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1章:留不住的孩子
温侯爷的小肚鸡肠,夜摇光自然是不会读心术,不知道他心里的活动和想法,将孩子喂饱之后,夜摇光又逗了儿子好一会儿,才一把将儿子放在温亭湛的怀里:“抱着他,哄他睡会儿,小孩子要多睡,对身子才好。”
她需要换身衣裳。
温亭湛将孩子抱在怀里,妻子就当着他的面儿从芥子里取出一套衣裳,毫不避讳的换了衣裳,速度极快,然后转过身看到小家伙还在他的怀里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夜摇光不由不乐意:“它为何还没有睡?”
温亭湛被质问的有些懵,低着头看着精神奕奕的小家伙:“我也不知道……”
“你是怎么当爹的?”夜摇光将宝贝儿子抱过来,然后轻轻的哼着歌谣,小家伙仿佛和母亲心意相通,没一会儿就满足的睡在夜摇光的怀里,夜摇光用眼神示意温亭湛,压低声音,“你就不会哄哄他么?”
“不会。”温亭湛很诚实的回答,他不会哄人,更别说是孩子,他只会哄一个人,那就是夜摇光。
“你是不是不喜欢他?”夜摇光瞬间就炸毛,都压不住的拔高了声音,说完才意识到,低头看着小家伙安然睡熟,才重新放低声音,目光不善的看着温亭湛,“你如何是不会哄,就是不放在心上,你是不是嫌弃他不是你心心念念的女儿?”
温亭湛被夜摇光气势汹汹的质问轰得有些反应不过来,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然后态度良好的认错:“夫人教训的是,我的过失,绝不会有下次。”
夜摇光的毛这才被顺下去,轻哼了一声,才抱着儿子走出洞口,用五行之气将他护着,不让风霜侵蚀他半分。
十二月的天,雪花还在飘飞,但外面已经有了春暖花开的迹象,枝繁叶茂,有些盛夏才应该盛开的花儿也打了骨朵,夜摇光看着外面的景象不由惊呆了。
四周一片澄澈的干净,她抱着孩子的手莫名的就紧了紧,这样万物复苏的情势让夜摇光觉得有些心里不踏实,她唤回金子,带着温亭湛和儿子去寻找了龙脉,看到已经完全复活过来,生机旺盛的龙脉,夜摇光更加的不安。
“摇摇,你在担忧什么?”感觉到妻子的不安,温亭湛低声问道。
“阿湛,我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我总觉得我即将失去什么……”夜摇光突然有些莫名的心慌。
“师傅,你的孩子乃是佛子转世灵童……”金子低着头说道。
夜摇光的瞳孔一缩,她蓦然看向怀中安睡的孩子:“你说什么?”
佛子转世,怎么会是佛子转世,他们一家都无佛无缘,她更是修道一途,佛子怎么可能投身到她这里!佛子转世,就必然不属于爹娘,一定要送到他属于的地方,一想到她才刚刚生下来的孩子,就要离她而去,夜摇光只觉心中宛如有一块肉被生生的挖走。
“师傅,我没有看错……”金子也觉得有些残忍,可它不得不让夜摇光接受这个事实,因为这事儿迟早要面对。
佛子归属佛门,不能留在凡俗,否则会百病缠身,在世俗之中耗尽佛缘而亡。
夜摇光知道金子不会欺骗她,她慌乱的心逐渐的冷静下来,她一把抓住温亭湛:“湛哥儿,我们去缘生观。”
她要去找千机师叔,问问可有法子能够让她将孩子留在身边,她十月怀胎,满心期待,生下来的孩子,竟然和他们没有缘,出身就得骨肉分离,要她如何能够接受?
“好,摇摇别急,我们现在就去。”温亭湛能够感觉到夜摇光的心焦,聪明如他也已经从金子和夜摇光的谈话大概知晓了他们的孩子来历非比寻常。
温亭湛又联想到了心魔,想到了这日月山的变化,虽然他心中和自己的孩子会较劲儿,但却绝对没有可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骨肉这样小就无父母在侧,尤其是这样的局面会让夜摇光的心受伤,温亭湛就更不能容忍。
然而,当夜摇光一行人来的缘生观,在缘生观的大门口看到源恩和益西之后,她几乎是本能的掉头就想走,两人却先一步拦下她,源恩开口道:“小友何故来去如此匆匆?”
