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千六百五十四章 兽群乱了
蓦地,那丈许长短的妖狼骤然缩了数尺有余,仿佛被一股巨力压在了一起,扭曲中透着点诡异的憨厚,委实比方才张牙舞爪的样子顺眼多了。
脆响一共十几声,响声还没落罢,那妖狼已经魂归地府。李落再喝一声,手指张开,揪住狼头上的皮肉,翻身跃上妖狼背脊,猛地一踩,妖狼肉身如同流星一般砸向地面,将地上两只妖狼撞得头昏眼花,眼冒金星。
一刀一拳,只在眨眼之间,便有两头妖兽一命呜呼。身后众将士爆出一阵喝彩,便是草海将士也不惜惊叹之色,草海使锤的壮汉格日勒图瞟了一眼自个的大锤,撇了撇嘴,有些丧气,好大一只锤,还不如那个天南清秀郎一拳之威。
借着刀与拳的威势,中军骑百余将士越过石墙,冲出城外。这一刀和这一拳,虽说只是杀了两头妖狼而已,但将士士气大增,军心大定,此乃百战之将的领军之法,阵前激励,远比在后方摇旗呐喊更能叫将士用命。
谷梁泪偷笑一声,白了一眼身前三步外的李落,心里满是宠溺和爱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波澜不惊,身如流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不过被她玉手轻抚的妖狼不是倒地不起就是口吐鲜血,惨叫着夹着尾巴四散而逃。不出半刻,有胆子靠近谷梁泪的妖狼已然最少了。
居于后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战于前,可冲锋陷阵,取敌将首级于千军万马之中,这才是李落在悍卒如林的牧天狼能坐稳主帅服众的缘由。
这一支兵马人数虽少,却在兽群之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只见火器、弓弩,还有比妖狼更妖的往生崖鬼猿,肆意收割着妖兽的性命,比起这些妖兽,仿佛这一支人马才是真正的凶兽。人群中还有一个单薄的身影,纤细,面无表情,几近死板,奔跑之间不怎么轻巧,反而有些笨重蹒跚,和身旁诸人相去甚远。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影,却没有一只妖狼能在她面前挡住哪怕一步,半步都不行。每每只是出拳,收拳,再出拳,再收拳,招式简单到了极致,唯有一处,力大无穷!饶是比她大几十倍的妖狼在她杯口大小的拳头面前都是一触即退,凡有外伤出血者,死!若能杀敌之快,之多,之速,没有人能比得上这个小巧的拳头。可惜了,只有一个。
百忙之中李落扫了一眼,不禁暗自咋舌,早知如此,当初是不是就该叫术营精研一二黑水河畔仙女观药人的法子,身负巨力剧毒,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到了眼下才当真是猛虎出笼,莫可匹敌。
原本不被草海将士看好的大甘兵将在这犬牙交错的激烈厮杀中骤然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只见百人汇聚成一支一往无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的利剑,挡者披靡,快且无声无息,除了越过墙头前李落那一声长啸,在那之后,便只见森寒的光倏忽间忽隐忽现,收割着妖狼的性命。
人如杀器,利而凶悍,势不可挡。李落持刀在最前端,是这把剑最锋利的刃,谷梁泪跟在他身后,素衣如雪,格外的耀眼,和李缘夕的满头银发交相呼应,一时间竟然抢了李落的锋芒,不管他冲得再快,谷梁泪总能跟在他身后,将那些漏网之狼有条不紊地迫开。百人为伍,凝而不散,杀出一条血路,如若鱼游入海,迅捷而无声的朝着林子边缘的黑衣人掩了过去,争先恐后的兽群给了他们最大的掩护,这把剑固然利,不过到底小了些,一不留神就会错过。
第一个黑衣人留意到兽群之中的不速之客时,李落率众已经近了差不多百丈的距离,若是在这个地方,不用钟离玺和李缘夕,李落的无名弓也能碰上那些黑衣人了。不过谁都没有出手打草惊蛇,钟离玺自信在这个距离,若是弯弓,他有把握一箭射杀两人,但若惊动了黑衣人,让他们早生防备,退回林子里,亦或是驱使兽群来围攻,到时候一番算计只能付之东流。
杀一两个黑衣人于事无补,这一点李缘夕早已经证明,除了引起黑衣人的戒备忌惮之外,对眼前破局并无益处。
挡不住李落诸人的兽群终于还是让开了一条去路,不宽,仅容两人并肩而行,野兽趋吉避凶的本能有时候远比人要敏锐得多。那名察觉异常的黑衣人坐直身子眺望一眼,远处兽群似乎有些异样,顺流而去的洪流之中多了一道小小逆流,虽小,却极为惹眼。黑衣人轻咦一声,待要仔细看的时候,忽然间那逆流之中飞出无数奇形怪状的黑黢黢的物件,丢向四周。这物件瞧着有些眼熟,丑是丑了些,但是却有一种极其危险的气息从这些物件上传了出来。妖**猾,却没有多少智慧,不知道这些飞出来的丑陋物件是什么,不躲不闪,任凭这些物件掉落在地上,还有两只不知深浅,张口咬住,一仰头,竟有一只妖狼便将此物吞进了肚子。就在黑衣人心悸之时,场中突变,那些飞散各处的黝黑诸物猛地炸裂,一声声巨响,将城外的狼嚎声瞬间盖了过去,一时火光四散,砂石飞舞,无数的残肢断掌飞得漫天都是,然后是一阵血雨从天而降,打在中军骑诸将士身上,将众人染成了血人。李缘夕不躲不闪,任凭血水浸透身子,银白发丝也晕开了多多红花,妖艳至极。只有谷梁泪生性喜洁,用劲迫开这些血水,血雨当头,竟能一尘不染,宛如天仙,和李缘夕形如恶鬼的模样实有天渊之别。
兽群大乱,左右奔逃,饶是黑衣人连声呼喝也止不住这些凶兽的惊恐,彼此倾轧,斗大的兽头晕头转向的四处顶撞,敌友难辨,还有惊慌失措的妖狼咬伤自己同伴的。
兽群乱了,便是李落诸人苦候的时机。
第二千六百五十五章 最快一刀
一支箭,比众人更快一步,从兽群的缝隙中窜了出去,精准而狠辣地射向林边黑衣人。众人紧随其后,也不知是人借了箭势,还是箭有了依靠,百丈之遥,前后不过十几个呼吸,百人剑就已经刺穿了兽群的包围,剑指林子边的黑衣众。而此刻,那些巨响的回音还在山间来来回回,没有落罢。
古城墙头上,草海将士爆出一声喝彩,往日的不顺眼,眼下却也是同仇敌忾,如此千军万马之中取敌将首级的气概果然最能鼓舞军心。
黑衣众看着突出重围的牧天狼诸将士,俱都神色一变,若退,则兽群一番辛苦,死伤无数换来的包围定然会被这些天南来人破解,除了李落,古城之中尚有一个妖孽不逊色李落多少的蒙厥拨汗,她一定不会错失战机。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就算是他们也未必能操控这些妖狼野兽再来一次这样不要命的冲杀。但若是不退,未必能挡住这些杀红了眼的天南将士。
只是一个犹豫,前后不过几息,黑衣众便失去了退回山林的机会。那把苗条的长刀,仿佛缩短了持刀之人和黑衣人之间的距离,神乎其技,出刀之前人还在数丈之外,刀身一转,刀芒已迫在眉睫。
快,极快!大罗刀从来都不是以快制胜,但是这一刀是李落习得大罗刀诀以来使出的最快一刀。大甘武林中有剑是君子,刀为莽夫的说法,江湖争雄,剑强过刀,但战场厮杀却是刀枪更胜一筹。用刀的高手不少,宋家以霸道著称的纵横刀诀,谷铁心生机盎然的绣春刀,马帮桑南色的碎梦刀,斛律封寒的斩马刀,草海的分叶刀,还有漠北狂鹰的长短狂沙刀,都是天下一等一的绝学,但是能做到李落方才一刀的却绝无仅有。这一刀没有名字,只有刀意,大罗刀快慢一诀,舍弃了慢,只留下一个快字,迅若流星,刀光乍现的时候,竟然追上了钟离玺的追风弧箭!
