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1章 敕封之命
所有冰面全部粉碎,炸的到处都是。
潇湘不由自主,被震的往后退了一步,脸色难看了下来。
我看到,她绝美的脸,被一道神气划破,流了一线血。
她现在,绝对不是河洛的对手。
河洛对眼前一切极为满意,微微一笑,抬起了手,面前一切,全部对着潇湘炸了过去。
可这一瞬,一个身影扑过,对着河洛就咬了下去。
那是一团金光——金毛?
金毛的身体,似乎也比没吃那十二个白龙之前,大了一圈。
浑身的金色,耀目生辉!
河洛瞳孔一缩,金毛已经奔着她的面门过来了,但我心里却一沉:“金毛,回来!”
我以为自己大声说出了什么话,可不对——嗓子里,一片嘶哑,因为阴瘴气的缘故,跟失声了一样!
金毛哪怕听到,也不可能理会。
爪子已经扬起来了。
可河洛反应极快,只是一抬手,金毛硕大的身体,凌空一个翻转,就重重的撞在了山石上,“哄”的一声,将山石直接砸出了一道裂!
金毛翻身就起来,可只往前了一步,就跪在了地上。
它一只前爪,断了!
我心里一痛——金毛虽然已经有了三分之二的金毛,可它毕竟只是一个没成年的幼犼。
哪怕传闻之中,一犼能敌二龙一蛟,可河洛并不是普通的龙族。
河洛美目流转,眼里几分不屑:“是个好犼,倒是配得上你——只不过,粗野了点。你放心,以后,我帮你管教。”
接着,她往前一步,对着潇湘,再一次抬起了手。
又一道东西斜刺里冲了出来。
凤凰毛。
程星河?
可凤凰毛“啪”的一下,直接断在了半空,火星子一样的光,撒了遍地!
我心里更紧了,想挣扎起来,可刚才跟河洛迎面相撞的伤一阵剧痛,动也不能动。
金丝玉尾也要出来——哑巴兰直面河洛,已经没法请到能面对面跟河洛动手的神灵了,不出所料,金丝玉尾化成了飞灰。
苏寻的阵法,刚摆列出来,也全部被掀翻。
没有人是河洛的对手。
潇湘甩手,冰面再起,可河洛极快,冰冷的手,已经摸在了我脸上:“等一下——我把她收拾了,就带你回家。”
“放开你的贱手!”
潇湘大怒,水神信物上几千个小环同时叮当作响,冰面跟数不清的利刃一样,对着河洛就射了过来,可河洛一抬手,冰刃瞬间粉碎,水蓝色和冰霜一样的神气两下撞到了一起,潇湘的身体凌空翻转,重重被撞到在了冰面上。
河洛并不意外,甚至没有多看,她盯着潇湘的眼里,只有漠然。
她抬起戴着水蓝镯子的手,缓缓说道:“回天河吧。”
巨大的神气,凝结在她冰冷的手掌上,抬手对着潇湘就要劈落。
潇湘瞳孔一凝,可这一瞬,七星龙泉锋芒上,金色神气炸起,将那个巨大神气,再一次削断。
潇湘盯着我,瞬间一愣。
河洛更是难以置信:“你为了她……”
我是肉眼凡胎,不该扛住。
可我还是扛住了——归功于白藿香在手帕上的药,会让疼痛暂时消失——当然,没法让伤这么快好。
但是,我心里清楚,那药最多能让我挡住一下。
骨头残损的,已经非常厉害了。
河洛也看出来了,攥住了手,又很快松开,搭在了我肩膀上,柔和一笑:“你累了……”
她这一下,要把我摁倒了。
可我张口就是一声:“退开!”
嗓子极难开口,几乎出声就跟撕裂一样的疼。
但我还能出声。
河洛本来还满怀希望的眼神,瞬间冻住。
她的身体,几乎是不由自主,就退后了一步。
跟上次一样。
我冷冷的说道:“我命令你……”
额角一阵钻心剧痛,眼前什么都看不清了。
河洛终于露出了一丝恐惧。
可我咬牙死扛着:“我命令你,把水神的位置还给……”
可是,似乎是被额角带的,喉咙一阵剧痛,一阵腥甜。
温暖的感觉蔓延了整个口腔。
血。
血把喉咙全堵住了。
我心里明白,也许,这不是一个肉眼凡胎能承受的命令。
河洛眼里一丝如蒙大赦悄然而过,立刻转过了身子。
平地里一阵疾风。
一阵鼓乐再次响起,那种压人的神气,倏然远去。
“就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河洛的声音淡淡的说道:“我先放你们一条生路——反正过不了多久,还会再见。”
一个身影抱住了我。
“你受苦了。”
混合血腥气之外的,是一阵空灵的香气。
我想说值得——不过,说不出来。
那些阴瘴气,跟随着河洛的仪仗,一起逐渐消失。
程星河他们全缓过来了,哑巴兰喃喃的说道:“为什么,我哥一句话……”
程星河一阵咳嗽之后,沙哑的说道:“他不是一般人。”
是啊。
我知道河洛这段时间,为什么一直没来找我了。
以她的本事,不会连我一点消息也得不到。
之所以不来见我,就只有一个原因。
她怕我。
我记得很清楚,上次她要伤潇湘的时候,逼退她,只是我一句话。
她刚才故意用个神轿当障眼法,自己却不坐在里面,也是不希望我能看到她所在的位置,对她发号施令。
因为她是那个跟我关系匪浅的景朝国君敕封的,所以……就跟我能代替景朝国君,敕封城北王做王一样,她不得不听我的命令。
这一次,恐怕她也并不想来,是不得不来的——旧主带走了水神信物,新主不可能坐得住。
她要是不来,水族们,只怕也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后来迫不得已现身,她第一件事儿,就是把阴瘴气给召唤出来。
为什么宁愿死伤自己人,也要无差别屠杀?
因为,她不想让我对她说出任何一句关于敕令的话。
刚才匆匆离去,也是怕我真的能说出关于水神敕封的话来。
其实,她还是高估我了,我似乎是跟那个景朝国君产生了某种联系,我身上,有属于他的什么特质。
可我目前只能册封一下城北王的王位之类,褫夺册封主神,这个身体还做不到。
不过,已经足够震慑住她了。
我想起了一件之前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儿。
江辰。
江辰身上,有过一些神气。纯净磅礴。
跟河洛的,有些相似。
河洛跟江辰之间,是不是……
可这一瞬,一个声音打断了我思路:“七星,不好了,你回头看看!”
第1532章 散神之丝
我回过头,也没意外。
数不清的屠神使者对着我们就冲过来了。
河洛在这里,他们坐山观虎斗,河洛这么一走,他们黄雀在后。
屠神令已经到手,他们终于有理由了。
程星河的凤凰毛就剩下了半截子,哑巴兰的金丝玉尾全成了灰,我挣扎着就想跟他们说,快走!
可喉咙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血流不止,几乎倒灌气管,根本就没法讲话。
潇湘的眼神冷了下来。
而那些屠神使者,抬起了手,手上有一种很特别的绳子。
有的是鞭子,有的是网子。
哑巴兰皱起眉头:“他们手里的东西,看上去很怪。”
那绳子的颜色,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黑色,一看就不是人间有的东西。
程星河吸了口气:“周围绕着很多残碎的魂魄——很凶。”
煞神开了口:“这叫散神丝。每一束散神丝里,都有一根创世神的头发。”
程星河和哑巴兰,表情悚然一动。
那个东西——是世上唯一能克制神气的东西,专门来制服犯了过错的神灵。
屠杀神灵,他们是专业的。
煞神脸上露出了几分不自然——想必,他以前也曾经使用过散神丝,但是,也被散神丝制裁过。
潇湘抬起了手,水面啪的一下升起巨大的冰墙。可是那些屠神使者本来就厉害,散神丝更是无往不利,直接把冰墙削断,对着我们就冲了过来。
潇湘大怒,抬起手腕,四面八方,数不清的冰刃对着他们就来了。
最前面的屠神使者扛不住,倒是倒了一片,但是人数太多了,后面的源源不断,就要围上来。
金毛挣扎着还想过来,但它从来没受过这么重的伤,挣扎了半天,也站不起来。
全是为了我……
潇湘挡在了我前面,没回头:“带他走。”
我想挣扎起来,可浑身剧痛。
程星河他们对望了一眼,都露出了几分为难——没干过为了自己活命先走,留下其他人殿后的事儿。
以前,殿后都是我们做。
但是他们都知道——这是神仙打架的时候。
而他们跟我一样,都是肉眼凡胎,好像燕雀要在鸿鹄的斗争之中参一脚,哪怕有心,也并不现实。
于是他们几个一对眼,咬了咬牙,程星河说道:“那——我们就先把七星带走了,你保重。”
说着,就要架我。
不行,我不走——她好不容易回来,我怎么可能把她丢在这里?
她还没恢复全部的元气,万一,她在这里出了事儿……
一切不都白费了吗?
我拼尽全力,想挣扎起来。
可这个身体,接连两次抵挡住了河洛的神气,现如今残损不堪,哪怕抬起手来,都极为困难。
我得抬手,我得动……我得需要点时间!
可程星河他们已经没辙了,抓起我就要把我拉走,面前乓乓一阵乱响,数不清的屠神使者手里的散神丝,对着潇湘就削了过来。
潇湘灵动的往后一避,散神丝几乎是擦着她鼻尖儿过去的,但是——就是碰不到她。
潇湘的嘴角微微勾起,眼神一冰——她之前被废黜的时候,应该也吃过屠神使者的苦头,这个恨积攒了几百年,下手毫不留情,手掌微微翻转,冰面再次炸开,那种纯净的冰霜一样的神气,连面前那些屠神使者,带附近的草木,全部掀翻。
似乎,要将整个寰宇荡平。
但是一大群屠神使者跃起,潇湘甩手削开,可没想到,那些屠神使者背后,两个身影跃出。
那俩兄弟。
潇湘眸子一沉,那俩兄弟抬起手,数不清的散神丝从四面八方穿过来,对着潇湘就打!
潇湘轻盈的凌空闪避,一缕青丝飘开,瞬间被截断。
潇湘绝美的面庞,笼罩上了一层寒霜。
曾经是至高无上的主神之一,却被这些屠神使者触碰到。
她那冰雪一样的神气,再一次猛然炸起。
可这一瞬,趁着她注意力被两兄弟牵引住,又有一群屠神使者暗度陈仓,散神丝对着她的颈项,手腕,脚腕就冲了过去!
潇湘极其灵动的避开,甩手冰面又压倒了一片,但是——跟洪灾一样,堵住这里,那里又起来了一片。
这么下去,早晚会把她抓住!
这样不行!
我拼命想挣扎,可程星河他们只回头看了一眼,虽然为难,但已经把我拉起来了。
可这个时候,一只手挡住了他们俩。
白藿香。
程星河一愣:“正气水,你拦着我们干什么?”
“是啊,藿香姐。”哑巴兰咽了一下口水:“咱们得争分夺秒,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我心里也是一动,她……
白藿香刚才吸入了阴瘴气,脸色已经发青,可她强撑着,大声说道:“他不愿意走。”
程星河和哑巴兰都愣了一下。
我耳朵顿时嗡的一声。
哑巴兰忍不住说道:“藿香姐,你平时不是最希望我哥平平安安吗?怎么……”
白藿香的嗓子也因为瘴气变得十分沙哑,但她梗着脖子,厉声说道:“你们不懂吗?最重要的人要是出事儿,哪怕自己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心像是被重重的捏了一下,钝痛、
她真的特别了解我——人生路途虽然漫长,但遇上这么懂自己的人,几率绝对不多。
程星河忽然松开了手,盯着白藿香,忽然释然:“是啊,你最懂。”
后来他跟我说,那个时候,他想起来的,是之前从须弥川出来,白藿香说的话。
白藿香说,她选择,为我白搭性命。
我的眼窝,像是被烫了一下。
我得动——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必须动!
就在这个时候,趁着潇湘掀翻东边一片,西边三道散神丝,对着她手腕就缠了下去——这一下,潇湘没能躲开!
那些屠神使者面具一样的脸上,都露出了几分欣喜。
那三道散神丝,死死往下一拉。
胳膊还是不能动——阿四,对了,阿四,帮我一把!
我全靠你了!
右臂上的太岁牙,猛然炸起了一股子力量。
就在他们要拽住潇湘的这一瞬,我抬起了手,七星龙泉金色神气,冲着那几个屠神使者就削了过去。
他们全部被掀翻。
不愧是散神丝——金色的神气,也削不断。
潇湘回头,满眼难以置信。
可冥冥之中,像是阿四抬起了我的右臂,我一把抓住了肩膀上呆若木鸡的小绿。
小绿这次跟我出来,带来了九幽魄。
第1533章 天边流星
那个巨大的罐子被拉出来,我一手推翻。
数不清的黑雾,遮天盖日,争先恐后,对着那些屠神使者,就冲了过去。
“九幽魄……”
那些屠神使者,也愣住了。
是啊,九幽魄。
景朝国君,也许就预知到了,我会遇上这一天,所以才特地请阿四在那里等着他。
阿四,为我在那个地宫里,替他守了几百年。
阿四,你的苦,没有白吃。
九幽魄简直像是吞噬一切的黑洞,对着屠神使者就卷了过去。
就跟散神丝专门能克制神灵的神气一样,这九幽魄,也正好能吞噬屠神使者。
这是数不清的迷神怨气构成的——我忽然想起来,耳报神跟我说过,在须弥川里,有些迷神不会死,会变成怪物。
难怪——就是变成了九幽魄?