夜摇光将孩子护住,防备的看着二人:“你们是要强抢么?”
“阿弥陀佛。”源恩念了一声佛语,颇有些语重心长的说道,“小友,你将他强留在身侧,正如宣家夫人之于宣家麒麟公子。”
这个比方不可谓不形象,一下子戳中了夜摇光最痛的地方,她浑身的戾气都萦绕而起,然而不论是源恩还是益西都不动如山,他们不会强抢,因为夜摇光已经别无选择,佛子必须要在得道高僧的拥护下成长,凝聚佛力,传授佛法,辅助佛修,方能够成长,强留在世俗之中,不啻于是将鱼儿强行带离水中,任其干枯而死。
“我一定会想出法子!”夜摇光冷冷的扔下这句话,就带着温亭湛和孩子进入了缘生观,远远的千机已经亲自带着长延和陌钦等人迎了上来。
夜摇光没有多看益西和源恩一扬,就和千机等人进入了缘生观,千机很任性,一点也没有觉得将源恩和益西扔在外面失礼,他现在不待见他们,就不招待他们。
“小师叔,慢点慢点……”
夜摇光和千机等人一进入缘生观,就看到一个小肉团跌跌撞撞的跑过来,远远的一个小道童追着,这小肉团才刚刚学会走路的样子,夜摇光瞬间知道这是百里绮梦的孩子,算算年岁刚刚一岁半,小家伙扑在她的腿上,瞬间就沿着她的腿爬了上来,夜摇光不得不一手抱一个。
小家伙似乎很高兴,咯咯咯的笑了,看到这个孩子纯净的笑容,夜摇光想到了百里绮梦,她也是刚刚生下孩子,就和孩子骨肉分离,天生灵体,百里绮梦护不住。又看着自己的孩子,佛子转世她留不住。此刻,她才能够切身的体会到,当初百里绮梦的心痛。
第1352章:斩佛缘
“琪哥儿?”夜摇光一手抱着他,用额头蹭了蹭他的额头。
仲尧凡给儿子取名仲寒琪,当初把他送到缘生观成了长建师兄的弟子,一年半的光阴,小家伙长得真是壮实。
“鱼,鱼……”仲寒琪对着夜摇光吐字,张嘴间竟然还有小泡泡。
“弟子见过师尊。”跑上前的小道童恭恭敬敬的向千机真君行礼,在千机轻颔首之后,他站起身,对着夜摇光解释道,“师姑祖,小师叔他再喊师姑祖姨。”
夜摇光诧异的看了看怀中的小家伙,不由笑得更加有母爱:“你知晓我是你姨母?”
“鱼,鱼……”仲寒琪不亦乐乎的叫着。
夜摇光被他吐字不清萌萌的声音逗乐了,然后就抱着他和自己的儿子一道走:“琪哥儿就交给我,你做功课去吧。”
小道士每天都需要做功课的,和佛家弟子一样,他们要学习的东西比世俗的人都多,天文地理是基础,算术几何,语言医术等等不计其数,只不过他们学习的环境没有功利。
“是,弟子告退。”小道士对千机真君和夜摇光行了礼,就退下。
温亭湛看着夜摇光一手抱一个,有些辛苦,于是伸手想要将仲寒琪给抱下来。
“噗……”仲寒琪一点面子也不给温亭湛,对着温亭湛喷了口水,然后肥肥的小身子一扭,就面对面的抱着夜摇光,给温亭湛留了一个小背影。
夜摇光见此,连忙将他们的儿子递给温亭湛,给温亭湛一个台阶下。
将自己的儿子抱在怀里,看着他安静的熟睡,温亭湛觉得孩子果然是自己的更可爱!
