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三十五章 来找他
只是这一声前辈叫的又让木萧下不好发作,堂堂蒙厥拨汗自承晚辈,还待如何?
“拨汗远道而来,乃我大甘之幸,不如拨汗随老夫前去我圣门盘桓几日,领略一番大甘的风土人情。”
相柳儿嫣然一笑,摇摇头道:“不了,天南风光我见过了,很好。”
木萧下含笑不语,静静的看着相柳儿。木萧下点破相柳儿的身份,随即又说了这样一句话,而且相柳儿亦没有反驳,就这样大方的认了下来。几乎就在同一刻,在场群豪心中齐齐涌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奇货可居。
李欹枕呼吸也不由得急促起来,如果能在此处擒住相柳儿,无异于大功一件,论功劳也许还要在力抗草海联军的李落之上,到时候朝堂之上必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念及此处,李欹枕只觉心如擂鼓,一股血气直直窜上百会穴,就连呼出去的气也带了几缕炙热。
“拨汗来的突然,大甘朝廷有未尽之礼,本宫适逢其会,当尽天子之仪,请拨汗随本宫前往卓城一行,大甘当以国礼相待。”李欹枕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杂念,不卑不亢的说道。
听到李欹枕如此说话,群豪哪还有不明白的,不管是奇货可居还是待价而沽,此刻相柳儿就如同一件稀世珍宝,谁能制住相柳儿,不但是大甘朝廷,还有草海诸族,还不都是予取予求。不过木萧下已经开了口,李欹枕借助皇族之威或可不惧,但别人要想动心思就得掂量着够不够斤两,至少林致中思索再三,终还是熄了这个念头,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得罪了李欹枕还好,如果沾上魔门,就算跻身大甘六大世家也一样不好过。
木萧下见李欹枕开口,只是轻轻一笑便没有太放在心上,天子之仪,吓得了别人,但还吓不到魔门巨擘。木萧下将目光转到了翟廖语一行身上,眼下忘忧谷中除了魔门和大甘皇室,牧天狼也够资格。
翟廖语同样也很吃惊,仔细打量着相柳儿,心念电转,思索相柳儿此番来意。
大甘诸人屏息静气,无数道目光悉数凝聚在相柳儿身上,聆听相柳儿如何作答。相柳儿倒是自在的很,面带轻笑,静如处子,悠悠的看着大甘众人。不单是相柳儿,泊肃叶几人只是神色微变,转眼也都平静了下来,护在相柳儿左右,没有丝毫惧色,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卓城要去的,但不是现在,公主的好意我心领了。”相柳儿回了一句,转头看着李缘夕,翟廖语和姑苏小娘,抿嘴浅笑道,“好久不见啦,你们还好么?”
“不好,如果拨汗没有在大甘北府掀起战乱或许能好些。”翟廖语难得的敛神凝声回道。
相柳儿叹了一口气,道:“翟公要杀我?”
“想是当然,能不能杀得了不好说,拨汗死了,王爷也能少费点神。”
“哎,你和他都巴不得杀了我。”相柳儿幽幽一叹,怎么听都有点奇怪的怨气。
翟廖语脸色微变,心中隐隐泛起一阵不安来,女人心海底针,这位要是施展什么歹毒手段,谁能不惧?翟廖语快刀斩乱麻,沉喝一声道:“草海乃大甘死敌,你等恣意荼毒大甘北府,百姓流离失所,十不存一,北府一战,葬送大甘数十万儿郎性命,如此深仇大恨,竟然还敢深入大甘腹地,视我等大甘江湖豪杰如猪狗之辈,国仇家恨,老朽就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取了你的性命,以谢惨死在你们毒手之下的大甘英灵!”
翟廖语打定了主意不管相柳儿说什么,做什么,先下手为强,免得相柳儿施展诡计,在这里蛊惑人心。但李欹枕并不是这么想,一个活着的相柳儿远比一个死了的相柳儿有用的多。
“慢。”李欹枕轻叱一声,拦下翟廖语,环目一扫,迫开那些意动的大甘高手,缓缓说道,“这里是壶觞州忘忧谷,不是草海,有大甘数千江湖同道,难道还能让他们区区八个人飞了不成?”
有人交头接耳,连连点头,的确是太忌惮草海,但至于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蒙厥拨汗倒没觉得怎么可怕。
“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翟前辈,你轻率了。”李欹枕淡淡说道。
翟廖语苦笑无语,李欹枕贵为当朝公主,虽说未必有中军骑权柄大,但当着天下人的面礼数却不得不遵,李落终究不是弄权瞒天的人。木萧下静默无语,轻轻扫了李欹枕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听闻拨汗智计过人,本宫历来佩服的很,就请拨汗随本宫一道去卓城吧,路上还可聆听拨汗赐教。”李欹枕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和悦笑道。
相柳儿依旧摇头道:“我不去了。”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来了,还想走么?”护天盟中一人高声喝道。
“他不在这里么?”相柳儿幽幽问道。
“谁?”李欹枕一愣,一头雾水道,“你来找人?”
“嗯,我本来在盘江府等他,他没来,我便去找他,后来在昆江河畔遇见了他,他还没来么?”说罢,相柳儿一双明眸直直投向了翟廖语一行,翟廖语看到四周众人怀疑的目光,心里咯噔一凉,这是要坏事了。
李欹枕一愣,随即露出思索神色,将信将疑的问道:“莫非你来找的是……”
相柳儿俏脸一红,点了点头。
木萧下神色古怪,哈哈大笑,抚须叹道:“妙哉,妙哉,倒还能传出一段佳话。”
李欹枕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的看着相柳儿,惊讶道:“你当真是来找九皇兄的?”
相柳儿皱着眉头,淡淡说道:“我和他在昆江河畔相处数日,那天天还没亮,他就不辞而别,我在盘江府等了几日却不见他回来,只好再来找他了。”说话间,相柳儿恍若无意的轻轻摸了摸小腹,神色低沉萧瑟。
这般模样,这种神态,这番欲语还休,这个看着无意识的动作,这句话里蕴含的消息太大了。
第一千六百三十六章 猪年旺旺旺
群豪皆惊,醒过神来的一个个张大了嘴,释纤巧扶额摇头,林致中和洛声亭面面相觑,翟廖语吸着寒气,一不留神揪下来几根胡须,疼的咧着嘴直呼气,姑苏小娘脸色数变,精彩绝伦,就连冷若寒冰的冷冰也变了脸色,不知道该说荒谬还是赞叹,斛律封寒不忍直视,泊肃叶嘴角止不住一阵抽搐,李欹枕更是脑海之中一片空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当事之人的李落躲在人群中如坐针毡,忿忿不平,气的险些吐血,偏偏还无法分辨,相柳儿本来就没说什么,至于那些繁枝茂叶不都是听的人自己臆想补上去的么。好一个蒙厥拨汗,到了还不忘坑李落一把,这番话说出去本来没有多少人信,但眼前境地,纵有人怀疑也会情不自禁的多了点疑惑,蒙厥拨汗名声在外,甘冒身死道消的危险来大甘腹地找人,如果不是真的,哪个女子会不顾名节的跑来这里诉苦。
负心人,大概是此刻忘忧谷中大半江湖女侠对李落的诽谤之语。
北府交战正憨,数十万英魂埋骨他乡,一个是草海联军的智囊,一个是大甘军魂,竟然有了不清不楚的牵连,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恐怕整个天下都将为之震动。
“草海和大甘是世仇,家仇国恨,而且北府,北府……”李欹枕呢喃失声,如何也想不明白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
“我不打了。”
“不打了?什么意思?”
相柳儿轻轻一笑,本是随意,让人瞧着却联想到凄然一词:“草海和大甘征战多年,也许以后还会有纷争,但现在我不想再争了,议和的使节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牧天狼军中了吧。”
群豪哗然,骤然间炸了锅,什么武林大会早就抛到了脑后,还能有什么事比草海议和更骇人听闻的。议和是相柳儿本意,但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听的人稍加润色,就成了相柳儿情深义重,为了一个舍不得的孽缘,不惜平息干戈,这是何等的魄力和痴情。
一瞬间,李落便成了千古无一的薄情郎,百口莫辩,纵然群雄之中也有人察觉蹊跷,但草海势盛,大军压境,势弱的一方是大甘,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果不是另有隐情,草海无论如何也不会舍弃大好的局势才对。
李落黑着脸,憋出了内伤,相柳儿不过三言两语,就在李落和大甘王廷之间埋下了一道几乎无法弥补的裂缝,这道裂缝或许还会动摇牧天狼的军心。人群中有数道杀气冲天而起,其中最烈的那一道,来自红尘宫。
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欺吾矣。
到了这个时候,李落怎还能不知道相柳儿的盘算,难怪敢只身闯入虎穴,原来早就打定主意要躲在李落身后,这一番话说出来,如果还有人要起杀心,牧天狼中军骑恐怕不得不出手了。
“我打算退兵鄞州,至于掖凉州,”相柳儿一顿,轻声说道,“他若想要,我就还给他。”
无数人惊叹出声,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原来这美人也是一样。从来都是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换到李落和相柳儿身上,似乎,好像反过来了,受佳人恩泽的那个人竟然变成了李落。不少年少无知的江湖女侠双手合十,憧憬的看着俏然而立的相柳儿,这是怎样的一番痴心,又是怎样的可歌可泣,那个女儿家不心动,那个浪子不羡慕。
“一派胡言!”李落终于按捺不住厉喝出声,如果再让相柳儿多说几句,让场中江湖群豪捕风捉影一番,李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相柳儿眼睛一亮,掩口轻笑道:“啊,原来你在的。”
李落沉着脸排众而出,冷冷的盯着相柳儿。
“大将军!”
“王爷。”
“皇兄!”
数人讶声呼道,群豪伸长了脖子齐齐望向李落,正主现身,就见那些浪子游侠和红粉佳人一个个目不转睛的打量着李落,能让蒙厥拨汗牵挂的大甘定天王到底有什么稀罕。
李落对众人呼声置若罔闻,鸣鸿出鞘,刀锋直指相柳儿,原本护在相柳儿身侧的泊肃叶和斛律封寒古怪一笑,竟然没有阻拦,反而让开了一步,而相柳儿神情一黯,轻轻闭上眼睛,大约是在说你想杀就杀,我绝不还手躲藏的意思。
李落握刀的手开始颤抖,尚属头一遭,胸口一阵起伏,脸色阴沉的都要凝出水来,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来干什么?”
相柳儿睁开眼,看着李落,和声说道:“我来议和。”
李落胸中一堵,气闷非常,喝道:“议和就议和,你胡说什么!”
翟廖语眼前一黑,咳嗽几声,感情李落果然早就知道草海议和的打算了,这下躲也躲不掉了。
“我什么也没说呀。”相柳儿一脸无辜的说道。
李落后心发凉,大意了,一瞬间不知道多少双带着愤恨仇视的目光落在了李落背上,李落只想纵声长啸,以泄心中闷气。相柳儿的确没有说什么,说的也都是事实,并无半点虚假,李落想驳斥也找不到由头,只能暗骂相柳儿不知羞耻,但也对相柳儿操控人心的手段暗自心惊。
这一刀斩不下去,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收刀转身,向场中相熟之人颔首示意,独独避开红尘宫那些欲将吃人的目光。翟廖语苦笑无语,李缘夕一脸不解,姑苏小娘兴趣盎然,与冷冰许久不见,没想到重逢之时竟然如此尴尬,就见冷冰看了看李落,摇了摇头,一脸惋惜的叹了一口气,长剑入鞘,头也不回的去到了翟廖语身旁。
李落张了张口,脸色愈发难看,勉强向众人抱拳一礼,沉喝一声:“走。”
这可不就是落荒而逃的模样么,相柳儿笑盈盈的看着李落背影,一点也不着急,倒是几个入了痴劫的女子先着急了起来。
翟廖语轻咳一声,低声说道:“王爷,她怎么办?”
