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1章 冒犯
予修还有些懵懂,但对于静瑜的话,他从来是不会反驳或者抗拒的,因此只点了点头:“公主姐姐说如何做,予修就如何做。”
静瑜闻言嗯了一声,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手里的热水慢慢变成了温水,静瑜安静地将一杯水喝完,将杯子放在一旁,沉默地托腮看着眼前的战局。
锦墨一人对打两个,实力上应该算是旗鼓相当,不会那么快就分出胜负,一轮比试下来至少也要半个时辰。
因为他们都是孩子,自然不可能如顶尖高手那般激战个三天三夜,他们的体力也吃不消,所以半个时辰是极限。
穿着一身黑衣的容陵走过来的时候,脸上依然是一副于人前冷漠桀骜的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心底的情绪,而方才在上书房出现的刹那失态,此时也已经完全从那张俊美而棱角分明的脸上消失殆尽。
再也看不见一点异样神色。
迈步走过来时,他看也没有看一眼庭院里比试的三个人,以及站在一旁等待的那些孩子,而径自拾阶而上,走进凤鸣宫内殿,重新拿出了一个手炉。
“天气很冷,公主殿下玉手娇贵,别冻坏了。”他说着,把手炉放到了静瑜的腿上,竟是直接拿着她的手放在暖炉上。
这样的动作,明显是冒犯僭越。
漪澜和予修都在看他,心里同时浮现一个想法,这个人又在找死了。
是的,虽容陵才进入东宫不到一年,在漪澜和予修以及其他所有孩子心里,似乎一直在做一些找死的行径。
明知公主最厌恶旁人靠近她,不得允许,更不允许任何人跟她有肢体肌肤的贴近,但是这个容陵却三番两次自找死路,一次次被罚也不长记性。
“本宫刚才不是让你去打扫东宫内外的雪?”
静瑜的声音很淡,淡到听不出任何情绪。
容陵道:“我不想抢了宫女的差事。”
东宫很大,坐落着十二座宫殿,需要打扫的地方多到数不清,如果仅凭着容陵一个人,大概一个月也打扫不完——当然,这些都是他人的以为。
如果他真想去做,不出一个时辰就能让东宫内外干净一如没下雪之前,但是诚如他所说,这些应该是宫女的事情,如果他代劳了,那些宫女又要做什么?
静瑜性情跟一般孩子不一样,身边除了漪澜贴身伺候生活起居之外,不允许任何人再进入内殿伺候,东宫的宫女们——即便是一等宫女,也只能做一些传膳和打扫之类的活。
对于这些宫女来说,她们存在的作用就是干活,如果没活可干了,她们还留在宫里做什么?
诚然,这些事都是容陵自己的想法,在予修和漪澜看来,他却是在公然违抗公主殿下的命令,并且还大胆地找了托词。
“不想抢了宫女的差事?”静瑜嘴角弯了一下,“可是如此一来,就就是公然违抗本宫的命令了。”
容陵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底情绪翻涌。
第1762章 为何总要惹怒公主姐姐
“本宫不想看到你杵在这里。”静瑜伸手一指,语气淡到几乎听不出其中寒意,“不想扫雪,就雪地里跪着去。”
容陵这一次没有再反驳,低头应了句是,便不发一语地转身走了殿阶下,在远离战局的雪地上跪了下来。
只要能待在离她近一点的地方,是跪着还是站着,都无所谓。
而跪下这种动作……虽以前从未做过,可最难的也不过是第一次而已,待习惯了,才发现……其实也不过如此。
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也不觉得有多折辱。
自己送上门来就是为了让她折辱的,她折磨得越狠……他心里才越能觉得平静,否则,每个晚上彻夜难眠。
毕竟,比起他曾经做过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人体的温度融化雪水,冰冷的凉意很快浸湿了裤子,寒气一点点侵入双膝,带来一阵阵冰冷刺骨的感觉。
不管她有多恨,哪怕她的一颗心已经如铁铸般冷硬,只要她对他还能表现出一点情绪……恨,或者厌恶,都好。
只要别把他当成空气,就好。
虽然有暖炉,这般冰雪严寒的天气还是让人欢喜不起来。
静瑜站起身,转身往殿里走去,“比试出来的结果也不必告诉本宫了,所有输了的人,都去雪地里跪着,好好反省自己的技不如人。”
话音落下,脚步已经迈进了殿门。
她喜欢赏雪,喜欢雪景,却一点儿不喜欢冰天雪地的天气。
“予修,这里你看着。”漪澜朝予修说了一句,然后就跟着静瑜走进了殿内。
待公主离开之后,予修的视线很快就从眼前比武的人身上移了过来,直接看向跪在殿阶下一角的容陵。
沉默了片刻,他举步拾阶而下,慢慢走到了容陵面前,淡淡道:“你为什么总要惹怒公主姐姐?”
