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7章:多少江山归笔底
对于宣宗此番举动,杨峥虽感到意外,但也没有太过意外,毕竟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实在不少,夫女宠之兴,由至微而体尊,穷富贵而不以功,此固道家所畏,祸福之宗也。序自汉兴,终于孝平,外戚后庭色宠著闻二十有余人,其中以汉朝的外戚干政最为厉害,而当中又以王莽最为突出,这位正儿八经的外戚,以姑母王政君为凭借,最初装出恭谨勤劳的样子,不知疲倦地工作。后来他广结名士和将相大臣,深得人心,凡是来投奔他的,不论地方远近,出身贵贱,他一概收用,让他们做官。为了收买人心,他把从自己封邑里收来的钱和粮,都拿出来赠送给宾客,而自己家里却过着十分俭朴的生活,朝野上下皆赞王莽。汉哀帝死后,王莽官居大司马,以太后名义执掌军政大权,立汉平帝,并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汉平帝做皇后,渐渐在朝中大权独揽,不过几年的功夫,王莽指使同党向太皇太后王政君上书,要求让他代天子临朝。王政君无奈,只好顺从这一要求,由王莽摄政,称为“摄皇帝”。后代皇帝鉴于这个历史教训对外戚多有防范,但或多或少不彻底,唯独大明在这件事上算是独树一帜,在他看来,外戚干政无非是依靠后宫,所以从他开始就早早定下规矩,凡天子、亲王之后妃宫嫔,慎选良家女为之,进者弗受,故妃后多采之民间,这就断绝了外戚的裙带关系,朱家子孙对朱元璋不少规矩都难以持久,唯独这条规矩一直坚持到了两百多年,到了明朝中期后公主都是嫁的平民,都是无权无势的驸马,公主的子女没任何爵位,三代后,泯然众人矣.便是这条规矩的延续,明朝才自始至终没有外戚干政的现象,当然了世事无绝对,单说张太后就有干政的嫌疑,只是她老人家仁厚,加上宣宗孝顺,勤政后老太后知趣的退到了幕后,所以群臣也没在这事儿上较真了,可孙太后就不一样了,身为太子的母亲,其出身也并非完全的平民,其父亲孙忠是永城县主簿,而她本人与张太后彭城伯夫人关系匪浅,想要借助太子年幼干政也绝非不可能了,所以宣宗由此顾虑,倒也不足为奇了,只是这事儿是真杀还是吓唬就不是他能揣摩到的。
沈衡本以为听自己说了一通,杨峥或多或少要说出一番见解来,却不想杨峥只是哦了声,便一言不发的出了兵部府衙的大门。
刚出了门,就见一个太监迎了上来,冲着杨峥深深缉了一礼,要说这些太监自从读了书,学了礼仪后,官场上的这些规矩礼仪却做得十足,比起礼部的官儿还要规矩几分,让人不得不佩服,杨峥素来没什么官架子,见那太监礼仪周到,也不好就这么应承着,忙回了一礼才问道:“公公寻我可是有事儿?”
那太监点了点头道:“咱家刚去内阁给王先生送折子,首辅大人便让咱家来寻大人,说是让大人去一趟内阁,有要紧的事情要说。”
杨峥哦了声,道:“有劳了!”说完便赶往内阁而去。
内阁,三杨各自坐在自己的办公座椅上,彼此说些不找边际的话儿,与往日忙碌的气息大不相同不免让杨峥感到奇怪,可细细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往日批红的权势有宣宗把握,这位爱玩耍的帝王可不是朱元璋那种工作狂人,往往通政司送上去的奏折总迟迟不见回音,有时候到了节骨眼的时候宣宗才急急忙忙批阅一批,而这些奏折往往又是最紧要的,奏折一多三人根本就忙不过来,所以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三位杨大人是通宵达旦的忙碌,内阁进进出出的人也多得吓人,而这种想象从数日前就得到了改变,从宣宗将朱批的权利交给司礼监后,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的金英丝毫不敢怠慢,为了保住司礼监秉笔太监绝非庸人的形象,司礼监从上到下都做出了调整,首先是熟读四书五经,熟知《贞观政要》、《资治通鉴》的太监先后得到了重要,然后是以王振为首的太监帮衬着朱批,短短几日的功夫,皇宫大内挤压的奏折一夜之间全都迅速地做出了朱批,许多批阅的意见都十分中肯,得到了三位杨大人的一致赞扬,这样一来三人的工作量就从容了许多,每日处理完奏折后,还能有小片刻的歇息,不得不说这对三位年老体衰的老人是莫大的恩赐,对人人厌恶的司礼监也多了几分好感。
听得动静,三人倒也没停下来继续说着话儿,杨峥对这样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所以也没理会,径自在杨士奇的对面落了座,落座之前还不忘给自己倒上一杯上等的西湖龙井茶,皱着眉头吹了吹抿了几口茶汤才扬起一张脸对杨士奇问道:“寻我来不是来听你们的风流韵事吧?”
三人先是一愣,跟着纷纷瞪了他一眼,杨士奇没好气的骂道:“少在这儿胡说八道。老夫可不是这样的人。”
杨峥喝着茶汤,慢慢将吸入嘴里的茶叶吐了回来,才开口道:“是不是这样的人,你说了不算,民间只有口碑。”
杨士奇面上一热,在民间杨士奇除了有个大明名相的称号,还有一个杨公候(谐音公猴的骂名,这事儿一直是杨士奇的隐晦,平日里最恨人提起,此时被杨峥提起不由得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偏偏又反驳不得,只好拿出当朝首辅的架子瞪了他一眼,将话题岔开道:“别说这些题外话了,老夫问你皇上要诛杀皇后的旨意你相比也听说了,这事儿你怎么看?”
杨峥头也不抬道:“还能怎么看,皇后不顾夫妻情谊,趁着皇上身子骨不舒服,借曹吉祥杀了郭妃,现今事情被发觉了,皇上处于愤怒才做了这冲动之举,未必是真的?没准儿过了今日,皇上就让人送来了赦免的圣旨。”
“老夫看你平日聪明的紧,今日怎么就糊涂了?”坐在杨峥身后的杨溥没好气的道。
“可不是么,简直傻得可怜,没想到堂堂兵部尚书郎竟是一个如此愚蠢之人。“一旁的杨荣趁机打趣道。
被人如此打击,杨大人自是不高兴了,这几年他虽没自恃过高,但自问还不算是一个蠢人,此时被两个老头一口一个愚蠢骂了个遍,心有大感不服,道:“难不成皇上这次不是报复?”
杨士奇冷笑了声,道:“你太小看当今圣上了,咱们的这位万岁爷能以十年打造大明盛世,可不是一个糊涂之人,此番作为你若是以为是圣上因郭妃之死的一时冲动,就做出如此鲁莽之举,那就大错特错了。”
杨峥睁大着一双眼睛,道:“你是说……?”
杨士奇颔了颔首道:“昔日汉武帝立子杀母的举动一时引起了群臣重重猜测,有人说这是汉武帝不喜欢钩弋夫人才杀了他,也有人这是汉武帝彰显自己帝王权势的一次最有力的表现,还有人说这是汉武帝昏庸的表现,总之各种说法都有,对此汉武帝什么也没说,直到重病前夕,他才询问身边的人,人们对赵氏之死有什么看法。左右回答说:“人们说将要立她的儿子,为什么除去他的母亲?”汉武帝说:“对。这不是一般儿辈愚人所能懂得的。从古到今国家起内乱的原因,是因为人主年小而母亲年壮。女主人独断骄横,淫荡放肆,没有人能阻止她。你们没听说过吕后的故事吗?后人这才知道汉武帝的一番苦心?。”
杨峥毕竟不是愚蠢之人,先前之所以认定了宣宗只是出于气愤才做出了杀孙皇后,说到底还是沈衡的那一番说辞给他留下了这种印象以至于自己的判断有了偏颇,此时经杨士奇的一番点播,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的奥妙,盯着杨士奇道:“这么说来,皇上是怕太子年幼,外戚干政,效仿汉武帝立子杀母之举了,只是下官还有些不明白,我朝太祖早已定下规矩,后宫不可干政,孙太后是个聪明人未必会做出这等不合规矩之举来,皇上这个时候杀孙皇后,与名声上怕是不好听吧?”
杨士奇道:“所谓太祖规矩后宫不可干政,那也得看人,若是登基的皇上已成年,有治理朝政的才干,自能遵循祖宗规矩,可登基的皇帝一旦年幼,难以处理政务,这个时候所能依靠的无非是自己的母亲,所以这个时候皇后的身份往往是代天子行使权势,其地位的重要不言而喻了,若说这人是张太后又或者是废后胡氏倒也没什么,这两位老人家性子淡泊对权势并不看重,就算作为太子的监护人倒也没什么,外面有我们这些文官制衡,内部有司礼监,太子年幼倒也没什么,可孙皇后就大不相同了,一来他是太子的生母,身份尊贵,皇上一死去,便是当朝太后,替代皇上把持朝政,其次孙皇后性子并非淡泊之人,与权势上颇有野心,而这便是本朝的大忌,临终的皇帝没有不防备的。其三,这次二皇子真龙天子事件,加上这次借曹吉祥杀了郭妃一事足以让皇上看到了孙皇后的势力绝非后宫这么简单的,这里面有司礼监的影子在里面,就是那王振也脱不开干系,司礼监的权势一日胜过一日,往日是皇上用来制衡内阁与外面的六部官员从而达到皇权稳固的作用,一旦孙皇后趁着太子年幼与司礼监勾结在一起,天下权势三分孙皇后便占了两分,以孙皇后的野心,想要做点什么,天下无能遏制权衡,真到了那时候大明就多了一个吕后、武则天了,身为大明的天子,对此不得不有所顾忌了,退一步说,就算孙皇后没这个心思,可难保别人没这个心思,司礼监这半年来可活跃得很,出于防备,皇上也得做出最妥当的安排了。”
“可不是么,天家的事,什么都可能发生,为了祖宗的江山,为了皇权的巩固,杀一个女人的确算不得什么。”杨荣道。
杨峥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细细想来杨士奇的这一番分析倒也合情合理,历史上外戚干政的例子太多,而这些外戚大多数都是发生在太子年幼时,通过皇后走上了扰乱朝政的路子,王莽如此、隋文帝如此,大明还没发生,但并不表示永远不会发生,一个聪明的帝王,从来不会将这种危险留给一个孩子的,哪怕这个孩子是大明的帝王也不行。在他心里,任何的危险都要在他生前得到遏制,甚至是摧毁。
“这事儿看来怕是没那么简单了,依着孙皇后的性子,未必肯乖乖就范.”杨峥想了想道。
杨士奇道:“谁说不是,孙皇后体态妖娆,性情狡黠,少成若天性。百般取悦上意,几把当今圣上,玩弄在股掌中,若不是为人格局小了几分,没准儿就是另一个武则天了,这样一个有野心有权势的女人好不容易熬到了儿子登基做了皇帝,岂能就这么甘心死了,倘若她当真甘心也不至于趁着皇上身子骨不适之时借用曹吉祥杀了郭妃,据说那郭妃极有可能怀了陛下的孩子。”
“这事儿说到底还是要看孙皇后的态度,倘若她老实本分顺从了圣旨,没准儿皇上就此打住,倘若她当真有了二心,想来皇上怕也不会顾念昔日夫妻情分了。”
四人点了点头,杨溥忽道:“只是老夫有些不明白,这圣旨是昨日下的到了这会儿也差不离有一天一夜了,这么大的事儿,坤宁宫却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杨峥等人微微一愣,还真有这个感觉,要说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死人的事情,偌大的坤宁宫却没人回应的确有些奇怪,四人各自猜测了一番都难以说服自己,最终得出了结果是孙皇后在这件事上有恃无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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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8章:千里江山新梦後
事实上这次杨峥等人的猜测彻底错了,在皇权面前,只要不是吕后、武则天这样的权势女人,任何女人在圣旨的面前都是脆弱的,所以钩弋夫人不想死却不得不死,皇权的可怕在于它可以左右任何人的生死。
坤宁宫没动静,并非孙皇后有恃无恐,事实上她是没想到,没想到乾清宫那个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夫君会为了一个入宫不到半年的女人来要自己的性命,她压根就没想过宣宗会如此的狠心,所以圣旨送来的时候,她先是惊愕,继而是莫大的悲伤,跟着是嚎啕大哭,这一哭竟是一天一夜,直到今日一早她才回过神来,将圣旨前前后后看了个遍,确认是宣宗下的圣旨后,她才擦干了眼泪开始思索这件事来。
但从圣旨来说这件事是真的,也就是说宣宗真有杀自己的心思,当然了这也不完全是一件坏事,她毕竟是聪明人,历史书本也诵了一些,当年汉武帝认为年仅五六岁的刘弗陵身体好而且智商高,很像他少年之时,所以就特别的宠爱刘弗陵。汉武帝有心立他为太子,但因其年幼母少,恐怕女主垂帘祸害国家,所以先把自己宠爱的钩弋夫人给杀了目的是为了防止外戚干政,宣宗在这个时候送来了这一道圣旨,一方面说明他的确因郭妃一事彻底厌恶了自己,另外一方面也说明,在皇位继承人这件事上,宣宗是认可了太子,至少没有立二皇子的意思,否则今日死的便是二皇子的母亲了。
这可谓是喜忧参半的消息,一方面她倒也愿意就死获得太子登基的可能,另一方面她就不想这么死去了,身为一个母亲最大的愿望毫无疑问是看着自己的儿子君临天下,如今这一步尚未达到,她岂能轻易就死了,退一步说,就算她死了,可太子还小,最终帮着兼国的是谁,不是太后便是废后了,这两人可不是什么好人,先说张太后这个妇人手段高明当年仗着仁宗去世,一举摧毁了多少轻情敌,杀人的时候毫不手软,当初立太子的时候她本就有些怨言,加上废后的事情使得她对自己心头不喜,连带着太子也难以入她老人家的法眼,执意要立襄王,一旦自己奉了圣旨整个皇宫除了一个王先生,太子还能信任谁,纵然有王振的忠心耿耿,可论身份论地位,论名望,论手段他远远不是太后的对手,再者,太子之位并非铁板一块,吴妃,襄王那个没有那点心思,只是不敢明说吧了,自己一旦离去,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先后死去了爹娘,纵然他是大明的皇帝又能如何,宫中的凶险比外面的战场毫不逊色,一口茶汤,一杯茶,一双筷子,甚至一粒丹药都足以要了一个孩子的性命,她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又岂能忍心为他人做嫁衣,再说废后,这人到是没什么,性子随和温顺,看着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但毕竟是个女人还是一个宫中的女人,当年那场轰轰烈烈的废后举动,她相信天下再大度的女人也难以释怀的,自己在的时候她不敢说什么,做什么,可一旦自己离去了,谁能保证她不会将当年的那份怨气撒在了太子身上呢,纵然退一步说,废后当真与世人所传的那般大度无私,能放下当年的废后一事,将自己的儿子当做自己的儿子,但毕竟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谁能保证她在关键的时候能护住太子呢,种种的不放心,让她对这道圣旨充满了恨意。
可恨意归恨意,她却说不得什么,皇权面前容不得她做出任何的反抗,若是寻常的女子,面对这样绝情的丈夫或许就此认了,但她毕竟不是来自寻常人家的女子,从小生活在宫中就让她明白了,天下的事情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是断然不能任命的,当年她便是不认命才从一个主簿的女儿做了太子妃,再后来,她同样不认命,从贵妃做到了统领后宫的孙皇后,如今又到了她抉择的时候,一番思索后,她再一次选择了不认命,她相信世间的时候,只要肯去做,不服输老天爷就不会亏待自己的。下定了决心的孙皇后彻底冷静了下来,最初的愤怒,恨意、惊恐甚至茫然无措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冷静,才一日的功夫,她便将这件事前前后捋了一遍,她的思索先从宣宗开始的,毕竟是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丈夫,了解起来比起其他人要熟悉了许多,这个聪明的皇帝在许多时候看着并不聪明,甚至有些愚钝,但她知道其实他什么都知道,只是有些事情放在心上,有些事选择遗忘罢了,登基十年能与群臣打造大明最辉煌的盛世,这种骨子里的秉性起了不少作用,在处理家事上他同样秉承着这种作风,就说自己吧,她相信宣宗一开始并没有要杀自己的意思,道理很简单,太子才九岁,还是个孩子,一个九岁的孩子根本治理不了天下,更别说外面的那些如狼似虎的群臣,根本不是一个九岁孩子能对付的,所以他在有生之年有意提拨了司礼监,世人只看到他坏了太祖定下的规矩,却不知坏了太祖规矩对与皇帝而言带来了什么,是皇权的巩固,当然了,单靠司礼监还不足以形成抗衡的局面,其一是太监的根基太浅,力量太弱,根本形成不了应对内阁的力量,所以在司礼监外必须还有一股力量牵制双方才行,太子年幼,能有这股力量唯有后宫了。
她之所以如此认准这一点,是在于宣宗这半年来对自己的态度,在废后那件事上,她展现的权势**虽让宣宗感到厌恶,但对于骨子里对于自己敢去争取的性子还是有几分欣赏的,所以才极力凑成废后一事,再后来她二皇子母子的出现,以及宫中立襄王的流言,她与王振在暗中所做的一切,她相信宣宗是知道的,之所以没说,那是在骨子里他认同了她所做的一切,因此选择了视若无睹,本来按照这种路子走下去,双方或许相安无事,等将来太子登基,她遵为孙太后统领后宫,维护太子权势也算是应了他心头所想,只可惜他没想到一个女子的妒忌心可以让一个理智的女人毫无顾忌,做出如此狠毒残忍的事情来,借着自己病重,趁机杀了郭妃,一个妃子自然引不起宣宗如此愤怒,他愤怒的是,一个女人心计、手段都如此的残忍,一旦她不满足统领后宫,谁能保证她不是下一个吕后、武则天呢,为了祖宗的江山他不能冒这个险,所以才有此一举了。
这事儿无论从方面看,她都是必死无疑了,可她愣是从这层层的迷雾之中寻到了一条活路,唯一的一条活路。
这条路很简单——父子的亲情、母子的亲情。
她再狠毒,再有野心,也是他曾经爱了十年的女人,也是太子的母亲,虎毒不食子,身为父亲未必能忍得下心来让自己的孩子失去了父亲后,又失去了母亲,而她算计的就是这一点,才断定自己还有活路。
当夜她便去了东宫,把宣宗如何要杀自己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说的时候可谓是声泪俱下,这里面有一般是演戏给太子看,另一半也是真的,回想自己年幼时,因容貌俊美被明仁宗诚孝皇后张氏的母亲彭城伯夫人看中,被选入宫内做了他最宠爱的玩伴,两人算得上,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青梅竹马,却不想数十年的陪伴,最终换来的是一道诛杀的圣旨,心头的委屈以及对往日的追忆让她心怀伤感,哭起来自是真真切切了,太子毕竟还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哪里分辨得出那些是真,那些是假,一看母亲哭得如此厉害,再一听父皇要杀自己的母亲,顿时跟着哭了起来,母子二人好不凄惨。
哭了一阵,太子便要拉着母亲赶往乾清宫求情。
孙皇后本就是这个意思,此时自是顺水推舟了,擦了哭得通红的双眼,道:“就怕你父皇还在生我的气,不肯收回成命。母后并不是怕死,只是舍不得你啊,这皇宫的坏人这么多,万一是受人欺负也每个人在身旁,那该如何是好,母后想来想去,唯有陪着你求你父皇了,求他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绕过我这一回,哪怕是废了我这个皇后,母后只要能看着你也是心甘情愿的。”
太子泪眼汪汪的道:“母亲放心,皇儿一定好好求父皇的,父皇最疼爱皇儿,一定会答应皇儿的。”
母子二人说着又哭了一阵,眼看着天色不早了,便深一脚浅一脚的赶往乾清宫。
乾清宫外,刘林奉命当值,身为眼下皇上身边最得宠的太监,当值的夜晚少不了要表现一番,所以侍奉宣宗吃了丹药后躺下休息后,他便从暖阁里走了出来,对着门前的太监、宫娥呵斥了一番,大意是都给咱家精神点,被呵斥的太监、宫娥无不点头答应,正大感快意的时候,一个太监急急忙忙奔了过来,大声喊道:“刘公公,皇后娘娘与太子来了。”
一听孙皇后往这边来,刘林顿时面上有些难看,这孙皇后因小楼那档子事儿,加上出了郭妃这事儿对自己破有几分恨意,加上他没想到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寻出了郭妃会让皇上愤怒到要杀了孙皇后,这可是太子的母亲,等将来太子登基做了皇上,这点怒气他不敢冲着自己的父皇发作,发在自己这个太监身上最合适不过了,真要到了那一天他的日子还能好过,所以这一夜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一方面皇上惩戒了曹吉祥等人,算是给自己出了一口气恶气,给自己大大长了一回脸面,就在宫中的这般太监对自己的态度可就好多了就连往日依附王振、曹吉祥身后的那帮挨千刀的太监见了自己也都露出恭恭敬敬的神情喊一声刘公公,往日哪有这等景象,这帮挨千刀的仗着王振的身份,越来越不怕旁人看在眼里就连宫内的老祖宗金英的面子也是半分都不给,更别说自己了,这次惩戒了曹吉祥可算是给他们开了眼界,别看他的身份地位才学不如王振,但在皇上哪儿他依旧是皇上最信任的太监,这一点他王振如论如何也比不了,不得不说从昨日到今日一早,这种走到哪儿受人尊敬的感觉的确不错,以至于他有些飘飘然起来,直到皇上下了那道让他始料不及的圣旨,那可是正儿八经的杀人,杀的还是太子的母亲,这让他不得不担心,皇上这身子骨还能活几年呢,三年五载算是到了顶了,纵然皇上还能多活几年,可这人终究是要死的,皇上百年之后,这江山还是太子的,真到了那会儿太子还能绕过自己么,他自问不是一个怕死的人,但能活着谁不想活下去呢,想着不久的将来,自己或许要因这道圣旨获罪,他的心情就好不起来,只想着能借个机会给皇上说说,好歹收回杀人的圣旨,可皇上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一直拖到天黑,压在心头的担心一分也没少了去。
此时一听太子与孙皇后前来,吓了一大跳,扭头往前方看了一眼,颤抖着声音道:“他们,他们来这儿做什么?”