“是死是活关我何事!”
第一千六百三十七章 卓城再见
李落又岂能不知道不妥,气不过冒然现身,相柳儿这块烫手的山芋就落到了李落头上,哪能一走了之。李落沉吟片刻,回头看着相柳儿,平声问道:“你已经遣了使节南下?”
“嗯。”
“所以你断定我一定会退让?”
相柳儿摇摇头道:“最多也不过是五成的把握,不管你答不答应,有些事我总会做的。”
李落沉默少顷,脸色和缓下来,问道:“你要去哪里?”
“你想让我去哪里?”相柳儿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落。
李落眉头一皱,对相柳儿意有所指的说话充耳不闻,现如今让相柳儿去什么地方也成了难题,去卓城,那所谓的私情不就是昭然若揭了么,如果让她回去鄞州,外人看来这也是私心,是李落不想让相柳儿涉险。其实最好的法子莫过于杀了相柳儿,一了百了,这个心思李落早就有了,不过现在也就只能想想。
“不如拨汗随我去大甘别处转转吧,我带拨汗尝一尝大甘各处的风味美食,可好?”一个身穿白色素衣的秀气书生走了出来,向相柳儿含笑点头,看了李落一眼,将目光落在木萧下身上,恭声说道,“见过前辈。”
魔门现身,大隐于市又怎么会避世不出,当年林山县一别,今日再见,怕是流云栈心中的怨气还没有消吧。
木萧下双目微闭,淡淡说道:“看来素道友也要插手其中?”
“事关天下黎民苍生,晚辈自知人微言轻,但有师命门规鞭策,难避因果,请前辈成全。”流云栈诚颜一礼,和颜悦色的说道。
木萧下哦了一声,看着李落问道:“王爷何意?”
李落心中一动,比起其余的几方势力,大隐于市或许是最好的选择,而且只要相柳儿身在大甘之中,李落自然有办法周旋一二,借大隐于市避开大甘与草海之间的百年恩怨,无形中是流云栈帮了李落一把,不过观流云栈鼻口观心的模样,也是不想和李落多说话了。
“还要看拨汗自己的心思。”李落沉吟少顷,缓缓说道。
相柳儿看了看流云栈,又瞧瞧李落,眼珠子微转,似是看出了什么,古怪一笑道:“不管我去哪里,现在都不能回去鄞州了吧?”
李落挑了挑眉梢,直言回道:“倘若皇上答应议和,日后我亲自送你回去。”
相柳儿笑了笑,不置可否,看着木萧下平声说道:“我没有见过前辈,想问前辈怎么知道是我?”
木萧下稍作沉吟,哈哈一笑道:“贵部国师出身大甘。”
“这个我知道。”
“他曾是我师弟。”
相柳儿脸色微沉,思索起什么来。木萧下话中隐藏的信息着实也不少,李落幸灾乐祸,乐的在一旁看热闹,相柳儿戏弄着大甘朝堂上的人心,没想到蒙厥也不过如此。
“当年老夫这位师弟叛出师门前先嗜师,后盗取师门秘典,被老夫追杀万里,逃到了漠北,如果没有白盐海畔武尊出手,也就没有今日的蒙厥国师。”木萧下很平静的说道,言语中听不出丝毫怒气杀意,就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的事。
借刀杀人么,怎么还会牵连到武尊头上?相柳儿眉头紧锁,如果只是这样,那这手段未免有些太粗糙了。相柳儿叹了一口气,瞥见李落幸灾乐祸的模样,没好气的说道:“满意了?”
李落嘿了一声,假惺惺的说道:“世事多难,拨汗当心呐。”
相柳儿不理李落,不论真假,先行谢过木萧下相告之情,日后回了草海,有的是办法从段江口中得出真相:“见过大甘风土人情,倒是没尝过大甘各地的美食,那就有劳这位,公子了?”
流云栈轻轻一笑道:“我叫流云栈,拨汗直呼我的名字就好。”
相柳儿哦了一声,问道:“王爷?”
李落看着木萧下,略作沉吟道:“得罪之处,还望前辈莫怪。”
木萧下摆了摆手,示意无碍。有李落和牧天狼在,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木萧下带走相柳儿,谷中诸豪也不会答应,索性就卖个面子给李落,反正木萧下来的时候也没打算真能带走相柳儿,让大隐于市出面也无不可。自家那位师弟的心性木萧下知道的一清二楚,绝不会做损己利人的事,挑破相柳儿身份,搅浑了这潭水,到时候段江也就藏不住了,要不然木萧下何必在大庭广众之下叫破相柳儿的行踪,依魔门的手段,避开大甘群豪擒下相柳儿也不是什么难事。
“拨汗身上有大甘与草海两国气运,不得有半点闪失,寄恨,你从旁照拂一二,算是为大甘尽一份心意吧。”
白姓男子应了一声,流云栈脸色如常,含笑称谢,没有异议。
相柳儿背靠草海,李落手握牧天狼,木萧下和流云栈一为魔门,一为大隐于市,四方巨擘定不日之后的天地之变,旁人瞧着也没话说,不过当然也有人心怀不满。
“皇兄,拨汗身份尊贵,既来大甘,这样处置不好吧?”李欹枕率先提出异议。
林致中附和道:“是啊,如此有失礼数,请王爷三思。”
李落看着李欹枕和林致中,洛声亭也颇为意动,不过耐着淳亲王府洛氏的一份情面,眼下不好开口。逍遥侯倒无不可,只想把这个消息尽快传回岭南宋府,当然如果议和不成最好,只是其中干系太大,就算南王有心阻挠,没有万全的把握也决计不敢动手。
李落神色沉静如故,自然知道李欹枕的心思,平声说道:“拨汗不能早过草海的议和使节之前抵达卓城,拨汗想去哪里就依着她的心思吧,总要在卓城再见,你们如果不放心,派人跟着就是,不过莫要忘了主次之别。”
林致中心中一寒,李落语气平淡,虽说听不出有什么斥责的意思,也没有阻拦之心,但隐隐却有一丝冷漠和生疏,不容李欹枕辩驳。
“拨汗,后会有期。”
第一千六百三十八章 天口教
李落拱手一礼,不欲多留,也没打算送送相柳儿,既然相柳儿身陷大甘,说不得能趁此机会先去鄞州梳理一番,好在日后朝堂议和时多点筹码。
“等一等,你们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一举一动尽是天下大事,像我父这样的小人物难道就该死么?”一声凄厉的哭声,景余琼双目含泪,定定的望着李落,双膝跪地,呼道,“请王爷为民女做主。”说完叩首不起。
李落愣了愣神,景余琼这般举动虽说有逼迫李落的用心,让李落一时左右为难。固然棘手,但李落也能理解,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总不能让所有人都泯灭人伦顾及什么天下大义。
李落稍有犹豫,上前扶起景余琼,并没有着急宣扬自证清白,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此事或有蹊跷,迟些我会给天一堡一个交代……”
“王爷,刚才冷少侠的一番话想必你也听到了,那日在天一堡灵堂之上,众目睽睽,冷少侠所作所为有目共睹,王爷执掌巡检司,以巡检天下为己任,莫非到了天子剑身上便可置大甘律法于不顾么?”李欹枕身后书生慨然出声,颇有仗义执言的意气。
群豪之中有人窃窃私语,要看李落如何秉公处置。李落一怔,眉头微皱,和声说道:“便要在这里做个了断?”
“王爷,此事人证物证皆在,倘若王爷一味回护行凶之人,只怕大甘江湖同道不服。”
“哼,我早就说过,这件事与牧天狼无关,天一堡若想寻仇,你等想为她出头,不必遮遮掩掩,做这小人行迹,我只有手中剑,若想战,那就来吧。”冷冰寒声说道。
翟廖语轻咳一声,和声说道:“今日有贵客临门,今日之后,老夫不才,愿亲自走一趟九曲连环坞,可好?”翟廖语此言是要担下天一堡的血债了,分量着实不轻。
只是那书生却不领情,漠然说道:“异族便是贵客,我大甘自己的百姓就可以随意弃之,翟前辈这般做法岂不是让天下人寒心了!”
翟廖语皱了皱眉头,有些动气,争权争到了蒙厥拨汗面前,真是不嫌丢人现眼。
李落轻叹一声,问道:“冷兄,你当真做过?”
冷冰剑眉一挑,没有答话,却也是应了这桩血案。
“我不信你是嗜杀之人,若有缘由,但说无妨,倘若是大因果,我便和你一起承担。”
冷冰脸色稍缓,有些不耐烦的低声说道:“我的事你别插手。”
李落展颜回道:“迟了啊。”
冷冰哼了一声,嘴角浅浅的扬了起来。
“九曲连环坞的天一堡?有些耳熟,老夫听说天口教在九曲连环坞有一处分坛,不知真假,或许王爷可以打探一二。”木萧下插言说了一句,大笑道,“王爷事务繁忙,老夫就不打扰了,日后有缘再见,告辞。”说罢,木萧下不理会场中吃惊不已的大甘群雄,洒然离去,留下白寄恨照拂草海一行。
天口为吞,天口教乃是大甘一个隐秘邪教,教中功法极是邪恶,有炼心吞血的邪功,取人骨炼药,据说还有用紫河车等行功的恶毒法门,手段极其歹毒,被大甘武林视为魔教败类,江湖之上人人得而诛之,就连大理司也曾数度缉拿此教教徒。
只是天口教行事隐秘,数度清剿都没能斩草除根,很是顽强。
天口教虽被人冠以魔教的名头,不过和魔门并无纠葛,在魔门眼中也瞧不上这等下三滥的毒瘤邪物,木萧下意有所指,莫非天一堡就是天口教的一处秘密分舵,就算不是,九曲连环坞本是天一堡的地盘,如果真有天口教一处隐秘分坛,只怕也和天一堡脱不了干系。
群豪再看景余琼的脸色都变了,如果真是这样,杀景浩然一人恐怕都不足以平民愤。
景余琼脸色苍白,厉声叫道:“胡说八道,天一堡怎么可能是天口邪教的分坛!”
书生也变了脸色,沉声说道:“这只是一面之词,不足为信。”
白寄恨冷哼一声,漠然说道:“你的意思是木大先生信口开河,冤枉你了么?”