那些屠神使者还想躲避,但是九幽魄对他们来说,像是会移动的岩浆一样,碰上了,就会被卷进去!
尤其,那些九幽魄的方向。
是对着那牵引着潇湘手腕的屠神使者冲了过去。
那几个屠神使者平时肯定也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什么时候,都不能放手。
可他们不放手不行。
九幽魄冲着他们淹没下去,散神丝一下就松弛了下来。
再也没人能拉着那几根散神丝了。
潇湘反应极快,甩手从圈套里挣扎出来,飘然而起,躲过了九幽魄,而这个时候,一个小小的声音响了起来:“神君倾耳听小可,西南方向干净了!”
耳报神!
从须弥川出来了之后,精神一直是紧绷的,一直也没留意,耳报神竟然真的跟了出来。
太好了!
程星河他们也都反应了过来,欢呼雀跃,带着我就往那个方向跑——哑巴兰背上了我,程星河拖住了金毛。
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我的手。
那皓腕上还有三丝伤痕,但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
潇湘!
“谢谢你……”潇湘的声音带着心疼:“你为了我,做了很多。”
潇湘那绝美的身影,也毫发未损。
太好了,不管之前吃过多少自以为没有意义的苦,可今天能用上,那一切都值。
不过,能成功,必须得谢一个人。
白藿香。
要不是她把我强行留下,要不是她为了我争取时间,现如今,我们不会这么顺利的全身而退。
在哑巴兰的背上回过头,白藿香也跟在后面,但她视线是躲闪的——故意不朝着我这边看。
我心里一疼——为什么,心里总是会疼。
但这一瞬,哗啦一声,两个身影跟贴地飞行的鹞鹰一样,对着我们就跟了上来。
不愧是屠神使者的头领——那两兄弟,竟然能从九幽魄那里逃出来继续追杀。
想也知道,他们脚底下,不知道踩着谁的脑袋,才能出来。
那两兄弟的脸色也全阴沉了下来:“这次一定得追上。”
“是啊,从来没出过这么大的纰漏。要是不行……”
“不行的也得行——不然,咱们回去,交不了差。”
可现在,我彻底动不了……
潇湘一皱眉头,还想回头,可这个时候,一个身影倏然出现在了我们身后。
煞神?
那两兄弟见到了煞神,顿时也吃了一惊:“你……”
煞神叼着刀的嘴,微微扬起,接着,一脚对着那两兄弟就踹了下去。
这一下,凶狠凌厉,简直跟兀鹰一样——不知道,对着曾经的顶头上司,是积攒了多少怨恨。
那两兄弟的脸色,猛然一变:“你敢……”
煞神笑起来,带着一股邪气:“以前不敢——现在敢了。”
煞神是谁?带着刑煞的神灵——他的本职工作,就是给对方带来厄运。
屠神使者两兄弟不由自主就在空中一个翻身,身体猛然往下一坠,正撞上了一大块山石。
两兄弟坠落,而他们脚下,就是铺天盖地的九幽魄。
九幽魄缠住了他们的脚,他们两个从容惯了的表情,第一次变的惶惑:“也许,是不该接这个差使……”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这一瞬,眼前一黑。
我几乎以为自己失明了,但是我闻到了一股子山石的味道。
是在耳报神的引导下,穿过了一个隧道。
我支撑起来,就感觉到了,一阵风吹了过来。
下一秒,看到了面前豁然开朗,我看到了漫天的星光。
交相辉映,辽阔壮观。
第一次觉得,星空真美。
“安全了!”背着我的哑巴兰别提多高兴了,白虎局带来的巨大力气,让他背我和空身没什么区别,原地就跳了一大步:“咱们逃出来了!”
程星河气喘吁吁:“不是我说——这金毛的狗粮是不是该断了?减减肥,做个狗吧!”
金毛十分不悦,没折断的脚爪对着程星河脸上就是一下,意思是你才做个狗呢。
这俩一样,不是狗,胜似狗。
潇湘侧脸看着我,微微一笑。
美的让人觉得目眩神迷。
但是我醒过神,回头看向了身后。
煞神翻过了一道山梁,停在了原地:“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神……李北斗,我走了。”
我心里一暖:“多谢!”
“不,”煞神十分认真的摇摇头:“是我应该多谢你——你回来了,就好。”
回来……我感觉的出来,他真正想谢的,也许,也是另一个我。
没等我问,他身体轻捷的往后一纵,消失在了繁密的山林之中,只剩下了口边的一道寒芒。
也像是天上坠下的一颗流星,转瞬之间,就消失了。
十分应景,这个时候,天上也是一道流星。
哑巴兰看见,激动了起来:“我得在许愿,早日一穿一脱……妈的,来不及了!”
穿男装,脱单。
程星河嗤之以鼻:“你懂个屁——不是来不及,流星之所以走的那么快,就是不想听你瞎bb。”
哑巴兰跟吃了臭鸡蛋似得,脸色一变:“你真是个浪漫杀手,万年单身狗。”
程星河摸着金毛的毛,冷笑:“你浪漫,你对象在哪儿呢?”
我忽然想笑。
真好,这样,真好。
可这一笑,白藿香忽然死死盯着我,立刻捧住了我的脸。
潇湘看向了白藿香。
程星河他们一愣,低声说道:“卧槽,修罗场要开始了!”
可是,我看得出来,白藿香的眼神和举动都不对。
我身上——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果然,觉得出来,额角——好像不太对劲儿!
第1534章 你是怪物
我刚想问问白藿香这怎么回事,潇湘一只手就搁在了我额角上。
这一瞬,剧痛猛然炸起,隐隐约约像是听见了一个十分缥缈的声音:“睡吧。”
是潇湘,还是白藿香?
剧痛让脑子极乱,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下一秒,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睁开眼睛,四周围都是水。
这水极为清透。
我整个身体浸泡在了里面,极为舒服。
但是不长时间之后,身上就开始发痒,像是长出了很多东西。
一开始是痒,后来是剧痛。
好像从身体里冒出来的,是一片一片的利刃。
抬起手来,我的心猛然一沉。
我的手,变成了一个怪物的利爪。
我张口想说话,可是嘴里发出的,是一声怪物才能发出的吼叫。
“咻”的一声破风声,数不清的箭簇,火石对着我投射了过来。
“打死它!”
“打死它!”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哪一点,对不起你们?
那些攻势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人心。
我翻身要起来,可一个锁链死死的勒住了我的脖子,往下一拽。
脖子上剧痛,鳞片哗啦啦落了满地。
窒息感袭来,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勃然大怒,猛一挣扎,山川湖水,都为之变色。
“看——怪物就是怪物!它还要害人!”
我不是怪物……
我想说出来,可是,我不是怪物,是什么?
我想不起来了。
“啪!”
一声巨响响了起来,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是个很陌生的天花板。
哪里?
面前有个落地窗,阳光斜照,天很蓝,外面一棵很漂亮的桃树,是粉红艳艳的大桃子。
但是一整条树枝落下,红的白的碎在了地上,看上去十分可惜。
“你个沙雕,全让你砸坏了,这玩意儿娇弱,是水蜜桃,不是核桃!”
程星河骑在了哑巴兰背上,小心翼翼手摘:“不是,你下盘稳一点——你是不是在脑血栓康复俱乐部进修过?”
哑巴兰不干了:“你扛,我摘!”
“那不行——你这脑子,就应该在底下接接地气。”
远处,苏寻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摆弄什么,是个小盒。
对了,他已经把碧水砗磲盒拿到了手了。
他们脸上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胶布,但是气色都不错,还跟平时一样鸡贼。
天气真不错,空气里有枝叶的香气。
我想笑,可是脸上肌肉,一阵剧痛。
一抬头,吓了一大跳,一个大蛾子正搂着我,眼睛深情款款,如同对待最后的晚餐。
老婆蛾。
“你醒了?”
一直发凉的手握住了我的手。
熟悉的空灵香气。
潇湘。
我高兴了起来,潇湘对我一笑。
有这一笑,什么都值。
“别动。”另一侧,是白藿香的声音:“想做什么,我替你弄。”
她站在一边,周围是各种,眼圈子黑的跟熊猫一样,一看这几天,显然又熬夜了。
白藿香的声音冷冷的,简直像是极力要拉远彼此的关系,可我听得出来,她还是关心。
潇湘抬眼看了白藿香一下,眼波流转:“这一阵子,可多亏你这个朋友了。”
我却想起来了之前,潇湘还栖息在潜龙指里的时候,我多看一个女人一眼,她就要给我手指头来一下的时候了。
上次遇上杜蘅芷,她似乎也暴怒无比,但是,唯独对白藿香,好像特别不一样。
她甚至说过,回来之后,要谢谢白藿香。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白藿香却并不想多说,只是尽量冷漠的答道:“医者父母心,分内之事,咳咳……”
结果话没说完,她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回身就用手帕捂住了嘴。
对了,她之前在须弥川出来,遇上了河洛,把水母皮让给程星河他们,把药草帕子让给了我,是我们之中,吸入邪瘴气最多的一个。
我心里倏然一紧,白藿香触碰到了我的视线,耳朵一红:“不用多问我,死不了。”
说着,跟躲避什么似得,抱着个药盆就出去了:“我——不打扰你们了。”
潇湘也没多看她,转脸看着我:“要水吗?”
白藿香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槛,但一听这话,兜转了回来:“我来。”
说着,转身就从药罐取水,兑了热水,点了一点东西,到了我面前,习惯性要喂到嘴边,但是最后一秒手一颤,跟反应过来什么似得,转手递给了潇湘:“也不是为别的——他的身体,现在不能热也不能冷,内里要有顺气补血的,不好调。”
她怕潇湘照顾不好我。
潇湘接过来,点了点头,白藿香再次出去,她才低低的说道:“她对你很上心……”
结果话没说完,白藿香又回过头,别扭的说道:“水喝的,不能多也不能少,他渴也不能添,不然影响老婆蛾织造身体……”
我第一次听见,她说这么多话,也第一次听见,她声音里有慌。
我想说谢谢——可是我们之间说谢谢,以她骄傲敏感的性格,怕倒是觉得我故意客套疏远。
我应该说点什么的,可想了半天,发现是我想多了——嘴疼,喉咙痛,根本说不出来。
潇湘点了点头,白藿香咬了一下下唇,似乎也觉出自己说的太多了,加快脚步出去了。
“正气水,你来的正好!”
程星河看见她出去,立马丢给她一个大桃:“树梢上最好的,给你!”
白藿香伸手,没接住,桃子摔烂了。
她接不住,是因为分心想别的。
“哎呀可惜。早知道我吃了。”
“早知道,早知道——”白藿香终于来了脾气:“不知道什么叫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程星河一愣,敢怒不敢言跟哑巴兰吐槽:“不是,你姐吃枪药了?这话什么意思?”
哑巴兰煞有介事的说道:“也可能是你撞枪口上了。”
潇湘盯着程星河他们,微微一笑:“你这些朋友,都很有意思。”
我也想笑,可这个时候,又一个身影进来了:“爹!爹你别睡了,太阳照屁股了!”
赤玲。
恍然大悟,难怪呢,我是到了龙气地了。
原来我们自从须弥川出来,因为屠神令,虽然一开始的屠神使者被九幽魄给吞了,但还有屠神使者从别处赶来,收拾了那个烂摊子。
我们要是回商店街,老头儿他们也得被连累,程星河拍板,就上龙气地来了,这地方,是苏寻能设的最高的藏——虽然未必能挡一辈子,但挡一阵子也还是可以的。
那这样,潇湘重夺水神之位,恐怕又有难度——她不是被上头承认的水神。
“那现在,怎么办?”
总不能在这里躲一辈子。
潇湘答道:“你放心,我有打算,只不过,这一次来追杀的屠神使者里,有一个很麻烦的人物,上一次,我就吃过他的苦头。”
第1535章 旧日朋友
谁啊?
赤玲靠过来撒娇:“爹,爹起,我吃糕……”
就在她靠近的一瞬间,一道水不知道从哪里蔓延出来,瞬间冻住,一下就把她阻隔在了我面前。
谁也没见过那种奇景——像是上不着天,下不接地的一个冰墙。
潇湘有些不悦。
我心里顿时一紧——照着潇湘的脾气……
我正想挣扎着阻拦,一个飘逸的人影挡在了前面,笑意盈盈的:“水神娘娘您莫生气,赤玲小孩子不懂事,妾替她,给您陪个罪……”
江采萍。
我头壳一炸,这是全聚齐了?
潇湘盯着江采萍的眼神更冷了,不过,竟然没多说什么。
以潇湘的性格——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江采萍曲意和顺,表现的十分恭敬,对了——以她那个情商,跟谁都好相处。
而她偷偷就跟我眨了眨眼睛,意思是有她在,这里就闹不起来。
对了,这周围的陈设,全都焕然一新,搭配的也十分温馨舒适,白藿香和潇湘都不可能对这种事儿有兴趣,估计都是江采萍网购来的。
我心里一阵感动——难怪古代人,都想有个妾。
不对,真是痴心妄想,都有潇湘了,哪儿还敢有这种念头。
江采萍也不敢在这里多给潇湘碍眼,拉着赤玲就要走:“爹爹累了,小娘给你买糕……”
没想到赤玲一看冰墙,顿时就高兴了起来,也不张罗着买糕了,一只手就对着冰拨弄了起来:“彩虹!彩虹!”
外面的阳光射进来,正好在冰面上射出了一道彩虹。
她现在,只剩下十岁以下小女孩儿的记忆了。
潇湘看出来,赤玲对彩虹的兴趣比对我大,也就没再多看赤玲。
我松了口气,对江采萍更感激了——硬是把一场危机,消弭于无形。
而且,我这一阵人事不知,她肯定也为我做了很多。
于是我就继续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潇湘——那个难对付的,是谁?
