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别怠慢了贵客
九倾分析得自然没错。
金贵妃膝下只有一个儿子,秦太后最喜欢的也只有夜珩这一个孙子,她们费尽心思所求的,不过是让夜珩登帝位。
然而夜珩若是有个好歹,她们的所有计划都不再有一点意义,不管将来是哪一个皇子即位,秦家都会成为首要对付的目标。
身居高位数十年的秦太后谁都明白,权臣纵使如何权倾朝野,根基再深,只要皇帝存了灭你的心思,你便不会长久。
所以夜珩一旦有事,秦家迟早都会成为别人刀的鱼肉。
因此夜瑾无清楚,只要拿捏了秦太后和金贵妃的心思,只要有夜珩在手,对方算雷霆暴怒,最终也无计可施。
他甚至能想到,再过须臾功夫,瑾王府大概会被禁卫军包围——
可那又如何?
他们没人敢轻举妄动。
而柳皇后不一样了,作为一个正宫皇后,膝下独子本该成为夜氏皇族名正言顺的储君,可因为金贵妃姓秦,背后有太后撑腰,她的儿子便多了一个强大的对手——
且只要有秦太后在,夜琛成为储君的可能性被剥夺了一大半。
这个时候,若是夜珩出了事,对她来说,将是百利而无一害。
进了昭宸殿,夜瑾传来了影一,淡淡道:“夜珩关在哪里?”
“回主子,他被关在了后园。”
夜瑾闻言,漫不经心地挑了一下眉头,“后园?”
“是,后园距离前主院和前后院甚远,且是一处荒废的园子,一般无人会去那里。”影一恭敬地解释,“如果突然间有人走动的话,便会立刻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是偏偏,属下和影二是走的暗道,不会出现在明处,所以没人会怀疑那里关了人。”
一处荒废的园子,在很多人眼的确是个藏人的好地方,所以必然会引起暗之人密切关注,只要发现有人走动,可以断定那里藏了人。
但是如果这出荒废的园子,一直乏人问津呢?
只要没发现线索,他们便不会冒险寻找,时间拖得越久,对于秦太后和金贵妃来说,越是焦躁。
虽然今日在长公主府里,夜瑾所下的命令是把夜珩关在瑾王府地牢,可他又怎么可能当真把他关在地牢,让所有人知道他的位置所在?
夜瑾缓缓啜了口茶,淡淡道:“这几日闲着无事,替本王好好招待一下,别怠慢了贵客。”
影一明白他的意思,躬身领命,“是,属下告退。”
话落,转身离开。
玄七慢悠悠地走了进来,淡淡道:“我喂他吃下的那颗药,足以让他生不如死,所以好好招待什么的,有没有都无所谓。”
无寂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心忖姒姑娘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厉害,不知都师从何处?
想起方才在长公主府的一幕,他到现在还有些心有余悸。
看着温和无害的玄七,原本以为只是擅长识毒解毒,却没想到他杀起人来如此干脆利落,不但招式漂亮完美,那速度手法,也快得让他几乎看不清。
第228章 你喜欢他?
而紫陌丫头,他一直以为,紫陌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片子,最多脾性火爆了一点,在她家小姐被冒犯的时候,可以毫无所惧地挥人耳光,连公主都照打不误——
打死他,他都没有料到这个小丫头片子的武功比他还要好,杀人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嗖嗖嗖的动作,简直不要太赏心悦目。
想到这里,无寂不由看了紫陌和玄七一眼。
“无寂。”夜瑾抬眼朝无寂看了过来,“让无情和无愁守好王府,不许放进一只苍蝇。”
无尽恭敬领命,“是。”
说罢,转身离去。
夜瑾端着茶盏,微默了须臾,抬眼看着玄七和紫陌,“你们不需要下去准备一下?”
准备?
玄七挑眉,准备什么?
紫陌站在九倾身后,体贴地给她家小姐捏着肩头,闻言道:“我家小姐今天受惊了,我要陪着小姐。”
受惊?
夜瑾嘴角一抽,看了一眼面色淡定的九倾,还真没看出她哪里受惊了。
不过,大概是明白夜瑾有话要说,九倾开口:“你们俩各自去沐浴换衣,我不喜欢血腥味。”
紫陌一呆,下意识地垂眼看了看自己身上。
玄七点头,“是。”
虽然他跟紫陌身上都干净如初,并未沾上半丝血迹,但是杀了人之后,却不可能没有一点血腥味。
紫陌直接回了静心苑,玄七没有住在瑾王府,所以自然而然地往外走去。
他下榻的地方是皇城之中的一处宅子,在跟着九倾来着西陵之后才刚买下的。
九倾眉眼微抬,“王爷有话要说?”
当然。
夜瑾暗忖,否则何必把他们两个支出去?
这般想着,夜瑾搁下茶盏,长身立起,一袭红衣曳地,衬出无边光华,潋滟生姿。
“听说……”他开口,清雅的声音略显低沉慵懒,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酸意,“你今日送了楚祁一瓶疗伤圣药?”
九倾哑然。
并不意外于他的消息灵通,只是未曾料到他会提起这茬。
微默了片刻,她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夜瑾不语,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举手之劳?
“你喜欢他?”
九倾愕然,“喜欢?”
这从何说起?
夜瑾见她下意识的反应,心情略好了一些,嘴上却仍然冷硬地道:“你跟他不过第一次见面而已,就大方地送出一瓶价值连城的圣药,本王还以为你对他有好感。”
九倾,“……”
夜瑾却不依不饶,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你为什么突然送他那么好的伤药?”
九倾无语了片刻,道:“曲水流觞宴上,酒盏停在谁的面前,就得饮下酒觞里的果酒,还得展示一个节目,作为一个皇子,别说你不知道?”