书生心中一冷,强辩道:“在下并无此意,不过木前辈与王爷有旧,说不定……”
“英奇,慎言。”林致中急忙喝了一声。
书生一惊,忙不倏收口不语,小心的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李落,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流云栈轻笑道:“既然是一面之词,那就该给王爷查明此事的机会,木前辈也没说天一堡和天口教一定有关系,不过万一有什么瓜葛呢,岂不是冤枉了冷少侠。”
“你们!?”景余琼脸色紫青,指着李落诸人叫道,“什么巡检天下,都是骗人的,天道公理何在……”
话音未落,释纤巧迫出一道指风,点了景余琼昏穴,让几个女子搀扶着景余琼去到一边歇息,看着相柳儿歉然说道:“让拨汗见笑了。”
相柳儿微微一笑,饶有兴趣的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李欹枕。
“我杀的人不少,不过冤枉的人不多,是不是该杀,日后当有定论。”
“皇兄……”
李落一扬手,淡淡说道:“我只是恰逢其会,江湖事,江湖了,只要不违法纪,其他的你们自行定夺。”说完,李落微微一顿,看着飞鹏堡那名中年男子说道,“一千两银子,你自来取走。”
群豪瞠目结舌,今天发生的事实在是太过骇然,一件接着一件,一桩接着一桩,听到李落说话,一瞬间竟然不觉得惊讶,都已经有些麻木了。
“皇兄,你……”
“莫再逼我。”李落落寞一笑,看了李欹枕一眼,眼中似有风云变幻,片刻之后归于平静。
李欹枕心中一冷,知道李落已动了真怒。李落虽然顾念李氏宗族血亲,很少插手卓城皇城里的纷争,但也不会一味退让,龙有逆鳞,触之必怒,不管是李欹枕在天一堡一事上咄咄逼人,还是回护长乐帮蓝府借此扬名,都和李落的处事之道南辕北辙。
第一千六百三十九章 蒙厥金契
各有谋算实则李落并不在意,但颠倒黑白可就不对了,山神庙里,如果公孙婉清将幸存的江阑送回卓城,李欹枕不该不知道长乐帮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要说起来李落对这位舞阳公主并没有多少兄妹之情,就算是淳亲王府里同父异母的亲生妹妹,李落也没有多少牵挂,当真要说有,就只能算李敛玉了。
压下冷冰一事,李落与四周相熟之人一一寒暄过后便告辞离去,忘忧谷毕竟是武林盛会,自己一个官家重臣在这里的确不合适,碍眼不说,还扰的一众豪杰放不开手脚。
李落不顾洛声亭几人挽留执意辞行,人群中不见席泊然的踪影,随即释然,席泊然既然无心朝堂,那就相忘于江湖吧。
相柳儿送了李落一程,听相柳儿的意思,她这是打算在忘忧谷再留些日子,领略一番大甘江湖的恩怨情仇。
湖畔,李落在船头,相柳儿在船下。从头顶石台上望下来,两人仿佛是在依依惜别,令人羡慕不已,只是此刻说的话却大煞风景。
“王爷走的这么匆忙,难道是想去鄞州?”
李落眉心一疼,眼前这个清清冷冷的草海女子着实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索性不说了,免得听到之后丧气。
相柳儿见李落闭口不答,盈盈一笑道:“也是,趁我不在鄞州,好生布置一番,到时候两国议和的时候也能多些底气出来。”
李落胸口一闷,皱眉说道:“拨汗智计过人,但行这等火中取栗之事,就不怕引火烧身么?”
“怕呀,怎么会不怕呢,万一我死在天南,那我所谋之事可就都化为泡影了。”相柳儿看着李落,和颜悦色的接道,“其实到了现在你也开始担心我的性命了吧,两个人在一起还不如你北上吸引一些目光的注意,呵呵,有些爪牙早就露出来了,只是没有人能察觉的到,我把我自己置于险境,就是想借助他们的力量,而他们也想知道你我究竟已经知道了多少。”
李落沉默半晌,缓缓说道:“你自己小心吧。”
相柳儿瞥了李落一眼,轻笑道:“我当然会小心的,倒是你……”
“我怎么了?”
“你应该明白的,你应当是那个最不愿意草海与大甘议和的人,而你那些兄弟,或者你的父亲,才是最想求安的人。”
李落轻咳几声,看了一眼不远处几个送行故人,看着神色轻松,实则一个个竖起耳朵留神倾听,“只是应当罢了,若能议和,我自然高兴。”
“我与你议和,是有条件的。”相柳儿深深的看了李落一眼。
李落点了点头,洒然回道:“我知道。”
相柳儿忽地向李落招了招手,示意李落低头靠过来,李落眼皮一跳,深吸了一口气,勉强俯下身去。相柳儿凑到李落耳旁小声说道:“你我都善以天下为棋,众生为子,不过你情愿当一枚棋子,也不愿当棋手,那我就助你一臂之力。”
李落脸色一变,连忙起身,吃惊的看着相柳儿,相柳儿挥了挥手,笑着说道:“金契在燕梢头,你自己当心。”说完相柳儿眨了眨眼,背着众人将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转身辞别了李落。
李落站在船头,看着相柳儿的背影,神色变幻不定。
“金契是什么?”李缘夕问道。
“蒙厥金契?那是天下将乱的引子……”李落吐了一口气,抬头望天,红朗日尚在,却好像蒙了一层看不见的网,只是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虽说前路渺茫,但李落的心此刻反倒安定了几分。
李落与李缘夕两人离开忘忧谷一路北上,李落原想先去鄞州早做布置,没想到还没走到一半路程,刚到幽州界便被人拦住了,一同拦下李落的还有七道大甘金令,比起当日燕丹枫谋反之时的金令还多了一枚,而且其中竟有一枚龙凤金印。
李落驻足,看着传令的禁军将士良久无语,来的很快,很急。李落回头遥望卓州方向,果然应了相柳儿的话,在大甘朝臣的眼里,此刻最不愿意草海与大甘议和的人应该就是李落,所以,朝堂上有人不愿再让李落掌兵,更不愿让李落返回鄞州大营,没有了草海这个外敌的逼迫,这是打算见龙卸甲,马放南山。
放虎归山,不如困龙于渊,只有在卓城才有可能对付李落,这几乎是大甘朝堂上所有人的共识。
忽地,李落觉得一阵悲凉,相柳儿只是稍稍的,那么施舍着给大甘朝廷添了一片瓦,就有人迫不及待的窜了出来。相柳儿大概已经把大甘朝堂上的龌龊看的清清楚楚,不用出手,就能将这些人心玩弄于鼓掌之上。李落讥讽的想着,如果相柳儿恶意的用议和开个玩笑,不知道那个时候卓城里的人又会是怎样一张嘴脸。
飞鸟尽,良弓藏,如今飞鸟尚在,就已经等不及了么。
李缘夕看着拦路的大甘禁军将士,脸色阴沉冰冷,如果李落执意北上,如果这些人还想阻拦,李缘夕不介意将这些禁军将士都留在幽州。
传令的禁军将领名叫汪文海,是禁军统领霍裁乱的心腹,如今看着对面杀气腾腾的李缘夕也是一肚子苦水,久在皇城里晃荡,虽说禁军不能有偏向之心,只忠于万隆帝一人,但怎么可能做得到,宫里那几个皇子的争权夺势汪文海早有耳闻,一向避之不及,没想到躲了半天也没躲过去。怀里揣着一封圣旨,还有几枚烫手的金令,汪文海这一路上没少骂人,不过骂归骂,令不得不传,传了令还得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万一恼了面前这位爷,禁军虽说权柄极大,但也不够这位爷瞧的。
李落看了一眼一脸苦色的汪文海,轻轻一笑,没有应声。
汪文海一狠心,沉声说道:“王爷要是真有急事,那就别管末将了,王爷先行北上,末将跟在后面,咱们鄞州再见。”
第一千六百四十章 三种可能
李落微觉惊讶,和汪文海在宫里确有数面之缘,但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禁军一向不得勾连外臣皇子,尤其在当年太师于乘云作乱之后更加避讳,汪文海能有这样一番话,已经担了极大的风险,倘若有人泄露了消息,被卓城里的人知道,杀头倒不至于,不过这禁军将领的官职一定是保不住了。
汪文海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几将,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喝道:“今天的事谁要是说出去,后果如何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到时候别怪我翻脸无情,听到了没有?”
