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千六百三十九章 石台边缘的手
把本就暗沉的河面遮盖的更加幽暗。石屋里点起烛火,拖着李落长长的背影印在墙上,烛火一抖,那影子也跟着动一下,仿佛要活过来,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李落在窗前盯着雨幕看了半晌,忽地拿起晓梦苗刀,转身向屋外走去。钟离玺见状急忙跟上前去,问道:“大将军,巡营?”
李落应了一声,以往领军他也有巡营的习惯,不管军务再繁忙,得空都会去营中巡视一番,这是领军之道,并非是他信不过麾下骁将,多是瞧瞧营中袍泽弟兄,一个时常能见麾下兵卒的将领自然要比高高在上,不与麾下兵将为伍的将军更得军心。领军在外,军心有时候不见得就是一切,但军心可用,时常能发生奇迹。
钟离玺几将备好雨披,同李落出了屋子,去往古城各处查看。所谓巡营,落在常人眼里只是走走看看而已,但是其中另有虚实。大甘军中立营,常以旗杆作为标志,旗杆间的道路派人看守,没有符节作凭据禁止通行,军人外出必须三人或五人连保同行,不得分散行动;不得擅自与外界人员交谈,所有营门都配备将校把守,凡是逾越营区干扰秩序的,强行通过或不排成队伍的,守门军吏可就地诛杀,守门军吏夜间遇到有报告事情的人,没有中军有令箭者不得放进,令其离军营外一箭之地将书帖文件放下,另外有人取送主帅,若来人没有中军令箭者又没主帅命令准进而不肯走或硬闯格杀死勿论;诸般种种,甚为苛严。牧天狼袭自大甘军旅,也有相差无几的规矩,不过自从李落掌军以来,这些规矩倒是改了许多,外松内紧,凡事并非都只墨守成规,麾下诸将有便宜行事的权柄,应变之快冠绝三军。当然了,这套领军治军的法子也只有牧天狼才用得,究其根本,还是牧天狼将士训练有加,兵卒皆为久经沙场的悍卒,换成别处,若还是这般,怕是这行伍早就散了。
不过要说松散,牧天狼拍马都及不上草海将士,三五成群,各自逍遥,倘若一旦生变,这些见天与虎豹豺狼交手过招的草海豪杰几乎能在眨眼间就聚成拼杀军阵,而且血勇非常,单此一处,好像还要胜过牧天狼。
风灯在雨中摇摇晃晃,透过琉璃罩子的光照不出多远,就被雨水浇得七零八落,勉强只能看见五六步外的情形,这天黑得有些渗人。
古城不算大,几个出入的街口都有将士看守,不敢说万无一失,但预警也是足够。看着李落亲自巡查城中各处,这些草海将士倒没什么异色,偶尔还会露出佩服的眼神,别的不说,自家拨汗实在娇气,若叫她巡查一遭,说不得还会受了风寒一病不起。不过即便这样,也无损相柳儿在草海铁骑心目中的地位,犹是月影城一役之后更是如此。
古城都还太平,众将也都松了一口气,若是真叫有什么东西趁着雨天再摸黑进城,说不得又是一阵人仰马翻。只是这巡查之后,李落心中的不安非但没有减弱,而且更加强烈,一股说不上来的危险气息一直跟在他身边,他去哪里,那股凶险就跟去哪里,宛若跗骨之蛆,不死不休。
左右皆无异常,李落的眉头愈发皱了起来,不过这种危险只是一股凭空而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感觉,偏偏没有实证,总不能说自己觉得危险,就叫麾下将士严阵以待。李落返回石屋,便自命众将各去歇息,雨停之前多加小心,万不可大意。众将领命去了,除了他好像也没有旁人察觉有异,就像刚才那个声音,只有他一个人听到。谷
李落刚刚坐下,还不等喝一口热茶,忽地心头一寒,猛然回头望去,却见一名天火白袍漠然站在屋外,也不撑伞,就这么淋着雨,不知道他身上这件白袍是何质地,雨水落在上头便都流了下来,没有一滴能打湿这件白袍披风。
李落看着天火白袍,微微有些吃惊,他们一直跟在他身边,除了当日去过一次夜霜镇之外,其余的时候都是不言不语,不见休息,或许也不吃不喝,至少他没瞧见过。
“何事?”不管他们会不会开口说话,李落还是问了一句,至少他们明白他说话的意思。
这名白袍好似看了李落一眼,转身,从白袍下伸出一只带着白色手套的手,遥指前方。李落顺着天火白袍手指方位看了过去,他指的是石台尽头,灵河江面。
李落还待要问,忽然一股揪心的刺痛没来由的袭上心间,李落神色大变,抓起方才解下的晓梦刀,飞身出了石屋,身形如电,疾驰而下。
这一动,风雨相合,原本只是下雨,随着李落抢出石屋,风也动,雨也动,山也动,水也动,地动山摇。那些自从踏入极北深处就没怎么动过的铁甲精骑也动了,追随在李落身后,风驰电掣一般涌向渡口。然后在李落眼前,灵河的水也动了,犹如滚沸的水,无数气泡从河底炸裂了出来,将河面搅得一片浑浊,原本只是深幽但却清澈的河水仿佛染上了墨汁,浓稠的叫人止不住反胃欲吐。就在李落冲到河岸时,一只手,嶙峋枯瘦,干瘪的如同枯骨,包裹着一层黑皮,已然攀上了石台边缘。
那股让他心神不宁的危险气息越发清晰,不会错,正是因为这形如水鬼的一只手。李落清喝一声,晓梦刀划空斩了出去,如铁骑突出,伤心如一箭,银瓶乍破,温柔如一刀,鬼坟夜唱,惊艳如一枪,石破天惊,失神如一指之间,骨断,河面陡然无声,夜空忽然一片静寂,连雨声都小了,风也有一瞬停滞,周围突兀的安静了下来,便似将身后古城也隔绝在了这方天地之外。
豆大的汗珠从李落额头滴落下来,天上飘着雨,竟然还冲不去他额头的冷汗。
第二千六百四十章 水中的他
沸开的河面也跟着静了下来,好似方才只是他看花了眼,但是惊鸿一瞥,那股阴冷恐怖的气息却还残留在石台边缘。
这就结束了吗?李落有些狐疑,莫不是这一刀斩下之后,灵河河底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妖魔鬼怪就又沉寂了下去,亦或是自觉难挡晓梦刀的锋芒,暂且退避三舍,若真是如此,倒叫他有些吃惊。
静只是一瞬,风停雨歇不过眨眼之间,却好像过了一天一月一年,等得让人心焦难安。不过却也没叫他好等,河面平静了一个呼吸,猛地河面上无风起浪,一个浪头追着一个浪头拍打在石台边缘,水面上出现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漩涡,形如恶魔的眼睛。顺着漩涡看进去,李落看到了一双双惨白的眼珠,和黑如墨的脸对比的格外刺眼。
岸上的人看着水中,水里的眼睛看着岸上的人,这一对视似乎跨过了时间的壁垒,仿佛又回到了天火秘境之中,能看到那些万载以前的岁月。李落闷哼一声,握着晓梦刀的手已经微微泛白。这双眼睛,有些像极北雪原中那些异鬼的眼睛,只是比起异鬼,此刻水下的眼睛更加的无情,也更加的死寂,这些死寂凝成杀意,化成雨水,便这样浇在李落身上。
战场上生死之间不算,李落也曾遇到过让他心悸的时候,当初仙人峰下那些异族人淡漠的眼神,往生崖深处那座黑狱枯树下的似人非人,似猴非猴的怪物,还有当日乘船出海,在摩朗滩前水底的那双鲛人眼珠,都曾叫他心惊,但是没有哪一个能与眼前所见相提并论的。
李落没有动,那些水里的怪物慢慢动了,一寸一寸的漂起,渐渐浮出水面。这些水鬼一动,身侧铁甲精骑和天火白袍也动了,不等他说话,便各自守在岸上,刀剑俱已出鞘,冷然而肃杀地看着水中这些莫名水鬼。
灵河有鬼,李落先有怀疑,后来血璃说起过,灵河之中有鬼卒,他也曾在鹿野那伽山腹巨城的暗河中见识过,但是绝没有现在看到的这么凶戾。一条灵河,怕是这些所谓鬼卒也不见得都是一样。
河水拍打着河岸,水花四溅,四周的雨好像小了许多,但是远处的风雨声却还连绵不绝,仿佛此刻这里的雨水也禁受不住河中妖物的气息,小心翼翼地避开这里。李落呼了一口寒气,晓梦刀斜指河中鬼物,既然来者不善,那便一战,看看到底是他的刀锐,还是鬼凶。
水中鬼物被李落战意所引,刹那间发出一阵无声的咆哮,确是无声,却能见河面又再一次沸腾起来,而这些水中恶鬼业已浮出半身,只剩下双腿双足还在水面之下。
先发制人,后发而制于人,乃是兵法所云,只不过此际鬼在水中,若是抢先出手,倒还不如等它们上得岸来再一较高下。
李落后退一步,让开石台边缘,静候水鬼上岸。远处传来人语声,显是牧天狼军中将士发现李落不见踪影,连带着铁甲精骑也已不见,四下奔走相告,有将士瞧见河岸有人,便知有异,众将士疾奔而来,欲一探究竟。
这时,一道闪电自天边而来,就在雷声滚滚,将来未来之际,河岸左右惨白如白昼,一个鬼物终于踏上河岸,披头乱发,浑身上下湿哒哒滴着不知道是河水还是雨水,衣衫褴褛,已经破成了碎布条,勉强遮体,却比乞丐的百结鹑衣还要落魄不堪,唯有那双霜结的眸子,寒气逼人。电光显,一闪即逝,不过这惊鸿一瞥之间,李落业已看清了水鬼长相,除了可怖,只是不知何故竟然叫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好似这个水中鬼物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
电光在一个呼吸之间便自隐去,雷声姗姗来迟,合着雷声,李落轻叱一声,掌中晓梦刀亮起了另外一道电光,来者不善,想必不是来叙旧的。
刀光一闪,转即绵如雨,将杀戮血腥,仇火恨忿化成风花雪月和缠绵缱绻,然后从刀身传来一股巨力。这一刀,中了!
李落不喜反惊,从刀身上传来的力道不是中刀该有的劲道,反而更像是兵刃相击,更有一声闷响,气劲冷而阴柔,又是一股让他心惊的熟悉感觉。谷
牧天狼军中诸将奔至石台前,钟离玺疾呼一声:“大将军,出什么事了?”
李落没有答话,死死盯着眼前这个鬼物,一阵风轻轻扬起了水鬼散落在面门前的杂乱头发,借着身后牧天狼将士手中的风灯光亮,李落看清了它的脸,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瞬间将他吞噬了进去,半点不剩!
