第九百八十一章 孽女归途之闯营
野心勃勃的云清,为了夺帝十六岁自尽成鬼,从那时起,就开始了腥风血雨的杀戮生涯。
百年后,她难逃魂飞魄散的结局,自知罪孽深重,已经认命,唯一的心愿,就是能由江南子墨,那位被她伤得体无完肤的兄长,亲手送上路,却没想到他亲情不灭,直到这时,还能揽自己入怀。由此,她真正死而无憾。
灵宣洛成全了她,却仍不放弃,渴望卢田玉能原谅旧主,在她的最后时刻帮她一把,却没想帝神宫门口,她那绝情一脚,踩碎的不是玉,而是这玉的心,它仇恨地发出血光,割裂了她半边脸颊。
灵宣洛大惊,急忙收回灵玉,灵玉一离开她的脸,便即刻恢复正常玉色。看来这卢田,确实与她缘分已尽,不可能再与她相伴。
“这……这可怎生是好?”
连卢田玉都指望不上了,灵宣洛再也无计可施,只能两眼望天,长吁短叹。
江南君却很平静,看上去,已放弃作无用的尝试,只求能陪她度过这最后时光。
灵宣洛却始终放弃不了,江南君越平静,他越焦虑,六神无主地猛捶脑袋,勉强要挤出办法。
正在抓狂,前方却又喧闹声四起,紧接着,一名斥候兵就一阵风似地冲了过来,
“报--,灵帅、军师,还有荣渊副将军,正统鬼王云夜郎君,带着鬼将军颜九,正在结界外闯营!”
“什么?”灵宣洛闻听跳了起来。
江南君本已心灰意冷,只想一直看着云清,直到最后一粒尘埃随风而去,却不想得到这消息,自然也静不下来了,与灵宣洛异口同声地问:“鬼王没死?”
斥候兵的通报,云清也听到了,淡然转为兴奋,想撑起身子,却不能够,只欣喜地念叨:“鬼王……鬼王没有食言,他来,为我收魂了……”
在场所有人,都给这消息搅得晕头转向,一齐往斥候指的方向看。
江南君不知该惊还是喜,却没了刚才的糊涂,看着她问:“你究竟在说什么?鬼王怎会来到泰山?你与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清想解释,又不知该从何说起,除了呆呆发笑,就再无别的举动。
灵宣洛依然是唯一的明白人,听说他的云叔叔到了,似早有预料,喜不自胜地催促荣渊,“快,你快带人赶去营门口,不要拦鬼王,要用最快的速度,把他们迎进来!”
荣渊见灵帅这般急促,管他发生何事,先领命要紧,慌手慌脚就带了几名师弟奔大营外而去。
荣渊走了,灵宣洛暂缓一口气,又转向云清,终于问出了一直藏在心里的话:“云清,东海战役时,是你派密语修罗送密信给我,向我透露钢魂兵的气门,是在心脏下三指处对吗?西王山的鬼营,是你刻意用灭天咒摧毁,只为打击苍狼盟,并且找到借口,来我军营挑衅。施放灭天咒之前,云夜郎君就已安全随开拔的军队逃出西王山鬼。你处心积虑地安排这一切,就只为能向世人赎罪,促使江南哥哥,抽出一直未落下来的一鞭,送你上路,对吗?”
第九百八十二章 孽女归途之遗言
孽女归途之遗言
云清干过些什么,又是在怎样打算,灵宣洛犹如亲见。
正如他讲的,送鬼王云夜郎君逃离西王山前,云清已和他安排好,如何在五岳争锋打响时,一步步逼江南君出杀手,送她化散。
云夜郎君固然心有不忍,但思前想后,这对云清确实是最为理想的结局,又能怎样阻拦?
云清唯一算差的是,江南君甩鞭的同时,冒出个荣渊,从后背补她一剑。
受这双重重伤,她以为已捱不到云夜郎君出现,只能感叹过去作恶太多,天始终是剥夺了她最后轮回的希望。
不过好歹能死在兄长怀抱里,她也满足了,却不料希望还在,鬼王真踩着点子进来了。
灵宣洛问出心疑问,她无需再作隐瞒,吃力地笑道:“水铃儿,不对,是稽洛山的灵帅,震惊六界的鏖仙,这称号,你当之无愧,作为指天禅继承人,你也没辜负曦穆仙的期望。这世界有你存在,像我这样的恶魔,别想找到活路。你作为魔婴降生,是苍生之幸。可我呢?做了百年的坏事,还不知要经过几辈子,才能涤清罪恶。所以我在死前,做一两件这样的小事,根本不值一提,你当,当从未发生过吧。我知道,无论为你们做什么,都太迟了,我再也无法弥补,以往的罪孽。可我只有一个心愿,是死在哥哥手下。我认为,这样的结局,会让他将来,好过一点……”
“傻瓜!你真傻!你认为,这样做,我心里还能好受?”