夫妻两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进了屋子里,屋子里一下子气氛就有些压抑的沉重,夜摇光的心也是跌落谷底,早在这里见到源恩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长延他们之所以没有搬到救兵,必然是源恩和益西出手阻拦,因为她的儿子是佛子转世。
这是佛门的大事,源恩和益西决不能让任何阻挠佛子转世。所以,千机师叔是知晓了所有的事情,也知道她为何抱着孩子来缘生观,千机师叔这样的反应,是在告诉她,他也没有办法。
“师妹……”打破寂静的是长延,他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和师傅想问一问你的心思。佛子转世灵童应验在你的身上,这是天意。我们修炼之人最忌讳逆天而行,你若是将他强留在身侧,其后果你也应当知晓。”
夜摇光的目光落在温亭湛怀中他们的骨肉身上,她长翘的睫毛轻轻一颤。
“但母子之情乃人世三纲五常,若是师妹不能割舍,师傅倒是有一法子。”长延话锋一转道。
夜摇光霍然抬起头看着长延,她潋滟的桃花眼之中满是期待:“师兄,是何法?”
长延别开眼,不愿意与夜摇光那样璀璨饱含着希冀的目光相对,他有些沉重的说道:“斩佛缘。”
夜摇光双眸一睁,她的眼底难以置信的光一闪而逝。她虽然是道修,但是她接触的佛门弟子,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数之不尽,对于佛修她是有一定的了解。
所谓的斩佛缘,就如同灵修剔灵根,妖修挖妖骨是一个道理。但不同的是,后面二者一旦熬过去,除了身子可能较为虚弱以外,并没有旁的妨害,而前者一旦斩断佛缘,那么从此以后不但体弱多病,且再也不可能得到任何关于佛的庇护,且极容易被妖魔鬼怪附身。
“师妹,我们会护着你们母子。”长延郑重的承诺道。
夜摇光有些失神的摇着头:“再周密的保护都有鞭长莫及之时,我也不想他如同明光一样在药罐子里泡大,且他还这样的小。强行斩断佛缘,他如何能够承担得住?便是他能够承担得起,谁来替他斩断佛缘……”说着,她抬起头看着千机真君,这里能够做到这一步的只有千机师叔,当然还有源恩和益西,可她知道源恩和益西绝不会如此行事,“我不能如此自私。”
因为她割舍不下,就让千机师叔承受天谴,强势的让自己的孩子斩断佛缘,从此成为一个弃天也同样被天所弃的人,她不敢信誓旦旦的说,她能够让他在斩断佛缘之后,平安如同正常孩子一样长大……
“师妹……”
“不用说了,长延师兄。”夜摇光牵强的扯了扯唇角,她站起身,“我有些累了,师叔、师兄我想去歇息会儿。”
长延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千机却先一步开口道:“去吧。”
夜摇光匆匆行了一个礼,将仲寒琪交给长延,就从温亭湛的怀里抱过自己的儿子,和温亭湛匆匆去了她的房间,她在缘生观一直有着自己的屋子。
一路上,夫妻二人都沉默不语,一股压抑的气息在他们的身边流动,一直到进了房间,温亭湛将平日里打扫院子的道童打发,就连金子也不留下,关上房门,才将夜摇光和孩子揽在怀里,低声道:“摇摇,是我对不住你。”
聪慧如温亭湛,他如何不懂,他的儿子这是在替他还债,夜摇光是修道之人,如何也不可能与佛门扯上关系,更不可能诞下转世的佛子灵童。他已经从源恩那里知晓,他应该命中注定是源恩的弟子,是他脱离了命轨,所以应验在了他们的孩子身上。
夜摇光头一偏,额头抵在温亭湛的肩膀上:“阿湛,不是你的错。若真的有错,也是我的错。”
是她改变了温亭湛的命,她得到了温亭湛的情,将他从纯净无暇,拉入了这个纷乱的世俗,天道轮回,因果还报,就是这个理。
只是她是做母亲的,让她这样轻易的割舍了亲骨肉,夜摇光的心真的说不出的痛。百里绮梦和仲寒琪分离,尚且有团圆的一日,只等仲寒琪长大成人。可她的儿子,一旦入了佛门,那就必须斩断七情六欲,她可能这一辈子都没有可能听到他喊她一声娘的机会。
想到这里,夜摇光的眼眶不由泛红。
第1353章:佛子之争
“摇摇……”温亭湛声音从喉咙之中发出来有些干涩,他从未像如今这般无力而心痛,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夜摇光那双永远泛着阳光般潋滟之光的桃花眼之中看到了一丝绝望。
曾经他立誓要将她呵护在羽翼之下,不让她的人生有一丝忧伤,可现如今真正带给她刮骨割肉般疼痛的竟然是自己。他伸出双手想要将她揽入怀中,却第一次不敢去触碰她。
似乎感觉到了温亭湛心境的变化,夜摇光抬眼,她迅速的眨了眨眼睛,将眼底的泪光逼退,对着温亭湛释然一笑:“阿湛,我产子之时,金子可有告诉你,你用至阳之气助我产子,会如何?”