那张脸,除了黑沉阴霾之外,轮廓竟然那么熟悉!
谁能不熟悉自己的样子,也许忽然看见另外一个自己的时候会有些陌生和古怪的熟悉感,但终究会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张几乎每天都能看见的脸。
李落看到了另外一个他,一个变成水中鬼物的他!
那一刀的确没有斩到人,只是斩到了一把刀,一把还没有碎的刀,刀名鸣鸿。
李落呆呆地看着那个它,鬼物没有再上前,而是缓缓退回了水中,等到牧天狼中军骑将士赶到岸边的时候,这些水中鬼物俱已沉入水下,水面上只剩下点点被雨水惊起的涟漪,连浪花都归于平静。
“呵……”
留下一声空寂的笑声,和神色木然,略显失魂落魄的李落。
“大将军……”
“王爷……”
来的不只是中军骑的将士,还有旁人,俱都一脸紧张地看着他。水鬼退的很快,除了他和自始至终都没有出手的铁甲精骑,都不曾看到灵河水中的异状。
李落抬头,淡淡一笑,方才的一瞬失神早已消隐,平声说道:“船不见了。”
“啊!”众人一望之下大吃一惊,刚下雨的时候船还泊在水面上,前后不过一个时辰,这些送诸人北上的船只竟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二千六百四十一章 另外一个我
就在众人忙着四下张望的时候,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惊意,一抬头,就看见谷梁泪睁着一双清亮的美目,几乎将他瞧了个通透,到底是最熟悉他的人,这样祸水东引的法子屡试不爽,可惜骗不过她。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屋漏偏逢连夜雨就是这个道理,没想到这场磅礴大雨还没有停,战船就先消失不见,无疑是断了众人的后路。草海也有人前来探查究竟,见战船消失,也是大吃一惊,急忙派人前去通禀相柳儿。少顷,一行人簇拥着相柳儿赶来河畔,自有人告知始末,言及战船消失,相柳儿看了李落一眼,和别人四下查看或是猜测议论不同,他好似有些出神,游离在此间诸人之外。
李落的异状不只是相柳儿看见了,很多人都已察觉,倘若只是战船消失,似乎还不足以叫这位名动天下的大甘定天王心神失守,除了河面上那些船只之外,他一定还看到了什么东西。
“王爷,你是不是还看到了什么?”谁也没有想到第一个问出声的会是流云栈,美目流盼,俏生生看着他。李落微微一怔,环目四顾,便即明白流云栈言中之意,现在他这般模样,分明看到了什么,却又不告诉旁人,若是大甘这侧还好些,不管怎么说定天王积威犹重,一时半刻没有人会怀疑他。但是草海就不同了,敬重有,信任却未必多,便是相柳儿刚才也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李落展颜一笑,收起晓梦刀,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声说道:“是。”
“咦,是什么?”
“我。”
“我?”流云栈一愣,左右诸人也愣了,李落看到了一个“我”?这是字面的意思,还是说别有所指。“王爷的意思是看到了另外一个你?”流云栈小心斟酌,问出了一个让她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的疑问。
易容乔装,不管是江湖中人还是朝廷密探都有所涉猎,技艺有高下,不算什么骇人听闻的事。牧天狼暗部就有不少擅长乔装变化的高手,至于画皮这样的连易容都省了,能直接融到影子里。易容只是一门骗人的手段,要将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不存在的人容易,但若想让一个人变成一个有名有姓的人却很难,所谓以假乱真,不过是神似而已,若要全然相同,除非是找到本来就相貌极为相仿,身形相近的人,还需得经过数年的训练,才能勉强算是以假乱真。当年东府有人假借李落的名头胡作非为,欺辱民女,相貌和行为举止全然不同,便是如此也能叫那些人信以为真,所以很多时候易容术骗的不是别人的眼睛,而是骗过人心足矣。
难道是有人乔装成李落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如此该如何才能瞒过他的眼睛?几乎在下一瞬间,数人就否决了有人易容成李落的模样。如果当真有人易容,哪怕是惟妙惟肖,惊讶足矣,何须这么魂不守舍。要说此行北上众人里,说来还是李落最镇定才是。就像现在,李落已经沉静如初,轻轻一笑,和声说道,“我看到了另外一个我,不过不是现在我的模样,而是我变成鬼的样子。”
诸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寒气,李落却面不改色,摸了摸鼻尖:“看到一个化身厉鬼的自己难免会有失神,倒让诸位猜忌了。”
众人讪讪一笑,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流云栈也是脸色发红,偷偷看了李落一眼,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急忙转过头去,心里却安定了几分,他好像并没有责怪自己。
与李落相熟的打了圆场,若是忽然看到一个变成厉鬼模样的自己,一般人怕是都得吓得丢魂落魄,李落失神也在情理之中。眼下这些人无论老幼莫不都是成了精的,有多少人会相信李落所说不敢断言,脸上不见异色,未必就是信了他口中的话。大甘还好,便是有人怀疑也不会当面质疑,只不过草海中人却没有这么好的城府。
“胡说八道,说不定这些船就是南人毁了,断我们的后路,才找来这么蹩脚的借口,当真骗鬼呐,要是有鬼,你再叫它出来让我们看看。”一个草海少年郎厉声喝道,颇为英挺,年岁和当初李落初掌西征大军时的岁数差不多,显然也是草海的后起之秀,能让相柳儿择选同行,想必也有过人之处。
少年斥责,言语甚是无理,不过听来似乎有几分道理。相柳儿皱眉看去,只见草海众人有半数都看着李落,显然也觉得他方才所言是无稽之谈,毁船的事未必与他有关,不过遇鬼的说辞的确难令人信服。相柳儿只是皱了一下眉头,垂目思索,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在怀疑李落故意隐瞒了什么。
“我和它非亲非故,如何能叫它出来,不过你若要找,我倒可以指个去处。”李落神色平静,一指灵河河面,淡淡说道,“它自水下而来,你若要找它,可去水下一试。”
少年郎冷笑一声:“你倒是推得一干二净,怎么不说它从阴间来。”
李落略略攒眉,不欲太多口舌之争,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并无骗人之心,也没有骗人的必要,说完与相柳儿颔首一礼,便要离开,怎知那少年郎喋喋不休地追问起来,还在说他隐而不说,心怀不轨,着实叫李落心烦不已,冷声喝道,“你说我欺瞒你等,可有实证?还是说你觉得我说看见一个厉鬼让你匪夷所思,便一定要我说方才所言是骗人的鬼话?若在别处,倘若有人告诉我见到一头厉鬼,说不定我也不信,不过这里是极北深处,你见过和没见过的这里都有,蹦出一两头厉鬼似乎也不算什么。有主见是好事,但若刚愎自用,偏生还纠缠不休就很惹人厌。”
少年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大怒喝道:“你!?”
“好了,不要说了。”相柳儿娇喝一声,
第二千六百四十二章 入梦
看着李落缓缓说道,“我相信他。”
李落淡淡一笑,眉宇间说不出的嘲讽,“诸位如果害怕,就此返回天南也无妨,倘若还贪恋连天雪山下的秘密,既然不信我,大可分道扬镳,各凭手段,免得整日里疑神疑鬼,你不自在,倒叫我也不自在。”
“王爷。”相柳儿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李落轻呵一声,止言不语,此行北上九死一生,若是还彼此怀疑,定会酿成大祸,索性现在就说出来,省的日后再纠缠不清。
李落朗笑一声,摆摆手自去了古城之中,牧天狼诸将神色不善地瞪了脸色难看的草海少年郎一眼,跟着李落离开石台。
雨声渐小,约莫不需太久便要停了。李落回头看了一眼留在河畔还没有离开的草海诸人,眼中闪过一丝阴寒,转即又平静如昔。
回到石屋之中,众将一番奔波,也都没了再去歇息的心思,自去城中各处戒备。谷梁泪打了一盆清水,让李落擦擦脸上的汗水。李落温颜一笑,接过巾帕,俯身看着盆中水倒影自己的模样,水面轻轻摇晃,倒影在水里的影子便也晃了起来,这张熟悉的脸庞因为或被拉长,或被揉成一团,变得有些可笑,还有些陌生,不过在方才一幕之后,这张怪模怪样的脸却叫他心里不由得一阵发寒。
一个人最熟悉的人一定是自己,最陌生的人也是自己,没有人能真正看清自己,所谓人心如鬼就是这个道理。李落没有撩起水净面,而是把头整个塞进盆中。谷梁泪哎了一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忙不迭挽起袖子,将他的衣领拎了起来,免得被水浸湿。
李落沉在水里好一会,才将头抬了起来,任凭水滴从脸上滑落。谷梁泪一脸嗔怪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温柔,拿起巾帕轻轻擦去脸上的水珠。
“那个你很可怕么?”
李落笑了笑,问道:“你信我?”
谷梁泪有些傻呆呆地看着他,大异往日的聪慧,此刻更像个傻乎乎的娃儿,眼睛里只有一个李落的倒影。“你说的我当然信,不过你要说是骗他们的,我也信。”
李落展颜一笑,心绪开朗了许多,不管别人信与不信,她总是信的。“要说可怕也不算,不过看着一个变成死人的自己,难免有些不痛快。”
“它不是你!”