不知为何,江南君的思路越来越清晰,无论眼见到的,还是耳听到的,都能领悟得一清二楚,无需再问任何人,已想明白,这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云清的时间所剩无多,灵宣洛一只手轻搭江南君肩头,含泪提醒:“哥哥,让她把想说的话,都说完吧……”
云清继续对灵宣洛道:“灵帅,如果我还配说这种话,我想……我想请你转告曦穆仙,如果有来世,今生欠她的,云清生生世世为奴为婢,也定要补偿她……”
“云清,你……”
她还有遗言留给曦穆彤,灵宣洛大感意外,对她的回归,感动得无以复加,泣不成声地点头答应:“我会转告,一定转告……”
江南君脑子清楚,人却似没了知觉。尽管手臂的感觉越来越轻,他却坚持不松手,仅身体一倾,坐到地,喃喃自语:“由我亲手送你路,这是,你激怒我的原因……你心甘情愿,死在我挥出的冰兽鞭下,这是天残忍,还是你残忍……”
“江南君,”云清这才转向他,“我……好想再叫你一声哥哥,可我不能,不能污了江南世家的门楣,更不能临死,都要再侮辱你。我只想说,我的真实心意,是你宣读的两个判决,我都接受,无怨无悔……”
江南君勉强从悲哀里拔出来,愣愣看着她。
她又道:“扳指算算,从曾祖江南晏,创建江南世家起,一直到你,江南家族,可谓代代忠良,个个侠义。可惜天不作美,唯独出了我这个败类,我绝不能玷污你们的英名,我不配姓江南,你赶我出江南家祠堂,做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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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三章 孽女归途之鬼王
孽女归途之鬼王
云清临死前,竟为曦穆彤留下遗言,愿来生为奴为婢,弥补此生对她的伤害。
这样诚心的悔悟,不光深深打动了灵宣洛,连江南君听了,也徘徊于欣慰与心痛之间,不知该怎样面对她。
云清自知罪孽深重,不配再入江南世家的祠堂,对江南君的第一项判决,毫无异义。
江南君听不下去,正想开口,却被她打断,之后的话,更抹平了他的恨意。
“我没资格要求你,等我死后,为我在寺庙设立灵位。但我愿对天忏悔,我云清这辈子利欲熏心,步入歧途,丧心病狂地害死了那样多人,我对不起他们。如有可能,我愿尽我所能,为那些被我害死的冤魂,赎罪……”
“浣姝--”
江南君内心情感汹涌,再也无法自控,呼喊一声,臂弯一紧,情不自禁地想握她另一只手,谁知握住的,是满满一把黑灰。
他的不舍之心在这时爆发,哀痛地乞求:“苍天在,请不要让她灰飞烟灭!你当是顾念我,顾念我作为人间使,任劳任怨地保卫世人一百年,也为我留下她!我愿与她共同受过,甚至代她受过,只求你,不要那样决绝地把她带走……”
他几乎是在垂死挣扎,却仍不知该怎样挽留她。她已不止是身体在散去,连脸的笑容也陷入僵化,再没有变换。
正在这时,一个深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各位请散开,把这里交给我。”
“这……这是救星出现了吗?”灵宣洛与江南君黯淡的双眸,希望瞬间擢升,与众人一起抬头看,惊愕地见到一个黑纱罩面,身着黑丝连襟锦袍,腰系明黄色,鬼手为扣的玉带,并垂骷髅头形玉佩,露在锦袍外的皮肤,全是脓疮与硬痂的恐怖怪人,出现在半空。
虽然他容颜难见,背后却背着一圈清冷的暗绿色火光。
审讯场沿圈的火把渐灭,没人顾得添加,以至他背负的火光尽管幽弱,此刻在夜空里,却也被黑暗反衬得明亮。
与此同时,他手里还高举一个绿色火星不断跳跃,如溢出来的水流般向下流淌的符印。他的身后,跟的正是四大鬼将军之一的颜九。
“云叔叔!”
“鬼王云夜郎君!”
灵宣洛与江南君齐声惊呼,通过衣着认出他来,江南君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其他人也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惊得合不拢嘴。
灵宣洛来不及表达重逢的喜悦,双膝着地,抱拳道:“鬼王在,宣洛有礼!云清即将化散,从此再不能轮回。可她已虔心悔悟,应该获得重生的机会!求你快想办法,拯救这一个……这一个罪恶的灵魂!”
江南君开始时,手足无措,灵宣洛这一拜,提醒他赶紧放下云清,抹了把脸的泪,跪到灵宣洛旁边一起拜求。
云夜郎君完全以鬼王的姿态出现,公事公办,毫不理会他们,只转向云清,冷然道:“孽鬼,我且问你三个问题,你若回答正确,魂魄可被我收入这鬼王符印,待我达到鬼府,开启三生炼炉与六道之渠,助你百年之后轮回,再度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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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四章 孽女归途之提问
云清连剑带鞭,化散加速。
江南君与灵宣洛对她束手无策,只能放弃希望,目送她离去。
大概是江南君绝望的祈祷,感动天,在危急关头,为他们送来了鬼王云夜郎君。
云夜郎君出现后,转向云清,用未托符印的手沾一把绿光,向她罩着黑袍的鬼身洒去。
绿光星星点点地散落,她的化散,竟迹般停止,人也支撑着从地起来,象征性摆出一个跪姿。
“鬼王出现,她果然有救!”
江南君与灵宣洛欢喜对视,又赶紧驱开围拢的荣渊等人,为云夜郎君腾出空间。
云清身体残余的部分已剩不多,气若游丝地说道:“鬼王请问……”
云夜郎君不带一个多余的字,直接发问:“第一个问题,你的一世,姓甚名谁?”
“这……”
第一问,难住了她。
这该如何回答?难道继续厚颜无耻,自称是江南浣姝?不,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只能在心里悲哀地呐喊:“一个人在死前,竟说不出真正的名姓,我不配再轮回,鬼王,你放弃吧……”
云夜郎君得不到答案,十分焦急,这才目光审视地看向江南君。
江南君呆愣片刻,沉沉道:“你快答鬼王,你一世的名字,有四个字。”
话一出口,惹来惊叹声一片,云夜郎君则如释重负,凝重的表情也有所放松。他身边的颜九,是喜极而泣。
江南君刚刚才宣布,清除江南浣姝出江南家祠堂,再不相认,可转眼改变主意,这得拿出多大勇气?
云清既难以相信,内心的愧疚,又令她无地自容。既得江南君首肯,她无需再顾虑,蠕动嘴唇,答道:“我……我辈子的名字,是四个字……叫江南浣姝……”
云夜郎君不耽搁功夫,紧接着问出第二问:“你,家住何处?”
“家?”她再次给难倒了,闭眼,不愿开口。
她呆过的地方,只有难柯山,以及南风长老的西王山,可无论哪座山,与那温暖的“家”字,都扯不半点关联。到此时她才意识到,百年来,她一直无家可归。
见她又沉默了,江南君赶紧前两步,继续在她耳边提示:“余杭,你家在余杭,也是四个字,快说!”
云清眼看要给愧悔压垮,想放声痛哭,却没有眼泪,只能呜呜干嚎。
灵宣洛也急了,帮江南君打气加油,“快说,你快说呀!”