容陵没说话,压根不觉得有搭理一个小孩子的必要。
予修眉头微蹙,觉得这个人跟起初刚见面时似乎完全不一样了。
虽然还是一样的冷,但初时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这个人身上有一种阴冷肃杀的气息,像是来自地狱里的死神。
更像是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在血腥炼狱中粗炼出来的杀神。
予修是个孩子,经历的事情毕竟不多,感官尚且不敏感,若是宸王——当初第二关筛选伴读的时候,若是宸王在场,在看到容陵的第一眼开始,或许他就已经阻止了容陵进宫的可能性。
而当初,夜瑾瑾虽也同样觉得容陵危险,却并没有出手干涉,只因他和九倾都相信自己女儿的本事。
所以,容陵得以顺利地进了宫。
静瑜不喜欢他,并且明明白白地表现出了厌恶——在此之前,这位小公主身上从未出现过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
在予修的眼中,公主姐姐一直是个很厉害却很温柔的人,尤其是那么漂亮那么漂亮,但就是这样一个漂亮若天仙,温柔又厉害的公主姐姐,让容陵这个人一点点改变了态度。
第1763章 后宫
一天之内拔除了所有的棱角,收敛了所有不该出现在东宫这些孩子们面前的气息,更一点点变得,卑微温顺如斯。
他的变化之大,即便是不通世事的孩子,也完全能感觉得出来。
予修纵然小,但是他却看得出来容陵一直在试图讨好公主姐姐,或许一个孩子还不能准确地使用词汇,所以讨好这个词用得可能不大合适,但容陵的态度明显是低声下气。
他几乎把自己放低到了尘埃里,任由公主姐姐对他百般厌恶惩罚——而且那一次次,皆是他自己主动送到公主姐姐面前,而非公主姐姐故意找他的茬。
所以予修有一种感觉,这个人是不是宁愿公主姐姐死命地讨厌他痛恨他,也不愿意看到公主姐姐漠视他?
“公主姐姐对别人都很温柔,独独对你的态度不一样,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予修皱眉看着眼前的人,百思不得其解,“你一次次惹怒公主姐姐,次次被罚跪,还有以前那一次,你用戒尺把自己的手臂打断,你都感觉不到疼痛吗?”
眼前的人看起来比公主姐姐最多搭上两岁,比自己大上三岁吧,跟锦墨他们都差不多是一样大的年纪,分明还是个孩子。
但是他所有的举动,又让予修觉得他根本不像个孩子。
容陵沉默地盯着脚下慢慢融化的雪水,对身边的这个孩子始终置之不理,俊美却冷漠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你是不是对公主姐姐生出了不该有的想法?”予修径自猜测着,眉眼间流露出一丝戒备,“我警告你,你最好别生出什么妄想,虽然我暂时武功不如你,但是以后我也会变得很厉害,我会保护公主姐姐,还有她的后宫。”
话音落下,也不知是那句话或者那个字眼触动了容陵,他淡漠疏离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抬眼看着眼前这个还处在懵懂单纯阶段的孩子,缓缓开口:“后宫?”
予修表情微顿,随即缓缓点头:“当然,公主姐姐以后会是南族的女皇,有后宫不是很正常?你觉得有什么不对?”
有什么不对?
嘴角变得有些僵硬,容陵敛了眸子掩去眼底涩然。
有什么不对?
应该……也没什么不对……
“如果你是想通过讨好公主姐姐来达到什么目的,我告诉你,没用的。”予修人小,语气却很老成,“你可以脚踏实地读书习武,学习才艺,跟锦墨哥哥他们一样,用别的方式来博得公主姐姐的欢心,比如保家卫国。”
保家卫国这件事是他娘亲经常提起的,娘亲说,父王就是个保家卫国的大英雄,是南族朝廷的顶梁柱,是她和很多人都只能仰望的人。
予修也仰望他的父王,所以他觉得容陵的武功这么厉害,以后是不是也可以成为保家卫国的大英雄,那么就不必让公主姐姐这么厌恶了,这样不是很好么?
予修说完,见容陵似乎并不理会他,不由皱了皱眉。
第1764章 窗外的梅花好看么?
“我留在公主姐姐身边是为了保护他,如果你打着对公主姐姐不利的心思,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予修说着,站起了身,“而且公主姐姐就算以后即位成了女皇,要封三宫六院,也不会喜欢你这样总是会惹怒她的人,你应该明白这一点,所以还是早些打消自己心里的痴心妄想会比较好。”
说完,不再理会他,转身走了,完全失了继续一个人自说自话的兴趣。
这个人简直比闷葫芦还闷。
……自己的父王好像也是如此,予修突然想到了父王回到王府时,一般也是不怎么说话的。
但是最起码,自己和娘亲跟他说话的时候,父王都会回应,而且很多时候都是直接放下了手里的事情,就算没什么话可说,也会很认真地听着他们说。
果然这就是孩子跟大人的区别么?
予修想起来自己也是要跟父王一样的,要做一个威严的人,以后要让所有人都敬畏他,所以……
想到这里,予修敛了敛小脸上神情,觉得自己不该说太多话,也不该抱有太多的好奇,反正这个人要是自己愚蠢,被罚了一次又一次却仍然要去冒犯公主姐姐,那就算跪死或者被打死,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这样想着,他就不去管他了,专心致志地关注着眼前的战局。
“殿下觉得锦墨会赢么?”
静瑜又回到了窗前矮榻上,抱着暖炉看着窗外的雪景,开在枝头的梅花在白雪的点缀下,越发显得清冷美丽,清香中也染了一些冰冽气息。
这个问题她没有回答,反而淡淡道:“漪澜,你觉得窗外的梅花好看吗?”
漪澜一怔,下意识地抬眼看向窗外。
一大片的梅园,公主的寝殿正对梅园,这个时候,一大片一大片的梅花开得正盛,梅香扑鼻,气息沁人心脾。
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她一时之间竟只觉得,公主姐姐方才问的这个问题,似乎才是属于一个孩子该问的问题。
梅花好看吗?
就像说,我穿的这身裙子好看么?
两者应该是差不多的意思。
漪澜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白雪映衬着梅花,红梅上点缀着白雪,红白相间,自然是好看极了。
于是她点头:“很漂亮。”
若不漂亮,古人又怎么会流传下来那么多歌颂雪梅的诗句?
