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二十章 多情公子
身形几个腾闪就已上了石台,身法绝伦,已不在楚影儿之下。人影抢上石台之后一声长笑,脚不沾地,直直飘向黑衣人,黑衣未动,黑剑划出一道剑芒,迅若流星,杀意弥漫的刺向人影,就见半空中的人影不慌不忙,身形翩翩如沾花而过的蝴蝶在剑芒上滴溜溜转了一个圈,若有武功精绝之辈就能看见来人在剑锋之上起舞,身形连变三次,这才不慌不忙的落到一旁,避开了黑衣人这绝杀一剑,好一个艺高人胆大!
落地,是一个腰间别着一支长箫的潇洒男子,风流倜傥,大笑道:“无鞘剑,果然名不虚传。”
黑衣人收回了黑剑,起身面朝男子,眉目冷峻,一张脸宛若石刻,没有说话,定定的看着男子。
李落看了潇洒男子一眼,倒是多留意了留意这名黑衣人,神色冷峻中带着淡漠,一张脸棱角分明,虽说不是烟柳巷子里那般俊俏公子,但也有一种别样的鬼魅魅力,不同凡俗。
又是那刚才惊叹出声的半百老者,此刻更加惊讶,低喝道:“这莫非是失传江湖数十年的绝顶轻功登云梯,他是什么人?”
“徐老这几年没有行走江湖,大概不知道江湖上近些年声名鹊起的几个后起之秀,这位就是其中之一,江湖人称多情公子的游玉箫。”
“游玉箫?他姓游?”
“嗯,寒山小碧湖游家的二公子。”
“原来如此。”徐姓老者恍然,不再追问。两人一问一答,倒是解了李落心中之惑,寒山之名李落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这个小碧湖是何方神圣。
黑衣人握住黑剑的手微微一紧,目光渐渐凝重了下来,盯着游玉箫无惊无喜的吐出一个字:“战?”
这是黑衣人现身之后说出的第一个字,语调没有起伏,却有一股让人背心发凉的寒意,游玉箫面不改色,朗笑一声道:“一时技痒而已,你的对手不是我。”说罢,回头望着登台处,朗声道,“侯爷,小侄放肆了,还请侯爷不要怪罪。”
话音落罢,一行人似缓实急的拾阶而上,当先一人身穿白衣劲装,身形高挑,双目顾盼有灵,英气逼人,正是舞阳公主。接着,一个个人影出现在石台边缘,有李落认得的,不过更多的都是初见,但却无一弱者。
渐渐的,石台上的人越来越多,足足有数百之数,原本围着黑衣人的江湖豪客被这股汇聚的气势逼的连连后退,让出了好大一片空处,虽说到不了噤若寒蝉的地步,但说话声却不由自主的放低了许多,无数道目光齐齐盯着人群正中那个不施粉黛的英挺女子。李落悄然滑了下来,混入围观的人群当中,不得已用起了掩目捕雀的招数,不甚起眼。
“哈哈,贤侄多虑了,这一战本侯让给你又如何?”说话的人就在李欹枕身旁三步外,李落见过,正是当日红尘宫外有过一面之缘的逍遥侯。
“不敢,恕小侄狂妄无知,比起无鞘剑,我更挂念那柄天子剑。”游玉箫朗声应道,神色潇洒自如,嘴角带着自信的微笑,不温不火,视身前黑衣人如无物,怎一个风流倜傥了得,惹得不少男儿妒,女儿痴。
逍遥侯面无异色,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多情公子之号当之无愧,不过也要小心了,红颜佳人可都带着刺呐,别采不成花反倒扎了手。”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花开娇艳,自该怜惜,是不是带刺有什么关系,就算当真带了刺,远远看过闻过也是极好,岂能容风吹雨打,叫人心疼呢。”
“嘿嘿,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游贤侄惦念美人多情,可要当心莫成了牡丹花下的风流鬼。”
“侯爷的意思小女子是祸水么?”一个清冷甜腻的声音从人群之后传了出来,人群两分,让出一条路,一个身穿白衣素服,左臂扎着一条黑纱的绝美女子缓缓走了出来,眉目清减,眼含涟漪,似愁似怨;唇白,没有血色,用力微闭在一起,透着三分倔强,却带着十分的茫然和无助,格外的能触动人心底深处的那一抹柔软,尤其是血气方刚的男儿。
就在女子现身的刹那,人群中,李落身边几个年轻男子的呼吸声明显的重了许多,就连几个年过不惑的江湖客也情不自禁的吐了几口浊气。
九曲连环坞,天一堡,琼花仙子,景余琼。
景余琼看着游玉箫,怔了怔,盈盈一礼,我见犹怜,轻声说道:“不管游公子怎么想,我都要谢谢你。”
“景姑娘言重了。”游玉箫回了一礼,不卑不亢,既无受宠若惊,亦无沾沾自喜,风度翩翩。
景余琼转目看向逍遥侯,平静说道:“侯爷说小女子是祸水也没有错,只是如今我能做的就剩下这些了,别的我做不到也想不到,不过有一点在场诸位可同为见证,天一堡说出来的话绝不反悔,倘若日后我景余琼有欺瞒违誓之心,就让我遭五雷轰顶,百毒侵身,受天罚地责人害,挫骨扬灰,形神俱灭,祸及景家后世,永生不得安宁。”
场中诸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好一个矢志复仇的决然女子,如此毒誓委实少见。
景余琼孤单的环顾四周,萧瑟说道:“天地良心,日月为鉴,小女子并无害人之心,也不是求何人替我送死,父仇不共戴天,小女子只是一介女流,没那么大的本事,只好出此下策,请诸位看在家父同为江湖一脉的情分上原谅小女子的无知莽撞。”说罢,景余琼深深一礼,神色凄然。
话音一落,自然不少了义愤填膺的江湖少侠,或者那些别有用心的魍魉之人,不过也有不少老持稳重的江湖中人,唯有唏嘘,却没有多少愤慨激昂之色。钱财诱人,美人更好,不过有心贪念也得掂量着有没有命去享这个福,逍遥侯说的没有错,花再好,但却带了刺。
第一千六百二十一章 天子剑
石台上有些凌乱,逍遥侯神游物外,盯着远山入神,似乎没有听到景余琼说话,别的人或有谈说,或有摇头,或有点头,或有沉默,神色各异,只是都不曾多说什么,静静的看着孤苦伶仃的景家姑娘。
李欹枕叹息一声,上前轻轻拉着景余琼冰凉的素手,柔声说道:“难为你了。”说罢微微一顿,略作沉吟,忽地展颜一笑道,“我知道诸位在想什么,景姑娘欲将寻仇的人是我哥哥当年的身旁近卫,更有御赐的封号,不管做了什么事,哪怕是错事,想要寻仇,便要顾及我哥哥。不过诸位可以放心,倘若错的当真是他,江湖事自然要依着江湖规矩,大甘朝廷不会插手。我哥哥既以巡检天下为责,定然不会徇私枉法,罔顾性命的。”
李欹枕言语掷地有声,的确打消了不少江湖中人的疑虑。李落听罢很是惊讶,也许早前一直忽视了自家的这个妹妹。士别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这番话有理有据,哪怕日后自己真的动了怒,亦是发作不得。
众人议论纷纷,李欹枕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低声劝解了景余琼几句。景余琼点了点头,甚是感激的看着李欹枕,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些什么。
“武林大会还没开始,这该来的都来了,看起来大家伙都早到了,那就能开始了吧。”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大声说道,比武塔能矮上一头,但少说也能宽出半尺来,一身锦衣华服,被包裹的肌肉绷的有些发紧,衣裳鲜艳,看上去很华丽,也很滑稽,但却没有人敢取笑。
关东万马堂堂主,驼山大神俞恒冲。
仗以成名的绝艺名曰驼背,招式稀松,没有什么花招名堂,唯有一撞,不取巧,不躲闪,不后退,直直冲撞向前,撞不到便不会回头。
招式简单的有些粗糙,但江湖上没有人敢小觑,这一撞据说曾将一座石殿撞成了废墟,也曾将关外二十三名流寇马贼撞成了肉泥,而这位万马堂堂主只是在衣衫上沾了点灰,染了点红而已。名号驼山,挟一山之力而来,其势如神,江湖人称驼山大神,虽只有一招,纵横江湖数十载却不尝一败。
“还少了一个人。”
“少一个人?谁?”
“天子剑啊,总不能让景姑娘一个人孤零零的唱独角戏。”
俞恒冲摸了摸脑袋,冲着景余琼嘿嘿一笑,神色难辨,不知道冷冰来的时候这位万马堂堂主会不会也要替这位琼花仙子出一出头。
“不会是害怕了,不敢来了吧。”人群之中有人戏谑笑道,只是笑声有些单薄,除了自己之外,石台上千余之众无一人发笑,更有人似是看着白痴一样冷淡的扫了一眼丢人现眼的说话之人,冷冰也许真的不会来,但若说因为害怕而不敢来,在场没几个人会相信。
虽有李欹枕的先前一言,但天威难测,谁知道那位杀人比喝水还要寻常的当权王爷会不会秋后算账。
游玉箫顾盼神飞,嘴角微微上扬,分外能撩动女儿家的情思,自言自语的说道:“他一定会来的。”
似乎就是为了应合游玉箫的这句话,就在游玉箫刚说完话,便听到人群之外,石台西侧,云里雾里的水烟之中传来一句冰冷凌厉的声音:“是谁说我不敢来了……”
众人神色皆是一震,齐齐转头望去,那云雾水烟仿佛也是受不得这样冰寒刺骨的冷意,纷纷左右避开,露出了一条雾中道,直直连向一座倒竖入湖面的石柱上。石柱三尺方圆,其上站着一人,纳三尺青锋在手,平淡冷漠的看向石台众人,便见那目光一挑,落在了景余琼身上,冷淡说道:“我已经恭候多时了。”
景余琼闻声娇躯一颤,闷哼一声,俏脸血色尽失,摇摇欲坠,却还倔强的没有后退,半是愤恨,半是惊恐,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口中逼出了三个字:“天子剑!”