荣渊的心给眼前场景揪着,早忘了这个云清,是满身血债的女魔头,真把她当成军师的妹妹,爱屋及乌之下跟着主帅一起呐喊。
他的师兄弟们见状,自然跟随,于是守卫审讯场的兵甲,甚至包括记录的,都齐声高呼:“快说!快说!”
云夜郎君示意众人安静,云清这才定下心,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来自……来自余杭的,江南世家……”
云夜郎君大松口气,点点头,再问:“第三问,请说出你家,一个尚还在生的亲人的名字。”
“我……我不答了!”云清再也忍受不住,向右一倾,听“哗”一声响,她身体的一半,彻底化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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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五章 孽女归途之收魂
云夜郎君要挽救云清,启动了冥界的收魂程序。
若想顺利把她的魂魄收入鬼王符印,首先一道程序,就是让她回答三个问题,这一步,跳跃不得。
两个问题,云清都无言以对,若不是江南君一直鼓励,灵宣洛带领众人打气,她根本答不出口。
等鬼王问出第三个问题--家中尚还在生的亲人有谁,她哪还有心力作答?烦躁地直接拒绝,可“不”字刚出口,止住的化散就又开始了,且比之前更加迅猛。
江南君急得火烧火燎,不顾一切地扑到她身边,对着她大喊:“快向鬼王说出我的名字!浣姝,你快说!”
云清连剩下的半边脸颊都走了形,说不清是因心痛,还是体痛导致。
她不敢睁眼,唯有遵从江南君意愿,费力地再吐出四个字:“江南子墨……”
话音刚落,化散又嘎然而止,同时体肤的剧痛也逐渐消散,她感觉不知由何处冒出一股泉水,开始时,一滴滴,紧接着,汇成细流,清凉地注入她的身体,令她倍感舒适。
这时奇迹发生,好像是泉水的晶莹之色,在向外透射,她残缺的体内,竟出现了淡淡的光亮。
第一道程序操作完毕,云夜郎君藏在黑纱后的脸,笑容悄然绽放。
他将流火垂淌的鬼王符印捧至眼前,然后闭眼,口中默念,眉间的鬼符,也开始如一小篷希望之火不停跳跃。
鬼符发射银星之光,与流水似的符印融合,然后光的水流即行停止,混合成一整束鲜活的绿光,向地面破烂的黑袍激射而去。
云清躲在黑袍下,初被光束射到,清凉舒适的泉水消失,痛得她又是一声惨叫,但随即而来的,却是剧痛停息,再不回头,仿佛有只轻柔的手,如母亲的爱抚般从她伤口上一寸寸抚过,令她真正感到,肌肤再生的快乐。
散落一地的黑尘重新聚合,不归向她,而是旋成小小一圈风卷,被云夜郎君用手掌召唤,卷向他平托的符印,然后被一点点吸收进去。
地面的云清,脱离丑陋的黑袍,化作一道光影,神奇地从地上站起来,再被符印的光束包裹,带着半透明状的身体离开地面,向云夜郎君飘升而去。
“哥哥,云清肉身已散,那道光影,是她的灵魂,她的灵魂没有一起变尘,她被拯救了!”
灵宣洛眼中饱含热泪,激动得几乎要与江南君拥抱,一转头,却发现他呼吸急促,脸已看不出人色。
“哥哥--”他大惊,就要去拉他,却被奋力推开。
“宣洛,再给我一点时间,一小会就好,让我送送她,再送她一程!”江南君不看他,只是用胳膊挡着哀求。
光束拖拽着云清,越变越短,直到最后,整个消失于鬼王符印里。
鬼王收魂后,再次将符印高举向天,向所有人宣告,云清的魂魄不会再灰飞烟灭,而是已被冥界接收。
看着云清消失,江南君恋恋不舍,泪眼朦胧地期待,还能再见她一面。
云夜郎君满足他的心愿,当云清魂魄被收后,他的身边,就出现了她的幻影。
第九百八十六章 孽女归途之相见
云清化散前忏悔,终获得江南君的原谅,重新接纳她,承认她是自己的妹妹江南浣姝。
因为他的宽容,也因为他深厚的兄长之爱,云清才能顺利回答鬼王的三个问题,肉身化作黑尘散尽,灵魂却得以保留,顺着幽暗的冥光,被鬼王收进了符印。
她就要走了,就算百年后重新轮回,也将走进茫茫人海,不知是否还能与今世的亲人相见。
江南君不舍,云夜郎君善解人意,释放她的魂魄,允那兄妹二人永别。
“浣姝!”
江南君深情凝望,向那光闪闪的人影伸出手,尽管他知道,不可能触碰到她的面颊。
那位幻影少女,带着水乡女子的柔美,对他幸福地甜笑。她邪恶之气褪尽,脸上的白骨疤痕,也消失得不留痕迹。
她的笑,纯洁无暇,白皙的面庞流露依恋。那是真正的浣姝,他十六岁的小妹。
昨夜,她还顽皮地在桃花树下嬉戏,哥哥不念诗,不答应第二日陪她采莲,她就不去安歇。
今日……今日她在何处?
“浣姝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江南君也笑了,笑得发自内心,无比欢乐。
灵宣洛从见他的第一天起,就从未见他笑得这样无忧,这样真切。
江南浣姝,不再说话,向脚下的人们挥手告别,随后幻象消失,夜空重回黑暗。
云清死了,可江南浣姝回来了,将在百年后重生。到那时,江南君是否会去追寻她的踪迹?谁也不可知,也无人刻意寻求答案。
云夜郎君大任完成,收回鬼王符印,带着颜九飘身而下,来到江南君与灵宣洛面前。
他一改鬼王的严肃,眼中闪烁的,是重逢故人后难抑的感慨。
相望许久,他尽量保持声线的平稳,拱手道:“二位,今夜之事,大概已无需我再过多解释。”
然后专门对江南君道:“令妹有这样的结局,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但不管怎么说,她也已有了归宿,所以还请江南君节哀,让此事,随风而逝罢了。”
江南君四肢僵硬,视力再陷模糊,已说不出话来,只能由灵宣洛代答。
云南一别,云夜郎君沦为苍狼盟俘虏,灵宣洛担忧至今,终见他平安归来,内心的惊喜,难用语言表述。有心与他握手,可他手上疮疤遍布,明显是不知遭过多少罪,又看得心酸,唯有向他俯身下拜,谢道:“宣洛拜见鬼王,谨代表军师,谢云叔叔对江南浣姝的相救大恩!”