“公主,午膳的时间已经过了,漪澜去给公主那些热食过来吧。”
“等等吧,暂时没什么胃口。”静瑜趴在窗口,托着腮,表情恹恹的,“本宫喜欢寒雪中的梅花,却着实讨厌这冷死人的天气。”
啊?
漪澜呆了一下,大概从未料到公主也会说出如此孩子气的抱怨,愣了一瞬,忙道:“那公主殿下这几天没什么事情就别出去了,漪澜让人再送一盆炭火近来。”
其实公主的寝殿里本就接有地龙,殿中是跟暖和的,只要不出去,有没有炭火都无所谓。
但是漪澜看着公主这副无精打采的表情,以为她是真的不够暖和,所以才这般说了。
第1765章 小公主的地盘,不是个寻常地方
静瑜闻言,却是缓缓摇头:“把这盆炭火也端到外面去,殿内太暖了也不好,让人昏昏欲睡。”
漪澜点头:“是,公主。”
……
凤鸣殿外的比试进行到第三轮的时候,予修走进了内殿,看着还趴在窗前看雪中梅景的静瑜,恭敬地道:“公主姐姐,宣王叔叔,齐王叔叔,凛王叔叔,还有钰王叔叔都来了,在外面求见公主姐姐。”
静瑜安静地望着窗外,良久才转过头,“宸王伯伯没来?”
予修道:“父王没来。”
静瑜嗯了一声,起身下榻,拢了拢身上的貂裘大氅,往外面走去。
凤鸣殿外,那个始终一身黑衣的人还跪在那里,身体从始至终不曾动过一下,仿佛亘古不变的石雕。
另外一边的雪地里,另外四个孩子也跪着了,一二三四月在锦墨和霁月手里都落了下风,所以惩罚也落到了他们身上。
这些孩子还太小,虽文采武艺都不错,但显然还有些定性不足,稍稍打磨一下倒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现在是流裳和五六月二人在比,静瑜目光从他们身上掠过,却并没有过多关注,下了殿阶,往东宫大门外走去。
予修和漪澜左右贴身跟着。
四个王爷站在东宫大门外,生平第一次有一种被拒之门外的感觉。
他们以前求见父皇和女皇陛下的时候也没这种奇妙的感觉,而现在,他们这位才刚刚七岁的小侄女,却能让这些已经三十好几岁的王爷们齐齐等在宫门外,且还是在冰天雪地里。
齐王看着眼前朱漆色宫门,沉沉叹了口气,“以前我们不常来东宫,所以不知道东宫的情况,如今看来,小公主的地盘似乎真不是个寻常地方。”
“想也能想得到。”钰王微微一笑,“若是寻常地方,怎么会把我们都挡在宫门外?”
凛王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即便成了亲有了孩子,他的性情跟以前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而宣王……
宣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宫门已经被打开,穿着一身雪白貂裘的静瑜从里面走了出来。
四位王爷停止了交谈,俯身就要去行礼,静瑜淡淡道:“几位皇伯伯免礼了。”
于是四人也没再坚持。
小公主是储君,他们是臣,见到储君行礼是应该的,但严格算起来,静瑜的年纪还太小,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是他们的侄女晚辈,并且尚未登基为帝。
所以这礼,她若不计较,便都无所谓。
静瑜淡笑:“四位皇伯伯是为了衍昭他们而来?”
四人点头。
孩子们的下课时间刚好在午时之前,他们平常下朝之后忙完了政务,刚好顺道接自己的孩子回王府,但是今日到了上书房却被告知,四位世子犯了错,被小公主罚跪在上书房的暖阁里。
他们各自的孩子都不大,被罚跪两个小时还被太傅打了手心,这个惩罚对于一般孩子来说绝对不轻,让四位王爷心疼之余却忍不住生出疑惑。
毕竟小公主殿下对这几个弟弟,似乎从未放在心上。
第1766章 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孩子?
今日怎么会因为跟伴读之间的一点冲突,就给了这么重的惩罚?
当然,身为几个孩子的父王,他们虽然心疼,心中却并无任何不满,毕竟小公主是储君,东宫又是她的地盘,而这些孩子在上书房挑起争端影响太傅上课也是事实,小小年纪寻衅滋事本身就该罚。
“四位皇伯伯回去吧。”静瑜淡淡道,“明日开始,几个弟弟的功课我会再做些安排,你们不必担心。”
……就这样?
齐王和宣王有些讶异地看着小公主,他们本来以为小公主应该会解释一下前因后果,毕竟小孩子之间发生冲突虽然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但冲突之后,四位世子被罚,那些伴读却被带走了。
这件事她不应该多说几句?
比如说,“四位伯伯不必担心,本宫的伴读犯了错,本宫同样会处罚,不会委屈了几个弟弟。”
或者说,“本宫会公平对待,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但最后,她却什么都没说,只说了一句重新安排功课?
“他们都还小。”始终不曾出声的凛王开口,目光平静地看着小公主,“公主殿下不必对他们太过苛责。”
其他三王闻言,瞬间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以为他说的是衍昭他们,但以凛王的脾性,不可能如此不知进退地在公主面前公然维护自己的孩子。
所以他说的……其实是那些伴读?
静瑜点头:“我心里有数,伯伯们回去吧,傍晚来接他们回去就行了。”
说完,也不再多说什么,径自转身入了宫门。
齐王几人盯着很快在眼前关上的大门,沉默间面面相觑。
这位小公主……还真是个特别的脾性,以前的乖巧安静似乎早已经不复见,现在的静瑜虽然依然安静不多话,但跟以前那种感觉却是完全不同的。
齐王看了钰王一眼,转头又看了看凛王和宣王,四人一时都有些无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像很多话想说,却委实不知该如何开口。
萦绕在心头的只有一句话,小公主……究竟是个怎样的孩子?