那太监摇了摇头道:“这个,这个奴婢不知。”
此时的刘林着实怕了这母子两,能不见面最好不见面,故作镇定的道:“皇上的旨意你没听到么,皇上说了今日他累了,谁也不见,包括皇后娘娘。你去,把这个给太子给娘娘说一声,莫要惊扰了皇上休息。”
那太监刚一口答应,就听得一个冷冷的声音道:“皇上当真连本宫母子也不见么,还是你这个奴婢在此故弄玄虚?”
2729章:如今份业无狼孛
声音不大,却透着让人不敢轻视的威严,刘林用不着看,便知来人是谁了,在皇宫大内能有如此威严的声音,除了当今圣上,慈宁宫的张太后,剩下的就是孙皇后了,本来太子也该有这等威严的语调,但太子毕竟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平日里纵然板着脸,捏着嗓子展现自己的威严,但孩子就是孩子,纵然是太子那份威严也是学不来的。
今日的孙皇后脸施珠翠面花,耳挂珠排环,内着黻领中单衣,外罩着一件深青色的翟衣,翟衣上配有一百四十八对花纹,大襟及左袖(前身)的翟纹朝向右边,小襟及右袖(前身)的翟纹朝向左边,后身翟纹应与前身对称,显得十分鲜艳,配以副带、玉佩及小绶使得整个人儿明亮动人。
刘林是宫中的老太监,自然认得这身打扮,他记得宣宗刚刚登基的那会儿,不顾祖宗的规矩,特地为孙皇后破格,向张太后请示,制金宝赐与孙皇后,那一天的孙皇后就是这一身打扮接受群臣的朝拜,哪一天的孙皇后如今日这般明亮动人,让人不敢直视。
站在一旁拉着孙皇后手腕的太子穿得就简单了许多,除了太子平日里的服饰外,唯独手里捏了一副画卷,仰着一张小脸就那么看着他。
本来刘林就觉得对不起这母子二人,本着能不见就不见的宗旨,却不想被人找上门了,心头的慌乱可想而知了,但他毕竟跟着宣宗身旁多年,自是有些过人的本事,冲着孙皇后苦笑了声,道:“娘娘说的哪里话,奴婢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儿胡来不是,昨晚皇上一夜没休息思索着朝政大事,直到刚才才吃了些东西,喊着身子累,奴婢这才伺候着皇上歇了,皇上歇息的时候给奴婢说了,今日他什么人也不见,就是……?”说到这儿看了一眼孙皇后与太子,咬牙道:“就算皇后娘娘与太子来了,今日也不见。”
孙皇后身子一颤,显然是没想到宣宗会下这样一道口谕,一时竟忘记了说话。倒是一旁的太子反应了过来,盯着刘林道:“父皇为何下这样的圣旨,我们都是父皇的亲人,如今他病了,我们去看看父皇为何不答应,我看不是父皇不答应,是你给父皇说了不该说的儿吧?”
刘林浑身一颤,苦笑道:“太子说哪里话,奴婢哪有那个胆子。”
太子道:“你少装蒜,你做过什么孤王可是一清二楚,父皇屡次出宫后回来病情就加重了,这是谁安排的还不是你么,还有父皇下圣旨要杀母后这是谁给父皇进的谗言,你是父皇身边最得力最宠信的太监,不是你还能有谁,这些事儿,哪一件都是我们朱家的事情,你一个太监,却屡次插手我们朱家的事情,你还敢说你没胆子?”
这一番罪名从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嘴里说出来,颇让人感到惊讶,更让人惊讶的这一连番的质问,竟容不得刘林反驳,要说这事儿他一点干系也没有谁能相信,要说有其实也就是那么点事,可事情就是脱不开干系,如今被太子一句插手朱家之事,这罪名就算他想否认也未必否认不了的,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太子的几句话让一旁的孙皇后顿时回过神来,想起这几日所受的委屈与惧怕,而这一切都是因眼前的这个太监多事给造成的,心头的怒火顿时全都爆发了出来,一双凤目就那么怒视着刘林厉声喝道:“本宫与皇上青梅竹马,陛下登基十年,本宫便陪了皇上十年,十年来我们的感情一直很好,若不是你这个该死的太监怂恿皇上出了皇宫去了小楼,皇上会这样对本宫么,如今本宫只不过是处罚了一下郭妃,是曹吉祥那个大胆的奴才杀了郭妃,皇上却将这事儿算在了本宫的头上,要杀了本宫,这事儿是谁从中捣了鬼,是公公吧?”
刘林怕的就是孙皇后说这事儿,此时想解释两句,可一看孙皇后那愤怒的眼神,不知怎么的就是张不开口来。
孙皇后的质问并没有就此打住,怒视刘林的眼神越发的怨恨,就连那张保养得当的瓜子脸也因愤怒涨得通红,她一字一字的道:“如今本宫只是想寻皇上问个明白,你却将我母子二人挡在门外,本宫倒是想问问你,你目的何在?”
面对孙皇后这一番质问,饶是平日里口舌还算厉害的刘林也不知该说什么,望着孙皇后愤怒的眼神,这个刚刚寻到一点自信的太监哪里还有半分自信可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娘娘冤枉奴婢,奴婢哪敢这么做,这的确是皇上的意思,奴婢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阻拦娘娘?”
“你既没有这个胆子,那还等什么,快些放我们进去见见父皇。”太子怒道。
刘林虽怕这母子二人,但皇帝也不敢得罪,咬了咬牙道:“回娘娘的话,并非奴婢苦苦刁难,实在皇上口谕在此,老奴不得不遵从。”
孙皇后没想到这个奴才如此不知趣,心头的怒火更盛了几分,走上前冷冷道:“今日这宫门,你让进还是不让进?”“这……”刘林虽感到为难,但也不敢轻易开这个口,比起皇上这母子虽厉害,但也不是最大的,加上他与这母子关系并不好,生怕因这次得罪了皇上,没什么好日子过,只说了一个“这”字,却始终没答应让母子二人进去。
孙皇后没得到自己想要结果,望着不断扣头的刘林冷笑了声,忽的转过头对着太子说道:“镇儿,你给母后好好记着这个太监,便是他不让母后见皇上讨一个说法,他日母后若是死了,这罪魁祸首之人,便是他了,你可要替母后好生看着,莫要忘记了。”
一听这话,刘林浑身一颤,他惊恐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孙皇后,一股莫名的恐惧从心头直到脚底,在这宫中做太监的,他们可以得罪后宫嫔妃,唯独不敢得罪太子,得罪了这些妃嫔最多被骂两句,很多时候他们仗着皇上的信任,那些无权无势的妃嫔根本不敢痛恨他们,唯独是太子,未来的天子,谁要得罪了他的母亲,将来可要吃大苦头的,出来混迟早是还的。
“娘娘……奴婢……?”刘林咬了咬牙道:“奴婢是真的不想与你为难,可皇上的口谕,奴婢也不敢遵从,还请娘娘见谅。”
“见谅,谁能见谅本宫,是你么?”孙皇后冷冷地喝问道,语气比起先前更冷了几分,因他已经察觉到眼前的这个太监,已经开始奔溃了,今日的她放手一搏,所以不会放弃任何的机会。
“奴婢不敢……?”刘林汗流浃背的应了声。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皇上病了,我们母子进去看看有何不妥,偏偏你这个太监百般阻拦……?你给本宫说说看,你是何居心?”
一番话问得刘林不知该如何应答,只是一个劲儿地磕头认错。
孙皇后一看时候差不多了,将太子的小手一拉厉声喝道:“镇儿跟母后进去。”
“娘娘,这……?”刘林还想阻拦,可目光触碰到孙皇后满是杀意的眼神,终究不敢说什么。
那些站在门前的太监,一看是皇后娘娘与太子,早就没了阻拦的意思,这会儿又看着刘林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认错,那还有人阻拦,孙皇后就这么拉着太子的手腕走入了乾清宫。
昨日折腾了一夜的宣宗身子骨彻底垮掉了,今日一早再也熬不住,让人准备了笔墨纸砚,亲自写了一道诏书后,便再也熬不住躺在床榻上歇息,正睡得迷迷糊糊便被门外的动静给惊醒了过来,尚未来得及询问,就见孙皇后领着太子走了进来,身后的几个太监小心翼翼的跟着,似想阻拦劝说什么,可终究是有些畏惧,什么也不敢说。
强烈的灯光下,孙皇后的深青色的翟衣,配素纱中单,黻领、朱罗、彀(绉纱)褾(袖端)、襈(衣襟侧边)、裾(衣襟底边),外加酱深红色领缘织金小云龙纹十分的耀眼,那布在衣袖两侧的12对翟鸟随着孙皇后步伐而轻轻抖动宛如一只只活过来的小鸟,宣宗目光在孙皇后的这件翟衣上看了几眼,脑海里回想着当年孙皇后册封时穿着这一身翟衣的模样,那会儿的她模样清秀,肌肤还透着健康的红晕,十分美丽当中带着三分的英气,三分豪气、雍容华贵之中,自有一副与生俱来的娇艳,那会儿她的性子还温和,说话儿也带着软绵绵的味道,一如苏州女儿家,语气里透着温柔,他记得那天她头顶着凤冠,那凤冠是翠龙九、金凤四,中一龙衔大珠,上有翠盖,下垂珠结;余皆口衔珠滴、珠翠云四十片,大小珠花各十二,翠钿十二,三片博鬓,饰以金龙翠云,皆垂珠滴,自长安宫翩然而来,宛如九天下凡的仙子。
那会儿的她是明艳的是,是妩媚的,是温柔的,甚至是体贴的,是善良的,也是他的最喜欢的女人,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女人变了,她的模样不再娇艳,肌肤不在晶莹剔透,甚至额头、眼角、脖颈上的皱纹都可以一目了然,她的性子也不再温顺,她开始变得很狠毒,变得有**,有野心,变得让他有些不认识这个曾经与自己一同长大,被自己宠爱了十年的女人。
如今她重新换上了这件衣服,这是要做什么,是来提醒朕当年这件衣服是他亲手给她穿上的,还是来与朕告别的,宣宗一时猜不透。
“臣妾给陛下请安!”孙皇后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宣宗,曾几何时这个男人英气勃发,是世间一等一的男儿,远不是眼前的这个病怏怏的老头,那时候的他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天资英畅,敬礼大臣,勤恤民隐,慎于用人,严惩贪官污吏,平藩王、定安南、开海禁、下西洋、整治江南,北击瓦刺,他的字儿、他的画卷,他的诗词人称“宣德宸翰”之美赞那时候他在她的眼里是仿佛这天下的事情没有他办不到的,那时候的他是英雄的化身,直到此时她才明白,原来英雄如世间的美人没什么两样,都有迟暮的一天,美人会老,英雄也会病,会死,会有不存在的那一天,眼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奄奄一息的样子,她也说不出是爱是恨,但内心深处总有几分不舍,她忽然有些后悔与王振做了那件事,若不然这个男人或许还能活得更长久一些。
“你带着太子来,这是来给朕请安的么?”宣宗叹了一口气,语气淡淡的道,终究是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女人,无论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时候,昔日的那份情谊还在。
一听这语气,孙皇后似也释然了不少,她是个聪明人,皇上的语气虽冷漠平淡,但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很显然这件事并非她想象的那么糟糕,松了一口气道:“皇上既说到了这儿,臣妾也想问一问皇上,皇上是真的打定的主意要臣妾去死么,臣妾自问没有对不起皇上的地方,为何皇上对臣妾如此狠心,要臣妾去死?”孙皇后咬了咬牙说道,说完眼泪就忍不住流了出来,顿了顿又道:“臣妾本是小户人家,蒙皇上疼爱才入了宫做了太子妃,后来做了贵妃,宣德三年又做了皇后,臣妾知道就是从那时候起,皇上对臣妾有了厌恶之心,这个臣妾可以理解,皇上是九五之尊,天下的女人都是陛下的,臣妾老了自然比不上那些年轻的女子,所以平日里臣妾对陛下私事上很少过问,因为臣妾知道,一旦臣妾过问了,皇上必然对臣妾的厌恶更重了几分,臣妾并不是有心计有手段的人,臣妾逼着皇上废了胡皇后,并不是臣妾想要做这个皇后好母仪天下,臣妾这么做只是为了太子着想,他还是个孩子,这身后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一个没有权势贵妃又岂能保护自己的孩子,唯有皇后才有这个权势,所以臣妾要了皇后,惹得陛下不高兴,可臣妾真的就错了么,人都说母凭子贵臣妾就算要了这个皇后的名分就真的错了么,惹得皇上这么多年对臣妾不闻不问,到了最后还要杀了臣妾,臣妾是小户人家出生,本来该随着皇上去的,可臣妾的心里实在舍不得太子,他还这么小外面的那些大臣都这么厉害,万一他被人欺负了,连个哭诉的人都没有,难道不可怜么,太子也是皇上你的孩子难道你忍心看着他独立面对外面那些成精的大臣么?”说到这儿,孙皇后再也忍不住,眼泪如泉涌一般涌了出来,那张精致的脸蛋沾满了泪珠,好不凄惨。
2730章:万里江山供燕几
“臣妾知道在郭妃这事上,皇上是恨上了臣妾,臣妾也不想说什么,今日臣妾来,便是求皇上看在太子还年幼,臣妾与皇上青梅竹马的份上放过臣妾,好让臣妾再看太子几年,臣妾答应你等太子长大了,能独立处理国事臣妾一定奉陛下的旨意去陪伴陛下。”说完便痛哭起来。
见孙皇后哭得如此凄惨,太子也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走到宣宗的床前拉着宣宗的手腕呜呜哭道:“父皇,你就绕过母后这一次,镇儿还小还舍不得母后去去死,父皇镇儿求求你了,你饶了母后吧。”
床榻上的宣宗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眼看着母子二人哭得梨花带雨还不凄惨,当初的那点怒火早已去得干干净净,再一想孙皇后的话儿,倒也有几分道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这江山还是要交给他的,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若是没了父亲又没了母亲,万一被人欺负了还真寻不到人说道说道,这种苦楚可想而知了,作为一个皇帝他首先顾全的是守住祖宗的江山,所以他刻意提拔了司礼监遏制了外臣,其次才作为一个父亲顾全自己的孩子,太子还小,没有一个贴心的人终究是不妥当的,而在人选上自己的生母毫无疑问是最佳的人选,若不是对孙皇后的野心有所顾忌及,他的确下不去这个手,可一想到真龙天子,以及诛杀郭妃这件事又让他显得十分的犹豫不绝,这两件看起来没什么关系的小事,偏偏证明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一个女人的野心,而这一点是宣宗最不放心的。
见宣宗沉吟,太子又哭了起来:“父皇……镇儿求你绕过母后,镇儿答应你,从今日起一定好好看着母后的,绝不会再做错事。”
“皇上……臣妾,臣妾还不想死。”孙皇后噗通了一声,跪在了地上凄惨的说道。
宣宗看着太子轻叹了声道:“罢了,朕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朕,从今日起给朕老老实实的做你的皇后,将来做你的皇太后,倘若有半分的不安分,朕一定不饶你。”
孙皇后忙扣头道:“臣妾答应你,从今日起,臣妾一定老实本分的做一个好皇后。”
宣宗叹了声,道:“你最好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孙皇后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痕,道:“臣妾谨记。”
“你起来吧!”宣宗道。
孙皇后谢了恩从地上爬了起来,垂首在一旁。
宣宗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太子,道:“既然都来了,就陪朕说说吧。”说着拉着太子的小手,道:“镇儿,父皇病了怕是要离开你了,以后这江山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做这个皇帝,记住父皇今日对你说的话。”
太子一听拉着宣宗的手腕道:“镇儿不想父皇死,镇儿要父皇陪着镇儿……?”说着呜呜的哭了起来。
宣宗苦笑了声,道:“父皇何尝不想陪着镇儿,看着镇儿长大,可是人都有生老病死,只是时候长短罢了,老天爷只给朕三十八年,如今朕的时候到了,朕即位十年矣,外绝游观之乐,内却声色之娱。汝等生于富贵,长自深宫。夫帝子亲王,先须克己。每着一衣,则悯蚕妇;每餐一食,则念耕夫。至于听断之间,勿先恣其喜怒。朕每亲临庶政,岂敢惮于焦劳。汝等勿鄙人短,勿恃己长,乃可永久富贵,以保贞吉,先贤有言:‘逆吾者是吾师,顺吾者是吾贼’。不可不察也。你可记住了?”
太子呜呜的哭着道:“镇儿记住了。”
宣宗又道:“自古以来,贤明的君主都很重视纳谏,给臣下以进谏机会。不管进谏者是谁,辩才、文章如何,只要言论有益即可。而昏君则不然,不准别人开口,总想掩饰自己的过错,最后导致“身亡灭国”。朕登基十年,便是细心凝听才从臣子的口中得知天下百姓的疾苦,从而懂得治国的道理,这些都是君王最宝贵的东西,朕听说君主最宝贵的东西是权势和地位。分辨尊卑上下,确立君臣名分,是为了抚育百姓,教化庶民。如果不是聪明睿智、文武具备、受到天命眷顾和保佑的君主,那怎么能有符瑞出现而轻易登上王位呢?所以在唐尧盛世,有神龟从翠妫川中浮出,向唐尧献上《河图》,表彰他的圣德;大禹治水,涉历山川,上天赐他元圭,褒奖他的巍巍之功;周朝兴起时,有赤鸟口衔丹书飞到岐山,向文王宣喻天命,呈现祥瑞,开创周朝八百年的基业;汉高祖刘邦怒斩白蛇而起义兵,奠定了两汉二十四帝的国基。由此观之,自古帝王的基业本由天命,决非人力可以争夺而得的。”
太子仰着一张小脸似懂非懂冲着宣宗点了点头道:“父皇的教诲镇儿一定谨记。”
宣宗颔了颔首继续说道:“元朝末年,鞑子皇帝违反天道,昏庸残暴,朝纲不整,天下大乱,四海之内分崩离析。我朝太祖以神武之姿,遇上这改朝换代的风云际会,效法刘邦,顺应天意起兵平乱,经过数年才奠定了我大明百年的基业,重修清明政治,登上了君临天下的大位。待朕登基时,胸怀救国救民的慷慨大志,一心救济苍生。每日里,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驾朽车,没有一点疏忽懈怠之心。一天比一天谨慎,经常思考在治国安民时,如何能善始善终。你身为太子,从幼年起,便受到父王和母后的钟爱,言行不合义理,往往背离我的训诫。我非常信任你,把你册立为太子,赋予你继承王位的重任。但你自幼生长在深宫,不懂君臣礼节,不知百姓生活的艰难。每想到这些,我深感忧虑,经常废寝忘食,心绪不宁。上起三皇五帝,下至北周、隋唐、宋元有经天纬地之才,创业垂统的君主,他们的功业彪炳,有目共睹;历代兴亡,国家治乱,道理显然,无一不载入史册。所以为君王者,需懂得铭记先祖创业之艰难,懂得守业之艰苦,虚心纳谏,听忠言,爱百姓,做一个圣明的君主,朕自从即位以来,也有许多不足为训的地方,比如:锦绣珠宝不绝于前,宫室台榭屡有建造,犬马鹰隼无远不至,巡游四方烦劳百姓。这些都是我的过失,你要引以为鉴。”
“镇儿记住了!”太子呜咽道。
宣宗又教导了一番,大意是作为国君,应该广览皆听,了解老百姓的心声,为百姓办好事。国君好的德行在天下施行,那么国君的德行自然会昭然天下。国君还要懂得张设名分,悬示教令,以法来管理、教化百姓,治理好知道国家,好的君王要做到,君体、建亲、求贤、审官、纳谏、去谗、诫盈、崇俭、赏罚、务农、阅武、崇文十二条才可算得上真正的君王,这些都是宣宗柄国十年的经验,最为实用,此时一股脑的全都说了出来。
许多治国之道太子尚未听不明白,但也知道宣宗说的这些话儿都十分有用,一时半会儿明白不了的也都暗暗记在了心中,改明日问问王先生或问问杨先生,他们的学问那么好,总能明白父皇的话儿。
而站在一旁的孙皇后则双眼有些湿润,作为一个父亲,这些话儿绝对算得上是宣宗一生对如何维持皇权如何治理朝政的体悟也是一个明君一生经验的总结。其充满哲理性的话语,或一言中的,或一语道破天机。不但闪露着看问题的高瞻远瞩,也隐含着论理的深邃透彻,可以说是一个君王最宝贵的东西,此时此刻,他都毫无保留的给了自己的儿子,这份父子之间的情谊,并非因为帝王家而比寻常人家少了几分,相反较为寻常人家的平淡,天家的这份情谊就显得珍贵了许多。
宣宗说完了话便有了疲倦之意,冲着太子摆了摆手道:“镇儿你先退下,父皇与你母后还有几句话儿要说。”
太子嗯了声,便退到了一旁看着母后走到了床榻旁喊了声:“皇上……?”
宣宗的目光在孙皇后的脸上看了几眼,许久才轻轻叹了声,伸出了右手,孙皇后心头一动,便将自己的右手伸了过去,抓住了宣宗的手,曾经这只手充满了力量,才十年的功夫,这只手却好无力道感,竟不如自己这一个妇人,想着昔日两人手拉着手的情景,孙皇后眼泪便顺着脸庞滚落了下来,一滴一滴的落在了宣宗的手腕上。
宣宗轻轻叹了声,语气里透着某种伤感,许久才听得他有气无力的声音说道:“往日你做过什么,朕就当做你是为了太子,朕也不记恨了,但朕要你记住本朝太祖定下的规矩,后宫不可干政,否则朕便是去了也不放过你。”
孙皇后用力抓了抓哪只有气无力的手腕,呜咽道:“陛下放心,臣妾知道该怎么做?绝不辜负你的期望。”
宣宗轻轻在哪只手腕上拍了拍,道:“如此最好不过了,朕累了,今晚你就不要回去了,留在这儿陪着朕吧。”
“臣妾领旨。”孙皇后擦了一把眼泪,温柔的道。
宣宗颔了颔首,便没再说什么。
乾清宫便显得安静无比,眼看着夜色不早了,宣宗看了看天,喊来了刘林吩咐了几句,刘林有些为难的看了看一旁的孙皇后,低声道:“皇上,天师已经说过,这丹药可不能多吃,以皇上的身子骨,每日决不能超过三颗,算上方才皇上已吃了三颗了,再吃怕是龙体承受不起……?”