云夜郎君经历了这么多,终能活着再见旧友,自然也百感交集,叹口气,拉起他道:“鬼王的职责,本就是拯救灵魂,又因何言谢?江南浣姝曾委托我,在她归去后,最后带一句话给江南君,不知江南君,是否愿听……”
江南君甩动麻木的脖颈,蓦然抬头道:“鬼王请讲!”
云夜郎君道:“她说,如果有来生,希望还能回悯心阁,再看一眼,你为她种下的桃花树。”
云夜郎君话音刚落,江南君就眼前一黑,身体如一块木板直挺挺向后倒去。
灵宣洛见状大骇,一把托住了他,他知道,江南君的脑脉已经断了。
第九百八十七章 脑中施术之内应
江南浣姝的一生,因有江南君这位仁厚的兄长,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她的死也意味,从此鬼族将翻开全新的篇章,鬼人无论传统还是新生,将皆由鬼王云夜郎君统领。
逝者已矣,生者却还得拿出勇气,继续面对诸多挑战。
江南君拖着残躯,一直硬撑着送走妹妹,本以为诸事已了,鬼王却又代为转达,妹妹至死都不敢说出口的心愿。
一句遗言,挑断他最后一根神经线,情绪终究波动得太久太深,脑脉崩溃倒了下去。
脑脉衔接之法,由曦穆彤向灵宣洛亲授,照她之言,施术与受术者均得在五个时辰内,各服五粒落蝉香原香药丸,治疗才可开始。
但从灵宣洛初入军营,到江南君听完云夜郎君的话后终于承受不住,整副脑脉崩塌而倒下,灵宣洛仅服用三粒,江南君才服用两粒。
病情刚发,若紧急施救,或许还来得及。
军营里一片慌乱,云夜郎君更不知所措。他不知者无罪,灵宣洛生怕他因此愧疚,不与他详说,只道声“无妨”,就赶紧送江南君回了军师营帐。
躺在卧榻上,江南君双目紧闭,声息全无。
灵宣洛用手探至他鼻下,勉强能感到一丝热气出入。
他托起他,让他的头倚在自己肩上,意图再喂进一粒药丸,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
必须马上施术,一秒都不能再等。他咬牙将心一横,又冲出军帐。
云夜郎君与颜九二人,还站在临时围起的审讯场中,久久不愿离去。他索性一并叫过荣渊,向三人嘱托:“目前泰山脚下战火一触即发,魇烈的军队,加上零散的苍狼盟余兵,估计不下十万之众。他们不光随时会向我们发动进攻,还有可能干脆不理我们,直接点燃电火雷珠弹,形势可不容乐观!军师情况危殆,我得马上为他施脑脉续接术。这一过程极其危险,受不得丝毫的打扰,所以拜托各位,务必坚守军师营帐,五个时辰内,帐外十丈都绝不许有任何人靠近,各位可愿相助?”
荣渊二话不说,道声“得令”,转身便去安排守卫的岗哨。
云夜郎君扫一眼颜九,二人目光里都透着深邃,竟相视一笑。
灵宣洛看得不解,忙问:“二位,难道这军营中,还藏有玄机?”
话刚问完就意识到,云清既已弃苍狼盟而靠向神鹰盟,魇烈身边,目前还蹲着个对云清忠心不二的樱柳,用樱柳来制肘魔王,不是正当时?
紧接着,云夜郎君就证实了他的猜测,“宣洛勿急,尽请放心为江南君医治。云清手下的三位鬼将军受她安排,皆已归顺于我这正统鬼王。故而由她们率领的四万钢魂兵,非但不会威胁我们,还会成为我们攻克敌人的内应!”
颜九也插嘴道:“鬼王说得没错,请鬼王暂留军营,保护军师与灵帅。我这就潜去魇烈的军营,会同樱柳想办法拖延时间,保证魇烈五个时辰内,不发动任何进攻!”
灵宣洛闻言大喜,深施一礼道:“如此甚好,有劳二位了!”
第九百八十八章 脑中施术之坚定
浣姝失踪,江南君寻妹百年。寻获后,二人却各择阵营,成了正邪对立的两派。
他恨浣姝却更恨自己,始终认定妹妹的堕落,自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浣姝离世前,终能悔悟,并弃暗投明,由此逃脱化散的厄运,他也了却了长久以来的心病。
然而他病体已沉,又不断遭受强烈的情感冲击,终于顶受不住,倒下了。
鬼族尚余钢魂兵四万,全归鬼王云夜郎君统领。江南君急需时间治疗,颜九便表态,愿潜入魇烈的营地,与樱柳一起拖住敌人。
表明心意后,她拔腿就走,却被人拽住胳膊,扭头看,是云夜郎君。
“鬼王,你这是……”颜九一愣,灵宣洛也是不解。
云夜郎君道:“江南君这位智囊,是稽洛山乃至整个神鹰盟的梁柱,绝不可有闪失。此去敌兵营地,凶险莫测,我怕樱柳与你的道行不够,需与你一同前往!”
好一个云夜郎君,无论做仙还是做鬼,任何时候,都不会躲在他人身后,以求自己自保。
他浑身是胆,举手投足都透着英雄节气,为成就大义,不单由仙沦为鬼魂,变鬼后,更是容颜尽失,成了个丑陋的怪物。
他黑纱罩面,真容难见,可从暴露在外的皮肤看,为何夜重更深时仍不摘除黑纱,灵宣洛已猜出原因。
他本已为他心痛,此刻见为救江南君,他又不顾一切,要冲在阵地最前方,顿时于心不忍,急忙就上前阻止。
云夜郎君由过去的仙姿玉貌,沦为今日的疤痕怪,自惭形秽的苦闷,时常要将他压垮。
灵宣洛这一拦,就触到他敏感的神经,察觉出对方的怜悯,更是心如刀割,凄然笑道:“宣洛,你的好意,云叔叔心领。但是目前,江南军师命悬一线,治疗过程万一被打扰,后果不堪设想。今时今日,就算我冲去前线,也不再是孤军奋战。有二位鬼将军以及一万钢魂兵保护,你大可放心。希望等我回来时,军师已经康复!”