夜瑾嘴角一抽,他当然知道。
但是这跟她送楚祁伤药有何关系?
“要我在那么多人面前展示什么琴棋书画,你觉得可能吗?”九倾淡淡一笑,“楚郡主身体有恙,我随口提了几句,兼而送他与一瓶伤药,这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第229章 你是不是对本王动了心?
夜瑾闻言,心里酸意渐消,却还是有些不满,“你可以选个女子。”
“女子?”九倾更无语了,眼神古怪地看着他,“女子之中并未发现身患隐疾的,难道你要我无中生有,随口胡言?”
夜瑾一窒,顿时语塞。
九倾淡淡道:“况且,楚郡主此人,我对他并不了解,但是他的症状明显是在军队里的时候被人下了暗算,今日送他一个顺手人情,他日说不定就能成为睿王的助力。”
听她这么一说,夜瑾不由沉默了下来。
楚祁与二皇子夜翎曾经是同袍,两人不但武功不相上下,带兵作战的能力也同样在伯仲之间,以后若能为睿王所用,定然是一个有力的大将。
最重要的是,楚祁这个人虽然低调冷漠了些,但为人刚直冷硬,有自己的原则,只要能得到他的忠诚,便永远也不用担心他会背叛。
所以九倾此举……其实是在帮他?
夜瑾心头闪过这个想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一下。
“主子。”刚离开不到一会儿的无寂,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太后调动了禁军五千,包围了王府,命主子打开王府大门,交出庄王,并俯首认罪。”
俯首认罪?
夜瑾眸色微冷,转头看着他,语气嘲弄地道:“禁卫军统领可在?”
“在。”
禁卫军统领秦让,是秦太后的侄子,与金贵妃是堂兄弟。
“告诉他,任何人敢在本王府前无礼,或者有一个人胆敢擅闯瑾王府,那么他马上就会见到夜珩的尸首。”
无寂闻言,领命而去。
禁卫军包围了瑾王府,外面定然已是一场惊心动魄的阵仗,不管是宫里还是皇城街道,人心惶惶是避免不了的,但是处在漩涡之中,让所有人担心并密切关注的瑾王,此时却显然半点不惊。
夜瑾转眼看着九倾,外面是重兵逼近也好,是杀气震天也罢,都似乎与他毫无关系。
他的眼里,此时只有这个女子倾世的容色。
“夜瑾。”九倾不解地看着夜瑾,对方不发一语盯着她的眼神,似乎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色泽,“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
夜瑾不动声色地回神,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她清透的黑眸,“九倾,你有没有发现,你方才是在跟本王解释?”
九倾表情微顿,平静地看着他,“夜瑾……”
“而且,你大概也没有发现,你心里所谋划的,一举一动无不是为了本王。”说到这里,夜瑾勾唇轻笑,眼底流光潋滟,“九倾,你是不是对本王……也动了心?”
也动了心?
九倾眉头微皱,语气波澜不惊,“王爷多心了。”
多心?
夜瑾皱眉,“你是说,你并没有对本王动心?”
“王爷,我觉得此时你应该更多地思考一下朝堂上的局势。”九倾站起身,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自己的袍袖,“我先回静心苑沐浴,然后养精蓄锐一下,王爷自己请便吧。”
说着,径自转身,与夜瑾擦肩而过之际,往门外走去。
第230章 感情终究有些无望
身后的男子淡淡道:“你对动心这件事很排斥,还是对本王这个人很排斥?”
九倾微默,随即道:“儿女私情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说罢,不疾不徐地举步离开,背影如此从容,没有半分慌乱之色。
夜瑾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直到那道纤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他才收回了目光,心里却不由开始思索自己方才提出的问题——
九倾是对动心这件事本能地排斥,还是仅仅对他不喜欢?
这个问题刚在心头闪过,夜瑾无声地摇头,在心里否认了九倾不喜欢他的可能——
夜瑾对自己的容貌还是万分自信的,而且九倾这些日子以来,对他的态度明显并不讨厌。
至少,他毒发的时候,他受伤的时候,她眼底的关切是真实的。
所以也是说,她暂时是真的不想考虑女儿私情?
夜瑾缓缓在椅子坐下,突然间安静下来的内殿,似乎显得格外冷清。
儿女私情……
一手抵着额,夜瑾眉眼轻垂,眼睑半阖,素来桀骜狂肆的容颜,此时只剩下丝缕怔忡之色。
似乎太急切了一些。
此时不止是她想避谈儿女私情,自己……又何尝不是?
想到宫里重伤昏迷的那个人,想起至今还没有蛛丝马迹的母亲骨灰,想到皇长兄此时或许正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他的感情,终究还是有些无望。
这般想法浮过心头,清魅的眼底顿时一片深幽如海,复杂难测。
……
砰!砰!砰!
哐当——
咔嚓!咔嚓!
永寿宫里,一阵阵刺耳又尖锐的瓷器碎裂的声音不断响起,太后打扮得精致的脸一脸狰狞暴怒之色。
“放肆的孽种!简直无法无天!”
伸手一挥,案仅剩的一套茶具被狠狠地挥到了地,又发生一阵尖锐的碎裂声,声音刺耳,且让人心惊胆战。
宫女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喘。
金贵妃沉默不语地站在一旁,素来美艳不可方物的脸,此时却是一片苍白焦躁之色,焦躁之又夹杂着难掩的仇恨。
手握了紧,紧了松,娇嫩的掌心已经被尖锐的指甲刺破,却依然无法克制心里的杀意和深沉的恐慌。
狠狠地闭了下眼,额头青筋突突地跳,太后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了很久,忍不住又咬牙咒骂了一句,“该死的小贱种!”