几将连忙应下,不敢多言。汪文海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头看着李落。
李落和颜一笑,不管汪文海是不是有做戏之嫌,但能说出这番话也已经足够了。
“不用了,既然是皇命圣旨,那我就和你回去吧。”
汪文海松了一口气,胸口的大石落了地,方才这弹指之间汪文海都已经开始盘算后路,如果李落确要北上,说不得自己也该筹谋后路了,谋个外调的差事,远离卓城里的是是非非。
李落当然不知道就这么会工夫汪文海竟然已经把随后数年乃至十余年的打算都斟酌出个大概了,不过由此也可见卓城里的纷争已经到了何种境地。
历来这帝君身子骨见弱,皇权摇摇欲坠的时候,就是朝堂之上争权夺势最激烈的时候。
李落不虞为难汪文海,汪文海自然心怀感激,言语之中多了几丝唏嘘钦佩之意,将皇城里的动静曲直知无不言的告诉李落,生怕李落一回去卓城就吃了亏。李落道谢领了汪文海的人情,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在卓城,李落向来不是孤军奋战。
往回走李落走的并不快,算算时日,等着草海议和的使节到了卓城之后再回去,免得到时候和宫里那些人见了面彼此脸上都不好看。
自古议和最常见的手段是和亲,这一次草海与大甘议和也不例外,就在朝堂上一些老臣盘算着要把那位公主嫁到草海的时候,从草海使团中传了一个令大甘朝野震动的消息,这一次出阁和亲的竟然不是大甘,而是草海诸部。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落也自吃惊不已,人还没到卓城,已经能猜到卓城里朝堂上那些人诚惶诚恐,感恩戴德的模样,到时候别说相柳儿垂涎的沿海三州,只怕掖凉州和雁沉州也未必能保得住。
和草海使团前后只隔了一天,李落先一步回了卓城,刚到弃名楼里还来不及洗一把脸,宫里传旨的太监就到了院门前候着了,李落怅然若失,只怕这宫里堂上有着一大堆疑问在等李落亲自解惑,只是个中缘由李落就算知道,此刻也说不出口,而且说了,除非有人亲身经历,又有几人能信。
事关重大,万隆帝难得的上了次朝。
长明宫里,万隆帝强打着精神,等到李落缴了金令和龙凤金印,就迫不及待的问道:“玄楼,这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朕好好说说。”
李落沉吟少顷,字斟句酌道:“回禀圣上,草海联军有意议和,皇侄也是刚刚得到这个消息不久,蒙厥拨汗已亲身前来,议和之事应该不假。”
群臣议论纷纷,太师狄杰轻咳一声,沉吟道:“草海议和,这背后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有人点头,有人摇头,长明宫中除了李落,没有人知道相柳儿议和的真实原因,不过这个原因眼下却还说不得。
“草海诸部突然议和,无怪乎两个因由,第一是草海诸部内有隐患,北府之争已无力久持;其二就是他们有一件比南侵北府更重要的事,让草海诸部不得不另做打算。”
“应该还有第三种可能。”门下省上卿吴忠贤躬身一礼,微微带点喜滋滋的神色接道。
“哦,还有第三种因由?吴卿,你说说看。”
“启禀皇上,微臣愚见,北府有亲王千岁筹谋在前,大耗了草海联军的兵力,后有九殿下挥军围剿,都在皇上天威庇护之下,想来草海犯边敌兵也得不了什么便宜,当初南下的时候只是借了一口蛮力,后力不继,这个时候怕是由不得他们不议和了。”吴忠贤恭恭敬敬的一本正经说着,万隆帝很是受用,开怀大笑,殿中诸臣大都陪着笑,纷纷附和,不过想来只有龙椅上的万隆帝才笑的真心实意。
“诸位爱卿,你们觉得如何,都说出来让朕听听。”
“启禀圣上,这北府战局眼下还有胶着,草海突然提出议和,恐草海异族居心叵测,依微臣之见还需多留几分余地,北府鄞州幽州不可掉以轻心,免得被草海兵将所趁。”新任少师陆游夏沉声说道。
李落看了一眼这位新晋九卿之首的少师陆游夏,此人名声不显,曾外放徽州等地做过知州,在位之时口碑不好不坏,不高不低,没有大恶,也没有大善,一如顾陆两家的存身之道,中庸。
陆游夏才刚进卓城不久,根基不深,虽有顾陆两家在后面撑腰,但毕竟是外来的,短时间内还没有足够的威望坐稳少师的位子。
果然,陆游夏话音刚落,就有数位朝臣出言反驳,其中以吴忠贤最是激进,没说几句就隐晦提点到陆游夏是说天威庇护难及北地的意思,惹得万隆帝很是不喜,脸色也阴沉起来。
陆游夏吃了一惊,连忙补救,李落冷眼旁观,不在卓城身临其境就不知道这朝堂背后的权利纷争,顾陆两家先有司马顾怜影,又有少师陆游夏,九卿其二皆在一家之中,不过再瞧着朝堂上的模样,只怕后宫那位贵人的日子也不好过。
“好了,别说了。”万隆帝一挥手,群臣噤声,万隆帝看着默不做声的李落和声问道,“玄楼,你刚从北府回来,朕想听你说。”
“草海议和,对大甘而言无非就是两个选择,答应和不答应,答应便议和,不答应那就再战,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三个选择。
第一千六百四十一章 大殿议事
不过在决定之前,还请诸位大人群策群力,想一想草海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议和。”李落依诺不能泄露天机,唯有用这种隐晦的方法提醒一二。不过李落还是高估了万隆帝的耐心,万隆帝在意的是天下太平,至于背后的原因万隆帝可不关心,连带着诸臣投其所好,谁又愿意给万隆帝添堵呢,没瞧见少师陆游夏就只说了一句便歇在一边不敢吭声了。
“父皇,依儿臣看定是那些草海贼子力有不逮,草海兵将善骑射,但不事农耕,粮草诸物多有短缺,初时声势瞧着凶猛,不过后劲未必能够久持,如果不议和,最后泥足深陷的必是他们无异。父皇内政修明,知人善用,我大甘地大物博,岂是区区草海能及,这个时候收手也在意料之中。”纪王李玄郢谦逊说道。
这位诸子之长的身骨清瘦了许多,神色之间也沉稳了不少,燕丹枫谋反一事李玄郢没少受到牵连,此刻在卓城如履薄冰,纪王的身份地位一样岌岌可危。不过李玄郢能转危为安的情由李落也想得出来,若不是万隆帝首肯,李落亲自传信压下燕霜儿入都城述职的事一时半刻不会有人再提起,废了纪王,那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扇了万隆帝的一个耳光,万隆帝好颜面,捏着鼻子也得吞下这个苦果,要不然当初李落前往蜀州之时,万隆帝也不至于闭门不见,只给李落留了一块天子令符。
万隆帝轻轻点了点头,纪王此言颇合胃口,内政修明先不说,万隆帝可一向对知人善用这句评语自得的很。
“依皇兄的意思,是继续在北府用兵?”慧王李玄泽轻笑一声道。
“这自然还需诸位大人商议裁定,是战是和,我大甘想也不怕了区区草海。”
慧王一笑,不再多问,说了等于没说,如今这位兄长可是谨慎的都有些过头了。
诸臣交口称是,李落懒得开口,当初卓城敲响震天钟的时候满朝文武面无人色的模样恍如昨日,事到如今,还能有几个人记得当初惶恐不安的模样。
不过也不是没有人察觉到奇怪,中书省上大夫茅雄义踏前一步,直言进谏道:“皇上,微臣恐草海议和一事另有古怪。”
“古怪?什么古怪?”
茅雄义看了一眼淳亲王李承烨和李落二人,沉声说道:“自古提议议和的都是势弱一方,微臣斗胆,北府战事明面上实乃大甘处于劣势,草海势盛,大可静观其变,如今突然提出议和,而且竟还要送人和亲,这就更奇怪了。依微臣愚见,议和一事不能急于一时,草海使团明日就到卓城,我等以国礼相待,安抚草海来使,暗中调查议和一事背后的玄机,免得被草海诸部蒙骗。”
提议中规中矩,倒也有可取之处,所谓忠言逆耳,听起来就不怎么样了。
“茅大人,此言差矣,正因为草海势盛,提出议和更显诚意,如果我等鲁莽探查,一旦被草海察觉,只怕会恼了草海,到时候彼此都不好看啊。”司空仇自省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说道。
殿中有人嗤之以鼻,这是什么歪理,还能把胆小怕事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殿中诸臣大约分了四派,一派主张议和,平息战火,让北府诸州早日休养生息,这一派以纪王李玄郢,司空仇自省为首;另一派主张谋定而后动,一边议和,一边探查草海意图,随机应变,倘若草海别有居心,也不会措手不及,这一派算是稳重派,附和之人最多,以慧王李玄泽,晋王李玄悯为首,太傅凌疏桐,少傅许归,冢宰章荣政等人都有这个打算。还有一派不答应议和,继而对北府用兵,收复失地,将草海逐出大甘。说话的人大概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但草海诸部南侵,首先想到议和而不是驱敌,如果连这点血性都没有才是最大的悲凉。所以主张再战的人也有不少,以少保应冠旗,英王李玄慈和宗伯杨万里等人为首,慷慨陈词,争论不休。
李落瞥了一眼一脸复杂纠结的李玄慈,暗自好笑,英王心里的定议多半还是倾向于议和的,不过英王与大甘将领亲近,自当以兵家霸道立己身,不得已只能出声言战。还有一派保持沉默的中立派,不言战,不议和,只是听着殿中群臣争辩。这一派就有李家淳亲王父子,还有太师狄杰。淳亲王不说话是因为北府的战事已经让李承烨成了天下人的笑柄,不愿说,不想说,早已和李落形同路人。李落不想说话倒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觉得有些累而已,而狄杰却还在等李落说话。
殿中众臣各自据理力争,一时谁也说服不了谁,不过三分心思用在唇枪舌剑上,七分心思倒是用在察言观色上,时不时偷瞄龙椅上万隆帝的脸色阴晴。
太傅凌疏桐目光一转,落在李承烨和李落身上,咳嗽两声,打断众臣议论,说道:“诸位大人稍安勿躁,说起草海诸事,朝堂上下恐怕没有人能比得上亲王大人和九殿下了,不如请王爷和九殿下为我等指点迷津。”
李承烨看了李落一眼,淡淡说道:“败军之将怎敢妄议,太傅想问什么就问问西空寂帅吧。”
“这……”凌疏桐轻咳一声,颇显尴尬。
慧王李玄泽朗声笑道:“皇叔多虑了,皇叔经营北府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若不是皇叔镇守北府数十载,恐怕草海铁骑早就南下了,怎么会等到今天,要说对草海诸部的了解,九弟毕竟日子短,肯定比不上皇叔知之甚深啊。”
李承烨脸色稍稍好看了些,看着李落冷冷哼了一声,不阴不阳的说道:“如果真有本事胜过草海联军,自然能堂堂正正的议和,不用像现在这样瞻前顾后,有损国威。”
父子反目早就在卓城上下传的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说什么的都有。
第一千六百四十二章 议和吧
说什么的都有,流言如洪流猛兽,李承烨倒还舍不下这张面子指使人在市井之间散布中伤李落的消息,但帮忙的人不少,挑拨是非的就更多了。本来军中就应该以军令为先,长幼尊卑次之,李落的做法无可厚非,只不过渲染多了,一不留神就变成刚愎自用,独断专行和不守孝道的罪过。
“玄楼,依你之见,是战是和?”万隆帝欠了欠身,急忙问道。
李落环目一扫,迎上了李承烨冷漠的眼神,轻轻一笑道:“战?”
殿中不少人齐齐吸气,便有数人异口同声的骇然劝阻道:“王爷三思啊。”
李落神色不变,坦然看着长明宫里形色各异的大甘群臣。万隆帝一脸为难,不过竟然好像真的在思索要不要再在北府用兵;太傅凌疏桐一脸讪讪之色,也不知道在向谁使眼色;淳亲王李承烨一脸讥讽,嘲弄的看着李落;纪王神色惶惶,欲言又止;应冠旗及朝中几员大将连连点头,深以为然;太师狄杰沉吟不语,揣测着李落的心意;章荣政一脸苦笑,盘算着冢宰府,少府司,太府司和光禄司还能匀出多少钱粮来;李玄慈一脸惊讶,刚想劝阻,一眼瞥见斗志昂扬的少保诸将,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司空司寇窃窃私语,不时偷偷打量李落一眼,摇头不已;慧王轻轻一笑,不动声色。
“王爷,倘若再战,你有把握么?”卫国公常渊难得上了次朝,凝重问道。
“草海联军兵多将广,我没有把握。”
群臣哗然,如果连李落都没有把握言胜,换作其他人只怕更加不济。
“那还怎么再战?”仇自省连连摇头,忧色更重了几分。
李承烨瞥了李落一眼,冷哼一声,却不得不承认如果李落自承没有胜算,那么此刻的大甘已经无帅可用。
李落微微一笑,朗声说道:“皇上,议和吧。”
众人惊讶的看着李落,似乎想从李落脸上分辨出什么来,只不过李落神情镇静自若,没有不甘,也没有气恼,平静如初。
凌疏桐忽然轻声接言道:“臣听闻殿下早就知道草海想要议和一事,不知道是真是假?”