李落笑了笑,温柔地看着一脸笃定的谷梁泪,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雨有停的迹象,趁着雨停之前的工夫李落睡了一会。风灯摇来晃去,屋子里呼暗呼明,心情平静的时候还好,心绪烦乱的时候瞧着这些沉浮不定的光着实让人觉得很碍眼。李落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谷梁泪就在他身边,没有睡,只是守着他。闻着从她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烦乱的心绪渐渐安定了下来,屋外的风声雨声也没那么扰人清静,反而多了点醉人的韵味。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被屋外的声响吵醒。睁开眼,谷梁泪不知道去了哪里,此刻不在屋中。李落下了石床,屋子外头很亮,应该是雨停了,天色已经放晴。走出屋子,李落吸了一口气,下完雨的空气带着些微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很鲜,微风拂面,很是惬意。
李落信步走上街道,阳光微微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睛,随意地走着。微风送来人语声,枝繁叶茂,只闻人语,不见其人。转过一条逼仄小路,那座熟悉的石台出现在他的面前。不知道怎么七绕八绕,就到了石台上。很熟悉,不只是眼前的景色,还有脚下的路,好像自来就生活在这里一样。
石台上有人,且还不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在忙碌,有的在闲逛,有的在和他打招呼,他点头回礼,好像也在笑,每个和他招呼,还有没来得及和他打招呼的人,似乎都认得,很熟悉,却又一个也叫不上来名字,不过看得见他们脸上洋溢着安心和满足的笑容。
远处传来一声炸响,吓了李落一跳,石台上的人却见怪不怪,嘴里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他便顺着众人的目光扭头望去,心头一震,惊讶地合不上嘴。
河口的位置有两座山,如今已被磨成了柱状,那一声响就是炸山的动静。大块的石头从山头掉了下来,落入河中,溅起好大的水花,引得石台上一群娃儿大呼小叫。
他只看了山头一眼,不知怎么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个剑尖倒垂,并指前指的中年儒生和一个蛮腰桀骜,肩抗巨斧的绝世妖姬模样,而眼下的山还是山,只是刚刚开山,还不曾开始雕琢。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他也没有放在心上,和身边一个人说了几句话,这是他听到的最陌生的话,的的确确从自己口中说出,只是一个字也听不明白。回去的路上,有个娃娃从他身前跑了过去,手里扬起的一张白纸上画着两个人像,一男一女,好像是夫妻,男人威严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女人一脸温和,唇角微微翘起,美丽却又不失调皮。李落知道这两人是谁,或者心里有一个念头在告诉他,他认得这两人,他便也释然了,没有仔细去想当那娃儿跑开之后,画上人的模样已经记不起来,只记得那个男子脸上的威严和身旁女子脸上的笑。
这里有很多石屋,大小不一,不过李落却能准确无误地走回到一间石屋。推门而入,屋子里多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一个女子,巧笑嫣然,眉目如画,很好看,比刚才那娃儿纸上画得那个高贵的女人还好看。她在说什么,神色平静,眼神里满是温柔和爱恋。照理说此际他应该回答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不过心里却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憋闷,叫他把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一言不发地进去里屋。女子呆了一呆,脸上的失落和委屈能让人心碎。
一转眼到了夜里。
第二千六百四十三章 回眸
李落和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女子同枕而眠,但恪守礼数,只是睡在一张石床上。女子睡熟了,呼吸均匀而细微,李落微微侧着头看她,总觉得心里面好像有一片阴影,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只是记不得了。想了又想还是没有头绪,只好也睡了过去。睡梦里,他被一阵雨声惊醒,雨很大,醒来的时候身旁的女子也醒了,睡眼惺忪,罗裳半解,打着哈欠和他说了什么。这次他回答了,依旧难知其意,只见自己穿好衣服,披上雨披出了门,关上屋门前屋子里的女人叫了一声,李落没有回头,很快就冲进了雨幕之中。
瓢泼大雨,似曾相识。有一个声音让他去石场,他去了,那里已经有很多人,他挤开人群到了石台边缘,面朝灵河,雨斜水涨,河水奔涌不已,然后一道闪电划破苍穹,照亮了大河两岸,无数艘十余丈高的大船,挂着黑帆,仿佛黑云压城一般缓缓向渡口驶来。
船越来越近,李落越来越惶恐,心里也越来越急,他想大声呼喊,就在他回头的一刹那,渡口石台上一个人也没有了,偌大的石场上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直到头顶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光被一团黑影挡得严严实实。李落仰头看着,那艘十余丈高的船就在自己身后,扑面而来的威压让他喘不过气来,腰弯了,膝盖也弯了,直到他跪在地上的那一刻,才吐出了一口带着血沫的浓痰。
之后的画面变得零碎片段起来,有雕刻而成的石像,果然是一个儒生和一个妖姬的模样,还有几个陌生的场景,一间屋子,屋子里有纸笔,还有人,不只一个,好似在争论,有人奋笔疾书记录着什么,对他这个局外人视若无睹。有烟火,有黑色的奇怪涂鸦,还有难辨其意的古怪符号,有好几个瞧着很眼熟,同为他的李落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他还看见了一面镜子,镜子前蹲着一只小猫,而在镜子里那只猫全身都冒着火,脚下也是火,身上已经被烈火烧的破烂不堪,能看见腹腔里的内脏和森森白骨,而镜子里的猫和镜子外的猫都还在欢快地叫着,一声接一声。还有一个只剩下一个眼睛的人,手里捧着一个木盘,盖了一叶白布走到他面前,然后掀开白布,在木盘上分明是一颗眼珠,不知道是不是他没有的那一颗。李落闷哼一声,退后几步,却见那人笑了,一张口,没有舌头。
剩下的画面闪的太快,饶是李落过目不忘的本事也头昏脑涨,记不得多少,只是那个和他同枕而眠的女子出现过很多次,记得的依旧不多,不过有一个却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里。
那是一个回眸。
有人说,回眸是世间最美的画面,尤其是美丽女子的回眸,笑与不笑反倒是其次,眼珠流转之间藏着万千用意,或喜或悲,或憎或爱。回眸绿水波初起,合掌白莲花未开,妙不可言。
回眸一望,暗里回眸深属意,遗双翠,眼睛会说话,说的是:我喜欢你。
算何止、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断肠。
当蕙质兰心的妙人在妙舞之间,几经回转,衣袖如水,春波盎然,结尾处蓦一回眸,那惊鸿一瞥,足以让万人消魂。
有时候,回眸也是一种等待。
独倚栏干无一语,回眸。鼓角声中唤起愁。
有时候,回眸里藏着一段不可说的心事和故事,欲言又止,时间久了,酿成一杯只有自己品尝的苦酒。
回眸虽欲语,阿母在傍边。这些心事,不可言说。
有时候,那回眸里,藏着一生肠断。
拚取一生肠断,消他几度回眸。
有时候,一个回眸,代表着没有说出口的话。相遇相知,不只是情爱,有些事错过也就当真错过了。
闲吟芍药诗,惆望久嚬眉。盼眄回眸远,纤衫整髻迟。
有时候,回眸只因思念太重。
望望昭阳信不来。回眸独掩红巾泣。
多少江湖儿郎,鲜衣怒马,一袭洒脱,温柔了那个人的眉弯,却不知道回眸一眼,可否温了心上人的江湖梦和他的千秋霸业?
回眸深处,一为高山,一为流水,长风为歌,幽弦清音,水流脉脉,岭秀倾情,在回眸里能看见最美的风景,最热的情,也许还有最冷的心。
嫣然暂回眸,笑靥盈盈,何妨薄媚。
在同一个回眸中,或许还能看到最好的自己。
帘内梳头笑共看,花底回眸娇欲绝。
花间回眸,含笑梳头,那个女人没有说话,但是李落忽然记得仿佛有人告诉过她,她是他今生最美的故事,愿得一人心,足慰平生。
那个人会是他么?
举意非他物,回眸即故乡。
时光静好,与君语;细水流年,与君同;繁华落尽,与君老。
回眸忽自失,羞涩归下房。
繁华尽处,走走停停,找一处清幽山谷,几间茅草屋,石屋也可以,铺一青石小路,三只鹅,两只鸡,还有一条狗,还有人相伴,就能安之若素。
李落不知道为什么会从一个回眸的眼神中看到这么多情绪,喜怒哀乐,缠绵眷恋,不一而足,他翻遍了所有记住的画面,却找不到那个回眸的主人去了哪里。
睁眼,一股不甘还停留在心头。李落一惊,随之轻咦了一声,有这股不甘的人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梦里的他。
耳边还有雨声,鼻尖亦有清香,不用转头,只要睁看眼就能看到那张宜喜宜嗔的俏脸。脸红如霞,见李落醒转过来,那张脸的主人慌忙转过身子,不知道在做什么,窸窣作响。李落揉了揉眼睛,睡醒了,倦意少了,却没有解乏,反而有些酸痛,自艺成之后极为罕见。手上有余香,他也没留意,轻声问道:“我睡了有多久?”
“大概不到一个时辰吧。”谷梁泪依旧没有回头,细若蚊吟地问道,“做梦了?”
“嗯……你怎么知道?”
第二千六百四十四章 梦和幻境
谷梁泪回头,一脸娇羞地看着他,脸色竟比刚才还红三分。李落一愣,神色尴尬,莫不是刚才做梦的时候做了什么,让谷梁泪这么含羞带臊。李落摸了摸鼻尖,指尖还有香气,下意识地闻了闻,便见谷梁泪跳了起来,一双眸子仿佛能凝出水来,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地看着他。李落一怔,愕然不解,“怎么了?”“没事。”谷梁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然后飞快地离开石屋,临走之前,回眸一嗔,李落一愣,想了一会才记得自己在梦里好像见过那个陌生的女人也曾有过这样的回眸,看着梦里的他。想到刚才的梦,李落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少年时喜欢做梦,好的坏的,年岁渐长,能叫他安然做梦的光景越来越少,不过最近的日子里,似乎做梦有些多,非但多,而且这些梦已经开始影响到他的心境。让他记忆犹新的第一个梦是当年在屏山中时,和乐裳逃避刺客追杀,躲进一个无名山谷的一天夜里做过一个梦,好像是个洞房花烛夜的美梦,有一座能装下天上星辰的宫殿,和锦绣红衣下的一个女子。盖头揭了,那张俏颜的脸换了好几个主人,有凌依依,有谷梁泪,有那个时候还不认得,兴许就是日后的漱沉鱼和壤驷宝音,最后还有牵着一个娃儿的白衣倩影。后来能叫李落记得的梦就不多了,太虚幻境和天火秘境云顶天宫之中,与其说是梦,倒不如说是幻象更贴切些,他知道上阳村、小溪、酒馆、老殷、掌柜,还有那个他一直没有看清样子的女人都是真的,但在那场幻境之中,他却是唯一假的那一个,哪怕是太虚幻境中自己的妻子毅然决然踏出上阳村,试图借用自己的容貌做一些事的时候,他竟然也只是冷眼旁观的漠然和冷静,像个过客,而且还是一个从来没有看清楚自己妻子长相的过客。李落一直以为太虚幻境与天火秘境不同,天火秘境的云顶天宫讲了一件真的事,却要他做不了任何改变,只能看、听,体会最终的苍凉和绝望。太虚幻境编了一个故事,身在其中可以凭自己的意识改变周遭的一切,可惜的是故事再美,再动人,再让人流连忘返,假的都只是假的,当他离开太虚幻境的一瞬间,那个真的故事便也不复存在。这是李落的猜测,所以他走了,带着回忆和一丝遗憾。只是他并不知道当他离开太虚幻境之后,那个女人卸下凤冠,又回去了上阳村,而那个他以为早已在幻境中消失的村子竟然还在。掌柜不在了,沐家小姐不见了,但是老殷还在,一直在等着女人,把屋子的钥匙还给了她。那个故事是真是假?用幻境之外那个老头的话说,当它是真,自然是真,当它是假,当然就是假的,真真假假,本就在一念之间,别的不说,那棵桃树上得桃子倒是鲜得很。谷
第二千六百四十五章 诡异的宗庙
就是那老头着实小气,不让他多吃。李落当幻境为假,故事为真,只是他并不知道在离开太虚幻境之后发生的事,自然也就不知道那个女人回去上阳村之后发生的事。不知道下一个再进去太虚幻境的人会是谁?可还能再见那个名动天下的女子,还有满园的花香,流着七彩尾羽的鸟,懒散贪吃的雪白乌龟……
前不久李落也做了一个梦,武尊苏德布下的梦域,那个梦,美不美先不说,是会死人的。
刚才也是一个梦,梦里李落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他,不过他并不知道梦里的“他”是谁,否则不会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这个梦很奇怪,就好像是附身在另外一个人身上,看到了生前的一些奇奇怪怪的片段。
李落揉了揉胸口,有些胀痛,早前那一声惊雷该是伤了神魂,也许正是这个缘故,才会入残魂梦中。那个相貌和他酷肖的水中厉鬼,会否就是梦中人?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叫古城空无一人?那些十余丈高的黑帆大船从何而来,又去了哪里?