这一刀足以惊艳天下,可惜看见的人不多,而看见的,却已经接了勾魂使者的阎王帖。刀触及咽喉之前,黑衣人已经感受不到这一刀的温柔,阴寒的冰心诀已经先一步夺走了他的性命。这一刻,晓梦刀活了过来,仿佛一头沉睡千年的神灵睁开了眼睛,带着些许漫不经心,将胆敢冒犯它的不管是人还是野兽,悉数在面前一刀两断。李落第一次在这把自己取名为晓梦的苗刀身上感觉到了和当初鸣鸿刀一样的触动和诸如心跳一般的情绪,刀活了过来,似乎第一次睁开眼瞧了瞧它的主人是谁。那一眼,有一种俯视苍生的冷漠,让李落不由得心中一寒。人活百岁,刀存千年,不知道它上一任的主人是何等的英雄豪杰,不过既然能镶在那张椅子上,想来也不会差。
李落心知肚明,这一刀的快,并非只是大罗刀快慢一诀所为,人为刀所引,至少有一半是因为这把刀。
这一刀不单吓了黑衣众人一大跳,就连中军骑诸将,连着谷梁泪和李缘夕都骇然失色,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么快得刀!平日说快,迅雷不及掩耳,电光石火,诸般种种,但从未有像这样的一刀,能将丈许之距缩短为尺,神乎其技。
众人皆惊,只是不曾看到身前李落发白的脸色,这一刀的快,让他胃里一阵翻滚,很不好受。不过既然好不容易碰到晓梦刀回梦的机会,自然不能错过。李落借势苗刀横扫,一出手就是他最擅长的生死诀,只攻不守,务求在最短的时间内造成最大的杀伤。
苗刀翻飞,与鸣鸿刀的霸道和妖艳不同,这把刀很秀气,像那那风姿卓越的佳人腰肢,苗条,纤细,一颦一笑,一收一放都带着说不出的温柔,竟将杀伐冷冽的生死诀添了几分细腻,一时错眼,李落竟似看到了一个灯下描完红的静姝,听着风声雨声翩翩起舞。
虽说这些黑衣众一开始被吓了一跳,但到底都是追随黑剑白刀的高手,临危不惧,纷纷出手,封住了李落掌中苗刀。但是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就在晓梦刀取了第一个黑衣人的性命之后,刀势方起,卷起劲风的时候,一根葱白玉指紧随着跟上前来,在刀山风暴里怡然自得地伸展,不为外物所动,但凡手指所在之处,那方天地就是它说了算。
还有一道鬼魅的影子,藏身在刀光之中,她的手、脚、肘、膝、头发、牙齿、肩、胯,但凡是在她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都能用来杀人,就连眼神亦能杀人。不及晓梦刀的超然和玉手点将的霸道,但是论起杀人的速度,晓梦刀和玉手点将加起来或许才能勉强胜过一星半点。
她本来就是为了杀戮而生,只是这些年在李落身边少了冒险的机会,最近的一次还要算她去回蒙刺杀大将紮别,威震西域,吓得西域十几国王公贵族好些天夜里睡觉不敢闭眼,就怕闭眼之后再也醒不过来,被那个白发鬼魔取了性命,拜火最甚。
这一次,李缘夕又找回了当年还是木括死卫时的感觉,血花飞溅,她觉得自己身上的血快要燃烧起来,但是心海之中却一片冰凉,仿佛盖着厚厚的雪,不会跳动,不生波澜,冷静地看着眼前一切,不追求招式的好看,不在意别人的生死,只知道用最短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去杀人,或者杀掉挡在她眼前的妖兽。
这种感觉着实痛快,就是身边不时传来的关切目光好叫人心里不舒爽。李缘夕冷哼一声,下手更快,嘴角却悄悄绽放出一抹浅浅的笑。
狭路相逢,从最初的开始李落就没有丝毫勇者胜的打算,他只是为了杀人,不必讲究人性,也无需说什么道德,他只知道多杀一个人,身后相信他,跟着他一起冲进兽群的他们也许就能多活一个,仅此而已。
第二千六百五十六章 生与死的距离
短兵相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黑衣人料到了天南来人的厉害,否则也不会驱使这么多的妖兽来袭击他们,但是他们低估了眼前这些人求死的决心,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当自己死了,才有生的希望,不只是自己的命,还有身后古城里的袍泽弟兄和草海将士的命。
没有呐喊,百余将士静寂无声地挥刀出剑,无声更胜有声,每个人都明白要做什么,该怎么做,所以他们跟着李落闯入敌阵,为身边的弟兄挡一刀,叫他能多砍敌人一刀,这种以伤换伤的战法,从来都是最快的杀敌手段。
人数上李落和中军骑并没有优势,黑衣众亦有百余人,比起他们只会多不会少,而且黑衣众人除了自己还有这些受他们操控的妖狼。李落擅长以少胜多,但他不喜欢以寡敌众,他喜欢的是人多欺负人少,如果能群起而攻之,他绝对不会多费半点心思给对手公平一战的机会。眼下一战实在是孤注一掷的办法,趁着这些妖兽被火器惊吓乱了心神的机会速战速决,一旦陷入重围,能否全身而退都两说。
黑衣人死伤不少,几乎是在两方人马一接触的瞬间就倒下了三成有余,而中军骑亦有十余人死伤,若非李落的晓梦刀和谷梁泪的玉手点将吸引了黑衣人很多的注意,只怕死伤还要更多。这样悍不畏死,以命搏命的举止着实令人吃惊,黑衣人很快就明白了李落的意图,一边战,一边退,一边口中连连呼喝,驱策四周的妖兽围攻天南诸人,只要退回山林,兽群收拢,黑衣人有把握要他们再也回不去古城。
这短短的三五丈距离,瞬间成了生和死的界限,一个要离开,一个要挽留,缠绵似如胶似漆的情人,不愿有一瞬的分离,每一个进或者退的脚印,都有斑斓的血迹证明着彼此的难以割舍。
黑衣众想错了一件事,他们并非一定要退回山林之中,实则他们可以进一步,闯出中军骑众将士的阵线,往古城一侧逸去,借兽群之力与中军骑将士拉开距离,徐徐图之,未必不能将李落一行人留在城外。也许是李落的刀太快,又或许是刚才那些火器爆炸把兽群变成了惊弓之鸟,乱作一团,一时黑衣人都忘记了除了退,其实他们还可以进。就是这一个不起眼的疏忽,甚至于这都不算是疏忽,只是将黑衣众多在林子外留了片刻,前前后后连半盏茶的工夫都不到,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高手过招,一呼一吸就见生死,这半盏茶的工夫,足够这些人死好些个来回,不论是黑衣众还是中军骑的将士。
当有第一个黑衣人猛然醒悟其实他们不该一心退到山林之中的时候,这场厮杀已经到了尾声。借术营的奇淫巧术,诸般暗器连弩,中军骑终于将这些黑衣人杀散,尽诛不易,冲散已是极难,短兵相接的时候,所有武功内力都是次要,就看谁应变更快,谁更不怕死,谁更镇定,无须最快,只比对手快一丝足矣。
到底还是黑衣众先泄了那口气,剩下十余人四散而逃,借兽群藏身,仓皇躲入山林。李落没有追,逃走的这些人不足为虑,就算他们还能驱使兽群,数量也不会太多,较之数万天南将士,已经再难构成威胁。
众将士松了一口气,有些脱力的将士身形轻晃,若不是身边袍泽搀扶,多半已经倒在地上。此一胜,代价的确不小,虽说杀了黑衣人一个措手不及,但是他们毕竟也不是普通人,身手俱是不弱,不乏有胜过中军骑将士的高手,有几个就连李落和谷梁泪都觉棘手,若非李缘夕神鬼莫测的暗杀手段,未必能这么快结束这场生死之争。
地上有八十余黑衣人的尸首,有些还没死的,钟离玺和钱义上前一个一个都补了刀,好叫他们死的痛快。谷梁泪颇为不忍,别过头不说话,她明知道这是对的,但是却免不了哀伤,死的不只有黑衣人,还有中军骑将士。半盏茶前他们还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一起意气风发,一起跃出石墙,而现在地上倒着二十七个中军骑将士,再也站不起来,和活着的他们再谈笑一次,可悲可叹的是剩下的人连悲伤缅怀的空余都没有,这围城一战还远没有结束。
军中弟兄尸骨不流落他乡,这是行伍之中自来就有的规矩。眼下更要收走,如果留在这里,一定会成为妖狼的口中餐。悲伤在战场上是一种奢望,李落吐了一口血水,扶着腰间伤口眺望不远处的景象。兽群没有了黑衣人的操控,进退已有乱象,破绽多了起来,草海将士和牧天狼各自稳住阵脚,将窜入城中的妖兽逼了出去。
大局渐定,兽群萌生退意。李落这才放下心来,眉头皱了皱,轻轻哼了一声。
“你的伤……”
“不碍事。”李落看着谷梁泪宽颜一笑道,“没有伤及要害,轻伤而已,止血之后就没事了。”
肋下是一道刀伤,伤他的并不是黑衣人中武功最高的人,却是应变最快的那个人。当晓梦刀斩断了那名黑衣人手中兵刃的时候,黑衣人没有退,也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将身边一名同伴拽了过来,挡住了晓梦刀,而他就藏在那个死不瞑目的同伴身下,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划开了李落衣裳,如果不是谷梁泪眼疾手快抖出一道气劲,将那名黑衣人的手腕推开半寸,这一刀可就不是眼前的轻伤模样,多半能斩断一两根肋骨。
后来黑衣人死,李落活,似乎听来只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半刻之前,生和死的距离比一层窗户纸还要薄。
“大将军,兽群乱了。”钟离玺擦了一把脸上和着血水的汗渍,凝神看着古城石墙下,已有将士列阵缓缓出城,这些妖兽毕竟不是人,杀的再多也无用处。
第二千六百五十七章 撤入宗庙
既然操控之人不在,将它们赶走了事,用不着拼命。困兽犹斗,若是真将这些妖狼逼得走投无路,说不得还会鱼死网破。
“他们是什么人?”
李落叹了一口气,没有隐瞒,略略说了这些黑衣人的来历,众将士听完之后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已经是第二次他们险些要了李落的命,而这些人还只是大将军口中那个名叫黑剑白刀的魔头手下爪牙而已,不知道这极北深处还有多少那魔头隐而未出的手段。
想在这片土地生存,若是没点压箱底的功夫,决计活不到看见第二天的日出,想想区区一个镇族的遗民而已,就能操控异鬼将草海搅得天翻地覆,这般神通,用血璃的话说,在极北深处也不过是个废物罢了。
众人没有着急返回古城,等兽群再散散。将士相互帮忙包扎伤口,谷梁泪替李落包好伤口,又帮着李缘夕处置伤口。诸人之中就数她受伤最多,自然也数她杀敌最多,但不是负伤最重的一个,看着触目惊心,但是都避开了要害,还能再战。四周中军骑将士不掩羡慕,就连心高气傲如钟离玺之辈也露出敬佩神色,暗赞不已。
这时,曲子墨忽然望着远处说了一句:“刚下完的雨,这才晴的天,这怎么又有要下雨的意思了。”
众将士顺着曲子墨的目光看了过去,远处天边有一片乌云飘了过来,很快,云层很低,几乎是压着山头疾驰而至,很快就能到古城上空。山间无风,云倒是飞得极快,极北的天气比多情的女子还要善变。
就在众将士还在猜测会不会又来一场像不久前那样的暴雨的时候,李落脸色骤变,狂喝一声:“回城!传令城中将士,全部躲进古城宗庙!”
随着李落话音,似有一声啼叫从远处那片乌云之中传了过来。
突如其来的乌云,李落勃然色变的紧张,让刚刚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的中军骑将士俱都提起了心,虽不甚明了发生了什么,但是久在军中操练,令之所指便是军心所在,哪怕眼前是万丈深渊,只要主帅一声令下,将士莫敢不从,睁着眼睛也会跳下去。
“快!”李落大喝一声,身先士卒,朝着古城的方向狂奔而去,路上但凡有不开眼的妖狼挡路,晓梦刀再无半点留情,将这些妖兽一刀两断。人还不及来到城中,李落就高声呼喝,“快退!退回宗庙!”
草海将士俱是不解,莫名其妙地看着飞驰而来的一行人,这些兽群已经溃败,不足为虑,何故如此慌张模样,一个个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动。最快作出反应的是中军骑和相柳儿,李落远处传来帅令,牧天狼将士固然也是不解,但都已开始收编列阵,退往宗庙。而相柳儿对他有一种超乎敌我的信任,他说退,退就是了,至于缘由,得空的时候他自然会说。
李落率先越过石墙,将一头还来不及逃走的妖狼抓着后退丢出城外,有如神助,看得格日勒图心头狂跳,这个清瘦的天南王爷身子骨硬朗得很,力大如牛,换成是他都未必能这么轻易将一头妖狼丢出城外。
“怎么回事?”相柳儿被人簇拥着疾步走到李落身边,凝神问道。
“赶走一群,又来一群,不能力敌,先避其锋再做打算。”李落回了一句,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相柳儿脸色一白,李落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喝道,“我不是骂你。”
相柳儿噘了噘嘴,这幅小女儿般的模样让身边草海悍将一个个都惊呆了眼,张大了嘴愣出了神。相柳儿嗔怒喝道:“还愣着做什么,传令,所有将士撤入宗庙。”
“拨汗,可是那宗庙就那么大点……”
“入地府!”李落和相柳儿异口同声地喝道,李落随即传令,“曲子墨,应峰。”
“末将在。”
“带人过去,和侯西来打开暗道入口,有多大就炸开多大,全速避入地底。”
“遵令。”两将各领一队中军骑将士,飞奔而去。那片乌云越来越近,黑压压叫古城中的将士透不过气来。联军将士有十万之多,全部撤入地底少说也需得数个时辰,而那片乌云最多一刻光景就能到古城上空,全身而退已无可能。
“钟离玺,带弓箭手守住宗庙前后,护送将士进入宗庙。”
“末将遵令。”
李落在这边传令,相柳儿也没闲着,命谷宸将草海军中擅长射术的将士聚在一起,听候李落调遣。此刻众将同仇敌忾,再不分什么草海大甘,想活,便得齐心合力,才有一线生机。
“大将军,敌袭。”钱义从古城另外一边跑了过来,大声叫道,“林子里有异变!”