“胡说八道!”宣宗怒道:“朕的身子骨朕知道,用不着你一个奴婢来教训朕,朕让你去拿你就去拿,少啰嗦。”
刘林能走到今日这地位可不是一无是处的太监,相反许多事情都表现得十分的精明,如在王振做了东宫属官后,刘林就下意识的对王振十分的尊敬,这倒不是说他怕王振,实则是他看出来了,以王振的学识与野心,有了太子这座靠山,迟早是要爬上来的,那时候再去表现自己的好反而不如他苗头刚刚出来的时候了,若说这是一例那么眼前又是一例,皇上的身子骨他比谁都清楚,长期的丹药,加上在房事上不知节制,皇上的身子骨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延续不了多长时间,这个时候毫无疑问是最微妙的时候,稍有不慎就会送了自己的性命,所以在丹药上,他并不敢多给宣宗吃,就算熬不过宣宗呵斥,他也是按照天师的吩咐来,这样做也是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也有有个推脱的借口。
此时眼看宣宗一脸愤怒的模样,刘林着实有些为难,可转念一想万一给了这丹药,恰好这事儿出在了自己的头上,孙皇后还能绕过自己,她能趁着皇上昏迷的时候借刀杀人杀了自己的情敌,还不能借这丹药的事办了自己么,想到这里,刘林心头着实后悔自己当初拍着胸脯寻什么郭妃,半点好处没捞到不说还因这事儿得罪了皇后与太子,就是王振也暗地里得罪了,一想到自己日后的处境,他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可事儿已经出来了收是收不回去了,唯有别在出什么错误,日后再寻个机会好好修缮彼此的关系,他相信凭着自己这么多年在宫中的地位、身份、威望还不至于让孙皇后痛下杀手,最多是呵斥一番,不如眼下的荣光而已,想到了这儿,他微微扭过了身子对孙皇后道:“娘娘这事儿你可要好好劝劝皇上,这丹药可不能多吃,万一有什么不适可不是折杀了奴婢。”
孙皇后没想到刘林将这事儿推给了自己,微微愕了一下便回过神来,所谓的仙丹其实是取处女初潮之经血,谓之“先天红铅”,加上夜半的第一滴露水及乌梅等药物,煮过七次,变成药桨,再加上红铅、秋石、人乳、辰砂(湖南辰州出产的朱砂)、松脂等药物炮制而成的春药罢了,这样的丹药寻常人吃上一颗便难以忍受,皇上身子骨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吃这种猛药那是自寻死路,更何况皇上已吃了三颗,谁也不能保证吃下第四颗后皇上的身子骨是否安然无恙,如刘林所担心的一样,一旦皇上吃下了丹药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就是跳进黄河洗不清的局面,外面的那些言官的奏折足以把你淹没,所以在这个时候,只要聪明人都知道如何趋利避害,明白了这一点,她除了在心里将刘林骂几声外,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思索了一会儿,才慢慢有了计较,她的名望一直不好,多半是来自废后一事,其次是早年宣宗对自己过分的宠爱所致,让群臣看不上眼,所以自己稍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地方,总能听到言官的弹劾,对此她也努力过,无奈那帮言官都是一群死脑筋的书呆子,无论她做什么,似乎就是那个祸国殃民的妃子,对此她也无可奈何,如今她若不在这事儿上好好把握,有生之年都难以获得外臣的信任,这么一番思索,她便有了计较,缓缓转过身来冲着宣宗说道:“皇上龙体要紧,这丹药可不能多吃。” [本章结束]
2731章:兴言陟屺驻征艎
宣宗面上有些难看,但嘴上却道:“怎么不能多吃,天师告诉朕这是仙丹,你们也看到了朕,吃了这丹药后身子骨可是好了不少。为何吃不得。”
孙皇后叹了声,道:“皇上怕是不知道吧,这丹药可不是什么仙丹,而是胡天师取处女初潮之经血,谓之“先天红铅”,加上夜半的第一滴露水及乌梅等药物,煮过七次,变成药桨,再加上红铅、秋石、人乳、辰砂(湖南辰州出产的朱砂)、松脂等药物炮制而成的春药而已,皇上便是吃了这丹药,龙体才迟迟不见好转,再者,皇上这半年来荒唐事可没少做,你不知外面的那些百姓都说什么了?”
宣宗面上神色难看之极,想要发作可有没力气,冷哼了声道:“朕登基以来,吏称其职,政得其平,纲纪修明,仓庾充羡,闾阎乐业。岁不能灾,到朕这里大明已开国六十载,民气渐舒,俨然是天平之世,就连宫外的那些挑剔的言官都说朕风表瓌异,神彩英迈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太平天子,那些百姓愚昧无知,所说的无非也是这些不痛不痒的话儿吧了。”
孙皇后叹了声,道:“陛下多少日子没有接见群臣了。”
宣宗面上一热,自从杨峥凑成了北方瓦刺与大明互市后,压在大明北方的威胁便随着贸易的展开渐渐解除了,难得松了一口气的他,开始是以身子骨不适躲在皇宫里吟诗作对,风花雪月,这一躲就是三个月,再后来自己的身子骨当真不适的时候,他倒是想接见群臣,也没那个精力也就断了这个念头,所以这半年来,他还真没有好好接见群臣,往年虚怀纳谏的场面早已不复存在了,他记得那会儿,他有意为了察觉百姓困苦,有意效仿唐太宗立下了四条规矩,一是昭示闻谏之诚,倡导直谏;二是纳谏方法得当,兼听则明;三是注重纳谏效果,择善而从;四是完善制度措施,畅达言路。所以那会儿天下的事情没有他不知道的,每次召见时,他都效仿唐太宗赐坐交谈,详细询问外面的情况,力求掌握朝廷政策对百姓是利还是弊,了解政令的得失与教化的成败,为避免个人好恶,他提出建议“须合变通,皆委百司商量,宰相筹画,于事稳便,方可奏行”。可以说,那会儿的天下还真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也就是那会儿他才知民间对他的评价是太平太子,是守成之君,是开大明盛世的明君,但这半年来,他不曾接见群臣,而宫中的太监又碍于他是皇上多有顾忌,每每他询问的时候,除了好听的话儿,还是好听的话儿,起先他还能仔细分辨出那些是真,那些是假,可到了后来,他也麻木了,渐渐也懒得去理会了。所以这会儿一听孙皇后所言,不免生出几分愧疚来,他本就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从孙皇后的口吻里,他或多或少能听出这事儿十有**是真的,而且这话儿必不是什么好话儿,自己若是顺着她的话儿询问下去,难免弄得大家都难看,身为一个帝王,没人不注重自己的名声,哪怕是在妻子面前也不行。
却不想孙皇后根本没看到他脸上的不高兴,自顾自的将宣宗不想听的话儿一股脑的全都说了出来:“外面的百姓早就说了,陛下早已不是当初一心为百姓的陛下了,太平盛世的假象早已磨灭了陛下的雄心,所以躺在宫中的陛下已不是什么太平天子了,而是一个不知体统,一味吃丹修玄的皇帝。”
“胡说!”宣宗大怒。
孙皇后并不畏惧,迎着宣宗的双眼,道:“臣妾说的句句属实,陛下改日可问问外面的大臣,便知臣妾所言是真是假,陛下若是明智的当听臣妾的劝,不再吃这害人的丹药……?”
“反了,反了!”宣宗气得血气上涌,挣扎着坐了起来,伸手指着孙皇后哆嗦着道:“你,你,你是诚心想把朕气死。”“臣妾不敢!”见宣宗发怒,尽管孙皇后怕得要死但听了这话儿并没有服输的样子,扬起那张在灯光下还算精致的脸蛋一字一字的道:“臣妾不敢。臣妾这么做只是不想陛下百年之后,落得一个昏君的骂名。”
“你,你,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诬蔑朕……”.朕字尚未说完,宣宗忽的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仿佛被被人抛向了空中然后重重地落了下来,只听得宣宗冷哼了声,坐起的身子忽的软了下去,重重地栽倒在龙床之上。
孙皇后那一番话刚出口便有些后悔,对于眼前的这个男人,尽管这个男人有诸多对不起她的地方,但当年的那份情谊还在,骨子里她也是希望宣宗能活些时日,就算死也能获得一个好名声,所以才不管不顾的说了这些话儿,本意是让宣宗好好看清楚现实,哪里想到自己这一番话宛如一把匕首狠很插入了宣宗的胸口,彻底让宣宗断了生机。
一看宣宗突然一头栽了下来,孙皇后也吃了一惊,下意识的伸手去扶那身子,手腕触到之处,那身子骨冰凉如冬日的水,竟无半分的温度,再看宣宗,灯光下宣宗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哆嗦不止,这可吓坏了孙皇后,颤抖着声音喊了几声:“皇上,皇上,皇上……?”
可龙床之上的宣宗哪还有任何的反应。
孙皇后头一次面对这种事,早已没了先前的镇定,只是一个劲儿的大喊皇上,皇上,可宣宗却迟迟没答应,那苍白的脸越发变得可怕起来。
就在这时,刘林走上前道:“娘娘,快,快掐人中,皇上这是气晕过去了?”说着便走了过来,帮着孙皇后将宣宗的甚至翻了过来。
孙皇后看他动作纯熟,神情也不见得如何慌张,心头不免有些奇怪,但内心深处的担忧倒是减少了几分。心道:“看刘林的模样,看样子这半年来皇上十有**这么晕过了,想起自己刚才与皇上争锋相对的情景,难免生出几分懊悔之意来。”
就在孙皇后惊讶之余,刘林已伸出了手指,凑到了宣宗的人中处轻轻掐了下来,灯光下便见宣宗的人中下多了一道不算太深的痕迹十分的显眼。
孙皇后看了一眼刘林,见这个太假暗暗松了一口,将宣宗的头放平了后,便退到了一旁耐性等候。
孙皇后来自小户人家,与这人中救济倒也知道一些,人中位于上唇人中沟正中近上方处。为急救昏厥的要穴,寻常的郎中会用这个穴位医治一些忽然晕厥的病人,所以看刘林掐人中,倒也对这个太监的应变能力感到满意。
两人就那么看了一会儿,掐了人中的宣宗似有了些许反应,紧闭的双眼似也开始睁了开来。
一看这模样,刘林立即冲着孙皇后讨好的道:“娘娘放心,皇上能醒过来就没事了,平日里奴婢也是这么做,每次皇上都能醒过来,奴婢也是从太医哪儿学来的,这半年来也用过几次。
孙皇后刚松了一口气,忽听得一阵响动,两人纷纷扭头看去,便见龙床上的宣宗挣扎了两下,忽的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气鲜血来,跟着口吐白沫,再一次不省人事。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孙皇后与刘林吓了一大跳,刘林摸了一把额头上吓出来的冷汗,弓着甚至走了过去,在离龙床数步之外,轻声呼喊了声道:“皇上……皇上……?”
宣宗仍旧毫无动静,唯独嘴里的白沫吐个不停。
又喊了几声,见情况不见好转,刘林便知情况怕是不容乐观了,他一个太监哪里见过这等场面,顿时没了主意,扭过脸来带着哭腔道:“娘娘……皇上怕是怕是不行了?”
孙皇后见过的场面终究是多一些,宣宗这模样的确到了弥留之际,当即喝道:“还,还楞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喊人,皇上,皇上不行了!”说完呜呜哭了起来。
刘林楞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对此他不是没有做好准备,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有些迷糊听了孙皇后的呵斥,方才回过神来,扯着嗓子冲着门外喊道:“来人啊,皇上……皇上不行了……?”声音尖锐而刺耳,迅速划破夜空打破了紫禁城的宁静。
孙皇后定了定神看着龙床上不省人事的宣宗,一时也没了计较,但她毕竟是在宫中生活了十几年,心思成熟可不是一般妇人能比的,虽说今日皇上今日明确要立太子为皇帝,但一不见圣旨,二不见口谕,纵然皇上当真大行了,太子继承了皇位,难免给人话柄,所以在这个时候太子是最不能离开这里的时候,皇宫的一切,谁都不知会发生什么,最稳妥最保险的法子就是将这事儿尽快明确下来,尽快昭告天下,想到这里,她吸了一口冷气,转过身来对着惊恐的太监喝来:“快,去一趟东宫把太子与王先生寻来。”
一个太监应了声,转身便去了。
孙皇后踹了口气,稍作停顿了一会儿,才对另一个太监道:“你,去一趟内阁,告诉三位内阁大臣这里的状况。”
那太监忙应了声,转身就出了乾清宫,往内阁方向去了。
吩咐了这些,孙皇后暗暗松了一口气,回过头看了一眼半弓着身子站在一旁的刘林,缓了缓喊了声:“刘公公。”
声音不大但足够的威严,刘林立即浑身一颤,茫然的抬起头来,迎着孙皇后的目光,道:“奴婢在。”
灯光下孙皇后的神色阴晴不定,唯独那双眼睛闪耀着某种迟疑的光芒,刘林是个聪明人,多年的宫中生活早已让他学会了如何趋利避害,按照宫中的规矩,这里是乾清宫,是皇上的寝宫,皇帝在这里读书学习、批阅奏章、召见官员、接见外国使节以及举行内廷典礼和家宴,宫前露台两侧有两座石台,石台上各设一座鎏金铜亭,称做江山社稷金殿,口语也称其为金亭子。金殿深广各一间,每面安设四扇隔扇门,重檐。圆形攒尖式的上层檐上安有铸造古雅的宝顶,象征江山社稷掌握在皇帝手中,所以能在这里发号命令的唯有皇上一人而已,孙皇后此举搁在洪武一朝,扣上一个干政的罪名一点都不冤枉,但此一时彼一时,很明显乾清宫的天要变了,名义上这天是一个孩子的,但聪明人都知道这么大的一个朝廷,一个孩子根本发不了这个号令,真正能发号施令的是眼前的这个女人,所以他很知趣的表现着自己的恭敬。
孙皇后定了定神,目光再落在了刘林的脸上眼里多了几分满意,一个在任何时候都知趣的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会不喜欢的,此时她忽然明白了,为何围绕宣宗身边的太监那么多,宣宗偏偏就离不开这个其貌不扬,既没读书也不识字的太监,此时此刻她渐渐明白了,比起其他的太监,这个太监并不出众,但他也有旁人没有的东西,比如知趣,比如他能知道旁人心里想要的,身为帝王,除了顾全名声,其实还有许多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这些事情见不得光,王振这样的太监不屑做,也不想做,海涛这样的太监则是不敢做,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刘林这些胆子大,心思细腻却又不显眼的太监能做了,宣宗柄权十年,这个太监能一跃越过王振、越过陈芜、越过金英成为宣宗身边最不能缺少的太监,毫无疑问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他都能做得极好,好到宣宗离不开他,而这在宫中就是太监立足根本了。
这么一想,对于先前郭妃一事,孙皇后忽然没了几分恨意了,这事儿说到底不过是他为了讨好宣宗所展现出来的一场闹剧而已,只是他没想到曹吉祥如此大胆,对皇上宠幸的一个太监动用了酷刑,使得郭妃含冤而死,人一死,他自然而然的要推到自己的责任,加上曹吉祥多多逼人的气势,才酿成了昨日的局面,可以说在这件事上,要说刘林使了多大的坏,未必见得,充其量是在这件事上为了自保而已,这么一想,对于眼前的这个太监连最初的那点恨意也没有了,微微沉吟了道:“公公是宫中的老人,最是懂得眼前的局面如何取舍了。”
2732章:问津胜败存亡事
刘林本就是个聪明人,如何听不懂孙皇后话中暗含拉拢的意思,心头顿时大喜,要说他眼下最担心的并非是皇上的生死,这么说或许有些不近人情,但在不可逆转的局面面前,任何情谊都变得那么不可信,身为一个太监,入了皇宫本就是人生最大的不幸,他们在怨恨老天爷的时候,往往也多了几分旁人不曾有的求生欲望,在他们看来,我的人生既十分的不幸,为何就不能再活的长久一点呢。所以在活命与对皇上忠诚上,他毫不犹豫的选择活命。眼前的这个女人无疑对自己能否活得更长起着十分重要的。所以他毫不犹豫表示了示好之意,如今最让他担心的是,这个女人会不会因为郭妃一事对自己产生不满,但他很快就释然了,一个有野心的人,有欲望的女人,懂得收放自如,很明显在郭妃那件事上,她的确是受到了牵连,甚至差点因这件事丢了自己的性命,但比起自己得到的,那点牵连已变得微不足道了,因这件事的爆发,使得她意外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在受益大于凶险的时候,任何的人心都会变得宽怀一点,这是古往今来胜利者的姿态,男人也好,女人也罢,都改不了这毛病。
如今看来,自己的判断是非常准确的,就在一炷香之前,这个女人还在肚子里对自己恨不得杀了干净,可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她立即恢复了她胜利者的姿态,彰显着她的宽容来,而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不知娘娘有何吩咐?”刘林毕恭毕敬的问道,声音不卑不亢,却又透着奴才的忠诚。
孙皇后十分满意刘林的态度,身为后宫之主,身旁的宫娥太监、无论是王振还是曹吉祥,还是服侍自己的宫娥,在骨子里对自己并无多大的敬重,在他们看来,自己不过是仗着美貌,仗着皇上宠幸,仗着为皇上诞下了太子,仗着老天爷给她的机遇才让她母仪天下,做了大明皇后,将来做皇太后,可在出身上,她并不比他们高贵多少,他们畏惧权势可以低头,可骨子里他们是高傲的,是高高在上的。
唯独眼前的这个太监,非但面上便是骨子里的那份恭敬她都看得一清二楚,这种敬重在她看来是难得可贵的,冲着这份恭敬,她决议留下这个太监,她相信这样一个太监将来总有用得着的地方,事实上,用不着等将来,眼下就有用得着的地方,而且这件事非他不可。
“东宫你可知道走?”孙皇后淡淡地丢出了一句。
刘林心头一动,面上很快就露出了不该有的喜色,他不识字并不表示他看不明白眼下的局面,皇上不省人事在圣旨未来得及公布的时候,任何的可能都会有,虽说大明早早就立下了太子,但太子的年纪太小,主少国疑邻国易侵可不是一句空话,古往今来朝廷坏在这上面的不在少数,没有圣旨,难保群臣没有想法,况且宫中早有传言,张太后有意效仿宋代杜太后来个杜太后金匮之盟立襄王朱瞻墡为皇帝,所以在这个时候,身为皇上平日里最为信任的皇帝,若是连夜将太子寻来其意义就不一样了,至少在名正言顺这件事上,群臣说不得什么,张太后也不好过分展现什么杜太后金匮之盟了,所以在有用于没用之间,他还算是个有用的太监。
明白了这一点,先前的担心立即去了一半,就连语气里也透着欢喜,透着亲切,恨不得将自己心儿掏出来给眼前的这个女人看看,自己早已舍弃了皇帝奔着娘娘来了。
“回娘娘的话,奴婢平日里极少在宫中走动,但东宫乃国之储君,他的寝宫岂能不知。”刘林生怕孙皇后等得不耐烦,急忙应道。
孙皇后颔了颔首道:“知道最好不过了,本宫要你立即过去,亲自把太子领到这儿来,不可有一点闪失,你可做得到。”
刘林知道此举意味着什么,但不说通过这事儿孙皇后没有对往事追究的意思,就说自己领太子来这儿,他日太子登基做了皇帝,至少在这份拥戴之功上,少不了自己的,纵然王振等人日后可以为难,也得掂量掂量。
“娘娘放心,奴婢定会将太子毫发无损地带到这儿来。”刘林大声道。
“本宫相信你能做到这一点,时候不早了,此事耽搁不得,领着你的人快些去领人。”孙皇后摆了摆手。
刘林应了声,转身冲着身后几个太监一挥手道:“都跟我走!”说完大袖一挥当先一人出了乾清宫,身后几个太监立即跟了过去。
孙皇后望着刘林等人渐渐消失不见的人影,才收回了目光落在了宣宗的脸上看了看,许久才冲着紫禁城的放心,重重吐了一口气,喃喃道:“这紫禁城的天也该变一变了。”
灯市口大街,因离皇城不远,加上这几年下西洋所营造的良好局面,即便是入了夜,这条街道也是灯火辉煌,热闹非凡。
比起街道的热闹,杨士奇的府邸就显得冷清了许多,但也并非完全清静无为,在离杨士奇书法百步,便有一座重金打造的砎园,这个园子沿着城墙一带修筑,以贞六居、无漏庵、菜园及邻居小户遮护,幽静而安闲,有一次两个老人在园中盘桓赏玩,其中一个说,竟然是蓬莱仙居一样啊。另一个老人啐他说,那边哪有这样好。
杨府杨峥到是去过几次,但这座新建的园子,还是头一次,不免有些好奇的东张西望。
眼看一路上所看之处,莫不是山水萦徊,亭台楼阁,不由得暗叹杨士奇好手笔,难怪后人对他的操守多有怀疑,就这手笔,没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真拿不住那么多的银子来。
就在杨峥东张西望的这会儿,从杨府走出一个人来,一看杨峥与段誉顿时大喜,道:“杨大人你可来了,我家老爷可在院子里等着你呢?”