怒骂了一个午,她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却依然无法平复心头的躁怒。
“母后。”金贵妃显然已有些六神无主,“夜瑾若真的对珩儿下手——”
“他敢!”太后冰冷地截断了她的话,“珩儿若是少了一根毫发,哀家一定活剥了他!”
但是夜珩现在在夜瑾的手里,而夜瑾,素来是个无法无天的主。
金贵妃心头一阵阵恐惧,急得如热锅的蚂蚁,完全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太后娘娘且息怒。”孟公公凑近她身边,小心翼翼地劝了一句,“皇重伤,无法继续纵着瑾王,所以瑾王心里大概很清楚,若交出了庄王殿下,自己手便失去了护身符,所以才控制庄王在手,太后何不把此事交给睿王来办?”
第231章 他要自寻死路,便怨不得哀家
睿王……
秦太后目光阴鸷地看了他一眼,须臾,扶着凤椅扶手慢慢坐了下来,眼底乌云轻涌,面阴霾浓郁,却半晌没有说话。
金贵妃神色焦躁地注视她,数次欲言又止,然而见她显然在思量的表情,却到底没敢开口。
长公主一时也沉默了下来。
长公主府此番受了重创,此时没有人她更想活剐了夜瑾,但是享了二十年高高在的尊荣和权势,她绝非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长公主——
她知道什么是大局为重。
若要对付夜瑾,且不能让夜珩有所损伤,只能从长计议。
冲动,成不了大事。
“孟德。”大殿内一片让人窒息的沉寂之后,秦太后缓缓开口,“你是说,让夜昊出面去对付夜瑾?”
声音阴沉如冬日雾霾,带着一种隐晦的嗜血。
“太后圣明。”孟公公低眉垂眼,声音柔细,透着说不出的阴戾,“睿王一向在乎瑾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瑾王虽然对睿王总是冷言以对,但谁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厌恶睿王,还是为了做戏,此次倒是一个弄清真相的好机会。
秦太后没有说话。
睿王和瑾王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这也是皇族之很多人都清楚,却从来没人敢提的事实。
夜氏皇族众多皇子之,长皇子无疑是性子最沉稳的一个人,他对兄弟姐妹一视同仁,算是个不偏不倚的好兄长。
但是唯独对夜瑾……
或许是因为夜瑾与他的血缘关系更近一层,也或者,只是因为一直以来,夜瑾对他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反而更让人放在了心。
此时经孟德这般一提,秦太后也难免生出了些许心思。
“瑾王一向对这个长兄冷漠——”话意微顿,秦太后阴沉地哼了一声,“那个小贱种,对谁都是不冷不热,他的眼里能放得下谁?”
孟公公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太后,奴才说句大不敬的话,皇此时重伤,朝可没人再护得了瑾王。”
秦太后闻言一动,眸心霎时划过一道犀利的冷芒。
孟德伺候秦太后多年,不但他了解秦太后,秦太后也同样了解他,所以此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岂会不明白?
皇重伤,瑾王虽然深受帝宠,但是此番他公然在长公主府大开杀戒,并在伤了庄王之后,又将庄王囚禁在了瑾王府——
触犯的国法何止一条?
只要她耐得住性子,让睿王想办法救出夜珩,以后她想拿瑾王问罪,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满朝武,谁敢吭一个字?
想到这里,秦太后心里略微舒坦了一些,然而这一放松下来,却只觉得浑身疲惫,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下意识的抬手揉着眉心。
孟德见她动作,连忙体贴地将两手搭在她双鬓,细细地揉按了起来。
“皇刚遇刺,凶手还没查出是谁,这夜瑾自寻死路——”缓缓闭眼,秦太后语气微顿,随即红唇吐出冰冷无情的肃杀之语,“他既然要自寻死路,便怨不得哀家!”
第232章 计划怎会出了纰漏?
这两日,秦太后已经被皇帝遇刺的事情折磨得身心俱疲。
正如她方才所说,刺杀皇帝的凶手还没有查出眉目,又遇这样的事情,对于秦太后这个养尊处优了几十年的女人来说,无疑是一个猝不及防的打击。
而追根究底——
秦太后撑着额头,闭着眼,脑子里阴沉沉地想着,追根究底……还不是因为那个该死的姒九倾?
这个名字只是从脑子里浮现出来,让她无法抑制地生出一种尖锐的杀意,像当初听到夜瑾拒绝她的指婚一样。
不能掌控在手心里的人,只能除掉。
两年前出了一个夜瑾,两年后出了一个姒九倾。
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公然对她堂堂太后无礼,不把皇帝的贵妃放在眼里,甚至纵容着她的婢女动手掌掴公主……
哪一桩哪一件,不能治她一个死罪?
可偏偏,夜珩却说喜欢她,想要得到她。
秦太后每每想到这一点,恼恨不已。
夜珩此前便朝她表露过,说他看了瑾王府的那个大夫,当初她听到这句话极力反对,且不说夜瑾与她从来不和,这件事根本不可能成。
说一个小小的医女的身份,怎么可能有资格嫁进皇家?