李落眼皮一跳,妖狼先至,妖蝠显出踪影,剩下的自然也会来凑热闹。
“拨汗,让你们草海的将士小心,不只是头顶地面,还有地底脚下,看来黑剑白刀无论如何也不想让我们北上了。”晓梦刀出鞘,李落收拢身边的中军骑将士,随钱义往敌袭而来的方向而去。相柳儿叫了一声,李落回头,见她轻咬没有多少血色的朱唇,轻声说道,“活着回来。”
李落展颜一笑,颔首应道:“一定,你自己当心。”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谷梁泪向前两步,忽然转了回来,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塞进相柳儿手里,看了她一眼,抿嘴一笑,一个闪身跟了上去。相柳儿一怔,低头看着手中匕首,匕首还带着一丝温热,有她的体温,刀鞘古朴,上面有两个古字,相柳儿认得,名曰鱼肠。
“拨汗,拨汗!”身边诸将连声催促,将一瞬失神的相柳儿惊醒,“拨汗,我们走。”
相柳儿哦了一声,视线一阵模糊,有那么一分神的光景,她就想抛下一切,跟在他的身边,生死勿论。
李落率众刚到城外,就看见城后山林中一阵地动山摇,照这个情形,来的应该是那些形如野猪的妖兽。
第二千六百五十八 皮糙肉厚的猪妖
此兽灵智未开,远不如妖狼狡诈,不过皮糙肉厚,冲锋起来一点也不逊色牧天狼的重甲骑兵。当日在极北深处,饶是血璃那样的人形凶兽,也在这些悍不畏死的猪妖身上吃了不少暗亏。
李落凝望山林,喃喃自语:“黑剑白刀,你就这点本事么……”
林子前,两棵老树从中而分,一头将近一丈高的赤红山猪硬生生挤开这两棵尺许粗细的老树,呼哧带喘,落地沉闷如鼓,两颗尺半长的獠牙高高弯起,犹如巨石一般冲向古城和依着城中石墙的大甘将士。
钱义咽了一口唾沫,脸色发白。风狸拍了拍胸口,呻吟一声,幸好别的山猪不算太大,只有这一头看着吓人,倘若都是这样的庞然大物,就别待在这里等死了,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大小小小,无数山猪妖兽从山林里冲了出来,流着口水,有些红皮,有些一身烂疮,不知道是没有蜕完的皮还是从哪里粘在身上的秽物,隔着还有数丈远,一股让人作呕的臭味就先一步杀进了阵中。
箭矢落在这些山猪身上,的确有用,但是用处已经不大了,比起方才那些妖狼,这些山猪妖兽几乎都有一层厚厚的盔甲,弓箭要么穿不透厚皮,要么只能射穿数寸,难以伤及要害,便见一只小些的山猪妖兽浑身上下满是箭矢,活像一只刺猬,不过来势不减,气势汹汹地冲将上前。只有李缘夕的逆拂弓射死了数只猪妖,一众将士里唯她弯弓射箭最是痛快,这些山猪妖兽体型巨大,而且笨重,不会躲,闭着眼睛都是射中,好叫她出了一口恶气。
若非身后古城,李落也不惧这些妖兽,中军骑向来就快,来去如风,不弱于草海铁骑,有的是法子将这些妖兽引开蚕食宰杀,但是现在却不能退,一旦退了,它们必将闯入古城,那些没有来得及躲进地下的联军将士必将死伤惨重。
不能退,只能战,李落苦笑,这还没见到黑剑白刀的面就已如此狼狈,兴许是动身之前没看黄历,选的日子不对。
蹄声震天,单说气势,远在不久前的妖狼兽群之上。一场鏖战,将士们都还没喘上来一口气,这便又是一场生死之战。李落紧了紧握着晓梦刀的手指,不着痕迹地往谷梁泪身前站了站。
十丈,九丈,八丈,七丈,六丈……眨眼之间,那头赤红山猪已经迫在眉睫,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正打算冲出去将它拦截下来的时候,一支长枪横空而来,枪长一丈三尺七寸,通体银白,有异芒,枪锋锐利,破空无声,却有阵阵威压从枪身上散开,犹如惊鸿,转瞬即止,急刺山猪脖颈。那头山猪也不躲闪,横冲直撞地扑将过来。它原以为这支长枪也不过是隔靴搔痒,别的地方不敢说,但是它脖颈处皆为横肉,层层肥肉堆在一起成了褶子,箭刺不穿,刀砍不如,便是极北深处的凶兽也鲜有能咬穿它脖子的,唯有肚皮下的肉最是稀松,是它的罩门所在,不过这支长枪除非能长了眼睛从地底刺出,要不然绝难伤它分毫。
赤红山猪目不斜视,对那支破空而来的长枪视若无睹,自有一股目空一切的气势,岂料它正奔行得畅快,眼见着就要让墙头那些蝼蚁血肉横飞之际,忽地,一股巨力自脖颈而下,与脚下大地连在了一起,硬生生将它拽了下来,接着才是一股钻心刺痛从脖颈处传了过来,也怪它冲撞的速度太快,来不及收力,就听得脖颈处传来一声仿若撕破锦帛的声响,那支长枪惯体而过,没入地底青石一尺有余,将这头势不可挡的赤红山猪钉在地上。庞大的身躯犹如小山一般拱了起来,竟将脚下那块千斤巨石都晃动了起来,抬高数尺,一时间尘土飞扬,好不骇人。
再看那头赤红山猪,疼得撕心裂肺,叫声极其刺耳,且还很响亮,震得墙头中军骑将士头皮发麻。就在那支银白长枪惯体而过之后,又有百余长枪紧随其后,势大力沉,准头不比军中擅骑射的将士差到哪里去,狠辣绝情的将百余猪妖悉数钉死在地上,将后头冲出林子的山猪妖兽拌得东倒西歪,处处都听得到惨呼嚎叫。
众人皆惊,李落扭头望去,一支骑兵犹如天降,战马迅捷无声,骑兵将士马刀在手,亦无言语,带着强绝这些妖兽百倍千倍的气势从石街另一头冲了过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领头的七旗白袍胜雪,身后诸骑皆为玄甲。李落长出了一口气,天火白袍和铁甲精骑,总算是等到他们了!
趁着山猪妖兽自相踩踏,李落长啸一声:“杀!”
诸将齐喝,和这些铁甲精骑一左一右,向山猪妖兽杀了过去。直到动手之后才真正领教到这些妖兽的皮甲之厚,倘若力气差些的,刀砍在身上最多也就留个白印子,连皮都破不了,反而震得手臂发麻,犹是风狸,气得俏脸发红,一头山猪都杀不死,最后惹得性起,专挑山猪的眼睛往瞎了刺,一边刺还一边念念有词:“叫你笑话我,看我不刺瞎你,哼!”身子像只穿云燕子,灵巧非常,不过也凶险非常,数次若不是李落和谷梁泪手疾眼快将她从山猪头顶拎回来,怕是身上会多几个血窟窿。
钱义诸将暗自心惊,这些山猪妖兽虽说不及妖狼多,但是皮糙肉厚,一头少说也得三四名将士联手才能斩杀,稍有不慎,但凡被这些妖兽碰上就是筋断骨折的下场。反观这些铁甲精骑,一人一马,力扛一两头山猪妖兽都不落下风,犹是那七名天火白袍,纵横如风,但见一袭白袍自林间兽群中出入无无人之境,所到之处血流成河,李落就亲眼看到一名天火白袍一拳将一头山猪妖兽的头颅打碎,红的血,白得脑浆流的满地都是,状若天神,单论力气,每一个都不在武塔之下。
第二千六百五十九章 妖蝠
相比之下中军骑将士就要逊色得多,数千将士,到头来连他们十分之一的战绩都没有。万幸是友非敌,若不然此番一战凶多吉少。
很快一众山猪妖兽溃不成军,那头赤红山猪早被抽回长枪的天火白袍大卸八块,这一战较之方才与妖狼一战轻松得多。李落隐隐有一种感觉,便是方才的妖狼兽群,这些天火白袍亦有破局之法,不过他们一直冷眼旁观,就看着李落诸人能否自救,若是不能,兴许他们最后也会出手,但是决计不会像现在这样主动援手。
这似乎是一场考较,这些天火白袍仿佛是在评判李落是否值得他们追随,而那些原本从太虚幻境跟随他出来的铁甲精骑好似已经臣服在天火白袍麾下。
这一战前后不过一刻,就在山猪妖兽击退之后,天边那片乌云终于到了古城上空,除了李落,众人这才看清楚这片乌云的真面目,数之不尽面目狰狞的妖蝠吱吱叫着,成群结队往古城中还未来得及撤入地底的将士身上扑了过去,一个个好似有些日子没果腹了,饿急了,红着眼义无反顾地冲上前来。
就在当时,李落担忧的另外一种妖兽也显出踪迹,古城很久之前用来排水的沟渠暗道里无数道猩红的眼睛闪闪散发着凶光,已经有数尺长的蚰蜒妖兽按捺不住从暗处窜了出来,比起妖狼和山猪野兽,这些蚰蜒状的妖物更难对付,口器巨大,齿带剧毒,最要紧的是恶心,看了第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风狸能在山猪妖兽之间宛如穿花蝴蝶一般肆意施展她春风十里的绝学,但是若换了这些蚰蜒妖兽,但凡还能站稳就已是不易。
当日与这些妖蝠和巨型蚰蜒搏命,胜不胜得了两说,不过想跑到底还是能跑得掉的,只是眼下却不成,就算他跑得了,身边这些将士多半跑不了,若不能击退这些妖兽,草海将士和中军骑只会变成这些妖兽的盘中餐。
李落长啸一声,率众往宗庙退了过去,妖蝠已至,再守在城外已经没什么用处,先兵合一处,再抵御这些妖物。
倪青啐了一口,骂道:“什么鬼地方,蝙蝠大白天的跑出来,奶奶的,有种给大爷来点没见过的。”话音刚落,就见诸将士齐齐看着他,倪青一惊,咽了一口唾沫,哀戚戚地问,“怎么了……”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群山背后传来一声如若洪钟大吕的动静,倪白面无表情地看着倪青,冷冷说道:“你要的没见过的来了。”
倪青哭丧着脸半晌无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先是妖狼,后有山猪妖兽,眼前是妖蝠和巨型蚰蜒,也不知道那山后还有什么,想来也不会比眼前所见养眼到哪里去。
“大将军,我……”
“别废话,不想死的跑快些。”李落冷喝一声,头也不回地往宗庙驰去。
到了宗庙前,漫天的妖蝠成片压在头顶,连日头都遮了起来。先前妖狼已是不计其数,眼前妖蝠更甚,有无穷无尽之相,此际草海诸将才明白李落为何要让众人避入地底,倘若再等些时候,可就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军中箭矢已消耗过半,长此以往,再遇强敌单凭兵刃肉掌,恐怕要凶多吉少。
“大将军,你和王妃先进去,末将断后。”钟离玺一箭双雕,将袭来的两只妖蝠射死,抹了一把脸上不知道是血水还是唾液的污秽,也不知道这些妖蝠是什么来头,血溅在脸上就有阵阵刺痛,虽说不致命,但也难缠得很。
李落左右瞧了瞧,虽说侯西来几将已经拓宽了暗道入口,但是毕竟不如平地,如今才进去了不足三成将士,尚有多半还在古城之中,与这些妖蝠和蚰蜒毒虫厮杀,伤亡远超方才与妖狼交手之时,这还是天火白袍和铁甲精骑荡平了山猪妖兽,如若不然,叫它们再冲入城内,局势更危。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算最后能躲进地底,恐怕也得折损过万将士。李落往宗庙之中望去,相柳儿也不曾离开,站在庙门前传令草海将士列阵,一边杀敌,一边彼此照应,护送将士躲进宗庙深处的暗道。
李落懊恼不已,若非刚才将干尸焚烧,此刻倘若这些尸体上的赤焰金龟还在,说不定能以毒攻毒,逼退这些妖蝠和蚰蜒毒虫,多些时辰撤离古城。现在后悔也是来不及了,随即传令各部将士依托城中石屋,莫要暴露在妖蝠的尖牙之下,小心提防脚下蚰蜒,如此慢慢退到宗庙。
不见人,只有无穷无尽的妖兽毒虫,一众将士都很憋闷,若叫他们与敌交手,哪怕是技不如人,无外乎一死,但是现在这样,委实让人难受的想要吐血。
这妖兽群中必有黑剑白刀的手下,不过有操控妖狼失手的前车之鉴,这一次他们极为小心,谨慎藏身与兽群之中,或许还在城外,不欲给天南来人可趁之机。
除了死战再无良策,李落头一次如此束手束脚,对手非人,兵法攻心皆无用处,反倒比面对强大的敌人更难对付。
军中所带箭矢越来越少,将士不得不省着些用,等到妖蝠近身再用或者干脆用刀剑劈砍。妖蝠翻转腾挪灵动非常,除非是钟离玺这样的箭术高手,要不然十箭九空,平白浪费了没有后军补给的军需器械。
火器也不多了,能挡住妖蝠这么久,还得是多亏了术营的火器,尤其是田小山调配的火器,杀伤力极大,一旦炸响,数丈之内没有一只妖蝠能躲过。可惜照这般用法,这些妖蝠还没等杀干净,火器就得耗尽。
“钱义,火器还有多少?”