说罢不再容灵宣洛开口,就向颜九招招手,领着她大步向军营外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灵宣洛只能感叹,一个人能走出这样坚定的步伐,又有谁可真正拦下他?
重回营帐,病榻上的江南君,仿佛已经死去。
灵宣洛握紧他冰凉的手,想尽量用自己的体温为他输送暖意。
其实若是可以,他倒希望江南君能遗忘过往,这样一来,等他苏醒,就再也记不起浣姝之死。如若不然,只怕在他的余生里,那条甩出去的冰兽鞭,都将成为挥之不去的噩梦。
可是,哪怕仅凭他的心性,这位闻名六界的奇才,又怎可能甘心,从此沦为没有记忆的废人?甚至连废人都算不上,只是一具呼吸微弱,躺在病榻上,毫无意识的活化石。
纵然六界大战结束,他真的甘心就此退隐归田,去安然享受,他期盼百年的凡人生活吗?
得了灵宣洛的体温,他的手,还真有了暖意,甚至眼皮微微翕动,好像急欲睁开,最终却只有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滚落。
第九百八十九章 脑中施术之面泥
经云清安排,云夜郎君随魇烈大军进入泰山战场,即获得了自由。随后马不停蹄地投入战斗,为保江南君治疗不受干扰,领着颜九,又潜回了敌营。
灵宣洛心急如焚,恨不能马上动手为江南君续脉。但他不敢冲动,动手前,必得先安抚昏迷中的江南君,以及叮嘱自己,要时刻保持镇定。
六界大战爆发的时日不长,却已将无数人卷入其中。这些人的人生,因战争而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也包括这位来自凡界的江南子墨。
灵宣洛可百分百断言,哪怕妖龙毒的解药摆在江南君面前,吞服后,就可实现他毕生心愿,凡人生活,也已不再是他的选择。因为如果平凡人生要以做懦夫为代价换取,他永远都不会接受。
看透这点,灵宣洛既喜且悲。他不敢深想,只屏住呼吸,上塌盘膝而坐,轻轻拉江南君起来,又扶他面对自己坐稳。
他抬起二指,刚要贯入禅力,却又在半道停住,望着江南君拧紧的眉,喃喃道:“哥哥,你智周天下,道济万物,像你这样的人物,你的心思,你的未来,又何时轮到他人揣度?凡人生活、妖族天朝、乃至六界江山,该如何在它们间作出抉择,宣洛相信你已有决定,无论风云如何变幻,你都不会走错路。”
垂头想想,又道:“哥哥,浣姝已逝,但宣洛这个弟弟,只要还能呼吸,就不会弃你而去。请你放心,无论如何,宣洛都要保你平安度过此劫。稽洛山前你说过,大战结束后,就将迎娶凤姨为妻,宣洛还想参加你们的婚礼,还想品尝,你亲手冲泡的明前茶,还想……还想再去悯心阁,欣赏你种的桃花……”
他说得喉头哽咽,赶紧打住,急忙调整内息,从丹田搜出那股缥缈僧传予他的内力,强迫自己静心。
一闭眼,刚刚吞服的原香药丸就药力渐起,加之曾师祖内力的支持,他起伏的心情,已平静如水。
一切准备就绪,他深吸一口气,力贯双臂走入指尖,待指尖紫色星光闪耀,就睁眼,直点向江南君眉间,并念出了耀海诀的心诀。
随着“梦沉”二字音落,他身体失重,两腿不受控,托着他就站了起来。
这一下托得过猛,他没来得及找准平衡点,重心向前倾,于是狠狠一栽,不知怎的就踩进了一片软软的泥地。
“咦,我不是正进入哥哥大脑,要为他续脉吗?怎会跑来泥沼地?”
他只顾惊奇,没来得及看清周围景致。可等双目四顾,人一下就站得笔直,眼也瞪得老大,脸上现出费解的表情。
原来他脚下所踩,并非泥沼,而是一大片五颜六色的,做面人用的面泥。
这真是面泥的世界,缤纷的色彩,由他脚下展开,漫无边际地向前延伸。头顶的天空,是一整面光彩照人的镜子,地面颜色一样不少地反映其中,地有多奇幻,天就有多奇幻。
面泥里,插着数不清的,逗弄孩童的小面人儿。这些面人形态各异,猫猫狗狗,神仙鬼怪,是应有尽有。然而数量最多的,要数京戏脸谱面人。
第九百九十章 脑中施术之错认
灵宣洛服下第三粒原香药丸,又借缥缈僧的内力稳定心境,便使出耀海诀,进入了江南君的大脑。
他本以为,迎接他的,会是一个苍凉、凄冷的世界,却不曾想刚一睁眼,就被一个缤纷有趣,由铺天盖地的面泥点缀的奇异世界,给惊呆了。
“耀海诀捕捉的,通常是人脑里,留下的最后一道影像。浣姝刚走,他正处于极度的悲痛,这最后影像,怎会如此游戏?哥哥他人又在哪里?”