看出了我的疑惑,潇湘有些出神,继续了刚才的话题:“那两兄弟铩羽而归,是个比他们更高一头的。”
我又想起来了那个造成一切的真凶。
也想到了河洛。
河洛曾经帮过江辰——也许,就是想借刀杀人,利用同样是“真龙转世”的江辰,来解决了她解决不了的我。
这样,她的神位,就不会被动摇了。
她也许,也对那个景朝国君动过心——但是她动的心,远远比不上自己对权势的野心。
难道,就是因为河洛还要利用江辰,所以才给天师府下了死命令——不许天师府把江辰怎么样?
更何况,江辰还有那个身份……
正想到这里,忽然又有了那种很奇怪的感觉,非常渴。
那是一种百爪挠心的感觉,有很强的欲望,却只能压抑。
熊熊燃烧,越演越烈,像是胸膛里生生不息的一团火。
催着我——杀戮?
江采萍看出来了,柳叶眉一皱,手一抬,就要用厌胜法给我祛邪气,潇湘一抬眼,江采萍立刻跪下,装成了恭顺的样子:“水神娘娘在上,是妾冒失了。”
其实却偷偷对我吐了吐舌头。
潇湘没多看她,低声说道:“你身上有个东西——三清老人放在你身上的那个。”
对了,我离开天师府的时候,荣老人确实在我身上放了一个什么东西,说是让我保存。
也就是从那天之后,我才开始有这种感觉。
当时我一直也分辨不清楚——那个感觉,是我自身某种压不住的本能,还是因为什么别的。
潇湘知道。
“那是个老朋友的东西。”潇湘脸上含了一丝笑意,似乎十分怀念:“那个老朋友,怎么也打不死。”
老朋友,打不死?
听这这个意思,她打过?
“它的名字,你听过。”潇湘一只发凉的手,轻柔的拂过了我的额角,云淡风轻吐出三个字:“九尾狐。”
可这三个字,无异于一道炸雷。
那个——大名鼎鼎的九尾狐?
随着潇湘的手,那种躁动被安抚了下去,我立马就明白过来了。
那个九尾狐,曾经参与过上头的某件大事儿,被牵连贬谪,罚到了地上,只怕吃了不少苦头。
那个时候,还是大狸子把它给救了,它送给了大狸子一个尾巴,那个普普通通的大狸子,就摇身一变,能称王称霸,把江总的儿子制裁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它另一个尾巴,被灵魁获取,灵魁也有了那种力量,给江辰帮忙。
后来三清老人抓住了灵魁,应该是把灵魁的尾巴取了下来。
荣老人,又送给了我。
只是,为什么送给我?
他们平白无故,给我这么大的力量,是对我好,还是……
但是我立刻就想明白了。
潇湘一见我的眼神,就知道我想到了哪里,微微点了点头:“没错,荣老人的本心,不过是想让你保管,他有特殊的本事,是把九尾狐那条尾巴封在了你身上,但是对你不会起到任何的影响。但是后来……”
没错,荣先生把那个尾巴封在了我身上之后,我一开始,是没有任何异样的。
可后来——汪疯子来了。
而且,不管不顾,就要抓住我。
我自然没对汪疯子客气,反手就把他身上的气,用同气连枝给吸走了一半。
而我身上的变化,就是从吸走汪疯子行气的时候开始的。
现在想来——汪疯子身上的气,也许跟荣老人的手段相克,就是文先生武先生之间相克一样,直接把我身上那条尾巴的封冲开。
那个尾巴才开始影响我的。
这乍一看,几乎只是一个意外。
但是我想起来了,乌鸡看到,齐雁和暗地找过汪疯子。
这件事儿,看上去跟齐雁和没有任何直接关联,可是——这么想来,幕后促成这件事儿的,其实是齐雁和?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记得,他说过,他也是屠神使者的一员。
但是,跟那两兄弟,并不是一回事儿。
从煞神也看出来了,屠神使者,只怕没有看上去那么团结——内部,肯定也有内部的矛盾。
那个躁动的感觉被压下去,潇湘答道:“这个尾巴,你只管留着——将来用的上。”
说起来,九尾狐被贬谪,也是因为那件事儿,而那件事儿,似乎,也跟我有关。
我到底是谁?
而这个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这一瞬,我就愣了一下。
能上这里来敲门的,能越过苏寻设的“藏”?
苏寻也猛然站了起来,死死盯着门口。
哑巴兰也紧张了起来,猛然一转身,程星河手还扣在桃树枝上,这一下好险没直接摔下来,还好反应快,翻身就挂在了树上,也顾不上骂哑巴兰,伸手习惯性要拿出凤凰毛。
可他伸了一半才想起来,凤凰毛已经断了。
“李北斗!”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响了起来:“你在里面,是不是?”
杜蘅芷?
我顿时一愣,她怎么会知道这里?
“你快开门!”杜蘅芷的声音更着急了:“你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她的声音,惶急之中,甚至夹杂了一丝哭腔。
她也知道了我的事情?
程星河和哑巴兰一对眼,摇摇头:“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下可乱了套了……打麻将还是都斗地主?”
一直不爱说话的苏寻,也不知道怎么地,来了一句:“这个规模,可以抽乌龟了。”
我看向了潇湘。
潇湘一开始见到杜蘅芷,似乎,就十分憎恨杜蘅芷。
现在,也没变,她的眼神阴沉了下去。
难不成……她要杀了杜蘅芷?
我简直想挣扎起来,让杜蘅芷快走。
可是门应声,自己就开了。
杜蘅芷一秒也没耽误,就闯了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了落地窗后面的我。
第1536章 一盏红灯
那是说不出的心疼。
她奔着我就跑了过来,可这一瞬,池子里大龙喷泉里的水全部炸起,奔着杜蘅芷就削了过来。
我立马就要从老婆蛾怀里挣扎出来,可老婆蛾知道我的意图,把我抱的更紧了。
“快躲……”
想说话,可喉咙跟着了火灌了脓一样,根本说不出来。
可杜蘅芷到底是西川杜家传人,自己也是最年轻的天阶,反手一扬,地上的石板拔地而起,挡在了水前面——是一种很高深的风水术,五鬼搬运。
当然,比潇湘差得远,水瞬间就把石板击了个粉碎,但是她身法很快,抓住了这个机会,已经轻捷的挡在了我面前,冷冷的看着潇湘:“邪神——你把他害成这样,还不够?”
我一下愣住了,心里也一阵不舒服。
其实,我完全能懂杜蘅芷的角度——在她看来,潇湘几百年前暴虐残忍,滥杀无辜,本身就死有余辜,后来被镇压在青龙局,就利用我的四辰龙命为容器,从中脱身,现如今我几乎送了一条命,还犯了屠神令,跟河洛翻脸,出去就是杀身之祸,也全是拜潇湘所赐。
她觉得,潇湘迷惑了我。
可是,谁骂潇湘,我都受不了。
这下子,真恨不得起来说清楚,可偏偏因为遇上河洛的后遗症,根本就没法动。
潇湘脸色猛然一沉,我们就听到周围“咔”的一声响——这里所有的水,几乎都凝固住了。
她凛冽的声音,带了杀意:“贱民,你敢以下犯上……”
杜蘅芷抬起头就坦然盯着潇湘:“你已经不是神了——而且,我死了,也不让你这个邪神继续害他!”
程星河他们全傻了眼,程星河第一个跑过来想拉架,可还没进屋,人就被门口的神气震翻,重重的落在了桃树后头:“不好了……杜白富美怕是要报销了……”
白藿香也想说话,可她跟程星河一样,根本就进不来。
完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飘逸的身影挡在了前面,微笑着说道:“水神娘娘,一个活人而已,死不足惜,不过——要是影响了相公,那就不大好了!”
江采萍。
潇湘看了她一眼。
江采萍立刻接着说道:“相公现在肉眼凡胎,就是一个活人,这活人讲究什么呢?病里,恨不得娶妻冲喜,带来好运,病才好得快,可病榻前出了人命,大不吉利,一旦这血光之灾影响了相公运势,伤情拖延不好,甚至……那吃苦受罪的,还是相公啊,反正来日方长,要杀要剐,何必急于一时呢。”
江采萍太聪明了。
她精准的拿捏出,潇湘的软肋只有我,更明白,我轻易不伤人命,何况帮过我的杜蘅芷——她罪不至死。
果然,潇湘身上的神气散开,冷漠的望着杜蘅芷,那意思像是在说,算你运气好。
江采萍偷偷在潇湘看不到的地方,给我比了个“OK”的手势,意思是只要她在这里,一切不用我费心劳神。
我一阵感动,等好了,一定多谢她。
杜蘅芷并不傻,她也知道见好就收,立刻到了我身边,满眼的心疼:“北斗——之前跟你说过多少次,你就是不听。”
我想摇摇头表示不是这么回事,可在杜蘅芷眼里,成了另一个意思:“你也后悔?不打紧,你知道后悔,就来得及的!我会找我姑奶奶,找三清老人,找剩下的十二天阶,还有屠神使者——你知道,只要你肯答应,再也不去真龙穴,剩下的事情,屠神使者可以帮你!到时候……”
潇湘浑身,再次泛出了一股寒意,而江采萍立刻拉了杜蘅芷一把:“杜家小姐,你是来看望相公的吧?看望完了,就快快回去——现如今这个世道,风声鹤唳的,给人知道你跟相公有这个关系,那影响不大好……”
杜蘅芷抬起头,坦率的说道:“有什么影响?谁不知道,我是他未婚妻?我不管天师府怎么看,我就管,他好不好!”
我心里一震,古人说的没错,最难消受美人恩。
说出这话的前辈,不知道,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触。
屋子里的温度,十分明显的降了下去——因为潇湘的神气,冷!
江采萍立刻说道:“哎呀,对了,我听二姐说,屋子里点上药香,对相公有好处——我们正在摘香叶,人手不够,杜小姐也来搭把手就太好了,是不是,二姐?”
白藿香刚反应过来:“啊,是……”
但她脸腾一下就红了:“谁是二姐。”
杜蘅芷听明白我需要什么香叶,也确实看出来,我现在身体脆弱,连碰都不能碰,就轻声说道:“我去给你剥——你好好躺着,等着我。”
我也盯着白藿香——就一个诉求,我想说话。
白藿香却故意躲开我的视线,并不想看我,转身就带着杜蘅芷去院子里了。
这个时候,一个人影也跟进来了——乌鸡。
后来我才知道,杜蘅芷是怎么找来的。
原来,要修复我的身体,就需要老婆蛾,白藿香找了乌鸡,领路进天师府,管黄二白要老婆蛾的茧。
乌鸡自从在厌胜门被白藿香救过,就对白藿香一片痴心,突然被白藿香找,激动的几乎忘了自己是人是猴,立刻就带她偷偷进了天师府。
乌鸡毕竟是我挂名的徒弟,知道我伤成这样,又被屠神令追杀,也不放心,就互送白藿香回来,也看了看我,这几天天天都来——说是为了照顾我,其实安的什么心他自己知道。
而杜蘅芷听说了我的事儿,心急如焚,可找不到我所在的地方,想起乌鸡跟我的关系,就坚定不移的盯乌鸡的稍,这天,就盯成功了。
这乌鸡真是个篓子成精。
乌鸡一看白藿香洗药,就跑过去说女人不能多碰水,他来,转身白藿香去切药,他又怕白藿香切着手,再次一把夺过。
这殷勤献的,上蹿下跳,不得安生。
我看他就来气,程星河也看出来了,给了他一脚:“你不是来看你师父的吗?你师父在里头呢,好不容易醒了,也不知道问一句,不孝的玩意儿,死了把你叉油锅里炸酥了。”
乌鸡一听我醒了,这才来了精神,不过显然他有点怕潇湘,进来也是小心翼翼,露出个跟外表不符合的猥琐。
靠近了,他一看我真的睁开眼,就开始哭天抹泪:“师父,您老人家可一定挺住——您走了,徒弟怎么办……不过师父放心,真有什么事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扛幡摔盆的事儿我包了!”
去你大爷的,我还没死呢,你他娘就要充孝子。
我太想说话了——忽然开始同情哑巴,一辈子说不出话,简直要憋死。
乌鸡一拍脑袋:“哎,师父,你是不是躺着很无聊?徒弟跟你讲讲外头的新鲜事儿吧!最近,外头闹了个大新闻——是关于鱼的。”
鱼?
乌鸡接着说道:“这附近不是有福寿河和电厂河吗?也不知道为什么,出来了好多鱼,那些鱼熙熙攘攘浮出水面,别提多奇怪了,看见人也不跑,就被人一网子一网子的捞走,有人说是要闹地震,可也没有地震的其他前兆,还有人说,湖神嫁女儿,请大家吃喜,几百年前就有过一次。”
这个时候,潇湘却忽然开了口:“那些鱼群附近——有没有特别的东西,比如,灯?”
乌鸡一愣,没想到潇湘能开口跟他说话,不由有点受宠若惊:“水,水神娘娘明鉴,鱼群出现的地方,到了晚上,确实是有一盏红灯。”
潇湘微微皱了皱眉头。
我就看向了潇湘——红灯,什么意思?