钱义一脸苦色,沉声回道:“大将军,已经用光一半了,照这样下去,不到两个时辰就得用尽。”
两个时辰……李落暗自沉吟,还不够城中将士都退到地底。
“去城里找些柴火,放烟。”
第二千六百六十章 放烟
钱义眼睛一亮,喜道:“末将怎么没想到,我这就去!”说完领着一队人马去往各处搜刮枯柴,放烟之后,这些妖蝠攻势必将受阻,说不定能熬到所有人都躲到地下。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李落不是没想过放烟,只是一旦放烟,被困的不只是天上的妖蝠,己方兵马也一样被扰,两害取其轻,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多时,城中浓烟四起,古城之中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枯枝烂叶,没一会这些烟火就笼罩了整座城池,天上的妖蝠被浓烟逼开,好叫众将士喘了一口气。
李落挥刀斩落两只妖蝠,又将一条从地缝里钻出来的蚰蜒踩了回去,几个闪身到了宗庙前,焦急地看着相柳儿说道:“拨汗,你先走,地底之下境况不明,若无人照应,我心神难安。此番躲入地底实乃权宜之计,不过地底也不见得太平,若非如此,先前进去的人也不会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相柳儿深深看了李落一眼,没有犹豫,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李落微微一笑,“放心,我一定会叫你们草海将士都避入地下。”
“你呢?”
“你前我后。”
“好,你自己当心。”相柳儿转身往暗道处走去,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看着他,“李落。”
“嗯?”
“你不会不下来吧?”
李落一怔,讶然笑道:“不下来?我还能去哪里?难不成还要我去喂这些妖兽毒虫,如果是这样,那我还不如死在你手里。”
相柳儿轻呵一声,快步离去。目送相柳儿远去,李落不禁摸了摸耳朵,有些烫,刚才之前他是的确没有想到就此离去,但是叫她这么已提醒,还真有些心动。不过随即便被他抛开,冷冰几人下落不明,眼下绝非过河拆桥的时候。
火势不减,妖蝠的攻势弱了许多,但是这些浓烟对蚰蜒毒虫的用处不大,也不能说没有,但凡能熏死这些毒虫之前,定然会先把城中将士都熏死,之后才会轮到这些毒虫。
“王爷,怎么办?”谷宸从烟雾中冲了出来,灰头土脸地问道。
李落一怔:“什么怎么办?”
谷宸眼中似有一丝不服气,不过很快就隐了下去,疾声说道:“拨汗有令,她在的时候听她的,她不在的时候听你的,她和你都不在了,我们自己想办法。”
李落莞尔,这道帅令倒是新鲜,和声回道:“叫你草海将士再快些,莫要恋战,先把受伤的将士送入暗道,进去的就不要再出来,能避一人是一人。”
谷宸看了李落一眼,嘴角微微一动,却没多说什么,领命而去。在草海,强者为尊,有些时候也更加残酷,平时还好,若是生死关头,他们会舍下受伤的将士,先行叫没有受伤或是轻伤的将士先走,保住性命,而这些负伤的将士生死就各安天命了。
李落没有在意谷宸眼中的异色,而是凝神看着半空中盘旋飞舞不愿离开的妖蝠,它们好像有意无意的在避开这座宗庙,难不成这些宗庙里有什么让它们忌惮的东西。还有那些蚰蜒毒虫,在城中肆意攀爬到处都是,唯独这座宗庙十丈之内不见一只。方才兵荒马乱,李落没有留意到,此刻有了少许闲暇倒叫他看出异常,看来这座宗庙里的古怪还不只是一条暗道而已。李落出神看着宗庙,分辨到底是何物能叫妖蝠和蚰蜒毒虫生出戒惧来。
宗庙破了一角,有光照了进去,再加上里头点了火把,不如一开始的时候漆黑一片,一眼望去一览无余,除了靠近墙壁的那些石雕之外,宗庙里也不见有别的物件,要说避讳,除了石像也便没有别的了。李落眉头紧缩,盯着那些石像看了几眼,唤来钱义,命他搬一尊石像到宗庙外头一试究竟。钱义一时不解,愣愣地叫来中军骑几个将士便要进去,李落急忙唤住他们,叮嘱小心触碰这些石像,都带上术营特制的鹿皮套子,免得沾染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毒物。
钱义领命,诸人快步到了石像之前。这些石像和地面连在一起,有些还和宗庙墙壁上的岩石本为一体,是当初修建宗庙的工匠没舍得丢掉堆砌石墙的岩石,干脆就借着石料雕刻而成。不过这也难不倒中军骑将士,虽说穿针引线的活未必拿手,但开山凿石的工夫向来不弱,几锤下去,那石像就断了根,而且中军骑将士下手极有分寸,这尊石像是个水妖模样的异兽,被中军骑将士震断之后,竟然连嘴边的须子都没掉上一根,当可称得上粗中有细。
几人发力,一声吆喝,便将这尊数百斤重的石像扛了出来,好叫进出宗庙的草海将士吃惊不已,也不知道这些大甘将士是吃饱了撑的还是怎地,扛着这么重一尊石像要做什么。
“大将军,放哪?”
李落一指街角,钱义几将扛着石像走了过去,将石像立在街角。那处地势不高,却是东北西三个街道汇聚之处,数条走水的沟渠都集中在那里,没入地底,最后不知道是流进了灵河还是汇入了别的水渠。那个地方不时有蚰蜒毒虫探头出来,李落方才数了数,只是十几个弹指,就有七八条毒虫游了出来,被草海将士砍断了三条,还有几只躲了回去,须子一抖一抖,趴在水渠下伺机而噬。
待那尊鱼怪一样的石像立在街角,离水渠口还有一丈有余,就在石像落地的一刹那,李落瞳孔猛然收紧,只见方才还在渠口鬼鬼祟祟的毒虫一瞬间缩回了水渠之中,自石像落地之后,再没有一只毒虫从水渠里流窜出来。
果然!李落神色一振,朗声喝道:“钱义,带人把庙里的石像都搬出来。”转念一想,宗庙之中石像八十一尊,这个数字在周易数理中暗示意义是万物回春,乃是最吉之数,曰:最吉之数,还本归元,好像不应该都将这些石像搬出来。
第二千六百六十一章 布阵
随即接口说道,“留下九尊。”
“留哪九尊?”
“那个不好搬就留那个……”
“得令!”钱义和倪青倪白带人去搬庙中石像,李落唤来余下钟离玺几将,沉声说道,“不守了。”
“大将军可是有了退敌之计?”钟离玺眼睛一亮,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此役数他杀敌最多,只是追风弧箭虽然了得,但对筋骨的损耗委实不小,短短数个时辰,钟离玺已经射出近千只箭,其中不乏他的弧箭绝技,再有半个时辰,即便还能弯弓射箭,也很难再使出追风弧箭。
“未必能退敌,不过可以把这些妖兽异物挡住一段时辰,足够我们避入地下。”
“石像?”早有将士察觉到异常,凡石像所在之地,数丈之内没有一条蚰蜒毒虫,更别说头顶那些已经被烟火熏得头晕眼花的妖蝠。谷梁泪为试真假,挑了一条蚰蜒丢在石像上,就见那条蚰蜒似是掉进了滚水,扭曲着身子,魂飞魄散的从石像上摔了下来,落地之后连连摆动,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诸将看得真切,显见那毒虫很怕石像,只不过石像对那条蚰蜒并非有致命的杀伤,只是很厌烦而已,看似石像的材质颇为特别,有抑制兽群之效。
谷宸和几名草海悍将烟熏火燎地走了过来,一个个都红着眼睛,泪流满面,见大甘将士忙着将宗庙中的石像搬出来,诧异问道:“王爷,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李落也不隐瞒,朗声说道:“这些石像对妖兽有克制之效,我欲借助这些石像布下阵法,抵挡一阵,趁此机会你们快些避入暗道。”
诸将大喜,与这些妖**手几近力竭,再战下去,不被这些妖兽生吞活剥,也会被活活累死。
“王爷,我们能帮上什么忙?”
