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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九皇子传txt下载     九皇子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三百六十八章 冷宫栖身

    这时,晋王暗中推了英王一把,是该他说话的时候了。英王了然,朗声应道,“父皇英明,儿臣谨遵圣命,九弟十弟之才,天下人有目共睹,莫说是一个宫中祭酒和一个彦林阁,任是谁当这大甘的天子都不为过,父皇高瞻远瞩,为儿臣选好了大甘百年江山的栋梁,日后本王定当励精图治,兄弟齐心,中兴大甘,莫让九泉之下的父皇遗憾。”

    “善。”米苍穹念叨了一句,请过堑龙宝盒,双手高举过顶,慢慢退出寝宫,这是要去让内务府和少府司验明遗诏真假。淳亲王默不做声的回到他本来的位置,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李落叩首,向榻登上的常庭燎细语几声,悄然离开了寝宫。

    万隆帝的陵墓已经修葺的差不多了,帝君在位,除了忌讳不想修建帝陵的皇帝,多半都会早早备好自己死后的地下寝宫,最后只留少许未尽之处,一直等到帝君驾崩的那一天再补完最后一点缺,算是讨个吉利。再之后,择选梓宫,盛装之后入殓,其中规矩就算没有百道,至少也有几十道,而这入葬一应诸事,多半就须得太子殿下或者德高望重的老臣和皇族中人主持。入殓之后,亦要开始请国师之流择定黄道吉日,不会仓促下葬,梓宫少则停留七日,多则四十九日,若是保管得当,停柩八十一日的也有,让四方重臣或是诸侯属国前来吊唁。时辰到了之后就是送葬和法事,这又是另外一套繁杂的规矩,这里最为要紧的是陪葬。大甘不兴活人葬,但也不曾明言令止,太祖当年驾崩,就曾活葬过敌国公主权妃百余之众,虽说是有威慑四境的意思,但是毕竟用的是活人,的确是残忍了些。不过比起出家、活守陵的嫔妃,其实陪葬未必就算坏到哪里去,能母凭子贵或者重返故乡的总是少数。

    万隆帝驾崩之前,身子骨愈发虚弱,宫中就有传言一旦圣上殡天会有活人陪葬,内务府差不多默许了这个说法,大约是揣摩了圣上的意思,会选他不舍得的人一同下葬,当然是不论生死。这个不舍得就很有意思,反正皇上已死,舍得或是不舍得,都是活着的人猜的,至于怎么猜,那就各凭本事吧。

    离开梓宫,李落往宫中深处而去,领路的是米苍穹身边一个心腹小太监,小心伺候着,快步在前头引路。

    宫里很乱,人来人往,都是急匆匆的,谁也没有留意到李落二人。不多时,两人到了一处偏僻的房舍前,这里算是皇宫西北一角,看着眼前景致,李落竟然有了几分恍若识得的感觉,想了想才记起来当初内力尽失之后被李灵枫劫持出城,好像走的就是这条路,沿途所见都是垂暮等死或者无处可去的年迈宫女妃子,下场凄然悲凉,日暮黄花也不过如此。

    “她在这里?”

    “回禀殿下,是,皇后娘娘被逐出朝凤宫后就一直住在这里,要不是常贵妃心善,只怕早就被人害死了。”小太监连忙说道。

    李落应了一声,并未多说,宫中权争,哪有什么良善之说,就算性情如常庭燎之辈,若无卫国公在外撑腰,让她做到现今这般超然恐怕也不容易,当一个人如果连第二顿饭都不知道能不能吃上的时候,善恶对错就变得没那么重要,生存才是最要紧的事。

    小太监没有通传,直接推门而入。刚进门就听见里屋一声清脆的耳光声,然后还有一个尖利泼辣的叫声:“小贱人,没长眼睛嘛!你当你家主子还是皇后呢?端着个架子,姑奶奶告诉你,就这,要也行,不要也行,明个还没了,你们等着喝西北风去吧。”

    “你……宫中有规矩的,就算娘娘受冷落,但是这一日三餐也须得按宫里的章程,你这点清汤寡水,喂只鸟都不够,我看是你故意克扣才是真的……”

    “贱皮子还敢嘴硬,看我今天不撕烂你这张嘴!”宫女羞恼成怒,似有撕打的动静。小太监看了一眼李落,有心阻拦,就是不知道身边这位心里到底怎么想,一时也没敢吱声,静静候着。

    “鞠蕊……咳咳……”里屋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再无半点昔日芳华,“你们在外头争吵什么?”

    “没什么,娘娘,您醒了!”

    “哎呦,还吊着一口气呐,赶紧死去啊。”又是这个阴阳怪气的宫女。

    里屋一阵安静,片刻之后,才听云妃缓缓问道:“外面是谁?”

    “没什么人,娘娘,您歇着吧。”

    “啧啧,还叫娘娘呢,你倒是忠心耿耿,不过话说你这模样也不算差,机灵点,兴许让哪个太监瞧上了,结个假鸳鸯,说不定能讨一口饭吃。”

    “你……”鞠蕊气极,小太监轻咳一声,不是伸手推门就进去,而是客气有礼地敲了敲门。鞠蕊一愣,问道,“谁呀?”

    “长明宫小喜子。”

    这个名字鞠蕊是知道的,是大太监米苍穹的心腹,他来这里,可定有事。

    “是喜公公呀,快请进来。”鞠蕊该是问了里屋的云妃一声,急急忙忙拉开屋门,抬眼一看,门外站着的人不是小喜子,而是他,喜公公安安静静地候在一旁。鞠蕊愣了,张口结舌,良久没有话说,只是眼泪说不出的苦楚,流个不停。

    “鞠蕊,是喜公公吗?请人家进来。”云妃勉强提气,轻声说道。

    李落百感交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当初云妃入卓城不久,深受万隆帝宠爱,不多久便位列四妃,再之后的贵妃,皇后……诞下一子,恩威冠绝后宫三千,这才恍如昨日,转眼间就是冷宫栖身。西宫夜静百花香,欲卷珠帘春恨长,不知昨日花何去,雀舌闲坐说堂宗。

    “王爷……”鞠蕊低低念了一句,将带着掌印的俏脸偷偷藏了起来。

    那宫女本是趾高气昂,原也知道长明宫的小喜子,不过谁知道他来这里为的什么事。

第二千三百六十九章 绝情

    倒是不甚害怕,不过再到鞠蕊低吟一声王爷,她的脸瞬间就变了,缩在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出。

    “疼吗?”

    鞠蕊摸了摸脸颊,回头极快地望了一眼里屋的云妃,小声说:“没事,不疼的。”

    “她打过你吗?”

    鞠蕊一滞,自然知道李落口中所说的她是谁,愣了愣,才急忙回道:“没有,没有,娘娘从来没有打过奴婢。”

    李落展颜一笑,扫了一眼噤若寒蝉的宫女,再看了一眼小喜子。不用开口,小太监就知道该怎么做,恭敬一礼,拎着宫女的脖子,像拎一只瘟鸡一样把她拎了出去,而且这宫女也发出几声咯咯叫唤,像上砧板前的鸡鸭。

    环目四顾,这里说是家徒四壁也不过如此了。云妃咳嗽着从里屋走了出来,身上披了一件粗布外衣,头发稍显散乱,倒是用心梳过,只是没了光泽,黯淡枯黄。再看她,容颜依旧,不过是衰败了许多,不能算老了许多,就是有气无力,眼窝深陷,带着点病态的殷红,不知是染了风寒还是伤了旁的经脉。

    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云妃就听出来了,她想过他会来,也许是她活着的时候,也许是她死了之后,但是没想到会是今晚。

    “王爷,娘娘,奴婢去外边守着。”

    “等一下。”云妃和李落异口同声地叫道,说完之后,两人皆是一愣,李落便已明白她想说什么,淡然问道,“怎么,这是打算托孤给我?”

    云妃一怔,见他已经猜到,也就不再矫情,轻轻一礼:“我出不去了,但鞠蕊是无辜的,请王爷看在她对你一向尊敬有加的情分上,带她离开这里。”

    “娘娘,奴婢……”

    云妃扬了扬手,示意鞠蕊不要说话,睁着一双媚眼,却无丝毫魅色,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只让我看在她对我尊敬有加的情分上,为何不说娘娘和我之间的情分?”

    云妃勉强一笑:“我和王爷之间只怕已经没有情分了吧。”

    “也是,娘娘高瞻远瞩,怎会在意一个我。”

    “你不必取笑挖苦,如果是想看我的笑话,当初在朝凤宫你就看够了,如果说能让你高兴些,我可以告诉你,你,李玄楼,你就不该送我去宜州,宜州之行,我的人虽然回来了,但是心却丢了,这些年我守着一座宫殿,能做许许多多别人想做都做不了的事,但是我没有一天觉得自己是在活着的,我恨我的贪婪和不知足,我也恨你的绝情,只要一点点,你不是那么冷落我,都不会是今天这个境地。”云妃不知道自己是恨还是怨,或许都不是,她更怕心里这些话再也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李落神色如故,不见惊讶,似乎早有预料,或者说他根本不愿相信她说的话。

    “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我早已形同陌路,我等了你那么多年,想着,盼着,哪怕你能亲近我只是一点点,于我而言也就够了。”云妃言语低沉,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之中,“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大度的女人,得不到的,别人也一样不能!我每次都是这样想,每次到了最后总是下不了手,唯一的一次,我就落得这个下场。”云妃吐了一口气,靠着窗边,看着梢头微黄的树叶,凄然一笑,“待在这里是冷清了点,好在有很多空闲想想以前的事,其实我的所作所为很多都在你的意料之中吧,呵呵,你很纵容我,一直到死也还纵容我,是不是?”她回头看着他,唇边带笑,眼睛里有眷恋和不舍,也有不甘心,当然也带着泪花。这不是她最美的时候,面容装扮都很狼狈,发黄的灯火,勉强照亮窗外一根桂花枝,几片摇摇欲坠的叶子,晃了晃,掉下来一叶到窗楹上。她就在灯火旁边,那么淡然,那么真实,真实的让他觉得当年那个挡在自己身前向船头讨几文工钱的她是一场梦。

    不知将来可否再见,但是他知道,今夜灯下的她,会是他一辈子的记忆。

    “我活不了太久,圣上的身子已经很弱了,他在世,我未必活得到再见他一面的那一天,如果他死了,就算我不被殉葬,也决计活不过一个月,所以我只能把鞠蕊托付给你,算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

    “求我?你为何不求他呢?”李落扬眉冷声问道。

    云妃一怔,俏脸血色尽失,双拳紧握,眼睛里满是凄然伤心和绝望,伤痕累累的心,他却还要再撕破伤口,撒上盐,狠狠地嘲弄一番。鞠蕊紧紧咬着嘴唇,捂着嘴,想哭,但是又不敢哭。

    李落回头看了一眼鞠蕊,漠然说道:“我们始终学着怎么笑,到最后都变成不敢哭的人,总是想赢,未必真赢,却变得不敢输。你说你从来不是一个大度的女人,为何你觉得我会是一个大度的男人?你的所作所为我知道不少,就连你与想逐你出宫的太后联手,一同算计我的事我也知道些,并非是我纵容你,云妃娘娘,曾几何时,你就算是要了我的性命我也未尝不能给你,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会选了慧王,当你和他偷情,还怀了他的骨肉的那天起,我就觉得恶心,那夜朝凤宫里,皇上让我去,要么带走幽王的命,要么带走你的命,虽然最后幽王不是死在我的手里,不过我实话告诉你,玄霈的死我没有半点悲伤,慧王也一定会死,而且我还会让他死在我的手上。”

    云妃怔怔地看着他,惊讶、骇然、心神大乱,从未想过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只道辛苦,这也是借口?你说辛苦,慧王也说辛苦,太后更说辛苦,难道我便不辛苦?看着这些宫里宫外的腌臜事,你还要我如何?非要我变成和慧王一样不择手段,也爬上你的床,你就不觉得脏么?自打入宫以来,你虽是一路坎坷,但是不论是什么难关,该过的总是会过去。

第二千三百七十章 去了一趟淳亲王府

    不管太后在还是不在,就算三年之后还是没有子嗣,有皇上在,有我在,谁人敢动你的皇后之位?”