太傅这一问让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落身上,如果李落早就知道议和一事,先不说有没有欺君之嫌,说不得这背后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密议。
李落坦然应道:“我的确知道草海想要议和的打算。”
“这,殿下可否明示。”凌疏桐小心翼翼的追问道。
“好了,玄楼就算早知道,也不能断定真假,这件事不用多说,朕意已决,议和!”万隆帝大手一挥,揭过此事,凌疏桐脸色微变,躬身退了回去。
万隆帝在群臣之中打量再三,看了少师陆游夏一会,便将目光落在少傅许归身上,道:“许爱卿。”
“臣在。”
“你拟个议和的章程出来,明日一早呈上来。”
“微臣遵旨。”
陆游夏神色一黯,这本该是少师的分内之事,最不济连同少傅一同拟定章程也行,没料万隆帝根本就没打算让陆游夏插手。
“玄楼,你别回去了,就在引龙殿住下,朕有话问你,明日一早,你同朕一起瞧瞧许爱卿的折子。”
“臣遵旨。”
米公公高呼一声:“退朝。”
群臣高呼万岁,退出长明宫,杨万里还想过去和李落说几句话,却见几位皇子已经将李落围了起来说着什么,暗暗叹了一口气。章荣政从旁走了过来,碰了碰杨万里胳膊,低声说道:“走吧,还看什么。”
“王爷他……”
章荣政瞪了杨万里一眼,将杨万里拉出长明宫,避开朝中同僚之后压低声音说道:“你还看不出来么,皇上早就打算议和了,今个上朝也就走走过场罢了。”
“可是一旦议和,王爷怎么办?”杨万里心直口快道。
“嘘,小点声,就你能看出来,王爷会瞧不出来?议和之事大势所趋,若不可为,王爷肯定不会答应的,你瞎操什么心。”
“我怎么就是瞎操心了。”杨万里不悦道。
“好好好,是我瞎操心行了吧,王爷的根基深着呢,他们想夺王爷的兵权没那么容易,我听说昨个有几个人上书要撤了王爷西空寂帅的帅印,你看今天皇上提都没提这茬,这点轻重皇上心里还是有数的,而且我可是听说了,到了今天皇上还没收回那枚天子令符呢,谁敢不长眼跳出来。”
杨万里想了想,嘟囔了几句,和章荣政出了宫,还是回去先问问自家女儿再说。
引龙殿。
万隆帝退了朝有些困倦,先回去养心殿歇歇。李落百无聊赖,搬了张椅子半躺在院子里打发光阴。
“啧啧,别人都忙的七窍生烟了,你倒是悠闲,能睡得着么?”门口一个大咧咧的声音传了进来。
李落连忙起身一礼道:“淑妃娘娘金安。”
来人翻了一记白眼,正是当今淑妃,卫国公之女淑妃常庭燎。常庭燎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了李落起身的椅子上,指着一旁的石台道:“坐。”
李落哭笑不得,摸了摸鼻尖坐了下来。
常庭燎开门见山,道:“我家老头子刚才去我那了,让我想办法问问你,你是真打算议和吗?”
“想办法?”
“嗯,想办法啊,我这不就来问你了么。”
“这,不是国公爷想要的办法吧?”
常庭燎瞪了李落一眼,娇喝道:“干嘛藏头露尾的,想问就问,想说就说,不说拉倒,回去我就告诉我家老头子你不说就行了,哪来那么多说道。”
李落无语,这位当今淑妃,果然,姑且算直率吧。
“我想议和。”
“真的?”
“真的。”
“哦。”
一阵沉默,李落不死心的问道:“没了?”
常庭燎奇怪的看了李落一眼,道:“没了。”
“娘娘不打算再问什么?”
“你还能告诉我什么?”
“应该没了吧。”
“哦,那我也没什么要问的了。”
第一千六百四十三章 皇后有喜了
常庭燎翘起腿拍了拍,看的李落眼皮直跳。
“对了,有件事告诉你一声。”
“什么事?”
“皇后有喜了。”
“皇后……云皇后?”李落惊愕道。
“还能有那个。”常庭燎伸了个懒腰,无所事事的说道,“三年无后,甘愿削发为尼,嘿,这下皇后可就安心……你乱看什么,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常庭燎俏脸飞红,瞪着李落娇叱道。
李落忙不倏收回了目光,刚才听闻云妃有了身孕,不由自主的多瞧了几眼常庭燎的腰身,不想被常庭燎逮着正着。
李落讪讪一笑,忙不倏别过头盯着一株迎春花仔仔细细的看着,一副做了错事的模样。
常庭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果然还是没有后宫四妃的仪容。
“来了半天,连杯茶都没有,找打。”常庭燎笑骂道。
李落笑嘻嘻的起身亲自斟了一杯茶,双手奉上,常庭燎大模大样的接过茶抿了一口,看着一旁李落恭敬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放下茶杯,轻叹一声道:“你自己当心点。”
“当心什么?”
常庭燎白了李落一眼,哼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西域平定,草海议和,剩下的就不多了,你那巡检司得罪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说不定那些人暗地里怎么算计呢。”
李落微微一笑道:“西域平定,草海议和,剩下的就更多了。”
常庭燎一怔,没明白李落话里是什么意思,忽然眼角看见引龙殿外有宫女张望了一眼,见常庭燎在,忙不倏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喏,有人来找你了。”
“谁?”李落回头看去。
“朝凤宫里的丫鬟。”
李落哦了一声,神色微动,就瞧见常庭燎一脸审视的打量着李落,李落轻轻一笑,没有做声。
“鞠蕊,进来,本宫看见你了。”常庭燎轻哼一声,大声叫道。
院外墙角探出一颗脑袋,正是鞠蕊,忙上前几步,恭恭敬敬拜倒一礼,口呼:“奴婢拜见淑妃娘娘,王爷。”
常庭燎挥了挥手,示意鞠蕊起身,指了指李落问道:“找他?”
鞠蕊偷瞄了李落一眼,忙不倏说道:“奴婢待会再来。”
“不用,本宫走了,你们说吧。”常庭燎起身,也不和李落道别,就点了点头,旁若无人的走出了引龙殿,留下李落赞叹不已,多日不见,这淑妃的性子倒是越来越飞扬了。
朝凤宫里,熏香,华灯,凤衣,云妃慵慵懒懒的斜靠在锦榻上,见到李落跟着鞠蕊进来,轻轻抛了抛衣摆,遮住了一双赤裸的玉足,笑盈盈的看着李落。
李落行礼之后便看着地面一副入定的模样,不言不语。云妃招了招手,笑道:“九殿下,你走过来些。”
李落挑了挑眉,瞥了云妃一眼,哦了一声,身子动了一动,大概能往前走个三五寸便又站着不动了。云妃莞尔,掩口娇笑道:“再近些,本宫又不会吃了你。”说罢,云妃似乎觉得说话有些太过随意了,不合乎皇后的身份,随即轻咳一声,将右手皓腕轻轻展在紫檀靠案上,和声说道,“最近身子骨不爽利,总觉得乏的慌,本宫知道你医术不弱,请你来帮本宫瞧瞧,本宫是得了皇上口谕才叫鞠蕊去唤你过来,殿下不用担心。”
李落皱了皱眉头,直言回道:“这疑难杂症我确是知道点,不过都是靠着前人遗泽,说到底毕竟没有习医的功底,靠着一本医书想悬壶治病不过是痴人说梦,皇后娘娘还是请宗正司的太医们过来瞧瞧吧,该比我强多了。”
“早就让他们过来瞧了,说来说去也差不多,本宫信不过他们,这次特意烦劳殿下跑一趟。”说话间,云妃轻轻摸了摸还不见怎么隆起的小腹,带了点羞赧,脸上闪过一丝红晕,还有那么点期待和欣喜,“等你瞧了本宫才能安心。”
李落微微一怔,沉默片刻,告了一声罪,上前几步站在云妃身前,轻轻将手指搭在手腕脉门上,至于悬丝诊脉这等高深的医术李落自然是不知道的,而且李落实则也没有能从脉象中分辨病因的本事,如今模样就是做做样子。云妃求个安心,自然是心病,只是没想到李落倒成了那剂心药。
“终于本宫也怀上龙种了。”云妃有些感慨的说道。
李落看了云妃一眼,没有做声。
“为了诞下皇子,自打皇上册立本宫为后的那天起,本宫就没少遭这份罪,有人就等着看本宫的笑话,哼,现如今还不是一个个都闭嘴了,说起来殿下还要多个弟弟呢。”
“也许是个妹妹。”
死一般的沉寂,鞠蕊偷偷吐了吐舌头,这位殿下可真是会泼冷水,煞风景的很,寻常人谁会这么说话。云妃脸色一沉,眼神极是不善,李落倒是坦然的很,不骄不躁,慢条斯理的号着脉。
云妃盯着李落看了好半天,仿佛是给自己鼓气一般喝道:“一定是个殿下。”说完之后,云妃顿了数息,才缓缓吐了一口气,有些埋怨的瞪了李落一眼,泄气说道,“现在太医们都说看不出来是龙种还是凤种,只能等再过些日子或许能瞧出点端倪来,不过你说的也有可能,说不定真的是位公主。”
李落收回手,思索分辨该说什么。云妃神游物外,幽幽说道:“为了这个皇族血脉,皇上都用了好些霸道的药材,本源精血亏耗了不少,身子骨也大不如前了,因为这件事,宫里没少传本宫的闲话,太后也找本宫说了好几次话,呵,如果真的是个公主,本宫日后也许没有机会再怀上皇上的骨肉了。”
“皇后娘娘思虑深重,又稍有些气郁不畅的症状,恐怕晚上睡的也不算好,容易感觉困倦乏力,全身上下还会有束缚之感。”
云妃点了点头,道:“的确是这样的症状,和太医说的差不多,可有什么法子么?”
“思虑深重是心病,无药可医,还是要靠娘娘自己。
第一千六百四十四章 相似的画
生儿育女合天地阴阳之道,龙种或是凤种皆有阴阳之道在其中,没有对错,最多只有好坏的分别罢了,不过事无绝对,所谓好坏皆有各自的气运,坏未必是真坏,好也未必不会变坏,依娘娘心智,其中权衡定夺远在玄楼之上,玄楼不敢班门弄斧。至于气郁血滞倒是小病,我写两张药方出来,娘娘可让鞠蕊问过太医之后再抓药,理该没有大碍。”
“阴阳之道?坏不一定是坏,好也不一定是好……”云妃喃喃自语,抬眼看了李落一眼,似有所悟,柔声说道,“多谢殿下开解,有劳了。”
鞠蕊奉上笔墨,李落略作沉吟,写下两张药方,鞠蕊收了起来,得空去宗正司问过太医之后再让云妃服用不迟。
“娘娘还是要多静养,不过每日里还是要走动走动,要不然血行不畅,不利于娘娘安神养胎。若无事,娘娘就歇着吧,玄楼告辞了。”
“等一下。鞠蕊,你去取画过来。”鞠蕊应了一声,匆匆去了书房。云妃见李落愕然不解,笑颜说道,“本宫知道殿下琴棋书画样样不凡,比起那些翰林院的大家也不遑多让,刚巧本宫前些日子闲下心来作了一幅画,请殿下品鉴一二。”
李落正欲推辞,鞠蕊捧着画便进来了,云妃也不等李落说出别的话来,缓缓起了身,就在李落眼前赤着脚踩了一双千纳底的绣鞋,招呼李落到了案桌前,鞠蕊展开画卷,李落只扫了一眼,脸色微微一变,清冷的看着云妃。
云妃漫不经心的看着画,对李落的目光视若无睹,淡淡说道:“鞠蕊,你先出去吧。”
“是,娘娘。”鞠蕊向两人行了一礼,退到了门外。
“殿下觉得本宫这幅画如何?”云妃轻轻拂过画面,轻笑问道。
画的展幅并不大,一株海棠,一个人影,再无其他。这幅画看上去很眼熟,李落当然还记得,当年从翠括山里出来,李落曾用一副和这幅极其相似的画换过盘缠,不过李落的那幅画和云妃的这幅画有一处不同,李落那幅画中海棠树下是一个女子的背影,娇柔万千,而云妃这幅画中同样的一枝海棠下,那人用手轻轻的握着树枝,露出了一张倾城倾国的脸。
云妃抚摸着画中人的脸,缓缓说道:“本宫一直很好奇,那幅画里的人转过身来会是个什么模样,所以本宫作了这样一幅画,殿下觉得可还好?”