温亭湛身子微微的一僵,他有些不敢与夜摇光对视,低下头他好一会儿才哑着嗓音道:“摇摇,我不能失去你。”
我可以失去整个世界,唯独不能失去你。如果一定要在孩子与妻子之间做出一个选择,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她。
夜摇光的唇角绽开,她的笑容有些复杂,欣慰、感动还有些悲伤,她靠入温亭湛的怀里,轻声道:“阿湛,还记得我当初在昆仑山编织狗尾巴指环时对你说的话么。”
温亭湛漆黑幽深的眼眸静静的看着她,有微弱的光在轻轻的闪动。
“我说过,爹娘会老去,兄弟姐妹会各自成家,子女终有一日会长大高飞,唯有夫妻是一生一世,相扶相持一辈子不分离。”夜摇光抬起眼,她的眼底依然有水光,她看向他的眼眸格外的坚定,“你说,你不能失去我,我亦然。”
“摇摇……”握住夜摇光肩膀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紧,温亭湛极力的压制住自己心中的澎湃。
顺势更加紧密的依偎到温亭湛怀里的夜摇光,眼神有些空茫的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空,她似自语一般呢喃:“我,我权当他已经长大了便是……”
孩子长大了就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天地,做父母的就只能放手让他们飞往属于自己的远方。
似有针一根根的扎在温亭湛的心口,他能够感觉到夜摇光那句,我权当他已经长大了便是,到底耗费了她多少力气,又透露着她多少的辛酸和无助。
暗自深吸一口气,温亭湛柔声道:“摇摇,你陪着孩子好生歇息会儿。”
“嗯。”夜摇光这会儿也不想多说什么,就顺从的点了点头。
原本她就刚刚产子,虽然吸纳了孩子反哺回来的灵气,身体不虚弱。但自从知晓孩子是佛子转世的时候,她就一直紧绷着神经,这会儿心也是有些疲惫。因此,在温亭湛贴心的照顾下,她很快就抱着儿子睡了过去。
温亭湛等到她熟睡之后,才起身离开,出了缘生观。源恩和益西都在门口没有离去,仿佛早知晓温亭湛会来,两人都静静的看着他。
温亭湛站在二人的正前方,他先是向二人行了各自不同的佛礼,才直起身问道:“二位大师,念在以往的情分上,我想请教二位大师一个问题。”
“温施主请问。”源恩开口道。
“犬子,是否必须皈依佛门?”温亭湛问的很直白。
源恩和益西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同时颔首,见温亭湛无力的闭了闭眼,源恩才开口道:“温施主,佛子皈依佛门,现下已经不仅仅是天意,而是解我佛门之危。”
“此话何解?”温亭湛敏锐的抓住这个话题。
“温施主和夜小友去过修罗岛玉皇殿,想必知晓三身心法。”源恩和益西对视一眼之后开口道,“那三身心法的创始魔皇并没有被消灭,一直被三位高僧镇守在渤海之边,可三位高僧即将圆寂,一旦三位大师圆寂,魔皇无人可镇守,必然会破开封印逃出,届时必然是一场天下浩劫。”
“犬子不过是方降生的稚子,何以承担如此大任?”温亭湛质疑。
“佛子降世,天下浊尽。”源恩解释道,“令郎乃是佛子转世灵童,他的身上有至纯之灵,现如今唯有他才能够替代三位高僧。”
“大师要将他送到渤海之边?”温亭湛沉着的问道。
“若是温施主和夜小友信得过老衲,就将令郎交给老衲,老衲会带着他守在渤海之边。”源恩对温亭湛保证道,“老衲定然会悉心教导。”
“温居士,我也愿收令郎为徒,我教与中土佛门不同。”这个时候一直寡言少语的益西长老开了口,“我教门徒,虽则要守戒律清规不可成婚生子,但却不必斩断父母亲缘。”
佛子转世灵通,益西如何能够不来争取?他有如何不知道源恩比之于他与夜摇光夫妇渊源更深,但他并非没有胜算,他的筹码就是藏传佛教比中土佛教更加人性化与宽松,这是吃准了夜摇光夫妇对孩子的骨肉之情。