但是夜珩说什么?他说姒九倾只怕来历不凡。
来历不凡,仅仅这四个字,让她瞬间沉默了下来——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秦太后心里其实与夜珩有着同样的想法,统率后宫几十年,她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对方的气度,礼仪,抬手举足间的风范,甚至于,只是一个不经意间的眼神,能大概地昭示这个人的身份来历。
姒九倾虽然顶着一个医者的身份,但是不管是哪个方面看,她都不可能是一个寻常的女大夫。
这一点,秦太后自是相信夜珩的判断,并且心里也清楚,如果她的身份真的足够显赫,以后说不定是夜珩的助力。
而且夜珩还说,“姒九倾不但是个聪明的女子,最重要的是能治得了夜瑾身的顽疾,只要能娶了她,无疑是控制了夜瑾在手。”
这句话,终结了秦太后最后的犹疑。
她同意这件事由夜珩安排,长公主负责以做客的名义把姒九倾邀请到自己的府里,并且为了不引起怀疑,还邀请了其他的世家公子和小姐。
所有人都以为,长公主的举动是在为夜珩拉拢朝臣,没有人知道,自始至终,夜珩和长公主的目的只有一个姒九倾。
计划所有的环节都没有任何破绽,石榴酿的果酒,紫瑾汁液,君子兰的香味,三种皆是无毒之物,根本不该引起任何人的察觉。
算姒九倾是医者,也不可能那般轻易想到,这三种东西掺在一起,最终的目的是遇曼陀罗的香料……
一切计划都进行得格外顺利,可为什么到了最后……却偏偏出了纰漏?
一次纰漏,搭进去了一个夜珩,也几乎葬送了整个长公主府的势力。
怎么能不让人感到震惊愤怒?
第233章 查不到身份来历
“那个姒九倾……”秦太后缓缓开口,眼底乌云翻滚,“究竟查出她的身份了没有?”
这个问题让孟公公脸色微变,羞愧地低头:“还没有。”
秦太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心下又是一阵愤怒和挫败。
皇族势力几乎无处不在,暗派出去的那些密探皆训练有素,居然至今查不出一个女子的身份,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而越是查不出来姒九倾的身份,便越发能证明,那个女子的来历,只怕……当真是非同寻常。
“母后。”许久不曾出声的长公主缓缓抬眼,眼底忽然浮现一抹几不可察的复杂光芒,似畏忌,似不安,“母后可还记得,二十三年前,南族轰动天下的封后大典?”
秦太后一怔。
二十三年前,南族封后大典?
“南族素来神秘而强大,执天下四国之牛耳。”长公主声音微顿,提到南族时,语气再也没有半丝高高在,“南族皇室几乎从不与其他三国结亲,但是二十三年前,南族帝王却为了迎娶北冥家的姑娘,而下了一道亘古未有的旨意——南族封后大典期间,其他三国皇室不许举行任何庆典。”
秦太后闻言皱了皱眉,却没说话。
二十三年前的事情,她自然是记得的,因为那是轰动天下的大事,莫说是她这个西陵太后,便是市井小民,也很少有不知道的。
她只是不明白,长公主此时提起这桩事情,是想表达什么?
长公主缓缓道:“北冥家的嫡女身边有一个最受宠的贴身侍女,姓姒。”
此言一出,太后脸色微变,金贵妃也诧异于她话里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姒九倾跟这个侍女有关系?”
长公主道:“有些权贵世家的男子偶尔行走江湖的时候,若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真实名讳,便习惯用自己母亲的姓氏。这个姒九倾的身份如此难查,难保不是换了姓——而最大的可能,是用了自己母亲的姓。”
“所以你怀疑,她是那个侍女的女儿?”金贵妃皱眉,“这不大可能吧?‘姒’这个姓虽然不多,但是也不代表仅此一家,你怎么能断定,她跟那个侍女有关系?”
长公主道:“因为只有从南族出来的人,才让人查不到身份来历。”
金贵妃脸色一变。
没错,四国之至尊至贵的南族,于其他三国而言,历来是隔绝于世外一般的存在——强大到让三国君王都不得不畏惧,也神秘到……几千年以来,从未有人能真正窥测南族势力的冰山一角。
只有南族出来的人,才让人查不到身份来历。
“如果她真是来自南族……”秦太后脸色沉沉,显然也不敢再掉以轻心,“你觉得她的身份会是什么?”
“北冥家的姑娘成了南族的皇后,自然有权力给南族权贵和年轻臣子赐婚。”长公主眉眼微抬,看向秦太后的眼神深沉而复杂,“以当初那个侍女受宠的程度来看,那位皇后一定会给她赐一桩好姻缘,所以,姒九倾极有可能来自南族权贵之家。”
第234章 惜嫔的来历
南族权贵之家。
短短的六个字,却让秦太后悚然一惊。
眼前不由浮现那晚宴上,面对她的质问时,那个女子从头至尾淡定不惊的表情,以及她说过的话,一句句皆重新浮现在脑海之中——
她说,宫里的规矩和礼仪她清楚一些——
一个寻常的大夫,怎么会清楚宫规礼仪?
她说,她生平从未与人下跪过,今晚也不会例外——
一个寻常的女子,如何有胆量跟一国太后如此说话?
曦玥骂了她一句,她的侍女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若是没有一点身份,她的侍女如何敢在宫里这般放肆?
那些,绝不是仗着夜瑾的庇护……
此前的诸多疑惑谜团,此时仿佛被击开了一个突破口,那些无法解释的那些事情,此时若大胆地把她的身份想象一下……一切便如此简单地就能说得通了。
想到这里,秦太后脸色一点点变了,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
“若真是如此……”她咬了咬牙,“便动不得她了?”
长公主微默,脸色也难看得很,“在完全确定她的身份之前,暂时不要冒险为好。”
虽然仅凭着猜测压根说明不了什么,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倘若姒九倾真的来自南族……他们可得罪不起。
“那现在该怎么办?”金贵妃急急开口,脸色一阵青白,“珩儿还在瑾王府,就算不能动姒九倾,至少也要把珩儿先救出来啊,他受了伤,若是耽搁了诊治——”
“睿王现在在何处?”太后打断了她的话,转头看向孟公公。
孟公公恭敬地回道:“下朝之后,在御书房召见了几位内阁大臣,二皇子和八皇子好像也都在,瑾王的事情他们都已经知晓,正在商量对策。”
秦太后一刻也等不得了,站起身,敛了敛表情,冷冷道:“摆驾御书房!”