画中人眉宇依稀如处子之时,清丽,单薄,嘴角隐隐含着淡淡的微笑,朱唇未动,却似乎在向看画的人说着什么,三分怨,七分痴,格外动人。李落一时恍然,猛然身旁一道满含妒恨的目光落在李落面庞之上,李落骤然惊醒,这幅画,并不是她。
“娘娘想要怎样?”李落收敛心绪,漠然问道。
李落脸色的变化没有逃过云妃的眼睛,云妃嗤嗤一笑,没有回答,自顾柔声说道:“本宫一直以来都很好奇,依王爷所受天子倚重,再加上你的权势地位,卓城里有什么样的女人是你定天王可望而不可及的,时至今日,本宫依旧不懂。”
李落没有应声,只是方才一瞬间微显杂乱的呼吸已然平静了下来,清冷如昔,一张清秀的面容上古波不惊。
“都说帝王家中没有儿女私情,不过在本宫看来王爷却是个例外,这世上怕是没有什么人能让王爷做什么你不愿做的事,除非是王爷自己不愿意,只是这样一来就让本宫更加费解了,不知王爷可否为本宫解惑呢。”
“娘娘到底想说什么?”
“本宫只是想知道王爷既然已经有了心上人,为何还要娶一个你不喜欢的女人,而且甘愿冒被朝堂诘责的话柄,又将那个女子休出定天王府,不惜与亲王势同水火,被世人视作薄情寡义之徒。呵呵,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怎么会那么巧王爷喜欢的人嫁为人妇,被王爷一纸休书驳离王府的女子又嫁给了她的义兄,唯独只剩下王爷一个人孤零零的,娶了一个相貌可怖的江湖女子,而且还恼了圣上和太后,不过在这件事上王爷倒是有担当的很,不论别人怎么说,怎么责备,王爷一句辩解之词都没有,到最后也只是不了了之,所以本宫才说这世上会有什么人能让王爷改变自己的心意,而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呢。”
李落沉默不语,云妃走去一边端起香茗浅浅喝了一口,似乎也在平复心绪,淡淡说道:“其实这些本宫都可以不在意,只是本宫倒想问一句,当初王爷作这幅画的时候,心里想的便只是她一个人么?”
李落双目微微一凝,回头看着云妃。云妃的脸色也很平静,只是平静之下藏了哪些暗流就不得而知了。
宫灯摇曳,暗香袅袅,一派华贵锦绣的模样,只是这殿堂之下竟然蛰伏着让李落也暗自心惊的刀光剑影。
沉默了很久,久到云妃眼中的希冀渐渐被冷漠所掩盖,李落依旧还是一言不发。忽地,云妃笑了笑,百媚丛生,揉了揉眉心,轻声说道:“算了,王爷既然不愿说,那本宫也就不问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今日寻王爷过来,是想问一问王爷,接下来王爷有什么打算呢?”
李落剑眉一扬,自然察觉的到云妃言语中的疏远和冷淡,不过没有想要出言解释的意思,静静的看着云妃。
云妃轻抚秀发,柔声接道:“如今四海平定,呵,说起来还是拜王爷所赐呢,西府平定,东海归心,北府草海又要议和,只是这议和之后,王爷接下来该当如何呢?”
“娘娘想让我作何打算?”
“本宫说什么,王爷会听么?”云妃讥讽一笑,轻轻摸了摸小腹,垂首低语道,“本宫只是个妇道人家,只想着腹中孩儿平平安安的降生,为圣上再添一个血脉,日后等他长大了,说不得还要王爷多多费心教导。”
第一千六百四十五章 和亲的人选
“娘娘诞下龙子,日后定会集万千恩宠于一身,想必也轮不到我教导。”
“是这样么?本宫可是不放心呢。”
李落沉默数息,朗声说道:“日后若我在,当尽兄长之责。不过,四海当真平定了么?”
云妃一愣,疑惑的看着李落,却见李落自嘲一笑,道:“玄楼行事少与人争,实则心有孤高,时至今日,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天地棋局里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说四海平定,玄楼不敢当,也当不起。”
“王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落还未作答,就听殿外鞠蕊轻声唤道:“娘娘,王爷,慧王殿下求见。”
李落眉梢一挑,心中一动,看了云妃一眼,云妃心中一颤,时隔多年,李落的目光竟然纯澈一如当年官山行猎初见的那一天,而这卓城里的阴霾暗流便在这一道目光里纤毫毕现。
李落展颜笑道:“娘娘歇息吧,身子要紧,玄楼告退。”说完,不等云妃再说什么,李落恭敬一礼,退出了朝凤宫,只留下云妃一人无声的看着李落的背影,朱唇轻启,终是没有再吐出一个字。
出了朝凤宫大殿,慧王就站在殿门外,看见李落朗声笑道:“玄楼。”
李落颔首一礼,回道:“皇兄。”
“哈哈,我去引龙殿,宫人说你来了朝凤宫,愚兄便过来找你,省得再多跑一趟。”
“哦?五哥有事?”
“没什么要紧的事,刚巧我前些日子得了一坛好酒,你我弟兄一别好久不见了,一起喝杯酒聊聊。对了,玄楼你稍等片刻,我去给皇后娘娘请个安,过门不入,有失礼数。”说罢,李玄泽也不等李落回言,展颜一笑,快步进了朝凤宫大殿,不多时便出了门,招呼了李落一声,兴冲冲向万隆帝赐下的明志殿走去。
酒是好酒,正是壶觞弓家的名酿金波。一席闲聊,一坛好酒,一番天南海北的谈论,等李落再回引龙殿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先有淑妃登门,后有云妃邀见,从明志殿回来之后李落倒是清静下来了,没有人来,没有人往,万隆帝许是还没睡醒,也不曾召见李落,一觉醒来的时候天色才刚麻麻亮,传令的太监就候在引龙殿外,没料想万隆帝也醒得早,遣人来唤李落过去一起用早膳。
睡了一夜,万隆帝的气色看着比昨日朝堂之上好了不少,再加上又有喜事临门,不免谈兴大起,拉着李落说了半个时辰,还有些意犹未尽,直到少傅许归上奏议和的奏章,万隆帝这才止住话头,和李落一道在养心殿瞧了瞧许归拟定的议程。
繁文缛节,不堪累述,李落只瞧了几眼就觉头晕眼花,难为少傅一夜未眠,拟出这洋洋洒洒近万字的章程来,不说面面俱到,但也少有疏漏,的确是个善用笔墨的人才。
万隆帝甚是满意,过目良久,和许归谈论了片刻。少顷,太师狄杰和太傅凌疏桐联袂而来,太傅手中递了一本密卷,李落瞧了一眼,是草海的议章。万隆帝来了兴致,让凌疏桐颂读了一遍,无非是些天道仁和之类的说辞,不欲再起战端,与大甘议和云云,顺带的还有一份礼单,颇显贵重,着实让万隆帝大为高兴,对草海素未蒙面的议和使者好感大增,言谈之中很是赞赏草海议和的诚意。
万隆帝正在兴头上,李落便也没有多说,这些议和礼单上的财物,只怕八九成都是出自北府数州,草海联军劫掠大甘财宝,反过头来赠给大甘朝廷,却还要让大甘朝廷感恩戴德,而议和事了,想必大甘朝廷的回赠还有倍于这份礼单,要不然怎能彰显大国风度,相柳儿打得一手好算盘,这世上怕也没有多少比这更容易的买卖了。
至于相柳儿图谋的北府三州之地并不在这份议章当中,这件事大甘朝堂内外只有李落一人知晓,眼下却不能说,只有等到唇枪舌剑的时候才会见分晓。
所谓议和,先论强弱,再议战和,没有国之重器,这议和又能有几分滋味。好在还有相柳儿,想来草海的胃口不会太大,倘若摆出一个大甘朝廷都无法接受的条件,那这昆江河畔的七日七夜也没什么必要。李落暗叹一声,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感慨万千,竟不知道应该怨恨相柳儿,亦或是该谢相柳儿。
这本议章里,李落只看了一处,草海和亲的人选。
女出骨雅,身份尊贵,李落第一个就想到了壤驷阙,不过这份议章当中并无名讳,不知道这位骨雅贵人到底是谁。
“凌大人,草海使团已经到卓城了?”
“正是,今日清晨刚刚抵达卓城,微臣先安置在城西官驿中让他们稍事歇息,少时再迎入玉泉别苑。”凌疏桐和声回道。
李落一指草海议章,问道:“这位和亲的骨雅女子可在使团之中么?”
“使团中的确有几位女眷,不过暂时还不知道是不是和亲之人,微臣已遣人去问了,以备晚间时候的宫宴名册,应该很快就会拿到名录。”凌疏桐微微一顿,凝声问道,“王爷,有什么不妥?”
李落展颜一笑道:“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
凌疏桐松了一口气,点点头道:“那就好。”
“骨雅?是不是前年来过?怎么是他们?为何不是蒙厥?”万隆帝这才留意到议和之人的出身来历,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凌疏桐吃了一惊,实则早前对议和人选也颇有微词,但万隆帝龙颜大怒,不敢开口,求助的望向李落。
李落轻轻一笑,和声回道:“皇上,倘若此人真的是骨雅贵人,那么在草海的身份地位还要在等闲蒙厥公主之上。”
“咦?说来听听。”
“臣早前去过草海,草海之中有七部八十三族,民风彪悍,多善骑射,除了王都要塞之外,一部一族并没有固定的居所,就算强如蒙厥在草海也不一定能够只手遮天。
第一千六百四十六章 国宴
而这其中的六部八十三族皆尊一族为圣,便是骨雅,所以在草海,骨雅女子的身份很尊贵,也许还要在蒙厥寻常的贵人之上,儿臣曾听人说起,如今的蒙厥王王妃就是出身骨雅,如果来的这位骨雅女子确有什么名头,倒也不容轻视。”
“原来如此。”万隆帝脸色稍霁,点了点头。
凌疏桐心中一动,诚颜道:“王爷,微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凌大人但说无妨。”
“王爷对草海诸部颇是熟悉,臣厚颜请王爷出面,稍后微臣陪同王爷一起迎草海使团移步玉泉别苑,王爷也能先替圣上探一探草海使团的虚实。”
万隆帝颇显意动,向李落投去询问的目光。李落苦笑一声,慨然叹道:“只怕我的这点熟悉可不算什么好事,当年挥军北上,得罪的草海部族并非一二之数,而且还把骨雅圣地鹿野那伽搅的一塌糊涂,他们没有杀我已经算客气了,若无必要,其实晚间万盛宫的国宴我也不想去。”
“啊,这……哎。”凌疏桐惋惜的叹了一口气,“可惜……”
狄杰不满冷哼一声道:“这有什么可惜,两国交战,靠的是兵力国力,如果没有王爷在草海掀起的这番惊涛骇浪,凌大人以为草海会这么容易议和吗?”
凌疏桐脸色微变,急忙看了李落一眼,李落神色如常,含笑不语,倒是万隆帝脸上有讪讪之色,大约和凌疏桐想到一块去了,被狄杰责备凌疏桐的一句话闹得脸上无光。
狄杰心性耿直,没有察觉万隆帝脸上的异色,看着李落沉声问道:“臣有一言想问王爷。”
“什么?”
“壶觞传言,王爷与蒙厥拨汗有旧,议和一事你二人早已议定,不知道是否真有此事?”