灵宣洛相信,活着的人,心里都有盏灯,心灯熄灭,就代表人已死亡。心灯随主人喜恶,变幻成各种形式,此刻在江南君心里,大概就是这一只只可爱的小面人。
所以说,面泥地上的每个面人,都凝聚着江南君的情感,碰坏一个,就会缩短他心灯燃烧的时间。
于是灵宣洛揣着疑问,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生怕碰倒一个面人,走不多久,就找出了答案。
天空是江南君的心镜,倒映地面的实景,借助心镜,他就能看得更广更远。抬头搜寻一番,他果然就见到,不远处有一个黑点,与面泥鲜艳的彩色形成对比。
“哥哥在那里!他在做什么?”找对方向,他心头一喜,索性两脚离地飞了过去。
等到得近前,一个人背对他而坐,正极为专注地埋着头,不知在忙活什么。似乎完全没意识到,有不速之客到来。
身处这梦幻般的彩色世界,灵宣洛本该心情愉悦,可一见那人背影,不知怎的,胸口就压抑得快要窒息。
他略一迟疑,走过去细瞧,坐在地上之人,正是江南君。此时的他,竟完整地拥有两只手,拿着支彩绘笔,专心致志地给一个面人脸谱上色。
他愕然,不由自主地唤道:“江南哥哥……”
江南君闻声回头,见了他咧嘴一笑,欢喜地招呼道:“浣姝,快过来看,这是你最喜欢的脸谱面人!哥哥快做好了,等放在窗台上吹干,你就可以拿去玩了。”
“江南哥哥……”
明白了面泥和面人的含义,灵宣洛再度失控,未及出声,眼泪就夺眶而出。
他奔过去,一把扳住江南君两肩,哭着阻止:“哥哥,快放下这些面泥!你不能再想浣姝,一切都过去了!她的死不是你的错,她也并非因你而步入歧途!一切都是天意,老天感念你为六界作出的贡献,已圆满解决此事,你还求什么?放下,放下吧,否则你真要变活死人了!”
眼里的浣姝,莫名对自己吼叫,肩头又被她按住而动弹不得,江南君彷徨失措,抬起头胆怯地问:“浣姝,好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无端端的,怎又耍小姐脾气?”
“哥哥把我,当成了浣姝?”灵宣洛惊得手松开,向后退去。
他这才醒悟,江南君大脑崩溃后,活进了幻想。他现在眼里看到的,是江南君曾经的一个心愿,或者说,是一个遗憾。
他深埋其中,若无人拉,只怕凭他自己的力量,再也别想出来。等幻想的世界消失,他的大脑,也就死亡了。
为今之计,灵宣洛必须先助他脱离幻想,进入自己指天禅的虚境,才能开始续脉的治疗。
第九百九十一章 脑中施术之生日
江南君心力交瘁,无力持续对抗心魔,终于屈服,用最后的意识虚构出一个浣姝钟爱的面泥世界,躲在里面,任由思念与自责纠缠,再也不打算出来。
见他神智不清,灵宣洛便明白了,这美丽多彩的世界一旦消失,他的大脑之光就将熄灭。黑暗代表死亡,到那时,谁都再救不了他。
如此危险,他怎敢一味用蛮力拉拽?即刻克制悲痛,换上笑脸,假装自己就是浣姝,用哄孩子般的轻言细语答道:“哥哥多虑,浣姝哪有耍小姐脾气?哥哥能在百忙中抽时间陪浣姝玩耍,我可高兴都来不及呢!浣姝只是见你捏得辛苦,想劝你停下来,歇息一会儿。”
灵宣洛的笑,变成浣姝的笑,落进江南君眼里,让他松了口气,摇头道:“哥哥不累,只要能哄妹妹开心,哥哥做多少面人都不累。爹爹和娘亲若在天有灵,见我将你照料得这样好,一定会感到欣慰。”
灵宣洛听得心酸,赶紧扭头,狠狠擦去眼泪,再笑着转过来,接过他手里的面人赞叹:“想不到哥哥读书厉害,连做面人都这般拿手!这个脸谱真漂亮,不如你陪我出去,和小伙伴们一起玩会儿,好不好?他们看见我哥哥这样疼我,还不知得多羡慕呢!等回来,我们再一起捏个新的,浣姝要送给哥哥当礼物!”
江南君听得笑容满面,完全忘了刚才的不快,使劲点了点头。
其实坐着捏这么久,始终是一个姿势,他也想找个地方舒活筋骨。浣姝的邀请正合他心意,便顺从灵宣洛的搀扶,带一身面泥站了起来。
一起身,江南君才发现,他和浣姝的家,竟变成了面泥世界,连天空都是彩色的,煞是好看,就有点吃惊,问道:“妹妹,咱家的宅子,怎生出来这许多颜色?”
灵宣洛给问得糊涂,又不会说谎,一下就陷入了慌乱。
谁知江南君自问自答,拍着脑袋笑道:“哎呀呀,你瞧哥哥这记性,真是平日里事多,啥都不记得了。去年你生日的愿望,是能走进一个梦幻般的面泥世界,天和地,都由面泥装点而成,地上插满小面人,你想玩哪个就捡哪个起来!”
灵宣洛如得了救星,急忙点头,“是是是,哥哥真是好记性!”
江南君的笑却沉下去,叹道:“哎,可惜那时,我忙于公务,根本未理会你这愿望,所以只能在今天,你又过生日时弥补。但你已长了一岁,都十七了,又怎可与旧年相比?”
原来这面泥世界,来自江南浣姝十六岁时的生日愿望。她是十六岁那年失的踪,江南君一直将这遗憾深藏在心,所以为妹妹实现生日心愿,就成了他脑子里最后的幻想。
灵宣洛仰头望天,实际是为把眼泪倒回去。然后将手里的面人插回地上,道声“哥哥我们走”,便牵着他,一齐向七彩的远方而去。
江南君以为是妹妹在牵他,自然毫不反抗地随她走,脸上又浮现笑容,似正惬意享受这亲人相伴的时光。
灵宣洛担心带他走时,他会挣扎反抗,现在高悬的心落下,长吁了一口气。
第九百九十二章 脑中施术之脑脉
江南浣姝十六岁时的生日愿望,是得到一个面人世界。江南君因忙于公务,忽略未理,那一年妹妹失踪,他便一直后悔至今,于是铺天盖地的面泥,便成了灵宣洛步入他脑海后见到的幻象。
不过得亏有这心愿支撑,江南君才留得住最后一点意识,也为灵宣洛争取到了宝贵时间。
灵宣洛体贴地牵着他,一步步向前走。脚下越踩越空,他很清楚,他们正远离那幻想世界。
再前行一阵,灵宣洛停住脚,不向前却向下看。
出现脚下的,是一片碧翠的湖水,水面平静如镜,因为无风,所以看不出一丝波纹。
湖水广无边际,四面八方地延伸而去,名如其形,是灵宣洛内心的无岸之湖。
扶江南君在湖面上悬空坐好,他柔声道:“哥哥,面人捏得那样久,你一定累了,不如好好睡一觉。宣洛,不对,是铃儿,铃儿就一直守在这里,陪着你,直到你睡醒,你看可好?”