长公主站起身,“母后要亲自去?”
“不然呢?”秦太后重重冷哼了一声,“当务之急,是让夜昊出面,迫夜瑾放了珩儿,其他的事情容后再说!”
……
同一时间,瑾王府静心苑里,已经消失了两天的玄三,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九倾面前。
“主子。”
九倾从书中抬头,眼神清透,“查出眉目了?”
“瑾王母亲的骨灰已经找到,但是有一件事,主子或许不知道。”玄三表情带着几分凝重,“上次我跟主子禀过,瑾王的母妃惜嫔是东幽人,主子还记得?”
九倾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她的身份……莫非还有其他内情?”
“是。”玄三轻轻颔首,却是语出惊人,“惜嫔的真名叫纳兰绯月,在进入西陵皇宫之前,是姒聿尘的妻子。”
话音落下,九倾豁然起身,“你说什么?”
如画的眉眼,罕见地染上了震惊之色。
玄三微微垂下眼,语气却分外笃定,“属下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此时千真万确,但是关于姒家的事情,属下却无法再查到更多,主子若要知道得更详细一些,属下需要回去问一下主母。”
第235章 睿王是她表兄
九倾眉心微皱,沉默了半晌,终于缓缓坐回了椅子上。
曾经十五年不问世事,九倾对东幽这个国家就如同对西陵一样,并不曾刻意去了解过,自然也就不清楚前尘过往都发生过什么。
但是姒聿尘这个名字,她却无比熟悉。
那个人,是她的舅舅,母亲曾经说过,“此生我只有一位兄长,但是他早早地死了,带着人世间最大的痛苦,遗憾,和屈辱。”
曾经九倾以为,母亲不过是因为亲人的离世而黯然,此时方知,那的确是人世间最大的痛苦和屈辱。
这世上没有哪个男子,真正体会过自己的妻子被别的男人夺走,而自己却无力保护的那种痛苦和悲哀——而且,妻子还怀着身孕。
这些年她活得不解世事,单纯而天真,母亲不希望她接触到阴暗的事情,所以很少在她面前提起以往,然而就是因为提的次数太少,才让她对姒聿尘这个名字记得格外深刻。
“如此说起来,睿王倒是我的亲表兄了。”九倾撑着额头,低垂的眼底,有薄凉寒雾丝丝弥漫,“惜嫔的骨灰盒,现在在哪儿?”
“在皇帝的龙床之下。”玄三道,“有复杂的机关控制着,不好得手。”
皇帝虽然处于昏迷之中,但是龙床下的机关构造却极为复杂,以他的本事,想要破除机关其实并不难,只是担心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不慎,就会惊动宫廷禁卫军。
九倾道:“今晚我进一趟皇宫。”
“是。”玄三点头,“那关于惜嫔的事情,我要不要回去一趟?”
“暂时先不必。”九倾语气疏冷了一些,“让西陵皇帝自己替我解答,应该会更有意思一些。”
玄三闻言,顿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也沉默了下来。
须臾,他开口,“我已经听玄三说了上午在长公主府发生的事情,主子打算怎么处置罪魁祸首?”
“嗯?”九倾抬眼,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夜珩现在被关在王府地牢,夜瑾会处置的,你不必操心过多。”
“但是此事却并非夜珩一人所为。”玄三道,“长公主也难逃干系。”
“长公主府几乎全军覆没,对她来说,这是一场灭顶的灾难。”九倾唇边掠过一抹淡笑,带着些许沉冷和无情,“这样的惩罚,你觉得还不够?”
“远远不够。”玄三道,语气几乎毫不迟疑,低垂的眸心弥漫着蚀骨的寒意,“敢以如此阴暗的手段算计主子,她应该用自己的鲜血来赎罪。”
长公主府受的打击再大,死的却都是府卫而已,长公主自己,也同样该为她的无知接受最残酷无情的惩罚。
九倾默然。
“小姐。”紫陌从外面走了进来,“睿王殿下来了。”
九倾转头,“来了王府?”
“是。”紫陌点头,“他们现在在王府前院,来的人除了睿王,还有翎王、宣王和穆王。”
“所有的皇子全来了?”九倾挑眉,随即淡淡一笑,“看来这夜珩的分量挺重,居然能让皇后的儿子也来凑一份热闹。”
第236章 五王齐聚
“的确是来凑热闹的。”紫陌撇了撇嘴,“瑾王殿下去往前院了,小姐要去看看吗?”
九倾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此时已是傍晚,离晚膳时间还有一个时辰。
点了点头,九倾站起身道:“去看看吧,夜珩的事情毕竟与我相关,我若不出面,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离开了静心苑,九倾带着紫陌漫步前往王府前院,一路上下人安静地来来往往,没人发出半点声音,可越是如此,就越能清晰地感受到流窜在空气中,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
穿过中堂,踏下石阶走上曲折的回廊,廊下的湖里鱼儿在抢食嬉戏,周遭风景如画,葱葱郁郁,能让人心情不自觉地变得美好起来。
但是九倾心里无比清楚,这种美好对于很多人来说,不过是幻觉而已。
穿过回廊转角,九倾便听到一声含枪带棒的嘲讽远远传来,“瑾王殿下,你别以为仗着皇上的宠爱就可以无法无天,瑾王府说白了也就是一个空架子而已,何况皇上现在人事不知,还有谁能护得了你?”
这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属于练武之人所有。
九倾脚下微顿,偏头道:“这人是谁?”