杨峥看了看天道:“这天儿还不算晚吧,你家老爷就这么等不了。”
那人道;“倒不是我家老爷等不了,而是早来的杨溥杨大人不断催促了,我家老爷这才让小人来看看你来了没,不曾想这一看你还真来了。”
杨溥为人方正,平日里除了读书之外,最喜欢的便是看戏,尤其是喜欢《荆钗记》、《刘知远》、《拜月亭》、《杀狗记》这五部戏文,平日里只要碰上了不听一个够就不罢休,但这老头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好在公开场合看戏,怕一些官儿别有用心投其所好,而自己又不擅长这些人情世故,难免得罪人,又或者被人利用,所以平日里极少看戏文,纵然想看那也是自己躲在家里看,或是在自己信得过的老友家中看了,杨士奇的府邸就是信得过的老友,每次来无论是公务还是私事总要听上一曲才肯走。
杨士奇知晓这老友的喜好,平日里也准备了几个戏班子,但凡三杨在家中商议什么大事,或是聚一聚总让唱上一曲两曲的,让杨溥过过瘾。
但这半年来,皇上身子不适,疏于政务,往日三人勉强能应付的政务就多了不少,在没有任何的人手情况下,三杨不得不埋头苦干了,所以这半年来,三杨都没好好在一起说说话,直到这几日司礼监秉笔太监在金英的运作下,内阁与皇宫在政务处理的效率上明显好了许多,挤压多日的奏折经过三人的手算是彻底处理完毕了,三人也难得松了一口气,从目前的情况看,大明还是那个盛世繁华的大明,商业在下西洋的创举下,越发的蓬勃发展起来,一直被三杨担心的安南,以及北方的蒙古彻底安静了下来,一国两制的策略下,安南对朝廷的依赖明显加强,北方的瓦刺就不用说了,贸易的往来彻底消磨了鞑子的血性,在吃喝拉撒睡都依赖大明的前提下,刀刃不再是他最佳的选择,据说互市才实施一个月,当家可汗脱脱不花就集诸部首领严定规矩:“若有那家台吉进边作歹者,将他兵马革去,不着他管事,散夷作歹者,将老婆孩子牛羊马匹尽数给赏别夷”,当然了,大明也约束将士严禁出边攻扰,双方互贡虽只有大半年,但双方百姓对战事的痛恨,所以这半年来所取得的效果十分巨大,就连一直观望的其他部落也纷纷要求贸易往来,可以说大明立国七十年来,这半年来算是大明边疆最安宁的半年,三杨都是谋国的老臣,早就看得出,以杨峥收入羊毛而换取蒙古生活必需品的经济策略,算是给瓦刺这头北方的苍狼套上了一个紧箍咒,唯有老实本分,才能获得大明给的肉吃,若不然只有吃草、吃黄沙了,所以从今往后,这头北方的苍狼算是彻底老实了,没有那头苍狼在吃了肉后,再回去吃黄沙了。没了挤压的政务,边疆也安宁,官员就不用多说了,在都察院的严格要求下,内阁、六部衙门的官儿可谓是兢兢业业了,一切都好得出乎三杨的想象,唯独皇上身子骨这件事让三杨迟迟放心不下了。
今晚的这次聚会,除了三杨难得有这份空闲聚在一起说说话儿外,更大的意义在于说说紫禁城的局势,三人人是老了,可那双眼睛却还是那么毒辣,宣宗的身子骨三人都敲在眼里,若说先前还有几分希望,那么这次入宫,见了久违的龙颜后,三人算是死了心了,一个不懂得克制,没有权势约束的人,如此糟蹋自己的身子骨,便是铁打的身子骨也坚持不了多久,更别说宣宗的身子骨并不是铁打的,所以三人心知肚明,宣宗的离去怕也不远了,身为首辅他已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但对于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依旧没有任何的约束力,能做的是唯有让皇权平顺的过度下去,将宣宗一手打造的辉煌盛世好好延续下去,这也是他们的心愿。
“这老头一把年纪了,性子还是那么急躁,怎么一点都不见改?”杨峥淡淡一笑,摇头骂了声,脚下的步伐也加快了不少。
不多时便到了砎园,整个园子以鲈香亭、梅花禅房截断,内部以霞爽轩、酣漱阁、长廊、小曲桥、东篱隔离开,非常幽深,外部则以小眉山、天问台、竹径为界。曲折悠长,这一内一外使得整个园子显得安静而闲远。
门前杨士奇一身青色儒衫,手中捏着一卷书本与杨溥一左一右坐在哪儿说着什么,听得动静纷纷玩门前往来,看杨峥都来,两人虽没有迎上去,但也做了一个迎接的意思。
杨峥忙拱了拱手道:“来迟了还忘莫要见怪才好。”
杨士奇哈哈一笑,道:“要怪也不知该从何怪起,杨小弟你那次不是这么说,该迟来的还是迟来了。”
杨峥面上一热,辩解道:“哪有这样,杨大哥莫要污蔑我才好。”
杨士奇也懒得分辨,道:“来了就快些进来吧,再磨蹭弘济怕是要说老夫厚此薄彼了。”
杨峥瞥了一眼杨溥,果见这老头一脸的不满之色,很显然自己让他等候的时候太长了,忙一脸歉意地对杨溥拱了拱手。
杨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世人都说你杨大人敬老爱幼,为人知趣、才华卓绝,老夫看,这评语也不是那么真,就说敬老爱幼,老夫这一把年纪了,那次不是老夫等你来,你倒是给老夫说说看,你敬老爱幼,敬在哪儿了。”
杨峥哪敢争辩,红着脸任由杨溥呵斥了一番。
杨溥性子直爽,骂归骂却不厉害,当真杨士奇的面数落了杨峥几句后,便也不再多言。
待杨峥入了院子,杨士奇才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进去吧?”
一行人沿着鹅卵石铺设的小道绕过几座假山,便到了一座小轩,小轩不大,但修建十分的精致,难得是这里的位置因地势高了几分,所以坐在这里的人可以看到整个杨家府邸的全貌,最为精妙的是小轩的前方有一池泉水,泉水呜呜往外冒个不停,偏生池子的水不见深,偶有红鲤、锦鲤悠闲漫游,几只白鹅“曲项向天歌”构成了一幅天然的山水风景图。 [本章结束]
2733章:扫尽人间不平事
最为杨峥欣赏的这小轩桌椅板凳都是红木所造,轩的左右两侧以书架的模式打造,架子上的古籍方得整整齐齐,而另外两侧则是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坐在这里宛如坐在了一本古籍之中,算是地地道道的书中只有黄金屋了。
待众人落了座,府中的小厮利索的送上了时下的瓜果点心以及茶汤点心,三人吃了茶汤,就见一个穿着戏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请示杨士奇戏曲是否开眼,得到答复后匆匆回戏台去了,对着戏台上吆喝了几声。
很快,锣鼓与曲笛声便缓缓响起,众人忙将目光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身着将军服饰的老末登上了台来,扯开了嗓子便唱了起来:“(粉蝶儿牌)野旷天高,极目处,野旷天高。叹中原,干戈纷扰。
(念)丹心一片淩云霄,可畏风霜义气豪。扫尽人间不平事,全仗蟠龙棍一条。
(白)俺,赵匡胤。只因在汴梁城内,抱打不平,杀死土豪,闯下大祸,只得逃往关西一带,创立基业。
(粉蝶儿牌)大丈夫创基业,志气豪。争得个,地动山摇。
(赵匡胤加鞭,走圆场。赵京娘内哭。)”刚开了头,杨峥便知道唱的是什么,无非是宋太祖千里送京娘的故事,说是赵匡胤在前往山西太原途中的一个道观中,偶然看见大殿中关着一个弱女子。一打听,原来这位少女是蒲州(今永济)人,名叫赵京娘,随父去北岳还乡愿中被强盗抢到这里。顿时,赵匡胤侠义心肠油然而生,毅然决定以兄妹相待,要跨山渡河千里迢迢护送京娘回家。途中虽遭到抢夺京娘的那伙强盗连环袭击,但都被赵匡胤一一击退。加之路途中赵匡胤对京娘体贴关怀,所以在途经湖北武安门道川时,京娘向赵匡胤诉说爱慕之情,但赵匡胤觉得他救京娘是义举,不能有私心杂念,否则他和抢京娘的强盗有什么区别?是乘人之危的勾当。所以踌躇满志的赵匡胤,便婉言回绝,仍坚守兄妹之礼。
风餐露宿,艰辛不表。待送京娘安全到家之后,京娘父母感动之情又难以言表,看着眼前失而复得的女儿,也欣然提出将京娘许配给赵匡胤。赵匡胤再次暗自思忖后又做了婉言谢绝。其中有两个难言之隐。第一还是路途中他婉拒京娘的想法,如果答应,他千里送京娘的行为必然会蒙上不义之名。第二是自己壮志未酬,即使要娶京娘为妻,也要等来日有所建树后再接京娘花好月圆。之后,便与京娘在互怀爱慕之心,但自己又不能言表的难舍难分中离去。
时光如梭,霞起霞落;群雄争霸,天降重任。
赵匡胤终于作皇帝了。
某一天,赵匡胤怀着急切心情,又从当年送京娘回家的这个秦晋渡口过黄河,再到山西探望长久思念的京娘,欲接京娘进京封为皇妃。但没想到,此时的京娘因为和他别离后,日日盼望他早日再归,但盼望却在一天、一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反复中变成失望,失望又变成绝望了。也终于在某一天实在撑不下去中削发为尼了。所以,当赵匡胤急匆匆过秦晋渡口再站到她面前时,已是她孤灯清影多年以后的事。为此她背朝匡胤,眼泪虽然已干,但心底却在汩汩流血:
怪匡胤兮,姗姗来迟;恨自己兮,佳缘薄命;怨苍天兮,一场捉弄!暗自叹,今生不能补报大德,死当衔环结草。
此刻不解京娘心地苦衷的赵匡胤,虽再三解释与劝说,但都未能融化京娘四大皆空的冰冷之心,一国之君的赵匡胤也只得作罢。
至此,本该是一场旷世奇缘的美好爱情,竟然这样千古遗恨了。
之后,赵匡胤怀着难以形容的心情,步如灌铅似的告别了心爱的京娘和京娘的尼姑庵,返回再经过秦晋渡口时,不由得思绪万千。这个曾经见证过他和京娘互生爱意的官渡依然,但京娘却在木鱼声声中隔绝了他和滚滚红尘,真是江山与美人不可同得啊。为了永远想念京娘,便将此渡口以自己和京娘的姓氏赐名“赵渡”。
从此“赵渡”和“千里送京娘”的佳话,便一代一代流传下来了。后人感念宋太祖的君子,京娘的痴情,将这段感人肺腑的凄美爱情故事给编成了戏文,光是版本就有越剧、昆曲、潮剧、川剧、滇剧之多,若是搁在往常,这样的夜色听一代帝王与京娘的爱情故事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世人听这曲子的时候,不再关心宋太祖是否送了京娘,而是这位千古最仁慈的君王是如何死的,是被自己的弟弟给杀的,还是真的病死了呢?各种传闻都有,比起宋太祖的爱情,他的死亡显得就更惹人关注了。
台上的戏文唱到了一半,忽听得杨溥扭过头来冲着众人问道:“你们对宋太祖的死有什么如何看?”
此话一出,场上众人彼此淡淡笑了笑,杨峥看众人表情,暗暗苦笑了声,本以为只是自己一人想着这事儿,没想到大伙儿都差不多。
“还能怎么看,史书都记上了开宝九年十月十九日夜,赵匡胤召其弟赵光义饮酒,共宿宫中;隔日清晨,赵匡胤暴死,享年五十岁,谥号英武圣文神德皇帝,庙号太祖。宋太祖一时英雄不假,可也逃不脱病魔的折磨,最终还是落了病逝。”段誉仗着杨峥的跟班,出入杨府多次,加上本人也有几分才学,胆子就大了几分,张嘴便说了出来。
“未必吧,史书可都是为了粉饰太平的,我可听说了,那宋太祖是被自己的弟弟杀的,这事儿市井百姓都知道,说是宋开宝九年十月壬午夜,太祖赵匡胤大病,招晋王赵光义议事,左右不得问。席间有人遥见得烛光下光义时而离席,有逊避之状,又听见太祖引柱斧戳地,并大声说:“好为之”。当夜,太祖驾崩,宋皇后让王继恩去叫秦王赵德芳来。但在这时,王继恩忽然叫道“晋王来了!”宋皇后见赵光义,大吃一惊!对光义乞求道:“吾母子之命,皆托于官家。”赵光义哭着回答道:“共保富贵,勿忧也!”。后晋王光义继位,史称太宗,改元太平兴国,这事儿虽不见史书,但我以为可能心极大,那宋太宗为人野心极大,一早就露出了狼子野心了,有此作为倒也不足为奇。”跟着杨溥来的仆人,看段誉说话也大着胆子将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
杨溥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忽的冲着杨峥道:“杨小弟你以为呢?”
杨峥道:“这事儿可不好说,要说前面两位小弟说的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的,至于是病死的还是被弟所杀,我也是傻傻分不清楚了,就说大学问家司马光的《涑水纪闻》记载,“太祖初晏驾,时已四鼓,孝章宋后使内侍都知王继隆(王继恩之误)召秦王德芳。继隆以太祖传位晋王之志素定,乃不召德芳,径趋开封府召晋王”。又遇医官贾德玄(程德玄之误),“乃告以故,叩门与之俱入见王,且召之。王大惊,犹豫不敢行,曰:‘吾当与家人议之。’入久不出。继隆促之曰:‘事久,将为他人有。’遂与王雪下步行至宫门,呼而入。继隆使王且止其直庐,曰:‘王且待于此,继隆当先入言之。’德玄曰:‘便应直前,何待之有?’遂与俱进至寝殿。”下面这一段描述很有戏剧性:“宋后闻继隆至,曰:‘德芳来耶?’继隆曰:‘晋王至矣。’后见王愕然,遽呼官家曰:‘吾母子之命,皆托于官家。’王泣曰:‘共保富贵,无忧也。’”
司马光上距太祖太宗不到百年,其人又是谨严的历史学家,想来不会弄虚作假,按照他的话儿所说,宋太祖驾崩,已是四鼓时分,宋皇后派宦官王继恩召秦王赵德芳入宫,但王继恩却往开封府衙门召赵光义,晋王的亲信左押衙程德玄已在门口等候。赵光义闻后大惊,说“吾当与家人议之。”王继恩劝他赶快行动,以防他人捷足先登,赵光义便与王继恩、程德玄三人于雪地步行进宫。据此,宋太祖死时,太宗当时不在寝殿,不可能“弑兄”。但问题也就在这儿了,司马光记录这段史料的时候,这天下可是太宗家的子孙坐龙椅,所以这事儿就值得商议了,以宋后的初衷,是令秦王德芳入承大统,谁料王继恩竟然私召晋王光义,出卖宋后,宋后纵然既惊且怒,作为一个失去庇护的青年寡妇,无权无势,仓促之中只有称呼晋王为“官家”,承认既成事实而已。由此可见宋后之意在德芳,而不在晋王(还有一疑团未释,即为何也不在德昭?),这是否与太祖的意向相符,尚待考究。然而宋后身为一个青年寡妇,若果真如太宗即位后所称,兄终弟及是奉母亲杜太后之命,且有“金匮之盟”的誓书,那么宋后何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毁弃成约,改立他人?
王继恩以为“太祖传位晋王之志素定”,既然如此,为何身为太祖的妻子,颇为敬重和了解他的宋后却竟然不知此事,反而是一名宦官知晓更深?人或可谓宋后是为了己私而违背太祖素志,然而观诸史书,宋后为人,柔顺识大体,她如何忍心在丈夫尸骨未寒时就拂逆他平生的意愿?
而王继恩、程德玄两人的言语诸如“事久,将为他人有”“便应直前,何待之有?”等就更加不可思议;晋王既负有太后、太祖顾命,便是当仁不让的嗣君之选,何以意识到强敌的存在,唯恐落于他人之后?更为要紧的是,当宋后见到晋王时,非但愕然失色,至于恐惧到以母子身家性命相求呢?这事儿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宋后已知晓了真相才会做出如此决定呢,还有太宗即位后,为什么不照嗣统继位次年改元的惯例,急急忙忙将只剩两个月的开宝九年改为太平兴国元年?既然杜太后有“皇位传弟”的遗诏,太宗为何要一再迫害自己的弟弟赵廷美,使他郁郁而死?太宗即位后,太祖的次子武功郡王赵德昭为何自杀?太宗曾加封皇嫂宋后为“开宝皇后”,但她死后,为什么不按皇后的礼仪治丧?上述迹象表明,宋太宗即位是非正常继统?这也难怪后人有种种猜测了?”
杨溥哦了声,正待说话,忽见一个小厮飞跑了过来,对着杨士奇喊道:“老爷,老爷不好了,宫中有太监来了府上,说是皇上在宫中忽然病得不省人事了,娘娘请诸位内阁大臣速速赶往乾清宫。”
众人吃了一惊,杨士奇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讶然道:“这,这怎么可能,老夫昨日还看着皇上好好的,怎么才一夜的功夫皇上就不省人事了?”
杨溥与杨峥彼此看了一眼,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台上,台上的戏文不知什么时候换了,换成了“烛影斧声”一个黑脸的汉子举起了一把斧头,冲着床榻上狠很劈了下去,听得啊的一声惨叫,一个一脸花的汉子满含悲切的喊道:“皇上驾崩了。”
“这是不是巧合呢?”杨峥嘀咕了声,再看杨溥,这老头眉头深缩满是疑问。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杨士奇毫不担心,对杨溥道:“两位大人,我们都入宫吧?”
杨溥道:“该当如此,这个时候最容易生出乱子来,我等身为宰辅,担负重则,必须尽快入宫才好,绝不能让小人趁机作乱,坏了祖宗的江山,想来娘娘也是这个意思,才让太监来寻我等入宫。”
杨士奇颔了颔首道:“该当如此!”说完,便与杨溥、杨峥等人出了府邸赶往乾清宫了。 [本章结束]
2734章:望里河山镜里花
门外前来传消息的太监一看三位杨大人从府邸上走了出来,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自己可以少跑几趟了,大半夜的,从皇宫赶往天子街,再赶往棋盘街还不得累得够呛,所以对于三人同时走出杨家府邸显得十分的欢喜。
杨士奇担心朝局,一看那传消息的太监,一把拉着他的手腕问道:“皇上到底怎么样了,为何突然就不省人事了,可请了太医入宫?”
那太监也是个聪明人,自己可不像那些跟宫外的他官儿,得罪了人,大不了丢了官帽,随时走人,自己是太监自从入了宫,一辈子就离不开这皇宫了,想要在这宫中活得好点,最要紧的就是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今日出来的时候,一早就有人对他嘱托了,这紫禁城的天要变了,从今儿起这紫禁城就属于太子了,想要活下去,乾清宫的那一幕权当没看见,就算是首辅大人问起来也是一问三不知了,所以他低着头从容地应道:“这个小人可不知?”
杨士奇对这太监的回答有些不满,怒道:“你不知为何知道来这儿传旨。”
那太监道:“小人本也不知道的,是娘娘让小人来的,小人就来了。”
“你是说孙皇后?”杨士奇问道。
那小太监颔了颔首道:“正是。”
杨士奇微微楞了一下,她怎么也在乾清宫?
那小太监生怕言多必失,不敢再多言搪塞了几句,便在先前领路。
杨士奇见问不出什么来,也不再多问侧过身来与杨溥与杨峥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低声问道:“这事儿你们怎么看?”
杨溥道:“怕是有些蹊跷?”
杨峥嗯了声跟着点了点头,算是赞同了杨溥的看法,按说皇后在坤宁宫没有宣宗的旨意根本进不了乾清宫,大明的规矩极为严厉,这种严厉不在于官场,皇宫也是如此,所以一听那太监奉了孙皇后的号令前来,不免有些奇怪,这是其一,其二,乾清宫是皇上的寝宫,在这儿能发号施令的除了皇上外,再没有任何人,就算有那也是身边的太监斟酌的发出号令,唯独皇后是最不该是个发号施令的人,除非一个可能,孙皇后控制了皇上。
而这正是杨士奇最担心的,本朝虽没有外戚干政的规矩,但难保不会跳出一两个来,孙皇后有野心有心计,并非没有这种可能的。
杨峥看杨士奇心急如焚的样子,忙宽慰道:“事已至此再过担心也无济于事了,看孙皇后为人处世,倒也不是那种心狠之辈,能在这个时候想到我们,说明在争夺权势这件事上她还保留余地,否则她大可等皇上驾崩了再遣人来,我等纵有怀疑也无可奈何,如今皇上只是不省人事,生死尚且不明,过早担忧反而乱了阵脚。
杨溥赞道:“不错,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况且孙皇后能让人来通知我们,这说明皇上身子骨还有见我们的可能,若是孙皇后当真有了不法之心,大可不必这么做,当务之急,我们是快些入宫,见了皇上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不错,老夫心急倒是糊涂了,当务之急,见皇上才是最要紧的事。”杨士奇点了点头道。目光往紫禁城的方向看了看,许久才叹了声,道:“我们先进宫吧?”
众人颔了颔首正要赶往乾清宫,杨士奇忽的想起了什么,又问那小太监问道:“娘娘只是让我们内阁入宫么?”
那太监道:“小人只是负责给三位内阁和小杨大人传旨意,并不知其他人,不过奴婢出宫的时候,看见平日里与奴婢交好的太监赶往英国公、定国公的府邸了,想来除了三位杨大人与小杨大人外,还有两位国公爷了。”
杨士奇哦了声,神色缓和了不少,这样说来,自己先前的猜测有些多余了。
一行人入了皇宫,早有太监迎了上来,不等那太监问话,杨士奇便急切的问道:“皇上可好些了?”
那太监道:“回阁老的话,刚刚太医已来过了,皇上已醒了过来,勉强能说话了。”
一听这话,杨士奇顿时松了一口气,道:“如此最好不过了。”
入了暖阁,众人的心顿时变得紧张起来,行了跪拜之礼后,众人便往那龙床望去,只见昔日生龙活虎的大明天子,此时面色苍白如纸,鼻息出的气儿缓慢而凝重,那双龙目毫无神采,听得动静艰难的扭过头来,双眸无神的看看众人。
孙皇后独自伏在榻边,一边垂泪,一边为宣宗搓着双手,神情悲切,倒也不是装装样子。
听着动静,这才站了起来,端坐一旁。
杨士奇尚未来得及说话,门外又是一阵动静,杨峥循声望去,便见一群太监拥簇着一个小孩子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为首的那孩子一身黄色的滚龙袍显得十分显眼,位于左侧的王振紧跟其后,一双目光早早就往里面看了过来。
“父皇……?”老远便听得太子悲切的一声呼喊。
众人心头一颤,这份悲痛,但凡有做了父亲的人都能感受出这份感情,人都说天家没情义,看到这场面,谁都还能相信天家薄情呢?
太子哭泣了一阵,想说什么,可这样的场面毕竟是头一次遇上,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说什么好,场上顿时变得冷清了下来,唯独孙皇后呜呜哭泣的声音时不时的传出来几声。
这时杨士奇走上前问道:“太医可来看过了么?”