李欹枕暗叹一声,轻轻拍了拍景余琼后背,示意景家姑娘稍安勿躁,随即望向石柱上的冷冰,淡淡一笑,扬声说道:“天子剑大驾光临,让此次武林大会增色不少,请。”
冷冰跃上石台,人如剑,剑如人,就连眉梢似也挂着剑意,冰冷如昔,不疾不徐的走向景余琼。脚步随意,落地有声,很轻,听在景余琼耳中却宛若擂鼓,一声声,一步步,都凿在了心上。冷冰每靠近一步,景余琼的脸色便惨白一分,就连呼吸声似乎也冻住了,让景余琼喘不上气来,眼前的身影和数月之前九曲连环坞里自己满怀悲伤的守着父亲的灵堂时,就是这样一道身影,走的不快不慢,走的漫不经心,从门口一直走到父亲的灵牌前,没有快一分,没有慢一分,然后在一个死去的人的灵牌上写下了让世人耻笑惊愕的三个字,伪君子。
不仅是杀父之仇,更有羞辱之恨。
江湖豪杰不约而同的让出了一条路,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个身份奇特的剑中高手,有俊彦之辈按捺不住心中愤懑,就要斥责几句,却被身旁同行之人死命劝住。
冷冰目不斜视,对身边众人的各色神情视若无睹,径直走到景余琼身前三步之外停了下来,说道:“我来了,你待如何?”话直白,人更显冷漠,对眼前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视而不见,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风度,让一旁的游玉箫大是摇头,而冷冰却还是我行我素,脸色没有一丝变化。
景余琼手脚发凉,有多少恨就有多少惧怕,比起惊弓之鸟有过之而无不及。
景余琼良久无语,冷冰等的有些不耐烦了,眉头一皱,冷声说道:“你既已传信江湖,我便应邀而来,如今来了你却又不说话,难道是戏弄我?”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哗然,杀人不说,还要在灵堂之上欺辱人家孤儿寡女,如今到了人前,丝毫没有愧疚之心不说,反而咄咄逼人。
第一千六百二十二章 狂妄之人
哪有这般欺人太甚的道理,只有李落不由的苦笑无语,这哪里是冷冰刻意羞辱景家姑娘,分明就是本性如此,十足的不耐烦了而已。
景余琼气的说不出话来,险些咬碎了银牙,恨不得便扑上去和冷冰拼命。李欹枕倒是沉稳,拦住景余琼,踏前一步沉声说道:“冷少侠,我有话要说。”
冷冰看了李欹枕一眼,眼前女子眉宇间依稀和那人有几分相似,总归是一脉血亲,不便冷颜驳斥,随即点了点头道:“你说。”
“高手切磋,失手伤人的确偶有发生,但下重手杀人的不多,先不说景堡主技不如你,姑且是冷少侠一时不查,错手害了江湖同道的性命,但人死为大,景堡主已然以身殉道,冷少侠为何做出这等令人心寒之举,让天下群雄怎么看?又让我兄长如何自处?”
冷冰神色一冷,淡漠说道:“我的事,与他无关。”
“无关么?”李欹枕淡淡一笑道,“我知道冷少侠剑法精绝,已是登堂入室的宗师境界,景堡主的谷神剑法断然不是冷少侠的对手,只是如果十个人,一百人,乃至一千人呢?冷少侠莫怪我罔顾江湖道义,倘若群情激愤,群起而攻之,冷少侠手中这把剑能杀得了多少人?”
冷冰看了一眼掌中剑,道:“可以试试。”
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果然狂傲,不忿之余倒也有人暗暗赞叹,这样的孤傲,大甘江湖怕也是独一份了。
李欹枕洒然一笑道:“我相信冷少侠手中剑足以让很多人望而却步,但江湖之上并非没有舍生取义之辈,冷少侠觉得他们忧心的是天子剑多些,还是我那位兄长多些呢?”
“哼,好一个偷梁换柱的说辞,既然舍生取义,何惧之有?”
“不一样的,哥哥做的事对得起日月朝纲和黎民百姓,冲冠一怒为红颜,他们未必会顾忌我哥哥的权势,但必要顾及江山大义的。”
“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要一个大义的名头而已,今日一事,只在我一人,我已离开牧天狼,这里发生的事与牧天狼无关,诸位若想为天一堡出头,不必顾忌其他,倘若我落败身死之后有牧天狼上门,在场诸位大可彼此做个见证,免得日后担惊受怕。”冷冰冷冷一笑,竟似有些惋惜的看了李欹枕一眼,孤傲如昔,却叫李落大摇其头,这位心思通透的很,话不多,但很能直指人心。要说冷冰性子孤僻确也有些,但不至于说是个坏人,真个要说起来,只能算性子古怪生僻,天生就带了刺。
李欹枕读懂了冷冰方才的那抹冷笑的意味,你终究不是他。李欹枕脸色一白,心头掠过一丝阴霾,清冷的看着冷冰。
景余琼忍不住呵斥道:“恶贼,你就不想说些什么么?”
“你想我说什么?”冷冰奇怪的反问道。
景余琼闷哼一声,手指骨节握的泛白,死死的盯着冷冰:“江湖上上门溺战的时有发生,我不怨你,但我父剑法不如你,你赢了就是了,为何还要取走他的性命?就算你错手伤人,为什么连一个死去的人也不放过,还要那样羞辱他!?”
“谷神剑法,一个连我十剑都接不下来的人,还不足以让我登门挑战。”冷冰瞥了一眼气得浑身发抖的景余琼,漠然接道,“也没有什么错手不错手的相干,只是我想杀他而已。”
“你……”
“冷少侠,你这样草菅人命,我倒要问一句,如果这一纸诉状递到我兄长面前,你要他怎么做?”
冷冰皱了皱眉头,李落也皱了皱眉头,李欹枕看似有劝说之意,但这话里话外总是要将李落牵连进去,就算冷冰先前有言与牧天狼再无纠葛,终究还要被李欹枕绕回到李落的身上。
“依你之言,今日到底是要和我论江湖规矩还是要论大甘律法,如果论江湖规矩,我应着便是,和牧天狼有何关系?若论大甘律法,那今日该来的是大理司,也不是你们。剑是我出的,人是我杀的,因果自然由我来承担,如今我人在这里,倘若还要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恕我就不奉陪了。”
李欹枕脸上怒意一显,好一个狂妄之辈,视天下群雄如无物,单凭手中这一把剑,便要挑战整个大甘武林么。群豪哗然,冷冰数番狂傲言语到底激起了众人心中愤慨,不过也有不少人吃惊之余不免暗自心折,不说对错,如此人物的确当得起天子剑的名号。
“既然是武林大会自然是依照江湖规矩,但愿冷少侠莫要坠了你天子剑的威风。”李欹枕寒声说道。
“我的道在剑,不在天子二字,若要战,那便战吧。”
游玉箫怒极大笑道:“好一个道在剑,本公子行走江湖这些年,还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狂的人,莫非你的剑还能压过万千江湖同道不成。”
冷冰笑了笑,竟让众人生出一瞬错觉,似那万载雪莲破冰怒放一般,不约而同的竟都想起了一个词,惊艳。
“不试过,又怎知道?”
“冷少侠,你剑法精绝,确属难得一见的天纵之才,不过剑是君子,除了利,还有德,倘若无德,手中的剑再锋锐难当,终究不过是一把魔剑而已。”一名老者缓缓说道,正是榭州林家领头之人林致中。
冷冰洒然一笑,词锋争论,冠以魔剑之名冷冰本不欲争辩,是魔剑又如何,无非是想占着大义的名头罢了,不过却也不想这样便宜了这些附势之辈,闻言淡淡回道:“有人曾经问过我一句话,为什么江湖上总有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的说法,而常人成佛,便要历经诸般劫难,到头来还未必能如愿。坏人做一件好事,就有人说他本性还有善念,好人做一件错事,便掩盖了他所有的好事,冠以卑鄙小人之说?”
林致中一愣,露出思索神情,谷铁心眼睛一亮,朗声问道:“不知道冷少侠如何作答?”
第一千六百二十三章 以剑论对错
“不如先听听问我话的那人的回答。”
“哦,还请赐教。”
“事无善恶,有人心项背之分,只论对错多寡,不辨善恶,是为法。”
冷冰话落,石台上一阵沉默,有人不懂,窃窃私语询问其中缘由,而听得懂的人都有了深思表情。这句话冷冰虽然没有说是什么人和他说的,但除了李落,恐怕大甘之中没有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有道理,不知冷少侠的答案又是什么?”释纤巧抚须问道。
“以心为引,以剑论对错。”
“好一个以剑论对错!”释纤巧朗笑道,“如此看来,冷少侠的剑怕是已经到了剑心通明的境界了,哈哈。”
“剑心通明?故弄玄虚,我倒也想领教领教传闻中的剑心通明到底有什么了不起。”冷冰冷哼一声道。
释纤巧哑然,这剑心通明之境在场众人不知道的多,但知道的都清楚其来历,那是大甘武林牛耳的大隐于市剑道登峰造极的境界,到了冷冰眼里,竟然不过是故弄玄虚的把戏,果然狂傲,让一众江湖前辈一阵汗颜,这样的话不是谁都敢当着天下群雄的面说出口的。
“冷少侠胆色过人,不管今日结局如何,老夫都佩服你。”释纤巧不惜称赞道。
李欹枕眼中闪过一丝不喜,但释纤巧是大甘武林白道江湖德高望重的前辈,却也不好说什么。
冷冰扫了一眼李欹枕,漠然说道:“你想执掌大甘武林,不如先和他多学些。”
李欹枕大怒,俏脸煞白,还从来没有人敢在自己面前这么说话,就算是冷冰口中的他也不曾这般教训过自己。
游玉箫长笑一声,高声喝道:“无知狂徒,残杀江湖同道,欺凌弱小,行不义之事,道无德之言,蔑视道义,今日就让本公子先领教领教你有没有张狂的资格。”
“好大的罪名,说了半天终于到了正题,那就以剑分胜负,输了,我是错是狂自有你们说,如果我赢了,哼,你们也没有说三道四的资格。”
李落扶额无语,这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眨眼间就得罪了整个大甘武林,多半是没法子善了了。
箭在弦上,众目睽睽,眼下局面已经和景家姑娘关系不大了,这一战,游玉箫不出手也不行了。游玉箫深吸了一口气,怒意尽散,换上凝重神色,天子剑之名绝非侥幸,这一战不容有失,不过游玉箫却也不惧,都是江湖上年青一代的翘楚人物,自然有心和冷冰一较高下。
就在这时,忽然场中传来一声沉喝:“慢!”
众人诧异,举目望去,出声的竟然是一直沉默不语的黑衣无鞘剑。就见无鞘剑缓缓走向冷冰,冷冰扬了扬眉,冷冷一笑,没有放在心上,在冷冰看来不论是谁出手都是一样。
黑衣人走到冷冰身边站定,还没有说话,游玉箫脸色一沉,喝道:“这里还轮不到你出手。”
黑衣人看了冷冰一眼,咧开嘴舔了舔苍白的嘴唇,声音不见语调起伏,极是怪异,道:“很有意思,不过这么多人对你一个不公平。”
“你想战?”
人群中不少人窃喜,这两尊杀神若是能先斗一场,余下的事就好办多了。
“不。”在石台上千百道目光的注视中黑衣人缓缓转身,和冷冰并肩而立,死气沉沉的说道,“我要和你一起,会一会这天下高手。”
话音落,群豪皆惊,就见黑衣人微微弓腰,右脚在前,左脚在后,黑剑收在腰间,左手扶着剑脊,右手掌心朝上托住剑柄,做出了一个古怪绝伦的拔剑式。
稀里糊涂的多了一个帮手,冷冰原本有些莫名其妙,等到黑衣人摆出这个古怪的拔剑姿势,冷冰眼中骤然闪过一道精芒,望着眼前众人,不慌不忙的淡然说道:“你的拔剑式,不错。”
“你说话也不错,希望不会比你的剑差。”
“哼,此战过罢,你我再谋一战,领教阁下的拔剑式。”
“可,几时?”