    身子摇摇欲坠,只觉天旋地转,云妃捂着心,很疼,其实后面的话她已经忘了去听,就在听到他说脏的时候,她的魂就没了。她本来觉得自己的心早就死了,但是没想到还这么疼。她不能说,和慧王幽会的时候,在她眼里看到的人不是慧王,而是他。可是她不敢说,因为他问了,不觉得脏么……在他心里,原来我早已是脏的。当初选了慧王,到底是为了诞下龙嗣,保住皇后之位,还是只是为了给自己的放荡和寂寞找个借口,如今在他的眼里都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都迟了……”

    “的确迟了。”李落冷冷截道。云妃茫然抬头,痴痴地看着他。“两个时辰之前,圣上殡天了。”

    “哦,是么?”云妃痴痴地笑了,总算等到这一天了,该结束了。

    “殿下救救娘……小姐吧。”鞠蕊连连叩首,泪如雨下。万隆帝殡天,云妃的结局业已注定,要么殉葬,要么赐死,不论是哪一种都难逃一死。

    “救?怎么救?”李落反问道,“我又为何还要救她?这些年我救她的少么?”

    “殿下,奴婢……”

    “好了,鞠蕊,别说了。”死了心的云妃,将一副水墨画的美展现到了极致,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似乎是想把他的样子刻在心里,以后就是天人相隔,再也不见。

    “小姐……殿下,奴婢愿做牛做马,只求殿下救救小姐!”

    “鞠蕊!”云妃有些生气,冷叱一声,“不要强人所难,也替我留点尊严,好么?”

    鞠蕊看着疲惫不堪的云妃,惶惶难安,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是要她看着云妃去死,还不如杀了她。鞠蕊喃喃自语:“小姐不是坏人……”

    “你满意了吗?心里可觉得畅快些?”云妃笑着,哭着,看着他,“你还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就是了,反正这身子在你看来已经脏了。今夜你能来,我也可以自欺欺人地想,不管你是恨我还是怨我,总归还记得我,这样就够了。李落,你还想怎样?我现在把心挖出来,你可会好受一点么?”

    李落面沉似水,冷冷地盯着她一言不发。云妃脸颊飞上两朵红晕,很小声地说:“你啊,真的很自私,自私的让我连恨你的理由和借口都找不到,杀人诛心,真的比一杯毒酒还要毒。”

    “说够了?”

    “没有。”云妃轻轻摇头,放肆地说道,“你要是闲着,我还可以说一整夜,一整月,一年,一辈子……”

    “哼,那就留着吧。”李落颇有些索然无味,淡淡说道。云妃一愣,没有高兴,反而是无尽的心酸和难受。鞠蕊愣了好一会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惊喜叫道,“殿下,您……”

    “你没有强人所难,圣上殡天,太子殿下登基之前,卓城之中我可代天行事。你做过的事杀十次都不嫌少,不过皇上并没有赶尽杀绝之心,所以我也不必当这个恶人,不日我将率军南下,离开卓城的时候我会带你一起走,送你回宜州素和府,自此之后,素和图云和大甘卓城再无瓜葛。”

    “那南陌呢?”云妃满是希冀和期盼地问道。

    李落沉默半晌,缓缓说道:“她早就死了。”

    云妃眼睛里的神采瞬间昏暗了下去,仿佛盖上了一层白霜,没有了一点鲜活的色彩,就连黑白二色也变得奢侈起来。

    李落看着云妃,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想猜你心里在想什么,或者打算做什么,我和鞠蕊也不过是泛泛之交,在她心里,我总还是不如你,也不如和你在过一起的慧王,我救你,就当是了结当年武陵山中的事,有始有终。不过你记着我也只是救你而已,素和府与我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你若自寻短见,最好在死之前就杀了鞠蕊,免得她受苦,还有素和府,单单一个魔门余孽的身份就够诛九族,你若不在意,也就由得你。”说完之后微微一顿,接了一句,“若是不想活,等回了素和府再死不迟。”

    云妃没有害怕,更没有生气,只是默默地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我会活到你死的那一天,然后用每一天去恨自己做的错事,好么?”

    李落微微扬眉,吐了一口浊气,霍然转身,看了鞠蕊一眼:“看好她。”

    “殿下,你……奴婢……对不起。”鞠蕊心乱如麻,万般言语,最后只化成了一句对不起。

    离开冷宫前,李落回头看了一眼,烛灯下,她静静地站着,面容很恬静,好像放下了一切,他不知道她究竟放下了多少,又留下了什么,只是在这个皇宫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回忆的地方了。

    她就该和南陌这个名字,一起留在四季如春的尔绣城。

    万隆帝殡天的消息很快就在卓城朝堂上传开了,朝堂上下忙碌有之,倒不甚乱,李玄慈太子监国,钦点了冢宰府章荣政总领先帝丧葬诸事,章荣政自然不敢怠慢,而且这还关乎巡检司的颜面,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李落的心腹重臣,这万隆帝的后事定要处置的妥妥当当,莫要让人挑出毛病来。

    李落在宫中待了大半天,直到第二天晌午过后才出宫,他没有回去弃名楼,而是去了一趟淳亲王府。

    亲王府前一如往昔,门前那副金字招牌还在熠熠生辉:纵马八方神州,将军百战声名显;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李落抬头看着这幅对联,很久很久没有动上一动。

    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久到他都不记得上次登门是在什么时候,自从搬出淳亲王府,去了城东弃名楼,许是路远,便也来的少了。这府里有自己的亲生父亲,也有自己的亲生母亲,可是自打不会再有一个溯雪,枯坐在府门前等着自己之后,他便觉着这硕大的亲王府里没了记挂。

第二千三百七十一章 看望母亲大人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好似无根浮萍一般,随风而逝。

    有人胆敢站在亲王府门前这么放肆张望,早就引起王府侍卫的注意,庶民岂可在王府门前逗留,这是要送官查办的,轻则一顿棒打撵走,重则下狱问罪,皇权之威,岂是寻常百姓可以随意驻足乱看的。

    几名王府侍卫,另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隔得老远便听那侍卫怒斥一声:“什么人敢在亲王府前放肆!”

    李落收回目光,心思一时半会却还没有收回来,怔怔地看着物是人非的几人,福伯早也不在了,听洛氏说起过,年事已高,回家歇着去了。不过他知道,这只是个生硬的借口罢了,实则福伯老态龙钟,再当这亲王府的管家多半会有损颜面,给些银两打发了事。但愿看在福伯忠心耿耿的情分上,遣散的银子能叫他安度晚年。

    见李落不说话,那侍卫还待喝问,却被身后大摇大摆的管家一把拨开,惶恐叫道:“王爷,您怎么来了,小的有眼无珠,请王爷恕罪。”

    李落宽颜一笑:“无事,我许久不曾回家,不认得也在情理之中。”

    这声王爷让侍卫吓破了胆,再加上一句回家,稍微动点脑子就知道眼前这个清秀不减的男子是谁。想当年,一门两王爷,恩宠绝天下,曾也是卓城的美谈。只是后来离家的小王爷回来的越来越少,府里提起他的时候也越来越少,后来入府的下人很多都只知道这个名字,从淳亲王府的清心楼走出去,执掌天下兵马,手握巡检司,以定天为号,御封西空寂帅的那个人,但是真正见过他的人却也变少了。

    “王爷,您这是来……”管家说了一半,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回家?好像没那么熟络,说别的又有些冒犯,这府里可是人家亲生父母的家,儿子回来,天经地义。

    “您是来看望娘娘的么,快请进,小的这就去通禀。”琢磨了片刻,找了个谁也不得罪的说辞,听闻内院的亲王心腹偶尔提起过,好像这对父子关系很不好,近些年在府里,淳亲王都不许人提起他的名字,但凡听到,不是杖责就是直接驱赶离府,简直成了府中禁忌,至于其中缘由更是讳莫如深,自然是有人知道的,不过多半不敢在背地里嚼舌头。

    李落颔首一笑:“对,来看望母亲大人。”

    “王爷请。”管家点头哈腰,恭迎李落。他倒是没有太过担心方才的失礼,九殿下虽然杀伐决断,但不是嗜杀之辈,而且素来是讲道理的,很少听说他有妄杀无辜的事,就算失礼,人家多半不会放在心上,去为难自己这样的蝼蚁。

    进了王府大门,确有几分熙熙攘攘的热闹,淳亲王府在城北占地很大,自然是比不上皇宫的,但是也比寻常王府宽阔许多。王府中人井然有序的忙碌着,这倒是和弃名楼里大不相同,以往回去,多半的时候都能看见秋吉她们聚在院子里聊天嬉戏,同为王府,就是不知道这里哪来那么多做不完的活。

    万隆帝殡天的消息还未及传到这些下人耳中,不管是木讷还是殷勤,总还是和昨日一样的模样,不过就算知道万隆帝殡天,想来和他们也不会有太多的干系,生老病死,不外如是。

    九殿下回府的消息很快就在府里传开了,等到内苑诸位夫人得知消息匆忙赶来的时候,李落已在常春院。他站的那个地方,就是当年洛儿香消玉殒,倒在血泊之中的地方,如今这里早已换了新砖,新时新景,可是他好像又能看见那个稚嫩的女子,气若游丝,却叫他不要哭。

    她走了,不知道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的她,可还能找到她来时的那个地方,那里有花有草,她说要教自己挖野菜,下河摸鱼,还有好多好多没有忧虑的事情可以做,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安安静静地看着天黑,天黑了,更美……

    “玄楼,今个怎么想着回府啦。”身后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娇笑,许久未见,萱妃还是从前的模样,眼角似有皱纹,不过被上等的胭脂遮掩,初看时,和从前一模一样。

    李落回头,看着来人恍如昨日,轻轻一礼,展颜笑道:“姨娘,好久不见。”

    “哼,没良心的,怎么着,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姨娘人老珠黄,便不愿意回来看看我们了吗。”萱妃瞪了他一眼,走到李落身边,仰首细细瞧着他的眉角发端,幽幽说道,“真的长大了呢。”