我想起来了水夜叉。
当初,水夜叉来吃供品,也是一一盏红灯为信号。
难不成……
跟我猜的一样,潇湘缓缓说道:“它们——是来找我的。”
第1537章 齐人之苦
我一下就明白了,那些,是潇湘的旧部。
之前我用水神信物救过不少,现如今,更多希望潇湘回归的,也全来了,想帮助潇湘,重夺水神之位。
这可是明目张胆的对河洛造反。
潇湘如果不跟它们见面,它们八成全得被河洛发觉,而且残害。
潇湘吸了口气,深不见底的眼睛盯着我,声音是只对我才会有的柔和:“我去见见他们,你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我想答应,就眨了眨眼睛。
潇湘微微一笑,一只手摸在了我的额角上,喃喃说道:“偶尔想想,你这样也很好,再也不用担心……”
担心?担心我去干什么?
一动不动,老老实实,就从头到尾,都是属于她的了。
我心里猛然一震。
乌鸡浑身一个激灵,显然被这话吓的毛骨悚然。
潇湘转瞬是个微笑,飘带一摆,消失了。
她这一走,屋里气温瞬间回升,大家不约而同,都松了口气。
程星河索性直接坐在了草地上揉脖子,好像卸下了一个无形的枷锁:“妈耶,主神就是主神,她在这我大气都不敢喘。”
你他娘刚才摘桃不是摘的挺欢实的吗?
哑巴兰也点了点头:“我也是——说都不敢多话了。”
你给我把舌头捋直了。
杜蘅芷回过头,看潇湘走了,咬了咬牙,显然也对潇湘十分不满,立刻过来:“北斗,你现在就跟我走……”
江采萍立刻拦住了她:“四妹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相公这个样子,出去能落什么好?天打雷劈,烹煮煎炸,都在外面等着他呢!我知道你家家室好,可也是肉眼凡胎,但跟相公为敌的,不是肉眼凡胎能对付的了的。”
杜蘅芷一开始没明白“四妹妹”是什么意思,但是后面的话,比这三个字要紧的多,她竟然也没顾得上质疑,只皱起了眉头,显然也在思索,确实是这么回事。
屠神使者的屠神令已经下了了,我就是个通缉犯,出去就要被屠。
江采萍叹了口气。
白藿香手的刀迟滞了一下,一直不肯回头,拼了命的切药,像是试图拿当当当的声音遮掩些什么。
乌鸡过去抢刀,被一针弹开,还挺陶醉,低声问苏寻,这针是白藿香第一次送他的东西,算不算定情信物。
信你大爷。
苏寻没搭理他,把墙皮上的青苔都抠下来了,发现古法砖原来是混凝土的,大为失望。
只有赤玲盯着冰墙上的彩虹,一直在咯咯的笑,不过潇湘离开之后,冰墙消失,看不到彩虹,她哭了。
在这哭声里,屋里屋外的人,各怀心事。
我知道,他们都畏惧潇湘。
但是——她毕竟曾经是个能号令三界的主神,平易近人,或者跟其他人分享我,她绝对做不到。
除了心里有我,似乎,她心里没有过其他人。
她就是这样一个存在,谁也没办法。
随着意志苏醒,身体也开始逐渐恢复——后来我才听白藿香说起,当时我的身体状况,几乎像是一个摔在地上,但是没裂的西瓜一样。
因为龙鳞的缘故,外面是好好的,但是里面跟西瓜一样,全酥了。
哪个肉眼凡胎,能挡得住主神河洛?
不,哪怕头顶上的,也没几个能挡得住的,我能生还,全靠着那些奇怪的行气,和龙鳞。
景朝国君——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要说他荒淫无度,可水天王,阿四,对他忠心耿耿。
要说他贤明,他做的事儿,却一个比一个难理解。
就好像——景朝国君有两个一样。
江采萍这会儿走过来看护我,忽然高兴:“二姐,你来看看,老婆蛾的丝开始变硬了!”
老婆蛾的丝,一旦变硬,那就说明,我的身体马上就要织造完成了。
江采萍,一看到她,我忽然想起了江采菱来。
这对双胞胎,也是相爱相杀。
想到了这里,我忽然浑身一震。
是啊,景朝国君——会不会,真的有两个?
白藿香眼里也有了光,立刻过来看,也跟着高兴了起来,而这个时候,老婆蛾似乎也完成了使命,张口就要咬下来——老婆蛾织造人,其实就跟养猪一样,把小猪养大,到了过年就杀,是给自己发展畜牧业呢。
但是那口器还没张开,脑袋应声而落——白藿香杀起东西来,其实也干脆利落。
老婆蛾的脑袋滚落到了地上,咕噜噜转了好几个圈,口器还是大张着的,像是在不甘的呐喊——饭是我做熟的,凭什么不给我吃?
这问题,也只能去问阎王爷了。
白藿香把老婆蛾的残丝处理干净,再次给我敷上了一层药——一方面是滋养身体,促进尽快恢复正常的,一方面,这药干了之后,跟金缕玉衣似得,能结成一层硬壳,也能保护现在脆弱的身体。
这东西别人帮不上忙,她光洁的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
“辛苦了……”
这个时候,我听见自己,发出了游丝一样的声音!
白藿香一愣,眼里欣喜大盛,可还是板着脸呵斥道:“不想哑巴,就别出声!”
但是转过了脸,她迅速擦了擦眼泪,像是怕让人看到。
江采萍已经看到了,附在我耳边,低声说道:“这几天,可把二姐给吓坏了。”
原来,我这种身体,对河洛发号施令,根本承受不住,喉咙受到了极大的损伤,无异于被岩浆给灌过,而且这种伤类似于天谴,哪怕老婆蛾都无法织造。
白藿香第一次无法确定,自己能不能把我的喉咙治好,我会不会,成为一辈子的哑巴。
她没了平时过头虎撑的自信,关心则乱。
“还好。”江采萍洋洋得意的说道:“横竖妾一点都不担心,妾就知道,既然是妾的相公,那必定逢凶化吉,吉人自有天相。”
程星河也松了口气,心情一轻松,口舌迅速恢复到了往日的顺滑:“吉人,我看是齐人才对,七星这个齐人之福啊,比传说里的齐人还厉害——那个齐人,一妻一妾,他这个可倒好,哎,洞仔说得对,人家下雨天没事儿,打孩子解闷,他下雨天,可以组织一群老婆抽乌龟。”
抽你大爷的乌龟,我想骂他,但是怕真的哑巴了憋一辈子,只好暂时忍住。
齐人之福,齐人之苦也差不多。
这会儿外面飞过了一只蝴蝶,赤玲看见蝴蝶,转脸就把彩虹消失的事情给忘了,奔着蝴蝶就追过去了,又格格笑了起来。
气氛瞬间就变好了,大家脸上,都重新有了笑意。
风吹过,已经微微变凉,有些秋风送爽的意思了。
“哎,说起抽乌龟来,里面是不是有扑克牌?”程星河开始挑头。
“那怎么没有?”江采萍答道:“怕相公闷,麻将,骰子,牌九,妾全备下了,一样囤了几套,打几年不成问题。”
“那赶紧拿出来——抽几个乌龟给七星庆祝庆祝。”
你搞笑呢?这他娘叫什么庆祝?
江采萍一个爱好是搞家政,还有一个爱好就是招待客人,飘然一转,扑克和啤酒都出现了。
程星河第一个抓牌:“赶紧着,谁输了谁学狗叫。”
哑巴兰喃喃的说道:“那狗叫谁能比得上你本色出演。”
“你找死呢?”
“差不多得了……”苏寻习惯性开始拉偏架。
杜蘅芷看他们在病床前这么闹,一开始不太高兴,怕扰了我休息,但这帮人的笑跟麻风病一样,有传染性,杜蘅芷在后面看了看,也跟着笑了。
她走到了我旁边坐下,盯着他们玩儿牌,微微一笑:“真好。”
是啊,真好。
再次睡过去,这下安稳踏实,连个梦也没做。
醒过来,天已经黑了,可他们的吵闹没变,还叽叽喳喳的,程星河说哑巴兰耍赖,哑巴兰说程星河玩不起,两个人互弹脑瓜崩。
白藿香继续熬药,杜蘅芷打下手,江采萍没在,但是厨房里,飘出了一阵一阵的香气。
药香和食物香气的双重作用下,我也觉得,嗓子舒服多了。
赤玲在玩一个小球,小球滚到了门口。
她追到了门口,这个时候,门忽然开了。
一个身影飘然而入。
这一下,大家回头,捏住了牌,气氛顿时跟冻住了一样。
潇湘回来了。
赤玲正撞到了潇湘身上,抬起头,身体也是一僵。
哪怕是小孩儿——也会有本能的恐惧。
可潇湘对着赤玲,伸出了一只完美无瑕的手。
我心里一紧,可赤玲看见了潇湘手里的东西,忽然欢呼雀跃。
潇湘手里的,是一包十分精致的糕点。
赤玲央求我给她买的,她最喜欢的赤芸豆,莲蓉酥,绿豆千层饼。
我心里一动。
她——竟然记住了?
赤玲拿过来,高高兴兴:“谢谢阿娘!”
潇湘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接着,穿过院子,没看院子里的其他人——江采萍知道她回来,赶紧从厨房出来,照着古代的妾室一样,做了个礼。
潇湘摆了摆手——不用多礼的意思。
杜蘅芷咬了咬牙,跟潇湘显然是互相看不顺眼,站起来还想说话,却被程星河给拉下来了:“杜白富美,见好就收吧,你可千万别闹幺蛾子了……”
而潇湘坐下,摸了摸我的额角,低声说道:“这次出去,听到了一些奇怪的事儿,我说给你听。”
第1538章 河中火砂两更合并
奇怪的事儿?
“我的旧部属说,这一阵子,有人在西瑶河附近,挖走了大量的火砂。”
西瑶河——对,这个地方是火砂的唯一产地。
火砂用在风水上,大利西方。
西方庚辛金,卦主兑,其象白虎,金神也——也就是,白虎位。
白虎位布火砂局,利于避邪、禳灾、祈丰等。
但白虎也有凶神之称,是双刃剑,比起从白虎位上用火砂涉险,能替换的其他风水局太多了,所以火砂不是很常见的风水物。
唯独对白虎局有用。
我记得,上次破白虎局的七苦塔,地宫不是破了吗?地宫下面的地基,全是火砂。
大量挖走火砂……
我心里一沉,答案呼之欲出,就一个原因——有人,想重修四相局!
是谁?
潇湘知道我猜出来了,接着说道:“我已经让那些旧部属去查了,有这种可能的人选,并不多,应该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谁有这个动机?
天师府?
天师府里,汪疯子为首,他们不管四相局牵涉了什么前因后果,只认定四相局破了,就会天下大乱。四相局不破,才会四海平安。
屠神使者?
屠神使者为了不让我进真龙穴,宁愿给我开出不再追杀潇湘,还有让程星河他们得到保全的优厚条件,也不想四相局出变动。
河洛?
河洛畏惧能出口敕封她的我,修补好了四相局,也许我就永远不知道我跟那个景朝国君有什么关系,真正能敕封她的人,也就永远不会醒来。
江家?
他们休养生息,已经靠着邸老头子渡过难关,一心一意,想让四相局存在并且易主,让江辰成为真龙转世。
也或者,是隐藏在暗处,我根本不知道的人。
无论如何,他们要开始补局了。
如果趁着局没有破,把四相局重新补上,那我们这一切,就白干了,而之前的镇物——比如青龙局的潇湘,是不是也会又被抓回去重新镇住的危险?
这个信号是——对方一开始还指望,杀了我,或者劝降我,避免我进真龙穴。
可事情失败,现在,他们决定消灭我这个唯一破局人,再亲自补局。
彻底闹崩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玄武局还是非破不可。
不破,程狗就完了。
“那……”我勉强发出了声音:“咱们……”
只有破局,潇湘才会安全,之前的真相,才能找到。
潇湘一听我能发出声音,眼里也闪过了喜悦,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想去——只是……”
对了,潇湘自己作为四相局的镇物之一,一旦进入其他局,就好像我们摆阵的时候,镇物错乱,那整个局的效果,也会错乱一样——没人能预料的出,这个局会发生什么事儿,是十分危险的。
她进不去。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等着我。”
潇湘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外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程星河他们都在蹑手蹑脚的收拾牌具。
潇湘来了,他们玩儿不下去了,很快就作鸟兽散——汇集到了厨房里,去吃江采萍做的饭了。
厨房虽然不大,可是暖黄的灯光射下来,欢声笑语跟烟火气一起扩散了出来,跟我们这里比,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
潇湘抬起眼扫了一下,淡淡的说道:“他们怕我。”
我手上的药凝结了,暂时能保护脆弱的皮肤,就握住了她的手:“他们,只是不知道你。可是,我知道。”
潇湘看向了我。
其实,我都明白。
之所以赤玲一来,她反手一个冰墙,也不过是因为老婆蛾织造身体的时候,是不能被任何人触碰的,她怕赤玲孩子一样没心没肺,会不小心碰到我。
杜蘅芷就更别提了,她一开始就讨厌杜蘅芷,为了我多看杜蘅芷一眼,潜龙指几乎要疼断。
她一开始就让我答应她,永远不要再见杜蘅芷。
现在猜猜,也猜出来了——也许,真的跟杜大先生说的一样,我和杜蘅芷的星轨,有所重合。
果然,潇湘抿了抿嘴:“别人倒是算了——我最恨那个杜蘅芷。”
“为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美如浩瀚星空的眼睛,终于坦率了下来:“她跟你,有命中注定的缘分——我亲眼看见的,但是,我讨厌那个缘分。”
命中注定,我心里一震,难不成,杜大先生说的是真的?
是啊,杜大先生的占星,从来没错过。
不过……
“我不管什么命中注定,”我嗓子挤出几个字来:“我只要我自己认定。”
潇湘眼神一凝:“你,你不觉得我……”
你肯为了我提前从潜龙指出来,接受灰飞烟灭的天罚,你肯为了我,给江辰下跪——我难道没看到吗?