四王离开之后不久,御林军方统领也罕见地登门求见。
“御林军统领?”静瑜蹙眉,“怎么今儿都凑到一起来了?”
四王是因为孩子们被罚的事情而来,这位方统领又是因为何事?
静瑜不想再出去了,便朝予修道:“你去问问,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不必禀报本宫了。”
“是,公主姐姐。”
此时已经是未时三刻,公主的午膳还没有用,漪澜命人去膳房传来了一些小公主喜欢吃的素菜,朝神情倦怠地静瑜道:“殿下先吃点东西,然后休息一下吧。”
静瑜道:“外面的比武到了第几组了?”
“第六组。”漪澜道,“现在是云影跟十一、十二月在比。”
说完,她补充了一句,“锦墨、霁月、流裳和萧寒四人都赢了,所以一到八月都自觉地去跪着了,瑶华起初跟九月十月打成了平手,持续了半个时辰,体力有些吃不消,输了一筹。”
第1767章 乱臣贼子
漪澜把几盘小菜都放在案几上,静瑜坐起身子,在漪澜端过来的盆中净了手,擦拭之后,伸手拿过盘中一块梅花糕,小口吃起来。
“但是九月十月虽然打赢了,却也跟着瑶华一起自觉地去罚跪了。”
静瑜面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径自吃着梅花糕,赏着窗外的梅景。
予修回来时,盯着静瑜倚在窗前的纤细背影,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觉得公主姐姐的情绪似乎不怎么好,而且梅园里的风景虽然很漂亮,但一直看一直看,好像也就没什么好看的,公主姐姐怎么好像一直看不够一样?
纠结着眉头看了漪澜一眼,他小声道:“公主姐姐。”
“你们一起吃点吧。”静瑜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等比试结束之后,漪澜,你让锦墨他们自己去用膳,不必请示本宫了。所有被罚跪的人,今日的膳食就免了。”
漪澜低声道:“是,公主殿下。”
“公主姐姐。”予修走上前,恭敬地道,“方统领说,女皇陛下和帝君在离开天都城之前,曾让他详细地调查过容陵的身世来历,这半年以来他让人严密地调查过了,一直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但是前些日子方统领派出去的人才偶然听到,有人无意中说容陵是个很乖巧上进的小少爷。”
很乖巧上进的小少爷?
漪澜讶异地转头看向予修,心里下意识地想着,乖巧这个词绝对不该用在容陵身上。
甚至可以说,任何一个可以冠在孩子身上的词汇都不该用来形容容陵。
静瑜闻言却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淡淡道:“所以方统领派出去的那个人又去问了别的人,最后得到的结果都是,所有认识容家小少爷的人都觉得容陵是个乖巧上进的好孩子?”
予修点头,眉眼间明显有些疑惑,“是,但是我觉得他们嘴里所说的这个乖巧上进的容家小少爷,跟进宫的这个容陵,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皱眉想了想,他迟疑地道:“公主姐姐,有没有可能……那个容小少爷在来天都城途中被掉包了?这个容陵不会是假冒的吧?”
果然是小孩子。
静瑜扬了扬唇角,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或许你的想法是对的。”
啊?
予修一呆,他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居然真的就让他说中了?
然而,予修随即小脸一冷,恼怒地道:“乱臣贼子,接近公主姐姐一定是打着见不得人的主意,应该让父王派黑翎卫直接把他剁成肉碎。”
漪澜嘴角抽了抽,默默地瞥了他一眼。
乱臣贼子,容陵再厉害再心怀叵测也不过是个九岁的男孩子,算得上是臣,还是称得上贼?
静瑜深深地叹了口气:“予修,让宸王派黑翎卫对付一个小孩子,你不觉得有点浪费么?”
而且,很侮辱了大名鼎鼎的黑翎卫好不好?
予修一静:“那怎么办?总不能还让他继续待在公主姐姐身边,以后他要是对公主姐姐不利……”
第1768章 公主姐姐的话,你们要听
女皇陛下和帝君已经离开了,他们离开之前或者离开之后,有没有想起过曾让方统领调查过容陵这件事,都并不重要。
静瑜对于容陵身份上的可疑似乎也完全没放在心上,予修担忧焦虑了半日之后,静瑜只给了他一句话:“衍昭他们罚跪的时间已经结束,你去告诉他们可以起来了。”
“是。”予修走出凤鸣殿时,视线里看见那个白色雪地里一抹黑色的身影,眼神变得冷漠了许多。
但是想到公主姐姐都没把他放在心里,予修知道自己暂时也做不了什么,转身往上书房的方向去了。
冬季很冷,在雪地里罚跪的滋味更是无法言说。
十五月加上比武输了的瑶华和碧霄,一共十七个孩子齐齐跪在雪地里,不出一会儿功夫就体会到了寒冷刺骨的滋味。
坚持了一个时辰,就个个冻得小脸铁青,瑟瑟发抖。
而容陵,却像是没有任何知觉一样,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不曾动过。
予修去上书房告诉传达了公主的命令,四个孩子脸色苍白,小小的身体跪得笔直,听到予修说可以起来的时候,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站起身的时候,四人扶着墙壁,小心翼翼地揉着自己的膝盖,但是两只从未被打过的小手今天也遭了殃,红肿着呢,稍微动上一下就钻心的疼。
予修嘴角抽了抽,沉默地盯着四个人惨兮兮的模样,等他们都缓过劲来,才开口道:“公主姐姐说,让你们以后都听我的,你们有没有意见?”