“他就是太后的侄子,金贵妃的堂兄,禁卫军统领秦让。”紫陌撇了嘴角,语带鄙夷,“狗仗人势而已。”
九倾几不可察地扬了下唇角,举步复行。
仗着皇帝的宠爱?
夜瑾生平最厌恶的就是所谓的帝宠,此人眼珠子瞎,生来大概也没长脑子。
“影一。”
夜瑾的声音很淡,淡到不起一丝烟火气,似乎根本不受此人言语嘲讽的影响,然而九倾却轻而易举地听出了这简单的两个字中,所隐含的浓烈的肃杀之气。
果然,话音刚落,一道健硕的身影带着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从正厅之中摔飞了出来,重重地撞到了厅外坚硬的廊柱,反弹之后摔在了地上。
噗!
一口血喷出老远。
九倾看到这一幕时,脚步下意识地顿了一下,看到那个男人痛苦地蜷缩成一团的身体,心里无比清楚,此人一身武功已经废了。
“瑾儿!”睿王的声音沉了沉,“他是禁卫军统领,是太后的侄子——”
“太后的侄子?”夜瑾端着茶盏,漫不经心地啜了一口,语气充满讥诮,“本王只看到一只以下犯上的犬,不知死活地在本王门前乱吠。”
夜昊顿时一噎。
敢把禁卫军统领秦让比作一只犬,西陵举国上下,也只有夜瑾有这个胆量。
九倾自然也听到了夜瑾的话,嘴角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视线从秦让身上掠过,举步踏上厅前石阶。
沉稳内敛的长皇子夜昊,冷峻寡言的二皇子夜翎,皇后之子,排行第五的夜琛,八皇子夜离。
还有一个九皇子夜瑾。
五王齐聚。
只有夜瑾一人端坐在主座上,其他人各自站在厅中,目光沉沉地看着夜瑾,眼底神色各异。
“瑾弟。”夜翎沉声开口,“你能不能先放了你六哥?”
第237章 本王眼里没有大局
夜瑾断然拒绝,“不能。”
夜翎皱眉:“你这样的行为不但惹怒了太后和金贵妃,也同时触犯了国法,算父皇此时无恙,也无法保你。”
“国法?”夜瑾挑眉,抬眼看向神色淡漠的夜翎,“二皇兄既然提到了国法,那么本王倒是想问一问,夜珩联合长公主以下作的手段设计一个清白的姑娘,是不是触犯了国法?该不该凌迟处死?”
夜翎唇角微抿。
“二皇兄可别说,因为他是金贵妃的儿子,所以有权被赦免。”夜瑾冷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夜翎眉头深了些,“算他触犯了国法,也该交由父皇制裁,而不该由你动用私刑。”
“父皇?”夜瑾闻言,笑得更残冷了一些,“你的父皇已经人事不知了,还怎么制裁?”
“夜瑾!”夜昊神色骤冷,“莫要放肆!”
夜翎眉头下意识地皱紧了些,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深思。
你的父皇?
这个九皇弟虽然因为身体的原因,并不常与他们接触,但是众所周知,父皇最宠爱他,他以前虽然也嚣张狂肆,我行我素了些,然而他们不过是以为,他却只是性子狂放无忌了一些而已。
此时这句话听来,却分明带着深沉的讽刺和恨意。
……他恨的是谁?
“若无其他事情,各位可以离开了。”夜瑾敛眸,心不在焉地吹了一口茶热气,“要本王放了夜珩,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并且本王把话撂在这儿——任何人敢在本王府搜查,或者深夜潜入本王府邸,抓到一个,本王凌迟处死一个,绝不手软。”
几位皇子之,明明他的年纪最小,然而此番话说出来,却让在场这几位他大的兄长齐齐一凛。
一时竟是无声。
短暂的沉默之后,夜昊神色肃穆地看着他,“瑾弟,此事在帝都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若事态继续扩展下去,只怕会一发不可收拾,瑾弟身为皇子,应该从大局考虑。”
“本王眼里没有大局。”夜瑾语气淡冷,“敢伤害姒九倾的人,别说一个夜珩,算是秦太后和金贵妃亲自来,本王也绝不会对他们手软。”
站在门外的九倾,“……”
本想迈进去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收了回来。
紫陌听到夜瑾的话,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她家小姐,很想知道她有没有被这番话感动到。
“瑾弟。”一直不曾出声的宣王夜琛淡淡开口,“长皇兄刚开始摄政,你这样做法让他怎么跟满朝武交代?怎么跟秦太后和金贵妃交代?”
“交代什么?”夜瑾淡漠抬眼,唇畔掠过一抹冷笑,“夜珩若是死在本王府,才应该合了你跟皇后的心意才对,宣王此时来假惺惺有意思吗?”
“夜瑾!”宣王脸色乍青乍白,眼底明显闪过一丝狼狈和恼怒,“你简直……简直胡说八道!你冥顽不灵!”
夜瑾见状,冷冷地嗤了一声。
虚伪。
这么点定力,还想争那个位子?简直痴人说梦。
第238章 你该庆幸他没成功
夜瑾是个油盐不进的主。
夜昊的话对他来说是耳边的一阵风,刮过算,连一点涟漪都不起。
夜翎这个冷面二皇兄对别人还有几分威慑力,在夜瑾面前,却是不夜瑾的冷漠,也不得夜瑾的无情,说的话自然也没什么作用。
而皇后之子宣王,也名头叫得好听,唬唬别人还行,在夜瑾看来,不过是狐假虎威,卖弄自己那点浅薄的心机而已。
至于八皇子夜离……
连夜昊、夜翎、夜琛三位兄长都吃了瘪,他还能怎么办?