她并不是表面上那么冰冷。
她的性格,绝不会虚情假意——肯给赤玲带来心心念念的糕,就足够说明了。
厨房里再次一阵欢笑,她侧头,忽然说道:“我——不知道怎么去对别人好。”
她眼里,露出了一丝寂寥。
因为她的身份,并不需要对别人好。
她是能对三界发号施令的主神,多少条命的生杀,只在她一念之间。
她为了我,已经做的够多的了。
我对她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很快就好了,到时候,我陪你,去找最后的小环。”
潇湘却摇摇头,眼神一凛,如同滚过了一团风雪:“那个仇,我自己报,还有就是……”
她轻轻抚过了我的额角,声音有些歉然:“你现在更重要的,是把身体养好,去做你想做的事,而我有些要紧事要先处理。”
要紧事儿?
潇湘点了点头。
原来,自从她在须弥川,冻住了千里河川,所有水族,都知道她回来了。
许多受过她恩惠的水族,偷偷从河洛管辖的水域奔逃,来投奔她,还有一些管理湖泊河川,类似水妃神那一类,分管地方水域的神灵,也愿意重新回到她麾下,帮她夺回水神的位置。
河洛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大为震怒,已经下了死命令——哪个水域神,或者水族敢叛乱,杀无赦。
那些自投罗网的鱼,其实不是自己想上人的餐桌——而是一些想投奔潇湘的,被河洛处罚成了那样。
乌鸡还说什么湖神嫁女,那些鱼里,可能就有一些曾经的湖神。
那些鱼,是被河洛惩罚,故意在潇湘附近出现,对潇湘示威。
是啊,她再不回去主持那些投奔她而来的力量,寻回最后的小环,那旧部就要被河洛屠杀殆尽,以儆效尤。
作为水神,不拯救罹难的旧部,算什么水神呢?
这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我高兴不起来,才刚回来,又要分别?
而且,她的元气还没有完全恢复,孤身在这个时候出去,我并不放心。
可我知道,她,并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还属于万千水族,上百河川。
潇湘一笑:“我有很多帮手,你只管放心,哪怕分离,时间也绝不会长。”
真要是这样,那就好了。
潇湘低下头,浅浅就吻在了额角上。
心像是被捏住了——几乎漏跳一拍。
“好好等我,说话算数。”她低低的说道:“隔一天一夜,我就回来一次。”
面前一阵寒气扩散开,并不冷,只觉得,非常凉爽。
她的身影消融在了夜色之中。
一天一夜,听上去并不长。
可是——什么时候,能过去?
“那什么……”这个时候,江采萍忽然探出了头来:“水神娘娘也……咦?”
江采萍一愣:“水神娘娘呢?”
“就当是回娘家了吧。”我只好说道:“很快就回来了。”
江采萍啧了一声:“怪可惜的——相公不知道,这一阵子,就因为二姐说,相公身体不能有一丝一毫闪失,水神娘娘眼睛都不眨,一直守在相公身边,哪怕一只苍蝇一个蚊子,也不能靠过来,着实辛苦,二姐也看出,水神娘娘没有供奉,相公一好,亲自用香木香花,做了东海祭祀惯常用的琼花贡香,还想请水神娘娘品鉴呢,怎么偏走了……”
一天一夜就回来了。
我喘了口气,忽然闻到了一丝桂花的香气来。
我们这里也能养桂花,但是到了八月才会开,进八月了?
卧槽!
我立马问江采萍:“现在几几月几号了?农历!”
江采萍一愣:“八月初七。”
我的心猛然揪了一下,立马挣扎着要起来。
江采萍立刻上来护住我:“相公,你疯了,你不知道你的身体……”
我妈跟我约定见面的日子,就是八月初七!
之前一直觉得,还早,还早,谁知道,去了一趟须弥川,一觉醒来,日子几乎要过了!
我妈——是不是还在约定的地方,等着我呢?
我继续要挣扎:“我有要紧事儿……”
“天塌下来,你都不能动!”
江采萍来了气,只听哗啦一声,空气似乎震颤了一下,我就动不了了。
转脸一看,虽然没有任何触碰,可四肢就跟钉子钉在了床板上一样,根本就动弹不得!
“你松开我……”
可江采萍已经跪在了地上,开始一下一下的打自己的脸:“妾大逆不道,违抗相公,不守夫纲,不死也伤……”
她并不是做做样子,一巴掌下去,她身上的阴气,就浅一分!
在她看来,做妾的不听相公的话,简直跟顶天的死罪一样。
可她不得不违抗,也是为了我。
我的心顿时一疼——我是在为难她。
“别打!”我立刻说道:“你要是真的听我的话,不许打!”
江采萍的手悬在了半空。
可刚才那个动静不小,阴灵气一炸,把程星河他们全给炸出来了:“卧槽,出什么事儿了?”
触目所及,他们看见江采菱跪着认罚。
当时程星河就不干了:“七星,你干别的我不说你——你要打江采萍,咱们这父子没法做了,你良心让金毛吃了?”
金毛这个时候拖着个夹板也一瘸一拐出来了,嘴里叼着个鸡腿,一听这话,鸡腿一甩,就要跟程星河比划比划,意思是让你吃了。
我跟看见救星一样,立马说道:“备车,我得去见我妈!”
她,会在那等我多久?
月亮已经老高了,难不成——半宿了?
程星河一愣,这才知道我什么意思,但白藿香立刻说道:“那也不行——你次啊刚被老婆蛾织造好,身体一动,就全完了!”
“那也不行,我必须得……”
我妈见不到我,会不会很失望?
我等了那么久……
“你别着急。”杜蘅芷立刻过来了:“你跟咱妈在哪里约定的,我去。正好……”
她脸一红:“跟她见一面。”
白藿香脸色有点不大好看,但还是说道:“反正,李北斗不去就行——你要是现在动,我跟你拼命!”
乌鸡别提多精神了:“白医生说得对,师父,你不能对不起白医生这么长时间的辛苦,这就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
我看真正不知好歹的是你。
程星河也说道:“你好好想想——就你现在出去,你落地成盒,让你妈直接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心里一震。
是啊,外面想杀我的,不知道多少。
江采萍也第一次露出了那么悲伤的表情——如果还活着,也许她已经流下眼泪了:“相公出事,妾倒是正好跟相公双宿双飞,可是,妾还是愿意,相公活着。”
我知道,我都知道。
看来,请杜蘅芷代劳,是唯一的选择了。
杜蘅芷对着镜子照了半天,脸色红扑扑的,这才去了。
这一等,更是心急如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杜蘅芷才回来,但是一看她的表情,我心里就是一沉。
她眉毛有几根逆生,是横生枝节的意思,主事情不顺利。
肯定没见到。
果然,杜蘅芷摇摇头:“咱妈她——等了一天,我去的时候,刚看见一辆车开走,没追上。”
我一阵失望。
好不容易才到了这一天,为什么,这么不顺利?
可杜蘅芷接着给我拿了一个东西:“这是在井口压着的,我带回来了。”
展开到了面前一看,我也一愣。
是非常娟秀的笔迹,一看到了那个笔迹,我就想起了那把雪落红梅的伞。
精致,秀丽,不食人间烟火。
“北斗吾儿,你长大了,长得很好,妈要谢谢你三舅姥爷。
生了你,却未曾养你,你一定很恨妈吧?妈一辈子,不曾对谁亏欠,唯独欠你。
妈想起来这件事情,也恨自己。
妈当年丢下你,实在是有万不得已的苦衷,盼望能见一面,跟你诉清衷肠。当年被迫丢下你,是因为一件牵扯极大的大秘密,如今妈遇上了一件灾祸,命不久矣,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你,亲眼看看你,把一切真相告诉你,不求你原谅,只求个心安,若是能看见信,下个月同一天,我还会再来这里等你——母,李淑云字。”
我一阵心疼。
我妈以为我不去,是我恨她。
而且,灾祸——她还是碰上了凤凰断翅了?
要是我在她身边就好了,哪怕把那个灾祸转移到我自己身上,我也不想让她受罪。
她心里有我,她心里,果然有我。
杜蘅芷安慰道:“不过,好事多磨,一个月的时间并不算太长——三十天后,就能见到咱妈了。”
程星河也说道:“没错——你比我强,我要想见我妈,也只能等我生日之后了,哈哈哈……”
今天八月初七——他的生日,已经不足十天了。
破天荒的,这次没人能笑出声来。
是啊,不足十天了,我们必须去玄武局了。
我出了口气:“咱们准备准备——我身体硬实一些,就去玄武局,给程狗续命。”
程星河一愣:“可是,要是为了我……”
要是为了他,大家都死在玄武局里,我这辈子,就都见不到我妈了。
我答道:“真要是这样,我认了。”
第1539章 三只眼睛
这是一早就做好的决定,没什么说的。
走到今天,我其实是不太信命的。
不过,真要是遇上了什么改变不了的事儿,我也能认。
是跟计划不太一样——原本觉得,怎么也得见了我妈一面,踏踏实实进玄武局,死之前,至少知道我是谁生的,哪里来的,上了望乡台,记得自己是个什么籍贯的鬼。
有些失望,但也没什么,只要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一切都还有转机不是吗?
程星河没多说,他不想死。
可他再不想死,也险些替我死了好多回。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有些事情比活着重要——对我们来说都一样。
空气一片安静,大家大眼瞪小眼,仿佛在参加一场持久不眨眼的比赛,我乐了一下:“时间刚刚好,我也醒了,咱们提前准备准备。”
老婆蛾织造的身体,七天才能正常,几乎是踩着点够让我进玄武局。
有了目标,别的就不用多想了,奔着目标靠近就是了。
哑巴兰忽然诗兴大发:“我哥说的对,既然选择远方,就只顾风雨兼程。我也去——我新衣服都下单了,回来就穿。”
四相局真的破了,他的阴阳身也可以报销了。
玄武局很像是一个关口,只要越过,我们的人生,也许都会到达另一个阶段。
这就挺好,人生就是这样,一个关卡一个关卡的过,不知不觉就到了尽头了。
呸,我打住了这个想法,临行之前,不说丧话。
不过,临走之前,我还是想上商店街去看看。
自从入行,老头儿就成了留守老人。
俗话说养儿防老,可老头儿把我拉扯大,不管怎么阻拦,最后还是要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可能,而担惊受怕。
白藿香也没多说,这件事情,我们心里都有准备,谁也不用拦着谁。
她默默给我上药,说:“你睡吧,再醒过来,就能穿衣服了。”
我这才想起来这一阵子她是怎么治疗我的,耳朵有点发热,不过对医生来说,大家都是肉裹骨头,没啥可羞。
床头有个小香薰机,扑面是药草的香气,一闪一闪还能换着颜色发光,肯定是江采萍给我买的,在变幻的灯光里,我觉得脑子也跟身体一样,急需恢复,也就睡着了。
因为恢复了很多,这一闭眼,做的是个十分鲜明的梦。
这是一个非常热闹的集市,人可真不少。
有卖油炸糕的,有卖酥烧饼的,还有卖藤编篮子的,跟小时候老头儿领着我上镇上赶集一样。
空气是错综复杂的香气——童年的味道。
正要买点什么尝尝,可集市上的人,都看向了一个位置:“打起来了。”
“又打?”
“又打!”
“瞧瞧去!”
好几个人围着一个人,那个人护着头,指缝下露出了一头白发。
打老人?有点人性没有?
我推开那些人,把挨打的白发老人扶起来。
白发老人还是抱着头,不松开,我安抚说,没事了。
可他忽然发出了一个很奇异的声音:“你来啦?”
什么意思,你认识我?
他松开手,抬起头看着我。
我瞬间一愣——这个白发老人脸上,有三只眼睛。
猛地睁开眼,听到外面鸟语一片。
风从窗户缝里灌进来,让人精神一振。
这是一种难得的舒服,觉得出来,我的精神已经好多了,果然,侧脸一看自己的手——跟护肤品广告里说的一样,吹弹可破,几乎跟婴儿一样,是半透明的。
不过指甲轻轻一划,已经划不透了。
我这才松了口气,白藿香说的没错,能穿衣服了。
不过,我想起来了刚才那个预知梦。
三只眼睛?
二郎真君才有三只眼睛呢!
可二郎真君,不会是个耄耋老头儿,更不会在闹市上被人打。
这一趟玄武局的旅程,我会遇上这个老头儿?
稍微一动,觉出被子被压了,一侧脸,看见白藿香在另一侧,趴在被子边缘睡着了。
她的睫毛厚重的盖了下来——跟平时看上去,大不一样。
宁谧安静的,几乎像是个孩子。
她头是歪着的,一看就累的慌,人跟散了架似得,唯独她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药草。
“相公大好了!”江采萍的声音也忽然响了起来:“妾伺候穿衣!”
说着,拿了还好几件新衣服来——我连忙说自己穿,她一听,脸色就挂下来了。
我立马想起来了——在旧社会,做一家之主的不让妾伺候,那就是要休弃的意思,这都什么封建糟粕!
“都跟你说了,你的主人是你自己……”
“那我自己命令自己,给相公做妾。”
好家伙,诡辩运用还挺好。
为了避免麻烦,我只好乖乖伸出了手。
说是古代人,可眼光还真好,把我拾掇的十分洋气,
镜子后面,看见她眉眼弯弯,笑的特别开心,似乎对我极为满意:“能给相公做妾,妾真幸福。”
什么时候看她,她都一副欢欣喜悦的样子,感染的人人跟她一样心情好。
总保持一个好心情,其实很难,她怎么做到的?