李落看了一眼留神倾听的万隆帝和凌疏桐,这件事可大可小,小了就只当是一桩笑谈,茶余饭后听过便罢,大了的话一旦乱了阵脚,动的是大甘的根基和军心,将士舍生忘死在战场上厮杀,两军主帅竟然眉来眼去,让那些埋骨他乡的亡魂作何感想?
“议和一事我的确早知道些日子,大概在草海使节递上议和议章之前的半个月我得知了这个消息,初时我对草海议和心有疑虑,不知真假,所以就暂时按兵不动,直到草海遣人入营投贴,我才命人将消息传回卓城。此事我并无隐瞒之心,在壶觞州我曾当着舞阳的面说过这件事。”
万隆帝和凌疏桐相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再有什么差池。
“不过,”李落看着神色肃穆的狄杰,缓缓说道,“太师想问的应该不是我是否早就知道了草海议和的打算,而是想问我与蒙厥拨汗会否另有勾连。”
狄杰眼皮猛地一跳,轻咳一声,压低了声音说道:“王爷多虑了,老臣也是……”
李落扬了扬手,含笑应道:“狄大人不必如此,朝野内外的传言你我心知肚明,狄大人也是问了该问的话,并没有什么错。蒙厥拨汗是个鼓弄人心的高手,心思通灵,极难对付,流言出自壶觞州忘忧谷,到底是她有意还是无心,眼下我的辩解怕也没什么紧要了。北府一战,草海联军让多少人家破人亡,又让多少大甘将士埋骨他乡,而我手上同样也沾满了草海族民的鲜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草海与大甘之间的恩怨,到了最后也只能剩下生死相见。”
殿中除了李落的三个人都没有说话,神色唏嘘,仿佛能看到草海与大甘过往百年的恩恩怨怨,但是却没有人多问一句此番议和草海到底有什么算计,自上而下,便都打算稀里糊涂的议和求安,就连狄杰也不例外,在这位老臣眼里,如今的大甘已经不能再起波澜了。
李落暗叹一声,平声接道:“所以这天底下有什么东西需得我和蒙厥拨汗暗通款曲,是蒙厥的王位,还是大甘的江山社稷?”
李落的话有些重,显然心有郁气,狄杰微微一惊,刚要说话,就听万隆帝大声喝道:“这都是什么人在传玄楼的闲话,传令下去,谁敢造谣生事,定斩不饶!”
万隆帝声色俱厉,但却瞒不过李落的眼睛,万隆帝眼神闪躲,这番话不单是在卓城内外流传,而且定然已经吹到了万隆帝的枕头边了。
“臣听闻蒙厥拨汗就在大甘,舞阳公主陪在左右,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到卓城。”凌疏桐急忙岔开话题道。
“她不会来了。”
“这,王爷何出此言?”
“她若来了,议和一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她若不来,日后是进是退皆可从容布置,蒙厥拨汗是棋手,不到最后关头,她不会轻易入场。”
凌疏桐吞了一口口水,暗自心惊,想想过几天的议和商谈就觉头疼,祸兮福兮,眼下却还说不准。
当夜,万盛宫。
宴是国宴,极尽奢华,帝王家的富贵彰显无异,宫中舞姬轻歌曼舞,红袖添香,宫灯下的万盛宫明亮如白昼,映衬的金银玉器更加亮眼。
万隆帝高坐龙椅,因为草海此来使团中有女眷,云妃也陪在一旁。左侧上首的主位上便是草海主使,李落瞧过名册,是一个叫宝颜的中年男子,脸色黝黑,棱角却是分明,一眼望去,能让人想到坚毅和固执两词,恐怕议和商谈不会太容易。
同侧一旁有四男一女,皆是草海之客,其中一个清隽老者是大甘的旧相识,骨雅鹿玄机。其余三人形色各异,一个和善,一个沉默,一个长袖善舞,年纪都不算大,但面生的很,李落只知道名字,和善的叫满都,沉默的叫阿木郎,长袖善舞的叫额尔德木图,其余一概不知。而最引人注目的草海女子就坐在鹿玄机身旁,身形高挑,举止落落大方,有些好奇的看着万盛宫里的大甘气象。衣裳朴素但很得体,眼睛像草海中碧蓝的湖泊,眉如云,唇似晨霞,肤若凝露,端是个草海佳人。
第一千六百四十七章 草海使节发难
女子相貌依稀和壤驷葵有几分相似,或许有血脉之亲,也复姓壤驷,但不是壤驷阙,而是唤作壤驷宝音。
少傅许归和少师陆游夏几人陪在草海这侧,右手这边是大甘众臣的坐席,三公坐在前列,李落此刻的权责尚在三公之上,不过长幼有序,便添为末座,其后再是少保应冠旗等人。诸位皇子身份尊贵,不过有政务司职的不多,除了英王李玄慈之外,连同慧王晋王在内的数位适龄皇子王子皆在第二列入座,而纪王李玄郢孤零零的坐了第三列首座,虽然离龙椅不远,但明眼人都瞧的出来,这位纪王殿下怕是要被疏离在皇权中心之外了。
宫宴上杯来盏去,有来有往,大甘诸臣颇显热情,草海诸人倒也不曾冷落孤傲,比起当年秀同之盟时的景象不可同日而语。额尔德木图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间提起大甘与蒙厥的秀同之盟,赞了几声李落了得,就见坐在上首的淳亲王李承烨和对面宝颜几人都变了脸色,就连一脸和善的满都神情也冷了下来,阿木郎泛起隐隐杀意,壤驷宝音更加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显然当初李落在鹿野那伽惹出的仇怨已经深深刻到了草海族人的骨子里了。
李落无言以对,只好付之一笑,不过草海诸人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李落,宝颜长身而起,一脸冷峻,手中握着酒樽走到李落面前,沉声说道:“你去草海的时候我没有见到,他们说你很厉害,是不是?”
万盛宫中安静了下来,乐姬止了丝弦,舞姬收起了身姿,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宝颜和李落身上,宝颜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的盯着李落。李落摸了摸鼻尖,起身平静的看着宝颜,和声回道:“不知道宝颜使者听谁说的?”
“不用人说,草海上那些死在你手中的数万冤魂日夜悲鸣,谁都听得到。”
万盛宫内鸦雀无声,议和之前草海使节骤然发难,给原本喜庆的宫宴笼上了一层阴影杀气,大甘诸臣提心吊胆的看着李落,生怕李落激怒宝颜,让议和之事中途夭折,唯有寥寥数人面露愤慨,寸步不让的怒视宝颜。
好一幅兴师问罪的嘴脸,李落朗笑一声,淡淡回道:“好一个草海冤魂,草海南侵大甘北府,单单掖凉州和雁沉州两州之地,不说战死沙场的将士,便有大甘二十余万手无寸铁的百姓惨死在草海铁骑的屠刀之下,这还不算流离失所,客死异乡的难民,难道这些人的冤魂就能瞑目?还是说你们草海死的才算冤魂,而我大甘百姓就该死?”
“哼,嘴长在你自己身上,你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谁知道是真是假。”
李落脸色一寒,冷冷说道:“我纵兵草海,杀人无算,也曾屠灭过数个草海部落,敢做便敢当,无须遮遮掩掩,你杀我大甘一人,我便杀你草海一人,仅此而已,难不成我还要引颈待戮,等着你们草海兵卒来杀不成?还是说你们杀得了大甘的无辜百姓,却没胆子承认。”
宝颜大怒,喝道:“一派胡言,我看你们大甘根本就没有议和的诚意。”
龙椅上的万隆帝吃了一惊,喝道:“玄楼……”
“何为诚意?用从大甘劫掠的财宝昭显诚意么?”
“还有我。”一个清丽的声音传了出来,虽说有些生硬,却也好听,就见壤驷宝音缓缓起身,看着李落平静说道,“我愿意留在你们大甘,难道不算诚意?”
李落看着壤驷宝音,脸上微微显出一丝嘲弄之意,清冷说道:“我去过鹿野那伽,我也去过极北荒原,骨雅圣女,身份尊贵,我听说还有人嫁给蒙厥王做了王妃,哈,时至今日,不知道你们骨雅还有多少人记得鹿野那伽的含义。”
壤驷宝音大怒,李落这句话说的不重,但是用心可是歹毒的很,言外之意骨雅圣女就是靠出卖色相皮肉换来如今的骨雅在草海的地位,这一巴掌毫不留情的打在骨雅的脸上,如何能让壤驷宝音不生气。壤驷宝音俏脸煞白,脆喝道:“这就是你们大甘议和的诚意?”
大甘诸臣没有人敢接话,万隆帝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皮直跳,却不知道这鹿野那伽和李落之间有什么渊源。
鹿玄机轻咳一声,看着李落和声说道:“殿下此言有些过了。”
“是么,当初我以长兄之礼相待的寒山王子将我军中袍泽的尸身送到两军阵前之时,我可有问过他这么做是不是也过了?”