“萧太医刚刚来过,他说皇上……?”说着便又呜呜的哭了起来,接下来的话儿便说不下去了。
其实,下面的话儿用不着多说,众人都明白,宣宗的身子骨到了今天,算是油尽灯枯了。
众人默默叹了声,眼前的这个皇帝未必是最好的,性子也有各种各样的缺点,但不否认就皇帝而言,他还算是一位善于纳谏的皇帝,一个尊重信任文人墨客的皇帝,作为皇帝他是合格的,是符合文人的要求,无论是太祖、成祖都是难以比拟的,因此在骨子里站在这儿的官儿对宣宗都有一份感情在,看着他如此模样,少不了心生感慨来。
又是一阵沉默后,杨士奇再一次上前,对着龙床轻轻呼了声:“皇上……微臣我等都来了。”
一动不动的宣宗听了这句儿,那双眼睛开始转动了起来,目光顺着杨士奇一一看了过去,当目光落在场上官员的身上,每个人都轻轻呼唤了声:“皇上……?”
每一声呼喊莫不是让宣宗颔了颔首,那动作的幅度并不大,但每个人对这微笑的变化莫不是涌出莫名的感动来,不少人眼圈里竟有了泪痕。
屋子里重新又恢复了寂静,人人的目光只是那么看着宣宗,等待着这位皇上说些什么,哪怕是临终的遗言也好。
宣宗终于把场上的众人看完了,目光重新落在了杨士奇、杨溥、杨荣的脸上,这三位老臣一路风风雨雨从洪武、永乐、仁宗走了过来,为了这个大明朝呕心沥血贡献了大半辈子,如今论到自己了又要将这个重任交给了他们,想到这十年的陪伴,十年的教诲,十年的呕心沥血,为自己打砸了一个辉煌的大明,想到了这一切,宣宗的眼睛忍不住湿润了起来,他颤抖着伸出双手来,一把抓住了杨士奇的手腕,颤抖着声音道:“太子年幼,以天下累先生……?”一句话尚未说完,宣宗猛的踹了几口粗气,跟着用力咳嗽起来。
偌大的乾清宫无人说话,但每个人的目光都看着宣宗,看着这个曾经叱咤风雨的大明皇帝,到了此时竟连吸一口气,都变得这么难,几个动了真情的大臣已落下了眼泪来。
宣宗咳嗽了一阵,终于停了下来,灯光下那张脸色也多了几分红润,当着群臣的面,宣宗猛吸了一口气,跟着轻轻吐了出来,先前的那凄惨的模样,似好了许多,他缓缓看了一眼杨士奇,艰难的的道:“朕之所托,还望三位先生莫要忘了。”
杨士奇呜咽道:“皇上请放心,微臣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不负皇上所托。”
宣宗颔了颔首,对于这三个祖父留下的老臣,他是打心眼里信任他们,从登基之初,便对他们委以重任,他们不但官居一品,具有特殊的宫廷官衔,而且在外廷兼任尚书。还得到了他的尊敬和信任,这不但是因为他们曾是他的老师,而且他们还是前一代皇帝的有功之臣。开国皇帝禁止给予这类顾问丞相头衔的命令并不能阻止他们势力的稳步发展,特别在他们得到皇帝坚定的支持后更是如此。除此之外,他还将洪武年、永乐年的内阁地位大大提升了不少,使得他们凌驾六部之上,其突出地位还因新的行政程序而得到加强:定期上朝觐见皇帝以讨论较为迫切的政府事务。遵循明仁宗的先例,皇帝要他们直接向他呈递密封的奏议以确定适当的行动。此外,皇帝采用了一种称之为条旨或票拟的正规的办事程序,程序规定大学士们审议官员呈递的奏议,并提出适当答复贴在每道草拟的诏令上以供御批。皇帝一般采纳他们的建议,并将诏令分送给主管的部去贯彻;他并不再召他的顾问们进行复议,除非主要内容出现了争议。这样,内阁就成了皇帝和六部之间的桥梁,与以往相比,更成了决策的力量。首辅这时可以不与主管的部商议就提出建议,每当皇帝感到应该默认他们的决定时,这些决定就自动生效,权势地位都是洪武、永乐时难以比拟的,这里面固然有方便内阁帮着自己处理政务,另一方面也是对三人的信任,三人也不负他的信任,杨士奇老臣谋国,杨荣明达有为,杨溥博古守正,三人识大体,顾大局,能以国家大事为重,相互包容,不计较个人恩怨,群臣携手十年,开创大明最为辉煌的十年,如今他们老了,他要去了,可太子年幼,这天下还需要他们帮衬,他相信杨士奇的那句话绝不是敷衍,而是正儿八经的这么做的,所以他放心了,文有“四杨”(杨士奇、杨荣、杨溥、杨峥)武有英国公张辅,地方上又有像于谦、周忱这样的巡抚,六部还有郭璡、王骥、顾佐、胡濙、黄福、张本这样勤于政务的老臣,足以辅佐太子了,这个反而不是他眼下最担心的事情,很为一个帝王,无论生前多么辉煌,但死后是个什么评价这才是帝王最为关心的东西,他想趁着自己尚未离去,亲耳听一听这遗诏。
“有先生这一番话,朕就放心了!”宣宗轻轻拍了拍杨士奇的手腕欣慰的道。
“皇上……?”杨士奇再也忍不住呜咽的喊了声,声音悲切,让人闻之动人。
宣宗艰难地摇了摇头示意杨士奇不必如此,缓了一口气才才断断续续的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圣人说,生生死死,就像来来往往,就如同春夏秋冬四时的更替。生并不是获得,死也并不是丧失,生并不比死具有更大的意义。倒是死比生更具有回归万物、更新再造的可能,因此更接近于道,由道所任意委托差谴。无为首领,生为脊背,死为尻尾,死生存亡为一体,这就叫作“生死如一”。生死如来往,死是回归于万物,是为道之大用,这就叫作“视死如归”。人生和宇宙万物一样,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循环往复,生化不休,生生死死,出于道而又入于道,这就叫作“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对于这一天的到来,朕早有就准备,没什么好悲伤的,每个人都有那么一天,朕也不例外,朝廷有你们这些老臣辅佐,朕也放心了,朕想在临死前听听朕的遗诏?还请先生答应朕的要求。”
这个要求出乎杨士奇的意料之外,但不是说这遗诏有多难,以为他的才学当场写一份遗诏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宣宗的要求太过突然,让这位以才干注称的老臣一时也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本章结束]
2735章:万古到头归一死
(一)文言文阅读(19分)
阅读下面的文言文,完成4〜7题 3
魏其侯窦婴者,孝文后从兄子也。父世观津人。喜宾客。孝文时,婴为吴相,病免。
孝景初即位,为詹事。梁孝王者,孝景弟也,其母窦太后爱之。梁孝王朝,因昆弟宴饮。是时,上未立太子。酒酣,从容言曰:“千秋之后传梁王。”太后欢。窦婴引卮酒敬上,曰:“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传,此汉之约也。上何以得擅传梁王?”太后由此憎窦婴。窦婴亦薄其官,因病免。太后除窦婴门籍,不得入朝请。
孝景三年,吴、楚反。上察宗室诸窦毋如窦婴贤,乃召婴。婴入见,固辞谢病不足任。太后亦惭。于是上曰:“天下方有急,王孙宁可让邪?”乃拜婴为大将军赐金千斤。窦婴乃言袁盎、栾布诸名将贤士在家者进之。所赐金,陈之廊庑下,军吏过,辄令财取为用,金无入家者。。窦婴守荥阳,监齐、赵兵。七国兵已尽破,封婴为魏其侯,诸游士宾客争归魏其侯。
孝景四年,立栗太子。使魏其侯为太子傅。孝景七年,栗太子废,魏其数争不能得。魏其谢病屏居蓝田南山之下数月,诸宾客辩士说之,莫能来。桃侯免相,窦太后数言魏其侯。孝景帝曰:“太后岂以为臣有爱,不相魏其?魏其者,沾沾自喜耳,多易。难以为相,持重。”遂不用。用建陵侯卫绾为丞相。
建元六年,窦太后崩。魏其失窦太后,益疏不用,无势。诸客稍稍自引而怠傲。唯灌将军独不失故。魏其日默默不得志,而独厚遇灌将军。灌夫为人刚直,不好面谀。贵戚诸有势在己之右不欲加礼必陵之诸士在己之左愈贫贱尤益敬与钧士亦以此多之。夫不喜文学,好任侠。家累数千万,食客日数十百人。
孝景时,魏其尝受遗诏,曰:“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及系,灌夫罪至族。事日急,诸公莫敢复明言于上。魏其乃使昆弟子上书言之,幸得复召见。书奏上,而案尚书,大行无遗诏。诏书独藏魏其家,家丞封。乃劾魏其矫先帝诏,罪当弃市。五年十月,悉论灌夫及家属。十二月晦,魏其弃市渭城。
(节选自《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4.下列对文中画波浪线部分的断句,正确的一项是(3分)
A.贵戚诸有势在己之右/不欲加礼/必陵之诸士/在己之左/愈贫贱/尤益敬与/钧士亦以此多之。
B.贵戚诸有势在己之右/不欲加礼/必陵之/诸士在己之左/愈贫贱/尤益敬/与钧/士亦以此多之。
C.贵戚诸有势/在己之右/不欲加礼/必陵之诸士/在己之左/愈贫贱/尤益敬/与钧/士亦以此多之。
D.贵戚诸有势/在己之右/不欲加礼/必陵之/诸士在己之左/愈贫贱/尤益敬与/钧士亦以此多之。
5.下列对文中加点词语的相关内容的解说,不正确的一项是(3分)
A.詹事是一种官名,秦汉皆置,掌皇后、太子家及宫中诸宦者,一直都是宦官担任。
B.太子是古代储君的称谓,主要以“立嫡立长”为原则,还有“立子以贤” “立储以爱”。
C.朝请泛称朝见皇帝。汉律,诸侯春天朝见皇帝叫朝,秋天朝见皇帝叫请。
D.遗诏,就是皇帝驾崩之后,为后人留下的遗书,遗言等。为了充分表达本人的意愿,地完成自己没有完成的意愿,由于某种原因,不便于立即决定,表白。 4
6.下列对原文有关内容的概括和分析不正雜—项是(3分)
A.魏其直言劝谏,被窦太后记恨。窦太后很疼爱梁王,在景帝说要把帝位传给梁王时,他直言劝谏,说不可传位于梁王,因此得罪了窦太后,以至于后来不让他当丞相。
B.魏其对国家有功,有将帅之才。在吴、楚等七国反叛时,皇族成员和窦姓诸人没有像样的贤才,他虽有不满,但仍挂帅前行,监督齐国和赵国两路兵马,平定七国的叛乱。
C.魏其知人善荐,轻视钱财。在国家用人之际,他向皇上推荐退职闲居在家的袁盎、栾布等名将贤士。皇上赏赐的黄金都让属下的小军官酌量取用。
D.魏其重情重义,为救朋友赴汤蹈火。在自己都被拘禁的情况下,他为了能就灌夫,拿出了景帝的遗诏,但后被弹劾伪造先帝的诏书,判处斩首示众。
7.把文中画横线的句子翻译成现代汉语.(10分)
(1) 上察宗室诸窦毋如窦婴贤,乃召婴。婴入见,固辞谢病不足任。
(2) 太后岂以为臣有爱,不相魏其?魏其者,沾沾自喜耳,多易。
4.【答案】B 【试题分析】此题考查文言断句能力。给文言断句的前提是粗通大意。 对皇亲国戚及有势力的人,凡是地位在自己以上的,他不但不想对他们表示尊敬,反而要想办法去凌辱他们;对地位在自己之下的许多士人,越是贫贱的,就更加恭敬,跟他们平等相待。在大庭广众之中,推荐夸奖那些比自己地位低的人。士人们也因此而推重他。
5.【答案】A
西汉时皇后的这些高级官吏,开始时,都是以士人为之,而并非宦官。
【试题分析】此题考查对古代常见文学文化常识的掌握能力。
6.【答案】A 因果关系错误,魏其当不了丞相,不是得罪窦太后,而是景帝认为他骄傲自满,容易自我欣赏,做事草率轻浮。
【试题分析】此题考查对文章大意的理解和归纳概括能力。
7.【答案】(1) 皇上考察到皇族成员和窦姓诸人没有谁像窦婴那样贤能的了,于是就召见窦婴。窦婴入宫拜见,坚决推辞,借口有病,不能胜任(关键词:察、毋如、固、足,全句大意)。
(2) 太后难道认为我有所吝啬,而不让魏其侯当丞相吗?魏其侯这个人骄傲自满,容易自我欣赏,做事草率轻浮。(关键词:岂、爱、相、易,全句大意。)
参考翻译:
魏其侯窦婴,是汉文帝窦皇后堂兄的儿子。他的父辈以上世世代代是观津人。他喜欢宾客。汉文帝时,窦婴任吴国国相,因病免职。汉景帝刚刚即位时,他任詹事。 梁孝王是汉景帝的弟弟,他的母亲窦太后很疼爱他。有一次梁孝王入朝,汉景帝以兄弟的身份与他一起宴饮,这时汉景帝还没有立太子。酒兴正浓时,汉景帝随便地说:“我死之后把帝位传给梁王。”窦太后听了非常高兴。这时窦婴端起一杯酒献给皇上,说道:“天下是高祖打下的天下,帝位应当父子相传,这是汉朝立下的制度规定,皇上凭什么要擅自传给梁王!”窦太后因此憎恨窦婴。窦婴也嫌詹事的官职太小,就借口生病辞职。窦太后于是开除了窦婴进出宫门的名籍,每逢节日也不准许他进宫朝见。 汉景帝三年(前154),吴、楚等七国反叛,皇上考察到皇族成员和窦姓诸人没有谁像窦婴那样贤能的了,于是就召见窦婴。窦婴入宫拜见,坚决推辞,借口有病,不能胜任。窦太后至此也感到惭愧。于是皇上就说:“天下正有急难,你怎么可以推辞呢?”于是便任命窦婴为大将军,赏赐给他黄金千斤。这时袁盎、栾布诸名将贤士都退职闲居在家,窦婴就向皇上推荐起用他们。皇上所赏赐给的黄金,都摆列在走廊穿堂里,属下的小军官经过时,就让他们酌量取用,皇帝赏赐的黄金一点儿也没有拿回家。窦婴驻守荥阳时,监督齐国和赵国两路兵马,等到七国的叛乱全部被平定之后,皇上就赐封窦婴为魏其侯。这时那些游士宾客都争相归附魏其侯。
汉景帝四年(前153),立栗太子,派魏其侯担任太子的太傅。汉景帝七年(前150),栗太子被废,魏其侯多次为栗太子争辩都没有效果。魏其侯就推说有病,隐居在蓝田县南山下好几个月,许多宾客、辩士都来劝说他,但没有人能说服他回到京城来。在桃侯刘舍被免去丞相职务时,窦太后多次推荐魏其侯当丞相。汉景帝说:“太后难道认为我有所吝啬,而不让魏其侯当丞相吗?魏其侯这个人骄傲自满,容易自我欣赏,做事草率轻浮,难以出任丞相,担当重任。”终于没有任用他,任用了建陵侯卫绾作丞相。
建元六年(前135),窦太后逝世。魏其侯自从失去了窦太后,被皇上更加疏远不受重用,没有权势,诸宾客渐渐自动离去,甚至对他懈怠傲慢,只有灌将军一人没有改变原来的态度。魏其侯天天闷闷不乐,唯独对灌将军格外厚待灌夫为人刚强直爽,好发酒疯,不喜欢当面奉承人。对皇亲国戚及有势力的人,凡是地位在自己以上的,他不但不想对他们表示尊敬,反而要想办法去凌辱他们;对地位在自己之下的许多士人,越是贫贱的,就更加恭敬,跟他们平等相待。士人们也因此而推重他。灌夫不喜欢文章经学,爱打抱不平。他家中积累的资产有几千万,每天的食客少则几十,多则近百。 汉景帝时,魏其侯曾接收过他临死时的诏书,那上面写道:“假如遇到对你有什么不方便的事情,你可以随机应变,把你的意见呈报给皇帝。”等到自己被拘禁,灌夫定罪要灭族,情况一天比一天紧急,大臣们谁也不敢再向皇帝说明这件事。魏其侯便让侄子上书向皇帝报告接受遗诏的事,希望再次得到皇上的召见。奏书呈送皇上,可是查对尚书保管的档案,却没有景帝临终的这份遗诏。这道诏书只封藏在魏其侯家中,是由魏其侯的家臣盖印加封的。于是便弹劾魏其侯伪造先帝的诏书,应该判处斩首示众的罪。元光五年(前130)十月间,灌夫和他的家属全部被处决了。当年十二月的最后一天,魏其侯在渭城大街上被斩首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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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36章:何须更问浮生事
杨士奇道:“老臣谢过娘娘的信任,娘娘既如此说,老臣也就不含蓄了!”当即转身下了几道命令,大意是京城的各官儿三品以上都要呆在自己衙门里,随时等候命令,其次,礼部尽快挑选太子登基的日子,做好安排,好让太子尽快登基安定天下群民之心。其三,京城的兵马随时候命,随时做好保护紫禁城的准备。“下了这几道命令,杨士奇又与群臣细细斟酌了一番后,又在细节方面嘱托了一番,见该准备的都着手准备了,该下达的命令也都下达了,刚准备松了一口气,忽听得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跟着一个太监急急忙忙冲了进来,看也不看众人便在孙皇后的身旁跪了下来,朗声道:“娘娘,奴婢奉太后之命,前来领尚书郎杨大人去一趟慈宁宫。”
此话一出,众人心头一动,目光纷纷看向了杨峥。
杨大人一脸的木然,很显然不知这张太后这个时候不来看自己垂死的儿子,却来寻自己作何目的。
场上最紧张的要算孙皇后了,自从王振哪儿得知太子登基的两个关键人物杨峥与张辅,她就一直对这两人十分关注,皇上昏迷她第一时间就让宫中的太监去寻英国公张辅、定国公朱勇、尚书郎杨峥了,如今英国公、定国公不见露面,早已让她心头隐隐生出不安来,若不是看到了杨峥在人头里,她几乎要不顾身份的询问了,如今可好,迟迟不露面的张太后竟派人来寻杨峥,心头的不安顿时大了几分,盯着那太监问道:“太后可说了寻杨大人所为何事?”
那太监道:“太后之说与杨大人有要紧事相商,别的什么也没说。”
孙皇后与王振交换了一个眼神,对方的眼神也满是不安,越发让孙皇后担心起来,一时迟迟拿不定主意,看了看跟前的杨士奇问道:“杨大人你看?”
杨士奇也有些吃不准张太后召唤杨峥的用意,身为内阁首辅自能看得出,杨峥此时此刻的地位,对于朝局的影响是多大,别看自己是内阁首辅,那是在文官内有绝对的权威,可在军中的权威就不大了,反观杨峥兵部尚书的头衔不说,单说这几年他领着兵马南征北战,在军中的威望几乎超过了英国公,定国公了,更别说他手里还掌握着一个兵工场,这可是大明武器最先进的地方,谁掌握了他,谁就在朝堂之上最有话语权了,若是他有心拥护谁,不敢说一定能成功,但至少旁人不敢轻视。
如今张太后派人来寻他,目的是什么,即便是他也不敢肯定了,太后有意襄王的传言也不是空穴来风了,万一这个传言是真的,争取了杨峥,那这事儿就难办了,一个是位高权重的太后,一个是拥有兵马大权的尚书郎,拥护一个襄王,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想到这里,扭头看了一眼杨峥,问道:“杨小弟,这事儿你怎么看?”
杨峥没有立即应答杨士奇的话,而是在众人的目光中,先前走出了几步,走到了孙皇后的身旁,面对那个太监问道:“张太后可是让你来寻我一个人么?”
那太监道:“不是的,太后先让奴婢去了一趟英国公府,然后去了一趟定国公府,这才让奴婢去大人的府邸,大人府上的人说,大人来皇宫了,太后听说就让奴婢来乾清宫来寻大人您了。”
此话一出,众官儿面色大变,单说一个尚书郎,太后的心思尚未明朗,也许只是问问,可寻了英国公、定国公再来系寻杨峥,大明最有威望的武将全都去了张太后哪儿,这好比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孙皇后面色大变,望着杨士奇道:“杨大人,这,这,如何是好?”说完再也忍不住一把扑倒在宣宗的胸口哇哇大哭了起来。
杨士奇也没想到张太后竟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来寻人,更没想到张太后的手脚竟如此之快,提前一步将英国公、定国公寻到了慈宁宫,这种变故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但他毕竟是四朝老臣,纵然身处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中,也能迅速安定下来,稍作沉吟他便看明白了问题的实质了,这件事的关键在于杨峥,此时此刻,他忽然有些庆幸昨晚拉杨峥去了府上听戏,若不然被太后提前一步,事情就不好说了,眼下的局面虽看起来不容乐观,但关键的钥匙还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了,现今的问题是如何去把握这把钥匙了。
想到了这儿,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对着哭泣的孙皇后道:“娘娘不必如此,事情还没坏到娘娘所想的哪一步,杨大人为人谨慎,最重大局,此事如何取舍心知肚明,今日他能来,足以说明了这一切,娘娘大可信任他。”
听了这话儿,孙皇后忙止住了哭泣,顺着杨士奇的目光向杨峥看了过去,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大明最富传奇的人物,见眼前站着这人三十五六的年纪,一身大红的二品官袍,剑眉星目,鼻子挺拔,嘴角总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使得整个人儿说不出的潇洒闲雅,如此的人儿,孙皇后还是头一次见,心头不由的动了一下,心里默念了声:“翩翩佳公子,濯濯少年郎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大概说的就是他吧。”
“杨大人……?”孙皇后红着脸怯生生的喊了声。
杨峥淡淡一笑,颔了颔首道:“娘娘放心,微臣知道该怎么做?”
孙皇后柔声道:“一切就仰仗杨大人了。”杨峥道:“娘娘客气了,这是微臣的分内事。”说完冲着跪在地上的太监,道:“走吧?”
那太监本担心杨峥不会跟着自己去,自己回去少不了受到张太后一番呵斥,却不想杨峥这么爽快的答应了,顿时大喜,对于眼前的这个丰神俊朗的年轻人顿时多了几分好感,忙从地上爬起来满脸堆笑地对杨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杨大人……?”眼看杨峥转过身子,孙皇后忍不住喊了声。
杨峥缓缓回过神来,冲着孙皇后浅浅一笑,道:“娘娘这是不放心微臣么?”
“不,不是的,本宫相信你。”孙皇后盯着的杨峥道。
王振一看孙皇后神情有些失态,忙咳嗽了声,孙皇后面上一热,不敢再言语。
杨峥回头冲着众官儿抱了抱拳道:“诸位大人,杨某去了。”
杨士奇点了点头道;“去吧!”