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李落靠着墙又假寐了一会,眼前光线似乎有变化,他轻轻睁开眼睛,外头的天有些亮,雨声也小了许多。
李落一怔,眨了眨眼睛,莫非又入梦了?要说假寐片刻也能入梦,那这座古城也有些太过诡异了。急忙出屋查看,还好,左右街上都有人,熟悉的很,皆是牧天狼中军骑将士,再眺望远处,那两尊石像早已雕刻完成,并非还是石柱模样。
“大将军。”有人叫了一声,李落闻声望去,钱义疾奔而来,脸色有点不好看。李落心中一动,问道,“怎么了?”
“方才巡营,在古城的宗庙里出现了很多死尸,宗庙入城前弟兄们仔细查看过,没有异常,至少在我们离开这座城池前那里没有异常。”
“你的意思是有人趁下雨将尸体呈于古城宗庙?”
“这……属下也是费解。”
“别处可有异常?”
“眼下除了宗庙之外,别处倒不见异常。”谷
“走,过去瞧瞧。”
一行数人很快到了宗庙前,消息没有封锁,除了李落,也有旁人来宗庙前瞧热闹。刚巧,李落来的时候便听得有人和中军骑将士发生口角,在庙门前争论不休。原来是有人想进去看个究竟,却被牧天狼将士拦了下来,言及要等李落过来之后再做定夺。虽说有些无礼,但说话倒还客气,不曾有盛气凌人之举,毕竟牧天狼中军骑不同于军中莽夫,入得中军骑的将士,在外头都是能自领一军的人物,这点城府还是有的。只不过此行北上人数众多,而且各有来路,无一不是一方俊杰。李落只不过是传召天下,愿来的来,不愿来的不来,仅此而已。至于来的人是谁,他并非都是知晓,同行而已,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结识同行北上诸人,一路行来万里之遥,倒算熟悉,瞧见过很多次,只怕未必能叫得上来名字,不过是熟悉些的陌生人而已,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李落到了宗庙之前,看了一眼尚在争论中的几人,神色如常。中军骑将士见李落过来,齐齐躬身一礼,那几个脸色不善权重一方的大甘中人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神色,当着李落的面前,也都暂且忍耐了下来,只是似乎都有怨念,不过是迫于定天王的淫威,敢怒不敢言而已。
瞧了瞧这间宗庙,与大甘李家的宗庙相比寒酸简陋得很,不见半点华丽,只是四四方方的石块堆积出来,屋顶也是石板,没有窗户,屋檐下左右各立着四根石柱,上面有粗犷的线条刻画,不细看,不知道雕刻的是何景物,亦或者是人是兽。屋门也是四四方方,从远处看像一具竖起来的棺材,而整个宗庙更像是一具放大了许多倍的棺材,让人看了很不舒服,莫名的有一种压抑之感。
宗庙很深,虽是只有一层,但纵深看似不小,从门口外望去,里头黑漆漆一片,连这宗庙祖宗的牌位也看不清楚,这般算来,这庙里少说也有近十丈深。李落看了几眼,眉头微微一皱,这间宗庙似曾相识,想了好一会才猛然想起,这模样与当初云隐山连云寨里的宗祠极为相似,不过眼下这一座大得多。
李落看着这个腰挂长剑,留着武士结,长身挺立的男子,在他脸上有一股养尊处优的贵气,举手投足之间颇见风度,虽和中军骑将士有争执,但也没翻脸,不知道是他教养好,还是忌惮李落麾下那些将士。见李落望向自己,男子脸上略带些许尴尬,刚要开口,忽听李落平声说道,“让开庙门吧,我们并非此地之主,谁愿意进去就进去,古城废弃,便是无主之地,谁都去的。”
李落这般浑然不放在心上的态度着实让男子想好的一番腹稿都付之东流,张口结舌,好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钱义也是微微露出惊诧神色,不过军令如山,他自然不会忤逆李落的意思,挥了挥手,守着门口的中军骑将士便依令散开,向方才阻拦的几人拱手一礼,以示歉意。那几人急忙回礼,脸上露出讪讪神色,却也有些难为情。
李落一伸手,含笑说道:“诸位,请自便。”
“王爷先请。”几人连忙回道。李落看了看大开的宗庙大门,轻笑一声,“不了。”
几人惊疑不定,不解地看着李落,牧天狼诸将士也很诧异,钱义忍不住低声问道:“大将军,你不进去瞧瞧了?”
李落轻轻扬眉,眉心处细微地皱了一下,这间宗庙给他一股阴森冰冷的感觉,这扇大开的庙门也格外的诡异,仿佛连通了一处方外险恶之地,张开大嘴静静等着有人自投罗网。李落并非胆小怕事之辈,如果是放在平时,说不得也会进去一探究竟。
第二千六百四十六章 挂在屋顶的干尸
不过如今身处极北神秘深处,不算草海,肩上还有近万人的身家性命,容不得半点大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极北深处的事,若是遇上,没有一件会是小事。
“走吧。”临门之前,李落忽然熄了好奇的心思,钱义几将面面相觑,钱义小心问道,“要不末将进去瞧瞧,再来回报大将军。”
“不必了,日后若遇异常之事,能避则避,避不开了倒也无需害怕,做便是了。”
“末将明白。”几将俱是一笑,心神放缓下来,跟着李落离开。李落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几人还站在庙门前,似有踌躇,并未进去宗庙里一探虚实。“那屋子里是个什么模样?”
“回大将军,那间屋子深处有一尊雕像,古里古怪,属下以前从未见过,倒是个人形模样,就是五官衣着和咱们的不一样,穿着一件袍子,不高,有点佝偻,对了,牙很长,有点像狼犬。雕像前有牌位,不多,一共十三面,上面的字属下惭愧,也不认得。这些和进城前弟兄们看到的情形没有分别,今次来看,屋顶上多了倒悬的死尸,一共有一百二十三具之多,用一种古怪的丝质绳索捆吊起来,挂在屋顶上。”
“挂在屋顶上?”
“嗯,属下也是奇怪,不知道这些尸体从何而来,且都不是新鲜的尸体,全是干尸,若叫属下说,嘿,有点像风干的熏肉。”
李落吸了一口凉气,倒是让这一脸精明的中军骑悍卒给恶心到了,把尸体当成风干的口粮,这口味当真不是一般的重。那宗庙里倒悬的尸体还真像大甘乡间找着好日子拉出来晒粮食的光景,远的不说,牧天狼后军也经常翻晒粮食,但是把人当成熏肉,怎么说都有些骇人。
钱义忍不住骂道:“闭嘴,真不嫌恶心人!”
将士挠了挠头,一脸憨笑。士卒无心之语,却叫李落隐隐有一股不安的情绪,这些凭空出现的干尸决计不是没有情由,更加不会是什么人故意变得戏法,好叫大家伙惊喜。雨夜中的神秘声音,灵河河底诡异的影子,还有这些干尸,这座古城并不如它看上去的这么平静。
回去的路上,斛律封寒带着一行十余草海高手也要过去宗庙看看究竟,显然也是听到了干尸的消息,不过相柳儿并未前来,小殇也是多日未见其面,自打进了极北深处,相柳儿便将这个女儿藏得很严实,常人难得一见。
“王爷这是要回去?”斛律封寒微有惊讶,原想会在宗庙之中遇到他。
李落点了点头,寒暄几句,神色如常。斛律封寒心中一动,疑声问道:“王爷已经看过了?”
“没有。”
斛律封寒一怔,没有?何故没有?李落展颜一笑,“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古城里处处透着古怪,那些干尸多半有诈,就当看不见吧。”
“这个……”斛律封寒一阵无言,李落拱手作别,扬长而去。
回了石屋,李落便即命钱义诸将传令营中将士,待这山间雨水散去之后即刻行军,离开古城。诸将领命而去,只是大军开拔,动辄数以万计,也不是说走就走,一应辎重粮草等等都需得妥善安置,若不然大军未动,这军心就该散了。
大军启程前还需有半个时辰,谷梁泪忙里抽闲给他熬了一碗米粥,叫他喝了。李落喝了几口,随手放在桌上,和谷梁泪闲谈几句。较之溯雪还有当年的柔月,谷梁泪的厨艺相差甚远,未必强过他,这碗粥喝着确是有些清汤寡水的滋味,但好歹是人家细心熬出来的,他也不挑食,便打算喝完。忽地,他看着粥碗微微有些错愕,伸出的手凝在半空。谷梁泪轻声问道:“怎么了?”
李落看着粥碗,闷哼一声,一指碗里,谷梁泪凝神看了过去,轻轻咦了一声,就见米粥表面荡起了一阵阵涟漪,细微而致密,一圈连着一圈,数息之后归于平静,而后又再泛起淡淡的痕迹。李落脸色一变,长身而起,喝道:“应峰,曲子墨。”
“末将在。”
两将快步而来,看着脸色有些沉重的李落,心中俱是一紧,急忙问道:“大将军,怎么了?”
“传谛听,这古城怕是有变!”
应峰两人皆是脸色一变,急匆匆离开石屋,带领军中将士去往古城各处布下谛听。谛听之术当初在鹿野那伽山上用过,找到了山腹中的巨城,虽说神妙远不如上古异志记载的可听八百里外敌踪动静,但是这地底之下若有什么玄虚,多少也能有所警示。
很快,曲子墨就传回消息,李落所料没有错,中军骑在古城地底探听到了一处极为错综复杂的回音,虽说很难依靠这些回音辨明地底到底是什么境况,但是大略上不会有错,这座古城地底有一个极为庞大,而且很深的空间!