李落沉吟数息,环视诸将,沉声说道:“添柴,让烟越大越好,钟离玺,曲子墨,你们几个挑选军中擅长阵法的将士随我来,谷将军,找些身手了得的将士一同前往,倘若只是这些妖兽倒还无惧,不过我猜兽群背后定有人操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
谷宸一抱拳,大声说道:“王爷传令便是,我等莫不遵从!”
“大将军,什么阵法?”曲子墨问道。
“军中精研的九宫阵法,其中包含八卦阵,我打算借这些石像布下此阵,时间仓促,布阵难度极大,不过若能得其十之二三,就足够将这些妖兽挡在阵外几个时辰了。”
草海诸将不以为意,倒觉李落有些夸大其词,草海铁骑擅长攻伐马战,兵阵一道只能算是末叶,一个阵法的十之二三就能将这些妖兽挡几个时辰,任是谁也不信。不过看着大甘诸将一个个脸上的凝重和苦涩,草海诸人大约也猜到这阵法非同寻常,想要布阵也不容易得很。
李落暗叹一声,说到布阵,牧天狼军中最擅长布阵的人是沈向东,中军骑里却是朱智,可惜,阴阳两隔,徒呼奈何。李落强打精神,命将士各自准备,仓促成阵,必有破绽,这也是他叫添柴生烟的用意,瞒天过海,暗度陈仓。若是时辰足够,若能叫他布下奇门遁甲大阵,挡这些妖兽数天数夜也不在话下,不过眼下也只能便宜行事。
九为数之极,取六爻三三衍生之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又有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八卦而变六十四爻,从此周而复始变化无穷,便是八卦阵的精髓,取自生生不息之意,首尾相连,以弱胜强的阵法。上古时期,八卦阵是以步兵抗衡骑兵的阵法,后来经过演变,多了困和守,但此阵法守成有余,攻杀不足,适合阵地战,倘若敌人不来冲阵,便也是个摆出来的样子。
较之八卦阵,奇门遁甲却要更胜一筹。
奇门遁甲奇,指三奇,即天干中的“乙、丙、丁”。乙又叫日奇,丙又叫月奇,丁又叫星奇。
门,指八门,即: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
遁甲,指六甲隐藏在六仪之下。
六仪,为十天干中“戊、己、庚、辛、壬、癸。”
六甲,包括“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
甲子遁在戊下;甲戌遁在己下;甲申遁在庚下;甲午遁在辛下;甲辰遁在壬下;甲寅遁在癸下。奇门遁甲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神助。天时天盘;地利地盘;人和人盘;神助神盘。天盘上分布九星:天蓬、天冲、天辅、天英、天芮、天柱、天心、天禽。人盘上分布着八门,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地盘上布洛书九宫八卦。其中八卦为坎、艮、震、巽、离、坤、兑、乾。神盘上布八神。在阳遁九局下,神盘为:值符、腾蛇、太阴、六合、勾陈、朱雀、九地、九天;在阴遁九局下,神盘为:值符、腾蛇、太阴、六合、白虎、玄武、九地、九天。阳遁排的是勾陈和朱雀,在阴遁时改为白虎和腾蛇。变化无穷无尽,若能得其一而知精髓,已是了不得的阵法高手,通晓全部,说是千年难遇绝不夸大。
阵是死的,但布阵的人是活的,如何因地制宜,借天时地利人和神助布阵便是考较一个人能否担得起阵法高手的关键所在。倘若没有阵图,李落勉强能分时各处,布八卦阵,但如果换成奇门遁甲,就算阵图在手也未必能成。不过好在眼前的敌人都是些未开灵智的妖兽,有其形就足够了,未必定要有其神。
烽火狼烟四起,古城内外燃起滔天大火,滚滚浓烟笼罩在上空,风吹不散。各部将士用沾湿的布条捂着口鼻,小心快速地在城中穿梭。妖蝠在上空盘旋,被烟气熏得不能近身,省了诸将士不少的心思,只要地方脚下毒虫就好。
李落心知肚明,这仓促而成的八卦阵挡着的并非是这些妖兽。
第二千六百六十二章 九幽鬼路
防备他们潜入城中打碎石像而已。烟气足足在古城上空弥漫了数个时辰才慢慢散去,等看清城中境况的时候,已然不见了活人,遍地都是妖兽的尸体,明处却连一具联军尸首都没有,若非石头上存留的血迹,几乎让人以为方才种种只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城外一处山头上,十几个黑衣人并肩而立,凝神看着城中各处。良久之后,才有一个黑衣人长出了一口气,“这个天南来的王爷果真不好对付,我等布下万兽凶阵,竟然也能叫他们逃出去。”
“他们能去了哪里?”
“城外不见,城里也没有,那就只有一个去处。”
“九幽鬼路!”几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面露骇然,其中一个黑衣人疑声说道,“九幽鬼路下接黄泉,凶险无比,就算是我们进去也是九死一生,他们闯进去,只怕都得葬身于此。”
“呵,不闯一闯九幽鬼路,难道留在这里等死?”领头的黑衣人不以为意,漠然说道,“我倒觉得这个天南王爷颇有决断,能为常人难为之事。”
“九幽鬼路可是洞冥族的地盘,大人觉得他们能活着出来?”
“别忘了他去过天火秘境,身边有天火白袍,如果这么容易就死了,想来这些天火白袍也不会留在他身边。”
一众黑衣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说道:“不过这样一来,就怕少主……”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领头的黑衣人冷哼一声,说话那人急忙收口,不敢言语。数息之后,领头的黑衣人才淡淡开口:“死了数百族人,莫说是他,就算主上来此也说不出什么,只能怪我等学艺不精,对手太厉害。”
另有一人沉声说道:“大人,少主那里还需小心提防,免得有人在主上面前搬弄是非。”
“哼,主上是何等英雄的人物,岂会被区区血脉所困,再者说了,就算他和主上有血脉关系,经过千年岁月早已淡薄如水,有何可惧。比起他,我倒是更好奇这个天南王爷在城中布下的简陋阵法,能乱人视听,蔽人耳目,如果放手叫他布好阵法,恐怕我们也不好破阵。”
众人齐声应是,有人言道:“看这阵法似乎是天火当年传下来的九宫八卦阵其中一支,不过此阵在极北早已失传,没想到竟然在一个天南凡人手中重现天日。”
“不错,的确很像,刚才我派人去毁息影石的时候就被困在阵中,失手被他们暗杀了好些族人,这还是阵法残缺不全的缘故,要是完整的九宫八卦阵,除非燃血命万兽强攻,要不然很难破阵。”
黑衣首领沉默不语,九宫八卦阵在天南之地还有传承,实乃意料之外,不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担忧的是这个天南王爷能布下九宫八卦阵,不知道会不会传说中的奇门遁甲,此事还是早些告诉主上为好,万一碰上,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下去好好看看九宫八卦阵到底有什么玄机,仔细绘制成图。”
“属下遵命。”一众人各自散去,只留下黑衣首领一人默默看着城中宗庙那处,喃喃自语,“大甘定天王,你可要好好活着,也不枉我费心留你一命。呵,日后你当有回报才好,不知道你我重逢之时,你会不会惊讶……”
众多妖蝠飞的累了,倒挂在城外的树梢上,原本一座绿油油的山头眨眼间就变得黑漆漆,仿佛泼墨一般。蚰蜒毒虫也不见了踪影,较之妖蝠妖狼还有山猪妖兽,这种毒虫最难操控,驱使不易,但威力也是极大,神出鬼没,被咬一口,如果不是内力精绝之辈,不过半刻就没有再战的力气,倘若不能及时医治,一命呜呼的也不在少数。
此役山猪妖兽折损最多,妖狼也死伤不少,算下来黑衣人得不偿失,勉强算胜,也只是个惨胜。只不过比起战死的联军将士,黑衣人倒是没死多少,想来在他们眼中这些妖兽也不算什么,死就死了,再生些就是了。
黑衣众人各自查看城中各处,有的描绘石像布下的阵图,有的围在被炸毁的暗道入口前议论纷纷,李落不单是炸毁了暗道入口,他还命将士将两尊石像也炸碎之后混入暗道口的碎石当中,防备黑衣人操控毒虫尾随而下。不管怎么说,虽然彼此是对手,但也得佩服那个被少主嫉恨已久天南凡人王爷的决断,自绝出路,他就不怕困死在地下么。黑衣首领暗自称奇,自来听闻他擅长兵行险着,说是阴险也不为过,但是初来乍到,到底是什么叫他下定决心躲入地底,难不成他已经知道了这条九幽鬼路?要知道藏下去的不是一两个人,而是近十万将士,莫非他就不怀疑地底之下是一条死路?到那个时候,不用费吹灰之力,堵住暗道入口,引来灵河水倒灌而下,就能活活将这数万将士淹死在地下。现在好了,把万兽从御兽监赶到这里耗了不少心力人力,寥寥寸功,得失相较简直不值一提,若叫有什么收获,该算是领教了天南将士的手段,尤其是火器的运用,不敢说前无古人,但是以天南的技艺而言已经是登峰造极,给他们找了不少麻烦,下次再战,需得提防些定天王的火器。
和别的黑衣人不同,这个黑衣人头领对李落活着走出九幽鬼路有极大信心,兴许比李落自己还要确信。
有同样疑惑的不是只有黑衣人,李落身边众人也愕然不解。鸟穷则搏,兽穷则噬,说的是困兽犹斗的道理,但是行军作战没有人愿意将己方将士置于死地绝境,不是每一次都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所以一开始让相柳儿和草海将士躲入地底,他并没有舍弃暗道入口,而是打算据守宗庙,再找机会破局。如若不然,就算这些妖兽不强攻,围住些日子,近十万将士没有后军补给,单说粮食也扛不了太长时日。
第二千六百六十三章 深入地底
这也是此行北上最大的隐忧,极北地大物博,果腹的确不难,难的是给十万将士找足吃的,那才叫难于登天。
李落和相柳儿耗不起,这也是他们一到极北没有修整,就着急北上的缘由。但是现在,李落不但没有守着后路,反而炸毁暗道入口,将这些将士逼入死地绝境,如何能不叫营中将士暗自嘀咕。倘若只是为了活埋蒙厥拨汗,这样一来似乎陪葬的人有些多了。
李落当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眼下不是故弄玄虚的时候,直言回道:“这条暗道是一条生路,往前走别有洞天,峰回路转,大有可为。”
众将听了,信自然是信,就是有些云山雾里,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这是一条生路的,难道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风狸最不在乎他的身份,直言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语气中满是深深的怀疑。
“有人告诉我的。”
“谁?”