“铃儿……是铃儿在陪我……原来浣姝说找小伙伴玩耍,是指铃儿,好,好啊,哥哥真高兴……”
梦呓般答应着,疲惫感阵阵袭来。加之虚境静谧无声,远处却不时有一两下“叮咚”的水滴声响起,加剧了催眠作用。江南君扛不住睡意,眼皮耷下就陷入了深睡。
他不会再乱动,灵宣洛施术的时机到。
他抬起右手,将整只手掌转成通透的紫色,当手掌拂过江南君高起的额头,他颅脑内的状况,就清晰呈现。
果如曦穆彤所料,情况极不乐观。
在他大脑的顶端,围绕一团白色烟雾。烟雾形状有秩,一圈圈如盘香般由上至下环绕。盘香形状虽然规整,却断断续续,出现许多断头。
灵宣洛暗道:“这白色烟雾,必是脑波。脑波不停波动,于是断开。烟雾一触即散,必不是脑脉,只有脑脉接续完整,脑波的循环才能恢复正常。”
思路理清,他便去寻找脑脉线。通过细致的查看,就见隐藏在白色烟雾后,相应分布着一道道鲜红的血管,想必那些就是曦穆彤所指的脑脉。
正常人脑脉,因有血液在其间循环,必呈鲜艳血色。而江南君的脉线,颜色已转深紫,说明必有数处淤积,不能疏通。
而他倒下,是因脑脉已断,血液正在涌出,蔓延到其他部位又凝成血块,压迫神经所致。灵宣洛要做的,是找到断裂处,清除淤血,再用禅指之光合拢脉头。
以智囊著称的江南君,曾用这副大脑为三界解决过多少危机?又有多少人是因他的妙计,而得以延续生命?
然而现在,这副机智的,救世人于水火的脑子,如盛放之后的花朵,就要枯萎死去,上天怎可残忍地允许这种悲剧发生?
灵宣洛强忍心痛地闭上眼,用意念为江南君的大脑,覆上一层明亮的紫光。紫光经他引导,由眼睑渗入脑海,于是江南君的脑子,就被他牵引进了自己的大脑。
然后他伸出两手,细细的真气注入指尖,一双眼搜索一番,毫无困难的,就到见了那处可怕的,渗着血的断头。再抬手至眼前,已能闭着眼见到,自己的双手在灵活转动。
第九百九十三章 脑中施术之血块
江南君陷入幻想中的面人世界,灵宣洛必须拉他出来,于是顺势由他误认自己是江南浣姝,牵着他,进入了无岸之湖的虚境。
坐在无岸之湖上空,江南君被灵宣洛催眠,沉沉睡去。紧接着,灵宣洛用耀海诀发出意念,将他受损的大脑,吸进自己的脑海,找出了一处断裂的脑脉。
人脑结构错综复杂,路径交错纵横,比迷宫更难辨识。手指在其间穿行,稍有不慎,就会触到不该触碰的地方,给受术人造成新损伤。
灵宣洛精神高度紧张,生怕有所闪失,已汗流浃背。然而他手指的动作张弛有度,毫不慌乱,极为谨慎地想将两指插入脑波缝隙,以夹住脉线线头。
奈何盘状脑波间缝隙极窄,无论他有多小心,也难避免会触到某一圈白色烟雾。稍稍一碰,烟雾散开,江南君受到刺激后疼痛加剧,就会在睡梦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被头痛折磨这么久,哥哥定然已不堪忍受。脑波波动,进一步增加颅脑负担,难说他会给疼得惊醒,这可怎生是好?”
一开始就遇阻,他有点急了,一急,手就失了刚才的平稳,反而连触几下脑波,以至江南君的五官,几乎拧在了一起。
灵宣洛见状更加心慌,赶紧先缩回手指,考虑下一步该怎样调整。
冷静片刻,思路又逐渐清晰,他自语道:“既然这无岸之湖的虚境,是由我的灵力构建,我便是虚境主人,可任意在其中指挥。照这道理推论,若运用万宇诀,我是否就可以挪移脑波?且待我一试!”
打定主意,信心倍增,他果断地万宇诀出手,念完“宇现”,指尖真气拉出银河一般的雾带,雾带插入脑波缝隙,星光熠熠地一点点膨胀,蓦然间,脑海里的空间,就给放大了无数倍。
“成了!原来真行得通!”他兴奋莫名,差点欢呼,但意识到险情还在,忙提醒自己不可松懈,再次探入双指按住画面,向左右一分,画面就被拉展。一直分展下去,他终于可以无障碍地通过缝隙,触到脉线线头了。
大问题解决,接下来,他以为就将一路坦途,只要对上脉头并衔接好,便大功告成。
但仔细回想,曦穆彤担忧的表情,又在眼前晃动。
“不会呀,续脉若这样简单,姑姑何至于如此谨慎,要对我百般叮嘱,要求我小心细致?”