“就今日。”
黑衣人僵硬的面容上也微微有动容之色,沉吟少顷,轻轻点了点头,道:“好。”
冷冰和黑衣人旁若无人的约下今日一战,此情此景,让石台上的群豪哑口无言,这般模样已经不是单单一个狂傲能说得清了。游玉箫脸色铁青,冷冷的看着节外生枝的黑衣人和一旁似乎有了些许狂热的冷冰,堂堂天下群豪竟然被区区两个人的气势所夺,一时半刻石台上没有半点声息,静的让人窒息,更叫人难堪。
逍遥侯眼睛一眯,闪过一丝凝重,暗呼侥幸,武功到了逍遥侯这般境界,见微知著,黑衣人摆出这个古里古怪的拔剑式,逍遥侯心中就是一沉,倘若是自己站在黑衣人面前,单是这一招拔剑式,逍遥侯就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接得下来。
黑衣黑剑,周身破绽不下百处,但却将身外半丈之地的生死气机都收敛在腰间这把黑剑上,在这五尺方圆,剑出由心,生死由剑。
李落一怔,黑衣人这个模样,应该就是当初大隐于市掌门素惠清口中所说的域了,没有听到武道之域前,李落对此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触,如今再看,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好在,所谓的域李落也摸到了门径,不至于坐井观天。
游玉箫纵声长啸,打破了石台上的沉寂,寒着脸沉声喝道:“既然如此,那就一并了结了吧。”
“玉箫,且慢。”李欹枕唤住游玉箫,轻轻瞥了一眼身旁很沉得住气的逍遥侯,和声说道,“侯爷,可有指教?”
逍遥侯抚须笑道:“但凭公主吩咐。”
“那好,晚辈得罪了,无鞘剑不敢专断,就请侯爷出手吧。”
逍遥侯心中不喜,不过脸上没有分毫异色,此际断然不能坠了岭南武林的气势,哈哈大笑道:“甚好,反正迟早都有一战,老夫就抛砖引玉,称一称江湖后起之秀的斤两,不知道冷少侠是要一起呢还是稍后再战?”
第一千六百二十四章 惊梦剑
冷冰冷哼一声,置若罔闻。
“天子剑这一战不如请侯爷让给区区在下吧。”一个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众人惊讶望去,就见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抱剑而立,不温不火的看着冷冰,神色无悲无喜,淡然随意。
“惊梦剑!”有人低呼出声,李落一怔,记起曾听殷莫淮说起过此人,据说在卓城行走,不想今日也来了忘忧谷,而且还主动挑战冷冰,其中用意颇是耐人寻味。
天南三剑之中要说纠葛,自然以惊神剑庄公飞与弃名楼干系最大,遗孀梅舞袖就隐于弃名楼数年,当年东府平乱,惊鸿剑樊飞鸿曾与牧天狼有过交手,敌友难辨,唯有这个惊梦剑濮阳钰李落听闻已久,今日倒是首次得见,不过既然能为天南三剑之首,想必剑道之上定有过人之处,远远望去周身剑意隐而不发,是个劲敌。
李欹枕也有些惊讶,不过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看了游玉箫一眼,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逍遥侯笑道:“没想到濮阳兄有此雅兴啊,哈哈。”
濮阳钰上前几步,淡淡一笑道:“侯爷说笑了,只不过和天子剑有旧,未尽之战,岂留明日。”
“咦?这么说濮阳兄和冷少侠还是故交了。”
濮阳钰看着冷冰清冷说道:“当年在东府,阁下依多为胜,追的我三弟好苦,前仇旧怨,就在天下英雄面前做个了断。”
冷冰剑眉一扬,正要说话,忽听人群背后有人朗笑道:“说的再冠冕堂皇不就是个车轮战嘛,啧啧,巧了,当年在东府追那小娃儿的还有老夫一个,濮阳钰,要寻仇也该先找老夫才对,今个落井下石算怎么回事。”不等众人寻声觅迹,就见一个人影从群豪头顶纵身跃了进来,最先看到的是一个大了不止一圈的青葫芦,不是翟廖语还会是谁。
翟廖语步履蹒跚的落下身子,不急着说话,先拎起酒葫芦灌了一大口,一脸陶醉,也不管衣襟上沾了酒渍,砸吧砸吧嘴,醉意惺忪的指着冷冰笑道:“冷木头,好大的威风,这天下英雄差不多都让你得罪光了。”
冷冰脸色一沉,冷漠喝道:“多事。”
“嘿,还不领情,白瞎老头子眼巴巴跑了几千里路来替你当一回马前卒,不识好人心呐。”翟廖语摇头晃脑的说道。
濮阳钰脸色微变,盯着翟廖语没有说话,人的名树的影,翟廖语成名江湖还早在天南三剑之前,七指擒纵名传天下,何人不惧,就连这些世家豪雄也露出凝重神色,果然,那位王爷终于还是出手了。
翟廖语环目一扫就知道场中诸人的心思,笑道:“诸位可别想差了,老夫已经许久没见我家王爷了,今个来不过是因为和冷木头的私交而已,没劳什子的牵连,诸位宽心。”
“翟侍卫。”李欹枕轻轻唤了一声。
“公主叫错啦,老朽早就不是宫中侍卫了,最多也就是个军中小卒罢了。”
李欹枕微微一笑,不予置辩,和声说道:“这里的江湖同道邀战冷少侠,是为天一堡……”
翟廖语连连摆手,打断李欹枕说话,笑道:“那是冷木头的事,和老夫无关。”
“那前辈为何还要出头?”
“其实老朽也不是替谁出头,只是看不惯有些人道貌岸然的模样而已,说起当年那段公案着实丢人,追个人还追丢了,丢脸的很,今个凑巧撞上了,那不如先把当年那段公案了结了再说。”翟廖语指着濮阳钰身后的樊飞鸿,朗声说道,“当年老夫追的人就是这个天南三剑的惊鸿剑,这事说起来和冷冰关系不大,老夫领了命,没抓到人,说依多为胜也没错,怎么,濮阳钰,你们天南三剑是打算一起来还是一个一个来,老夫都接着了,早些了事,好让老夫回去复命。”
濮阳钰脸色一沉,被翟廖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指点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敢问翟兄,不知道当年的公案所谓何事?”释纤巧饶有兴致的问道。
“嘿嘿,当年牧天狼东府平乱,一路上可没少和这位天南三剑的樊少侠碰面。”翟廖语不怀好意的冷笑道。
濮阳钰闷哼一声,这件事可大可小,要命的是翟廖语还占着势盛一方,要是大事化小,不过就是见猎心喜,免不了手痒试招而已,倘若事大,万一被牧天狼扣上刺探军情的罪名,那可不是谁都能担的下来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樊飞鸿怒喝道。
“是么?这么说老夫冤枉你了?”
“哼,天下之大,除非宫苑禁地,何处去不得?难道你去得,我就去不得么?这是什么道理。”
樊飞鸿此言有些强词夺理,但也说得过去,不过在场诸人不少心思缜密之辈,如果樊飞鸿当真没有捋了牧天狼的虎须,想来那位王爷不至于闲到这般地步。
翟廖语也不生恼,摇头叹息道:“说到底就是吃了没有真凭实据的亏啊,啧啧,可惜。”
“莫非这就是七指擒纵翟老前辈的公断?”樊飞鸿冷笑道。
“嘿嘿,樊少侠这是骂老夫呐,不过当年老夫就随便找你问问话,你跑什么?难道还怕上头那位大人不会秉公处置?”
樊飞鸿脸色一黑,好大一顶帽子,翟廖语说的轻巧,当年哪里是找人问话的模样,差点没把整个东府武林都薅了一遍,换成谁也待不下去。
跑了就是心虚,顺带着还被翟廖语阴了一句,怀疑李落,那就是怀疑巡检司的公道,更是质疑当今圣上的决断,别说是天南三剑,就是再来十剑百剑也不敢落下这个口实。
樊飞鸿理屈,不敢多说,气得脸色发黑。李欹枕见状一笑,和声说道:“晚辈说句公道话,樊少侠不知因由,如果有很多人搜寻追捕自己,避凶之举也是人之常情,只怪话没有说清楚,误会了而已。”
“这么说错在老夫?”翟廖语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欹枕。
第一千六百二十五章 凑什么热闹
李欹枕平静说道:“前辈言重了,前辈依令行事,何错之有?不过是误会罢了。”
“未必吧。”
李欹枕展颜一笑道:“前辈若是不信,可以回去卓城巡检司问询情由,当年之事,樊少侠已将始末缘由呈与巡检司备案,如今樊少侠与濮阳前辈正在黔国公府做客,是黔国公府中的座上宾,如果巡检司想问话早就问了,也不会等到今天。”
翟廖语嘶了一口凉气,惊讶问道:“真有这事?”
“千真万确,晚辈难道还会存心欺骗不成。怎么,章大人和杨大人没有告诉前辈么?”李欹枕满是善意的提醒了翟廖语一句。
翟廖语不以为意,摇摇头道:“老朽已有很长日子没回卓城了,没想到竟有此事。”说罢,翟廖语看了李欹枕一眼,颔首赞道,“好时机,好手段。”
李欹枕微微一笑,气度不减。
“你还有什么话说?”濮阳钰冷冷喝问道。
“往日是人多欺负他人少,你看不惯要替你三弟出头,今个是你们人多欺负他人少,老朽瞧不顺眼,也要插上一手,当年丢的脸还想今个再找回来,不如我们两个先切磋几招?”翟廖语跃跃欲试道。
众人皆是愕然,能把小心眼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当今武林怕是没几个人了,而且没有一点羞臊的神色,脸皮厚的叫人无力反驳,偏偏又光明磊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你这是与江湖道义为敌!”濮阳钰厉喝道。
“言重了,言重了,我都说了我来这里只是私交,而且他的事我不管,也管不了。”翟廖语笑嘻嘻的说道。
濮阳钰眼前发黑,翟廖语的言下之意是冷冰做了什么与他无关,自然就划不到与江湖道义为敌里去,但如果有人想依多为胜,那就别怪翟廖语因为私交出手了,毕竟江湖上除了道义,还有交情。
这番话着实令人不齿,偏生又叫人无可奈何,濮阳钰有心退敌,只是实无把握能胜过七指擒纵,倘若绕开翟廖语与冷冰交手,恰恰就成了贪图美色和天一堡钱财之人,脸上着实不好看,刚才还大义凛然,这么快就言而无信,一时半刻确也舍不下天南三剑的这张脸皮,至于樊飞鸿,濮阳钰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不是濮阳钰看不起自家三弟,让他向冷冰出手多半是自取其辱。
翟廖语老谋深算,可比仗剑走天下的冷冰难对付的多。
这一搅和,濮阳钰投鼠忌器,只好做做样子退了回去,沉默无语。李欹枕脸色如常,只是心里却不痛快的很,没想到会有这般变故,好不容易有人愿意打头阵,却被翟廖语节外生枝,身后虽然不乏江湖中的成名高手,愿意出手的本就不多,而甘愿第一个邀战的就更少了,说不得还得靠自己身边的人。
念及此处,李欹枕看了一眼游玉箫,游玉箫会意,迟恐生变,便要应了这一战,却听冷冰极是不耐烦的冲着翟廖语喝道:“我的事,你凑什么热闹。”
翟廖语哈哈一笑道:“就知道好心没好报,不过今个来凑热闹的可不止我一个。”
冷冰眉头微皱,脸色不喜,道:“还有谁?”
翟廖语长笑一声,没有答话,西侧人群一阵晃动,一行人越众而来,当先几人李落都熟悉,义姐李缘夕,好久未见的楚影儿,一别多半载的姑苏小娘,中军骑的天狼游骑倪青倪白,还有数位游骑将军,俱是中军骑中的好手,名声不显于江湖,但一身武功俱已入一流之境。再后面还有十几个人,有僧有道,有凡俗客,也有读书人,似乎还有个大腹便便的商贾,走几步就要喘气,不时的擦着脑门上的汗珠,煞是辛苦。
李落一愣,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看上去和翟廖语他们还是一路。
人不多,比起石台上的江湖群豪,区区三五十人不值一提,不过就是这样随随便便的站在当下,却没有人敢小觑。
石台上先是一静,就听有人惊讶出声:“那莫非是金钱山庄的乔庄主?”