此言一出,胤然、衍昭、康儿和廷烨都愣了一下,廷烨正在往自己的掌心吹风渴望能减轻一点疼痛,闻言呐呐地道:“为什么?”
“我也不知为什么。”予修道,语气淡淡的,“但是公主姐姐的话,你们要听……如果不想听也行,我跟公主姐姐说一声就成。”
说一声就成?
那公主若是生气,是不是又要罚他们跪,还要吃戒尺?
胤然默默转头看了其他三人一眼,“予修的武功比我们都厉害,听他的……也没什么不可以。”
予修道:“我不止武功比你们厉害,我年龄也比你们大,你们应该叫我一声哥哥。”
康儿撇了撇嘴,“也就是大几个月而已。”
“大一天也是大。”予修看了他一眼,语气微冷,看着眼前四个人,“以后不许叫我的名字,要叫哥哥,不然要你们好看。”
四人默:“……”
这是在欺负他们吧?
仗着公主宠爱,仗着比他们大那几个月,仗着自己武功好那么一点……
默默地腹诽了几句,四个孩子还是很快意识到,人家就是仗着公主宠爱,仗着比他们大那几个月,仗着武功好一点,就能把他们吃得死死的。
不服都不行。
胤然不想再被罚,更不想再尝戒尺的滋味,所以很识相地不再垂死挣扎,看了看其他三人:“我同意,你们呢?”
“我也同样。”衍昭道。
康儿叹气:“同意。”
廷烨小声咕哝:“同意就同意吧。”
第1769章 第一次小惩大诫
搞定了四人,予修神色微缓,把他们送到上书房外,几位王爷亲自来了,予修恭敬地上前见礼,然后看着四位皇叔把他们各自的孩子领了回去。
天色将晚,他自己也到了离宫的时辰,回到凤鸣宫跟公主道别之后,予修就离开东宫,去了父王的军营外面等候。
不大一会儿,身着一身戎装,高大峻拔的宸王缓缓进入予修的视线,予修恭敬地喊了一声:“父王。”
宸王嗯了一声,跟他并肩往宫外走去。
“父王,今天公主姐姐让我以后负责带好四个弟弟。”予修在东宫里的事情都喜欢跟自己的父王说,而且他觉得这件事应该是比较重要的。
“带好自己的弟弟?”宸王有些讶然,“什么意思?”
“公主姐姐说,她没有太多的时间,所以把四个弟弟交给我负责。”予修抬眼,看着自己的父王,“以后要跟他们一起读书,一起习武,一起承担起守护南族的责任。”
听了他的话,宸王眉头微锁,沉默间眼底划过一抹深思。
……
黑幕降临的时候,静瑜才开口让外面的孩子都起来,并且让漪澜告诉他们:“这是第一次,小惩大诫,以后若轻易再犯此类的错误,就从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漪澜点头,出去传令去了,并且体贴地让宫女给这些孩子都准备热水,让他们好好洗个热水澡,又命膳房给他们准备了热腾腾的膳食,让这些已经饿了一整天的孩好好吃一顿饱饭。
等安排好了外面的事情再返回凤鸣殿时,静瑜已经自己洗漱好,脱了外衣躺到床榻上去了。
被子里漪澜早早地以暖炉温过了,很暖和,静瑜躺得很舒服。
看见漪澜近来,静瑜有些倦怠地道:“你去休息吧,不必待在这里了。”
“是。”漪澜恭敬应了一声,随即小声地道:“殿下,奴婢看他们冻了一整天,又饿了一整天,实在可怜,就让人给他们准备了热水和热食。”
静瑜闻言,懒懒地瞥了她一眼,“知道你心软,回去休息吧。”
漪澜心里一松,温顺地行了礼,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心微锁,“殿下,奴婢留在这里伺候公主吧。”
“不用。”静瑜合上眼,声音里也染上了明显的慵懒倦意,“外殿留两个人就够了,你不必留在这里。”
漪澜只能点头,福身告退。
静瑜精神不怎么好,很快就裹着被子睡着了,朦朦胧胧间,有人进了她的内殿,气息那么熟悉,那么深沉,那么的,让她痛恨厌恶。
精神不好,连带着静瑜心情也好不起来,对于擅长寝殿之人,自然更不可能温柔到哪里去。
“如果你觉得白天没跪够,本宫不介意让你再跪一个晚上。”不想睁眼,她的语气却比外面的冰天雪地更冷,更刺骨,“或者,你想试试别的滋味?”
内殿的宫灯尚未熄灭,容陵走到床榻前边,垂眼看着她的睡颜,不发一语地在床前跪了下来。
第1770章 不进棺材不落泪
“兮儿。”他低声开口,声音带着缺水的嘶哑干涩,和深沉的苦味,“我知道错了,我后悔……自己曾经做过的所有事情……我真的后悔了……”
静瑜冰冷而平静地开口:“滚出去。”
容陵闭了闭眼,唇色发白,眼底凝聚着狂风暴雨般激烈却被死死压抑的情绪,声音越发苦涩沉痛:“你告诉我……此生此世,我们之间……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说着,他双手忍不住伸进了被子里,轻轻握着她的手,嗓音带着清晰的愧悔:“你告诉我,要怎样赎罪……你才能,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兮儿……”
静瑜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制着自己的脾气,然而下一瞬,她却蓦然抽回自己的手,并且掀开被子,狠狠的一脚踹到容陵胸口处。
容陵身子飞起,直接撞到了身后坚硬的白玉屏风,砰!
肋骨断裂的声音传来。
容陵蜷曲着身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嘴角溢出一抹鲜红的血丝。
“不进棺材不落泪。”静瑜冷漠地看着他,“你是铁了心想让本宫杀了你?”