消息一经传回,众人皆惊。诸将议论纷纷,不知道古城地底之下暗藏何等玄虚,不过不论是什么,多半和突然出现的那些干尸有牵连。难怪方才一场大雨,雨势之急,百年难得一见,但是城中却无积水,最开始李落还以为是古城靠着灵河,水流很快会汇聚流入灵河,如今看来流入灵河是一部分,只怕这地底的古怪也是情由。
应峰刚要讨令,将古城地底翻个底朝天,被李落笑骂一句,地底不知深浅,连那间宗庙他都敬而远之,这古城地底就算埋着金山银山也提不起他的兴趣,早早离开这个是非地方为上策。
李落不想节外生枝,倒叫军中几将有点意犹未尽,只不过到底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卒,知道进退,趋吉避凶自然都是拿手,好奇心重的也不是没有,大半逢年过节的时候都得给他们烧点纸钱。
看着诸人前去催促将士启程,李落便也叫钱义过去通禀了相柳儿一声,至于她是否有打算查清楚古城地底是何乾坤那就不管自己的事了。
第二千六百四十七章 不祥之兆
看着诸将离开石屋,谷梁泪和风狸也去准备行囊,李落的眼皮突然跳了起来,而且越跳越快,直跳得他心神不宁。
没等多久,李落就知道让他心神不宁的缘由从何而来。就在刚才,自打他离开宗庙之后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有人进了宗庙,却不料误中机关,身陷其中,生死不知。听了消息,李落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有些麻烦他避之不及,却也有人趋之若鹜,有心不管,但是此番陷进去的人还不少。倘若只是人数多寡,硬着心肠不理会也就罢了,但是失散在宗庙中的人里有唐糖,她倒不是好奇,而是因为那名周姓女子不慎落入宗庙,而唐家似乎和周姓女子的族中颇有交情,两人走得很近,唐糖一时着急便跟了进去,结果人没救出来,倒是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唐糖出事,唐梦觉自然心急如焚,就要闯进去,好歹被流云栈和言心几人劝住,一边商量对策,一边去请李落过来,不管怎么说论及对极北深处的熟悉,他也算得其中之一,而且他还是最先对这间宗庙敬而远之的人,说不得对此地有所了解才是。唐梦觉没有进去,不过流云栈却进去了,这一去便也是下落不明,李落听完之后,饶是他波澜不惊的性子也差点骂了出声,和谷梁泪急忙去了那处诡异的宗庙之前。
宗庙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不单是大甘中人,草海亦有不少人围在庙前,李落过来之后环视一遭,不禁一阵牙疼,斛律封寒竟然也不在,问了身边草海将士,他竟然也进了宗庙。再加上早前的周姓女子,亦不知因何缘故或是跟什么人进去查看,前前后后陷在此间的人数竟然有十余人之多,若是再要不理会,怕是已经迟了。
宗庙深邃,里面亮起了火把,绵延而去有数十丈,看模样该是有一半开凿于背靠的山体之中。冷冰亦赶了过来,看见李落,轻轻摇了摇头,一脸凝重。
“怎样?”
“他们进去已经快有半个时辰了,皆无音讯,不太妙。”
“可有什么异动?”
“没有。”冷冰看着李落,压低声音道,“不祥之兆。”
言心亦在庙门外,一脸担忧地看着宗庙深处,流云栈进去之后很快就再没有声息,生死不知,这着实让众人始料未及。她不是一个人进去,斛律封寒也一同前往,还有草海几个高手,若说能有什么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暗算他们兴许有办法,但是能做到这样无声无息确属不易,就算是武尊亲临也办不到。不过这里是极北深处,再诡异的事也有可能发生。
“王爷。”唐梦觉急火攻心,快步走到李落身边,半是担忧,半是赧然,唐糖不听李落的话擅自闯入这间宗庙,眼下不知所踪,反倒为了找她又搭了几人进去,自己这个当兄长的难辞其咎。
“梦觉兄稍安勿躁,这件事不怪唐姑娘,换做是我,也难置之不理。”李落温颜宽慰一句,并未责备,如今再埋怨于事无补,只有想办法救人出来才是要紧。
“我进去吧。”冷冰淡淡说道。
“我和你去。”谷
“不可!”
“大将军还请三思,末将愿往!”身边谷梁泪和牧天狼诸将急忙劝阻,冷冰也是劝道,“还是我去吧,如果我也出不来,你也无需来寻我,动身北上吧。”
李落皱了皱眉头,没有应声。冷冰淡然一笑:“这次北上,生死有命,你早就说过,怨不得你。我若出不来,再加上一个你也一样。”这话说得狂傲,两人早已是生死之交,李落也不在意,只是若叫他到时候弃冷冰于不顾,怕也不容易得很。
“王爷,你要稳住军心,不可冒险,我和冷公子一起去。”唐梦觉低声说道。
“她有说什么吗?”李落扫了一眼人群中面无表情的连山。唐梦觉摇摇头,回道,“我问过连山姑娘了,她亦不知这座古城的来历。”
“我也去吧。”谷梁泪轻声说道。冷冰冷着脸不客气地说道,“不行!”谷梁泪弯起了好看的眉头,不解地看着他。冷冰面容和缓下来,耐着性子说道,“你若是有什么闪失,他的心就乱了,此去北上必生事端,恐怕有去无回,谁都去得,就你不能去,你需得留在他身边,万一我回不来,他就托付给你了,再说了,”冷冰握紧掌中残渊,傲然一笑,“想留下我,需得先问过我手中的剑!”
谷梁泪俏脸微红,看了李落一眼,终究没有再坚持。
“你们商量好了吗,再拖下去里面的人说不定会有危险。”言心扬声说道,“我和冷少侠,唐公子闯一闯这间宗庙,王爷在外稳定人心,不能乱了阵脚,皖衣,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和我们一起去?”
白衣赤足的绝美魔女轻哼一声,嘴角轻轻翘起,她倒是不想去,若说此间谁最听话,除了李落麾下将士便要算是她了,李落不让人擅闯宗庙,她就连多看一眼都欠奉,没想到言心这个死对头竟然会出言相邀,撅了噘嘴,娇笑一声:“我可不愿趟这趟浑水,不过他若要我去,我去便是了。”
李落哭笑不得,好在谷梁泪知晓皖衣的性子,没有将这般暧昧言语放在心上。李落摸了摸鼻尖,和声说道:“多一个高手,就多一个机会,辛苦皖衣姑娘了。”
皖衣恶狠狠地瞪了李落一眼,娇叱道:“好没良心呢,好吧,去就去,谁叫掌令说了一定要保护你平安呢。”
众人再无多言,很快就议定人手,除了冷冰,言心,唐梦觉,皖衣之外,还有中军骑帐下擅长机关的姑苏小娘,吉布楚和身边的剑客达日阿赤,草海分叶刀和那名侯姓中年男子,一行八人,换做别处,这般身手足以横行天下。
看着八人鱼贯而入,李落的眼皮忽然一阵狂跳,饶是冰心诀已修炼至最高境界也抑制不住心慌。
第二千六百四十八章 令人作呕的焦尸
该将他们叫回来,只是身陷其中的人难道便要不管,无论如何,他也没法子对流云栈和唐糖坐视不理。就这么一耽搁,那八人便已没入宗庙深处。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既来之则安之,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极北一行竟然会生出这般波澜,先是大得离谱的雨,雷雨声里的窃窃私语,又再是这间宗庙,这才不过刚到极北深处便已举步维艰,平添了他几分忧愁。
就在八人进去之后不久,相柳儿闻讯也赶了过来,身边跟着许久未见的小殇。
相柳儿看了一眼站在宗庙前一言不发的李落,过来之前她已知晓始末,知道斛律封寒下落不明,倒也没有责备的意思,平静说道:“如果他们出不来,就拆了这座破庙。”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我到底还是小瞧了极北深处,来过几次,便觉这里也没什么了不起,呵,狂妄自大,终受其害。”
“也怪不得你,往日你来,身边有异兽护佑,这次反倒是我们绊住了你的手脚,且先等等看,倘若我们连区区一间小庙都破不了,只怕他们就担心了。”
李落嗯了一声,出师不利,军心不稳,说不得就只能依着相柳儿所说,若是还救不出人来,就只有拆了这座宗庙。
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宗庙之内没有半点动静,透着一股莫名的黑气,将从门口渗进来的光吞噬的半点不剩,而这扇大开的门就仿佛是凶兽的血盆大口,正等着人自投罗网,一边耻笑,一边不怀好意地看着门前众人。
李落额头渐渐有了冷汗,谷梁泪忧心地看着他,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生怕一不留神他也跑进去。
忽地,相柳儿轻喝一声:“来人,拆了这座庙!”这声不大的娇呼仿若平地惊雷,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草海将士一拥而上,便要将宗庙夷为平地,把挂在屋顶那些个干尸丢出来暴晒。
一声轻笑,从宗庙深处传了出来,李落闷哼一声,一把拉住相柳儿,喝道:“你听到了吗?”
“什么?”相柳儿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笑声!”
“笑声?”相柳儿侧耳听了半晌,摇头回道,“什么声音都没有。”
“怎么可能……”李落喝道,转头看见一脸忧色的谷梁泪,心中一沉,便知道他们谁都没有听到刚才的笑声,只有他一个人听到了。
李落沉吟不语之际,有草海将士跃上前去,这间宗庙虽是石质,但也禁不住这些虎狼之辈,一时间尘土飞扬,石崩柱倒,一盏茶的工夫,宗庙那扇大门就已不见,屋顶破出一个大洞,光照之下,能看到有细微地尘土在光柱中飘忽闪现。这间宗庙,大白天的黑得有些不同寻常。
李落被几声呼喝声惊醒,凝神望去,却是有草海将士将宗庙屋顶的干尸丢了出来,随手抛在地上,这些尸体风干有些时候了,有些脆,掉在地上发出几声闷响,溅起一阵黑灰。几个离得近的草海将士伸手扇了扇尘土,咳嗽几声。那些黑灰飘起之后没有落下,似乎被这些草海将士带起,翻飞着落在身上。李落怔怔出神,忽地脸色骤变,沉喝一声:“快退开!”说完拉着谷梁泪退开数步。众人见状皆是不解其意,还有人漫不经心地说道,“几具干尸而已,死都死了,还能活过来。”
相柳儿神色微紧,拉着小殇退开几步,看着脸色冷幽的李落,问道:“出什么事了?”话音未落,就见方才说话的那名草海将士似乎身上有些痒,伸手在脖子上挠了一下,这一挠本无相干,只是越挠越痒,越痒越想挠,忍不住又再发力抓了几下,便觉脖颈处有些发烫,那将士狐疑地揉了揉脖子,刚要开口,突然看见周遭众人惊恐的眼神和慌乱后退的模样,惊愕问道,“你们这是作何?见鬼了?”
一名离得稍远些的草海将士咽了一口唾沫,艰难说道:“火……”
火?那草海将士一愣,脖子上更加烫了,火燎一般的烫,而且疼,钻心剧痛,疼得这名草海悍卒忍不住叫出了声,死命抠着脖子,然后便惊骇欲绝地看着自己那只手,着火烧起来的一只手!