鹿玄机一时语塞,朱智惨死在两军阵前,壤驷寒山黯然返回骨雅,这件事鹿玄机是知道的,而且一直是壤驷寒山心中的一根刺,久久不能释怀,两国交战,岂容私情,只是草海男儿恩怨分明,孰是孰非在战场上却显得格外苍白。李落从来没有责问过壤驷寒山,直到今日万盛宫前含忿喝问,鹿玄机也只能怅然无语。
“两国议和,不是你寻私仇的地方,定天王,退下。”李承烨冷喝道。
李落扫了一眼冷眼旁观的大甘群臣,悲从中来,不知道九泉之下的朱智可还能瞑目。
“哼,既然你们大甘无意和谈,不谈也罢,我们走!”宝颜冷叱一声,便欲拂袖离去。万隆帝大惶,急忙叫道:“宝颜使者,留步。”
“哎,有话好好说……”许归诸人连忙起身,频频告罪,拦下宝颜几人,就连章荣政和杨万里也暗暗咋舌,今夜李落的确有些沉不住气了。
“有什么好说的!原来大甘朝堂是你定天王说了算。”宝颜冷笑道。
万隆帝脸色一沉,甚是不喜,冷喝道:“玄楼,宝颜使者远来是客,不可造次,有失礼数,还不给宝颜使者致歉。”
狄杰几人齐齐失色,万隆帝当着文武百官和草海使节的面让李落赔礼致歉,这可不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日后和谈还怎么在草海使节面前抬得起头来。
第一千六百四十八章 和谈
有人欢喜,有人惊愕,有人忧愁,李落沉默不语,万隆帝脸色发寒,宝颜扬起下颚,斜着眼冷冷的看着李落,气氛僵持起来。忽地,慧王李玄泽长笑一声,朗声说道:“君子于役,不知其期,两国相争,不止将士流血,百姓亦是受苦,所以才有议和之举,宝颜使者以草海受战事之苦的族民责问本王九弟,岂不是有失偏颇?草海诸部想战便战,想和便和,如此议和形同施舍,恐怕有失议和的初心吧。”
“都说南人诡辩,果不其然,既然不想议和,明天我们就走。”宝颜不耐烦的挥挥手喝道。
一向温文尔雅的慧王也有了怒气,这哪里是来议和的,分明是来耀武扬威的,只可惜此刻万盛宫里大多数人一门心思想要议和,怎敢让草海使节含恨离去。
场面一时极为尴尬,万隆帝骑虎难下,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大动肝火。李落看着招呼鹿玄机几人就要不欢而散的宝颜,平声说道:“宝颜使者。”
宝颜回头看了李落一眼,嘴角暗含一丝讥讽,冷淡说道:“你还想说什么?道歉么?迟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李玄慈和应冠旗诸将勃然变色,如此作态欺人太甚,就连李承烨也阴沉了脸,好一个不识抬举的草海使节。
“大甘不留难留之客,明日辰时,诸位若想议和,我等自会在长明宫相候,若不想议和,诸位去留随意,蒙厥拨汗尚在大甘,你不谈,我便找她来谈。”
宝颜大怒,脸色阵青阵白,仿佛一头被激怒的猛虎,凶狠的盯着李落,只是出乎大甘群臣的预料,宝颜竟然没有出言驳斥。李落神色清冷如昔,实则心如明镜,议和一事不是宝颜的打算,也不是出自壤驷宝音或者鹿玄机的初心,而是相柳儿的定计,就看远在骨雅的壤驷宝音和鹿玄机都能随草海使团南下卓城,想必相柳儿早有准备,或许在当初李落悄然前往蜀州之时相柳儿已经布好了所有的局,自然也就不容有失,区区一个宝颜,狂妄自大,可以无惧大甘天子和李落,但给他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坏了相柳儿的大事。
这就是宝颜的命门所在,万盛宫里猜到的人多少有些,但敢这么笃定的,唯李落一人尔。相柳儿远避卓城不来,多半早就算计好了此刻会出现的情形,眼不见为净,当真来了,与李落当面反而更不好说话。
额尔德木图忙不倏做起了和事佬,鹿玄机也劝说了几句,李落可以不低头,许归之流倒是无碍,陪着笑脸将宝颜迎回了席间。当宝颜坐定的一刹那,凌疏桐和章荣政几位城府深邃的重臣齐齐松了一口气,明日和谈容易多了。
到了此时此刻,才有人慢慢猜到李落的良苦用心,不能杀了草海使节的气焰,和谈难于登天,不过亦是心有余悸,不知道其中乾坤,只以为李落当真胆大包天。
意料之中,李落也没想着再步步紧逼,拱手一礼,随意的坐了下来,无意间看见对面的壤驷宝音,只见忿忿不平的壤驷宝音脸上有一丝玩味的笑意一闪而过,李落心中一凛,真真假假,委实猜不透相柳儿的手段。
风波暂时平息了下去,歌舞升平,万隆帝频频举杯,额尔德木图亦是回敬了数杯,倒有了点假惺惺的宾主尽欢,只有宝颜阴沉着脸,低头喝酒闷不做声,间或里抬头看一眼李落,眼中杀气不减,不过也多了一丝忌惮。
次日长明宫的议和以太师狄杰和太傅凌疏桐为主,连同朝中诸臣与宝颜几人唇枪舌剑,据说争的甚是惨烈。李落没有到场,自然有人暗自庆幸,不愿见李落插手议和之事,倘若议和不成,再起征伐,未必有多少怜悯百姓受苦的心思,更怕的反而是李落依旧还要牢牢执掌大甘兵权,所以李落不去,正巧称了心,就连万隆帝也不曾强求李落参与和谈。
所谓和谈,实则就是个讨价还价的局面,比起市井商人高明不到哪里去,有时候撕破了脸更加显得赤裸裸。好在李落前一天挫了草海使团的锐气,大甘诸臣不至于太过畏手畏脚,只是大甘意图求和的心思还是重了些,到底能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谁也不好预料。
李落对议和的结果并没有太留心,难得有闲暇,躲在弃名楼修身养性。议和不是一蹴而就便能成事,李落躲的再远,依旧还是能听到消息。这些天求见的人络绎不绝,太师狄杰和太傅凌疏桐都曾登门拜访,略略说起议和的事,倒是有一桩事让李落颇感意外,壤驷宝音貌美如花,和亲本是草海最大的诚意,不过时至今日,大甘朝廷竟然还没有定下是哪位皇子世子迎娶壤驷宝音,似乎宫里有提起几位,不过草海都不满意,剩下能得拿出手的也就不多了。
李落听过只是一笑,没有多说,这些人的心思李落当然猜得到,一旦娶了壤驷宝音,定会牵连诸子继承皇位的机会,有心图谋太子之位的几位王爷都不敢随意接下草海和亲一事,善则借势,恶则断绝了继承皇位的机会。
无心皇权,兼又位高权重,李落也算是一个不错的人选,只不过宫里宫外的那几个人顾虑颇多,一时也不愿让李落和草海有太深的联系。
和谈还在继续,大甘四境早已翘首张望。
一座小巧的江南院子,院墙不高,能听到墙外有路人走动和交谈的声音,院子不大,角落里有一株很茂盛的芭蕉树,独木成林,显得郁郁葱葱。一枝芭蕉叶横了出来,遮住了当头明媚却还不算刺眼的日光,树叶下放着一把藤椅,藤椅上坐着一个人,容颜将老,风华犹在,正是大隐于市的掌门素惠清。
素惠清一只手支在颚下,另外一只手掌心里摊开了五寸锦帛,上面写着几行字,三言两语。
第一千六百四十九章 传说是真是假
却叫这位执掌大甘白道江湖牛耳的隐世高人一脸沉思,甚或是还有几分忧虑。
“师父,出什么事了?”言心俏立一旁,见状轻声问道。
素惠清叹了一口气,将手中锦帛递了过去,言心接在手中看了一眼,低呼惊道:“她这是……”
“这个女娃儿好大的胆子,好大的气魄,敢把这桩秘闻抖露在人前的,过往千百年之中恐怕还不足十指之数。”
言心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的叱道:“冒失,莽撞。”
“呵呵,不冒失又能如何呢?前后数千年,没有人揭开过这层迷雾,时至今日,到底还有几个人敢断言那传说是真是假?兴许她这一招出人意料的举动,说不定会引出什么别的变化来,福兮祸兮,焉知所依,总比现如今一潭死水好些吧。”
“万一……”
“没有万一。”素惠清一脸慈祥的看着言心,一字一句的说道,“如果真的有了万一,那就放手去做吧。”
言心心头泛起一阵悲凉,恍惚间,身前如父如母的恩师眨眼间苍老了数十岁。言心定了定心神,沉声说道:“师父的意思是要心儿走一趟?”
“这封密函不会单单只到大隐于市手中的,她若走,定想带走那些变数,或者将变数控制在她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远的不说,大甘与草海议和的因由恐怕就是这封密函,我从接到密函的那一刻就在想是什么让她在这个时候破釜沉舟。”
“师父想到了?”
素惠清摇摇头,轻笑道:“为师有几种猜测,不过却无定论,倒是云栈那丫头以前说过一句话,如今想来确有几分道理。”
“师妹说什么了?”
“云栈说过碰到一件事,或许不如遇见一个人,她敢在这个时候孤注一掷,也许就是因为遇见了一个可以陪她放手一搏的人。”
“定天王……”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先去准备准备吧,这一次你不要一个人去,我这里有三个人的名字,你持为师的手札寻他们来随你一起走一趟,去和云栈汇合吧。”
言心接过素惠清递来的纸笺看了一眼,微微闪过一丝惊意,沉吟片刻,道:“让师妹回来吧。”
素惠清一时失神,无奈摇头道:“不让她去,她也一定能想出办法偷偷跟过去,还不如在一起省心些。”
言心莞尔,难得有让师父也觉头疼的事,轻轻一笑,离开了院子。
南海之滨,一卷浪涌上沙滩,一艘渔船借着海浪的力道靠向岸边,离着码头还有数丈之遥,忽见一道人影跃出了船舷,踏浪而来,手中握着一根粗如儿臂的缆绳,反手一挥,缆绳打着圈在木舵杆上绕了一周,几个年纪尚小的渔家娃儿连忙跑了过去,将缆绳牢牢绑在杆子上,其中一个黑瘦精干的半大小子回头看着跃下的人影,带着一分羡慕和九分尊敬的语气叫道:“宋二哥,有鱼吗?”
男子朗笑一声,道:“有大鱼!”
孩子们欢呼一声,眼巴巴瞧着渔船上尚且没空搭理这些小鬼头的大人们,男子嘴角挂着和煦率真的笑意,竟比那天边的白云流霞还要好看。男子向不远处望去,树荫下站着几个人,正中是位面带轻纱的白衣女子,静静的看着从沧海归来的男子。
男子一怔,破颜而笑,疾奔到了近处,整了整衣衫,恭敬一礼道:“娘亲,你怎么来了?”
白衣女子轻轻颔首,转身向来时的路走去,男子跟在一旁,内敛沉静,竟似沧海,深不可测。
天南宋家,无缺公子。
“捕鱼好玩么?”
“不好玩。”宋无缺轻轻一笑,道,“捕获人心才有意思。”
虞红颜淡淡一笑,听不出喜怒哀乐,也没有评断的意思,只是轻轻从袖中取出一纸信函交给了宋无缺。宋无缺接到了手中,展开一看,眉头一皱,道:“这是?”
“这是娘亲的宿命。”
“宿命?”宋无缺冷哂道,“娘亲应该知道我向来不信命。”
“呵呵,好啊,那你就去看看娘亲的宿命命归何处。”
“好。”宋无缺没有半点犹豫的应了下来,朗声笑道,“刚巧有故人许久不见了,不知近来可好?”
“能好到哪里去,总不会比你踏海追鱼还自在。”
宋无缺纵声长笑,一曲长歌伴云归去。
红墙斑驳,古树苍劲,晨钟暮鼓,佛香袅袅,好听好闻。
唐梦觉将一株古松下的数段枯枝拢到了一起,堂堂世家公子,竟然做起了仆从的活计。收了枯枝,扫了地,洒了水,唐梦觉这才走进古寺中一间不大的佛堂里,向着跪拜诵经的唐老太太恭身一礼,轻声回道:“祖奶奶,地扫了。”
“都扫完了?”
“嗯,都扫完了。”
“扫了多久?”
“孙儿没有刻意留意,约莫一炷香的工夫。”
“地上都有什么?”
唐梦觉一愣,如实回道:“有枯枝枯叶,还有些风吹来的沙土杂物。”
“没了?”
唐梦觉顿了一顿,接道:“还有飞鸟留下的黄白之物。”
“地如果脏了,我们可以用扫帚打扫干净,如果心里染了尘埃,那又该如何?”
“心有地,意可扫,心意通达,世上无处不净地。”
“心意通达,话虽如此,可这世人又有几人能做到心意通达?你能做到吗?”
“孙儿愚钝,却还做不到。”
“哎,做不到就做不到,这也没什么,你总比那里做不到却以为做得到的人要强许多。”唐家老祖双手合十,向佛祖行了一礼,起身向堂外走去,看着寺中院落,淡然一笑道,“你瞧这院子,收拾了便是干净,奶奶问你一句话。”
“祖母请说。”
“你说这院子里多了枯枝落叶,是僧人香客瞧着它脏了,还是这院子觉得它自个脏了?”
唐梦觉一愣,脑海中有一道念头划过,却不曾看清是什么,就听唐家老祖和声接道:“这院子就是院子,有没有这些枯枝落叶它都是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