动静一起,白藿香也动了一下,江采萍赶紧压低了声音:“相公轻声——二姐姐为了让相公尽快恢复,看了一夜的药草,非要亲力亲为,这几天没怎么合眼。”
这谁扛得住?
我轻轻帮她调整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把被子给她盖上了。
现在还早,除了不睡觉的江采萍,所有人都睡的很香,我盯着大门,寻思了起来——现如今,那么多人找我,我怎么出去?
不过再一思忖,想起来了,就把耗子尾巴捏出来了。
“灰百仓!”
许久不见的灰百仓猛然从地上钻了出来,对着四周围一看:“好么,水神爷爷,您这一阵子,原来是躲这里来了——外头可乱了大套了!”
“我知道,你跟我说说,都怎么乱的?”
“先说附近的河川吧,那家伙,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天天跟开了锅一样!水神娘娘这一回来,好么,河洛坐不住了,水里的自相残杀,死了不少!而且,还有一些很怪的东西,聚集在了水神爷爷的贵宅附近,都想把水神爷爷给抓住,太他么吓人了……”
“你带我去商店街一趟。”
“行啊……啊?”灰百仓一愣:“不是,您想不开,大可以上吊喝药,何必伸脖让人砍呢?”
屁话,我上吊喝药干什么?
我把来意一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要是帮不上,我找别人了。”
灰百仓一开始还有点犹疑,可一听我这话不乐意了:“您说谁帮不上?可着县城您打听打听,有我灰百仓趟不出来的路?得咧,您瞧好吧,跟我来——咱走阴路。”
所谓的阴路,就是夹沟小道儿,外面看不出来的。
带上了水母皮,我就跟着灰百仓从阴路上走。江采萍放心不下,也跟来了。
别说,现在这一看,县城暗流汹涌,隔三差五,路边就有屠神使者。
附近的河川就更别提了,几个人正在福寿河旁边死命捞鱼:“你说今年这鱼也怪了——捞不完了!”
“捞不完没什么——可这淡水里,怎么出来了七宝豚了?”
七宝豚是一种很鲜美的海鱼,店里卖的很贵。
“今年年头就不对——且捞且珍惜吧。”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啊。
很快,到了商店街——生我养我的地方,现如今,只能偷偷摸摸的来。
果然,整条街上——都是普通人看不到的守卫,死死盯着门脸。
我好大的面子。
我还注意到了——奇怪,现在快八月十五,正是做买卖的旺季,商店街上的门脸,怎么竟然关了个七七八八。
没关门的,店主也换了人。
就连高亚聪的店,也没开。
都干嘛去了?
刚要进门脸,一只手忽然就抓住了我。
我还以为是灰百仓,可一抬头,灰百仓在前头呢,心里顿时就是一震。
被发现了?
第1540章 手上鳖精
一个声音跟耳语一样响了起来:“脚底下。”
高老师。
我往下一看,心底大骂那帮孙子鸡贼。
门脸的门槛前面,铺着一层十分轻薄的香灰。
我要是一脚踏上去,哪怕身上披着水母皮,也得当场被人发现——脚印子会印上去。
大意了,我想谢谢高老师,不过转念一想,微微一愣。
我穿着水母皮呢,高老师又是怎么看出我来的。
高老师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只剩下唇语:“上我那。”
他手里攥着个大笤帚,身子遮住了我,一边划拉,一边唱:“个是阆苑仙葩诶,一个是美玉无瑕啊呀呼嘿……”
表面是扫地的样子,其实把我的脚印子全清理干净了。
我进了高老师药店之前,看见门脸的窗帘还是拉着的,不知道老头儿怎么样了。
这一阵子,秀女他们那些厌胜门的,一直在替我照顾老头儿。
进了高老师的店堂,高老师慢慢悠悠一副很自然的样子进来,关上了门,脸色立刻就变了,准确无误的透过水母皮盯着我:“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敢回来?”
江采萍微微一笑,恶作剧似得说道:“脸变得这样快,相公这位长辈,难不成,学过川剧?”
我把水母皮揭下来:“看老头儿一眼——您能看穿水母皮?”
高老师往自己挽起袖子的胳膊上一歪下巴:“我一个卖野药的,没点眼力,靠什么吃饭。”
高老师臂弯内侧,有一个十字伤疤,像是划开之后,缝合过。
没人会没事干劈自己胳膊玩儿——高老师皮下,埋了什么东西。
不过他也没有细提的意思,低声说道:“胡闹。你要上玄武局,是不是?”
不愧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我点了点头。
高老师沉默半晌:“不去行不行?”
其实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就没抱着什么希望——好赛上菜市场还价,有枣没枣,也得打一杆子。
我摇摇头:“我不去,我朋友活不了。”
不,这只是我一开始的目的。
现如今,牵扯已经太大了,我想知道的事情,也更多了。
高老师一点没意外,吐了口气,缓缓说道:“儿大不由娘,谁也没辙。”
他抬起头,也像是彻底死了心:“那你去吧。老头儿我给你照顾——再怎么说,我能活的比他长,养老送终,不是问题。”
我鼻子忽然一酸。
以前,高老师还开玩笑,说我们是老中青三代光棍。
我要是死在外面,老头儿有人养老送终,高老师自己呢?
我盯着他:“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回来。”
高老师摸了摸我脑袋,忽然有些失神:“都这么大了——那一年你来,还跟个小猫似得,知不知道你生下来多少斤?五斤半。”
高老师第一次跟我讲,我小时候的事儿。
以前,他对这些,一直讳莫如深。
我顿时一愣,后知后觉:“您认识我妈?”
高老师坐在了椅子上,拿起保温杯往嘴里灌水,这才发现保温杯早就空了,这才说道:“我见过——别提你妈的事儿了,时间太久了,我记不清了。”
我抬起头:“高老师,你……是不是也去过四相局?”
高老师手一颤,仿佛被烙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把手给撤下来了:“我不是……”
“你当初被抓进银河大院,是不是,也是因为四相局?”
高老师呼吸一滞,接着就笑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你小子,他娘的知道的真不少——是啊,当年是有人请过我。”
高老师又往胳膊上一指。
我忽然就明白,他胳膊上的是什么了。
鳖精。
就跟有些蚌壳有珍珠,有些灵物有内丹一样,少数得道的龟类,身体里会有一种至宝,叫“鳖精”。
鳖精的模样,像是一个能四处奔跑的小人儿。
这种小人,见光则死,要想利用,就要人血来养——唯一方法,就是划开自己的皮肉,把鳖精跟种花一样种在血肉里,缝合上。
身上有鳖精的人,能看到一切宝物,哪怕入地三尺,对有鳖精的人来说,也近在眼前,分毫不差。
他就是因为这个能耐,被撒金帖邀请的——四相局有什么?大量珍贵的镇物。
一方面,风水先生能靠着观形,望气来寻找,但是有的时候,到了眼前,也会因为“藏”等错失,要是身上带着鳖精的就不一样了,通过宝气,就能精准的找到目的地。
难怪!
“那您……”
“别再提了!”
高老师的手一抖,几乎是一声吼。
他脸部肌肉不受控制似得抖动了起来,似乎陷入到了某种十分恐惧的回忆里。
我心里一震——哪怕,上次他回忆起了银河大院,都没露出过这种表情。
我第一次,见高老师用这种口气说话。
但他飞快的捋了自己的脸一下,尽量让表情自然点:你别多想,我为了那件事儿,吃了太大的苦头——我们一行人,都栽了这辈子,最大的跟头。
是啊,进四相局的,一个都没能跑的了。
“四相局,不是普通人能粘的东西,”高老师叹了口气:“那里头,有怪物。”
玖龙抬棺里,那个东西。
“但凡进去的,全会得到报应,我年轻的时候也不信,可后来——我是不想你去步后尘。”
这句话,说的诚恳之极。
我心里一动。
我都知道,我当然知道,可也许,这就是我的命。
高老师叹了口气,也知道我是非去不可,索性答道:“该说的,我也都说了,我知道,拦不住你,既然拦不住你,我就给你个东西,但愿,能帮上你的忙。”
高老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发黄的纸卷,一看就贴身放着不知道多长时间了。
“哪儿来的?”
“厌胜门门主那,跟真龙穴钥匙,一起被四相会拿走的。”
我心里一震。
门主的东西?
原来,当初四相会从受伤的门主手里,抢到了开启真龙穴的钥匙,这个纸,是跟那东西搁在一起的。
但看上去,就是一张白纸,谁也不晓得这东西到底什么来历,有一个先生保管了,后来——那个先生尸首被找到了,从他身上拿下来的,辗转到了高老师手里。
江采萍一听跟厌胜门有关,也来了兴趣,我们乍一看,也觉得那个黄纸一片空白,但几乎同时,我们就看出来了:“帝流浆纸!”
什么意思?仙药帝流浆,就是要从月光里炼制,所以月光的别称,就是帝流浆。
这是厌胜特有的,加密消息的东西——别处是看不出来,唯独在月光下,能看到上面书写的东西。
高老师吸了口气:“这上头,记载着跟玄武局有关的事情。”
第1541章 帝流浆纸
高老师把东西给我——眼神别提多悲壮了,就好像要亲手给我一把枪,让我自杀一样。
他其实不愿意给,因为怕我送死,可他还是给了,是想让我尽量少走一些弯路。
我点了点头:“你放心。”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眼里有悲悯,有无奈:“老头儿以为拦得住——可惜,人到底不能跟命争,现在也是一样,不想你步后尘,可不得不看着你步后尘。”
是啊,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数不清的命中注定。
“要是当年,我们早点知道那里头出来的是……”
高老师还要说话,可外面忽然一阵脚步声。
高老师立刻停了嘴,把我拉到了屏风后面,压低了声音:“隔墙有耳,我这也没有那么太平,你们得赶紧走。”
说着,回身从多宝阁下面,拿出了一个大包。
“这些东西你带去,总有能用上的。”
为了以防万一,他一早就给我打包好了?
这个时候,门口一个人影靠近,高老师就把我往后门推。
我摁住了鼻子下的一阵酸,转身带着江采萍要走,就在手碰到后门的一瞬间。
“北斗!”
高老师的声音,有些惶急。
我回过头,高老师扶着多宝阁,定定的看着我。
目光交接,他却咧开嘴,露出了个十分局促的笑容:“没什么——我就是,想多看你一眼。”
我忽然意识到——高老师曾经挺拔的身材,已经开始变得佝偻。
络腮胡子,也有了星星点点的白。
不知不觉,高老师,也老了。
心里顿时就是一阵发酸。
“放心吧,”我冲着他笑:“我很快就回来。”
没再回头,我开了门。
是得快走——不能把高老师也连累了。
一出门,我忽然发现江采萍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
“也没什么。”江采萍微微一笑:“妾只是觉得,这位长辈——有些面善。”
面善?
我还想起来了——高老师,跟江采菱认识。
我忽然觉得,四周围的人,好似一张网,都有着错综复杂的联系。
而这张网都连着一个方向——四相局。
灰百仓等在了外头,小心翼翼:“水神爷爷,咱还进去吗?”
“你还有法子?”
灰百仓一咂舌:“阴路啊!”
说着,他一脚踢开一堆箩筐,后面露出个小洞,得意洋洋:“一早,就打出来了。”
好么,不愧是县城首席灰仙,这么短的功夫,它还给我搞了一个后门。
从后门进去,钻过了一道红帘子,赫然就是我们家供桌。
我一怔。
窗帘是拉着,可老头儿早就起来了,抱着小白脚,躺在了贵妃榻上,一下一下的撸猫。
转脸看着我,缓缓说道:“养个小猫赛小虎,可惜不肯打地鼠。”
小白脚没搭理他。
我知道,老头儿又要装痴呆了。
而这个时候,脚步声已经密集到了门口了。
一从水母皮下出来,果然立刻被发现了。
我盯着老头儿:“我这趟,一定回来。”
老头儿一笑,忽然摇摇摆摆就站了起来,小白脚跳下,老头儿摇着蒲扇边走,嘴里还唱着:“我从来将相出寒门,咱王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他走到了冰箱,从下层找出了一个东西。
粽子?
不——是个粽子形状的护身符。
这是什么玩意儿?
他二话没说,套在了我脖子上:“快端午节啦,戴着这个,毒虫不近……”
端午节过去快半年了。
而且,这个护身符我认识,确实是端午节戴的,内里都是雄黄艾叶,不过,七八岁小孩儿才戴呢。
反正,是个好意——上面写着,吾家小儿,长命百岁。
江采萍把丝络给我整理好了,我跟老头儿告别:“我走了。”
老头儿背对着我,假装没听见。
可是我看清楚了,对面的柜子玻璃,倒映出了老头儿鼻子红了,他怕让我听见,忍着不肯吸。
人岁数大了,总爱多愁善感,真没错。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四处都是生离死别的感觉,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
是啊,这是最后一个局了。
很久之后回忆起那天,我才明白,他们为什么露出那种表情。
可惜,那个时候的我,再也回不来了。
门口轰然一响,有人要撞进来——好像夏夜里,玻璃外面扑灯的蛾子。
“水神爷爷,咱们可得快点……”
灰百仓有点担心了。
“老头儿,你保重!我回来,买糕给你吃。”
那些人很快破门而入,可惜屋里空荡荡的,想必他们一定露出了十分迷惘的表情。
他们开门的时候,我们早就从后门出去了。
走过了十步三岗哨的路,我回头又看了商店街一眼,问灰百仓:“人都上哪儿去了?”