果然,益西的这句话,让温亭湛的目光微微闪动,显然温亭湛是意动了。温亭湛能够不心动么?他的妻子不就是因为要和孩子斩断了血缘才会如此心如刀割?如果当真可以两全,也许摇摇心中的伤痛不会那般的深。
将温亭湛动摇,益西进一步道:“温居士,令郎拜入我门下,自然是由我携令郎去渤海之边镇守,我教有镇魔宝塔一顶,每到春暖花开,魔气锐减之际,我都可以携带令郎回到海塔寺,温居士和夫人在此,每年可有三个月与令郎团聚。”
天伦之乐,在藏传教之中也是一种极其重要的修为,益西是完全可以承诺温亭湛每年让他们一家三口团聚三个月。
“温施主,凡是自有因果。”源恩无法反驳益西,藏传教的规矩的确是优势,但他也不得不提醒温亭湛。
温亭湛注定是他的弟子,但因为夜摇光这颗异星而改变,但因果还报,佛子降世就是一个因果。若是今日温亭湛因为夜摇光而选择了益西,这个因果就没有了结,早晚有一日还要历史重演,他绝非是威胁温亭湛,纯粹的是善意的提醒。
第1354章:豁然开朗
源恩的话让温亭湛再度犹豫起来,他觉得他已经不能做主,如何选择都在于夜摇光,于是他像源恩和益西行了礼:“此事,我须与内子商议。”
源恩和益西并没有阻拦,温亭湛回去之后,夜摇光依然累极在沉睡之中,倒是他们的儿子,已经醒过来,睁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正在奋力的动着被襁褓束缚的小手,似乎是想要咬自己的手指,但如何都达不到目的。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因为吃不到手手而哭闹。
看着儿子,温亭湛的心瞬间就柔软下来,他轻轻的坐在他的一侧,伸出手指,用指腹去摩挲他的脸蛋,也许是因为要失去了,温亭湛心中的压抑与疼痛丝毫不逊于夜摇光,明明还这么小,哪里能够真的当做他已经长大?
“你是这样的乖巧,可爹真希望你没有这份乖巧。”温亭湛轻声一叹。
乖巧意味着早慧,早慧意味着慧根,他的慧根来自于佛子转世。
纵使有慧根,可小家伙依然还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他自然是听不懂父亲的话,依然不知愁为何物的咿咿呀呀的叫着,微微动着小胳膊,仿佛在召唤着父亲,让父亲来与他一起玩乐。
温亭湛将小家伙抱起来,他有心将他抱出去走走。但一想到夜摇光不知何时会醒来,这个关口一旦夜摇光醒来看不到孩子,只怕紧绷的那一根弦会崩断,彻底的崩溃,那场面温亭湛光是想想就心痛的窒息,因而只能抱着小家伙在房间里面说会儿话,陪着他不知道玩什么打发着时间。
夜幕降临的时候,夜摇光幽幽转醒,她坐起身看着晃动的烛火之中,温亭湛抱着笑得欢乐的儿子,正在陪着他看着他似乎有些感兴趣的灯笼流苏。温亭湛显然是将她怀孕时对他的叮嘱记在了心上,害怕孩子的眼睛被灯光呛着眼睛,因此用身体遮挡了光,将孩子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中。
夜摇光的眼睛微微发涩,她一直都知道温亭湛会是这世间最好的父亲,这样温馨的画面她在怀孕的时候畅想了无数遍,原以为终于可以实现,却没有想到会迎来这样的一个局面。
也许是老天爷觉得她得到的实在是太多。所以,让她连着失去两个儿子,开阳成了明光的孩子,亲生骨肉不得不皈依佛门。
温亭湛很快就感觉到夜摇光醒来,于是抱着孩子走到她的身边,看着她极力掩饰眼底的忧伤,温亭湛也没有戳破,而是笑道:“永福侯夫妇下午之时来了缘生观。”
每年过年的时候,是仲尧凡和百里绮梦约好的来看望孩子的时候,眼看着还有两日就是新年,仲尧凡和百里绮梦也是时候该来了。
“是么?我和绮梦也有半年未见。”
来西宁之前,她和温亭湛去武昌府追查税银案,后来案子结束他们回到帝都没有几日就直奔西宁上任,走前都没有来得及去和百里绮梦当面道别,算起来他们真的有半年未见。且,他们现在颇有些同病相怜,夜摇光倒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百里绮梦。