    李落脸色微微一红,轻咳一声,这萱妃行止竟也一如当年,不说妖魅,却还是不拘小节得很。

    “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可不能露个面就跑,跟我走,洛姐姐日盼夜盼,不知道哭了多少次,真是讨打。”萱妃白了他一眼,不见外地抓起他的手臂,牵着李落往采雅轩走去。李落微一挣扎,毕竟现在不是从前年幼之时,往时的亲昵,如今就有些放肆了。不过萱妃却没有松手的意思,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开,李落无法,只好由着她拽着自己一路疾行。

    采雅轩里已经聚了好些人,洛氏泪眼婆娑,一见到他就忍不住落下泪来,上前从萱妃手里抢下李落,一边哭一边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庞,喃喃自语:“又瘦了……”

    李落依着儿时礼数向座中诸位姨娘纷纷见礼,除了洛氏和萱妃,还有兰妃和夏妃,都是淳亲王明媒正娶的夫人,府中别的女子还有不少,不过大多都是他离开之后淳亲王纳的妾,固然好奇这位权倾朝野的淳亲王府小王爷,只是不便过来。府中总管李忠也在,行礼问安之后知道李落和洛氏几人有话要说,就告罪退出采雅轩,在外候着。

    瑶月已经嫁人了,兰妃所出的小王爷李玄昭去了学堂读书,还没有回来,此际这里倒是没有外人。

    李落看着座中诸人。

第二千三百七十二章 洛氏

    自己是长大了,她们也都老了,尤其是洛氏,这些年李落与李承烨交恶,形同路人,她夹在中间最是难熬,不管怎么说李落都是她怀胎十月掉下来的一块心头肉,出息了,可是却变得那么陌生,李承烨没少在她身上撒气,若非顾忌洛家家世和李落生母的身份,将她逐出淳亲王府都有可能。为此,洛氏也怨过李落,好端端的为什么偏偏要和自己的亲生父亲作对,但是怨归怨,依旧舍不得恨他,年华将去,如今头发已经染上了雪色。

    夏妃的变化倒不算大,她这些年算是活通透了,瑶月也嫁了一个好人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也就不争不抢,好好当她的侧妃。要说尊贵,如今的淳亲王府却算是兰妃,如无意外,李玄昭长大成人之后便会继承李承烨的王位,母凭子贵,在府中的权势早已超过洛氏,不过兰妃性子淡泊,与诸妃相处也是融洽,而且一向尊敬洛氏,处处待之为长姐,洛氏没少寻她诉苦,说的最多的还是李落的事。

    而如今淳亲王府实际的掌权之人却是萱妃,家世好,有手段,有心计,如果兰妃不说话,那么府中诸事便是她说了算,就连洛氏渐渐也要仰仗她的鼻息。

    果然该变的还是变了。李落心生怅然,兰妃倒是富态了些,不过那股子书卷气却还在,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风韵更胜当年。萱妃艳色不减,身上多了掌权之后的威煞之气,如此算来,也就是洛氏最为凄惨,究其缘由,还在自己身上。

    “楼儿,你是来找你父王的么?”洛氏止住凝噎,柔声问道。

    “父王想来还在宫里,不知道他今日会不会回府。”

    “宫里,皇上……”

    “皇上驾崩了。”

    诸女齐齐变色,她们不同旁人,自然是知道宫里消息的,但是乍闻万隆帝殡天的死讯,由不得不震惊骇然。

    “这……这可如何是好!”洛氏一阵慌乱,脑海中乱作一团,万隆帝驾崩,接着就是新皇登基,不知道淳亲王和玄楼会不会出事,尤其是玄楼,哎,这些年卓城的传闻让她心力交瘁,生怕有朝一日一觉醒来就听到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兰妃是诸女中最快镇定下来的人,闻言吃惊地说道:“楼儿,圣上殡天,你怎么不在宫里待着,擅自离宫,这叫人知道会说闲话的。”

    “是啊,玄楼,你快快回去吧。”洛氏焦急说道。

    “不妨事,伯父临终前是我和常贵妃陪在他身边,七皇兄位登人皇,冢宰章大人总领后事,我离宫前已经同七皇兄说过了。”

    听到这话,洛氏的脸色才好看几分,有心想问问宫里的事,但是有旁人在不便开口,而且就算她问了,李落也未必会说,若是叫她知道李落宣读圣上遗诏的事,说不定还会吓出什么好歹来。

    “楼儿,你这是专程来看洛姐姐的?”萱妃美目流盼,温声问道。

    “算是。”

    “是就是,怎么还算是,洛姐姐是你亲娘,看望自己娘亲还这么不情不愿。”萱妃嗔怪地说道。

    李落莞尔,告罪一声,看着洛氏和声说道:“这些年,母亲受苦了,旁人都说母凭子贵,想我如今位及人臣之首,反叫娘亲受了这么多委屈。”

    洛氏眼眶又红了,泪如雨下,让李落好一顿宽慰。萱妃略显尴尬,要说对李落,她本是很喜欢的,无数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羡慕过洛氏,她这般平平无奇,不知道世道险恶的人,竟然能生出这样的儿子,真是气人,自己也想生一个,不过这么多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便也想过李落若是她的儿子该有多好。这个念头她只能藏在心底,偶尔当成笑话的时候与诸妃玩笑几句,绝少有人知道她的心思,但是李落忽然替洛氏诉起委屈,颇让她有些难堪,这些年在淳亲王府,虽说大半委屈是因为淳亲王,但是自己也没少叫洛氏委屈过。

    “娘没事,衣食无忧,只要你平平安安,娘就什么都好。”洛氏一句,叫兰妃几人心里颇不是滋味,大甘太平承年,不管府里人和淳亲王怎么说,但是这太平却是他和牧天狼一刀一枪打下来的,这些年经历的生生死死,他不说,但总有人会说,何来岁月静好,只是眼前这个单薄清秀的孩子担在肩上的。

    “先帝驾崩,太子不日继位大典,这卓城的天就要变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古至今都不会变,寻常百姓家在乎柴米油盐,只看贵贱,但是皇亲国戚可就不同了,我的弃名楼如此,亲王府亦如此。”李落看着萱妃和声说道,“不是从前了。”

    萱妃勉强一笑,心念电转,他似是话里有话,是提醒自己,亦或是叫自己去提醒淳亲王?这对父子真是前世的冤家,非要闹到现在这样水火不容。

    “萱姨娘。”

    “嗯?”

    “论心计手段,我娘不如你,这些年她在亲王府如履薄冰,日子过的不算好,父母之事我一个小辈不敢妄言,但虽说我与父王政见不合,势同水火,我对淳亲王府却无大恶,还望日后萱姨娘能看在这份香火的情分上,莫要太过为难我娘。”

    萱妃很尴尬,求助地看着兰妃,她知道的很清楚,就算洛氏是他的亲生母亲,但是在淳亲王府他最听话的那个人依旧还是兰妃。兰妃本无心管这些闲事,但毕竟是一家人,而且她素来也都和萱妃洛氏交好,萱妃难堪,也不好坐视不理,柔声劝道:“楼儿多想了,不管你们在外头做什么,说什么,但在府里洛姐姐和你姨娘都是一家人,平常里一些琐碎罅隙的确是有,不过也没有什么过分的事,楼儿就算不信你父王,也总该信我吧。”

    李落展颜一笑,道:“自是信的,倘若真有那样的事,想来我也不会以礼相待。”

    “楼儿,不可放肆。”洛氏急急喝止。

第二千三百七十三章 请辞太保之位

    萱妃脸色不愉,转即释然,是啊,他已经不是当年清心楼里任凭自己揉捏的娃娃了,手握大甘兵权,还有国之重器巡检司,有资格与淳亲王平起平坐,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如今他在大甘的权柄已经胜过淳亲王许多。

    “洛姐姐,往日若有得罪,还望姐姐见谅。”萱妃盈盈一礼,此番赔礼倒是真情实意,本来就没有大仇,人家玄楼还念着旧情,虽然话说得让人听了不甚舒服,毕竟不是撕破脸,留些斡旋余地总是好的,真要闹到和淳亲王那样,恐怕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说不定还会牵连到林家。

    洛氏回了一礼,幽幽一叹,没有说话。

    “好了,坐下说话吧,回个家而已,又不是要打仗。”兰妃责备一声,起身将李落拉到椅子上坐下。

    “也算是刚刚打完一仗,我父王回来定然不高兴的很,几位姨娘可要早作准备。”李落打趣笑道。

    “你又闯祸了?”兰妃美目一睁,疾声问道。

    “祸天天都闯,这次的大点。”

    几个人好生无语,大约也只有他把闯祸当成家常便饭。“闯什么祸了?”洛氏心惊肉跳地问。

    “这个不能说。”

    “还有什么不能给娘说的?”

    李落歉然回道:“干系太大,说了,会死很多人。”说罢,没有理会诸女震惊的眼神,岔言道,“七皇兄继承皇位,我不日亦要离开卓城,待登基大典之后,卓城必起风波,七皇兄一向与大甘门阀过从不密,大甘六大世家,唐宋自立门户,暂且不论,太叔家自从少师遇难,这些年励精图治,年轻一辈人才辈出,渐渐有崭露头角之势,权威渐重,顾陆两家这些年在卓城看似没有寸进,不过在卓州之外,尤其是东府,势力渐盛,家道殷实,有直追金玉满堂漱家的意味,唯独洛林两大世家这几年固步自封,身居朝野不进便是退,萱姨娘,你和我娘都是出身世家,知晓其中利害,早做打算的不单是淳亲王府,还有洛家和林家。”

    “楼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洛氏脸色大变,萱妃的脸色也不好看,他可不是随随便便无的放矢的人,而且一向和英王有交情,倘若他知道些什么,不足为奇,难道说英王打算对洛家和林家不利?

    兰妃陷入思索之中,虽说她极少操心朝廷里的争权夺势,但毕竟心思聪慧,饱读史书,这些年在淳亲王府耳濡目染,也知晓些大甘隐秘的旧事。新帝继位,有大赦,必也有大惩,赦的都是些无足轻重,换来自己爱民如子名声的小人物,惩才是主要。皇权旁落,英王继位,不用想,定会将散落的大权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中,或是换上自己的心腹,而洛林两家这些年与英王的交集并不深,算不上自己人。掌权夺势,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刑责问罪,贪赃枉法,结党营私,这都是最常见的罪名,天子有意,有的是人罗织罪名,有些是真的有罪,有的不过是殃及池鱼而已,拿些个门阀世家开刀,杀鸡儆猴,震慑朝堂也在帝王权术之中,若是英王真想查办洛林两家也没什么不可以,既为世家,自然知道马无夜草不肥的道理,手脚干净些还好,就怕有什么蛛丝马迹落在别人眼里,借题发挥,到时候再想弥补就迟了。

    兰妃想的更深,英王继位,卓城皆在他手,兵权在握,除非有人敢兴兵造反,还要掂量着敢不敢拂牧天狼的虎须。卓城稳如泰山,他想治谁的罪就治谁的罪,能置身事外的也就只有他和巡检司。

    这番话不是危言耸听,有备无患方能平安无事。

    “谁在这里大放厥词?”采雅轩外传来一声威严怒斥,淳亲王大步走了进来,面沉似水,漠然打量着起身的李落,冷冷说道,“你倒是清闲得很。”

    “王爷。”诸女齐齐起身行礼,淳亲王大马金刀地坐于主位,冷冰冰地看着他。

    “父王。”

    “你来干什么?”淳亲王生硬问道,洛氏噤若寒蝉,想说话,但是看着淳亲王阴沉的脸色一个字也不敢说,萱妃瞄了兰妃一眼,使了个眼色,此际也就只能是她们二人开口缓和一下气氛。岂料萱妃才刚要说话,便见李落展颜一笑,平声说道,“特意来等父王,宫里耳目众多,有些话不方便说。”

    “你想说什么?我和你还有什么话说。”

    “王爷。”洛氏凄然呢喃,淳亲王瞪了她一眼,洛氏便即收口,不敢再说。萱妃看了一阵无语,守着一个这么了得的儿子,非要让自己谨小慎微到这般地步,实在是不知所谓。

    “我来是劝父王。”

    “劝我?哈哈,天大的笑话,本王还需得你来劝!还是说你目空一切,以为这大甘离了你便不行了吗?”