“血璃。”
风狸哦了一声,倒是没说什么。她是知道这个出身极北的神秘女子的,身手高的吓人,而且做了她想做很久都没敢做的事,就是揍李落,下手极狠,一点不留情面,让她佩服的五体投地。如果是她,那就说得通,她不是口口声声号称是二公子的主人么,应该不会害他。
谷梁泪轻轻皱了一下眉头,看了一眼李落,没有说话。当初从十万大山里出来,血璃在北上之前找过她一次,取走了血剑,言谈之中不清不楚,前言不搭后语,好些事都驴唇不对马嘴。大约是被谷梁泪追问急了,血璃红着眼睛说李落被她杀了,就死在十万大山之中。
听了这话谷梁泪自始至终没有信过,后来李落活着回来也证实了血璃所说都是假话。李落曾将十万大山之中发生的事告诉过谷梁泪,虽然两人之间曾有密谋,以假死骗过黑剑白刀,但如今两个人中间到底还是多了一个黑剑白刀。人心隔肚皮,在黑剑白刀身边的血璃还可信么。谷梁泪隐隐有些担忧,置之死地未必能后生,也许会送命。只是现在没有别的良策,妖兽毒虫源源不绝,要想尽数屠戮那是痴人说梦。若战,拿将士的性命和这些蛮**换,怎么看都是稳赔不赚的买卖。
这不是李落第一次深入地底,以往的仙人峰,往生崖,还有离这里最近的长城亭堑,都是在地底之下。人自开灵智,慢慢不再为吃饱肚子发愁的时候,抛开欲望,便也有人对未知产生好奇,足迹遍布山川大河大江,还有湖泊沼泽,追寻世所罕见的奇物奇事。在人还没有想到办法像鸟一样翱翔长空的时候,地底之下就成了最常涉足之地,古往今来,生活在洞穴之中的异族举不胜举,还有些自成传承,留下了神秘奇幻的传说,令人叹为观止。到中府诸地,穴居的人不多,但是对地底的敬畏却从来没有少过。下黄泉里,奈何桥头撒上葱花的孟婆汤,还有离魂路上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老鬼新魂,不论是道家还是佛门,在地底之下都有另外一个世界,光怪陆离,妖孽丛生,也有一个发下宏愿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得高人,那是一个任凭想象也到不了边际的庞大空间。
在地下空间里,大还只是其次,最要紧的是深,深不见底。所以那些死了的王公贵族,住不到天上去,只好退而求其次,住在地下,借风水滋养,欲图兵解长生或是庇护后人,陵墓都建在地底之下或是山腹之中,鲜少有修建在平地上的,当然也是怕被人惦记那些陪葬的宝贝。
地底到底有多深,没人说得清,十八层之下再有什么,也没人知道,那些地方只有人死之后才去得,只是人死之后难得还有又活过来的,托梦又说不清楚,所以自古以来都有关乎地底之下众说纷纭的各种传说,真假难辨。
这条暗道很长,渐行渐深,在入口处就有开凿的痕迹,不是天然而成,也不是借原本就有的缝隙,似乎是硬生生从地底深处凿了一条路,连通地面和地底深渊。
这条路的尽头在哪里,有没有尽头,亦或是在尽头有什么在等他们,李落不得而知,血璃的留言也没有言及,只是让他如果不能胜,可避入地底,顺道而下能柳暗花明。
众人在暗道中不觉气短,有气流进出,除了有地底特有的闷湿之外并无其他异常。这条路很长,两边都是一成不变的岩石和山体,要说有什么变化,大约该算岩石的色泽越来越深,越往深处去,那些石头仿佛能凝出墨来。错眼间李落和吉布楚和仿佛又回到了往生崖深处去往黑山大狱的路上遇见的无底深渊旁。那里极黑,深处是什么李落不得而知,吉布楚和不知道,贺楼代钦也不知道,也许什么都没有,也许什么都有,李落唯一知道的是那个深渊似乎连光都能吞噬掉。
这条路的尽头,会否就是像往生崖下一样的一个奇异之地,李落隐隐有几分期待,期待血璃留言所说的柳暗花明到底是什么,不过当务之急是找到先前下来暗道的人的踪迹。除了葬身妖兽毒口的将士,还有近十万将士进了地底暗道,等闲还从来没有这么壮观的阵势,诸如鼠王任远衫这样下地探墓,少则独身,多则几十人,要说近十万之众,听来就叫人咋舌不已。不是说十万之众找不找得到,而是那地方装不装得下。
刚入暗道时李落也有同样的疑虑,一开始存了心思能藏多少就藏多少,不至于全部暴露在外头这些妖兽的攻击之下,但是后来才发现是他想错了。这条暗道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也更广阔,莫说是十万之众,再有十万将士进来也一样装得下。莫名的,李落心里浮现出一个念头来,莫非在极北,这地面之下还有另外一个乾坤所在。
第二千六百六十四章 凭空消失
有这个念头的绝非只是他一人,军中不少将士都已暗暗生疑,在极北地底深处也许有一个同样广袤无垠的世界。走了半个多时辰,暗道之中渐渐开阔,沿途有前军将士过去时留下的火把,十几万只眼睛左右瞧着,除了这一条连通内外的暗道之外并没有别的岔路,如果有机关暗道,瞒过几个人容易,但是瞒过数万人几乎不可能。在暗记消失的地方,是真真切切的掘地三尺,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现,进来的人好像就在这条暗道不同的深处神秘失踪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也没有争斗过后的痕迹,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李落见识过阴阳重楼的精妙机关,将两处相似的建筑上下或是左右叠放在一起,利用暗河水流的力量驱使其缓慢移动,亦真亦假,亦假亦真,不得门路,如果不是运气极好,会活活困死在里面。这种阴阳重楼的机关在风水秘术中有记载,多见于鸠占鹊巢的布置,在另外一个地下建筑的基础上再修建另外一座相似的,起到以假乱真,乱人耳目的目的。不过这样的精巧布置对修筑的工匠要求极高,不单要擅长机关秘术,还要能看清暗流走向,判断暗河在百年乃至千年间可能的走势,不会建成了机关,却没了可以驱使的力量,到头来也是白费功夫。
这些人凭空消失,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留下,李落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古卷记载中的阴阳重楼术。任远衫也曾在书信中提及,在他去过的古墓之中有过这样一座,对地势的要求极高,建成时精妙绝伦,一旦山川移位,星辰变迁,这些巧夺天工的机关最后也敌不过岁月的侵蚀,变得不堪一击。这种机关如果只是几个人,破解起来不容易,很考验一个人对机关术的造诣,但是任远衫曾经说过,这种穷尽变化的机关也有另外一种极为简单的破解办法,那就是一力降十会。如果一座山,山中处处是机关,神鬼难进,但如果把这座山挖开,再了得的机关也都会变成一堆废墟,如此最简单。任远衫当然有说这么一句,兴许是考量李落的身份权势,在别人看来极难的事,到了他手里便也不难了,强拆也是一种破解的法子。
想到这一点不只是李落,还有相柳儿。在第一个暗记消失的地方,硬生生被草海将士开凿出一个数丈大小的坑洞,却一无所获,所有的岩石山体都是天然而成,没有丝毫人力施为的迹象。在第二个暗记消失的地方,相柳儿特意留了下来,让他瞧瞧。李落和中军骑将士仔仔细细翻遍了每一块石头,连一条只够蚂蚁爬进爬出的缝隙都没有放过,却一无所获。最后,中军骑将士也将这里掘地三尺有余,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暗记和痕迹好像只是为了消失而消失,要么他们到了这里突然失去了反抗,又或者他们刻意隐去了自己的痕迹。
李落眉头紧缩,若是他们故意,还不如猜测他们突然失去了反抗让人好受些,但是什么能叫冷冰和言心,还有皖衣几人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丝毫戒备就失去反抗之力,这几乎不可能,当然如果是黑剑白刀亲临,也许做得到,李落自忖他没有这个本事,除非……李落轻轻吐了一口浊气,谁会是继承了渊雪传承的人?
甬道渐行渐宽,刀砍斧劈的痕迹也越来越清晰,一个渐渐广阔,而且光怪陆离的地底世界一步一步展现在众人面前。
不知道身在地底多深,以前年少时曾有擅水利督造的先生说起过岩石构造,自上而下,分以层级,不同的岁月留下来的石头都有不同,有的坚硬,有的却要稀疏一些,色泽形状以及走向都有差别,或多或少而已,国子监的先生凭借岩层可以粗略的判断地貌的历史,进而推断那些沉淀在不同岩层里的古物来自哪个朝代或是时期。此等为小术,用处不大,比起文治武功连末尾之技都算不上,很少有人专门去研究这些,他也是听讲水利和工程督造的时候与先生谈起过,多听了听,记住了些皮毛。至于如何分辨岁月痕迹,当日那位先生说过,有沉积、褶皱、背斜、向斜、侵入等等,它们各自有不同的特征和特性,至于先后和成型时日李落却也忘得一干二净,若是那先生得知,怕是也要长吁短叹不已。
甬道自山间过,岁月的痕迹在山体岩石上留下了清晰可辨的印记,李落命军中将士挑亮整个暗道,自头顶而下,他仔细分辨岩层的形状,虽说没有当初国子监那位先生的本事,不过倒也叫他看出来这条甬道出现的端倪,只是这个结果却叫他大吃一惊。
这条甬道虽说尚算平整,但也有被山体挤压之后的弯曲,而这个弯曲变形和甬道穿过的岩层如出一辙。李落原以为这条甬道是后来人开凿而成,但是等看过岩层变化之后才知道这条甬道出现的时间比沉积之后的岩层还要早,或者说至少也是相近岁月里的古物。如果国子监的先生没有说错的话,那么这条甬道穿透的岩层岁数当以千万年计。人生一世,百岁而已,在石头面前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这也是为何在天火秘境之中那名中年男子让他把字刻在石头上,比起人世间的传承记载,那些刻在石头上的字或许留存的时间更久。
这条甬道开凿出来的时间不比岩层形成的时间晚,或许有人修缮,但至少说明了一处,自万千年前这条甬道被人修筑而成之日一直到现在有什么再从这条甬道出入,这个传承差不多和墙壁上的石头岁数一样久远,绝非中府大甘残商能比,也许还要追溯到天火渊雪相争的时候。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李落压下心头震惊,将心中猜测略有提及,只不过没有人在意他的推测。
第二千六百六十五章 歌声
不是轻视,只是不觉得这有什么。比起消失不见得人,和不知道终点有没有危险的暗道,它的岁数着实无关紧要,便是存在了万万年那也不过还是一条甬道而已,较之那些还没有被发现的危险实在是不值得分心。
李落见状也就没有再提了,生死之际,休得分心旁顾,这也在情理之中。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意这条甬道的年轮,也许是看过了天火秘境中的幻象,才叫他对岁月有了比以往更清晰的认识和敬畏。世间万物皆有生有死,有始有终,唯有岁月和时空一成不变,或者说也会变,只是因为寿命太长,才会让人觉得它们永恒不变。这条甬道,截取了一段岁月,与消逝的岁月融在了一起,留下痕迹,如果找到这段岁月的源头,兴许能找到天火和渊雪的起源。这也是李落隐隐察觉这段岁月的甬道会连通天火渊雪,让他莫名心动的由来。