夜摇光并不知道,百里绮梦和仲尧凡去年都是年后才来见仲寒琪,今年之所以会如此之快,乃是因为温亭湛央求了长延亲自去帝都用了半日的时间将他们接来,所以百里绮梦已经知晓发生了何事。
两人见面之后,百里绮梦开口道:“我来前帝都发生了一件事儿,宁安王妃不慎小产。”
“这是为何?”夜摇光皱眉,宁安王夫妻情深。之前是因为宁安王的身体里有个鬼兄弟,自从这件事解决之后,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宁安王就很努力的想要有个子嗣,好不容易在她来西宁不久之后从喻清袭的信中得知宁安王妃有孕,宁安王宝贝的不行,为此还推拒了陛下的委派,被陛下骂难成大事也不在意。
在这样的情况下,宁安王妃想要小产只怕不容易,且宁安王也没有其他人。
“究竟是因何,我们也不得而知。”百里绮梦摇了摇头,而后叹息道,“只能说世事无常,宁安王已经三十有五,至今无一儿半女,孩子果然是一种缘分。”
夜摇光看着百里绮梦,她突然明白了百里绮梦为何特意对她提起这件事,不由欣慰道:“谢谢你,绮梦。”
是啊,这世间多少母亲,还来不及看上自己的孩子一眼,就骨肉分离?如宁安王妃,她的孩子尚未成型,还不知是男是女,她就失去了。还有多少女子拼劲全力生下孩子之后,就天人永隔?比起这些,她已经很幸运,她的孩子是平安的来到这个世界,会一直与她活在同一片天地,做母亲的对孩子的要求,不就是喜乐与安康么?既然这都已经有保证了,她还需要奢求多少?
她常常说要知足,却依然忍不住贪心了。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百里绮梦失笑道,“若真是要谢,那也应当是我。”
“我不如你看得透。”心一下子就因为百里绮梦的点拨而开阔,夜摇光不由露出了产子之后久违的轻快笑容。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这也是和琪哥儿长时间的分离自个儿宽慰自个儿琢磨出来的道理。”百里绮梦摇着头轻笑道,“你不过是初为人母才会一时想不明白。”
“也许是在世俗太久,我也越来越入乡随俗,与凡人一般私心越重。”夜摇光自嘲道。
“谁没有个看不透的时候?神佛在戳中痛处之时也未必不会迷失。”百里绮梦宽慰道,“摇光,我们其实已经很是有幸。你也不用担心孩子,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将他生下来,我们做娘的经历给了他们能够给的最好的一切,便对他们再无亏欠,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造化,任其来去,不以悲为痛,不以喜为乐,柳岸花明之后定然是繁花似锦。”
百里绮梦的每一个字都敲入夜摇光的心底,让她一直沉闷的那一股郁结之气全部消散。
第1355章:摇摇的选择
心情一下子开朗的夜摇光,和百里绮梦并没有聊多久,一是不想打扰他们夫妻和仲寒琪团聚的时光;二是她也有些迫不及待的去看温亭湛,这几日肯定是让他担忧了。
当她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就看到温亭湛侧身坐在软榻上,摇着拨浪鼓逗着儿子,这拨浪鼓是仲尧凡带来,可小家伙似乎对这东西并不感兴趣。睁着眼睛,偶尔会吐泡泡,可爱至极,这会儿看着这一幕,夜摇光的心也没有那么酸涩。
她唇角绽开一抹轻柔的笑,缓步走上前,与温亭湛一左一右坐在软榻上,从温亭湛的手中抽走儿子不感兴趣的拨浪鼓,在手中摇了摇:“阿湛,我们把儿子送到永安寺吧。”
这样坦然的语气,让温亭湛审视的看了夜摇光一会儿,就怕她是故作逞强的镇定,好一会儿发现她是真的想明白了,温亭湛才开口道:“我见了源恩大师和益西长老……”
温亭湛将二人对他说得话一字不漏的告诉夜摇光,包括源恩和益西各自的条件。