“那道人难不成是鹧鸪山的还空道人?”
“那和尚是谁?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嘘,小点声,那是悬空寺的梦色大师。”
……
人群中议论纷纷,李落听了听,颇是惊讶,原来这看着面生的十几人都是江湖上成名一方的高手,行事亦正亦邪,风评不好不坏,大概都是些我行我素不服管束的江湖高手,不知何故会和牧天狼中军骑混在一起。
听着耳旁的议论声,李欹枕的脸色沉了下去,来的人不算多,但实力不容小觑,对比身后这些各怀心思,甚或是等着瞧笑话的势力而言,稍有不慎就会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
“所以,我兄长还是要插手了么?”李欹枕轻轻说道。
“公主多心了,我们来只是观战,非不得已绝对不会出手的。”姑苏小娘眼珠微转,恭声回道。
李欹枕自嘲一笑,何为非不得已,还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李欹枕初掌护天盟不久,但到底出身不弱,眼界也非常人能比,处变不惊,轻轻点了点头道:“那就好,我相信九皇兄,自然也相信你们,一定不会徇私枉法,包庇凶徒。”
姑苏小娘抿嘴一笑,没有应声。
“打还是不打?”忽地,一个冷冽的声音响了起来,黑衣人收起了拔剑式,面无表情的看着场中诸人,波澜不惊的脸上满是寒色,被这连番变故磨的失了耐心。
“人聚齐了,好,既然如此,那就依江湖规矩吧,瞻前顾后,非是江湖儿郎的本色。”逍遥侯扫了一眼翟廖语一行,眼下情形,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免得再生事端。
此语一出,场中不少人俱都暗暗点头,若是要论谁背后的势力大,还不如找几个说书的穷酸让他们笔墨伺候,何必辛辛苦苦跑来这荒郊野岭,好好一个武林大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委实有些失色。
第一千六百二十六章 西域来客
“好,我来。”黑衣人舔了舔嘴唇,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冷冰扬了扬眉,瞥了黑衣人一眼,倒觉得此人颇合自己的胃口,值得一战。
“慢。”
“又是谁?”黑衣人终于按捺不住怒意,厉声喝道。
李欹枕随行之中走出一人,羽扇纶巾,星目剑眉,比之游玉箫少一分激昂,却多了三分儒雅,做书生打扮,一望便知是个满腹经纶的多智之士,听到黑衣人斥责也不动气,和颜悦色的说道:“耽搁不了太久的。”
“说。”
书生莞尔一笑,望向人群一处,朗声说道:“有西域来客光临忘忧谷,不如现身一见,藏在人群之中遮遮掩掩,难不成是让我们大甘武林同道小瞧了西域英雄么。”
群豪哗然,没有料到竟然会有西域武林中人藏身其中,虽说眼下还不知道是敌是友,但大都存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念头,遮遮掩掩,必定心怀不轨,就见场中群豪四下张望,却不见有人应声。
书生失笑,道:“看来还需我等亲自相邀才可。”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形如鬼魅,闪身刺向人群东南一角,半空中双手探出,宛若鹰爪,抓向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周遭诸人吃了一惊,忙不倏四下散开,露出人群背后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微微一惊,眼中闪过一丝精芒,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暴露了行踪,不慌不忙的探掌迎了上去,双臂画圆,搅向来人双手。来人招式不变,去势不减,就在掌劲刚要相击的刹那,猛然间双臂不可思议的延出半尺,切向中年男子内关要穴,这一招若是落在实处,怕不是个筋断骨折的下场。中年男子脸上闪过一丝讶色,轻笑一声,手臂内合,手肘仿若无骨,极其诡异的直直折了下去,让开来人指刀,翻掌一挑,点向来人手臂关节,歹毒非常。
来人冷哼一声,方才凭空长出的手臂倏然缩了回去,反手抓向中年男子双臂脉门,中年男子不及变招,眼看就要被来人扣住要害,只见中年男子的双臂一阵扭曲,仿佛不是两条胳膊,而是两条活生生的毒蛇,扭动翻转,攀向来人手掌。不过来的人也不是易于之辈,这一双手臂不但能忽然长出来,竟然也能缩回去,生生短了三寸,避开中年男子诡异的招式,断喝一声,原本疾驰而至的身形如同山岳一般定住不动,不等中年男子收回双掌,数道腿影平地而起,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所取方位超脱常人双腿所能触及之处,攻敌不备,更可怕的是腿影有长有短,变化无方,若是寻常高手多半要慌了神,顾此失彼了。
不过中年男子只是有些惊讶,却无慌乱,没有后退半步,或用掌,或用腿,一一接下来人杀招,这还不算什么,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中年男子从头往下,周身各处俱能随意扭动,似乎这身躯体不是骨肉所成,而是水塑的一般,胯骨,腰骨,肩头,就连胸腹也能当成应敌的武器,古怪的让人心生寒意。
来人久战无功,也不恋战,一个虚招退回李欹枕身后,深深看了中年男子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忌惮,随即垂目不语,却是个眼窝深陷,脸色蜡黄的枯瘦男子。
中年男子随即收了招,没有趁势追击,抬手拍了拍胸口衣衫上的脚印,随后抖了抖手,淡淡说道:“这就是护天盟的待客之道么,百闻不如一见。”
一番交手,电光火石,兔起鹘落,石台上落针可闻,鸦雀无声。先不说这两人武功有多么了得,单单是这诡异莫测的武功招式就能叫人毛骨悚然,黄脸男子手脚可长可短已是惊人,没有想到还有一个形如无骨的中年男子,这样的武学绝非大甘江湖中的路数,定是异族之人无异。
翟廖语眼冒金光,连酒都忘记喝了,只恨不得也下场较量一番,领教领教这古怪绝伦的武学。翟廖语绰号七指擒纵,在擒拿一道淫浸日久,一眼便可看出交手两人的虚实,虽说中年男子胸口印上了几枚脚印,但气劲都被中年男子怪异的身法所化解,黄脸男子并没有占到便宜,如果不是中年男子故作姿态,当要稍胜一筹。
变故突起,谁也没想到突然有多了个西域来客,姑苏小娘退了回去,笑盈盈的站在一旁看热闹,眼中异彩连闪,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待客之道?哈哈,尊驾还敢大言不惭,来了这里,还想活着回去么?”
中年男子浑然不觉书生言语中的杀气,平静回道:“回不去就回不去吧,杀了我,就怕你们也不好活。”
“好胆!”数人厉喝出声,中年男子笑了笑,也不争辩,就这样平平淡淡的站着,如果没有方才一番交战,任是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平凡的人竟然会是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飞鹏堡横行西域,骄横惯了,不过这里是大甘,不是你们西域,既然来了,自然要好好招待招待。”书生凛然不惧,朗声说道。
知道飞鹏堡底细的江湖高手齐齐变色,不知道的打听了几句也都有了震惊之意,没处打听,又不知道飞鹏堡的难缠和狠辣的多是一副茫然不解的神色。
“怎么,大甘的武林大会还不许我们飞鹏堡观礼么?”
“哼,如果只是观礼自然无碍,但若是残杀我大甘江湖同道,那就是我们大甘武林的公敌,人人得而诛之。”
“看来你们都知道了啊。”中年男子叹了一口气,微微露出难受的模样,半是气馁,半是不忿。
书生见场中还有许多人一头雾水,朗声说道:“年前腊月,郊山长乐帮蓝府上下三十九口,上至年迈老者,下至襁褓孩童皆被刺客行凶杀害,府中无一活口,而行凶者就是西域飞鹏堡的刺客。”
话音刚落,人群中爆出一阵惊呼声,原本中年男子身侧丈许空地又展开数尺有余。
第一千六百二十七章 隐秘的流派
除了几个艺业不凡的江湖高手,其余众人都退避三舍,畏之蛇蝎。
“跑到大甘来杀人,还想活着出去,那就要问一问我大甘江湖同道答不答应。”书生缓缓说道。
人群中不乏嫉恶如仇之辈,闻声叫道:“好贼子,杀了他!”
一时间群情激愤,同仇敌忾,欲将杀之而后快。书生看着中年男子,冷冷说道:“诸位放心,有残杀我大甘江湖同道之人,护天盟绝不姑息,必为惨死的江湖同道一个交代。”说罢,书生有意无意的扫了冷冰一眼,冷冰双目一凝,书生只觉双眼刺痛,心中一惊,急忙收回了目光。
姑苏小娘若有所思,看了一眼竹阴公孙那侧,公孙家来人不多,只有四个,公孙婉清便是其中之一,此刻一脸麻木冷漠的呆呆出神,对眼前变故充耳不闻。
中年男子张了张口,听着耳旁此起彼落的喊杀声,苦笑一声道:“这笔买卖真是赔大了。”
“好胆!”
“恶贼,纳命来!”
“去你姥姥的,找死!”
……
七嘴八舌的咒骂声不绝于耳,中年男子苦着脸看着书生淡淡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你该知道我们飞鹏堡的营生。”
“一群只认钱的杀手,谈何营生。”
“不错,哎,有人出价,我就得跑腿,劳碌的命,钱都还没拿到手,就要把命丢在这里,你们说是不是赔本的很。”
“是谁让你行凶杀人的?”
“这个不能说,这是规矩,不能破。”
“蓝家灭门,阁下的黑心钱赚了不少吧。”
“没多少,一千两银子而已,抛去车马费,就能剩点茶钱。”
书生怒极反笑,世家高手和江湖巨擘皆都皱眉不语,蓝雨尘虽说不在大甘江湖顶尖之列,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角色,如果一千两银子就能让飞鹏堡杀人,那这蓝家一府上下的人命也太不值钱了,换言之,西域飞鹏堡就没有将大甘武林放在眼里。
“你当我们是三岁孩童么?信口开河,死不足惜。”书生寒声喝道。
中年男子极是认真的肃容回道:“不多不少,开价就只有一千两银子,人都死了,我还骗你们做什么。”
众人盯着中年男子看了半晌,中年男子的神色不像说笑,而且确有道理,人都杀了,实无必要再说谎。
诸豪沉默,三十九口人的性命竟然只值区区一千两银子,长乐帮富甲一方,别说一千两银子,就算十万两银子对于蓝雨尘而言都不算什么难事,没想到就这么轻易的葬送在飞鹏堡的刺客手中。
“一条人命几十两银子,在你们飞鹏堡眼中我大甘武林同道便这么不值钱么。”书生冷笑道。
“那倒不是。”中年男子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只是那出价的人我们飞鹏堡不得不应啊,别说一千两,哪怕只有一两银子,这笔买卖捏着鼻子也得接。”
“到底是谁让你们飞鹏堡下此毒手的?”
中年男子摇摇头,闭口不答。
“听说西域有个隐秘的流派,擅长一门奇功绝艺,名叫无骨柔劲,据说练就这种武功的人全身骨骼比常人多出三倍有余,能做出常人难以揣测的动作,莫非你就是出自这个隐秘流派?”一个衣着朴素,脸上刻着横七竖八的皱纹,脸色黝黑,脚下穿着一双粗布麻鞋的半百老者沉声问道。
老者身旁就是半分楼释纤巧,如此一来,此老身份呼之欲出,正是名扬天下的走苦帮帮主青帝夏侯霄。
“你知道无骨柔劲?”中年男子动容的看着夏侯霄,没有想到会被人识破根底。
夏侯霄不答反问道:“天字杀手?”