    “大甘离了谁都好,就算没有大甘,四境也在,我劝父王不为别的,只是请父王等七皇兄继位之后,请辞太保之位,可保淳亲王府平安。”

    “大胆!逆子!”淳亲王大怒,长身而起,伸手将桌上茶杯掷在地上,碎成了数片。

    兰妃也吃了一惊,没想到李落一开口就是这等忤逆的话语,一时想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李落面不改色,直视怒不可遏的淳亲王,淡淡说道:“父王不该去看那封先帝遗诏。”

    淳亲王目露寒光,死死地盯着他。

    “看了,就埋下了祸根,一个没有兵权的太保,知道了遗诏内容,不管谁为帝君,父王觉得会如何?”

    淳亲王没有说话,此际不只是脸色阴沉,已到气急败坏的边缘,浑身轻颤,只恨不得唤来刀斧手将这逆子毙于采雅轩内。

    “年少时,我曾在洛儿灵前许下誓言,有生之年定要马踏天南,为她讨一个公道回来,没想到这一耽搁竟过去这么久。七皇兄登基大典之后,我会率军南下,再会南王,还有当年福宁公主一事。

第二千三百七十四章 再赐天子令符

    这些年过去谁也没有提及,也不曾有人要他宋崖余给一个交代。如今先帝殡天,只怕这世上记得她的人就又少了一个,趁着还有一口气在,这些能做的事便要一一了结,父王看惯了卓城里的风云变幻,无外乎是新旧之争而已,父王念旧,当年太后也念旧,可是无论再怎么念旧,该来的总是会来,如果不愿意改变,那就急流勇退吧,大甘已非昨日。”李落说罢,深深一礼,平静地看着淳亲王,在他布满阴霾的脸上却也藏不住深深的倦意。话是不中听,可句句属实,属于他淳亲王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就算不是李落,也会是别人拿走他舍不得的这一切,恨李落,只是因为他只有一个儿子可以恨。

    “遗诏所书,父王知晓轻重,莫要泄露半句,如果走漏风声,若到那时,我不会出手相助。还有母亲这些年并无过错,更不曾偏帮于我,倘若父王瞧着碍眼,就让她来我弃名楼吧,拿她出气非男儿所为。父王,母亲大人,诸位姨娘,请多珍重,玄楼告辞。”

    “哎,要不吃完饭……”萱妃轻声叫了一句。

    “让他走。”淳亲王挥了挥手,打断萱妃说话,不过似乎并没有太多恼怒,看着李落远去的背影,慢慢坐了下来,有一股迟暮的倦意。在他踏出府门的那一刻,李承烨知道,此生之中,李落怕是再也不会以一个子嗣的身份再入王府,除非是他死的那天。

    英王继位天子,国号承启,承太祖余威,启万世江山。

    英王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传旨昭告天下,封李落为大甘祭酒,赐晋王李玄悯七窍玲珑令,掌彦林阁,后宫之中尊贵妃常庭燎为太后,统领后宫。一应先帝诸妃自有去处,先帝驾崩,瑜贤妃出身陆家,花些银钱再托些人情,接瑜贤妃出宫,返回陆家,不过此生便也不能再嫁,倘若有对先帝不忠之事,到时候非但是她,就连整个陆家也会受到牵连。能出宫的毕竟只是少数,万隆帝晚年荒淫,宫里罗织了不少妙龄嫔妃,俱是国色天香,撒手人寰之后这些人的去处很叫太子殿下,如今的承启帝头疼。养着不行,名不正言不顺,定会有人闲话,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快刀斩乱麻,悉数为万隆帝陪葬,不过这样一来难免有人会说他心狠手辣,对这些无辜女子没有一点怜悯之心,若都叫她们去守陵,委实人数有些多了。

    为难之际,李落与晋王联名上奏,请承启帝大赦天下。李玄慈借着这个由头,将宫中一众御女采女打发各回原籍,当然如果愿意留下来替万隆帝守陵的,李家也不会亏待于她,厚赠出身娘家,赐封号,看似尊贵,不过和出家为尼并无两样。果然,最后愿意留下来的寥寥无几。

    当然,还是须得有人陪葬,原本她的名字在殉葬名录当中,后来不见了,大约是说她没有资格殉葬。再之后,她的名字几经辗转,也不知道在哪个经手的途中就消失了,有人说她投井自尽,有人说她趁乱离开了卓城,还有人说她被人带走了,不过一个月之后,后宫之中便再也没有人谈论起她。

    就在李玄慈登基大典之前,呼察靖一行返回卓城,众人都很惊讶,不知道李落是怎么从太虚幻境里出来,而且还会早他们一步返回卓城,尤其是姜寒怜,要不是这些天李落忙着新皇登基的事,约莫她能缠着他问上十遍不止。

    他还是他,与从前并没有什么分别,但是谷梁泪很敏锐的感觉到他和以前有些微变化,不在外表,而是内心,只是他一直忙碌朝堂上的事,没有机会仔细问问他。

    天子令符李落还给了李玄慈,如今新帝继位,卓城里没什么须得代天行事的时候,拿着天子令符只会招来忌讳,百害而无一利。李玄慈收了天子令符,三日后他又遣人传旨将天子令符送还给了他,在天子令符上除了大甘国祚之外新刻了承启君号,意思就是他承启帝李玄慈与定天王李落同享这个天下,真真正正的一字并肩王。

    传旨的人是李玄悯。

    李落不愿接旨,李玄悯只说了一句:“九哥,七哥将天子令符交给你,他只是怕有朝一日会忍不住对你下手,天子令符在手,他想做什么,心里便也有顾忌,能叫他想到今时今日你助他登上帝君皇祚的来龙去脉。”

    “如若天子令符在我手中,只会更引起旁人的忌惮。”

    “会贪的人也会怕死,只要九哥比贪心的人更强,就能让他不敢生贪心。”

    “挟威以令天子,终会生出祸端。”

    “哈哈,九哥,这话给别人说说就好,你连那张龙椅都瞧不上,难道还眼馋区区一个王位或是一面天子令符?”

    李落莞尔,喟然叹息道:“只是委屈了你。”

    李玄悯一怔,眼神悠远,良久之后才淡然说道:“不如意的事从来都是十有八九,旁人如此,为什么我就能是例外呢,不委屈,比起那些哥哥我也算幸运得多。”

    接旨,领了天子令符。李玄悯回宫复命,李落送他离开巡检司大门。这一句委屈了他,实则是告诉李玄悯,较之英王,他才是更适合当大甘天子的人。李玄悯也知道,李落没有选择他而选择了李玄慈,并非只是因为他的年纪小,继承皇位难以服众,另外还有一个缘由,他远比英王更有野心,如果他登基称帝,必然容不下李落,所以就算他的才情远胜李玄慈,李落也不会选他,选了他,是李氏之福,但未必是大甘之福。

    英王登基半个月之后,李落奏请大甘天子欲图领军南下削藩,剑指南王。这封奏章在卓城掀起了轩然大波,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他心系社稷江山,有人说他穷兵黩武,有人说他为了稳固手中兵权,有人说他为了私怨。

第二千三百七十五章 马踏天南

    私怨当然有,而且还不小,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不能逃避的理由,南王府是当年黑剑白刀的传人。这些年草海极北风起云涌,渊雪和天火这种凌驾于九天之上的庞然大物也渐渐露出了爪牙,一旦兵戈再起,留南王府在天南一地,一旦背腹受敌,就算是他和牧天狼也定会捉襟见肘。

    刺在肉中,虽疼,但不可不拔,至于先前才与宋无缺联手拒敌,如今就反目为仇,说起来有些薄情寡义,不过此前南王府出兵北上,意不在草海,而是极北五族。与李落不同,他们宋家本来就是局中人。事到如今李落对极北五族和黑剑白刀在天火渊雪之争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还是没有头绪,这庞然大物到底有多大他也不得而知,如果就连宋家也不过是当年黑剑白刀的一手闲棋,那么露出来的冰山一角就足够叫他心寒。

    马踏天南,就算败了,至少也无遗憾。南下前李落曾传书相柳儿,说明自己南下之意,她倒是看得开,只说了一句去吧,我替你照看漠北和大甘北府。李落喟然,何来我的漠北,话说的好听,怕不是先哄着我吧。

    承启帝准了。

    朝野震惊,不过和以前不同,这一次没有人上书朝廷,谏言不可对天南用兵。新帝登基,正是向四境宣召的时候,西域风平浪静,诸国虽偶有犯边,但是早被牧天狼打怕了,有刘策镇守西府,很难出乱子。东海虽说不是归顺大甘,但这盟国的关系这些年确是大有改善,如今东海的贸易来往越来越频繁,盟城已经成了沿海最繁忙的一个渡口,千帆竞走,万国来贺,其繁华景象丝毫不逊色于卓城、万楼城和扬南城。漠北草海,从来都是大甘的心腹大患,民风彪悍,桀骜不驯,又有相柳儿这样的天纵妖孽,历来被朝廷文武百官所忌惮,而且草海幅员辽阔,在李落纵兵闯入草海之前,大甘对草海的了解少之又少,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也不过是自从草海联军南下,攻陷北府之后,大甘才慢慢对草海有了些了解。但是即便这样,李落也知道对于草海,连同他在内,看见的和知道的不足十之一二,数次北上,经过的路和看到的人莫不都在相柳儿的算计之中,草海藏在深处的秘密,也许不比极北那片广袤的世外之地少多少。

    可以用兵的,就只剩下一个天南宋家和西南的燕王。燕王打不得,至少现在还不能用兵,当年御封燕王之号是李落亲自去的,曾对燕丹枫许以大甘朝廷的承诺,再加上燕王作乱一事本就是李家理亏在先,依着李玄慈恩怨分明的性子,他登基之后纪王府的日子该是要难过了。

    南下之前,承启帝亲临定天台点将,当初西征前是万隆帝点将,这次南下余州换成了李玄慈。这些年定天台只用过两次,唯有这两次而已。当初慧王得势,李孤眠率军往珏州平乱,朝堂里份属慧王一派的人上下奔走,意图给李孤眠造势,重启定天台,不过自始至终万隆帝都没有答应。