众目睽睽之下,这名草海将士浑身冒起了熊熊烈焰,惨呼声接连响起,方才那几个将干尸丢出宗庙的草海将士一个个翻到在地上,痛苦地吼叫着,一张口,便有黑烟从嘴里冒了出来,还带着几点火星,接着七窍流血,血红如火,刚流出来便也烧了起来,到最后眼睛、鼻子、耳孔之中皆是烟火,周身上下裹着浓烟,倒在地上扭曲挣扎,惨嚎不止。
这前后不过只是十几个呼吸而已,众人根本来不及作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几个活生生的人化成一团烈焰,古怪的是除了裸露在外的手脚脸面,这些将士身上的衣物却全然无恙,没有半点起火的征兆。
一名草海将士忍不住剧痛,捂着脸没头苍蝇般乱冲乱撞。李落见状,瞳孔微微一紧,晓梦刀一闪而过,那名将士的双腿便离体而断,重重摔在地上,蠕动着往前爬了几步,留下一道黑色的灰痕,几息之后便一动不动。
很快,快得叫人来不及眨眼,地上多了五具化为灰烬的尸体。半刻之前,他们还都是鲜活的人命,而如今却连相貌都看不清楚,全身上下黑灰遮体,脸上也是一片焦黑,眼睛没了,头颅上留下一对窟窿,皮肉皆被烧了干净,张开的嘴里还有淡淡黑烟冒出。
这样的惨状让场中诸人都失了声,惊恐不安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焦尸。这些人中不乏悍不畏死的豪杰英雄,但是看着这样诡异的死法也不由得遍体生寒。死,未必可怕,强大的敌人也一样不可怕,可怕的是未知和秘密,就如眼前所见。
烟散得很快,肉身烧焦,有香气,闻着让人作呕想吐。
第二千六百四十九章 赤焰金龟
李落忍着恶心,小心上前几步,谷梁泪急忙跟上,他摆了摆手,示意谷梁泪留在原地,手握晓梦刀,小心挑开烧焦的尸首看了半晌,伸出手似乎打算摸一摸,谷梁泪脸色大变,和相柳儿异口同声地叫道:“别碰他!”
李落悬空的手微微一顿,似有沉吟,数息之后沉声说道:“别靠近这些干尸和这些尸体,钱义。”
“末将在。”
“取些火药过来,再找些干柴,把这些干尸都烧了。”
“遵令!”诸将领命,快步离去。李落长身而起,看着面无人色的草海将士平声说道,“莫要惊慌,只要不靠近这些干尸就没事。”说完他看了一眼宗庙深处,眼中的忧色更深。
“这是怎么回事?”相柳儿皱眉问道。
“传说古时有一种奇虫,寄生于人体,见光即燃,歹毒非常,原本是炼制毒药的绝佳材料,只是此虫养殖不易,已经绝迹很多年了,只有古书中寥寥提及,看方才情形,很像是这种蛊虫。”
“赤焰金龟?”谷梁泪惊讶呼道,有些难以置信。李落看了谷梁泪一眼,微微颔首,两人心照不宣,皆隐去了未尽之言。相柳儿心里颇不是滋味,两个人定然瞒着什么,不过既然已经知道名字,说不定归藏会知晓这种毒虫的秘密。
“怎么破解?”
“烧了就好。”李落深吸一口气,“善泅者死于水,善战者死于兵,能生火的毒虫却最怕火,天道自有定数,莫不如此。”
说话间,钱义和钟离玺飞奔而至,此行北上,李落带了不少火器火药,若是对上那些上古异兽,人力有穷尽之时,便可借助火器的威力抵御一二,没想到刚进极北,就在这里用上了。
李落挥手示意,叫这些草海将士退开些,让出宗庙。见识过白日生焰的凶毒,这一次再没有草海将士出言耻笑,乖乖退出三丈之外,瞧着快步上前的中军骑将士。
钟离玺亮出弓箭,当着草海铁骑的面施展他的绝技追风弧箭,百步穿杨例无虚发,除此之外,有弓箭还能划出一道弧线,避开半空中的阻碍,准确无误射中倒悬在屋顶的干尸,箭术神乎其技,四周草海将士齐声喝彩,纵然是人人擅骑射的草海,这般箭术也是凤毛麟角,很是了得。钟离玺在牧天狼一向不显山不露水,若非今日搭弓射箭,决计不知道他有这般了得的本事,一时间草海群雄面面相觑,站在李落身后的可不只有一个钟离玺,还有不少不怎么显眼的将士,若是他们都和钟离玺一般无二,那么李落此行北上只带不足万人之数,不是他托大,而是早已议定。
火借势,很快就烧了起来,肉香多了,混在一起越来越浓,反而散发着臭气,熏得人不由得又退开几步。李落凝神望着宗庙深处,借着火光,隐在深处的宗庙渐渐露出真容。
果然,在宗庙深处有一抹更深的暗色,光照不及,应该就是之前进去的人消失的地方。
“掌火!”钱义沉喝一声,有中军骑将士鱼贯而入,虽说已经烧了干尸,不过仍需小心为上,俱都罩着口鼻,将风灯烛火挂满宗庙。李落走进去一看,的确很空旷,不过也并非没有别的东西。在两侧靠墙的地方各有一排石像,如果不仔细看或是没有光亮,很难引起注意。李落绕开堆在地上的烧焦尸堆,走近一看,这些石雕的形状都很奇特,难见一个普通人形石雕,都是些千奇百怪,大半李落鲜少在大甘见过。
有鱼身而鸟翼;有其状如牛,猬毛;有其状如狸而白首;有其状如赤豹,五尾一角;有其状如鹑,黄身而赤喙;有蛇,六足四翼;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有水兽,其状如雕而有角;有兽,其状如狐而九尾;有玄龟,其状如龟而鸟首虺尾;有相似大甘的青龙,身似长蛇、麒麟首、鲤鱼尾、面有长须、犄角似鹿、有五爪、相貌威武;有飞鸟,鸡脑、燕子的下巴、蛇颈、鱼尾、有五色纹,若是全为青色,倒是像极了岁首的那只护山神兽青鸾鸟;形似虎,毛长,人面虎足猪口牙,尾长,这尊石雕中军骑将士熟得很,中骏梼杌营,就是以此凶兽为旗;有犬,四足无爪,有目而不见,具翅;羊身,眼睛在腋下,虎齿人爪,有一个大头和一个大嘴;有鸟,型状如鹤,一足,有红色的纹和白喙;此兽大小各一,大者如牛,小者如羊,似麒麟,全身长着浓密黝黑的毛,双目明亮有神,额上长一角;有鱼,长七八尺,形如鲤而赤;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有兽,人面马身,有虎纹,生鸟翼;有兽龙头、马身、麟脚,形状似狮子,毛色灰白;有猪头狗身,身躯巨大,黑毛,硬刺,赤目;鸟飞以翼,当扈则须;有鸟焉,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有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飞禽走兽,不一而足。有中军骑将士数了数,一共有八十一种,有些虽有残破,但是大抵上都还完整,其中李落看到有白虎和玄蛇模样的异兽,只是小了许多,唯独不见青牛。
人形石雕不多,但并非没有,李落对这些异兽石雕的兴致不大,他猜这些石雕上的异兽有些只是前人杜撰出来的,不过更多该是能在这极北深处找到,随即命中军骑擅长丹青的将士将这些异兽的模样临摹下来,若是路上遇到,能避则避,而他的心神大都放在为数不多的人形石雕上。单说这些人形石雕,雕工远比那些异兽要细致得多,脸上的表情惟妙惟肖,连毛发都能看清楚,最让李落心惊的是这些人形石雕虽然迥异于常人,很是稀罕,但是竟有他熟悉的模样,譬如有人鱼石雕,与东海摩朗滩下守护鬼船的异人几乎一模一样。
第二千六百五十章 敌袭
还有神似当初在掖凉州林山县深处差点献祭了流云栈的上古遗民,还有一尊石像,却与他在含苍府那座水下古墓中看到的奇怪雕像有七八分相似。
李落看着这些石雕一瞬失神,他好像抓到了什么念头,只是这个念头闪现的太快,还来不及分辨清楚。
极北,上古,也许渊雪天火存在的时候,这个天下并不是只有他们和人,也许还有些如今已经在草海天南绝迹的族类,而他们,不知道会否现如今还存活于极北深处。
那十万大山的更深处会有什么?应该不会只有一个天火秘境,可惜时辰太短,血璃又身陷敌营,要不然他还想再往极北深处走走,或许跟着那个从天火秘境中出来的娃儿,看他会去什么地方。
连山归藏记载了当年这桩旧事的脉络,不过那些枝叶,那个锦绣繁华,百花齐放的时代早已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有到了这里,才可见一二。
宗庙之中除了这些石像和被烧尽的干尸,再没有别的异常。地上还留着先前进来的人的脚印,有深有浅,挑选的方向各不相同,不过一样的是都消失了。
“大将军,找到冷公子留下的记号了。”钟离玺大喊一声,众人围上前去,顺着钟离玺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了冷冰留在地上的痕迹。这道痕迹笔直往前,最后没入一片石墙之后,再无踪影。诸将倒也没有惊讶,这等机关常见得很,多半是冷冰他们找到了密道或是通往宗庙深处的机关,觅迹而去,走后不久这些机关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探!”
“遵令。”几将领命,率军中长于机关破解的将士四下散开,挖地三尺,也要将这间宗庙的秘密抛在光天化日之下。
一众将士井然有序,有条不紊,相柳儿不禁暗暗称赞。说起来草海铁骑也算有过和牧天狼同阵联手的经历,一道对抗异鬼,不过那次牧天狼除了寥寥无几的几次冲锋陷阵之外并没有什么惹人注目的举止,倒是术营搏了不少名声,眼下看来,这中军骑也不弱了术营。
很快,中军骑就将宗庙翻了个底朝天,机关果然很隐秘,如果没有冷冰几人留下的记号,极难发觉那面石墙背后另有乾坤。密道找到了,进去与否没人敢轻言决断,都看着李落和相柳儿。相柳儿也在看着李落,李落沉吟思索,数息无声。这密道如此隐秘,为何先前的周姓女子,唐糖,流云栈,乃至最后一次闯入宗庙的冷冰诸人都能轻而易举地找到密道入口,换成是他,中军骑将士却是找了好久,倘若没有冷冰留下的记号,能否找到或许还要两说。
难道有人在暗中窥视?李落只觉背心一凉,方才那个细微而清晰,但是除了他没有别人听到的笑声究竟是何人所为?是邀他一见,还是故弄玄虚?