夜摇光其实之前是没有心思想其他,这会儿不纠结儿子的事情之后,她瞬间就没有源恩和益西这两个不同佛教的代表人物齐聚缘生观的因由,为着她的儿子来。藏传教和中国传教是不同,对外的时候他们自然是同气连枝,但不是对外,影响到各自利益的时候,也是有冲突,比如这一次,关系到藏传教和中土佛教的兴盛。
“阿湛,你是如何作想?”夜摇光抬眼看向温亭湛。
温亭湛目光柔暖,冲着夜摇光莞尔:“我都听你的。”
夜摇光笑了笑低下头,垂着长翘的睫毛去逗弄儿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母子连心,明明温亭湛摇着拨浪鼓,小家伙无动于衷,仿佛听不到看不见。而夜摇光一凑近,小家伙就咯吱咯吱的笑了起来。
“小没良心。”见此,温亭湛不由笑骂了一声。
夫妻两就围着小家伙玩乐了起来,一日的时间很快就过去,既然已经决定放开儿子的手,夜摇光就让千机师叔将益西长老和源恩大师迎接进来,纵使佛道不同宗,但益西长老和源恩大师在各自的领域地位并不比千机师叔低,这样一直冷着他们也不好。
“老和尚,益西长老,先前多有怠慢,万望见谅。”将源恩和益西请进来之后,夜摇光先赔礼,但不论是益西还是源恩都不着痕迹的避让开。倒不是他们为了佛子而巴结夜摇光,而是夜摇光从诞下佛子的那一瞬间起,她的身份就变了。
不论夜摇光是不是道修之人,只要她将佛子送入佛门,她就是佛母。
夜摇光并没有想到这些,只是当做源恩和益西修养好,于是她站起身子,看向二人,她站在正中间,益西和源恩站在她的左右前方,她抱着孩子略顿了顿走向益西长老,她的脚步很是缓慢,但每一步都牵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即便是修为高深,已经到了心如止水忘我境地的源恩和益西也是忍不住心潮起伏,只见夜摇光停在了益西长老的面前,她语气充满着感激:“益西长老,不论是当年长老的帮扶之情,亦或是今日长老愿意给我们母子行如此大的方便,都让我感激不尽。”说着,夜摇光的目光落在睁着黑溜溜眼睛的孩子,脸上是一片慈爱之情,“若是可以,这世间只怕没有任何一个母亲愿意和孩子斩断亲缘。”
“夜居士是如何决断?”益西面色不变,眼无波澜。
“我是修道之人,我信奉天道轮回,益西长老佛法高深,定然知晓我们夫妻与源恩大师的渊源。”夜摇光的目光划过温亭湛,对他轻轻一笑,才对上益西古井无波的眼睛,“骨肉分离之痛,我不愿再承受一次。因而,我只能多谢益西长老的厚爱,我儿与长老缺了些师徒之缘。”
夜摇光的抉择显而易见,她选择了源恩,即便明知道将孩子交给源恩,从此他就是佛门子弟,从此他不得不斩断七情六欲,为了不影响他的修行,她日后甚至不能轻易的去探望他,她的不克制将会毁了他,这就是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身在这个圈子里,就必须遵守规则。
但,她知晓若是今日她因为一时的私心,将孩子交给了益西,和源恩那一段渊源斩不断,迟早会再度应验,届时只怕她还要为她的私心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夜居士的选择,我知晓了。”益西长老虽然有些失落,但他依然态度未变,他的目光越过夜摇光落在温亭湛的身上,“我知晓侯爷在大力融合蔵汉二族,这是大功德,此后数年我都会在海塔寺潜心修炼,若是侯爷有所求,可入海塔寺。”
夜摇光感激的看着益西长老,高僧的心胸和气度从来不可估量。益西在青海的影响力绝对不逊于青海都统黄坚,甚至在某方面威望更高,温亭湛要融合汉藏两族,如果有益西的帮助,那将会事半功倍。其实,益西可以在当初劝谏温亭湛的时候就将这个当做条件说出来,但益西没有,这就是高僧的胸怀。
“多谢长老。”温亭湛自然不会推辞,对着益西行礼。
“恭贺大师。”益西也不忘对源恩大师报以最真诚的祝贺。
“阿弥陀佛,多谢长老。”源恩大师也是很尊敬的回礼。
之后,益西便没有再多言,而是与千机道别之后,转身潇洒从容的离开。