    不管是定天台还是定天王,在大甘只能有一个。

    这一次南下李落所率兵将并不多,只有十万之众,以步兵营和射声营为主。步兵营迟立为主将,武塔为副将,皆在此列;射声营袁骏为主,付秀书为副;另有呼察冬蝉率长水营骑兵一道南下,而牧天狼中军力最盛的越骑营却并未随军南下,呼察靖和赫连城弦都返回云无雁帐中,镇守北府。天南多水,不利于虎贲和屯骑营,除此之外就是水师,如果虞子略投向宋家,这次南征定会多出许多荆棘,而且这个果还是他当年一手促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好在余州不是外海,少了水师,骑兵铁蹄也一样够得着扬南城。

    大军自卓城南下,先到洛州,经武陵州,岤阳州,再经镜州,便入了宜州州界,穿过宜州,再往南就是余州境,扬南城就在余州。

    大甘定天王挥师南下讨伐岭南宋家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这么浩大的声势,依着宋家的势力,不可能瞒得住,也许就在他递上奏章之后,还未等承启帝下旨前宋崖余已经知道了。知道了又如何,这些年宋家阴奉阳违,背地里在朝堂内外做的手脚可不是一件两件,加起来杀宋崖余十次都够,如果不是殷莫淮的布置和设计,当年草海联军南下入侵北府的时候宋家就反了。

    宋家从来没有臣服之心,如今征讨,朝野上下如果有人叫屈喊冤,皆由枢密院缉拿归案,如果只是发发牢骚也就算了,如果是收了宋家的好处,斩立决。

    李玄悯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率领彦林阁罗织宋家大逆不道和十恶不赦的罪名,师出有名,李落就算再霸道,也不好说当年我的贴身婢女因为你宋家而亡,如今我就要率军南下,为她报仇吧。

    此次南下大军中有一架围得严严实实的马车,身旁护卫之人是李落心腹中军骑将士和红尘宫甘琦诸女,别人不能靠近。营中将士以为是李落内眷,直到车马离开卓城之后,他才到马车旁说了一声:“已经离开卓城了,如果憋闷,你们可以出来走动走动,不妨事。”

    过了一会,车厢里传来一声低微的回应。转身准备要走的时候,帘子轻轻挑开,露出一张雪白惨淡的玉容,怔怔地看着他,轻轻叫了一声:“李落。”

    他一顿,没有回头,没有应声,也未曾离开。

    “谢谢。”

    李落没有回答,过了片刻缓步离开。

    云妃,此际再也不是云妃了,云妃死了,南陌也走了,如今还在的就只有素和图云。

    自从那天短暂的交谈之后,她一直没有离开过那架马车,吃的是将士送到门口,再由鞠蕊端进去,自始至终都不曾露面,倒叫他惊疑不定,若非偷偷靠近马车,分辨里面有两个人呼吸的声音,都怕她一时想不开。

第二千三百七十六章 气氛尴尬

    直到二十天后的一个晚上,那天天气甚好,光景虽说入了秋,不过在武陵山以南,除了为数不多的阔叶林,这里四季树叶都是绿的,而眼下众将所处之地就在小武陵山山脚下,有些凉意,但不算冷,山间还有野花在开,走不远就有熟了的野果,色泽鲜艳,汁液甜美,好叫众人饱了口舌之欲。

    行军要务,前军探路,中军行兵,后军殿后,负责后勤粮草。前军为迟立所率,后军是袁骏,固若金汤,实在不用李落操多少心。巧了,钱义率中军骑探马前行,猎了几只鲜活的野味,命将士送到李落帐前,夜里无事,风狸架了一堆篝火,将野味剥了皮洗干净,中军骑不缺擅长烧烤烹饪的好手,就见倪青倪白笑嘻嘻的帮着风狸把拔了毛的野味放在杆上烤着。不一会,肉香味就飘了出来,油滴落在火堆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引得人食指大动,风狸已经咽了好些口水下去,若非旁边有谷梁泪,得装会矜持,要不然早扯下来一条腿抱着啃了。

    野味的香气飘进了马车,数刻之后,马车里的人约莫是按捺不住馋意,难得离开了马车,和鞠蕊一道走了过来。

    呼察冬蝉见到下了马车的人,吃了一惊,脸上露出讶色,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地将目光飘向静静坐在火堆旁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李落身上。谷梁泪就坐在他身旁,显是已经知道马车里人的身份,并未有太多异色,淡淡一笑,却没有说话。

    呼察冬蝉捅了捅身边的倪青,小声问:“她怎么在这?不是听说那个啥了吗?”

    倪青脸色一变,嘶了一口凉气,小声回道:“郡主,我哪知道这事呀,小点声,别叫人听见了。”

    牧天狼众将认得素和图云的不多,不过中军骑倒是有不少人认得她,先前离开卓城前李落早有叮嘱,见状也不惊讶,只是这气氛却比方才僵硬了几分。要是被人知道李落带素和图云出城,只怕就坐实了那些传言,到时候文人墨客、史官文臣的口水都能把他淹死。

    素和图云走到火堆旁,应峰赶紧让了个地方,搬来木桩让两人坐下。鞠蕊道了一声谢,搀扶着她坐在李落对面。素和图云轻轻拂了拂发丝,看着燃起的篝火,目光却穿过火焰,无声无息地落在他的身上。

    这种小动作自然瞒不过谷梁泪的眼睛,她看看两人,李落还在发呆,也不知道是真呆还是假呆,老僧入定一般,着实让她好笑,不过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酸楚。哼,她那么害你,伤你,到最后你还是放不下她,我被人算计,你就敢叫人堵了红尘宫山门,还传出什么定天王令,好叫整个大甘武林看笑话,真是太可气可恨了。

    生气归生气,只是性子温婉,不会说什么伤人的话,气氛太过尴尬,李落不开口,别人说也不敢乱说,再这么下去,火堆上的几只野味就要烤焦啦,没看风狸的眼珠子里都快冒火了,口水咽的比夜枭还鼓噪。

    “一直坐在马车里怪难受的,多下来走走吧,这里没有外人的。”谷梁泪柔声说道。

    素和图云茫然看着李落身边这个做男儿装扮,俊秀的有些过分的人,能坐在他身边,自然是他最亲近的人,可是自己不曾见过,声音很好听,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好感。

    “你是?”

    谷梁泪没有带面纱,这是第一次和素和图云以真面目相见,美目中满是好奇和疑惑。风狸抽了一下鼻子,馋着口水说:“王妃啊。”

    素和图云一怔,和鞠蕊两人齐齐低呼一声,脸上的表情更加精彩。王妃?李落的王妃先后有四人,第一个是原太傅之女凌依依,后被他一纸休书休出了弃名楼,再后来娶的正妃是一个江湖女子,自己见过的,相貌奇丑无比,只看过一次就不想在看第二眼,后来她也去过弃名楼,见过那个奇女子,不过每每相见都是带着面纱,不以真面目示人。再后来就是一门双娶亲,一个是骨雅王族的壤驷宝音,壤驷葵兄妹的姑姑,还有金玉满堂漱家的千金小姐漱沉鱼。这两人她都认得,漱沉鱼还是她许配给他的。如此说来,那么这个人就只能是李落的正妃,在大甘李家族谱中造册记载的江湖女子,记得她应该是叫谷梁泪,可她不应该是相貌不堪入目么?

    “你是谷梁泪?”素和图云很吃惊,这才觉得她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和记忆中那个恬静素雅的身影有几分相似。

    “嗯。”谷梁泪笑着点点头。

    素和图云美目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有一股莫名的痛楚和难受。原来如此,她暗自凄然,难怪自己自诩容貌惊为天人,在后宫之中艳盖群芳,不管是万隆帝,甚或是慧王,都拜倒在自己的美色之下,只有他,亲近有之,却从无觊觎之心,原来在他身边早有一个比自己还美的人陪着。

    “你骗得我……我们好苦。”素和图云苦笑一声,这心里是什么滋味,就只有她自己知道。

    李落好似才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素和图云,忽然,便觉身上一紧,左右一看,甘琦、风狸、重泉、参天、杜鹃还有红尘宫诸子杀人一样的目光悉数都盯在他的身上,如果目光如剑的话,这会他多半已经是个血人了。

    额头微微见汗,倒不是后悔带她南下,而是担心身边人心有芥蒂,不理睬他。急忙扭头一看,谷梁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里有玩味和狡黠,独独没有嫉妒。他便即释然,洒然一笑,轻轻点了点头。经历过那么多的事,尤其是洛桑山事出之后,再见时谷梁泪那一句我杀了你,自己便也不活了,虽然听着心惊肉跳,但是那份的情义却已经刻在了两个人的骨子里,鹿野那伽山下,当他以死入局的时候,便也想的是死则同穴。

第二千三百七十七章 火堆旁的众人

    谷梁泪怨过他,但是从未恨他,重逢时那点小小罅隙早就没了踪影,只要他好,别的也就无关紧要。

    素和图云忽然鼻子有些酸,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眼眶里的泪水这么没有出息地打着转,急忙低下头,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道:“好呛人的烟。”

    风狸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从刚才开始她就偷偷盯着小姐的相公,眼睛里的春意都能化成水,心里就一万个不乐意,故意大声说:“你不是坐上风口么,哪来的烟?”

    “风狸!”谷梁泪脸色不愉,责备了一声。

    风狸暗暗哼了一声,小姐心善,没少被那个白眼狼欺负,好啊,你个落难的凤凰,俗话说还不如鸡呢,也敢当着我的面发骚,瞧我怎么替小姐出气。

    “这个,不好意思啊,可能是风向变了,一会吹这,一会吹那,烟就跟墙头草似的,一会到这,一会到那。”

    这话含沙射影,心思可真够狠毒的,话里有话,影射她在宫里的所作所为,可不就是朝三暮四,不能从一而终,说好听是审时度势,说不好听就是生**荡,人品差!

    素和图云脸上血色尽失,气得朱唇发白,他数落我也就算了,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也敢奚落自己,他却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心中不免一阵气苦,悲从中来。鞠蕊心疼地看着自家小姐,不过心里竟有一丝快意,当初自己那么劝就是不听,受点委屈最好了,也好叫小姐知道这世上究竟是谁才是真心待她。

    火堆旁的众人这会一个个都似聋了哑了,比修了闭口禅的和尚还老实,但是心里却一点也不老实,中军骑诸将四处偷瞄,看看找什么借口溜之大吉,在这待上一会,要命啊。不过也有人兴头正浓,呼察冬蝉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果子,脆生生的咬了一口,咯嘣响,格外突兀,睁着一双大眼睛滴溜溜乱转,这戏好看,就是少点酒,行军途中不让喝酒,难免有点美中不足,要是翟老头在就好了,抿上一大口,美美地看上一场戏,再吃上两块肉,一觉到天亮,美滋滋,嘿嘿。

    见李落一点也没有为自己说话的意思,素和图云心里就更气了,倒不是说要将他怎样,但是今晚也要让你吃点苦头,才能解我心头恨意。

    素和图云脸色恢复如常,浅浅一笑,目光扫过李落和谷梁泪,和他的眼神轻轻一触便即游走,猛地,他心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她可曾在大甘后宫覆手为雨翻手为云,心机实非常人能比,倘若施起小性子来,就算是自己也头疼的很,得阻止她!