中军骑将士没打算精细琢磨,探得墙后密道,大略找准了位置,便用外力强行破开机关,一声巨响,石墙背后露出一个洞口,甬道深不见底,就在墙面破开的一刹那,一股阴风夹杂着一声兽吼从地底深处传了上来。诸将皆是色变,阴风倒也罢了,就是这声兽吼出现的如此突兀,免不了让人心惊肉跳,不知道这地底之下会不会真潜藏着一头上古凶兽,被众人破墙的声响给惊醒过来。
李落轻咦一声,神色如常,这声兽吼未必是真的兽吼,也许是地底气流涌动发出的声音,不过如果是这样,那这面石墙背后的空间应该不会小。
“进去么?”
这一次李落没有太多的思虑,朗笑一声:“不进去么?小小一座古城,一间宗庙,陷进去草海大甘多少高手豪杰,如果连区区一座城都过不去,这极北深处不闯也罢。”
相柳儿轻轻一笑,问道:“这次你要亲自去?”
李落左右瞧了瞧,话虽如此,但是自己也没多少把握,说不得还要借助铁甲精骑和天火白袍。
“我留在外面。”相柳儿没有劝,她和李落两人心知肚明,若是此事不得善了,军心势必要坠入谷底,弃先前之人于不顾,这今后北上的路也走不远。
李落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忽听城中高处有将士大叫一声:“敌袭!”
众将脸色一紧,这才刚到极北,先逢暴雨,又是敌袭,莫非真要折在这里。烟花为讯,这是牧天狼的讯号,长短颜色都有讲究,眼前这一枚,短促,声音锐利,赤红如血,这是强敌来袭,近在咫尺的意思。钱义几将俱是色变,脸色有些难看,行军在外最忌被敌兵摸到眼前而不自知,所以牧天狼的探马暗桩是当年沈向东和殷莫淮亲自推敲之后定下的行军之策。将在外,因地制宜,不必墨守成规,但是论周密,大甘之中没有任何一支军队可以和牧天狼相较。
但是眼下竟然被来犯之敌近身到只来得及发出响尾,若不是探马暗桩出了岔子,那就是来犯之敌极为了得,是牧天狼从未遇到过的对手。李落倒不觉得是中军骑将士疏忽,较之牧天狼严密的戒备,草海铁骑近乎野兽一般的嗅觉同样不弱,可是与中军骑将士示警也不过是前后一眨眼的工夫而已。看来这次是来者不善。
李落看了一眼黑漆漆冒着阴风的洞口,心念电转,沉声说道:“侯西来,率营封住洞口,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擅自闯进去,等我回来。”留下钩吻蛊雕两营守住甬道入口,李落率诸将飞奔向异变之地,相柳儿紧随其后,众人刚出宗庙,就有一声低沉的咆哮从山间传了过来。这次的声音并非如刚才那样似是而非,极为清晰,虽说不比白虎的呼啸,但是也比晨钟暮鼓响得多。
这声音好似有些熟悉,不知道在哪里听过。几个起落,众将越过石屋,攀上一处挑高的岩石,定睛望去。
第二千六百五十一章 妖兽
风狸惨叫一声:“那是什么玩意!?”
一群野兽从离古城不远的山林里俯冲而来,大的丈三,小的也有一丈长短,无毛,头顶有两根三尺长的须子,迎风向后飘着,獠牙外露,隔得很远都能看到那对铜铃大小的眼珠子里渗出来的森森寒光。李落轻吁了一口气,果然,黑剑白刀不会轻易放他们入极北。
这些形似野狼,但是浑身无毛,且大得多的野兽李落早有领教,当初在归墟巨门之前,这些妖狼野兽差点要了他的命,而且这次数量更多,除了妖兽之外,竟然还有些身穿甲胄的黑衣人驱使妖狼,呼喝声中,奔向古城。妖狼现身,剩下那日所见的鼠妖,猪怪,蚰蜒毒虫多半也不远了,约莫只有妖蝠此际还不到时候,暂时不会出来寻他们的麻烦。
“列阵!”不用李落传令,中军骑将士有条不紊守住古城进出要道。兵将守关口,择军中高手另为小队,驰援补漏,凝重而不慌乱,较之李落当初和血璃逃亡的时候,此刻不再是孤身一人,火器弓箭俱都充裕,不必像那个时候那么狼狈。
不过这些妖狼也多了不少,不见笛声,或许是因为妖兽众多,这些奴兽的高手干脆就混入兽群之中,驱使这些妖狼悍不畏死地冲向古城。
瞧着冒着红光的眼珠子和流着口水满是尖牙的大嘴,不论是谁都瞧得出来这些妖狼可不是跑来撒娇摇尾,而是饿极了要吃人的。
“弓箭手上阵,有机会先将那些御兽之人射杀!”钟离玺爆喝一声,立在墙头,双目微微眯着,弓满弦,箭尖已经瞄准了离城最近的一名黑衣人,再靠近二十丈,他有十成把握将此人射杀。
不计其数的妖狼从林子里涌了出来,没有阵势,远不如李落第一次遇到的时候那么进退有序,熟识兵法,眼下看样子是打算单凭这股洪流冲杀的势头袭杀古城中的不速之客。李落尚有余暇惊叹一声,难怪极北深处养得起诸如白虎这么大的凶兽,眼下看来的确不缺口粮。
那名骑着妖狼的黑衣人已经进了钟离玺弓箭射程之内,不过他并没有急着放箭,又等了等,近些,再近些……忽地,那些黑衣人勒住胯下妖狼,留在原地不再靠近,只是驱使这些凶兽继续扑向古城。钟离玺轻轻撇了撇嘴,倒是奸猾,知道避开一箭之地,不过他们还是小看了自己的追风弧箭。
“放!”一声沉喝,箭如雨下,比不得不久前的那场大雨,不过也是壮观。但是这个壮观和中军骑关系倒也不算大,铁甲精骑静默无声,剩下半数的牧天狼兵将不足五千之数,的的确确当不起箭如雨下的评语。这箭雨还是要看草海铁骑,弓马娴熟,人人都有一手百步穿杨的箭术,弓箭遮天蔽日,确让人望之生寒。箭雨之中,有一支箭,疾而无声,许是飞得太快,连那破空声也追赶不及。箭身轻微颤抖,每一次轻颤,箭速就快一丝,到了最后,那支箭矢快得几乎成了一道虚影,刁钻地射向那名停步不前的黑衣人。
嚎叫声和凄厉的吼叫声随之响了起来,乱成一团,利箭几乎不用费神瞄准,只要弯弓射箭,必有妖狼身中数箭倒地不起,被后边涌上来的野兽踩成肉泥。眼见着水泄一般的兽群前锋一线如同雪融,无数妖狼惨叫着蹒跚倒地,很快就变成一滩黑泥。但是这些妖狼实在太多,倒下百只千只几乎无损丝毫,那些黑衣人更加没有心疼的意思,只是拼尽全力催促这些妖兽冲向古城,试图用数量撕开阵势。
就在那名黑衣人指挥兽群进攻的时候,眼角忽然瞥见一抹亮光,绕了一个古怪而圆润的弧度,刺向他的脖颈之间。黑衣人心头一跳,惊咦一声,看来这古城内亦有擅弓箭的高手,手中定然也有一张神弓,能将弓箭送到一箭半的远处,而且极准,还如此刁钻。不过惊讶归惊讶,既然已经看见了,再想暗箭伤人只不过是痴心妄想。黑衣人冷笑一声,随手用掌中骨笛挑飞箭矢。弓箭虚不受力,几乎没费什么力气,看来飞到这里已经耗费了这支箭矢所有的力量。黑衣人耻笑一声,外强中干,来势汹汹,原来是个绣花枕头。
箭矢应手而飞,黑衣人脸上的讥讽神色刚刚浮现出来,忽然一股钻心的刺痛从肋下传了过来,急忙低头一看,一支箭,转着圈儿,箭簇滴溜溜打着转,比情人还要粘人,拼了命往身子里头钻。黑衣人愣了一下,在他愣神之前,箭已经没入身体,所以只看见留在外面的箭簇,暧昧而温柔地吻着肋下,数息之后,才有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好在这痛没有多久,他就开始神志模糊,两眼发黑,在他坠下妖兽之前,他怎么想也想不出肋骨上的那支箭到底是从哪里飞出来的。
不过在他闭上眼睛之前,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尖啸,震空,带着一连串听上去和鞭炮鸣响极其相似的声音,划破苍穹,从他头顶呼啸而过,直奔另外一名黑衣人。如果说之前那支箭是润物无声,杀人于无形,那么这支箭就是堂堂正正的取人性命,没有遮掩,霸道且目空一切。
这支箭,从逆弓而来,气劲较之钟离玺的追风弧箭有过之而无不及,连同营阵中的钟离玺都吓了一跳。李缘夕挽弓射箭,只比钟离玺慢了一瞬。她的逆弓拂刀得自木括残城地宫之下,弓是神兵,较之现如今的皇太后常庭瞭赠给李落的无名还要胜出三分,只是比起李缘夕神鬼莫测的暗杀术,她的箭术的确不怎么样,离登堂入室还差得远。
这支箭气势如虹,就是准头着实不敢恭维,不过也吓了这个黑衣人一大跳,一个翻身从妖狼脊背上栽了下来。箭虽然没有刺中黑衣人,却将一头妖狼钉在地上,惯体而过,哀嚎不止。
第二千六百五十二章 铁甲精骑
这一箭虽说没有伤人,但气势十足,将那侥幸逃过一劫的黑衣人惊出了一身冷汗。不等他示警出声,便被一阵阵狼嚎惨叫声淹没。
兽群如割倒的麦子,被箭雨无情收割着性命,只是狼群数量实在太多,前仆后继,那些被射杀的妖狼仿佛洪流前的小小石块,根本无法阻挡这些潮水般的妖兽,眨眼之间,兽群已经冲到了古城边缘,一股腥风扑面向来,人人色变,较之当年南下的异鬼也不遑多让。
妖狼已经进了弓箭射程之内,此刻守城的将士不分大甘还是草海,刀剑出鞘,屏息静气地盯着转瞬即至的兽群。李落站在一道石墙上,一旁的箭壶已经射空,他的箭术在牧天狼军中只能算说得过去,远不如钟离玺,大约也就和李缘夕能一较高下,便是如此,他略略数过,死伤在他箭下的妖狼也有十余头,照这么算来,这一轮箭雨至少也杀伤了万余妖兽,只不过那山林之中的妖狼似乎无穷无尽,这边的已经要短兵相接,而那头的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抽出晓梦刀,掌心已然微微见汗,眼角瞥见墙头的尘土无风自动,细微地跳动着,从脚掌处传来一阵一阵颤动,这些擅长呼啸山林的妖狼一旦汇聚成流,竟然也不比战马奔腾而至声势弱。
五息之后,混着咆哮嘶吼的妖狼触手可及,淌着唾液的牙齿碰上刀剑,发出刺耳叫人牙酸的声响,咯吱咯吱,听得人汗毛倒竖,仿佛想把齿间的刀剑咬碎了咽下去。