“还不是因为那些盯梢要抓水神爷爷的!商店街煞气这么大,属相小八字轻的,哪儿有扛得住的?还不大病小灾不断!客人就更别提了,虽然看不见,可到了这地方,那本能也得寒毛直竖,谁还愿意来逛街,生意也不好,好些人歇业了——倒是有个好事儿,古玩店老板,去看外孙女了,我把他们家黄花紫檀全啃了。”
不是,古玩店老板该你什么了?
哦,想起来了,古玩店老板很久以前坑过我一次,灰百仓知道那事儿,早想给我报仇。
从商店街出来,我要跟灰百仓告别,可灰百仓摆了摆手:“不用!这次上玄武局,我跟着您去。”
“你?”
“托福、”灰百仓一乐,露出了两排雪白的板牙:“孩子都大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灰百仓,也到了报恩的时候了——跟着水神爷爷,积攒功德,赎罪。”
是啊,灰百仓的功德有亏欠,是得补补。
行,我尽量把你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回到了龙气地,就闻到了热乎乎的香气——铁锅炖大鹅?
好么,龙气地有个湖,附近有些野鹅,遇上程星河,倒了大霉,被一窝端了。
“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们都得去找你了!”程星河扯着脖子喊:“赶紧搬凳子去!哎,鹅脑袋别跟我抢!”
其实,有人等你回家吃饭,就是一种幸福。
入了夜,我就把那张帝流浆纸给拿出来了。
果然,映着月光,那张纸张,出现了星星点点,荧光似得痕迹。
那像是一个——地图?
地图边,还写着一些字。
月光越亮,字迹也就越清楚。
一看清楚,我就皱起了眉头。
第1542章 空中楼阁
字迹苍劲,第一行是:“玄武局,入者不得出。”
跟之前听说的一样——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地图清晰了起来,绘制人手艺很厉害,简练的描绘出来,风水局一片浑圆,四爪一头,确实很像是个巨大的玄武。
不过,我去过月亮山附近。
我记性还不错,记得非常清楚,地图标注的是地方,明明是一个很大的湖泊。
要是按着地图,那位置,得是个湖心大岛。
可那片湖,并没有岛屿。
这个图要是真的——除非,是跟传说之中的空中花园一样,是悬浮在半空之中的。
这——哪怕再是什么样的能工巧匠,还能修出个空中楼阁?
而且,为什么非要八月十五的月光下,才能看到玄武局的入口呢?
不愧是四相局之中分量最大的,还没进去就神秘莫测的。
进去出不来——难道也因为是个空中楼阁,一辈子就停在空中了?
程星河他们都不是专业看风水的,都跟着皱眉头。
不过,高老师提供了地图,那就比赤膊上阵强。
“哎。哥,你看,那还有字!”
哑巴兰眼睛挺尖。
还真是——指的是,玄武局入口附近。
那位置有一个风水符,是“水”的意思。
这么说,入玄武局,还得过水。
程星河一副牙酸的样子:“那就是个跟进须弥川似得,还得下去?得了,江采萍,你提前网购点潜水用具吧,大家都得当蛙人。”
江采萍第三个爱好就是买东西,立刻兴奋了起来:“包在妾身上。”
代表“水”的风水符附近,还有一行小字:“此处多薜荔,极凶。”
薜荔?
一种植物。
程星河看清楚了:“那不就是做凉粉的那玩意儿吗?这东西能凶到了哪儿去,做凉粉做的多?”
也只能到了地方看看才知道了。
再一打开了高老师给的大包,我也是一愣。
铲子,绳子,绑腿护具,还有上等贡香,买路纸钱,甚至压缩饼干,罐头豌豆,自热米饭,面面俱到,应有尽有。
心里顿时一阵感动。
高老师什么都给我想到了。
哑巴兰叹了口气:“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想我祖爷爷了。”
程星河想起了自家流氓老头儿,也苦笑,大概觉得,自己家老头儿,活着也不会把心操在这个地方。
不过他还想起来了:“还有一件难事儿——咱们怎么走?”
一个水母皮,盖不住这许多人。现如今,谁都不能落单。
而且,我们还得上顾瘸子那去一趟——把程星河的凤凰毛给修好了。
确实有点麻烦,我正寻思着呢,忽然外头有了敲门的声音:“北斗!”
杜蘅芷?
我这才发现,原来她不在。
“有老朋友来了!”
老朋友?
我们,几个对望了一眼,我去开门,江采萍生怕我的嫩手被粗糙的门给磨了,抢先一步飘然过去了,一开门,我顿时直了眼。
老亓,Maria姐来了,后头还一个人——冯桂芬。
冯桂芬见到了我,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李大师,你遇上难处不找我,你不给我面子啊!”
冯桂芬是混黑道的,玄素尺就是从她们家院子里起出来的,上次去喀尔巴城之前,她还打算帮忙给我筹钱,特别讲义气,不过我这一阵忙碌在外,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Maria姐就更别提了,一肩膀把冯桂芬给撞开了,对着我露出了一个媚笑:“姐早就跟你说,你的事儿就是姐的事儿,遇上麻烦不叫我们,你也太见外了!”
Maria姐平时看上去就是个时髦少女,不过我毕竟见过她的元身,深深觉得这个“姐”字有点抬举我,叫个祖奶奶不过分。
老亓就更别说了,从来不拿自己当外人,一言不发,精准夹走鹅头。
程星河急了眼,老亓直接塞嘴里,漠然的看着程星河:“要不我吐出来还给你。”
程星河大骂不休,他大骂的功夫,老亓已经淡定的把鹅头吃完,脑壳子吮的巴巴响,还悠哉悠哉的剔牙。
不过,他们三怎么来了?
老亓剔出了个筋,答道:“帮你跑路。”
“就是呀!”Maria姐胳膊围在了我身上:“你可不能出事儿,你出事儿了,谁跟我传宗接代。”
还好潇湘不在这里,你命真好,
Maria姐甜腻声音说道:“大家一听,那些什么屠神使者不好好屠神,跑来屠你,都气的不轻,要跟他们拼命!不过嘛,大家也不傻,以卵击石的事儿,咱们也不干,于是给你们找好了交通工具,不用太感谢我们啦,毕竟还要传宗接代。”
我熟练的把Maria姐长满卷毛的头推开:“什么交通工具?”
老亓打开了手机,给我们看了一个玳瑁龟壳。
好大!哪怕是在图片里,也看得出来,那东西有多大,简直快赶上小面包车了。
“这个玳瑁壳子,可真是一代传奇,煞气大的一匹,”老亓一边嚼鹅一边说道:“人粘人长癞,车粘车爆胎。”
程星河为了鹅头的事情怀恨在心:“那你找这个什么意思?想克死我们还是怎么着?”
“你听我说完了嘛。”老亓接着说道:“就是因为这东西生前吃过香火,煞气极重,之前摆在了大城隍爷身边,都没能净化,你们躲在里面,你们的气息,不是完全就被煞气给遮盖住了嘛,那比披上水母皮还荫蔽。”
更何况,煞气重的东西,谁碰谁倒霉,根本也不会有人细查——更别说,这运送途径了,是冯桂芬动用了自己的人脉,人家开是开绿色通道,她能整出个黑色通道——一些不合规矩的东西,就是靠着那个路线运送。
老亓说道:“所以说嘛,我们几个强强联合,事情就这么搞定了,你们想上哪儿,就能上哪儿,保准那些屠神使者连个味儿都闻不到。”
程星河惜命:“那它连我们一起克了怎么办?”
“这事儿你放心吧,”亓俊答道:“我找了一位大佬,给你们求到了一个好东西,搁在里面,保准逢凶化吉。”
第1543章 凤凰尾巴
一道符。
那符质量很糙,墨汁淋漓都洇开了。
程星河皱起了眉头:“就这?谁画的?我看见那个玳瑁壳子上粘的残魂了,没少死人,多少法器都未必扛得住这个煞气,你一张符就能行?”
不一定——这上头,是很盛的神气。
“那得看画符的是谁,”老亓一边嚼鹅,一边含混不清的说道:“县城大庙求来的,某位大人亲笔。”
我展开一看,也吃了一惊。
这符咒上有个落款,“李千树”。
我隐隐约约有点印象——县城大庙的城隍神主牌上,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对了,李茂昌还跟我说过,李家不光出过他一个天师府首席,还有一位大城隍爷。
背面一行小字,“一路顺风,小侄敬上”。
我的辈分——有这么大?
这个符咒能把玳瑁壳之内的煞气阻隔住,好比刺猬一样,外面尖锐,内里平安。
要是能好好回来,一定要谢谢那个本家的大城隍爷。
“那启程,咱们就得尽快安排了。”冯桂芬接着说道:“这东西又大又重,咱们非得提前动身,赶早不赶晚。”
我一寻思也是这个道理——只是有一样,潇湘还没回来呢。
不过,相信以她的本事,一定能顺利找到我。
“那就——明天?”
我看了程狗一眼,点了点头:“我这没问题。”
其他人就更别提了,也都没问题。
唯独程狗的二郎眼,环视四周,发了一圈红。
哑巴兰看出来了,就用肩膀撞他:“程狗你是不是哭了?”
“放屁,是鹅太辣。”
大家都是看破没说破。
鹅吃完了,大家饱餐一顿,都为明天的“跑路”做准备。
我这几天睡得实在太多,终于到了临界点,睡不着了。
看着外头一弯月亮很美,就起来看月亮。
现如今,入夜之后,已经有了凉意,我就披了个衬衫,结果看见一个人影正蹲在了池塘后面的角落里,手里火星子乱颤——在烧纸。
“老爹——活着的时候,你也没听见我这句话。我要去给咱们程家,干前辈都没做成的事儿,成了,光宗耀祖,我给你们盖祠堂,不成,也不要怪我——大不了跟你们一样。这是程家的命。”
程狗大大咧咧惯了,冷不丁说出了这种话,给人一种十分陌生的感觉。
一阵风过去,他大骂了起来:“你们瞎了,跟谁抢香火呢!”
说着脱下鞋冲着那几阵邪风就盖了下去:“回家找你儿子托梦要去——嗯?你没儿子?算了,算你运气好,行了,别抢,见者有份——我说那个长癞的,你癞长耳朵里去了,说别抢别抢,你听不见?”
许多模糊的影子穿越了过去,每个影子都举着一个火星子,一副欢欣鼓舞的样子。
是龙气地的地缚灵,生在这里,死在这里,动不得。
要不是程星河,也许永远吃不上香火。
那一片地缚灵散开了——其实每一个地缚灵身上,都有个故事,他们为什么走不了,是不甘心,还有,等着谁?
这种故事太多了。
“老娘,你跟我老爹,在地下好好过日子,咱们程家人丁单薄,能生点鬼弟弟鬼妹妹也挺好——我下去了,他们已经给我打了一片江山,可以直接当老大,我下不去,他们替我尽孝。”
我忍不住想乐,亏你想得出来。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给你们烧纸了,就一个要求,这一趟,保佑我——也保佑七星。”
我的脚步一滞。
“他是我儿子,你们的孙子。”
我他妈的儿你大爷。
我刚要骂,他接着就说道:“我要是出不来了——他会替我烧纸的,这一趟,是为我去的,我出不来,都不能让他出不来。”
这话说的淡淡的,可我心头就是一震。
火星子窜上了天空,跟稀疏的星星交相辉映。
我一只手拍在了他肩膀上,把他吓了一个激灵,一看是我,就让我赔钱——万一吓出心脏病,得搭支架。
你想的倒是挺远。
我也跟着烧纸——让他们多花点。
“七星。”程星河忽然说道:“咱们这一次,如果真的出不来……”
“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出的来。”
“万一……”
“没有万一。”
“我说真的,”程星河的声音,是第一次这么认真:“你好好活下去。带着我这一份。”
出行之前,不应该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有没有点常识?
我想骂他,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说道:“毕竟,我是一条光棍,可等着你的人,还有很多。”
我鼻子忽然发了酸。
“咱们都……”
“爹,萤火虫!”
赤玲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指着对面:“我要!”
是啊,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很多萤火虫。
碧莹莹一大片,一闪一闪的。
程星河说道:“这玩意儿臭的很,要来干什么?”
“我就要!我就要!”
“七星,看你把她惯得,孩子嘛,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一边絮叨着,倒是一边自己撸起了袖子裤腿,下了池塘边亲自去抓。
“你还说我……”
“那怎么了——把惯着她的机会抓住了,以后想起来,就不会后悔了。”
萤火虫被程星河惊扰,纷纷扬扬飞的到处都是。
赤玲拍着手笑了起来:“好看!好看!”
是啊,好看,却非常短暂。
同样是光,有人选择做烟火,不争朝夕,但求一瞬,有人选择做蜡烛,成灰泪始干。
第二天,冯桂芬老亓他们又来了,我们带上了一切准备好的东西,奔着顾瘸子那去修凤凰毛。
一路上被被一层一层的包起来,简直跟活埋一样,大家都透不过气,就轮流讲起了故事。
终于,到了顾瘸子那。
顾瘸子见到了程星河的凤凰毛,叹了口气:“论糟蹋东西——我是真没见过比你们更厉害的。这东西不好修,得真正的凤凰毛才行。”
我们一愣:“那……”
可顾瘸子说道:“不过嘛,有个小姑娘前几天来了,把这个东西寄存在了我这里——说是自己身上拔下来的,要好好珍惜。”
顾瘸子弯腰拿出来了一个东西。
光华璀璨——是真正的凤凰毛。
我知道那个小姑娘是谁了。
第1544章 天阶失踪
程星河和哑巴兰他们也一样。
能拔下凤凰毛的,那就只有一个了——在摆渡门里放出来的丹凤神君,我们管她叫小龙女。
上次见面,还是从银河大院逃出来的时候。
“她还说,你已经弄断一根,再弄断这一根,就真没有了。”顾瘸子一边叨叨,一边烧火,火星子炸起来,烧的满屋子通红:“你们搞破坏的能力是挺强,可人缘倒是还挺好的。”
已经弄断一根——我和程星河一对眼,该不会,摸龙奶奶送给程星河那一根凤凰毛,就是从她身上出的吧?难怪,她能感觉到断了。
程星河有点不好意思:“你说说,下次我得买点霸王防脱,聊表谢意。”
我也乐,可惜没能见到面。
要是能见到了她,也能问问,阿满现在怎么样了。
我一直很担心。
从银河大院逃出来的时候,动静实在是太大了,她为了我,怕也受了重罚。
只是,如果真的受了重罚,须弥川的独腿三娘,怎么会受她之托来帮我呢?