中年男子敛去脸上的惊容,笑而不答。夏侯霄喟然叹道:“那就不是一个人了。”说罢,夏侯霄随意扫了一眼四周群豪,却哪里能分辨的出还有谁是飞鹏堡的杀手。
书生看着李欹枕,李欹枕朱唇轻启,淡淡说道:“抓活的。”
话音一落,方才出手的黄脸男子连同左近两人作势欲扑,欲图联手拿下这名飞鹏堡的刺客。就在这时,忽然从谷口响起一声长啸,啸声中,一个苍劲傲然的声音传了过来:“草海武尊弟子泊肃叶代师拜会天南高手。”
语出,众人皆惊,就连世家豪族和江湖大派中权重势威的人物也不例外,齐齐失色,如果只是西域还好,毕竟西域诸国是被牧天狼压制,是否心服口服不知道,但眼下至少还得向大甘朝廷俯首称臣,而草海不同,北府的战场大甘节节败退,虽然有李落率领牧天狼止住颓势,但场面上处于下风却是不折不扣的事实,而且亦有人看得出来,时至今日,草海联军还没有使出全力。
大甘群豪面面相觑,都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只是如何应对却没有什么主意,群起而攻之似乎不妥,以礼相待的话怎能对得起北府的万千亡魂,一时间都有点束手束脚的意味。
书生见状,唯有先搁下中年男子,小声叮嘱黄脸男子几人,命其盯紧了中年男子不要让他趁乱逃走,随即在李欹枕耳旁低语道:“公主,不能乱了方寸,既然来了,且看他们耍什么花招,以不变应万变方为上策。”
李欹枕轻轻点了点头,向身旁几位世家门阀和江湖大派的泰山北斗投去询问的眼神,林家林致中,洛家洛声亭,释纤巧,逍遥侯诸人皆颔首示意,没有越殂代疱的打算。李欹枕深吸了一口气,清朗喝道:“有朋自远方来,请!”
场中群豪的心思都被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引了过去,簇拥着往石台边缘走去,想要一睹草海来人的真容。李落混在人群中走了几步,没怎么在意,隐蔽的看了一眼对面的牧天狼诸人,还都兴致满满的向湖面上张望,不时交谈几句,轻松自在,与李欹枕旗下的护天盟高手大相径庭。
李落收回目光,无奈之下唯有收起散懒的心思。
第一千六百二十八章 最后那人
想了想前后因由,李欹枕的所作所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定是不甘心头顶压着定天王这块大石,另辟蹊径也好,踏足江湖也罢,手中有了筹码,自然也有了说话的资格,至于将来会为谁说话,眼下来看,多半不会是李落。
而牧天狼中军骑的出现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当然是为了搅局,李落猜测这一定是殷莫淮的意思。让李落看不透的唯有那个中年男子,如果这名中年男子当真如夏侯霄所料是飞鹏堡天字一级的高手,天字杀手的手段李落领教过,行踪诡秘莫测,绝对不会轻易被人看破行迹,除非是他刻意为之。如果真是如此,李落想不明白飞鹏堡为什么要这么做,平白将一个顶尖好手折损在壶觞州。至于冷冰,李落自始至终都不相信冷冰会滥杀无辜。
最麻烦的是答应给飞鹏堡的一千两银子,此事一旦抖露出去,定会掀起轩然大波,便是李落也觉头疼,没想到当日随口一说飞鹏堡竟然当了真,着实出乎李落的意料。李欹枕的护天盟口口声声要为蓝雨尘报仇,如果是李欹枕自珍羽翼,掩盖了长乐帮的恶行还好,如果是另外一个缘故,那可就后患无穷。
李落抬眼看了看人群之中略显憔悴的公孙婉清,心中一沉,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李落沉思之际,一行人出现在石台边缘,当先一人正是泊肃叶,在泊肃叶身后有几个李落的旧识,有和李落刚刚分别不久的斛律封寒,据说也是草海武尊门下,和泊肃叶是同门师兄弟,还有那个佩剑的中年男子,李落曾怀疑此人是大甘人氏,不过没有得到实证。一见到这名中年剑客,李落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身上有剑伤的地方,要说起来草海高手之中唯有此人伤李落最多,一次在秀同城,一次在白鹿坡前。草海高手当然不能少了漠北狂鹰,红巾依旧,面带轻笑,潇洒中有一股大甘青年俊杰没有的狂野,这等风采,大概只有纵马驰骋在万里草海才能沉淀的下来。还有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也是熟人,当年在秀同城也没少让李落吃苦头,只是没见着大汉趁手的大锤,约莫是路上带着不方便,腰间鼓鼓囊囊,不知道藏了什么兵刃。另外两名年轻男子,相貌酷肖,是一对孪生兄弟,举手投足如出一辙,端是奇异。这两人李落未曾见过,神色沉稳,却有一股莫可名状的压迫感,一旦对上眼,仿佛就被两头觅食捕猎的虎豹盯上了一般,不自禁的让人背心发凉。
最后那人,李落只瞧了一眼,心思便如热油里窜进了水滴,瞬间翻滚起来,杀心蠢蠢欲动,连呼了好几口气,这才将冒起的杀心勉强压了下去,就好像饿死鬼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美味佳肴,勾的人心难以平静,好不容易不去看了,偏偏反倒是她又在眼前晃来晃去,着实让人欲罢不能。
最后那人很悠闲,打量了一眼石台上的大甘群豪,便将目光转向了幽谷秀色,恬静淡雅的跟在泊肃叶身后,抿着嘴,唇有淡笑,比起游山玩水还要自在的多。
李落伸手擦了擦额头渗出的细汗,吐了一口浊气,能让李落按捺不住杀心的,眼下的天下,唯有蒙厥拨汗相柳儿一人。
泊肃叶站定,环目一扫,朗声道:“我们不请自来,拜会大甘英豪。”
寥寥八人,气势自凝,竟然有不逊于大甘群雄的声势,或沉稳如山,或激昂如火,或冷冽如刀,或洒脱如清风流云,形色各异,合在一处,就如同黑夜中的明月,将石台上一众大甘江湖高手的目光都引了过去,就连那些前辈高人也不由自主的露出凝重神色,不敢小觑了眼前来人。
草海诸人出现的很突然,出乎场中众人的意料,就连李落也没有想到相柳儿和泊肃叶几人会有兴致跑来壶觞州闲逛,倘若一旦有人认出相柳儿的身份,相柳儿十有八九难逃一死,就算泊肃叶几人有三头六臂,也决计招架不住这么多的大甘武林高手,而且到了那个时候,也没有几个人会在乎什么公平决斗的说辞。
想到这里,李落额头的冷汗又冒了出来,刚才的杀心转瞬又化作忧心。虽说相柳儿少有露面,大甘朝野见过真容的人不多,当初骨雅来访之时也甚少有人留意,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说不定会被谁察觉到破绽,而且,相柳儿脸上的乔装怎么看都敷衍的很。望着气定神闲的相柳儿,李落忍不住暗骂了一声,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诸位因何擅闯忘忧谷?”李欹枕皱眉问道,一时也摸不清眼前几人的虚实,冷声喝问道。
“听说大甘江湖中的高手汇聚此地,特意来见识见识,顺便领教领教天南高手和我草海的汉子谁更厉害些。”
“你们是要来挑战整个大甘武林么?就你们几个人?”
泊肃叶一扬眉,淡然一笑道:“不行么,还是说你怕了?”
“怕?”李欹枕失笑道,“忘忧谷中有我大甘数千高手,你纵然是武尊高徒,只要我一声令下,诸位怕也有来无回。”
泊肃叶哈哈大笑道:“这么说你打算依多为胜,若是这样,那这天南的江湖也不过如此。”
有大甘豪杰扬声怒斥,李欹枕却面不改色,平静说道:“既然来者是客,我大甘自当以礼相待,诸位想要如何不妨划下道来,我们大甘武林一并接着就是了。”
“好,有气魄,不愧是大甘李家的舞阳公主。”泊肃叶大笑一声,朗声道,“听闻你们天南有大道唯一,分门十三的说法,奇功绝艺层出不穷,高手辈出,我们特来开开眼界,领略一番天南武学的精妙之处,听说你们天南讲究以武会友,那就切磋几招,为你们这场武林大会助助兴。”
听了泊肃叶一席话,李欹枕脸色微变,几位巨擘亦是心如明镜。
第一千六百二十九章 3v3
眼前草海几人是有备而来,说是切磋,实为搅局,如果这一战输了,不管泊肃叶几个人能不能活着回去,恐怕这武林大会也没多少办下去的颜面了。
无论是冷冰还是黑衣无鞘剑,再或者翟廖语拦下濮阳钰,这些都是私怨,而今这一战,已经超过了一州一府,一门一派的纷争,而是整个大甘武林与草海高手的较量,北府战事本就不利,如果连江湖豪侠也要被草海压过一头,这人心就乱了。
李欹枕深吸了一口气,脸色犹是凝重,此时此刻,对李欹枕竭心尽力筹建起来的护天盟而言是一个考验,以护天为号,倘若连区区几个草海高手都胜不了,谈何颜面护佑大甘的武道天下。
“你想怎样?”李欹枕缓缓问道。
“很简单,我们三人,”泊肃叶一指身旁的斛律封寒和狂鹰,洒然说道,“与你们大甘高手切磋几招,论输赢,当然分了生死也不怪你们,如果我们三个有谁技不如人死在这里,只怪我们学艺不精,日后绝没有人会上门寻仇。”
泊肃叶的光明磊落和斛律封寒的淡然,再加上狂鹰的飞扬,给了李欹枕和护天盟群英莫大的压力。就算知道了应战的是什么人,李欹枕仍旧不敢言胜,草海不需要什么阴谋诡计,单凭这份自信和骄傲,便能让无数人喘不上气来。
事关重大,李欹枕不敢专断,若是平时还好,借着皇族余威还可以发号施令,今日一战,倘若败给了草海,护天盟就只是个笑话,李欹枕也再没什么脸面行走江湖。
林致中和洛声亭相视一眼,林致中踏前一步,咳嗽了一声,淡淡说道:“有胆有识,老夫佩服,说实话诸位高才这般风采老夫当真汗颜的很呐,这样吧,几位远道而来,我们大甘江湖同道也不能怠慢了,不说别的,就冲着以武会友这四个字,怎也不能太敷衍,就请几位稍待片刻,我们也推选三人出来,领教草海绝学,当然,这对战的次序就由你们来定吧。”
“不必,首战狂鹰,我第二战,我师弟最末。”
“狂鹰!?”
“难道是漠北狂鹰,那个马贼头领?”
“他不是从来都对草海和大甘王族不假颜色的吗,怎么和这些人混在一起了?”
“嘿,人家是来挑战咱们大甘武林高手的,兴许和草海的王室没什么关系。”
“哦,也有道理……”
“我听说狂鹰刀法高超,在漠北横行无忌,鲜有敌手,不知道是真是假。”
“哼,区区漠北有什么了不起,弹丸之地,要说刀法,能比得过咱们大甘的刀法宗师么?”
“哦,张兄以为咱们大甘谁能算得上刀法宗师?”