容陵低咳了一声,捂着胸口慢慢站了起来,然后一步步走到床榻前,目光瞬也不瞬地凝视着静瑜罩满寒霜的小脸,“如果杀了我能让你原谅我,我宁愿一死。”
“原谅你?”静瑜眯眼,随即嘴角缓缓绽开一抹绝艳的笑容,“容陵,你觉得本宫应该原谅你?”
容陵脸色煞白,唇角颤抖:“兮儿……”
“好啊,本宫可以原谅你。”静瑜身子倚靠在床头,将被子拿过来盖在腿上,“本宫眼下有些无聊,朝政大事帮不上什么忙,正愁没什么事情打发时间。”
容陵盯着她唇边的笑容,心里慢慢生出一阵不祥的预感。
“本宫想听一些民间或者山野间的故事,越精彩有趣的越好,但东宫里都是些孩子,你该知道他们没有多少人生阅历,也没看过太多的杂书,而你……”静瑜嘴角轻扯,笑容却透着十足的讥诮,“你算是阅历挺丰富的吧?明日开始,过来给本宫讲故事,讲得好了,本宫可以让你经常性地过来请安,讲得不好,你就有多远滚多远。”
话音落下,容陵顿时如遭雷击,浑身僵硬,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脸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静瑜见他的表情反应也知道,他已听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于是不想再理会他,淡淡道:“不得允许,擅闯本宫寝殿,亦是死罪一条,本宫看在你今日已经跪了一天的份上,不再加罚,现在立即给我滚出去。”
容陵站着没动,想开口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心口和肋骨传来的剧痛一阵阵传来,他却只想这样看着她,看着她,哪怕天荒地老。
他的愿望很简单啊,只是看着她,只想待在有她的地方。
曾经,这个愿望如此容易就能实现,甚至是已经实现了的,却最终被他亲手摧毁……
第1771章 温柔可爱都是假的
连续几日都是晴朗的好天气,梅花枝头的雪已经开始融化,前几天是赏雪,这几天开始欣赏冰雪融化的过程。
一连数日,静瑜早上去上朝,坐在龙椅上闭目养神,听着朝政大臣们讨论国家大事,需要发言的时候就给面子的嗯一声,或者无聊地继续重复那句“此事交给宸王全权负责。”
然后下面的大臣们继续讨论,基本上忽略了她这个七岁的孩子。
因为上朝的原因,她的早课已经取消,回到东宫之后也无需处理政务——虽然母上大人立她为储的时候就让她开始学习处理政务,但静瑜觉得自己根本不用学。
只不过她现在还没到时间接手而已。
今日朝上琐事挺多,静瑜本想闭着眼睛睡到下朝就好,但是宸王今日似乎有些反常,总是时不时地抬头看她一眼,目光中有着让人看不懂的光芒。
静瑜心里忍不住在想,予修昨晚上大概又跟他的父王一五一十地把东宫里的事情全聊出来了。
心里倒是不怎么在意的,如果在意,她就会提前告诉予修不许乱说话,或许也不会让予修每晚回家。
宸王是个心思敏锐深沉的人,从予修的只言片语之中琢磨出静瑜的心思,并没有多难。
这几天天气太冷,静瑜的精神和心情都不怎么好,尤其是坐在这个坚硬冰冷的龙椅上,连睡觉都睡得不舒服,让她颇为烦闷。
所以在事情议完要下朝的时候,静瑜朝予修道:“明天早上把我寝宫里的白虎皮毯子带着,这龙椅太硬也太冷了,磕得我不舒服。”
殿上群臣脸色顿时一片古怪,唯有予修恭敬地应了声是,浑然没觉得此事有什么大不了。
今天早朝用的时间多了一些,下朝的时候已接近午时,回到东宫刚好到了传膳的时间。
长长的桌子旁坐了一圈人,静瑜用膳前习惯性地托腮,打量着眼前这些俊美可爱,温文尔雅,清风朗月,风度翩翩的孩子们,觉得心情瞬间就好了一些。
美丽的事物果然都是欢喜的,她心里这般说道。
然而,她心情自是好了,被她打量着的孩子们却是一片苦不堪言,尤其是前几日受罚的十五个月,那天遭了一天的罪,让他们刻骨铭心地体会了一回惹怒小公主之后会有的下场。
公主殿下看着挺温柔的,总是像猫儿一样温顺无害,而且那张美丽的小脸会让人不自觉地放下心防,下意识地以为,她真的是个温和无害的女孩。
可真正体会到了一次,才知道什么温柔,什么无害,什么可爱都是假的。
小公主根本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冰天雪地冻了一天,浑身血液都快停止流动的滋味,他们这辈子都难以忘怀,这次教训他们只怕要记很久很久。
坐在一群孩子中最末位置的容陵,不发一言地低头喝着粥,俊美冷漠的脸上带着天生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所以在东宫里,容陵是个独行侠一般的存在。
第1772章 大好天气,时间睡觉太浪费
他初来东宫的第二天,狠辣的自残手段让人对他畏惧如虎。
在众人面前的沉默,让任何人都无法跟他打成一片。
每次自虐式地冒犯公主,更让人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所以在这张膳桌上,容陵就是个格格不入的存在。
可他也是公主的伴读之一——虽然这些孩子们还不能完全明白,为什么公主会留下这样一个伴读,但既定的事实已经如此,他们就算不解也只能压下心底的疑惑。
用膳时安静而无声,静瑜欣赏够了美色,动作斯文而优雅地填饱了肚子时,其他人也都吃得差不多了。
她起身离席,淡淡道:“没吃饱的可以继续,东宫的膳食本宫还是舍得的,吃饱的就去休息,时辰到了各自该上什么课就去上什么课,无需本宫多说,以后只要别轻易犯了规矩,本宫对你们还会很温柔的。”
说完,也没等众多孩子起身恭送,就径自转身离开了膳厅,漪澜万年不变地跟在她的身边。
静瑜前脚刚离开,容陵就放下了自己手里的碗筷,起身跟了出去。
其他的孩子都注意到了他的举动,但是无人敢说什么。
这几天太阳都不错,冰雪融化之后,地上也已经没有那么大的潮湿之气,静瑜走到梅园中赏了一会儿梅景,闻着梅林里清冽的梅香,前些日子因为雨雪而受了些许影响的心情,这会儿仿佛也跟着天气一般变得晴朗了。
在梅园中一处正对着阳光的躺椅上坐了下来,静瑜半眯起眼,感觉阳光照在脸上的感觉真是说不出来的舒服。
“殿下要补个眠吗?”漪澜站在她身旁,双手搭上她两边鬓角,轻轻按压着,“公主这两天起得太早了,好像一直没睡足,奴婢伺候公主再睡一会儿。”
“唔,很想睡。”静瑜在椅子上半躺了下来,伸手覆着自己的双眼,挡住了刺眼的阳光,“但是本宫总觉得,这么好的天气用来睡觉都浪费了。”
啊?