不过眼下还是找到失踪的冷冰诸人方为当务之急,至于这条甬道的来历且留等日后机缘吧。
约莫两个时辰之后,前头探路的将士停了下来,侯西来回报,是相柳儿在等他。李落上前,相柳儿见他之后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一闪即逝,很快藏了起来,平静地寒暄一声,没多问断后之事,早有谷宸将始末详情告知。草海诸将固然惊叹于李落细致入微的观察和应变之快,不过也有同样的疑虑,这条路一直往下,当真能柳暗花明又一村?可千万别是一条死路,外头虽然危险,九死一生,但毕竟还有一生,放手一搏,各安天命,总好过不明不白的死在地底之下。
这种疑虑,就算是以相柳儿的威望也压制不了很久。她忧心忡忡地看着李落,李落却是全然不在乎,一副若是怀疑,大可原路返回,与地面上那些妖兽拼死一战的模样,让相柳儿这才积攒了些许重逢后的喜悦荡然无存。
不过这样漫不经心地模样倒是叫草海将士无话可说,比起被咬死或者活活累死,至少眼下都还活着,而且伤亡还能承受。再者说了,大甘将士也都在地底之下,听说那个好看的不像话的女人还是他的妻子,他应该不至于自寻死路,说有生机,也许真的能活着出去。
一番议论,最后众将士还是决定再往前走走,且看前头有什么之后再做定夺。不过这一次换成了李落在前军位置,相柳儿居中策应,她的心腹死士和钟离玺钱义断后。
越往下走,不只是他一个人有这样的错觉,好似整个人都变小了,宛若蝼蚁,近十万之众在这地底越来越渺小,而地底之下这片黑暗变得越来越深邃,越来越广袤无垠。李落有一种错觉,就好像身在了天火秘境中看到的模样,他们沿着一条没有尽头的路,用和那些天火族人一样的神态,穿梭在岁月时空里。时间似乎停了下来,又或者慢了下来,在一旁等着他们。这种感觉很诡异,细想会叫人毛骨悚然,但是每当要细想的时候,又会沉浸在这段岁月之中而不自知,仿佛这条甬道带着无穷无尽的魔力,在每个人耳旁细语呢喃。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落从这种玄之又玄的失神里醒了过来,许是醒的太急太快,心跳如擂鼓,险些从胸膛里跳了出来,虽醒,但神志却还有恍惚,较之那年在黑山大狱前没有杂色的黑,这种带着凄迷的暗更加让人沉溺而不自知。余光轻扫身边的将士,在他们脸上都浮现着一种古怪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呆板的往前走着,却好像是提线木偶,被不知道哪里飘来的丝线捆着手脚,用一种诡异而又整齐的步伐向地底深处走去。
李落想叫醒身边袍泽,话到嘴边,竟有一股困顿到了极致的气息压制着他的口鼻舌头,不叫他出声。魔音入耳,喃喃低语,劝说他睡吧,睡着之后,忧愁消解,世上再无烦心事,管他天火还是渊雪。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渐渐的,李落的眼皮越来越沉,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迷离之际,似乎甬道中多了数不尽的影子,从他们身边过,木然呆板,目不斜视,不知道他们是他们的过客,还是他们是他们的同行之人。
手臂越来越重,灵台一点清明也如风中烛火,下一瞬就要熄灭。李落告诫自己不能睡,但是却止不住心念,好似这脑海深处还有另外一个影子,越来越大,颜色越来越深,险险要将整座心海填满。就在这时,手无力的垂了下去,不经意间碰到了晓梦刀,一股刺入骨髓的冷猛地从刀鞘上传了过来,让昏昏欲睡的他打了个寒颤,抖了一下。这一抖,让他的目光清明了三分,借着这短暂的清明,李落猛咬舌尖,一股钻心的痛楚让他彻底清醒过来,大口大口呼吸,前后不过几息光景,背心额头全是冷汗,整件衣裳已被汗水打湿,整个人仿佛是从水里捞起来的落汤鸡。
李落忍着耳鸣,环目四顾,却发现身边诸人都是一般无二的表情,就连谷梁泪都着了道,俏脸泛红,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双目翦水,脉脉含情,倒叫他心跳一快,恨不得凑上去亲她一口。不过眼角瞥见跟在谷梁泪身后呆滞流着口水的风狸,忙忙压下心头旖旎,正事要紧,这登徒浪子的事还是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说,被风狸撞见,免不了这小丫头片子又是一番添油加醋的胡说八道。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叫醒诸人,忽地童心一起,想起了冷冰那日离开弃名楼时吟唱的那首苍凉歌曲,随即提气,苍劲浑厚的歌声便在地底甬道中响了起来。
寒风萧萧,飞雪飘零;
长路漫漫,踏歌而行;
回首,望星辰;
往事,如烟云;
犹记别离时;
徒留雪中情……
这首曲子他只听冷冰唱过一次。
第二千六百六十六章 地下的林海
便也记住了,比起冷冰歌声里的苍茫孤寂,大漠白雪的风华绝代,他的歌声要逊色多了,说到底还是他不如冷冰纯粹,一把残渊,一壶浊酒,仗剑走天涯,四海之大,没有他一柄剑和一壶酒去不了的地方,这首歌叫冷冰唱出来,既是怀念,也是洒脱。
与你情如白雪,不沾片尘;谣传常常是恶梦,不可心惊;看见雪花飘时,这里雪落更深。寒梅仍能傲雪,你更胜别人。谣言从来莫信任,真心早共印。我看见雪花飘时,以雪寄思念,在那里,是不是也有一样的雪,也有一个看雪的人,和你。
李落不知道冷冰的残渊后还有什么,从初次和他在西域相逢,他从来都是一个模样,舍剑之外,这个天下似乎再没有值得他分心的事。后来,多了一个他,还有一个殷莫淮。可是他还是猜不透残渊背后的冷冰有什么样的故事,他从来不说,只是和他们熟了之后,才偶尔会流露出那么一丝的怅然和心痛。
殷莫淮说过,冷冰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虽然他的故事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起过,连李落也没有,只是偶尔有过一次,在他们二人酒憨之余,冷冰随口说过一句,有时候名动天下也是一种报平安的方式。他便知道,在冷冰的心里除了剑,也还有别的东西,也许是雪,也许是傲雪的寒梅。
难怪冷冰总喜欢看他舞枪,名曰恨别离的枪。
歌声振林樾,可惜地底没有树,也没有鸟,不过总算惊醒了身边的人。第一个醒来的是谷梁泪,她醒之后,先是一愣,然后飞快地看了李落一眼,见他似乎没有留意到自己发烫的脸颊,微微松了一口气,而后呼吸一顿,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李落鼻口观心,好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只不过谷梁泪一番小心翼翼的模样还是落在了冰心诀里,忍住好笑,但是歌声却断了一下,有了一瞬停顿。谷梁泪大窘,知道他听见了,伸手狠狠地掐了一下后腰。这一下铆足了劲,疼得李落直吸气。好在谷梁泪很快就把手缩了回去,倒不是心软,而是风狸也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呆了一会,擦了擦嘴边的口水,还很不见外地咽了一口口水,不消说,兴许做梦梦到好吃的了,和房千千一样贪嘴。
“哎,二公子,要不别唱了,再唱一会,该把地底下的牛鬼蛇神给勾上来了。”
李落气结,这张嘴,牙尖嘴利,她倒是知道的清楚,怕是没别人受得了,打定了主意粘着谷梁泪寸步不离。
身边将士三三两两地醒了过来,俱是一阵后怕,这条甬道着实古怪,竟然能不知不觉的让人深陷其中,似梦非梦,更像是心神被夺,变成傀儡的模样,不过就算是灵河和舒才人的傀儡术也做不到这么润物无声。
李落收口,歌声却没有歇,不知道是谁接着唱了起来,歌声自然比不得教坊里那些歌姬的温婉回肠,但是却有别处听不到的潇洒和豪迈。
风吹过塞北,沙海泪未干;
自古出征几人归;
万冢立边陲,千百年轮回;
江山壮美,怎可破碎;
铁流碾金沙,大漠浴星辉;
皓月当空心儿醉;
烽烟染须眉,瀚海壮军威;
今朝风云看我辈;
神剑在手,舍我其谁;
黄沙漫天纷飞,云涛起风雷;
丹心铁血映朝晖,凯歌伴我归;
英雄逐梦终不悔,不负我年岁。
这是一首塞外的歌,李落从军之前就已经听过,当年还在淳亲王府时,总听虎卫王石他们喝了酒没人的时候一起唱。后来到了军中,也有老卒带着新兵唱,有时候是大胜之后,有时候是佳节见不到亲人的时候,有时候是在战死弟兄的坟头前。
还有一首将军令:
苍空盼飞鸿;
苍生等英雄;
我们颠沛千年依然还在等候;
失去了土地;
失去了天空;
自问不能失去什么;
生命如长风风中谁在问我;
想被记住的那个名字;
相信什么你执着什么
你就是什么……
也许是调子太过悲壮,也不知道是中军骑的那个悍卒哼了一首小曲,瞬间便叫气氛活了起来。
我的老家就住在这个屯;
我是这个屯里土生土长的人;
别看屯子不咋大呀,有山有水有树林……
很快,将士们就哄笑一堂,轻松愉快,脚步也轻盈了许多。声音传到了甬道后方,相柳儿竖起耳朵听了听,皱了皱眉头,问道:“他们鬼哭狼嚎什么?”
“回拨汗,是他们大甘军中些调子。”
“哦,都唱些什么?”
侯姓男子一阵汗颜,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好些歌词的意思大概是把塞外漠北的草海铁骑打得屁滚尿流,哭天喊地。当然了,绝大多数情况下,这不过是大甘将士痴人说梦而已,但是就算打不过,过过嘴瘾也是极好的,但是若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不知道相柳儿会怎么想。
相柳儿冰雪聪明,转即明白过来,呵呵一笑,不予辩驳。刚才好像从混起来的声音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很是起劲,用血璃的话说,该是皮又痒了。
歌声将失神的一众将士都叫醒过来,热闹了好一会,也将甬道里的沉闷和死寂冲散了许多。
前行百丈之后,忽听前方探路的将士传来一声惊呼,让众将士不由得心中一紧,李落加紧了脚步,赶上在前方探路的将士,只见这些将士一个个呆呆地看着前方,目光呆滞,长大了嘴巴,久久没有合上。风狸个子矮,站在虎背熊腰的中军骑将士身后什么都看不到,踮着脚尖蹦蹦跳跳,一边嘟囔着:“怎么了,怎么了,让我瞧瞧。”
李落侧过身子,让了一道缝隙,风狸像一只油滑的小猫从他身旁挤了过去,定睛一看,吃惊地捂着嘴巴,发出一声呻吟:“我的妈呀……”
不只是风狸,所有的将士都震惊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景物。在众将士眼前出现了一片林海。
第二千六百六十七章 这是哪儿?