想到这儿他多出个心眼,暂不动脉线,而是重新检查大脑内的情况。
不看不觉意,一看,就凉气倒吸,使劲埋怨自己,差点因大意害得江南君送命。
原来兴奋之下他忘了,脑脉崩断后有鲜血渗出,那些覆盖在组织上的血块,必须预先清理。
除此之外,因脉线断开已有一段时间,所以连脉管内的血液都开始凝固,这就是脉线呈现紫色的原因。
若冒然给脉线合口,里面的血流无法恢复循环,江南君就再也别想苏醒。
看来脑脉续接术里,找出断头是第一关,这第二关,就是清理淤血了。
第九百九十四章 脑中施术之巨响
在开始脑脉续接术之前,灵宣洛一再叮嘱自己,必须要谨慎再谨慎,才可保万无一失,奈何运用万宇诀找到断裂的脉头后,就有点忘形,差点害了江南君。
他记起要合拢脉头,得先清理淤血,赶紧瞪大眼数数,脉线边缘,淤血共有七处,压在脉圈上,随时可能造成新的断裂,看上去险象环生。
他定定神,轻轻甩头,以免汗水淌下来遮住眼睛,便将手指的真气回收。回收过程中,指尖产生吸力,第一处血块,便被从脑壁上剥离,给他吸入了掌心。这一招,借用的是指天禅里的火忍诀。
吸收淤血的过程费时费力,又充满艰险。灵宣洛不敢睁眼,张在脑海里的眼,又连眨都不敢眨,否则眼前虚像就可能发生切换,那么他何止清不出血块,连脉头都得重新查找。
他的衣衫给汗水浸透,冰凉的汗珠虽未遮盖眼睛,却咸咸苦苦地滑进了嘴里。
他想象着用另一个声音打气:“水铃儿,你一定能行!姑姑、师傅、还有江南哥哥,都在盼你成功!只要保持足够冷静,你就不会失误,不会辜负他们!”
无岸之湖的湖面,始终平静。
自我鼓励一番,他开始吸收第二处的血块。血块一散,那一截脉线就由深紫变浅,然后恢复鲜红,说明血液恢复了循环。
渐渐地,他有了经验,第二处依照第一处所用方法,完工后,紧接着是第三处,第四处……
七处血块清理完毕,他反而更加紧张。因为这次他不再疏忽大意,牢记还有第八处,这最后一处,是在脑脉里面,紧靠脉线的断面。
这处若不疏通,一旦脉线合拢,血液就再不可能循环。
再稍事调整,他便重新让真气往指尖走,将画面放到最大,直至能完全看清断面。
这次吸收淤血,他两只手都得用上。一只清血,另一只在旁边预备,以防脉线疏通后,鲜血就不是渗出,而是喷涌而出,那可大事不好!
千幸万苦,不能在最后关头功败垂成,他用两只手的食指与中指夹住两端脉头。左手转换吸力,负责吸收血块,右手则紫光不断,随时准备用禅力止血。
最后的操作因过于精细,故难度极高。他生怕再度手抖,暂时停住,用心灵呼唤曦穆彤:“姑姑,你我已一界相通,宣洛心里的话,你能听到吗?如果能够,请给我力量,保我完成这大任,保哥哥平安度过这大劫!”
祈求完毕,他两手指尖紫光大盛,回力间,堵塞断面的血块被融成血水,顺服地任他吸收,再渗进掌心。
眼看脉线鼓胀,说明血管打通,鲜血已至,他眼明手快地将两处脉头对接,紫光闪过处,断开的脉线,重新粘合在了一起。
“成功了!”他绷紧的心猛然一松,终于欢呼出声。
可偏就在这时,不知由何处传来一声惊天巨响,巨响引起震荡,身下无岸之湖的湖水,竟发生了波动,虚境里也开始有风吹来。
与此同时,又有新情况出现,他发觉除去这处断裂,还有一处脑脉,给拧成了结。
第九百九十五章 脑中施术之暖风
脑脉续接术,在人脑中进行,不允许有些微的偏差。
人脑结构复杂似迷宫,人手或器具在其间游走,又怎保证得了哪儿都不触碰?故其难度之高,哪怕是医术精绝的神族医师,也鲜有人敢接手。
江南君大脑受损,急需施术,唯一能操作之人,就是灵宣洛。他若因胆怯而退缩,江南君就只有死路一条。
万般无奈下,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续接术进行到此时,看似一切顺利。清除完淤血凝成的血块,再用指天禅的紫色灵光合拢脑脉脉头断面,江南君就该平安度过此劫了。
可两段脉头刚刚接合,无岸之湖的虚境外,就传来轰天巨响,震得本来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虚境空间里,也有凉风吹来。
祸不单行之事还在后面,施术过程,本已因巨响而遭遇风险,灵宣洛却又发现,脑脉有一处给拧成了结。脉结周围还散布不少血块,看得他是触目惊心。
巨响传来时,他心道大事不好,一听就知是泰山方向,虽然忧心,却依然不敢睁眼。
无岸之湖代表他的心境,湖水动荡,说明他正心绪烦乱。而两指还插在脑波缝隙间,稍有偏离,江南君就可能万劫不复。
“不慌不慌,我的判断,不一定准确!有云叔叔和他的鬼将军们与魇烈周旋,定没这样快开打!镇定!我得继续保持镇定!”
他数不清已这样心里暗示多少遍,才稍感安宁,天不作美的是,第二声巨响又传过来,且这一炸,听似比刚才还要猛烈。
顿时,虚境里冷风加剧,吹干他身上的汗水,森森寒意让他连打几个哆嗦。
透过眼睑,他再看湖水,一层层涟漪由浅变深,已快形成浪头。
“老天爷,我求你,不要这样,再给我一点时机,只要半柱香的功夫就足够了!”
他急得快要哭出来,手悬在半空,既不敢向前伸也不敢往回收,稍有抖动,恐怕就会碰断刚连好,还极其脆弱的脉线。
正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却猛然发现,身下的无岸之湖由立体转成平面,好像一副画卷般,被人从两端的卷轴处相对卷起。
“不,别让我的心境消失!哥哥还没痊愈,我们不能离开!”他急得想大声呐喊,话没出口,竟又见到另一幅画卷在平铺展开,然后画里的景物,一项项极速拔地而起,眨眼就形成了一片新虚境。
他双眼紧闭,惊诧地从脑海里注视这变化。
可惜冷风吹起时,带来虚幻的气体,聚集在无岸之湖上空,包围他和江南君,令他的隐形视力受阻,以至只能感觉那新景色是黄澄澄一片,却看不清具体有哪些内容。
无岸之湖被卷走,冷风自然不再吹来。新画卷展开后,他再次感受到风,现在的风,却不仅不冷,还暖意融融,带着麦穗的清香。
“麦穗?”他陡然一惊,不管不顾地奋力一挣,就张开了眼。
这下,暖风吹散气体聚成的迷雾,他看清楚了,脚下的新画卷,是石磨村后,那片金色的麦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