杨峥不再多言,转身便跟着那太监去了。
慈宁宫位于紫禁城内外东路,占据了大内东北部一大块长方形的院落,朱棣之前,这里这里只有稀疏的几座宫殿,是供王府后妃居住,朱棣迁都后,才对这座宫殿进行了修建,如今的这座宫殿已是后宫最大的宫殿了,整个宫殿坐北居中,山石亭台,构成一个自然院落。西面禊赏亭抱厦中设“流杯渠”,仿王羲之兰亭曲水流觞,颇有雅趣。遂初堂是典型的三合院。垂花门内,仅立几块湖石为景,环境幽雅别致。萃赏楼为卷棚歇山顶的两层楼,满院山石,耸秀亭居高临下,挺拔秀丽,三友轩深藏山坞。最后一进,居中为园内最为崇高、华美的符望阁,以整座山石围其前院,又用庑廊联系阁后斋馆,形成不同的景致和趣味。符望阁前山主峰上有碧螺亭,是个五柱五脊梅花形小亭,形状别致,图案全用梅花,且色彩丰富,是极少见的亭式建筑,仁宗驾崩后,张太后身为太后从坤宁宫移到了此处后,为了彰显太后的身份高贵,宣宗又在原由的院子上继续修建了一座花园,花园内的楼阁轩堂,不但在外观上富丽堂皇,而且室内装修也极为讲究。花罩隔扇都用镂雕、镶嵌工艺。符望阁内装修以掐丝珐琅为主,延趣楼的嵌瓷片,粹赏楼的嵌画珐琅,都有很高的工艺水准。三友轩内月亮门以竹编为地,紫藤雕梅,染玉作梅花、竹叶,象征岁寒三友。倦勤斋的装修更精,挂檐以竹丝编嵌,镶玉件,四周群板雕百鹿图,隔扇心用双面透绣,处处精工细雕,令人叹为观止。杨峥一路上欣赏院里的山山水水,一路暗中思索这件大事了,很显然太后是真有的立襄王的意思,若不然也不会做出这等安排来,从情感上说这件事杨峥并不觉得这事儿做得有何不妥,拥护一个年长的君王总是有利于大明朝局,况且这位襄王倒也有些才学与仁德,做皇帝其实是合格的,从大局上来看,立襄王也能更好的安抚大明上下的担忧,不至于存在观望的心思,事实虽如此,但杨峥却没有打算这么做,这倒不是说他对襄王有任何的偏见,事实上对于这位从未见面的王爷,杨峥的骨子里还是有几分好感的,在这样的时代,一个藩王能获得这样的美名,并不容易,至少说明这个王爷不是庸才,但他仍旧不能倒向太后,究其原因在于他的身份,没遇到杨士奇,没遇到宣宗之前,他只是彭家一个下人,准确的说他是一个居无定所的小乞丐而已,是宣宗慧眼识珠发现了他,信任他,重用他,给了他一切,让有幸见证与改变了这段历史,可以说没有宣宗,就没有今日他,这份知遇之恩无论如何他都忘记不了,所谓士为知己者用,女为说己者容往日他是不信的,可真到了这一天,他发现其实这一套还是很管用的,不过一句话,却反映了因为知音难得,读书人为了报答知己,虽万死不辞的精神,尤其是读书人,一方面是洁身自好,“凤非梧桐不栖”;一方面是士为知己者死,如诸葛亮为了报答刘备的“三顾”之恩,辅佐后主,鞠躬尽瘁,成为古代读书人向往、倾慕的典范。杨峥自问没什么高尚的情操,但对古人立下的典范还是十分的敬佩与向往的,骨子里还是希望做到这些。所以太子这件事上,他无论如何是做不出背叛的事情来,如今的局面来看,太后是来说服自己,自己非但不能被她老人家说服,还得看看有没有机会说服这位老人家,儿子孙儿都是自己人,谁都皇帝不是皇帝只要这天下百姓太平,江山稳固,孩子坐江山也未必是一件坏事。就这么暗暗定下了主意,就听得前面领路的太监道:“杨大人太后就在里面,那你先进去吧?”
杨峥哦了声,整理了一下衣衫,抬脚就走了进去,穿过一条长廊,便到了正门,慈宁宫的正门设于明间、次间后檐金柱之间,各开朱漆大门两扇。梢间后檐金柱之间为砖墙,前檐檐柱间各安有双交四碗菱花槅扇槛窗四扇,檐下施单翘单昂五踩斗栱,梁枋绘有金琢墨石碾玉旋子彩画,天花采用沥粉贴金龙凤图案,不等杨峥细看,早就听得动静的太监迎了上来,领着杨峥走了两道长廊,才听得一个太监对里面道:“太后,杨大人到了。”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才听得一个威严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进来吧?”
杨峥立即整理了一下衣衫,神色也恢复了威严,任由那太监领着走了进去。
入了门,杨峥才是慈宁宫的后殿,是张太后平日里礼佛的地方,里面装修十分讲究,供案、佛龛、佛像、佛塔、佛经、法物、供器等陈设非常多。其中传为元朝干漆夹纻三世佛与十八罗汉像都是传世塑像中的珍品,张太后就那么虔诚的立在了这座佛像的面前神情庄严而虔诚,让人不敢多看。
杨峥缓缓走了过去,在离佛像差不多一丈外的地方,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朗声道:“微臣杨峥见过太后,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佛像旁,张太后并不为所动,面向西方,合掌问讯,然后十念(念十口气佛菩萨圣号),跪拜之时双臀便落在了脚上,难得是双臀并无翘起,足见下了一番功夫,杨峥就那么看着,整个礼佛的过程,显得不急不缓,虔诚无比,叩拜了最后一拜后,才听得这位宫中最有权势的妇人,面对着佛像呢喃念道:“天上天下无如佛,十方世界亦无比,世间所有我尽见,一切无有如佛者,“缚日罗省”或云:“法王无上尊,三界无伦匹,天人之导师,四生之慈父,我今得皈依,能灭三祗业,称扬若赞叹,亿劫莫能尽。”威严的声音里,却透着佛性,杨峥自问不是信佛之人,但面对张太后这虔诚的姿态,还是感受到佛的力量,心道:“这佛果然是无处不在的?” [本章结束]
2737章:荣华总是三更梦
就在杨峥嘀咕的时候,张太后已缓缓转过身来,一双并不出彩的凤目撇了一眼杨峥,以低沉的声音问道:“杨大人可信佛?”
杨峥道:“回太后的话,微臣并不信佛?”张太后哦了声,道:“佛有言,佛法无边,可渡一切有缘人,杨大人不信佛,为人岂不是太过无趣?”
杨峥对于这个老人家的想法感到好笑,佛法无边不假,可也不能强迫人信佛吧,这一番话他自然不敢说出来,可太后问话,又不能不答,想了一会儿,从容应答道:“微臣以为,佛者觉也。即得到了大智慧,将宇宙万物三界诸相均看透的人就是佛了?”
张太后双眼里露出思索之色,道:“如此说来,人人岂不是可成佛?”
杨峥道:“的确如此,佛就是自然,而自然就是万万千千,包括花草树木,人鬼禽兽,即便纵然是魔,只要放下屠刀,也可成佛。而人若想成佛则需自然,万万不可急于求成,要心如止水,更要破除贪,嗔,痴三毒。只有这样就会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的立地成佛。微臣虽不信佛,但也算是佛中人了。”
张太后淡淡一笑,道:“杨大人这番言论倒也有趣,本宫还是头一次听说,不过细细想来,倒也有几分道理,本宫礼佛多年,还不如你一日所悟,可见杨大人也是个有佛心之人。”
“来了!”杨峥暗暗嘀咕了声,目光在张太后的脸上飞快的撇了一眼,恰好她的目光也看来,两人目光飞快对视了一眼,杨峥急忙低下头不敢言语。
张太后缓缓收了法式,身旁的两个太监立即走上来将其搀扶到了一张太师椅上落了座,左侧的太监将一杯茶汤给张太后喝了一口,这个法式才算彻底做完了,张太后松了一口气,目光看了一眼杨峥,缓缓的说道:“本宫听闻今日你在乾清宫为皇上写了遗诏,可有此事?”
杨峥看张太后目光锐利如刀,哪还有半分先前慈眉善目的模样,不由得苦笑了声,心道:“都说这女人的脸是属书的,往日我还不信,今日算是信了。”
“微臣也是奉命而为?”
张太后点了点头道:“难得你有这个本事,既能写出让群臣满意又让皇上满意的诏书,皇上听了这份诏书,可以安心的去了,只是这江山就此交给一个孩子,本宫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让人寻杨大人前来商议商议,看看能否更有更好的法子,让祖宗的江山更巩固一些?”
杨峥知道问题的关键来了,知趣的并不着急的答话。
张太后听了片刻,没见杨峥表示,难免有些不悦,但也不好发作,冷着一张脸,继续说道:“杨大人可有什么要说的?”
“遗诏是微臣当着皇上、当着群臣的面所写,诏书微臣写得很明白,皇太子祁镇,天性纯厚,仁明刚正,其嗣皇帝位,在廷文武之臣协心辅佐,务以安餋军民为本,毋作聪明,以乱旧章。凡国家重务,皆上白皇太后、皇后,然后施行。中外大小臣僚各敬乃职,效忠嗣君,毋忝朝命。微臣着实想不出还有比太子更适合的人选来。”杨峥不卑不亢的道。
张太后面上的怒气更重了几分,压着心头的怒火,道:“太子天性纯厚,仁明刚正是不假,但毕竟是个孩子,岂能治理祖宗的江山,本宫这里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诸王中,瞻墡最长且贤,众望颇属,其在职期间勤政爱民,体恤当地的老百姓,深受当地人民的爱戴,可做国君。”
“襄王是不错,微臣相信若是他为君王定是一个好皇帝?”杨峥点了点头道。
张太后顿时大喜,道:“本宫果然没看错人,有杨大人这一番话,大明幸也?”
“太后错了?”杨峥忽的摇了摇头道。
“错了?”张太后微微愕了一笑,有些不解的看着杨峥问道。
杨峥以无比肯定的语气道:“不错,太后此言错了,子路曾问孔夫子,如果卫国的君主等待您去执政,您首先要做的是什麼?夫子说,一定是纠正名分呀!子路说,是这样的吗?你太迂腐了,纠正名分有什麼用?夫子说,你太粗野了!君子对於不懂的事情,一般都采取保留意见。名分不正当,说话就不合理;说话不合理,事情就办不成。事情办不成,法律就不能深入人心;法律不能深入人心,刑罚就不会公正;刑罚不公正,则百姓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所以上位者做事必须说得通、说话必须行得通。上位者说话,绝不随便、马虎。太子乃国之储君,天下皆知,继承大统乃名正言顺之举,襄王虽好,纵然有我等辅佐,可名不正言不顺,天下民心难服,这是其一。
其二,立襄王不合规矩,我朝太祖早已定下规矩,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王位的继承人必须自己的嫡亲长子,不管他是否贤能。王位的继承人首先应该是国君的嫡亲儿子,在国君的众位儿子中间,以年龄的长幼来定由谁来继承。所以我朝太祖皇帝在太子朱标去世后,不顾群臣反对将皇位传给了并不适合做国君的建文帝,理由就是“皇孙世嫡,富于春秋,正位储极,四海系心。后来,成祖爷舍去功勋卓著的次子朱高煦,立嫡长子为太子,也是基于“长嫡承统,万世正法”的认识。微臣不否认这个规矩并非是一个十全十美的规矩,但不否认它的产生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至少它能保证了政权的平稳过渡,使人心稳定,太子年幼是不假,但也是皇权的合法继承人,在太祖规矩之内,微臣说句大不敬的话儿,就算微臣与太后有意襄王,怕也过不了太祖立下的规矩。”张太后沉默不语,似在思索。
杨峥见状,不敢停留继续说道:“其三,我朝太祖早有言,后宫不可干政,太后立襄王微臣说句大不敬的话这算是干政了,太后活着的时候,群臣畏惧太后的权势不敢说什么,可太后百年后呢,史书会怎么写,会怎么说呢?”
张太后起先只是皱着眉头,听到了这会儿浑身一颤,似是被人扣住了脉门,先前的气势顿时弱了几分
杨峥松了一口气,道:“太子年幼不假,可难得是天性纯厚,仁明刚正,与江山社稷而言这样的性子才是最合适的,如今的大明是盛世,盛世的江山要的不是君王的勇猛,而是温厚,仁明刚正,微臣说句不好听的话,今日的大明重在守成而非进取了,襄王勇猛果敢有乃祖之雄风,这样的人选若是在大明开国之初年,的确是最佳的君王人选,可眼下的江山,毕竟不是攻城略地的时候,任何一个大一统的天下,从马上来未必能从马上治理,一个盛世的君王,微臣以为最合适的人选是敦厚的性子,秉性善良,知晓祖上创业之艰苦,知晓天下之大业来之不易,懂得爱护百姓,懂得如何去守住祖宗的这片江山。而不是靠着勇武去谋取更大的好处发动战事,汉朝时,武帝派名将卫青、霍去病三次大规模出击匈奴,收河套地区,夺取河西走廊,封狼居胥,将当时汉朝的北部疆域从长城沿线推至漠北,单论武功,除秦始皇外无人能比,可这丰功伟绩的后背给汉朝带来的并非是安定,而是国力的衰退,纵观汉武帝一朝,征战使得汉朝人口大量死亡。汉武帝在位五十多年几度讨伐匈奴,海内虚耗,人口减半,一半的人死于战事,武帝初年人口5000多万,末年只有2500万左右。最后人民生活困苦,国家动乱频频,迫使汉武帝不得不下《轮台罪己诏》反思自己的罪责,他说“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糜费天下者,悉罢之!试问若是汉朝的江山,换成了一个懂得收敛,懂得克制,性子温和的君王,汉朝是不是能更长久一些呢,我朝开国已七十年,七十年来经洪武、建文、永乐三朝的恢复发展,到仁宗、宣宗两朝,政治清明,法纪严明,经济发展,仓廪充实,百姓安居,社会稳定,蔚然有治平之象,其国事早已不是北周柴家可比,所以微臣以为太子敦厚善良正是皇位最佳人选,还请太后三思才好?”
张太后盯着杨峥看了看,忽的笑了起来,道:“基儿的眼光果然不错,有你们这帮文臣武将辅佐,本宫也放心了。”
“你爷爷的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杨峥嘀咕了声,尚未来得及回过味儿来,只听得张太后道:“让他们出来吧?”
“是!”门前的一个太监毕恭毕敬地应了声,便对左侧的屏风内喊道:“太后有请英国公、定国公、成国公相见?”
只见屏风抖动,跟着走出三个人来,为首一人五十好几的样子,虎背熊腰,模样俊朗,不是英国公张辅是谁,身后之人,身材高大,圆脸、豹眼、配上一把络腮胡须除了成国公外还能有谁有如此凶悍的相貌,最后一位杨峥根本用不着看,便知来者何人了。
三人来到杨峥跟前一字儿排开,抱拳行礼。
礼毕,杨峥趁着空儿轻轻碰了一下张辅的衣袖低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来这儿不是为了立襄王么?”
张辅听得哈哈大笑道:“以杨大人的聪明这事儿还能看不出来么?”
“就是,所谓的襄王不过是个幌子而已,太后此举不过是看看咱们这帮老臣是否忠心罢了?”朱勇跟着打趣道。
这么一说,杨峥顿时明白了过来,所谓的立襄王根本就不存在,这位宫中最有权势的老太后对这事儿最是看得明白,自己的儿子,没有比自己做妈的更清楚了,仁宗做太子的时候有永乐爷压制着,不敢胡来,所以身子骨还算不错,可登基后做了皇帝,这位被世人称赞的明君,却因没人压制着彻底放开了,在女色上不知不懂得节制,最终坏了自己的身子骨,登基不足一年早早的去了,宣宗在品行上没什么值得旁人说道的,但在喜好上有点仁宗的影子,这半年来的动静太后岂能一无所知,当得知宣宗开始嗜好丹药,这位历经四朝的老人立即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所以她早早做出了准备,一方面她期望自己的儿子能迷途知返,懂得爱惜自己,所以杨士奇等人入宫请求权杖,她毫不犹豫的送出来了,目的就是想借助群臣的劝说能让宣宗养好身子,能再做几年的皇帝,另一方面她也作出了最坏的打算,一旦宣宗的身子骨抗不过老天爷,那么巩固祖宗的江山才是第一要务,太子还小,她一个妇道人家再有本事又能帮衬多少呢,况且本朝太祖早已定下规矩后宫不可干政,祖宗的规矩岂可因她而坏,所以这江山说到底还得依靠外面的这帮臣子,可这天下的臣子实在太多,谁是忠心的谁是奸臣,她一无所知,为了看出这满堂文武百官谁是忠,谁是奸的,她早早就让人放出了消息,襄王沈谋英断,慨然有削平天下之志是为皇位最佳人选,为此她特意让人寻了《资治通鉴》宋太宗登基那段史料来看,目的就是通过这些太监之口,将自己有意效仿宋之杜太后金匮之盟将皇位传给襄王,短短几日这个消息便传遍了整个皇宫大内,就连外面的那些文臣武将也略有耳闻,她相信在形势不明朗之下,最能辨明忠奸。
事实上证明,她的这一手的确玩得高明,这几日暗中窥视动静的大臣不在少数,据说襄阳那边闻风而动的地方官没少去巴结襄王,就连一些王侯公孙也开始走动,大有拥立襄王的样子,但这些不过是小打小闹,根本起不了作用,真正能左右朝局的是朝中重臣,首当其冲以三杨、英国公、成国公、定国公、以及杨峥这位大明最有权势的兵部尚书郎了,所以在得知宣宗昏迷的消息,张太后当机立断,派人去了英国公、定国公、成国公以及杨峥的府邸,让人最能左右朝局的四人请来,一方面也是想趁机看看四人对此事的态度,另一方面何尝不是想看看四人的忠心,所以杨峥先前的那一番话,她同样对其他三人问过,总算是三人不负众望都无半分拥戴襄王的意思,可谓是忠心耿耿,彻底让张太后放下了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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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38章:气象迩来都斩新
弄明白了这一切,杨峥先是松了一口气,跟着是后背有些发凉,张太后不动神色的制造了这种假象,就连张辅这等老臣都上了当,更别说他这种官场小白了,更让他感到后怕的是亏得自己没有生出半分立襄王的意思,若不然以这位张太后的手段与心计,有这样一个隐患在,还能让自己活着出去。
一旁的张辅似看出了他眼里的疑问,不动神色的冲着屏风后努了努嘴,示意杨峥往里面看看。
杨峥会意侧目看去,便见屏风后,数十个婢女站在屏风后,手持宝剑,威风凛凛,不由得暗暗咋舌,好一场鸿门宴。
对于杨峥与张辅等人的表现,张太后十分的满意,亲切的对杨峥等人说了一些宽慰的话儿,才让他们去了。
杨峥等人恨不得早点离开这满是杀气的皇宫,不等张太后客套,便一溜烟的逃离了慈宁宫。
文渊阁内,三位辅臣都在,却出奇的没有处理任何的公务,杨荣与杨溥压低着声音说着话儿,两人时不时地点了点头,似是在为某事交换了某种意见,而首辅杨士奇则皱着眉头坐在哪儿,看着慈宁宫的放心,神情显得有些急躁不安,偶尔冲着门外喊道:“慈宁宫可有消息送来。”
守在门外的侍卫小心的压着声音道:“回大人的话,慈宁宫还没消息送来。”
每次听到这个消息,杨士奇的神情总要变得严肃几分,时不时地站起身来,背负着双手来回走动一番,许久才自言自语的道:“莫非太后当真有立襄王的意思。”
“太后睿智,不至于做出如此糊涂之事?”杨荣安慰道。
“慈宁空可有什么动静?”杨溥问道。
“回阁老的话,咱们的人根本进不去,从今日下午开始,慈宁宫的人马都换了,咱们的人马根本进不去,所以里面情况如何卑职着实不知?”门外的侍卫小心的应答着话儿。
三杨各自看了一眼,彼此的心神提了起来,张太后如此小心,可见立襄王的意图很明显了。
“再去看看有情况随时来报!”杨士奇面色凝重地冲着门外的侍卫呵斥道。几个侍卫应答了声,立即转身去了。
待侍卫彻底走了,杨士奇才重新落了座位,面对杨荣、杨溥二人道:“这事儿你们怎么看?”
杨荣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道:“眼下的情况尚未不明朗,太后到底是不是立襄王我们还不得而知了,老夫以为这事儿咱们只能等,等局势明朗了才好做出安排。”
杨士奇道:“话虽如此,但老夫还是不放心啊,在皇上病重的这个节骨眼上,身为太后本该关心皇上的疾病才对,可太后却对皇上的身子骨不闻不问,敢冒天下大不韪,派人寻走了英国公、定国公、成国公、杨小弟,若是没有立襄王的心思,太后大可不必如此作为,你我都是三朝老臣跟着太后的时间最长,这位老人家可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人,但凡她老人家要做的事情,没有做不成的,今日这事儿本身就有些匪夷所思,可太后却这么做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在这件事上,太后她老人家是早就有准备,方能做得如此从容不迫……?”
这一番话让杨溥与杨荣感到惊讶,杨荣迟疑的道:“太后不至于如此吧,这么做可是干政,坏了祖宗的规矩,她老人难道不知言官的厉害么?”