    这念头刚一冒出来,素和图云就知道他想干什么,巧了,谷梁泪也知道她一定是知道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哼,做贼心虚。两个女人一瞬间都知道李落要干什么,且不约而同地朝着同一个目标齐心合力。谷梁泪轻咳了一声,李落一息失神,到了嘴边的话便慢了那么一分,就在这个时候,素和图云便开口了:“当年殿下护送我回宜州的路上,曾经做过一幅画,有一个人,站在一株海棠树下,那个人殿下找到了吗?”

    李落闷哼一声,她一开口已经猜到要说什么,果然最毒妇人心,那幅画谷梁泪是知道的,而且画中人是谁她定也猜出来了,不过这种事彼此心照不宣也就算了,真要大度地拿到大庭广众之下来说,你叫她堂堂定天王正妃的面子往哪搁!

    很生气,对谷梁泪,不敢,对素和图云,人家根本不在乎,还得是怪风狸,好端端的非要斗嘴,你们斗就斗吧,偏要祸水东引,殃及池鱼。这幅画的典故谷梁泪知道,但是红尘宫诸女并不知晓,那审视怀疑的眼神几乎就断定他是个薄情负心郎。

    还有一个人,呼察冬蝉噗吐出果核,大咧咧地说:“还有这事?难怪我总见大将军站在府里那株海棠树下,叫什么名字来着……落雨缤纷,对,叫落雨缤纷,听溯雪姑娘说过,好像挺值钱呢,大将军,你这么缺钱吗?”

    李落脸都黑了,闭嘴吧,吃果子也堵不上你的嘴!就在这时,忽听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一阵巨熊撞开林木的动静,诸将一惊,有人握住刀枪,有人解下弓弩,少时,就见路边的灌木一分,一个铁塔一般的壮汉从林子里冲了出来,肩上还扛着一头小山大小的野猪,扯着嗓门大声说道:“钱义这小子忒地小气,那两只小山雀够谁塞牙缝的,弟兄们,忙活起来,把这头野猪烤上!”

    众人先是一愣,接着整齐如一的齐齐起身,热情中带着热切迎向武塔,从他肩上接过野猪,虽说不轻,但是好歹也都有一身武功,若是往常,三两人抬着便也走了,但是今个一股脑全都过去了,连野猪的那根尾巴都有人抬。武塔吃了一惊,不能馋成这样吧。火堆旁一下子空出了好多地方,呼察冬蝉是舍不得走的,她还要留下来继续看热闹。武塔摸了摸脑袋,晕头转向地走了过来,但凡有弟兄从自己身边过,都会竖起大拇指赞他一声。一头野猪而已,不至于吧,牧天狼里能猎杀野猪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稀罕了。

    武塔愣愣地在火堆旁刚要坐下,李落却要起身,看他目光追顺的方向,好像也是将士们打算泡制野猪的地方。武塔摁住他的手臂,咧嘴笑道:“大将军,不用操心,这点事他们几个就办好了,你在这等着就行。王妃娘娘,你得多吃点,太瘦了。”

    李落哭笑不得,这傻大个心眼太实诚,没瞧见他一来,这里所有的军中将士都溜之大吉了么。

    谷梁泪抿嘴一笑,道:“嗯,谢谢武将军,就怕有的人没胃口呢。”

    “没胃口?嘿,矫情,想当年大将军被困狄州落草山,那地方,别说野猪野果,连野草都没得吃,还挑食!”

第二千三百七十八章 被灭口的村子

    李落脸色阵青阵红,谷梁泪饶有兴致地眨了眨眼,轻轻一笑:“如此说来,真是矫情呢,你说是不是,王爷?”

    “这个,兴许是肠胃不适也有可能。”

    “对,有病。”风狸重重地嘟囔了一句。李落闷哼一声,飘身而起,疾声说道,“怎地这么慢,我去催催。”说完一个闪身就走,惹得几人偷笑出声。武塔揪了揪乱蓬蓬的胡须,茫然说道,“这,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谷梁泪忍住好笑,一本正经地摇摇头,“武将军来的刚刚好,再晚些你家大将军就坐不住啦。”

    武塔不明所以地答应了一声,这王妃说话怎么也和大将军一个模子,叫人听不懂,算了,不管了,等着大快朵颐吧。

    野猪收拾干净抬上来的时候,谷梁泪和素和图云都不在火堆旁了,等着吃肉的风狸很明显地听到了从诸将士口中传出长长的齐齐松了一口气的声音,连同李落在内。

    肉香四溢,李落让人送了点给她们两个,吃没吃就不知道了。

    夜风徐徐,扰了小武陵山的清静。在山里的夜看头顶的星星,总觉得要比在卓城看见的星星更近些,哪怕是攀上钦天监摘星楼的最高处,也不及眼前看到的那么亮那么大。

    夜深了,素和图云没有睡意,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一块大石上,看着远处的天边,和在星辰余晖下那浅浅的山脊,一动不动,出神忘情。那时也是个晚上,也有一堆篝火,只不过没有这么多人,在他身边的也只有她。那夜她记得没有星星,是下着雨的,也是晚秋的季节,应该比现在还要凉,在她的记忆里那个夜晚和那个山洞很温暖,耳旁听着洞外叮咚的雨打秋叶声,合着枯柴在火中噼啪作响,一切安宁安详,以至于她总能记起那个夜晚,却再也没有睡得那么踏实过。

    李落晚上都会巡营,巡营前便看见她披着衣裳坐在那块大石上,巡完了营,她还坐在那里,一直望着群山的方向。本打算回帐篷里睡觉,想了想,缓步走了过来。他没有放轻脚步,素和图云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眼睛里好像有一缕形如惊喜般的光芒一闪而过,便又变成了死气沉沉的模样。

    “你还不睡?”

    “睡不着。”说完她就打了个哈欠,李落暗自诽谤,怕是已经困极了,不过强撑着困意不愿意睡觉而已。“那里是翠括山吗?”素和图云指着远处暗影绰绰的群山问道。

    “是翠括山。”

    “呵呵,我时常会记起那里,你带我翻过翠括山,一起一路走了那么久,我从来没有想过生活原来可以那么的鲜活,虽然有无奈和枯燥,却又生机勃勃,真让人怀念啊。”

    “你经历过大起大落,也看过生生死死,如果说什么才是生活,你比他们要好出千百倍,所谓生机勃勃,其实在你眼中只是一种新鲜而已,若是让你过那种日子,一个月可以,一年或许也可以,但你终究过不了一辈子。”

    “是吗……”她轻轻一笑,没有辩驳,的确,如果只是她一个人,也许她连一天那样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但是就像那一次,如果那条路一直走,永远也到不了宜州尔绣城,她都会一路走下去。

    “你,会不会偶尔能想起翠括山呢?”她问得很小心,甚或是有些卑微和乞怜,躲避着他的目光,不敢正视。

    李落沉默片刻,和声说道:“已经许久没有想起翠括山了。”

    素和图云一怔,脸色瞬间黯淡下来,轻轻哦了一声,别过头望着远山山林,不让他看见她已经流泪的脸。

    “如果你想找当年我们南下穿过翠括山的那条路,那么这一晚上你看的方向都是错的,那条路在这边。”李落指了一个素和图云一晚上都没有仔细看的深处。她微微一怔,忽然间心里涌起一股说不上的滋味,正要抬头去看看他,就见他转身向中军大帐走去。走着走着,忽然他脚步一顿,清冷说道,“你还记得那个村子吗?”素和图云脸色一变,没有应声。李落回头颇有怒意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你派人杀人灭口,你说你时常会记起翠括山,不知道你会不会也记起那个村子,黎家大哥,还有青蒿。”

    素和图云脸色苍白,朱唇轻颤:“你在恨我?”

    “如果恨你,我就不会带你离开卓城。”李落刚要举步,就见身后素和图云起身低唤,“李落,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李落一顿,良久之后淡淡回道:“谁知道呢。”

    素和图云呼吸一重,上前一步,似乎把全身的力气都用来说这一句话:“可是我喜欢你,你是我唯一喜欢的人,你好狠的心!”

    李落一时沉默,数息之后才缓缓说道:“你见过星辰和大海么?我和你一样,在星辰大海面前渺小而微不足道,看过了那里,我便知道我其实什么都不算,我不值得你喜欢。”说完之后,快步离开了这里,留下夜风里的素和图云,泪干了又流了出来,一遍又一遍。

    来到谷梁泪帐前,心里有些忐忑,进也不是,离开也不是,犹豫徘徊了好久。营帐里还有灯火,但是没有人说话。谷梁泪脸皮薄,当然不会同他住在一起,自己也有营帐,不过她不是一个人住,而是和甘琦几人住在一起,能省就省,也无须王妃的排场。

    进还是不进?着实难住了他,以往阴谋阳谋,好像都没有眼下这么让他难以抉择。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帐帘一动,谷梁泪红着脸走了出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身往僻静些的地方走了过去。李落摸了摸鼻尖,就在她离开营帐的一刹那,里头传出细微窃窃私语的声音和不知道谁害羞的笑声,不用说,定然又是恼了她。

    李落跟了上去,谷梁泪走在前面,他走在后面,两个人之间隔了三步远,谁也没说话。

第二千三百七十九章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

    只是闷着头走路,气氛着实诡异。路上遇见钱义和倪青查营,看见两人,钱义刚叫了一声:“大将军……”被倪青拽着就走,假装没看见两人。李落心知要遭,果然,谷梁泪轻轻哼了一声,加快脚步甩来李落。

    大晚上的夜深人静,孤男寡女,不是谈情说爱还能是什么,倪青这么堂而皇之的模样,谷梁泪当然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万一倪青回营乱说,明个可怎么见人。

    走着走着,谷梁泪脚下生风,竟然用上了轻功,李落大急,连忙上前拉住她。谷梁泪挣脱了一下,没挣开,小声说道:“你快松开,被人看见了。”

    “你别走,我有话和你说。”

    “你先松手。”

    “你不走我就松开。”

    谷梁泪哭笑不得,只得点点头:“你放开,我不走。”李落很留恋地松开她的玉手,余香粘在手上,要不是怕她羞恼,就想放在鼻子下面闻一闻。

    四目相对,一时无声。少顷之后,谷梁泪脸颊上染上两抹绯红,嗔道:“你不说我走了。”

    “别走,我说!”

    谷梁泪眨了眨眼睛,温柔地看着他。到了嘴边的说辞竟然一个字都记不起来,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刚才,她说的话,嗯,你别放在心上。”李落闷闷说道。

    “哦,什么话?”谷梁泪似笑非笑道。

    “就是,什么海棠……”

    “可是我见过那幅画的。”

    李落词穷,过了好一会才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什么了?”