……
一时间,石台上议论纷纷,斛律封寒一怔,低笑道:“你的名声很大啊。”
狂鹰挑了挑眉梢,踏前一步,朗声说道:“漠北狂鹰,领教天南武学。”说罢微微一顿,接道,“多领教几位最好。”
“无知狂徒……”
林致中哈哈一笑,截断群豪不满的喝声,回道:“那就不必了,三位是草海的年轻俊杰,那我们大甘也该让年轻一辈与你们切磋几招,像我这样的老头子就不必献丑了,输了丢脸,赢了多半还有人说我们大甘江湖以大欺小……”
泊肃叶扫了一眼场中诸人,淡淡一笑道:“你们大甘厉害的那几个年轻高手都不在这里,可别弄巧成拙。”
林致中面不改色,平声回道:“不劳武尊高徒操心。”说罢,向李欹枕轻轻颔首示意,李欹枕会意,围了过去,这些大甘武林的巨擘聚在一处,思量该由何人出战。
泊肃叶冷冷一笑,和狂鹰几人走远了几步,在一块大石上随意的坐了下来,闭目养神,对四周的大甘高手看也不看一眼。
群豪纷纷议论,推测谁有资格代表大甘江湖出手应战。
“多情公子轻功了得,肯定能算一个。”
“依我看,慕容大公子家学渊源,七十二路摘星手和扮月心法独步天下,一定能赢下一场。”
“嘿,要我说还是玉剑宫的掌剑大弟子姑射仙子最厉害,她若出手,这些草海蛮子谁人能敌。”
“你那是美人计,不算真本事。要我说还是让温三公子上最稳妥,温家的软玉温香一出,何人能敌?”
“兄台,这是堂堂正正的争高下,用毒算怎么回事,你不怕那些蛮子笑话咱们?”
“哼,能赢就行,管那么多干什么,这帮蛮人也没说不能用毒吧?”
“行了,你们别争了,听听公主和释楼主他们怎么说。”有人不耐烦的喝了一声,这才将嘈杂的议论声压下少许。
“洛兄,有什么计策?”
洛声亭看了一眼脸色凝重的李欹枕,沉声说道:“全力而为,不过此战也可以败。”
众人都是老谋深算的老江湖,当然能明白洛声亭的话中之意,毕竟就连泊肃叶都说了,最厉害的那几位可都不在这里,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刺耳,不过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呵,不虑胜先虑败,不错,不过最要紧的是让谁出战,夏侯帮主,可有什么高见?”
夏侯霄皱着眉想了想,道:“走苦帮倒是有几个年轻好手,但要和诸如漠北狂鹰相较,恐怕赢面不大。”
“半分楼呢?释楼主,你们半分楼是卓州一线白道武林的牛耳,高手如云,应该能出手吧?”
释纤巧沉吟数息,道:“小辈冯震鸣可以一战。”
林致中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不错,半分楼白虎堂冯少侠的木落归本神功声名在外,应该能接下一场。”
“那还有两个呢?”
“诸位觉得谷少侠如何?”逍遥侯忽然插了一句。
众人回头,谷铁心就站在一旁沉默不语,背后是大甘西南的武林道,也就是唐燕两家的使者,自然有资格议事,不管大甘朝廷和燕王之间有什么恩怨,此时此刻,事关大甘整个江湖的颜面,往日恩怨也要先放下。
“
第一千六百三十章 绣春刀谷铁心
释纤巧眼睛一亮,轻轻点了点头,论武功,谷铁心绝对是大甘江湖年轻一代中的翘楚,绣春刀威力绝伦,能胜过谷铁心的少之又少。
几人一想,连连点头,谷铁心的确是个极好的人选,只是当初在卓城的一番遭遇,此刻还愿不愿意念在大甘一脉的情分上出战。
“不知道谷少侠意下如何?”和气会关七侯一脸和气的问道。
谷铁心看了关七侯一眼,眼中一丝冷意转瞬即逝,沉声说道:“义不容辞。”
“好,谷少侠实乃真英雄也!”逍遥侯赞了一声。
“谷少侠,多有得罪,非是老夫多心,不知道谷少侠的绣春刀比起当年如何?”林致中肃穆歉然问道。
谷铁心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右臂,轻轻一笑,直言回道:“劲气不如当年了。”
“啊?”
“不过多了点变化,也比当年的绣春刀快了些。”
“也就是说,谷少侠的刀法更胜以前?”林致中追问道,半点不敢马虎。
谷铁心点了点头,想起了义妹灵仙,脸上闪过一丝暖意,展颜一笑道:“谷某的刀法更胜从前了。”
“那就好,让他们领教领教大甘的刀法绝学。”林致中击掌喝道,长出了一口气。
“还有一个,诸位可有什么提议?”
诸人极快的交谈了片刻,有提议云隐门少门主孟七郎,有说藏剑山庄的第一高手千里一剑包宕,也有人可惜蜀州千手门的小长老房千千没有来,说来说去,确如泊肃叶所说,如果那几位妖孽如大隐于市的传人和魔门弟子,宋家的无缺公子和唐梦觉这些人在,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慎之又慎。
其实倒也还有几个年纪合适的人,一个是被大甘皇帝封了国师的道家之主三生道人,还有红尘宫那几个面带轻笑却深不可测的年轻高手。三生自重身份不愿下场,红尘宫那几位不知根底,白云寺的慈云大和尚邀了一句,却被笑颜婉拒了。
剩下还有些身手了得的江湖俊彦,都有一身不凡的艺业,可是一旦与狂鹰相比,都没有五成的胜算。
李欹枕没有插言,论眼力,决计比不上这些江湖巨擘。听着听着,李欹枕慢慢的有些心寒起来,说了半天,竟然没提到几个护天盟中的年轻高手,提到的名字要么耳熟,要么陌生,但名气似乎都没有护天盟中诸如多情公子来得大,但却被这些江湖前辈看重。
“要不我去试试?”关东万马堂俞恒冲摸摸脑袋插了一句。
“俞兄,别闹了,你家大姑娘都要出嫁了吧,过几年你就抱孙子了,凑什么热闹。”相熟的东山一品堂副堂主十全九美焦少一连忙劝阻道。
林致中几人就当做没听见,俞恒冲的一张黑脸,让外人看说他五十岁都有人信,就算赢得了也不能去。
第三个人选悬而未决,谷铁心忽然开口说道:“其实这里有一个人最适合出手。”
“谁?”李欹枕愕然问道,忽然瞥见身旁诸人皆是一副沉默的神色,心思一转,明白过来,胸口隐隐有些沉闷,淡淡一笑道,“他会愿意么?”
“如果输了,丢脸的不只是大甘江湖,大甘朝廷怕也没什么好颜面吧,他应该会出手。”
“我去问他?”李欹枕点了点头,和声问道。
“这……”谷铁心看了一眼释纤巧,释纤巧想了想,抚须接言道:“公主豁达,老朽佩服,且先稍待片刻,让老朽去找七指擒纵说说。”
李欹枕嗯了一声,虽知释纤巧只是一句客套,但心里也稍稍好受了点,没有再多说什么,数刻前还有围杀冷冰之意,此刻再叫冷冰出手,的确有些臊得慌。
“翟兄。”释纤巧走过去含笑抱拳一礼道。
翟廖语一乐,点了点头,不等释纤巧说话,转头朝着冷冰叫道:“冷兄弟,能替咱们大甘胜一个回合吗?”
冷冰看着不远处的泊肃叶,没有回头,冷声说道:“好!”
翟廖语回过头来冲着释纤巧哈哈一笑道:“算我们一个。”
释纤巧心中一叹,这才是真正的气度,如果李欹枕也能有这般气度,方才也不必问是否要自己亲自过来了。释纤巧拱手一礼,与翟廖语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回身看着李欹枕轻轻点了点头。
李欹枕神情一振,越众而出,斛律封寒留神着大甘这侧的动静,见状笑道:“好了么?那就开始吧。”
狂鹰一个翻身,跃上一块两人高的大石,居高临下,朗声笑道:“我的对手是谁?”
李欹枕深吸了一口气,扬声喝道:“大甘绣春刀谷铁心,牧天狼下天子剑冷冰,半分楼白虎堂冯震鸣,三位代我大甘武林年轻一辈领教草海豪杰绝技,请赐教。”
“在下谷铁心,领教漠北豪杰的手段。”谷铁心走了出来,仰首平静的看着狂鹰。
狂鹰眉头一皱,脸色微变,阴沉的看着谷铁心的断臂,冷冷说道:“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么?”