只能动之以情。
“瑾弟,那个……咳。”夜离清了清嗓子,“姒姑娘人是不错,但是毕竟只是一个外人不是?你为了一个女子而伤了自己兄弟的感情,甚至为此闹得朝一片大乱,这样的行为是不是太冲动了一些?”
外人?冲动?
紫陌听到这句话,顿时脸色不好看了。
瑾王已经对她家小姐动了心,这怎么还能算是外人?况且算撇开这点不谈,她家小姐还是瑾王的救命恩人呢。
救命恩人重要,还是一个除了血缘关系之外,一无是处的皇兄重要?
这些皇室兄弟,名义是兄弟,可个个心怀鬼胎,谁把谁真的当成兄弟了?
简直是笑话。
夜离见夜瑾不说话,小心翼翼地道:“要不这样,你先把六皇兄放了,我们让他给姒姑娘赔礼道歉,你看行吗?”
赔礼道歉?
紫陌眼神骤冷,夜珩的行为百死不足惜,赔礼道歉算个什么东西?谁稀罕他的赔礼道歉?
“别说赔礼道歉,算夜珩跪下磕头,这件事都不可能算完。”紫陌站在门外,目光冷冷地掠过厅里几个皇子,“你们回去告诉秦太后和金贵妃,夜珩敢用那般下作的手段算计我家小姐,该付出应付的代价!”
冷冰冰的一番话毫不留情地砸在地,厅里几人同时转头,看向门外站着的九倾和紫陌。
她们什么时候到的?
以他们的武功,居然没有一个人发觉……
九倾举步跨进门槛,素来温婉的声音此时透着一种别样的清冷,“各位若是无法说服瑾王,不如早些回去想想其他对策,在这里空耗着时间着实没什么意思。”
“姒……姒姑娘。”夜离脸有些尴尬,不知道她方才听到了多少,但是可以确定,自己说的话她一定全听到了,“那个……我没别的意思……”
此事说到底,毕竟是夜珩有错在先,以那般龌龊的手段设计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怎么说都为人所不齿,但是……
事情毕竟没做成不是?
“你该庆幸他的手段没成功。”仿佛是看出了他心所想,紫陌冰冷的目光锁在他的面,“否则不是夜珩一个人的事情了,你整个西陵皇族都要为之陪葬!”
此言一出,像凭空砸下一记惊雷,不止是夜离瞬间呆住,是夜昊和夜翎,脸色也是猝然一变。
夜翎眸心闪过一道深沉的光,一字一句,冷漠至极,“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第239章 怕她给别人惹来祸端
紫陌冷冷哼了一声,“没什么意思。”
不告诉你,是怕吓到你。
夜翎眸心微细,目光不自觉地转向九倾,眼底深处,有深沉的幽光划过。
夜离显然也被紫陌的说法吓了一跳,有些惊疑不定地道:“紫陌丫头,你家小姐到底什么来历?你别……别故弄玄虚可以吗?”
“你不是皇子吗?”紫陌睨他一眼,“堂堂皇子,就这么点胆量?”
夜离一噎。
不是他没胆量可以吗?是她说的话太惊悚,一个小小的侍女,谁敢当着五位皇子的面,说“你整个西陵国都不够陪葬”?
能说出这样的话,只有两个可能。
其一是她虚张声势,其二就是她们的来头真的很大。
但是,西陵可不是一个弱国,更有刚刚打败了北夷归来的翎王在此,她怎么敢,怎么敢说出让整个西陵陪葬的话?
不管她们是什么来头,这句话都是对整个西陵国的挑衅。
紫陌只管自己痛快,发泄了心中怒火之后,才不理会他们心里都是什么想法,嗤了一声就撇过头去,当个沉默的乖宝宝了。
存心要急死别人一样。
“虽然本王并不知道姒姑娘的来历,但是西陵并非弹丸小国,任何人心存冒犯,本王麾下三十万大军也绝不是吃素的。”夜翎面无表情地看着九倾和紫陌二人,语气沉冷,透着不容忽视的冷硬无情,“今日的话,紫陌姑娘说过了,本王和皇长兄听过即忘,但是若还有下一次,就莫怪本王将你捉了问罪。”
“哈。”紫陌轻笑,笑声如银铃,却充满不屑意味,“我好怕呦,原来堂堂三十万大军的主帅,高高在上的翎王殿下,还擅长威胁一个柔弱的小女子。”
夜翎眼神冷峻,“柔弱的小女子可不敢随意辱及一国朝廷。”
“随你怎么说吧。”紫陌耸耸肩,一派轻松随意的模样,“不过话说回来,辱及西陵皇族的人可不是我,我只是警告你们而已。”
警告?
在场的莫说夜翎,便是不怎么受宠年纪也不大,且没有太多权力在手的夜离,也从来没被人警告过——除了他的父皇。
而今,一个小小的婢女,当着五位皇子的面,语气格外嚣张地说出警告二字,简直让人大开眼界。
夜翎目光看向九倾,眼底色泽冰冷,“姒姑娘就任由自己的婢女大放厥词,也不怕给自己惹来祸端?”
“我怕她给别人惹来祸端。”九倾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翎王殿下什么时候沦落到跟一个丫头斤斤计较了?”
夜翎脸颊急促抽了一下,属于军人的冷峻杀伐之气自眉眼间隐隐弥漫,他沉默而幽深地看着这个女子,不发一语。
夜离有些惊奇地看着她,觉得她真是有勇气,居然敢如此跟他二皇兄说话?
领兵过的将军,本就气势慑人,更何况他的二皇兄还是个三十万大军的主帅,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即便不说话,周身那种迫人的气势也能让人腿软。
第240章 夜瑾的情绪反常
九倾似乎并没有与他们多说的意思,举步走近主座前的男子,“夜瑾,你想要的东西已经有了眉目,你还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夜瑾一愣之下抬眼,他想要的东西?