杨溥道:“祖宗的规矩,群臣敢说么,外面的那些言官早没了当初洪武爷的那股不怕死的劲儿了,就说皇上这半年的所作所为,他们可有作为,太后历经三朝,权势地位身份威望,哪一样不是当朝之最的,那帮言官敢说什么?说太后干政,坏了规矩,这宫中的规矩早被皇家给坏了,群臣都不在乎更别说那些言官了。老夫看这次太后老人家是铁了心要立襄王了,如今咱们能做的唯有静观其变,等候杨大人的消息,老夫相信在这等大是大非的面前,杨大人会懂得取舍的。”
“老夫也相信杨大人会做出正确的决定。”杨荣看了看慈宁宫的方向以无比肯定的语气说道。
杨士奇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了,若不然你我就对不起先皇的信任与托付了。”
三人一阵沉默。
夜色如水,三杨仍旧没离开,眼看着天色快亮了,外面仍没有消息传出了来,杨士奇再也坐不住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在宫中任何的一件大事,拖的时间越长越不利于被动的一方,从杨峥离开乾清宫去慈宁宫差不多两柱香的功夫了,仍没有半分消息传来,重重的不安,让杨士奇不停的走动,越等越觉得这事儿等不得,若是张太后说服了杨峥,说服了英国公、定国公、成国公,加上太皇太后的支持,撇开太子立襄王完全有可能做得到,想到这种可能,杨士奇越想越怕,身子腾的一下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对杨溥、杨荣道:“不行,不能在这么等下去了,老夫得去看看。”
“你急糊涂了吧?“杨荣也跟着站了起来分析道:“慈宁宫是太后的居所,哪里可是咱们外臣的禁地,没有皇命任何外臣都不可进入,你贸然闯进去万一被太后寻了把饼该如何是好,再说了事情到了这一步,万一太后真有立襄王之意,你进去又能如何,你是首辅可不管兵,太后未必肯听你的。”
“那我们也不能什么也不做吧?”杨士奇不服的道。
杨荣道:“当然不能了,我们可以做最坏的打算,万一太后立襄王,我们如何能做的是如何挽回这种局面,而不是在这里发牢骚,做些莽撞之事。”
这一番呵斥顿时让杨士奇冷静了下来,先不说自己能不否进得了慈宁宫,就算能进,未必能说服得了太后,所以在这件事上,他能做的不是去打探消息而是如何防止事情恶化。“毕竟是柄国数十年的宰辅,冷静下来的杨士奇还是十分的可怕的,从眼前的局面来看,皇上再次醒来已是大不可能的,就算醒过来怕也做不得皇上,所以拥立太子登基才是最关键的大事。
想到了这里,他立即恢复了往日临危决断的风范,对着门外下了三道命令,第一,立即召集六部的官儿坐镇本部堂,内阁立即下发今日一早的宣宗遗诏,通过六部下发树立太子名正言顺的继承地位。其二,局面不明朗,最怕的便是有人趁机作乱,所以兵部派员至各京营坐镇,防止有人调动京城任何军队。其三礼部尽快落实太子登基大典的一切仪式,最低限度能做到随时登基的可能。连下了三道命令,杨士奇一直提着心才算放了下来,对杨荣、杨溥询问还有没有补充的,二人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杨士奇颔了颔首道:“既如此,那就下发吧。”
杨溥当即把一道道命令下发了下去,看着内阁开始忙碌起来,杨士奇心头才渐渐安定了下来,依他对杨峥的了解立襄王这件事他是绝不会应了太后的要求的,有了杨峥这个关键人物坐镇兵部这件事就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英国公、定国公、成国公都是老成持重之人,不会没有分寸的,江山如何取舍,他们比谁都清楚,想到这儿他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从今日一早接到宣宗昏迷的消息,杨士奇当时就下达了京城各个衙门的官员都要忠于职守,尤其是六部的官儿更要坐镇本堂,消息下发没多久,六部的官儿除了兵部的杨峥外,其他各部的尚书大人都来了,十几个人顿时让空旷的文渊阁变得热闹起来。
胡滢道:“元辅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杨士奇道:“关乎陛下的江山,我等身为大明的官员,深受皇恩,今日是该回报的时候,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团结一致,越要恪守本分,绝不能让小人钻了空子,坏了祖宗的江山,今日寻诸位前来,除了嘱托诸位坚守本部做好榜样外,就是针对皇上诏书确定太子登基的事情,此事可短不可长?”
众官儿点了点头,表示对这事儿赞同,胡滢道:“首辅大人说的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虽年幼,但也是国之储君,继承皇位名正言顺的事,我等沐浴皇恩自当拥护。”
杨士奇道:“诸位如此深明大义,老夫也就放心了。”说完又与群臣商议了一番后,便将这事儿交给了胡滢。
胡滢身为礼部尚书最是熟悉新皇登基的程序,当下就把整个过程说了一遍,这一说天色彻底大亮了,众官儿都各自去了。
杨士奇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慈宁宫一事也该有了结果,当即派了侍卫去询问,那侍卫去了没多久,便返了回来说是慈宁宫的大门早已打开,杨大人、英国公等人也离开了慈宁宫。
这个消息让杨士奇颇有些意外,不等他细细询问,一个太监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说是来传太后的口令,请三位杨大人以及六部、都察院的各位官儿赶往慈宁宫。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杨士奇如遭重击,一把抓住那小太监的胳膊道:“太后还说了什么?“
“就这么多了?”小太监有些怕杨士奇的面容,不敢多言。
这时杨荣问道:“除了我们外,可还有其他人?”
那小太监道:“这个小人不知,不过小人出来的时候,司礼监的清风、明月去了太子府与孙皇后的府邸,就连胡贵妃、二皇子的府邸都派了人,对了还有废后胡皇后也有人。”
“这是,这是要见真章了?”杨溥嘀咕了声,冲着那太监摆了摆手道:“你去吧?”
那太监如释重负,道了声谢,一溜烟的跑开了。
“你也别在这儿担心了,事情到底如何还尚不知晓,杨大人的为人你还不相信么?”杨荣看了一脸愁容的杨士奇宽慰道。
杨溥道:“可不是么!”
杨士奇叹了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到如今老夫也只能走一趟了。走,去慈宁宫。“
杨荣、杨溥嗯了声,三人以杨士奇为首赶往慈宁宫。
慈宁宫内数十个太监忙来忙去,似这样大的场面,他们早已见过多次,所以显得十分从容。
天刚过了五更,得到命令的各官儿都陆续到了,六部的官儿有不少人头一次来慈宁宫,难免东张西望,而来过多次的内阁三杨则显得有些忐忑不安,暗暗揣摩着张太后此番最大的用意。
而多日不见的废后胡后、胡贵妃以及二皇子则是面容憔悴,尤其是胡贵妃则是双眼红肿,面上还有泪珠,平日里活泼好动的二皇子也变得十分安静,瞪着一双大眼睛怯生生的看着场上的诸位官员。
迟来的孙皇后、太子神色没多大的变化,似已从某种悲伤中走了出来,脸上的担忧之色大于悲伤之色,显然张太后的此番举动让这对母子好不担忧。
随着太监最后的几声呼喊,英国公、成国公、定国公、以及当今最有权势的兵部尚书杨峥走了进来,一看杨峥,刚刚落了座的杨士奇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不顾群臣的目光冲着杨峥喊了声:“杨小弟这边来。”
听得呼喊,杨峥颔了颔首正要走过去,却听得一个太监这时喊道:“太后驾到!”
群臣闻声望了过去,只见屏风后张太后被一帮宫娥太监拥簇着缓缓走了出来,群臣立即按照官员大小,排成了两队纷纷行跪拜之礼。
趁着这空儿,杨峥一个箭步的跳到杨士奇的身后,不动神色的做了一个一切顺利的姿势,两人共事多年,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都让彼此心领神会,满心疑问的杨士奇目光一看杨峥所给的姿势顿时放下心来。
群臣行了礼,各自落了座。
“太子何在?”落了座的张太后忽的问道。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太子闻声走上前行跪拜之礼
张太后和颜悦色地点了点头,道:“来,来祖母这儿?”
“是!”太子应了声,在群臣的瞩目下从容的走到了张太后的跟前。
2739章:五湖四海归一望
张太后拉着太子的小手,将太子拥在怀里,面对群臣道:“先前宫中讹传本宫将立襄王朱瞻墡为皇帝,这等谣言,本宫相信诸位爱卿是不会相信的,先祖早已定下规矩,有子立长,无子立嗣,太子乃宣宗长子,天性纯厚,仁明刚正,其嗣皇帝位合乎祖宗法度,在廷文武之臣协心辅佐,务以安餋军民为本,毋作聪明,以乱旧章才是正道!”说完指着太子对群臣哭道:“这就是新天子啊”。
三杨彼此看了一眼,各自松了一口气,以杨士奇为首,纷纷向太子跪拜了下去高呼高呼万岁,这场压在群臣的闹剧才算是彻底平息了。
接下来就是安排登基日期了,这事儿礼部一早就得到了内阁的嘱托,所以早就做好了安排,此时胡滢上前有条不紊的说出了一二三四五条,从日期到服饰、到新皇帝的登基后的年号等等都一一说了个遍,群臣虽有些不耐烦,但太后却听得甚是认真,群臣也不好将那点不耐表现在脸上,只好耐着性子听下去了,说到最后话题难免落到了张太后的身上,按照宣宗的遗诏,凡国家重务,皆上白皇太后、皇后,然后施行。中外大小臣僚各敬乃职,效忠嗣君,毋忝朝命。也就是说,新皇帝还年幼,按照旨意,凡朝廷大政均奏请张氏而后行,并于二月戊申尊张氏为太皇太后。一些见风使舵的大臣趁机请求张氏垂帘听政,呼声颇高。
张太后说:“不要破坏祖宗之法。只须将一切不急的事务全部废止,时时勉励皇帝向前人学习,并委任得力的辅佐大臣就可以了。”说完,不等群臣在说什么,又嘱托了一番,这才让群臣去了。
群臣鱼贯而出,杨士奇对于张太后性子如此大变颇有些疑惑,见杨峥走在前头,忙追上去,趁人不注意拉着他的臂膀,低声道:“你是怎么说服太后改变主意的。”
杨峥苦笑了声,道:“这哪儿是我说服的,人家太后的主意根本就没改变过。什么立襄王,不过是试探群臣的幌子而已!”
“幌子?”杨士奇楞了一下,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峥便将张太后此番作为一五一十的说了,杨士奇听到最后沉默了片刻,感慨了道:“人说太后为女中尧舜,果然不假,这等手段竟连老夫也骗过了,宫中有她老人家坐镇,老夫也放心了。”
杨峥心道:“谁说不是呢?”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到了金水桥,眼看就要分开,就在这时听得当的一声响,永乐大钟所发出的的清脆声悠扬而清脆,宛如一道惊雷落在了众人的耳旁,杨士奇与杨峥纷纷对望了一眼,眼里满是惊恐。
“发生了什么事?”两人心头暗暗问了声。
钟声这时有发出一声清脆,响彻紫禁城内外,走动的群臣纷纷停了下来,仰头看向钟声的方向,胡滢道:“此时既非上朝时候,何来钟鸣之声?”
话音未落,那钟声忽得变得急促起来,一声接过一声,当当当的络绎不绝,杨峥细细数了一下,竟有九声之多。
“九声之数?”杨峥嘀咕了声道。
一旁的杨士奇脸色大变,看向乾清宫的方向,忽的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皇上!”这一声充满悲切。
杨峥心头一动,木然的看向乾清宫的方向,刚刚放亮的天空下,乾清宫若隐若现,宛如隐藏一片云雾之中,就在这时,一个悲切的声音从那一片云雾之中传了出来:“皇上驾崩了,皇上驾崩了。”
听到声音,无论是走动的官儿,还是当值的宫娥、太监、侍卫都停止了走动,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不少人开始小声的哭了起来。
此时日头缓缓升起,火红的紫霞将整个紫禁城映在一片火红之中,偶尔吹来的冷风吹得众人衣炔呼呼作响,无人说话,无人走动,急促的钟鼓声中,也不知谁先跪了下去,身后的官儿如被人割掉的杂草一般,纷纷匍匐在地,双手放在地上,哭着冲乾清宫的方向俯身磕头。
杨峥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双膝一软,重重地跪了下去,许久才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之声:“皇上……?”
也不知是这一声的感染,寂静的金水桥上,终于有人放声大哭了起来,寂静的紫禁城彻底被这一波高过一波的呼喊给淹没了。
这一哭竟是大半日,群臣才回过神来,杨士奇身为首辅,这个时候必须拿出首辅的责任来,从地上爬起来后,面对着众官儿,道:“诸位大人,皇上去了,可现在还不是咱们悲伤的时候,国不可一日无君,朝廷还有诸多大事等着我们来处理,老夫恳请诸位大人收起你们的悲痛,恪守本分虽老夫一同治理好皇上的丧事,再寻个好日子辅佐新君。”
听了这话儿,众官儿纷纷收起了哭声,从地上爬了起来,原本准备回去的也都纷纷返回了衙门,公干的则以各种理由推辞了,总之在三杨的安排下,一切显得有条不紊。
杨峥从地上爬起来,有些茫然了看了看乾清宫,虽说在宣宗死亡这件事上,他早有准备,可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感慨了一番,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无法自拔,要说他对宣宗有多深厚的情感,那是不承认的,两人一个是君一个臣,关系再好,也越不过这条延续了千年的红线,所以他几户能断定,两人的关系也只是比一般的官儿好一点而已,可事实证明,这一切都是他自我安慰而已,事实上两人是君臣,可两人更是朋友,这种朋友之间的信任在无形之中已形成了一种兄弟间的情谊,平日里没能表现出来,只是被君臣二字隔开了而已,一旦打破了这个隔阂,这种情谊就从心底涌了出来,直到此时此刻他仍能感受到宣宗对他的一次一次的信任,一次又一次的爱护,一次又一次的提拔,若非如此,他一个无出身,无身份,无地位,三无小白,凭什么能叱咤沙场,为大明建功立业,即便是他不顾群臣反对执意打破各种祖宗规矩,开海禁,罢黜朝贡,兴市舶司,以商业打造江南,推行军事改革,无论那一条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困难重重的大事,可他仰仗宣宗的信任,一步一步实现了这一切,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让他毫无顾虑的去做这一切,即便在面对群臣质疑,帝国存在危险的时候,他都坚定不移的站在自己这一边,这种信任古往今来又有几个君王能做到。
杨峥自问不是一个感情充沛之人,但绝非一个冷酷无情之人,谁都他好,他岂能不知,冲着这份情谊,这些年来,他才不顾一切危险深入北方,深入安南,深入江南,为大明的强大繁荣做出种种努力,这里面固然有他身为二十一世纪的想法,但更多的还是来自宣宗,若非如此,他纵然有这个改变这段历史的心思,也未必会如此不顾凶险的去做这一切,可以说君臣二人的这份情谊早已在不知不觉的习惯了彼此,陡然间听到对方不在了,纵然明白了生死轮回是人生常态,但一时还是接受不了。
杨士奇看杨峥神情茫然,轻叹了声走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是皇上最信任的臣子,老夫相信皇上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你沉迷悲伤之中无法自拔吧,他更希望看到你将这份悲伤化为动力辅佐太子延续大明的辉煌,老夫相信这才是皇上对你最大的期望。”
杨峥颔了颔首,擦了脸上的泪痕,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杨士奇点了点头道:“你能想明白,老夫就放心了。”说完伸手在他肩膀上怕了拍,便大袖一挥去了。
因杨士奇的提前嘱托,礼部早就做出了安排,按照规章制度,皇帝的葬礼,首先要根据其遗诏,由礼部会同内阁或翰林院官集议,向嗣皇帝进“大行皇帝丧礼仪注”,嗣皇帝审定后依礼施行。此事,胡滢在慈宁宫的时候就请示了太子与张太后,两人也给出了指示,所以在程序上,胡滢只需定出规矩便可,这种规矩从洪武爷的时候开始,就有严格的规章制度,所以安排起来,并不是什么难事,无非是三个流程,先是为已故帝(或后)沐浴容颜、括发(头发梳理后挽成鬓)、更换寿衣,并在尸前陈设祭奠物。停尸之所,皇帝在干清宫(皇帝生前的住所),做好这一切后,礼部便通知给内阁,表明可以昭告天下了。
内阁则按照章程将皇帝大行的消息下发通政司,通政司立即八百里传邮,把讣告发布全国,这个时候礼部按照祖制制定一应丧礼了,无非是将死者装入棺内。棺前设“几筵”(摆有酒馔等祭奠物的供案)、安神帛(一种丝织物)、立铭旌(状如旗幡,上书“大行皇帝梓宫”或“大行皇后某氏梓宫”字样)。全国各地的衙门在收到消息后,就地设灵堂致祭,不必来京,而在京的文武员及文武三品以上命妇,要连续几天(三天或三天以上),早晨或早晚两次,身着丧衣(成服之前,文武官员服素服,冠乌纱、腰系黑色犀角带,成服后服“斩缞服”,即一种粗布做成而不缉边的孝服),由西华门入宫到思善门(仁智殿院落的门)外哭临。至此皇上的治丧程序算是完成了一半,而这个时候京城内的寺观各要击钟三万杵,代死的帝后“造福冥中”。京城内禁屠宰13至19日不等。分封在外地的亲王、郡王、王妃、郡王妃、郡主及文武官均于本地面向宫阙哭临致丧来表示哀悼。
做完了这一切就是上尊谥:大殓之后,如果死去的是皇帝,嗣皇帝就可以在群臣的劝进之下择日登极了,一悲一喜可谓是极难处理的,亏得胡滢这等经验丰富的老臣才能从中调度一切,若是换做旁人,未必就有如此从容了。
这一日一早,胡滢就着手了新皇帝登基大典了,按照遗诏的规矩,老皇帝大行后,新皇帝可不守三年之礼,一切以国事为重,择日登基了,而事情到了这儿,礼部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交给了内阁。
杨士奇本想寻群臣商议一下好写个《劝进仪注》但转念一想,这种戏码早已演奏了上千年,各种套路早已深入人心,想要说的话,该说的话都能随口说出来,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第二日一早亲自磨墨挥笔,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写好了一篇《劝进仪注》,三日后杨士奇亲自率领文武百官于会极门上表劝进,杨士奇位于群臣首位,朗声念道:“伏以三灵协佑衍历祚以弥昌四海宅心仰圣神之继作传序所属推戴均钦惟大行皇帝,仁孝俭勤、文明中正,觐光扬烈绍七十年熙洽之麻布德缓刑养亿万载和平之福干羽化通于夷狄茨梁利普于蒸黎方垂衣,以御穆清乃脱屣而游霄汉龙髯已堕徒瞻恋于臣民燕翼惟勤诞敷遗于后嗣敬惟,皇太子殿下,狥齐岐嶷,恭敬温文日就月将睿学聿隆于青幄星辉海润贞符夙协于黄离顷闻凭几之言惟以承祧为重固宗庙,社稷之攸赖矧讴歌狱讼之咸归盖天生圣人将使必得其位且众非元后罔克胥匡以生虽在亮阴当思继述伏愿,勉遵末命少抑哀情嗣我,列圣之丕图,履至尊而制六合接古帝王之正统,莅中国以绥四方,揭日月于重华,保乾坤而永泰,谕答曰览所进笺具见卿等忧国至意顾予哀痛方切继统之事岂忍遽闻所请不允。如此又两日,文武百官以及军民代表再一次来到会极门上表劝进,内容一如先前,大意是,大行皇帝,尧仁荡荡,舜德巍巍听六籍理万几每躬亲而不懈抚兆民怀四裔犹儆戒于无虞遹观,圣治之方升讵意,天心之弗吊,升鼎湖而证道恸攀附之无从,凭玉几而宣谟惟纂承之为重敬惟,皇太子殿下,聪明首出,仁孝性成绕电流虹夙应斗枢之瑞,承祧主鬯久孚夷夏之心即宜出震以宅师顾乃撝谦而狥节臣等重惟神器不可以无主,天位岂容于久虚昔高宗谅暗弗言群臣咸谏乃成王幼冲残祚百辟来同斯圣哲之遗猷亦古今之通义伏愿,殿下少抑终身之慕深惟永世之图宅丕丕基对扬文考之光训,作明明后率繇烈祖之旧章俾九庙之神灵凭依有在暨万方之黎庶利赖无疆笺入,上览毕召见阁臣入致词出传谕卿等为宗社至计言益谆切披览之余愈增哀痛岂忍遽即大位所请不允。这些客套的言辞规矩这都是“一应礼仪”中的程式,虽毫无意义,但规矩延续了千年,早已刻入了群臣的心头,所以明知毫无用处,但无一人敢怠慢。 [本章结束]
2740章:江左沈酣求名者
皇太子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对眼前的这一切茫然无知,好在内阁杨士奇对此早有顾全,在太子收到群臣的《劝进仪注》,作了谕答,这谕答也由内阁代拟:“览所进笺,具见卿等忧国至意,顾于哀痛之切,维统之事,岂忍遽闻,所请不准。”大意是这事儿我也知道,可我的父皇刚刚去世,我还在悲痛之中,所以你们的要求,我难以答应。
对此,群臣早有准备,第二日一早再一次上了劝注表,天佑下民作之君以康四海,父有天下传之子欲主万年况讴歌朝觐之咸归望,宗庙社稷之有主若撝谦之徒狥将大计其谓何敢复渎祈冀终。俞允敬惟皇太子殿下,发祥震索贰体离明,讲学孳孳独懋圣修之益视朝穆穆共瞻,天表之奇智临宜于大君主器正惟长子眷惟未命属以丕基欢心已洽于九围,睿志独勤于三让臣等稽之古训,询于佥谋,咸谓孝以继志为隆礼以顺时为大,虽嬛嬛在疚未忘哀痛之情。然业业万几,当思难大之托如以帝王而狥曲士之节是忘缵述而遗,文考之忧臣等是用局地孔惶叩阍弥切愿终陟于元后始克慰乎群心伏望,殿下永怀凭几之词蚤荷受球之宠,阐皇猷而恢帝范光,圣德于日照月临,绵凤历而奠鸿图延国祚于天长地久,笺入召见五府掌印总督,京营内阁,六部尚书,左都御史等官各官入致词出。上谕曰卿等合词陈请至再至三已悉忠恳,天位至重诚难久虚况,遗命在躬不敢固逊勉从所请乃谕礼部择日具仪以闻。如此反复了两回,太子在三日后,身着冕服在文华殿接受群臣的跪拜,当听完以杨士奇为首的百官诵读所献的第三道深奥艰涩的《劝进表》后,太子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了这事儿,当然为了表示不得已而为之,在之前太子需要召内阁、五府、六部等大臣进入殿内好生商议一番才做出了决定,然后交给内阁票拟传出谕旨:卿等合词陈情至再至三,已悉忠恳。天位至重,诚难久虚,况遗命在躬,不敢固逊,勉从所请。”至此太子登基一事算是尘埃落定了,剩下的就是根据钦天监推算出来的黄道吉日,有礼部为太子举行隆重的登基典礼。
按照规矩,这一日的早晨,新皇帝遣官祗告天地、宗庙、社稷。自己则身着孝服、设酒果亲诣大行皇帝几筵前、祗告受命毕。即于奉天殿前、设香案酒果等物、具冕服行告天地礼。随赴奉先殿谒告祖宗毕。仍具衮冕、诣大行皇帝几筵前、行五拜三叩头礼,做好这一切后,遣旨生母在前,皇上行五拜三叩头礼,礼仪完完毕后便在奉天殿即位。
第二日一早,鸣钟鼓。锦衣卫设卤簿大驾。
新皇帝服衮冕、御华盖殿。文武百官各具朝服、入丹墀内、候鸿胪寺引执事官进至华盖殿行礼毕。赞各供事。奏请升殿,新皇帝由中门出升宝座。锦衣卫鸣鞭。文武百官上表称贺,在一片山呼万岁鼓乐声中,遣使诏告天下,宣布明年为正统元年。至此整个登基大典算是完成了。
与太子而言,这一天意味着他不再是躲在东宫里的孩子,而是大明的君王,君临天下。
当然了,此时此刻的他并没有因身份的转变,而感到欢喜放,相反宣宗的忽然离世让这个孩子多了几分沉默,迟迟不言语,这可苦了王振,好说歹说了一番大道理,太子就是不理,说到最后太子丢下一句,这个皇帝我不做了,便再也不言语。
这可吓得王振半死,他等了十几年才等到今日一朝,又如何舍得放手,更别说为了谋取这一切他不敢做的,不能做的,甚至是不愿做的都做了,所求的目的无非是能借助太子登基成就自己的野心,十余年的辛苦岂能因太子一句不做了便可答应。
当下心头既急又是失望,没想到自己辅佐了十年的太子,竟如此的儿女情长,可过重的话儿又说不得,只能耐着性子把该说的话儿都说了,无奈太子就是一句也听不进去,说到最后太子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说是舍不得自己的父皇,自己不要做这个皇帝,父皇就能活过来,任凭王振如何说,太子就是嚷着不做这皇帝。
一向很有办法的王振头一次感到束手无策,只好亲自跑了坤宁宫把孙皇后给请来了,这位年轻的皇后在今日一早就被皇上尊称为太后了,按照宫中的规矩得移居慈宁宫,但鉴于太子太小需要人照顾,身为生母的孙皇后便与新皇帝一通住在了乾清宫了,但这事儿毕竟来得太过仓促,孙皇后似还没有适应自己新身份的转变,今日下了朝堂还是去了坤宁宫,此时听王振所言,放不下心来,匆匆感到了乾清宫,含着泪说教了一番,却不想平日里对孙皇后言听计从的太子,头一次表示了不满,任凭孙皇后把能说的话儿都说了,太子就是不听不理,这下孙皇后也不知如何是好,唯有拉着太子一阵痛哭了,这可把王振等人吓得够呛,可太子执意如此,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也不知哪个太监丢了一句,太子平日里最敬重杨先生,没准儿杨先生的话儿太子还会听。
本来王振对自己的信心是超过杨峥的,不为别的,只因他跟着太子身旁伺候了他十年,可是说这十年里,他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在骨子里他早已把太子当做了自己的儿子来养,这份父子之间的情谊,可不是一个只授了半年课程的杨峥可比的,可让他没想到的自己这个伺候了十年的“父亲”竟也有说话不管用的时候,此时此刻他也不得不对自己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产生怀疑,有心想再试一试,可看太子模样,着实没这个把握,感慨了一番,亲自去了一趟杨峥的府邸
连着国丧与新君登基,一共十几天早已把人折腾得够呛,好不容易熬到把新皇帝登基大典给操办完了,群臣算是松了一口气,对于今日的早朝,新皇帝重重封赏,群臣都没任何的兴奋劲儿,只等皇帝说了那一句散朝,群臣便如同大赦一般纷纷离去,赶回家中什么也不做,脱了衣衫就开始洗澡睡觉,恨不得这一睡就不要醒过来才好。
杨峥身子骨虽壮实,但十几天的高强度的操持大事,也是累得够呛,回到家中洗了澡,耐着性子喝了一杯上等的女儿红,这才返回卧室睡觉,这一睡差不多天荒地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被人推醒了过来,一看天色差不多黑了,迷糊的道:“这天刚黑了,怎么就亮了?”