血花飞溅,这一撞,无声,却有一道看不见的气浪席卷了整座古城,在每个人的心上狠狠地锤了一下。妖狼凶,草海铁骑更凶,盾牌依出一个斜面,缝隙中长枪刺了出去,一具具妖狼尸首倒在盾山上,不用多久就能将这些持盾的将士埋进尸海之中。在这些盾牌和枪兵身后,是擅长近战的刀斧手,将漏网之狼毙于刀下,紧密连贯,不留破绽。
李落眼皮微微一跳,这种战场拒马是对抗骑兵的阵法,原本出自天南,用以抵抗草海骑兵冲锋。在草海倒是不常见,毕竟草海铁骑来去如风,不会冥顽不灵地冲上去送死,如果摆出这样的阵势,大可绕到一旁,从两翼破阵。阵法虽有效用,但是两军交战掣肘颇多,未必好用,但是用来抵抗这些嗜血的妖兽却有奇效,瞬间就将兽群拦了下来。李落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相柳儿,似有所感,她也看了他一眼,脸上有似笑非笑的神情。李落收回目光,已然明白这位蒙厥拨汗怕是许多年前就算计好了与牧天狼交战的法子,只是造化弄人,没有用上而已。
与草海铁骑悍勇不同,中军骑此次随行的人数并不多,且都算得上是高手,没有守,而是以十二为数,游走在战场各处,若是有草海将士招架吃力,便即上前相助,都是历经战场厮杀的劲旅,也用不着言语,不敢说默契,不过倒也不生疏。
最叫人吃惊的是铁甲精骑,他们也是牧天狼军中唯一携战马随行北上的骑兵将士,若是寻常战马,除非是异种,否则见到这样的兽群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不受惊四散而逃,恐怕也没几匹能站得稳。不过这些身披厚甲的战马却纹丝不动,视迎面而来的妖兽如无物,论镇定自若,竟然比李落还要有出息。
妖兽与草海将士相接的一瞬间,也和这些铁甲精骑撞在了一起。没有盾阵,只见这些铁甲精骑相隔一丈,有骑兵打马向前数步站定,原本一条直线的阵线瞬间变成锯齿状,宛若一排排大小均匀的利齿,静静的朝向飞奔而来的妖狼。
兽群呼啸而至,仿佛雪崩,铺天盖地地涌向铁甲精骑。在这些潮水一般的数量面前,寥寥无几的铁甲精骑显得格外单薄,除了李落,旁人无不为之捏了一把冷汗。相柳儿已经暗中下令谷宸做好准备,一旦大甘将士失守,就由草海骑兵挡住这些妖兽。
不过让众人瞠目结舌的就是这样一条单薄的阵线却轻易地挡住了洪水猛兽,那些獠牙倔强而又冷漠,带着一种超然的姿态将凶猛的妖兽悉数瓦解,很像李落见过的摩朗滩前奔涌的海浪,气焰滔天,仿佛要将阻拦它的一切都吞噬破碎。不过海浪过后,那些巨大的黑色岩石还是原来的模样,峥嵘中自有一股祥和之气,有一副任尔东西南北风的气概。兽群前的铁甲精骑亦是如此,比起妖狼那撼天动地的声响,铁甲精骑安静的微不足道,却有一种让所有人看了就心惊肉跳的冷漠和无情。
血很快就汇聚成河,多数是妖狼的血,但也有草海将士和牧天狼将士的鲜血。李落矮身从一匹跃上墙头的妖狼肚子下闪过,那头妖狼的两条前腿被晓梦刀斩断,惨嚎一声,从墙头栽了下去,巨大的惯性重量从刀身传了过来,可以硬抗,也可以顺势卸力,若是卸力,便要后退一两步,而这一两步的工夫就有三四头妖狼扑向墙头,前仆后继,悍不畏死犹胜它们的对手。
倒在地上的妖狼还在嚎叫,听得人心烦意乱,一张血盆大口到处乱咬,试图将经过它身边的将士咬住,同它一起下黄泉。谷梁泪飞身而来,轻轻让开妖狼杀气十足的一咬,在这些妖兽眼中可没有好看难看之说。谷梁泪伸出洁白如玉的手指在妖狼额头前温柔一触,便见这头妖狼偌大的身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两只发红的眼睛里凶光散尽,呆滞起来,几息之后便瘫在地上,那张满是尖牙的血盆大口再也张不开。谷梁泪擦了一把额头细汗,纵身跃上墙头,抬脚将一头妖狼踹了回去。这一脚显然不怎么好受,那头妖狼落地之后夹着腿吱吱叫了好几声,似乎是受了什么难言之痛,无地自容。
第二千六百五十三章 擒贼先擒王
若非被身后狼群挤在前头,它都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行,这些野兽太多了,根本杀不完,义姐潜入狼群,也只杀了两个黑衣人就被发现,险些回不来,要不是相柳儿派人搭救,恐怕义姐这次要凶多吉少。”
李落眼皮一跳,一手持刀,挡住右侧妖狼,左手按住左侧妖狼的鼻子,硬生生将这头妖狼从半空中压了下去。兽头撞在石墙上,石墙一阵摇晃,这次倒是没塌,就是不知道还能再承受几次这样不要命的撞击。
“伤的重不重?”
“重。”谷梁泪顿了一下,接道,“但是……”
“义姐当年是木括死卫,受伤越重,杀戮就越盛,这些年在我身边性子磨了不少,暂时还不要紧。”李落极快地说完,环目四顾,心头一冷,古城开阔,当年修筑此城的人并未思虑将来有朝一日会有兽群袭击,整座古城无险可守,处处都是破绽,草海和大甘将士只能借助石屋石墙,仓促布下阵线抵御狼群。不管是草海的拒马阵还是铁甲精骑的齿刃都极为有效的杀伤了不少妖狼,如果这些妖兽无人驱使,只凭兽性,说不定能慢慢将它们磨杀,可惜的是这些兽群之中还有那些黑衣人。受阻之后,兽群便即散开,从两侧开始冲击古城,倒下一头,就有十头百头冲上前去,饶是此行兵将再骁勇善战,半刻之后,也都已开始手臂发酸,双腿发麻。
狼群与将士短兵相接,弓箭已经丧失了它的威力,倒不是说所有的妖狼都已经进了古城,而是眼下已经很难找到空闲挽弓射杀城外的妖狼。不是所有人都能力敌一头妖狼,毕竟像李落和谷梁泪这样的高手,此际军中也找不出第二个。
有点想念血璃,她如果在,一定比这些妖狼凶恶得多。李落举目望向那片林子,窜出林子的妖兽稀疏了许多,但是一时半刻远没有要绝迹的意思。原本他料想可以将狼群挡在城外半个时辰,有这半个时辰,军中箭手可以尽可能射杀妖狼,削弱阵前将士的压力。他没有想到只挡了狼群半刻,就已经有零星妖狼撕破阵线,跃入城中。有了第一头,就有第二头,第三头,第十头,第一百头,李落见识过妖狼的残忍和狡诈,但是这般悍不畏死,分明是用狼躯堵住将士的弓箭,一步一步碾过来的模样着实出人意料。这样的做法在兵法中不可取,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就算能胜也是惨胜,落在李落和相柳儿这样的兵法大家眼中实无可取。不过也正是这样的不可取,也可见黑剑白刀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李落继续北上。
眼下不过才是一群妖狼而已,倘若那些别的妖兽再来凑热闹,兴许古城宗庙里那些干尸就是自己的下场。
“大将军,蒙厥拨汗遣人传信,询问可还要力敌这些妖兽。”钟离玺大声叫道。李落登高四望,已见不少妖狼闯入城中,在街巷与将士鏖战,虽说联军借助先前弓箭的威力杀伤了不少妖兽,但是比起这些数之不尽的兽群也不过只是十之一二罢了。
有胜的把握,不过若是将这些妖狼屠戮殆尽,恐怕己方也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而这个代价,便是此行众将士只能打道回府,无法再北上去往那座雪山之下。
李落沉吟数息,眺望着城外林子前的那些骑着妖狼的黑衣人,人数约莫有一百余众,隔了很远,四周有数丈的空白之地,显然是害怕钟离玺的追风弧箭和李缘夕鬼神莫测的刺杀手段。
擒贼先擒王,若是这些黑衣人不死,这群妖狼不会退,而且眼前地势对联军众将士极为不利,三面环山,一旦进山,兵阵不在,到时候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凭这些妖兽肆虐。眼下唯有据守一个没有天险的古城,列阵抗敌,最让李落担忧的是只剩下一面环水,这水就是灵河,船不在,便是背水一战,退无可退。倘若叫兽群将众将士逼入灵河,到那个时候,十有八九河底的魑魅魍魉还会现身凑热闹,背腹受敌,此战大凶!
“钟离玺。”
“末将在。”
“挑一队中军骑,随我出城。”
钟离玺一惊,转即明白过来,大将军这是打算直捣黄龙,若是能将指挥这些妖兽的黑衣人斩杀,包围不解自破。
“遵令。”钟离玺大声喝道,没多久便凑足了一队人马,共计百余众,皆是中军骑最善拼杀的高手,此去九死一生,但无一人示弱,且是大将军当头,生死与共,便是牧天狼当年时候的模样。
火器,诸葛连弩,诸般术营最凶最恶的杀敌利器俱都现身,每一个随李落冲锋陷阵的将士都是一头凶兽,就算比不得白虎玄蛇那样的上古异兽,但也比眼前这些妖狼更加危险。谷梁泪自然要去,李落没劝,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明白了她眼神里的含义,义无反顾。李缘夕也在身侧,一头白发随风飞舞,妖异而绝艳,便是谷梁泪的绝色一时间也被她压了过去。
“义姐,还撑得住?”
“管好你自己,别让我救,救算帮我大忙了。”李缘夕冷冷说道,嘴角微微翘着。李落摸了摸鼻尖,朗笑一声,也不答话,越过石墙,身在半空之中,左右两只妖狼张着血盆大口扑了上来,李落长啸一声,喝道,“来得好!”刀换左手,一刀,石破天惊,那头妖狼在半空中裂成两半,血洒了半空,像江南路边开满的杜鹃花。右手握拳,没有避,没有退,那一拳挥出,左右三尺皆成真空,偌大的狼头被拳风所引,竟然往前凑了半尺。半尺不长,不过却叫妖狼来不及合上獠牙巨口,而李落的拳先一步轰在了妖狼双目正中。
半空之中,狼和人皆有一丝停顿,接着一连串脆响从妖狼身上传了出来,很脆,极脆,比年关时分天南人家炸出来的脆果咬在嘴里的声音还要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