谷铁心笑了笑,淡淡回道:“是你看不起我,不是我看不起你。”话音刚落,腰间刀鞘发出一声低吟,一抹春色破鞘而出,比之忘忧谷的翠竟然更活了三分,悠悠罩向狂鹰。
这一刀刀势已成,但出招很慢,只是提醒,并非杀招。狂鹰眼中暴起一股精芒,战意骤显,大喝道:“好刀法,果真小瞧了你!”声音未落,以狂鹰为风眼,石台上猛然刮起了一道有着毁天灭地气势的暴虐风暴,将绣春刀上泛起的春色撕的支离破碎,化成星星点点,消散在空中。
风势骤起,众人皆惊,忙不倏退出三丈,还觉脸上有缕缕刀气拂过,刮的生疼,又再退了三丈,这才勉强脱开暴风的范围,李落也被身边人带着退了近十丈,这才将将找了一处地方栖身。众人惊魂未定,场中谷铁心亦是大吃一惊,出招之前的的确确没有轻敌,但等到狂鹰刀出,这才知道盛名之下无虚士,狂鹰的刀比传闻中还要凶厉三分。
第一千六百三十一章 半招春满人间
春色散尽,谷铁心先机已失,释纤巧几人脸色皆是一变,高手相争,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一旦落了下风,依着狂鹰如此骇人的刀法,谷铁心再想扳回一城着实不易。
谷铁心脸色微变,绣春刀横摆,一股更翠更有生机的绿意透过刀背展了出来。春水映照,比起当年的半分楼外,此刻这一招少了一分锋芒,多了一分柔和,那抹春色少了刺眼,多了一丝温润,断臂之后的绣春刀果然在意境上更胜了一筹。
刀声呼啸,如暴风吹沙,正是狂鹰的成名绝技狂沙刀法。刀劲如风卷黄龙,充斥着傲睨天下的声势,却被狂鹰收敛在周身数尺之内,凝而不发。
“哈哈,小心了。”狂鹰大笑一声,刀下劲风不再束缚,向谷铁心卷了过去。
一招吹沙刀决,破了谷铁心的春水映照,随之便是卷沙刀决,刀意转寰之间圜圆如一,比之阴阴溪曲绿交加的春色满园,别有一番惊沙乱海日,飞雪迷胡天的幻境,说不上孰胜孰劣,就看是谷铁心的绣春刀在狂鹰的沙海之中开辟出一方绿洲,或是这盈盈春色被漫天黄沙狂风吞噬的一干二净。
释纤巧几人略略松了一口气,之前狂鹰一招吹沙刀决凝而不发,自然是不愿占早前的便宜,让了谷铁心半招,如此一来两人就扯平了,剩下的各凭手段,看看是谁技高一筹。不过等到狂鹰的卷沙刀决一出,诸人才刚松了的一口气又再提了起来,如此举重若轻的刀法已然登堂入室,比起江湖上那些淫浸刀法数十年的成名高手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有寥寥数人或可比肩,至于谷铁心是否可算在此列,眼下着实不好说,就看这一战结果如何。
狂鹰的刀法依旧,一如漠北的风沙,呼啸而来,呼啸而去,不知道是人借了刀势,还是刀借了人的性子,只觉这把刀多了刀主的狂傲,人多了刀的孤寒。谷铁心首当其冲,风沙贯耳,目之所及,这方天地中的一寸一厘都布满了大漠风沙,稍有不慎,心神便会为之所夺,分不清哪处是风,哪处是沙,而哪处才是狂鹰手中的那把刀。
抱诚守一,心不乱,任凭风沙肆虐,我自巍然不动。论变化,谷铁心掌中的绣春刀比起狂鹰的狂沙刀要稍逊一筹,但以不变应万变,不管身外狂风飞沙,自有三尺之地存身。漫天黄沙里,就见几丝绿意,羸弱,瘦小,却生生不息,在无边无际的黄沙肆虐中顽强的挣扎着,那丝绿意中的生机有蓬勃浩然之意,像极了沙漠里的莎草沙蓬,无论周身四处再怎么贫瘠死寂,却总能与天地争出一线生机。弱是弱了点,但谁敢断言不会有生机勃发,改天换日的时候呢。
狂沙善攻,绣春刀攻守兼备,这倒与两人的性子相合。狂鹰主攻,卷沙一决刀意不变,眨眼间已经向谷铁心斩出了百余刀,谷铁心固守,绣春刀生生不息,自成一体,封住了意图近身三尺的狂沙刀劲。一攻一守,自然是主攻的狂鹰内力耗损多些,谷铁心以守为攻,消磨狂鹰的内力,不失为一计上策,不过谷铁心却不知道狂鹰的卷沙刀诀因风成势,风越大,势越盛,势盛则风起,看起来声势浩大,实则自身内力损耗并不多。
这样下去最后就是比拼内力的结果,狂鹰心高气傲,自然不会打算这样磨下去,卷沙一诀久战无功,狂鹰心中明白单靠卷沙刀法若想分出胜负,少说也要在三百招开外,随即长啸一声,黄沙尽去,风声不再,天地间的异象骤然消散一空,刀还是那把刀,人也还是方才的人,刀芒消隐,露出古朴暗哑的刀身,刀脊上的几道刻痕清晰可见,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被仇家的兵刃斩在了上头。狂鹰举刀一斩,没有丝毫花哨,场中诸人看得真真切切,就像是一个初次触摸刀兵的寻常人挥刀一斩一般,看起来很简陋,势也不大,力也不沉,就连刀锋破风的声音也有了红尘烟火的味道。
就是这平平淡淡的一斩让谷铁心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忌惮,绣春刀再无留力,眨眼间挥出了数十刀,绿意暴涨,凝势成盾,仿佛是一尊仙家法宝,苍翠的滴溜溜悬在半空,挡住了狂鹰简陋的一斩。
暗哑的马刀破入绿色盾牌之中,这一刀狂鹰斩的并不快,更或者可以说很慢,没入了谷铁心面前的苍翠绿山之中。绣春刀上绽出的绿意似乎无意阻拦狂鹰这一斩,狂沙刀不疾不徐的从上到下,将绿色盾牌斩成了两半,露出了背后的谷铁心。
谷铁心闷哼一声,倒退了一步,这一招便算狂鹰破了,不过狂鹰并没有乘势追击,而是皱眉看了看左右两侧两团带着春意的气劲,气盾被破,气劲凝而不散,有合击之相,倘若这还看不出蹊跷,那狂鹰也就不是漠北狂鹰了。
关七侯暴喝一声道:“这莫非就是春满人间,果然厉害!”其实真正的春满人间关七侯早就见识过,如今这个模样,李落恶意猜测大约是因为谷铁心再也不是当年孤掌难鸣的七大寇,背后多了唐家和燕丹枫的影子。关七侯当年与谷铁心交恶,如今若有机会当然要挽回,至于面子,依着和气会的行事之风,怎么也不会比银子更有用。
释纤巧轻笑一声道:“谷贤侄这一招顶多只算半招春满人间,借了刀势,没有刀意,不过拦下狂鹰这一刀也足够了。”
足够了么?李落暗忖道,凝神看着将手中马刀扛在肩头的狂鹰。狂鹰这一斩在场知道底细的人不多,李落恰巧是其中之一,比起当年秀同城中凭借破沙一诀胜过太叔古的那一斩,今时今日狂鹰刀下的破沙诀更显简朴,也就是说更有归真之相。云无常风无相,狂沙刀法走的是不拘天地的路子,以乱制乱。
第一千六百三十二章 归真刀意
狂鹰能在狂沙刀法中凝练出这样的归真刀意,应当已经不在大罗刀虚实有无的刀意之下。
反观谷铁心的春满人间,走的是以刀化形的路子,以招式而论倒也精妙,与狂鹰的归真刀势南辕北辙,却各有玄妙。
江湖上有一种传闻,论武林的渊源流派,可分为南北两大派别,南人约简,得其精华;北人深芜,穷其枝叶,所谓南北,指的是天南和漠北。天南武林一向偏理重道,尊意境道心为正统。天北则有武技千门万类,层出不穷,可以说千变万化,但万变不离其宗,武道终有相通之处。
归真凝刀意,绣春刀借刀势演变招式变化,各有千秋,不能说狂鹰的刀意就一定胜过了谷铁心的刀势,但谷铁心以刀势硬接狂鹰的刀意,看似难分轩轾,但其中差别到了李落这等刀法大家眼中自然瞧的分明,释纤巧并非看不出来,不过眼前境地不能涨了他人士气,灭了自家的威风。
狂鹰收刀,忽地淡淡一笑,道:“春满人间么,有点意思,不过如果只是这样,那就到此为止了。”
话音刚落,谷铁心心中突生警兆,周身四处的气机形成了一个看不见的纷乱漩涡,将谷铁心笼罩其中,刀借风,风从气,数不尽的刺骨刀劲破空而至,将谷铁心四周数尺之地尽数锁死,且有烈火燎原之势。刀阵正中的谷铁心举步维艰,仿佛陷入了一个看不见踪影的流沙陷阱当中,但有微微一动,就有气机牵引着无数凶厉刀芒碎空而来,杀意十足。
谷铁心清啸一声,知道此招凶险,一旦让狂鹰的刀意凝聚起来,恐怕唯有败亡的结局。绣春刀绿芒大盛,此刻再不是空有刀势而无刀意的春满人间,以刀为媒介,引动五尺之地的生死变化,尽数敛在了刀身之上,这五尺之地,便是谷铁心的春满人间,刀意不散,域就不会散,任凭风吹雨打,却也斩不尽这连绵不绝的生机。
这才是真正的春满人间,场外诸人瞧的如痴如醉,李落也叹为观止,倘若谷铁心没有断了一臂,此刻手中的春满人间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不过或许正是因为少了一臂,谷铁心才能破而后立,领悟春满人间的真谛,一饮一啄,大概也自有天定。
流沙无形,却在连绵的春意面前显出了踪迹,脉络隐约可见,到了此刻,谷铁心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如果看不破狂沙刀流沙一诀的虚实,无招可破,终还是要败在狂鹰手中。
狂鹰化身入刀,人随刀走,有了几分隐身虚空的错觉,不知道下一刀要从哪里来,唯有场中那抹春色柔而不弱,被狂风吹的左摇右摆,只是根基却稳若磐石,然不动。
刀劲肆虐,即便隔了数丈远也刮得人脸上生疼,不少内力不济的江湖客不由自主的又退了几步,倒也有心思聪慧之辈借助两人施展的刀招刀意磨练己身,以此为契机,倘若悟个一星半点,日后武功未必不能再进一步。
交手至此,却还听不到兵刃相击的声音。猛地,谷铁心一声暴喝,一道绿芒斩破流沙禁锢,人刀合一,破困而出,落地之后绣春刀横扫,就听一声脆响,终于找到了狂沙刀刀身所在。
人影一触既分,狂鹰脸上不惜惊讶之意,哈哈大笑道:“果然有些门道,你是大甘高手中第二个看破我流沙刀诀的人。”
谷铁心脸上闪过一丝红晕,随即隐去,淡然看着狂鹰。李落心中一动,就在方才,耳旁突然捕获了几声极其低微的轻咦声,差点引得李落回头一探究竟,人群中果然还藏了不少有心人。
“哦,不知道第一个人是哪位江湖同道?”
狂鹰没有回答,岔言说道:“你的刀很好,不过刀主杀,不讲你们大甘所谓的君子之道,你的刀守多攻少,多了厚重,失了锐气,不合我的武道。”
“道无优劣,术有专攻而已,我的刀既然与你不合,那就再决高下。”
狂鹰笑而不语,看了一眼草海那侧,李落瞧的真切,虽说狂鹰似乎看的是泊肃叶,但余光却是落在稍作乔装的相柳儿身上。狂鹰神色微动,剑眉一挑,朗笑道:“不打了,这一战算平手如何?”
谷铁心一怔,心中有些疑惑,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方才一招,虽说自己破开了狂鹰的流沙刀诀,但狂鹰并未落败,当真说来,实则主动一方还在狂鹰,若是再战,谷铁心也没有把握一定能胜过眼前这位草海豪杰。
谷铁心思索片刻,释纤巧几人颔首示意,一场平局并非不能接受的结果,随即收刀,淡淡说道:“那就做合论吧。”
狂鹰哈哈一笑,漫不经心的向己方阵中走去。
“等等。”
狂鹰一顿,回头看着谷铁心玩味笑道:“怎么?”