不自觉捏住了满字金箔,我有点想她了。
顾瘸子等着温度升高的时候,忽然压低了声音:“哎,是不是风水行里,今年要闹大事儿了?”
程星河正磕着柜台托盘里的瓜子呢,一听这话,差点没卡住:“你消息挺灵通啊!”
顾瘸子答道:“别人不知道,可我知道——有些人,打听到了我们销器门这来了。问能不能做厌胜门的机巧。哼,看不起谁呐?黄雀捕蝉局,流星追月关,洒洒水啦。”
我和程星河都愣了一下:“机巧?谁打听的?”
“藏着掖着不说,不过……”顾瘸子食指和拇指做了个比心的手势:“财大气粗。”
找厌胜门的机巧,却不上厌胜门问,问到这里来了,那自然是不想让我们厌胜门知道。
黄雀捕蝉,流星追月——以前不懂,但是现在知道,都是我们走过的局里见过的。
果然——有人,想重修四相局。
“不光是有人打听这个。”顾瘸子拿了一个镊子,小心翼翼的吹凤凰毛上细小的纤维:“你们没发现,行当里安静了很多?”
那真是没发现,我们这一阵子,又没抛头露面。
而杜蘅芷虽然是天师府的首席,但是自从上次跟汪疯子闹崩,要不是因为自己家室硬,几乎要倒大霉,她跟我这么个关系,行当里谁都知道,就在天师府被逐渐孤立,甚至边缘化了,很多消息,人人背着她。
“嗨。”顾瘸子露出了个春江水暖鸭先知的表情:“你们还是太年轻,连点情报来源都没有?告诉你们,十二天阶,这一阵全体失踪了。”
“失踪?”
他们能失踪到哪儿去?
我立刻看向了乌鸡和杜蘅芷。
他们俩也有些意外,对看了一——果然,何有深跟家里说,要参加广场舞国际赛事,打包行李,出门一段时间了,而杜大先生一直避世,杜蘅芷也没见到。
“不知道了吧?自从十二天阶接连陨落了不少大先生,他们就提前召开了青囊大会,推选新的天阶先生,”顾瘸子戴上老花镜,仔仔细细的去夹凤凰毛:“不过,自从那个青囊大会一开,那些能走动的天阶,都没回家,你们品,细品。”
我忽然也想起来了。
上次在西川,老黄找过我们一次,说是推选新的天阶,但之后就没再见过。
后来夏明远也找过我们,说商量出来,天阶可以给我一个席位。
十二天阶聚集在一起,必然也是为了四相局的事儿。
他们都怕天下大乱。
程星河脸色有点不好看了,不长时间,我看见他蹲在门槛上,心不在焉的嗑瓜子。
我凑过去,跟他抢:“你这什么脸色,被人煮了?”
他转脸看着我:“七星——你说,这四相局一破,天下真的大乱,怎么办?”
我明白他的意思。
为了他一条命,可能陪葬的是数不清的苍生。
“可谁都有权利让自己活下去。”我答道:“再说了——四相局,并不公平。”
四相局已经被人故意弄出了大差错。
四大家族,已经白白倒霉了这么多年,那些人,谁也不该白死,更不该,任由他们一代一代把痛苦延续下去。
苍生是命,个体,也是苍生的一员,凭什么不能救自己一条生路?
程星河抬起眼睛:“你——不会觉得,我是害了苍生的罪魁祸首?”
他澄澈的二郎眼里,第一次有迷茫,有不确定。
我知道,他想这件事儿,想了很久了——最近,是逼着自己不要想。
“害了苍生的罪魁祸首,往往都是绝代美女——冲冠一怒为红颜嘛,你属实想多了,没人冲冠一怒为条犬。”
“我他妈的撕了你这个不孝子……”
“疼疼疼……”
老婆蛾织造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呢!
不过,这一打一闹,程星河眼里的负罪感,减少了。
这货整天喊打喊杀,其实叫唤雀儿没肉,心肠比无花果都软。
“真要是破了四相局,带来什么窟窿,”我跟他一起看门口被风吹的啪啪响的梧桐树:“我跟你一起补。”
“还有我。”白藿香也坐在了门槛上:“多少人因为这件事儿受伤,我就救多少人。”
“俺也一样!”
乌鸡连忙说道:“白医生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还有我!”哑巴兰说道:“我把邪祟赶回去。”
苏寻没吭声,哑巴兰拉了他一把:“你呢?”
苏寻答道:“一样,”
江采萍笑眯眯的说道:“众人拾柴火焰高!”
程星河看着他们,愣了一下,忽然笑了。
“你笑啥?”
“我笑——我笑他人太疯癫。”
傻狗,你他妈也好不到哪里去。
哑巴兰那天说的不错,既然选择了远方,当然就只顾风雨兼程。
街上传来了桂花的香气。
还有,手工月饼的香气。
“金沙月饼,翻毛月饼,香来……”
长巷子里有老汉嘹亮的叫卖声,很好听。
凤凰毛修好了,离着八月十五,也越来越近了。
我们打算提前给程星河过寿,可程星河躲着直摆手:“提前过不吉利!”
他见过一个老头儿家,坚持给老头儿过寿,老头不干,被抓回来过寿,老头儿来了句,你们想给我办事儿,就办吧。
结果拍完照就没起来,果然办了白事儿。
这事儿程星河亲眼所见,怕死的他把这事儿引为阴影,再也没过过生日。
杜蘅芷则不以为然,很认真的说每个人的命数都是注定的——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我们还说着话呢,一个大蛋糕已经出现在桌子上了。
江采萍笑吟吟的说道:“不是给你买的——是中秋节蛋糕。”
又大又漂亮,上面是金黄的明月,和一只玉兔。
程星河还愣着呢,哑巴兰已经把玉兔抹他鼻子尖儿上了。
程星河反应过来,大骂道:“这可是动物奶油的——贵得很,这么糟践,要下油锅炸酥了的!”
话说一半,乌鸡把半个黄月亮也糊在他眼睛上了。
大家正笑着呢,忽然空气一下就凝结住了。
我感觉出来,空气似乎一瞬间就凉了下来。
果然,回过头,潇湘来了。
杜蘅芷脸色很难看,想站起来,被乌鸡和哑巴兰一起摁住。
我站起来:“你们先吃。”
潇湘笑一笑:“我很快要离开——这一次进去,多加小心。”
她不能留的太久,是怕引来不好的东西。
我点了点头,不舍,可也没办法。
只是,我真的很想抱抱她。
以后,还有机会再抱吗?
她抬起手,习惯性的摸了摸我的额角:“万事小心——这个关口过了,一切就能好起来了。”
我点了点头,一定能过。
马上,就要启程到玄武局去了,能不能给事情画一个完美的句号,也就看这一次了。
第1545章 天上掉钱
“那你呢?”我问潇湘:“这一阵子,你的事情顺利不顺利?”
“你放心吧,有老朋友来帮我,”潇湘微微一笑:“我等着你回来。”
好,一言为定。
潇湘看向了屋子里面——我们一出去,又热闹了起来。
“他们还在等着你……”
我已经抱住了她。
衣服擦在了细嫩的新皮肤上,刮的火辣辣的。
可我抱的还是很紧。
潇湘微微一颤,声音带了心疼:“疼不疼?”
疼,可是很值得。
这点疼,不算什么。
潇湘抬手摸着我的额角,微微一笑:“以后,日子还长。”
我也希望,可总有一些不安的预感——被我压下去了。
八月十四这天,在冯桂芬那些朋友的帮助下,也不知道玳瑁壳经过了多少道关卡,终于顺利的到了月亮山附近,这一路似乎十分崎岖,慢而颠簸。
可就在接近玄武局的时候,车忽然停住了。
是个急刹,我们一行人都差点没躺下。
紧接着,隔着玳瑁壳的煞气,我也觉出来了——外头有人追过来了。
应该是提前做了什么陷阱,把我们的车给卡在这里了。
坏菜了。
我想出去,可这个地方从内至外封的很严,贸然出去也可能出事儿。
但是很快,车重新跑的飞快,这下更颠簸了。
过来一段时间,跟着我们的人似乎被落下了,外面才传来了敲击的声音,是之前冯桂芬跟我们定好的暗号——出来吧。
从玳瑁壳里钻出来,我们这才意识到,竟然是牲口拉的车——一头公牛,头上竟然有血!
我大吃一惊,回头看向了赶车的——赶车的也没好到什么地方去,身上也有伤。
是个刚成年的小伙子。
冯桂芬的人四下里看了看,低声说道:“几位路上辛苦了——我实在是送不了了,请几位赶紧自己下去。”
追我们的人能耐很大。
我摇摇头,说是你们辛苦了。等我回去,一定好好谢谢冯桂芬。
那人连忙说,芬姐说了,我们对她是救命之恩,当不起,不过,剩下的路一定要小心。
接着,赶着车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我喊了一句:“一路往西,逢凶化吉!”
那人远远扬了一下鞭子,以示收到。
哑巴兰叹了口气:“看把孩子吓的。”
不,这人胆子并不小,相反,还极为勇敢——他迁移宫高耸,眉毛浓而含沟,胆气过人,之所以把我们留在这里,他是想把追赶我们的人,以声东击西的法子,用玳瑁壳引到了别处去。
冯桂芬挑人的眼光很好。
程星河皱起眉头:“这么讲义气的孩子,别出什么事儿吧?”
无妨——这孩子白虎相,是个勇将,而白虎利西方,只要他冲着西边去,一定能险中求生。
我们也没耽误,我和程狗,白藿香,金毛目标较大,就先藏在了水母皮里,奔着月亮山潜过去了,乌鸡他们几个剩下的,就跟我们保持一定距离走在前后,也按着苏寻的设计,是个十方阵——能抵御十个方向来人。
果然,没过多久。就看见许多本地特有的牲畜拉车,奔着玳瑁车的方向追过去了。
煞气很大。
等到了月亮山附近,我们却同时一愣。
只见月亮山附近,熙熙攘攘,竟然有好多人,几乎把整个湖岸,围成了一道人墙。
凑近一看,好像是变成了什么商贸集市。
哑巴兰忍不住说道:“上次来月亮山,这地方荒的不得了,现如今怎么兴盛成这个样子了?”
“上次闹邪祟的事儿解决了,当然恢复兴盛了,”程星河答道:“不过,这里面有猫腻,七星,你看出来了没有?那里头混了什么。”
是啊,这些人墙里,有不是人的东西,还不少。
有人知道我们要来这里,提前设了绊子。
只能靠着水母皮多加小心了。
混进了人群里面,也幸亏人多,没什么人注意到我们,但是一进去,我们就看出来了,通往月亮山的必经之路,已经被截住了。
乌鸡过去一打听,回来报信儿,说着是月亮山酬神活动,这段时间,为了月亮仙人的清净,月亮山那头不让进去人。
程星河低声说道:“妈的,真是想起来一出是一出,去年来的时候,怎么没听说,还有这么个活动?”
我已经看见了,那头有一道香灰直接铺开,脚印子一上,披着水母皮也能被发现。
而附近盯着的,看着是普通人,可身上根本就没有人气。
不光那几个,人群里还夹杂着不少,甚至带着几分神气的,都虎视眈眈的盯着那里。
要拦着我们的,费尽心机啊!
程星河偷偷碰了我一下:“怎么整?”
简单。
我就问程星河:“带了多少现金?”
程星河素来对纸币情有独钟,一下把口袋捂紧:“你什么意思?”
“进局重要还是钱重要?”
他也不傻——没命了拿什么花钱?
于是他不情不愿的松开了我,我摸到了一大卷。
好家伙,这货是肥了——一开始认识的时候,还他娘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呢。
我把现金给了乌鸡:“我数一二三,你撒手。”
程星河在水母皮底下盯着我:“你想……卧槽……”
不愧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昨天的月亮有晕,说明今天必定有大风。
我盯着树叶子,测算出来的风的来势——风水风水,学的就是行风止水,对这个我很熟悉。
“三,二,一……松手!”
乌鸡莫名其妙的撒开手,呼的一声,一阵狂风就吹了过来,乌鸡手里那一大卷钱,跟春天的桃花一样,粉红艳艳的就冲着月亮山飞了进去。
我踢了呆若木鸡的乌鸡一下,乌鸡反应过来,立刻大喊:“哎呀,钱!天上掉钱了!”
这一声,集市上所有的人,全看了过来,注意到了漫天飞舞的钱,全愣住了,下一秒,跟泄洪一样,奔着这个关口就冲过来了:“月亮神显灵了?”
“快抢!”
附近那几个没人气的,显然愣了一下,立刻就想阻拦。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解决这种情况,最好的法子,就是制造混乱,声东击西。
我们混在其中,趁乱也往里面冲。
可就在这个时候,白藿香忽然在水母皮下面抓住了我:“你看那!”
我顺着她指点的方向一看,顿时皱起了眉头。
是——预知梦里看到的,那个白发老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