漪澜诧异了一下,浪费?
那以前这么好的天气不都用来睡觉了吗?
想了想,她道:“要不,奴婢让锦墨过来给公主弹首曲子?”
“算了吧,让他多点时间去练武。”静瑜道。
“是。”漪澜点头,“那奴婢给公主吹——”
话未说完,她的声音却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沉默地看着视线里走过来的人,她呐呐地开口:“公主殿下,他,他又来了。”
他?
静瑜静了一瞬,不必问她也知道漪澜所说的他指的是谁,淡淡嗯了一声,“不用管他。”
语气明显淡了下来。
漪澜于是收回视线,继续安静地给静瑜按着鬓角。
容陵走到女孩面前,垂眼看着躺在椅子上小手当着阳光的女孩,深沉如海的眸中沉淀了经过几日痛苦挣扎淬炼之后的平静。
“我想好了。”他低声开口,声音里仿佛隐藏了万千情绪,所有的感情都不再外露,而是被深深压抑了一般,“今日开始,容陵愿意给公主殿下讲些故事……打发无聊时光。”
第1773章 讲个神话故事1
讲些故事?
漪澜听着,心头不由有些诧异,公主殿下什么时候对听故事感兴趣了?
静瑜没说话,对容陵的话恍若未闻,似是睡着了一般,但是当容陵朝漪澜说出“请你暂时离开”这句话时,她却淡淡开了口:“漪澜留下。”
话落,她微微偏首,半眯着眼看着站在眼前的容陵,“第一,漪澜不是你的侍女,你无权对她发出任何命令;第二,你是要讲故事,不是要说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还怕多一个人听了不成?”
容陵刹那间抿紧了唇,脸色僵硬。
静瑜重新躺好,闭上了眼,淡淡道:“要讲就讲,不想讲现在就滚,别杵在这里破坏本宫的心情。”
漪澜垂着眼,专注地做着自己手里的工作,根本不敢去看容陵一眼。
她只觉得,只要有这个人在的地方,仿佛连空气都是冷寒压抑的——呃,虽然现在是冬季,空气本就寒凉,但容陵的气息却让人从骨子里觉得心惊胆战。
如石雕一般僵立在这里良久,容陵才缓缓松开不自觉间握紧的手,慢慢在静瑜的躺椅前半跪下来,这一次却并非自诩卑微,而只是想贴着她更近一些,想角度更好的凝视着她脸。
但是这个角度,却也让他离漪澜更近了些,女孩呼吸霎时微紧,低眉垂眼,尽量将视线停留在公主的脸上,而不敢有丝毫的偏移。
这个人……明明也是这么小的年纪,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气势?
“从前有一个女子……”容陵缓缓开口,声音沉寂而平静,开口说了这句之后语气顿了一下,似是在整理思绪,须臾才又重新开口:“从前有个女孩……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八岁的时候就失去了自己的父母——她的父母并不是死了,而是把她送出了家门。”
“女孩的父亲是南海一个势力很大的宗族族长,女孩生来七情六欲淡薄,又因容貌美得异常,天生有一种神女的圣洁高贵之气,所以很多人都认为她是天生的修行之人,以后将会成为神女,会给家族带来无尽的荣耀。”
啊?神女……
是个神话故事?
但是,南海?