    “你,我……”李落苦笑一声,摇摇头,却是越描越黑,越解释反而更加说不清。谷梁泪促狭地看着垂头丧气的大甘定天王,这个模样若是叫旁人看见,只怕是要惊掉大牙的。

    “我也不知道我要说什么。”李落叹了一口气,颓然坐倒在地上,患得患失,好一个为情所困的模样。谷梁泪噗嗤笑出了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轻声说道,“怎么啦,许你吃醋,就不许我施小性子嘛,再说了我又没怪你……”

    “真的?”李落一震,连忙问道。

    “骗你做什么,不用装可怜啦,堂堂一军主帅,这个样子让人看见了笑话。”

    “嘿,笑话就笑话吧,我不怕。”

    谷梁泪好生无语,什么时候都改不了这幅惫懒无赖的模样,在外侃侃而谈舌战群儒,到了自己跟前就仿佛换了一个人,活脱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快起来,再不起来我生气了。”

    “腿麻了,你拉我。”说完,李落伸出手。谷梁泪白了他一眼,四下偷看一眼,极快地拉起他的手一拽,岂知被他顺势拥进了怀里。谷梁泪惊呼一声,急忙捂住嘴,小声叫道,“你快放开!”玉人娇颜如花,含羞带臊,只叫人心神激荡,难以自恃。

    “就一下,我便放开。”

    “你……”

    “咳咳!”忽然,草丛里传出一声咳嗽,可叫谷梁泪俏脸煞白,忙不倏从李落怀里挣脱开来。李落也吓了一跳,急忙扭头望去,只见风狸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憨傻呆板地看着两人,轻咦一声,“王爷,小姐,你们在这干什么?”

    “风狸!”李落咬牙切齿,“大晚上不睡觉,你跑出来做什么!?”

    “吃多了,拉屎。”风狸面无表情地说道。李落脸一黑,谷梁泪差点捂上耳朵,一个大姑娘家,真是不知道羞。

    “小姐,你们是有要事相商吗?”

    两个人面面相觑,不好说风狸听到了没有,但是以她的德性,外出解手碰上的几率实在不大,极有可能是故意躲在这里的。

    “有吧。”谷梁泪气恼地瞪了李落一眼,心虚地回了一句。

    “哦,那你们别去那边,臭。王爷小姐慢聊啊,我先回去睡觉了。”风狸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摇摇晃晃地往营帐走去。谷梁泪伸手偷偷掐了李落一下,娇嗔道,“都怪你,让那小丫头看笑话了,哼。”

    李落大恨,咬牙喝道:“找个婆家,赶紧把她嫁出去祸害别人。”谷梁泪忍俊不禁,倒是像极了两个斗气的娃娃,白了他一眼,闪身回了帐篷。

    她应该没生气了吧,李落长吁了一口气,长夜漫漫,又要无心睡眠了。

    离开翠括山前,李落回头望了一眼漫山碧翠的青峰,远处山脚下还有袅袅炊烟,不知道是谁家的村子。翠娥南陌簇簇,蹑影红阴。对此嘉景,顿觉消凝,惹成愁绪。念解佩、轻盈在何处。忍良时、孤负少年等闲度。空望极、回首斜阳暮。翠括山,那里还埋藏了一个叫南陌的名字。

    出了翠括山就是岤阳州,走的那条路素和图云很熟悉,那个镇子也很熟悉,清河镇,还有清河镇外的清河,不过这一次可没有人敢在河边摆下一个棋盘来挡路了。

    祁阳府,颍川府,镜州明湖府,当年的路又走了一遍。素和图云明白李落心中所想,这条路就是一个轮回,自卓城而起,至尔绣城为终,一来一去,当年她从宜州被送入宫,今日再从卓城回到尔绣城,世上就再也没有云妃这个人了,就连素和图云这个名字也只有李落和素和府的人知道。

    他还是和很多年前一样,宁可我负了他,他也不负了我。素和图云掀开帘子,看着江南的烟雨,在卓城待得久了,眼前的景物竟然有点陌生,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空落落的,格外让人不是滋味。记得当初在那个小小的村子里,她说她叫南陌,他看出来在她心里还有另外一个故事,问他自己应该叫什么。那个名字我已经忘记的差不多了,在南陌的故事里,你就叫李落。

    镜州有一座大甘最大的湖泊,号称八百里水,八百里芦苇荡,八百里山,合起来足足两千四百里方圆的大甘第一湖,镜湖。到底镜湖是不是真有这么大不得而知,但是的确很大。镜湖有个宁家,以药名扬天下,宁家的塘荷脂更是千金难求,贵逾黄金。

第二千三百八十章 宴请

    镜湖湖心有山,方圆八百里,叫瀛湖山,盛产各种各样的奇珍异草,还有世所罕见的珍奇异兽,可以说是个宝地。宁家就是依靠镜湖的水和瀛湖山的奇珍异宝为立足之地,富甲一方,在镜州是首屈一指的世家豪族。

    听说镜湖有了水患,不是洪水,而是人祸。

    牧天狼前军刚到镜湖,就有乡民拦路喊冤,迟立一惊,原以为是有地方州府官吏鱼肉乡里,虽说兵不究民事,但是李落还身兼巡检之职,倘若有怨,不可置之不理。迟立忙传人来问,才知道原来是镜湖近些年出现了一窝贼寇,盘踞在瀛湖山,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官府数度讨伐皆都无果而终,乡民苦不堪言,实在是没法子,这才有了拦路求命的举动。

    就在乡民喊冤之后不久,州府官员也都匆匆赶来,固然被这些意外之事打乱了迎接李落的布置,有些羞恼,不过倒也未曾将这些乡民如何,言语之中多的还是羞愧和难安,不知道李落会不会治他们懒政之罪。

    此事迟立不敢专断,急命人回报中军,李落收信之后未说其他,只叫前军安营,等他几日。

    数日后,大军已到了镜湖边上。立营要务,不可背水,多半将士都还在离镜湖几十里外的娘髻山,此山形如姑娘的发髻,登高可以观远,一侧陡峭,其余三侧都有路可以走,进可攻,退可守,是个安营立寨的绝佳之处。袁骏镇守大营,李落带了迟立诸将前往镜湖湖畔的塘荷小市。此地原为一处渡口,风景极佳,左右如人伸开手臂,微微后仰,而将胸口探了出去,不论是往左还是往右,都能看到镜湖数里外的湖堤河岸,要是蒸腾的氤氲水气少些,目力可及十余里外。

    塘荷小市所在的位置,据说曾有风水高人指点,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取自先天八卦,位属东南,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乾三连西北开天,坤六断西南八地,兑上缺西北双泽,巽下断东南无风,艮覆碗东北齐山,震仰盂东方四雷,离中虚南方虚火,坎中满北方六水,八卦相错重叠生,六十四卦化万象,天地造化定乾坤,雷厉风行必相薄,山泽相连可通气,水火相克不相射。本位前突,纳水却不藏风,但恰巧就在此处向外的湖面上有三处小小汀州,成品字型分开,在风水里好像叫什么三星拱月之势,为大吉之地。再有八卦定位,此处有秀水环绿树,木借水势,木长土沃,土又顺水,成了一个自给自足的活地,生气源源不绝,端是一处好地方。

    李落不懂风水,八卦他倒是知道点,是沈向东当初破解了九宫阵法,为将九宫阵法纳入兵阵他曾研习过一段时日,知晓算得上,不过离通晓可就差得远了,也就比略知皮毛多些。目力所及的地方看看倒还好,像镜湖这么烟波浩渺,没有沙盘,让他瞧也瞧不出来什么。这些话都是旁边镜州知州范晏说的,李落听着,不时点点头,大约也觉他说的有些道理。远的不说,这小市左右的林子确比别处的还要苍翠,花草树木皆是生机盎然,色泽鲜亮,枝繁叶茂,百载的老树比比皆是,不过却没有阴翳压迫的感觉,反而透着缕缕活气,很让人心神舒畅。近水一侧还有小小山丘,最高处有一棵他不认得的古树,独木成林,树下是一片草甸子,一株株绿草紧紧靠在一起,仿佛是绣娘织好的满绣花布,上面开满了颜色各异的鲜花,极是好看。这样的园子,李落只见过一处,那就是极北的成天花圃,而眼前这座,除了小了许多,大抵上倒也有几分相似。

    众人惊叹不已,就连迟立也忍不住赞叹了两句,镜湖钟灵鼎秀,果然名不虚传。范晏与有荣焉,自谦几句,再看李落,只是颔首称赞,并无太多情绪。诸人只当是他城府颇深,喜怒不形于色,只不过谁也不知道对于一个曾经瞧过成天花圃的人而言,这里虽美,要说震撼人心,那倒是远不如那里的。不过这里胜在少了诡异,更加不会有入夜之后那些要命的蛮荒毒虫异兽,论惬意,自然是这里更胜一筹,不过若是有白虎青牛为伴,那成天花圃就另当别论了。

    塘荷小市,其名缘起宁家的塘荷脂,据说数百年前就是宁家先代一位药娘在那株古木下研制出的塘荷脂,而那时这里还是一个小小渡口,宁家也不是如今富家一方的大族,只是个普通的行医世家,生在镜湖湖畔,常与这些靠水吃饭的渔民打交道,直到有了塘荷脂,宁家才慢慢兴旺起来,百年之后,有了今时今日的名望,如今的宁家已经不单只做药材生意,这镜州只要不是朝廷明令不许私人贩卖的营生,宁家几乎十取其一,势力固然比不上六大世家,但说基业丰厚,也未必差多少。

    现在的塘荷小市渔船少了,多了渡船和游船,热闹非凡,堪称一处城郭,不过小市的名字倒是一直保留下来。

    沿湖一侧,有一座近水楼,范晏便是在这里宴请李落和军中诸将。近水楼已经戒严,李落同行而来的中军骑将士不算多,不过州府的官兵却几乎把这条街围的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当然有人不满,诽谤几句,便被身边的人赶紧捂住嘴,让他小心说话。这楼里要是只有知州大人也就算了,可是今个这位贵人跺跺脚,约莫整个镜州都得颤三颤。

    近水楼只有三层,这里毕竟离湖太近,根基不稳,再高怕是就有风险了,不过这楼里做工很是考究,显然是花了大力气的,雕梁画栋,飞檐走壁,很是精致,也难怪范晏会选了这里宴请李落和牧天狼诸将。

第二千三百八十一章 镜湖水患

    登高望远,诸人直上三楼,堂中只有一桌,再无其他宾客,就算近水楼的掌柜有胆子再开一席,只怕没人有胆量吃。二楼也有宴席,大约四五桌,顶楼一桌坐不下太多人,须得在下面也开几席,由镜州当地的名门望族和镜州同知长史作陪,宴请李落麾下将领,分了高下,但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不算劳民伤财,若是不去,反而更叫范晏心惊肉跳,去了,花了银子,他还能松一口气。

    顶楼一桌只有八人,牧天狼便只有李落和迟立,武塔和付秀书都留在了楼下,其实不管是身份还是名望,呼察冬蝉都更有资格上顶楼,不过她倒是直爽,说了上去之后不自在,不如留在楼下的好,省得李落管着她。镜州众官面面相觑,牧蝉郡主名声在外,而且还是先帝义女,估计人家自家人说话随便也是惯了。李落笑而不语,既然不想上三楼,就由着她。镜州官府有三人,除了知州范晏,还有镜州总兵张振远。本来按照官职,张振远上不了顶楼,不过此番李落南下用兵,范晏就借这个由头让张振远陪座,万一李落有什么差遣,也好叫镜州早做准备。除了这个,另有一层深意,范晏猜测只怕今日一宴,他会问到镜湖水寇的事,有张振远在前头顶一下,也好叫自己松口气。另外一人是镜州刺史黄之华,年逾不惑,倒也算仪表不凡,只是脸长了些,一眼望去颇有阴冷之感,不易让人亲近的模样。