是真的林海,长在地底的林海。
林海起伏,依山傍水,极宽极广,左右不见边,深处不知头,头顶是极北的山脊,倒是能瞧见遥远的岩层,而那些岩层上不知道镶嵌了什么古怪的石头,一闪一闪散发着奇幻的光芒,给这片林海铺上了一层似幻似真的神秘色彩,极具仙气,仿佛置身九天之上。
虽是地底,这林海却不暗。有山有水,有花有草,神似极北旷野中的花草,只是色泽却迥然有异,竟都是外头的世界难得一见的颜色,似蓝更深,偶尔晃一晃,这些花草竟然都能发出美轮美奂的荧光。
这是一个繁花盛开的季节,美丽的树木安静地生长在湖边,赏心悦目,怡然自得。
五彩斑斓的水,动静皆宜,映衬着各色的树木,与头顶一闪一闪的另一种不同于世间的星辰交相呼应。
蓝山红树,美景应接不暇,连飘起的叶子都有一瞬璀璨而炫目的色泽在闪耀。
奇峰屹立入苍穹,五彩色泽汇聚成一层奇异的云雾般丝带,缭绕在仙峰,风过叶动,喧喧而响。
目光及处,有白练自峰顶而下,山峰叠翠觊云天,万丈银流下深渊,水雾袅袅,此刻却当真是一副银河落九天的景色。
三千奇峰,八百秀水,以峰称奇、以谷显幽、以林见秀,那些莫可名,见其形却不知来历记载的植被,无时无刻惊叹着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的将士。一花一草,都有一种奇幻的韵味,仿佛每一株,不论大小高矮都是活着,在嬉笑,在交谈,在互诉衷肠,用轻轻抖动的枝条叶片,明暗交替的颜色,沁人心脾的气味,一切看得见,或者看不见听不到的方式在彼此交流,仿佛这些花草是不同于这群不速之客的另一种智慧生物,山如斯,水也如斯。偶尔有一两株离暗道出口近些的花草矮树扭着身子看了看李落诸人,便也不在意的转过头去,没有好奇,没有惊惧,有一种让李落嫉妒的司空见惯的淡然。
广袤无边,奇幻秀丽,这是怎样的一个地底世界!
如果这片林海在地面之上,兴许只会让众人叹为观止,惊讶不已,但是如果放在地底,那就是另外一种感触。就好像一棵随风轻摆的绿草,如果生在江南,不管它的身姿是多么婀娜多姿,也只是叫人欣喜一下,但如果这株青草长在漠北的白盐海,那是多么的瑰丽迷醉,价值连城。
这片地底林海便是如此,更遑论它无时无刻无处不在散发的奇异光芒。仿佛有一道道光影,从一边掠往另一边,又从另外一边再荡回来,每一次都像是林海的呼吸,悠长而绵延,赋予了它万千年间不为外人所知的生命。
也许,山外那些林子也活着,不过是被日月星辰的光芒遮盖了,而让李落这样的凡夫俗子看不清它们的细语呢喃。
很大,莫说是身边不足万余的牧天狼将士和铁甲精骑,再加上身后的草海铁骑,进了这片林子,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千山一叶。
应峰低声说道:“会不会他们进了这片林子?”他们是说冷冰诸人,进没进去李落不得而知,但是这片林海隐藏的秘密必然与他们的失踪有关,十有八九所有的玄机都在这片林海中找得到答案。而他此际思索的是这片林子,到底是进还是不进。
身后有人走来,李落没有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和惊呼声,不比目瞪口呆的中军骑将士好到哪里去。相柳儿皱着眉头,方才的惊艳神色已经敛去,如今换成了凝重和思索,也许她能凭借女人的直觉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危险。
“这是哪里?”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侧目看了她一眼,平声问道:“他们没说?”
相柳儿轻哼一声,语气带着些许不屑:“他们如果事事都知道,也就用不着再来找我。”
李落哑然一笑,到底是名动天下的蒙厥拨汗,骨子里的傲气却也没有被所谓上古传承消磨掉一丝一毫。归藏不知,连山呢?那个相貌平常的女子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李落很不客气地打量了几眼,微微叹了一口气,迷茫和困惑竟也不比自己少多少。
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都在犹豫,而身后漠北天南的将士齐齐看着两人,等着他们作出决断。同行北上亦有些门阀高手,江湖豪侠,只是此刻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眼前这片美丽的仿佛是假的一样的林海,平静安逸,却不知道其中暗藏了多少看不见的危险,先前那些失踪的人,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
“如果地底有太阳,这片林海会是什么模样?”谷梁泪忽然轻声说道,眼睛闪闪发亮,像头顶熠熠生辉的星星。语音落罢,李落和相柳儿皆是一怔,不约而同地看着谷梁泪,眼中既有震惊,也有敬佩,还多了一道不易觉察的嫉妒。
谷梁泪俏脸微红,却没有回避,抿嘴微微一笑。相柳儿轻轻撇了撇嘴,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小看了他的这位夫人,不只是只有传闻中的武艺高强和眼前所见的美若天仙,心性聪慧,的确不是等闲之辈。
就像是在闹市之中,一个人若是瞎子,走在路上便有危险,兴许会被嬉笑奔跑的孩童撞到,也许会被头顶掉下来的瓦片割伤,或者干脆一脚踩空摔进沟渠里;如果聋了也是一样,走着走着,没准会被从身后来的马车撞倒,被杂耍的飞到箭矢刺伤,诸般种种,都是在五感之中剥夺了其中之一或是其中之二所遭遇的危险,但是这些危险在常人眼中却算不得什么。瞎了的人看得见了,聋了的人听得见了,身外集市还是原来的集市,并无分别,而那些危险却已消失不见。
谷梁泪一语惊醒梦中人,没有见过的,没有听过的。
第二千六百六十八章 又是一个梦
就像闹市里的聋子和瞎子,担忧害怕,但是闹市就是闹市,它没有因为一个人瞎了聋子变得和善,也没有因为一个人恢复了目力耳力而变得危险,它就像眼前这片林海,原来是什么,现在还是什么,唯一的差别只是要进去林子里的人是瞎子还是聋子,或者是一个普通人。
林子要进,但不急于一时。又是暴雨,又是鏖战,还有一条深邃悠长的甬道,将士都已经疲惫不堪,李落和相柳儿随即传林各部将士在林海边安营扎寨,不知道将要遇到什么危险困难,如今能做的就是养精蓄锐。
地底不会冷,反而有些闷热,以地为被不假,不过头顶没有以天为幕,略有些美中不足,不过好处就是不用担心刮风下雨,席地而眠也没什么相干。
很快将士就安札好了营帐,草海将士一如往昔,乱糟糟随意布置,而中军骑将士布好的营帐却井然有序,这一幕落在相柳儿眼里着实叫她眼热不已,不过也只能徒呼奈何。若想改变草海将士的习惯,非三五年之功就能见效,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不羁。
受伤的处置伤口,轻伤重伤皆有照应,营地忙乱了一阵,渐渐安静下来,一众将士再经过了初时的震惊之后也都平静下来,偶尔还会惊叹这片林海的奇幻,但也不至于迷失心神。
李落诸人也赶紧调息休息,自来在军中养成的习惯,没多久李落就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谷梁泪陪在他身边,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她一时也睡不着,便看着李落恬静的面庞,目不转睛,嘴角挂着淡淡的温柔,好叫人羡慕,就连风狸都止不住的一阵嘀咕,不知道在心里诅咒了李落多少回。
又是一个梦,而且还是一个奇怪的梦。
在梦里,李落知道自己在做梦,而且还能让自己惊讶一下,最近这段日子做得梦几乎赶得上前半生所有的梦了。
梦里有一条会发光的河,他就在河里,河水从身边缓缓流淌过去,暖洋洋的,像三月的春风,大小刚刚好,还带着点温润的湿气。河里有鱼,颜色奇怪,模样也是奇怪,有的眼珠子还长在头顶,有的长在脸前,和人似的。从他身边过的时候,这些鱼都会看他一眼,平平静静,不咸不淡,叫他很是惊讶,不过更为吃惊的是他好像从这些鱼的眼睛里看到了许许多多品目极其多的情绪,这种情绪,他只在人的眼睛里看见过。
难道这些鱼都是人变的?人死之后,魂归地府,都会变成一条鱼?若是这么说,那条胖头鱼十有八九是章泽柳,还有那条油滑至极,但是贼眉鼠眼,但是却很秀气的鱼一定是风狸,错不了。还有那条,啧啧,真漂亮……可是为何她不瞧我一眼?这叫他很沮丧。
忽然,他想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他试着扭头去看自己的模样,可是目光好像被定住了,只能看见眼前这一片,鱼从他身后而来,又越过他而去,别的,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也许自己也是一条鱼。他想了想,安慰自己这是一场梦,梦里的事何必当真,便也由着梦,只是从错身而过的鱼眼睛里试图分辨出自己的倒影。
不知道游了多久,或者说被河水簇拥着飘了多久,尽头是一片迷雾,不如迷雾雪原那么浓,但是却比那里更空寂,似乎什么都没有,似乎什么又都有。不知道还要飘多久,也不知道还要飘多远,虽说不用花费力气,但是这么枯燥无聊也的确很让人,或者一条鱼疲倦,不知道在梦里睡着会是什么感觉。他试了试,很快就骂了一句,忘记了,鱼没有眼皮。
过了很久,也许很短,那河底有了别的景象,好像是一堆篝火,烧得正旺,火势熊熊,离得很远也能感受到一阵热浪。篝火的旁边好像是……人?他们围坐在一旁,一会起来,一会坐下,好像在说什么,又好像是载歌载舞,只看得见,却听不到。他想试着离那堆篝火近些,看得仔细点,不过只是徒劳无功,依旧不紧不慢地随波逐流。
慢慢地靠近了篝火,终于能看得更清楚,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其实除了那些篝火和那些人之外还有别的,比如说架在篝火上的一排排架子,还有架子上穿着的鱼,拼命的扭动着身体,却被牢牢固定在架子上,不能游走,任凭自己的皮肉在火焰下变得金黄,变得酥脆,变得香飘四溢。
一股强烈的不安和焦急从他心底窜了出来,比篝火的火焰还要凶猛,但是却另有一股更加蛊惑的心思要他靠得再近点,去看一看篝火边那些人的模样,那些人的穿着,和那些人尚在蠕动着的嘴角,也许能从唇间分辨出一两个他听得懂的字。
无妨,只是梦而已,就算被抓住了也没什么要紧,也算能尝一尝被火烤的滋味,日后吃烤肉的时候多一点敬畏之心。想到这里,他便释然了,慢条斯理地撞了过去。篝火边的那些人还没有开始大快朵颐,多半是因为烤的鱼还不够,有人站了起来,伸手往空中一抓,就有一条鱼落在手里,可比他在月影湖钓鱼容易得多。他啧啧称奇,这些人果真是在水底生活?还是说这条河是从空中流过?不管了,这会自己只是一条鱼,一条等着被烤熟的鱼,何苦装一条有深沉思想的鱼呢。
他想着,离那个人,还有那只手越来越近,近得他都快要闭上眼睛了。被人攥住的感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有力,他只是觉得被什么撞了或者推了一下,急忙睁开眼睛,忽然发现自己还在河里,而那个人的手里多了两条鱼,一条贼兮兮却很机灵,还有一条漂亮至极的鱼。他愣了一下,忽然猛烈地挣扎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缘由,从来没有过的急迫焚烧着心,忽然他好像明白了当一条鱼被放在火上烤的时候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