漪澜记得自己曾经读过的一本书里,好像有提到过南海这个地方,南海应该属于南族的海域……
很快被这个故事吸引了过来,她暂时忘却了心头的畏惧,悄悄看了容陵一眼。
男孩似乎正沉浸在自己讲的这个故事中,所以并没有注意到漪澜的目光,静默了一瞬之后,再次缓缓开口:“女孩被送到了南海的一个孤岛上,这座岛很安静,杳无人烟,只有女孩一个人和各种各样的动物,这座岛上有一天修行的宫殿,华美,清幽,空旷。”
她与动物们为伴,吃的是岛上自生自长的果子,喝的是山泉里的清水,本就喜怒不惊的性子,从此越发安静了下来。
岛上每隔一段时间会行驶过来一艘船,船上走下来很多华衣锦袍的人,他们是女孩的亲人,却从此都改口喊了这个女孩为神女。
第1774章 讲个神话故事2
女孩虽然尚未成年,却早已明白修行是什么意思,况且她的亲人们每个月两次上岛都会事无巨细地对她耳提面命。
岛上的日子对于女孩来说并不枯燥,她习惯了安静,也经常喜欢一个人待着,只是突然间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会有些不适应,但这种不适应也只用了两日就消失了。
然后慢慢的,她觉得有些孤独寂寞。
诚然,喜欢安静是一种心态,一种性情,一种习惯。
可安静一日还好,安静一月也行,长长久久的安静,却让她的心里慢慢变得有些慌乱,有些不安,整日整日地期待着亲人的到来——哪怕一个月只有一次或者两次。
从八岁到九岁,一年之间她的爹娘来了十四次,女孩在心里清楚地记下了这个数字,但无一次……无一次关心过她的衣食,无一次问过她是否生病了,无一次问她,喜不喜欢岛上的生活……
他们每次说的话只有一种意思,好好修行,要虔诚,要用善心对待岛上的所有动物,就算饿死也千万不能把岛上的小动物杀来吃了,不能杀生。
女孩每次听着千篇一律的话,心里的期待一次次沉寂了下来,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径自沉默。
第二年,女孩九岁。
她的父母从开春到年底,来了八次,来的时候会给她带来一些新做的衣服,春夏秋冬,四季皆有,准备得格外周到。
第三年,第四年,每年来了六次,五次,四次……
一年比一年来的次数少。
女孩十四岁的时候,她的父母已经不再踏上这座孤岛,只是偶尔还会有一艘船抵达此处,却是宗族里其他的族人,给她送来一些颜色素淡的轻袍。
因为她的身段一直在抽高,以前的衣服总不能一直穿。
自从来到这座岛上开始,女孩就再也没穿过女孩子该有的那些鲜艳的颜色了,当然,对衣服的颜色和款式她从未关注过,有衣服蔽体,有山间野果果腹,其他的都不重要。
渐渐的,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修行的日子,不闻不问,不说不想。
于山间行走,练功习武以锻炼筋骨,疏通经络,活跃气血。
清晨,在面朝大海和太阳升起的地方打坐,嗅着空气中属于海水的淡淡咸味,吸天地之灵气,取日月之精华,性命双修,以静养完成三炼实功,结成圣胎。
晚间,她去神殿中修习道文,然后静心打坐一个时辰,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
山中无岁月,岛上亦然。
女孩慢慢长大,本就淡泊安静的性子越发修炼得心如止水,无欲无求。
曾经心里那一点对于亲情的渴望,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岁月的沉淀而慢慢消失得了无痕迹。
时间一天天过去,女孩一天天长大,十六岁那一年,女孩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身段修长纤瘦,容色越发圣洁出尘,浑身透着一种修行之人的气息。
这座孤岛,岛上的小动物们,都成了她的好朋友。
第1775章 讲个神话故事3
躺椅上的女孩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清透冷漠之色。
容陵异常沉稳的的声音停了下来,垂着眼,望着静瑜身上的檀木躺椅上的雕花纹,良久才慢慢抬眼,对上了静瑜沉静的眸光。
没有告退之语,也没有说任何其他的话,容陵站起身,慢慢转身离开了梅园。
那背影,透着一股莫名的……让人说不出来,只觉得心尖处泛起了丝丝的疼。
身后的漪澜怔怔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待他消失在视线之中,才慢慢收回目光,看向沉默地发呆的公主。
“殿下……容陵他,怎么了?”漪澜开口,“故事不是还没讲完?”
“大概是故事太长了,一时半刻讲不完。”静瑜淡淡道,“而且他应该也需要整理思路。”
是吗?
漪澜闻言不再多想,静默了片刻,却是对那个故事本身起了好奇。
毕竟她也还只是个孩子,但凡是孩子,就没几个人不喜欢听故事的。
皱了皱眉,她道:“公主殿下觉得,这个世上真的有这般狠心的父母吗?把那么小的女儿送到荒无人烟的孤岛上,华衣穿不得,美食吃不得,还不能自由自在地玩耍,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不是太残忍了吗?”
漪澜虽小,却也大约听明白了容陵方才讲的这个故事。
虽然她知道故事只是个开端,但是故事中出现的那个女孩也不过跟她现在一般大的年纪,甚至比她还小一岁,突然间被送到了那样没有一个人的地方,她不会害怕吗?
不会想家么?不会孤独无助地想哭么?
而且,孤岛是坐落在南海海域中的孤岛,远离尘世,她就算想离开都没有任何办法,若要逃,最后只会落得葬身鱼腹的下场。
“残忍?”静瑜想了想,“你觉得很残忍么?”
漪澜点头,眉心轻锁:“而且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把女儿送到岛上去,修行……能得到什么?”
“都是为了家族的利益。”静瑜道,“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正如你们的爹娘把你们送进宫来做本宫的伴读,为的也是在年纪小的时候就跟本宫打好关系,你们以后若是飞黄腾达,成了人上之人,最风光的还是你们各自的家族。”
光耀门楣,说的就是如此。
漪澜默默看了一眼静瑜,见她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小孩子很多时候对利益的事情还不是很敏感,所以听到这样的话题也并没有生出多少惶恐不安,反而越发不解。
“但是这两种情况是不同的。”漪澜道,“公主是个身份尊贵的公主,是以后南族的主子,漪澜和锦墨他们都是公主的臣属,伺候公主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而且爹娘固然也为了家族把我们送进宫,但最后却是我们自愿跟着公主的。”
顿了顿,她续道:“而且我们这么多人在一起,吃的,穿的,住的,都是极好的,而且这么多小孩子在一起读书识字,练功习武,我们并不会觉得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