床榻旁的小月轻轻叹了声,心有不忍的道:“这天就没黑过,何来亮过啊,你啊是睡糊涂了!”
“糊涂就糊涂,反正也没啥事,今日这京城内外,内阁六部、都察院、通政司那个不是这么糊涂的睡上一觉!太还没黑,那我就把它给睡黑了,要不,娣娣也来睡一会儿?”杨峥笑嘻嘻的道,伸手在小月儿的翘臀上狠很抓了一把道。
小月儿面上一热,骂了声道:“讨厌!”说完又是一叹,道:“看你这么累,这官儿不做也罢。”
杨峥笑道:“这说的是什么话,如今这京城那个官儿有不累的,不要说是这做官累,就是这人何尝不是累的,“人”字一撇一捺仅两笔,写起来其实就是一个累字,咱们来这人世一遭,总不能因累就什么也不做吧,那岂不是太无趣了。”
小月儿瞪了他一眼,道:“就你知道得多?”
杨峥嘿嘿一笑,道:“我啊还是少了点,要不然我也用不着与娣娣说什么实践检验真理不是,说起来我到是忘了,距上一次的真理也有些日子了吧?今日是个好日子,要不我与娣娣检验检验?”
小月儿大羞,红着脸道:“就怕你没功夫,宫里来人了。”
杨峥一愣,道:“莫不是又出事了?”
小月儿看他神情陡然变得严肃了几分,生怕吓着他了,忙宽慰道:“未必就出事了,来的是一个公公,说是想让你去劝说一个人?”
“公公,劝说一个人?”杨峥满脸的狐疑。
小月儿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所知就这么多。
杨峥暗暗嘀咕了几声,也猜不出所以然来,唯有穿好了衣衫起了床榻,赶往客厅了。
客厅里的王振神情十分的不安,不时的张望,太子这种状况,谁也不知会不会做出什么决定来,当真要不做了这皇帝,以群臣的反应,太后的心思,未必就不肯答应,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本就不能治理一个国家,碍于法度,碍于宣宗的旨意,群臣不得不如如此作为,可一旦事情多了一种选择,群臣未必就不想换一个更适合大明的皇帝来,襄王无论从那方面看,都是这个帝国的最佳人选,一旦太子真有此意,局面就变得不好说了,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杨峥能说服太子接受父丧这个事实,做好一代君王了。否则十年的心血就此化为乌有。
想到此处,王振就焦急的坐立不安,刚听得一点动静,立即站了起来,一看是杨峥,三步并作两步一脸惊喜地拉着杨峥的手腕,道:“杨大人你可算出来了。”
杨峥被王振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王公公,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王振也知道自己这一番举动太过吓人,可这会儿他早已顾不得了,枯瘦的双手仍旧狠很的抓着杨峥的臂膀不放,道:“杨大人陛下从今日一早就哭过不停,任凭谁规劝也无济于事,还说,还说不要做这个皇帝,咱家空自着急,却想不出得体的话儿劝慰陛下,只能来求助你了,你是陛下的老师,陛下做太子那会儿对你最为敬重,所以咱家想让你去看看,给陛下说说道理,让他明白这天下就是他的,他非但要做这个皇帝还要做一个好皇帝。”
“有你在,他注定做不成好皇帝。”杨峥人不住在心里嘀咕了声,可看王振一脸焦急的样子,这话儿也不好说出口。
“奴婢实在没了法子才来寻你的,还请杨大人务必帮这个忙,太子若不做这个皇帝,这皇位无非是襄王与二皇帝了,二皇子今年才六岁,又不是嫡出,论起来也不符合继承皇位的规矩,所以群臣未必会答应,太后也不会答应的,到头来便宜的是谁,还不是襄王,我等沐浴皇恩,总不能皇上刚刚离世,我们就连他的皇位也给丢了吧,这样我等日后有何面目去地下见老皇帝呢?”王振说着竟流下了眼泪来。
杨峥看得出在这件事上王振是真的着急,他虽有些不耻王振太过热衷权势,但不否认此人在对待太子感情以及为太子顾虑上的确无人能及,这也是为何王振日后能迅速走上权势巅峰后坑了一把明英宗,让这位皇帝从帝王变成囚犯,大好的江山也跟着丢了,非但如此还为此背上了昏君的骂名,但在明英宗的心里,从未对王先生有半分的恨意,甚至时时的怀念,可以说这与王振平日里对明英宗关心是分不开的。
杨峥扎好了腰带,整理了一下衣衫,既然王振来了,也不好走一趟,况且这事儿王振也说得没错,对于宣宗杨峥心底或多或少有一份感激在,总不能他刚死,就丢了他的江山吧,太子是宣宗认定的就继承人,那这江山就该他去坐了。
王振看杨峥开始穿戴官服,暗暗松了一口气,眼里也多了几分感激,这份感激并非来自杨峥愿意去劝说太子,而是出自自己对杨峥的感激,身为一个外臣,没人愿意去搭理一个太监的请求,哪怕这个请求是光明正大,是利国利民的,在舆论面前,那些自命不凡的文官依旧是有顾虑,有权衡的,唯独杨峥从没有这些顾虑,王振细细想了一下,他发现自己每次来寻杨峥,几乎没有失望的,无论是内学堂,还是在司礼监这件事上,他都给予了莫大的支持,这样的举动,满朝文武百官又有几个人能做得到呢、有时候他很想问一问,自己不过是一个看不到前途,看不到希望的太监,为何杨大人就如此信任自己,但终究是碍于面子,没有问出来,但这份感激,他还是藏在了心里,他有野心不假,对权势痴迷也不假,但这并不表示他不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谁都自己好他还是明白的。
2741章:琼楼徒倚望嘉祯
穿好了衣衫的杨峥,随手从桌上拿起了一卷字画便对王振道:“王公公咱们走吧?”
王振哎了声,急忙跟了上去。
两人出了杨府急急忙忙赶往了乾清宫,因是国丧与新君登基特殊日子,所以这个时候宫中的守卫也是最为森严,即便是这些侍卫都认识杨、王二人,也都按照规矩检查了一番,待入了宫中,情况却大不相同,那些来回走动,立在门前戴尖帽,着白皮靴,穿褐色衣服,系小绦的东厂“番子”在见了王振之后,露出一脸的敬畏,恭恭敬敬的让两人入了乾清宫的大门。
杨峥微微感到惊讶,在这宫中东厂的首领称为东厂掌印太监也称厂公或督主,是宦官中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第二号人物。通常以司礼监秉笔太监中位居第二、第三者担任,其官衔全称为“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简称“提督东厂”。
除此以外,设掌班、领班、司房四十多人,由锦衣卫拨给,分为子丑寅卯十二颗,颗管事戴圆帽,着皂靴,穿褐衫。其余的人靴帽相同的东厂番子,除了见到皇帝会露出如此神情之外,唯有见了东厂厂公才会如此,王振身为太子属官,随着太子登基为帝,地位水涨船高,但还不至于能高过东厂厂公才是,可看这些番子对王振的态度分明是将其当做东厂厂公了,杨峥虽能预测到王振日后的权势,但眼前的这一幕还是让他吓了一跳,以东厂的严密组织,王振一个司礼监并不出众的太监能迅速控制东厂,这背后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了,太子年纪还小,刚刚登基,一个失去了父亲的孩子,就算再如何信任王先生,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做出这种安排,再者,通过这些番子对王振恭敬的态度可以看出,掌权这件事上绝非一日两日能达到这种地步的,杨峥虽对东厂的底细所知不多,但也知道这个建在永乐十八年的特务机构在权势更替上有这极为严密的规章制度,光是一个厂公就要通过层层选拔,先不说你得是司礼监数一数二的太监,就是坐到了这一步,你未必就能当上厂公,因东厂的权势之大,几乎超过了锦衣卫,自成立之日始,东厂就就监视朝廷官员、社会名流、学者等各种政治力量,并有权将监视结果直接向皇帝汇报。依据监视得到的情报,对于那些地位较低的政治反对派,不经司法审判,东厂可以直接逮捕、审讯;而对于担任政府高级官员或者有皇室贵族身份的反对派,东厂在得到皇帝的授权后也能够对其执行逮捕、审讯。可以说东厂就是皇上密切关注群臣的一把中天悬剑,这样的一把宝剑,若没有一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太监来握住手里,如何放心得下,也就是说想做东厂厂公,你得有两个过硬的条件,其一你首先得是司礼监数一数二的太监,其次你还得让皇上对你十分的信任才行,否则一切免谈。按说这两个条件王振倒也符合,但怪就怪在,这事儿有些太过超前,以王振在宫中的地位,虽也能算上游,但在宣宗一朝始终比不上金英、海涛、刘林等一干老太监,其次说到信任上,自始至终宣宗最信任的两个太监一个早退的陈芜,另一个就是金英了,这两人的身份地位也不低,王振没有超过这两个人在宣宗心目中的地位,想做东厂厂公无疑是痴人说梦,可眼下的结果却是东厂已在王振掌握之中,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杨峥除了诧异之外,最大的疑问是为何王振拥有了这一切的权势。
当然了,他是个聪明人,纵然心头的疑问不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问出来,谁知问的结果会是如何,在情况不明,自己没有任何把我能控制这一切的时候,他从来是忍。
王振到没有任何的异样,骨子里似有几分习以为常,甚至是春风得意的感觉,这一点杨峥从他眼角的意气风发或多或少能看出一点,而这也是他决定隐藏自己的疑问之一了,一个人唯有在自己有绝对把握的时候才会显得如此春风得意,只要是聪明人都知道如何避开对方的风头了。
“皇上可在乾清宫?”王振冲着一个东厂番子问道。
那番子神情无比肃然,朗声道:“回公公的话,皇上刚才说要去老皇帝读书写字的地方看看,说是看着那些字儿能看到老皇帝影子。”
王振叹了声,道:“杨大人你看?”
杨峥道:“皇上既在书房,那我们就去书房吧?”
所谓的书房,其实就是东暖阁,宣宗皇帝不仅是治国之能手,也在丹青、书法上独造一格,能独称“宣德宸翰”之美赞。比肩宋徽宗,只是宋徽宗荒瞀,明宣宗则是明君,这也是明宣宗最为自豪的地方,所以平日多以书画自娱,东暖阁也是他平日里去得最多的地方,太子平日里来见宣宗,大多数是在东暖阁,这对父子感情虽谈不上多么深厚,但较之寻常的人家,父子之情还在,加之太子年幼对父亲的敬爱也多上几分,所以父子之间的情谊竟比寻常人家还重了几分。
杨峥与王振走到东暖阁将随身的几两银子交给了值守的侍卫后,便一前一后进了东暖阁,东暖阁里,太子坐在宣宗平日里作画写字的地方,书案上放着一张长卷,放着便是前些时日宣宗忧心江南大雪的诗句,那会儿他就那么坐在父皇的身旁,就那么看着父皇提笔写了这首《雪意歌》,他依稀记得那会儿父皇对他说,自冬十月以迄,长至之前,凡两雨雪。迨十一月乙酋,又至后五日,是日,同云四合,寒气凛然,大有欲雪之意。自昔农人谚曰:“要宜麦,见三白。”使今夕而复雪,岂不成三白乎?因喜而作长歌,以为来岁丰秥之征云。
朝阳欲出蓬莱岛
海上蒙蒙寒雾绕
晴光隐伏气萧森
顷更**迷昏晓
空中黯黯云垂垂
举首观天天欲低
寒侵宝鼎香霏缓
水冻银壶漏滴迟
琼林悄悄归群雀
飞鸿尽向平沙落
群鸟后来得气先
况已寒威满寥廓
万籁无声风不号
劲气凛凛严如刀
层冰似裂蛟龟背
刺猬如生騄駬毛
飞鱼走动召滕六
画卷银河作琼玉
拟将挥洒编乾坤
应剪天花犹未芝
琼楼徒倚望嘉祯
浩然元气填沧溟
崖云寒重貂裘薄
但觉怀宽酒力轻
我怀汲汲在邦国
国家所赖惟农麦
今年农麦已丰登
来年即又见三白
农家引领向穹苍
见雪人人喜欲狂
雪深深麦茫茫
管教海内海外平地为仓箱。
这一切想来宛如昨日,太子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身旁的孙皇后、刘林等人一身缟素,面上同样挂着泪珠,尤其是孙皇后粉红的脸蛋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宛如一朵饱受风吹雨打的海棠花,那伤心的模样让人动容。
进来的杨峥与王振一看立在太子身后的孙皇后慌忙行礼,孙皇后倒是快了一步,不等两人跪拜下去,连忙先前一步,伸出双手冲着杨峥王振二人摆了摆手,示意两人不必拘于礼仪。
杨峥本就对这见人就拜的礼仪十分反感,若非自己无力改变这一切,他是如论如何不会行什么跪拜之礼,此时见孙皇后如此知趣,杨峥对这位刚刚丧失了丈夫,地位又提高的妇人多了几分好感,道了声谢,便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站在了一旁。
孙皇后对眼前的这个模样清秀,不拘于礼仪的年轻人同样也拥有好感,在得知这个男人是唯一能劝说太子改变心意之人时,好感之中还多了几分感激,呜咽了声对杨峥道:“杨大人太子就拜托给你了。”
“微臣尽力便是!”杨峥神情依旧不卑不亢,唯独目光落在了兀自哭泣的太子身上才发出轻轻一声叹息,这一声叹息也不知叹息这天家的父子之情,还是叹息这一个九岁的孩子就过早的失去了自己的父亲,不得不从父亲的背后走到人前,独立面对这个世界,面对这座先辈打下的辉煌江山,如何去治理它,如何去守住它,如何能让父辈打造了江山继续辉煌下去,这一切本不该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承担的,可命运的残酷,将他无情的推到了这一步,他能做的是什么,无非是害怕,是哭诉,哭诉老天爷的不公,哭老天爷的残忍无情罢了,他未必真的不想做这个天子,只是他还是一个孩子,父辈留下的江山太大,百姓太多,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做罢了。
“有杨爱卿这一句话,本宫也就放心了。”说完深深地看了杨峥一眼,叹了声悄然而去。那些在暖阁伺候的人都是机灵人,如何不知道这是孙皇后有意给杨大人留下君臣二人单独谈话的空间,所以领头地不动神色地向众人丢了一个太监,立在暖阁的十几个太监宫娥知趣的退了出去,就连刘林与王振也是看了太子一眼悄然退了出去。
偌大的东暖阁就剩下杨峥与太子二人,太子仍旧抱着那副字画兀自哭个不停,模样好不悲伤,杨峥看着心头不忍,叹了声便走了过去,跪在地上抱拳喊了声:“皇上……?”
太子似没听见一般,仍然痴痴地看着龙案上的字画,默默啜泣,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杨峥。
见自己的呼喊没得到回应,杨峥难免有些失望,可细细一想倒也释然,这样的场面,换做是谁都不会对旁人的言语感兴趣了,任何的悲伤一旦沉入,世界万物便可充耳不闻了。
明白了这一点,杨峥便耐着性子劝说了一阵,却不想太子仍是一言不发,杨峥见自己说了半天太子仍旧毫无反应,便知依着这法子再劝说上个三天三夜也毫无结果,这倒不是说他丢不起这个脸面,对不起王振,实在不忍心宣宗辛辛苦苦守住的江山就此走向终止,所以太子仍不理,他仍旧劝说了下去,只是在言语上,不再在走先前节哀顺变的路子,而是变为宣宗对太子的某种激励,某种期望等等,也不知说了多久,就在杨峥打算要放弃了的时候,忽听得太子抽泣着问道:“父皇,父皇真是这么说么?”
一听这话杨峥暗暗松了一口气,要说这劝说人就跟忽悠人的道理是一样,再高明的劝说,再高明的忽悠,终归到底是要人说话上钩,这就好比赵本山的《卖拐》、《卖车》,若是范伟坚持不上勾,任凭赵本山卖的是车还是拐都无济于事了,一个来劝说的人,对方若是一言不发,你就算是有苏秦的翘舌弹簧,也毫无用处。
“能开口就好办了。”杨峥松了一口气,暗自嘀咕了声,道:“千真万确。”说完从怀里摸出一卷画卷来,当着太子的面缓缓铺展了开来,灯光下太子扭过朦胧的双眼看了过去,只见画卷上画着一座山峰,峰峦迭起,峰峦之初莫不是树木丛生,云端之巅画有一颗笔直的青松,似欲直插云宵,单说画卷并无多余的笔画,但整个画面却是气势不凡,尤其是那一颗颗的苍松,郁郁葱葱好不气派。
“这是何意?”太子看了半响忽然抬头问道。
杨峥道:“夫大木为杗,细木为桷,欂栌、侏儒,椳、闑、扂、楔,各得其宜,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马勃,败鼓之皮,俱收并蓄,待用无遗者,医师之良也。登明选公,杂进巧拙,纡馀为妍,卓荦为杰,校短量长,惟器是适者,宰相之方也.这是宣宗对微臣的原话,大意是在工匠的手中,他们从来是将那些大的木材做屋梁,小的木材做瓦椽,做斗栱,短椽的,做门臼、门橛、门闩、门柱的,都量材使用,各适其宜而建成房屋,这是工匠的技巧。贵重的地榆、朱砂,天麻、龙芝,车前草、马屁菌,坏鼓的皮,全都收集,储藏齐备,等到需用的时候就没有遗缺的,这是医师的高明之处。提拔人材,公正贤明,选用人才,态度公正。灵巧的人和拙笨的人都得引进,有的人谦和而成为美好,有的人豪放而成为杰出,比较各人的短处,衡量各人长处,按照他们的才能品格分配适当的职务,这是宰相的方法,微臣那会儿还不太明白,宣宗为何会对微臣说这一番话,直到多年后,宣宗给了微臣这张字画,微臣才明白,宣宗这是在告诉微臣,无论是做人还是做臣子都要做一个栋梁之才,读得起自己这的才学,对得起赏识自己的人,这才是一个有用之人。宣宗是古往今来难得的仁君,明君,他柄国十年,明察沉断,用法无私,从谏如流,重惜官赏,恭谨节俭,惠爱民物,所以百姓对其赞扬不已,大明在他的手中走向了盛世,远比汉唐,陛下是他老人家的长子,从陛下出生他便对你寄与了厚望,微臣相信他也与这天下的百姓一样,希望你能以为他老人家为榜样,做一个人人称赞的明君,做一个栋梁之才,而不是蹩脚的下脚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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