他想要什么?
看着九倾清透平静的目光,脑子里一个念头闪过,他蓦地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九倾。
唇色发白,指尖无意识地轻颤了一下,“你是说……”
她怎么会知道?
她……还知道些什么?
“瑾儿?”夜昊皱眉,不解地盯着他面罕见的失态,“怎么回事?”
其他三人也诧异地看着夜瑾,完全不明白,什么样要紧的事情,能让素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夜瑾如此反应。
九倾眼神平静地看着他,“你不想要吗?”
夜瑾不自觉地握紧了手。
不想要?
不……他怎么会不想要?这些年他花费了多少心思,多少精力,出动了多少人手,却至今一无所获,若非……若非一直找不到,他又怎么可能……
又怎么可能,像个囚鸟一样,七年如一日地忍受那个人的鞭打折磨,还虚伪地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最得帝宠?
那般变态的,阴暗的宠爱,他宁可不要!
心里一阵阵无言的激动,夜瑾闭了闭眼,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姒九倾。”
九倾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夜瑾缓缓睁开眼,眸心荡漾着一种夹杂着感激和动容,以及些许难堪的复杂光芒。
“你们都滚吧。”夜瑾声音恢复了孤冷,看也不看身旁正错愕不解的四人,拉着九倾,举步往外走去,“我要跟你谈谈。”
九倾被他拉着也没抗拒,与他一道出了厅门。
被丢在身后的四人,谁也没有阻止,只是每个人眼底,都浮现出若有所思的光芒。
“各位王爷。”无寂走了进来,恭敬地朝四人躬身行礼,“我家王爷请各位王爷先行离开,六皇子暂时还不会死,但是如果有人继续打扰他的清静,便只能将罪魁祸首的尸首丢出去。”
说完了这句话,无寂再度躬身,沉默地退了出去。
夜昊和夜翎都没有说话,他们此时的心思显然已经不在夜珩身,脑子里一直浮现着刚才夜瑾的情绪反常,他们心里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夜瑾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他不由自主地露出那样的神情?似悲似喜,还带着一点讥诮、痛苦和仇恨……
那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带着一点猝不及防,显然片刻之前他还完全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在听了姒九倾那句话之后,错愕了一下,震惊了一下,随即才是失态。
夜翎转头看了一眼夜昊,夜昊眉心微锁,神情略有怔忡,带着一种熟悉的失落和担忧。
失落,是因为夜瑾的事情他根本一无所知。
担忧,也同样是因为不知道,夜瑾心里究竟隐藏着什么样不为人知的秘密,以至于素来狂肆乖张的他,居然在人前情绪失控。
第241章 姒九倾,谢谢你
进了昭宸殿,殿门被重重掩的瞬间,夜瑾所有的情绪再也没有一丝隐藏。
或者该说,此时在这个女子面前,他已经完全没有要隐藏的打算。
心绪难平只有自己知道,夜瑾放开九倾的手,自己走到案几旁,倒了杯已经冷却的茶水,僵硬地送到嘴边,一点点喝完。
盯着已经空了的茶盏半晌,他才沉默地放下茶盏,转过头,盯着九倾的眼睛,嗓音有点暗哑,“在哪儿?”
“在皇帝的龙榻之下。”九倾走过去,殿内只有他们二人,显得有些空寂,“龙榻下面有复杂的机关,轻易无法破解,今晚我进宫一趟,你要去吗?”
夜瑾没说话,眼睛有些失神地看着九倾。
此时的夜瑾无疑是脆弱的,如画般绝美倾世的面容,尽是苍白和怔忡,素来彰显着狂肆无忌的眼底,明明白白地流露出落寞和殇色。
看着他此时的表情,九倾显然清楚他心里的想法,低声道:“抱歉,没经过你的同意,擅自调查了你的事情,我——”
话未说完,她已经被大力扯进了一个怀抱,剩下的话此卡在了喉咙里。
夜瑾抱得很用力,几乎用一种要把她身体折断的力道,将她死死地抱在了怀里。
双唇微颤,他艰难吐出动容的言语:“谢谢……九倾,谢谢……”
九倾一时没有说话,迟疑了一下,才抬手拍了拍他的脊背,算是安抚。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堪?”夜瑾不敢松手,不想将自己的难堪赤果果地展现在她的眼前,怕看到她眼底的怜悯或是轻视。
眼睛只无神地盯着窗棂的花纹,但是那双手臂传来的轻颤,九倾却感受得无清晰,并清楚地得知他的不安。
“不堪的永远都不是你,而是那些心思不正的人。”九倾摇头,声音沉静而柔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魔力,“瑾王殿下的骄傲和尊严没有任何人能践踏,在不容悖逆的皇权之下,你能做到这般,已是难能可贵。”
夜瑾沉默。
不堪的人,并不是他?
他一直以为,被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还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怀着那样不堪的心思,是一种无法诉之于口的屈辱。
可今日终于有个人告诉他说,这不是他的不堪,不是他的屈辱。
没有过多的甜言蜜语,只这一句淡淡的,仿佛陈述一般平淡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心里所有的不安霎时烟消云散。
太过措手不及,以至于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激烈的情绪,但是此时,他真该感谢苍。
算……算真的用自己的不堪,来换回母亲的骨灰,换来自己的自由,他也不该有丝毫的不满和怨怪。
他应该感谢她,感谢她擅自调查他的事情,以及默默地帮他到了这般地步——
她怎么可能需要道歉?
是他,应该感谢她。
“谢谢。”他再次说道,以一种无真挚感恩的态度,“九倾,谢谢你。”
九倾缓缓摇头,“不必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