    其余三人皆是镜州当地有名有姓的德高望重之辈,其中一人便是宁家当代家主宁居安,面蓄三髯,自有一股大家家主之风,却也不少了风流雅致之气,想必年少时也是个名动一方的世家公子。另外一个年纪略比宁居安大些,有些黑,有些胖,一团和气,叫徐抱石。听范晏说了一句,是个不逊色宁居安的人物,掌管整个镜州的水陆来往,除了官家的营生,别的车马行和货船客船至少有七八成都是他们徐家的买卖,而且还有其他的生意,论实力犹在宁家之上,不少时候,宁家都要仰仗徐家鼻息。但是徐家却不敢将宁家如何,一来两家并无仇怨,而且一向亲善,谁家没个三病五灾,到时候都得靠宁家救命;二来宁家在镜州虽说实力稍逊一筹,但是名望素重,得罪宁家得不偿失。而最重要的是宁家和牧天狼有渊源,当年术营研制出塘荷脂重复使用的法子,未取一文将秘方授予宁家。宁居安也颇有心机,借此与牧天狼搭上关系,但凡再售塘荷脂之时都不忘提及术营相助情义。当年卓城沉浮不定,李落身在风暴漩涡,宁家有不少人质疑宁居安此举会否将宁家置于险地,不过宁居安力排众议,无论如何都不曾断了与牧天狼这份香火之情。等到再后来李落掌巡检司,内有大甘钱粮的冢宰府,外有斥候耳目的枢密院,天下兵权在手,宁家族中那些有分歧的声音就消失了。在镜州,徐抱石掌管民间水陆,自然黑白通吃,但是对宁家他一向礼遇三分,不怕别的,就怕对宁家不利,万一惹恼了李落,他一言令下,徐家必然荡然无存,当年卓城蛇堂的事这还没忘呢。最后一人则是镜州文坛之首,以镜湖为号的湖秋先生陈登原。

    等李落落座,其余七人一一入座,本来这塘荷小市还有镜州称绝的歌舞,不过范晏着实猜不透这位九殿下的心思,就没敢造次,而李落似乎也无心那些丝竹美色之事,尝尝镜湖的美味,看看镜湖的美景,倒也惬意,听着几人说起镜州和镜湖的风流轶事,时而笑言几句,叫范晏心里踏实了不少,九殿下似乎没打算过问镜湖水患。

    席间杯来盏去,好不融洽,渐渐的气氛便也活络几分。诸人见李落随和,也就少了几分拘谨,陈登原借着酒兴,请李落留下墨宝。这是文人墨客的雅事,用以助兴,这种事李玄悯驾轻就熟,他倒是很少做,也很少有这般酒宴。

    不过今个许是风好水好,这酒竟然还是壶觞的清酌,相得益彰,他也有了几分醉意,略作沉吟,提笔写到:

    划却瀛湖好,平铺东水流;

    塘荷无限酒,醉煞镜湖秋。

    陈登原一观之下,心里便是一动,这首诗意有所指,遥望湖面,如果没有瀛湖山,那么镜湖将一览无余,大水东去。这一句写景,下一句便是意境了,借塘荷千坛美酒,醉在镜湖的秋天里。应时应景,最关键的还有应人,陈登原号湖秋先生,这首诗正是李落应他所求而写,如此一来应时应景应人,的确不凡。

    陈登原大喜过望,脸冒红光,这首诗若是在竹林文坛拿出去,够自己说上好久了。范晏几人不论真情假意,俱都赞叹不已,自然有人暗呼可惜,早知道就该先请九殿下做一首诗,没准能将自己的名字写进去。

    一场酒宴,宾主尽欢,李落自始至终没有过问一句镜湖水寇之事,范晏虽说松了一口气,但是心里也有遗憾。如果是九殿下,兴许真能了结这股祸害镜湖的水匪,也不用自己殚精竭虑,却只能铩羽而归,被镜州百姓背地里骂成无能之辈。

    下楼之后,街上还有许多人没有散,有不少是靠镜湖为生的寻常百姓,眼里皆有期盼,所求何事,不用说也知道。

    李落拱手作别,当即离开了塘荷小市。

    等牧天狼诸将一行走远之后,范晏怔怔无语,良久之后轻轻一叹,苦笑道:“王爷不曾问起镜湖水患一事,为何本官一点余悸后的欣喜都没有。”

    黄之华看着范晏,沉默片刻,淡淡说道:“因为范大人是个好官。”

    “好官?”范晏自嘲一笑,“解了镜湖水患,我才是好官。”

    “王爷是当真不管这事?”张振远忍不住问道。

第二千三百八十二章 一事相求

    “别说一个镜湖,就算是一个镜州,比起王爷此番南下用兵的事都微不足道,他不是不想管,或许只是没有时间吧。”范晏长叹一声,还是苦了镜湖周围的百姓,有了希望,再失去希望,对他们而言着实残忍了些。

    官家之事,宁居安三人都不便插话,脸上也不见丝毫异色,民不与官斗,自古都是如此,别看富甲一方,万一得罪这些朝廷权臣,家破人亡都有可能。

    诸人请罪告辞,范晏倒是很客气的与众人拱手作别,丝毫没有傲慢之色,待人谦和有礼,就是不知道他平常也是这样,还是因为李落没有走远的缘故。

    众将远去,范晏三人也告辞离开,陈登原捧着李落留下的那幅字不知道去了哪里,宁居安和徐抱石结伴同行,皆都相顾无言,虽说见了李落,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有几分难言的遗憾。

    “宁老弟,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徐兄是说镜湖水患?”

    “不错,愚兄听闻王爷其人赏罚分明,颇有爱民之心,可是今日他对镜湖水寇之事只字未提,这多少有些让人费解。”

    “朝廷的事,你我百姓怎敢妄断,兴许就如范大人所说,王爷只是腾不开手脚吧,此番南下削藩事关重大,王爷不想节外生枝也在情理之中。”

    “这些混账王八蛋,上个月徐家的船被扣了三艘,花了几千两银子才赎回来,晦气!”徐抱石脸色阴鸷,狠狠骂了一声。

    宁居安叹了一口气:“水寇一日不除,镜湖就一日不得安宁,徐兄还好,我们宁家就靠着瀛湖山的珍贵草药才能维持生计,自从这股水寇做大,我们宁家捉襟见肘,这日子实在是难过。”

    “宁老弟,要是有什么用得上愚兄的尽管开口,我派人说道说道,不能永除后患,解解近渴也就罢了。”

    “多谢徐兄,日后怕是少不得徐兄鼎力相助。”

    “见外了,你我都在镜州营生,唇亡齿寒,自当互为依仗,分内事,不说谢。”

    两人又再闲聊几句,拱手作别,各自上了马车,返回城中宅院。徐抱石先走一步,离开了塘荷小市,一行护卫五十余众,其中不乏江湖高手,确是财大气粗。

    徐抱石在马车中闭目养神,刚出塘荷小市,还不及走远,忽然车马停了下来,就听车前护卫沉声问道:“尊驾何人,为何拦住我等去路?”

    徐抱石心中一惊,忙不倏挑开帘子一看,只见一个背剑的英挺俊秀女子俏生生地站在路中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朱唇轻启,淡淡说道:“我家公子请徐家主移步一叙。”

    护卫皱眉,正要开口,徐抱石琢磨了一下,有点不太对劲,要说有人拦路劫掠,那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京城里的那位王爷可就在跟前,数十万大军,谁敢不长眼睛这个时候当剪径的小贼,而且那背剑姑娘一看就非等闲之辈,这等人物当个拦路的小贼那倒是太瞧得起这些绿林强盗了。想到这,徐抱石抬手拦住还待追问的护卫,和声问道:“这位女侠,敢问老夫与你家公子可认得?”

    “自然认得,若不认得,我家公子又怎会冒然相邀。”

    徐抱石惊咦一声,不知何故,忽然动了心思想去会会这位神秘公子,随即朗笑一声:“你家公子何在?”

    “就在那边。”背剑女子遥指道旁溪水边的一处古旧小庙,原是当地渔民修筑祈求风平浪静的水神娘娘庙,不过塘荷小市如今不比从前,打渔的渔民少了许多,守着塘荷小市,只要勤快些总能找到赚钱的营生,渐渐也就不再入湖打渔,倘若天气好还行,万一碰上风浪就是船毁人亡的悲剧,而且也难保每次出船都能有所收获,慢慢地这座小庙香火便稀疏起来,再过些年月,兴许也就成了废宅。

    徐抱石略一沉吟,心里说实话有些嘀咕,此人藏头露尾,不知根底,倘若露怯不去,又是弱了镜州大户的威风,不过这里离塘荷小市很近,他倒也不算太担忧,以徐家声望,想来还没什么人敢轻易动邪念。

    “也好,那就去瞧瞧你家公子是何许人也。”

    “老爷。”护卫低语一声,劝他莫去,背剑女子倒是没有异色,淡淡一笑,转身往水神庙走去。

    徐抱石摆摆手,示意无妨,下了马车,带了三名护院高手,随背剑女子下了官道,往小庙走去。庙离官道不算远,溪流潺潺,溪水注入镜湖,本是祭镜湖的水神庙,自然也就离镜湖不远,万一这背剑女子和她家公子生出邪念,想跑也不容易。

    少顷,几人便到了庙前。庙里有灯火,不太亮,有些昏暗。四人刚到庙前,就听庙中传出一个清朗声音:“徐家主,冒昧相邀,还请莫怪。”

    声音很耳熟,徐抱石心中一动,这人定是自己见过的,而且语气中听不出来有恶意,心中一定,呵呵一笑,刚一跨入庙门,忽然脸色一变,急急转身,吓了身旁三名护院高手一跳,手齐齐摸上兵刃,却听徐抱石疾声喝道:“你们留在庙外,我不叫你们,谁也不许进来!”说罢忙不倏进了水神庙,抬手还将庙门关了起来,背剑女子也没有进去,静静地站在门外,默然看着神色茫然的徐家护卫。

    庙只有一进,没有后院,进去之后一目了然。当中供的就是水神娘娘雕像,年深日久,相貌已经看不清了,斑驳陆离,但香案前的那个人他却瞧得真真切切。果然是认得的,而且就在不久前还同席喝酒,大甘定天王李落!

    徐抱石纳头便拜,李落轻轻挥手,一股和暖的内家真气将他托了起来,温颜笑道:“徐家主,莫要多礼,我有一事相求。”李落开门见山,徐抱石惊喜交加,脑袋有点昏昏沉沉转不过弯来。他不找范大人,也没找宁居安,而是找了我,还用了一个求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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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传介绍:
我本书生郎,错生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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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剑天涯,太累;纸醉金迷,太吵;推杯回盏,太胀;回首瞧了几眼,竟然混了个定天之王,大好的一颗头颅价值万金,还是太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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