“我想知道你口中的第一个人是如何破解你的流沙刀诀的。”
“他没有破我的刀法。”狂鹰洒然一笑,没有遮掩,平声说道,“他引我出招,就在三寸之间倒转乾坤,骗了我一招。”
“什么?”谷铁心吃了一惊,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狂鹰。
“事后回想起来我和你的反应也差不了多少,在三寸之地布下颠倒虚实的手段,这份算计和胆量是我平生仅见,天南武林的确不乏卧虎藏龙之辈。”狂鹰笑了笑,不再多言。
谷铁心神色数变,颔首一礼,返回了大甘这侧。
第一战,合。
李落皱眉看着草海一行,旁人如果不知道狂鹰的深浅,但李落不会不知道,而且狂鹰口中所说的第一个人十有八九就是自己。方才狂鹰与谷铁心一战,谷铁心固然还有绝招未出,但狂鹰也有留手,至少那一招令李落有生死之危的未尽一刀就不曾现世,而且狂鹰善使双刀,如今只出了一把,另有一把却还未见其踪。
谷铁心破而后立,刀法的确已经大成,但就像狂鹰说的,多了厚重,失了锐气。
第一千六百三十三章 刀对剑
能不能当真接下狂沙刀实在不好说,如果谷铁心有一甲子的内力,说不定能将狂鹰生生熬死,但眼下却未必,至少狂鹰的内力不会比谷铁心差到哪里去。
这一战其实还是狂鹰稍占上风,最后却主动求合,李落便猜到这定是相柳儿的打算,十成十是来搅局的。
“第二战!”一声清叱,一道剑光乍起,森寒之中另有磅礴大气,很干脆利落的刺向泊肃叶。
泊肃叶淡淡一笑,好一个心急的对手,剑光凝练,剑未到,杀意倒是先一步扑面而来,的确是个好战之辈。狂鹰眼睛一亮,还是此刻出剑的天南高手更加合乎自己的胃口,可惜错过了这一战。
泊肃叶朗笑一声,纵身迎上剑光,腰间马刀突跳而出,有清之气,似雾非雾,不过没有散开,大都依附在刀刃上,斩向迎面而来的剑光。
泊肃叶的刀和冷冰的剑,连同执掌兵刃的人,俱都清晰可见,场中群豪看的真真切切,不如狂鹰和谷铁心一战时异象丛生,反而刀就是刀,剑就是剑,一纵一横,一勾一画,脉络皆可见,比不过方才一战的声势浩大,多了点凡俗的味道。
泊肃叶的刀法意境和狂鹰有些相似,一如草海风云,变幻莫测,以势压人,纵横开合中处处杀机,而且每一招和每一招之间的杀机竟然半点也不隐藏,堂堂正正的让人望之侧目,唯有对自己一身武功抱有极大自信的人才敢如此出招,存了心思告诉旁人杀机何在,但就算知道了下一招也一样躲不过,挡不住。
冷冰面无表情,手中神兵剑芒青幽,似乎只有一剑一式亦可变幻无穷,出招随心所欲,如行云流水一般,杀意仍在,冷冽依旧,只是原本的死意中多了点灵动,有了化神的韵味。从前时,冷冰的剑法如山巅寒冰,踏云势,携风雨,自成傲寒绝境的气息,往往一剑出,对手便要坠入万年寒冰而成的冰窖之中,任凭寒气迫体而无可奈何。而今一战,剑还是那把剑,不过就像是一个在绝峰舞剑的人突然步入世俗之地,剑身四周的寒气少了许多,但剑身之上承载的森寒杀意却数倍于当初。剑招不再仅仅追求招式,抽、带、提、格、击、刺、点、崩、搅、压、劈、截、洗、云、挂、撩、斩、挑、抹、削、扎、圈等等只是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击剑招式,到了冷冰手中,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模样。场中不乏用剑的好手,一望之下,尽都惊讶的忘记了呼吸,这才知道原来最普通不过的刺剑、劈剑、挂剑、撩剑、云剑、崩剑、截剑、抱剑、穿剑、斩剑诸般技巧竟然还有这样的用法。
李落见状暗自咋舌,没想到经年不见,冷冰的剑法精进如斯。法无常法,招无常势,若为打斗,招式自然不用太华丽,能杀人就好,内劲无须尽出,能破开对手的护体真气就好,快也好,慢也罢,总归都是为了击败对手,不过如果是为了斗艳做剑舞,自然另当别论。
狂鹰化归真为一招破沙,冷冰凝至简之道入剑,都已直取武道巅峰的意境,丝毫不逊色。
释纤巧林致中等人叹为观止,如此年纪竟然能领悟出这等意境,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追溯三十年前,整个江湖上却没有这样一群惊才绝艳之辈,后浪推前浪,几个上了年纪的江湖前辈相视苦笑,不服老看来是不行了。
武道大兴,有人喜,有人悲,也有人愁,李落就是愁的那一个。莫非就因为天将大乱,所以才会降下天机,致使英才辈出,却不知道这一场大乱之后能有几人可活。
冷冰剑法藏真,泊肃叶也不是易于之辈,除非两人皆放手拼死一搏,不然数招之内难分高下。冷冰和泊肃叶两人都是攻多守少,以攻为守,十招当中能有一招退守就属难得,自然比刚才的一攻一守要精彩许多。再者说了石台上并不都是眼界高绝之辈,刚才谷铁心和狂鹰一战,觉得刀寒刺骨的人多,但真正看明白意境相争的人就少了,大概也就觉得异象纷呈,开开眼界罢了,怎也不如眼前这一战吸引人,而且还有一种错觉,换成自己下场,也能施出与冷冰和泊肃叶差不多的剑法刀法来,反正这些招式看起来也并没有怎么繁复难测。
只不过真正能察觉道意的人比起刚才还要少了。
场中一声脆响,泊肃叶手中长刀挑开了冷冰掌中长剑,人影两分,冷冰似被刀气所迫,倒飞了出去,轻飘飘的落在身后一块两人高的大石上。泊肃叶一皱眉,固然刚才一刀暗含武尊秘传内劲,但交手至今,彼此大概有了点衡量,冷冰不至于接不下刚才那一刀。就在泊肃叶思索之际,就见冷冰单足借力,青锋直指泊肃叶,冷冷说道:“弃刀!”
这一声冷喝让一众江湖高手摸不着头脑,没明白冷冰话中何意,只见一道惊鸿骤然亮起,剑芒不是飞到了泊肃叶身前,而是仿佛有一条线,将泊肃叶和冷冰连了起来。
快,非比寻常的快!快的让人来不及眨眼,更让人花了眼。
泊肃叶脸色微变,瞳孔收紧,右掌一展,将马刀抛在地上,随即大喝一声,双臂探出,左拳右掌,击向空处。
空处?!在场群豪猛然醒过神来,冷冰尚在,青芒还没有散尽,但冷冰手上的那把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就连那只握剑的手已有一半化作虚影。
群豪倒吸了一口寒气,不少人惊呼出声,李落眼皮一跳,当年数次与冷冰交手,见识过他这一式鬼神莫测的空剑化影之术,只不过当初在冷冰掌下剑身可以破空隐身,剑柄还在,当时李落还曾说过一句如果冷冰能够尽敛三尺长剑,就是大罗刀也未必能接下这一剑。如今再看,这一招冷冰竟然这么快就练成了,说不得再见的时候冷冰定会拿自己的大罗刀试剑了。
第一千六百三十四章 大轮金日
看得人都觉心惊肉跳,剑遁入虚空,以往是无招胜有招,眼下非但没有招式,连兵器都没了,除了引颈受戮,怕也没有别的法子。泊肃叶神色凝重,顾不上再吃惊,功力聚集十成,一轮纯阳金日蓦然出现在拳峰指尖,泛起一阵涟漪,竟似将边缘虚空烧化了一般,挡在了三尺青锋的必经之路上。
练虚化实,一众大甘的前辈高手脸色渐渐发沉,先不说此子内力深厚,单单能够领悟武道极致的慧心,大甘年轻一辈中就少有人能及,到底传闻中那几个妖孽的天纵之才能否达到这般境界,没有见过实在是不好说。
金日拦路,消失不见的剑身显出了踪迹,一段三寸长的剑锋从泊肃叶拳掌之间冒了出来,向泊肃叶胸口探出了少许,便难有寸进。冷冰轻咦一声,剑身化实,抽剑一引,就听得啵一声,像水泡破碎了的声音,再看时,拳还是拳,掌还是掌,剑还是剑。
一招之后,两人又再分开,这一次停顿了片刻,谁也没有抢先出手。泊肃叶神色凝重,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淡然模样,冷冰面无表情,只是脸色又寒了几分。
“你的拳掌果然胜过你的刀法。”
“你的剑法也不弱。”
“可有名目?”
泊肃叶笑了笑,刚要回答,就听山间传来一声长笑,有人踏歌而来,遥遥呼道:“武尊的大轮金日,没想到竟然会在天南之地出现,怎么,草海武尊也要耐不住寂寞了么。”
声音传到了李落耳中,有些熟悉,来的是一位故人。石台上群豪转头看去,只见一行五人衣袂飘飘,携风踏云而来,当先是一名清隽老者,颇有仙风道骨之相,只是眼睛里玄光暗藏,善恶难辨,不是魔门当代掌令的木萧下又能是谁!
李落一怔,随即淡淡一笑,果然,该来的总是会来。木萧下身后有一男一女,男子气息隐晦难测,如深渊,如鬼影,相貌英俊非常,正是与李落有过香火之缘的白姓男子。另有一女面带黑纱,身段婀娜,不是魔门九娘,似乎年岁要小些,李落远远看了一眼,就觉有些眼熟,转念一想便即明了,黑纱女子当是东海鬼船上的那位神秘女子,如今与木萧下同行,看起来魔门同气连枝,要图谋大事了。剩下两个中年人散立左右,一言不发,脸色极是阴沉,自然也是魔门鲜有出世的高手。
木萧下名传天下,但见过真容的不多,不过释纤巧正巧是其中一位,忽然见到魔门掌令现身,脸色微变,向身旁几人传音入密,告知来人身份,就见林致中和洛声亭脸色皆是一变,气息遥遥锁住木萧下一行,小心戒备。
木萧下神色不变,似笑非笑的看了看释纤巧几人,竟然微微颔首。释纤巧一怔,随即明白木萧下的颔首之意,此来忘忧谷,魔门所图必在草海一行人身上,虽说正邪不两立,但眼下木萧下并无敌对之心。释纤巧吐了一口气,打了个稽首,毕竟同属大甘武道一脉,外敌当前,过往恩怨能押后就押后。
木萧下排众而来,看着冷冰微微一笑道:“许久不见,冷少侠别来无恙。”
冷冰扬了扬眉,怎么说当年在木括古道上几个人也有过一段渊源,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冷冰性子冷淡,木萧下自然知晓,也没有什么异色,转而看着泊肃叶说道:“你是武尊门下弟子?”
泊肃叶皱了皱眉头,冷冷说道:“你是谁?”
“哈哈,老夫是你师尊的故交,多年未见,你师父还好?”
“我从没有听师尊说过在天南之地还有故交,你想做什么?”
木萧下面不改色,倒是释纤巧暗暗咋舌,当着这位魔尊的面这般无礼,至少大甘武林之中没有人敢这么对木萧下说话,就算大隐于市的传人,见到木萧下也要持晚辈之礼。
“故交未必是故友,当年老夫曾在漠北白盐海领教过武尊的大轮金日神功,不知道这些年未见,武尊的大轮金日有没有精进。”木萧下淡淡说道。
泊肃叶眼孔一收,猛然记起了当年师父说过的一段往事,看来那个人就是眼前这位老者了。
不过忌惮归忌惮,泊肃叶生性宁折不屈,自然没有后退之心,冷声说道:“我师尊没有来,我也一样。”
木萧下莞尔一笑,摇头道:“那倒不必了,异日老夫自会再领教武尊绝学,以大欺小,不是让武尊笑话大甘武林无人么。”
泊肃叶冷哼一声,有些不满,若不是身负重任,定也要领略一番天南武林魔功的玄妙。
木萧下现身,大甘这侧只有释纤巧和翟廖语寥寥几人勉强够得上资格说话,除非是几个世家家主亲临,要不然单单林致中和洛声亭之辈都还差了一分。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魔门巨枭来忘忧谷存的什么心思。木萧下也没有故弄玄虚的闲情,目光在草海来人中扫了一圈,便落在了最后那个看似闲散无聊的人影身上。
李落脸色一变,暗暗叫苦,木萧下果然是为了她而来。
“蒙厥拨汗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现身一见。”木萧下朗声喝道,终于在大甘群豪的当面喝破了相柳儿的行踪。
晴空万里,平地生雷,木萧下一句话震的众人头晕目眩,好半天也回不过神来。石台上骤然安静了下来,倘若闭上眼睛,绝对想不到在这里还有活生生的数千人齐聚一堂。
李欹枕的尊贵,景余琼的娇媚,飞鹏堡的居心叵测,冷冰的剑,黑衣人的神秘,牧天狼现身的突然,草海诸人的狂傲,此时此刻,却都及不上木萧下口中那个名号,蒙厥拨汗。
相柳儿怔了一怔,从远山秀水中收回目光,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哈欠,眨了眨眼,很像某人的摸了摸鼻尖,而后轻笑一声道:“前辈叫我?”
相柳儿的模样有些轻慢无礼,木萧下心有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