等到益西长老离开之后,夜摇光低头闭眼在孩子的额头上落下深深的一吻,不再犹豫的将孩子递给了源恩,纵然她想开了,想透了,但依然心痛的无法呼吸。
源恩伸手郑重将夜摇光的孩子接过,将他抱在怀里,素来慈悲平静的眼眸多了一分愧疚。
温亭湛上前将妻子揽入怀中,用自己的胸膛给她温暖,让自己的肩膀成为她的依靠。
“智慧清静,道德圆明。真如性海,寂照普通。心源广续,本觉昌隆。能仁圣果,常演宽宏。惟传法印,正悟会融。坚持戒定,永继祖宗。”源恩对二人念了一句,“此乃我佛僧普,孩子排在老衲之后,应是广字被,小友可为他取法号。”
第1356章:广明
让夜摇光取法号,也是源恩仅能够给夜摇光和温亭湛最后一点为人父母的权利,就相当于给孩子取了名字。夜摇光看向温亭湛,他们是夫妻,孩子是他们共同孕育,她想和温亭湛商议。
温亭湛轻轻的握住她的手,低声笑道:“由你做主。”
夜摇光的目光柔和的落在源恩大师怀中的孩子怀里,她圆润透着点粉光的指如清风般拂过他柔嫩的脸:“明,有光亮,干净,通透,智慧之意。既然他生来不凡,惟愿举世污浊不能近其身,万般诱惑不能蒙其智,如他父亲一般,是一个无论何时何地都活的清明之人。”
“广明,极好。”源恩赞扬的颔首。
温亭湛的目光微微涌动,广明与光明同音,他知晓夜摇光取这个名字,一为对孩子的寄托于祝福,二为纪念他们的挚友。这个孩子和明光一样生而不凡,明光便是毁在生母的手中,三为告诫自己,莫要将她的爱变成了害,让自己能够更洒脱的放手。
“小友,老衲已经出来多时,这就要与你夫妻二人就此别过。”源恩突然有些不忍,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老衲将会带广明长居渤海,以镇压魔皇尤龇为己任。”
“我……”夜摇光差一点脱口而出,我可以去看望他么?但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出口,她自嘲的笑了笑,对源恩点了点头,有些艰难的挪开步伐,给源恩让开了路。
眼睁睁的看着源恩抱着孩子从她的面前擦身而过,明明就那么一步,眨眼之间就错开,可夜摇光却觉得那一步似乎走得很慢,以至于她的视线一直绞在孩子的身上,看着源恩从容的步伐一步步的走出大殿,有什么仿佛扯着她的心,一点点的拉着,隐隐犯疼。
直到源恩一脚卖出大门,夜摇光才一把挣开了温亭湛,飞奔上去:“等等。”
源恩果然停下了脚步,抱着孩子侧首看着夜摇光,就见夜摇光的目光黏在了他怀中的襁褓之上,小家伙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开始哭闹了起来,夜摇光的心一下子更疼了,她大步上前,有些无礼的从源恩手中将孩子抢了过来,紧紧的又不至于伤着他,将他抱在怀里。
她再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泪,明明她已经什么都想明白,明明她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明明她已经……可是为何事到临头,她的心会痛的这样无法平复?
小家伙重新回到了母亲的怀里,便停止了哭。而是睁着纯净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看着一颗颗落在眼泪的母亲。
不想让孩子看到自己的狼狈与悲伤,夜摇光伸手抹干净眼泪,她抬起头有些祈求的看着源恩:“他、他许是饿了,让我再喂他一次吧。”
一次,就一次,只要一次就好。再体验一回做母亲的滋味,她就真的对他放手,夜摇光在心里这样劝说着自己。
“小友请便。”源恩很善解人意的点头。
夜摇光抱着孩子就冲出了正殿,直奔她的房间,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好想不管不顾的抱着孩子就这样离开缘生观,寻一个没有人能找到他们的地方,隐世不出,不去理会这世间的恩恩怨怨,可是她知道她不能。
这一刻,她真的恨极了自己的理智,她多希望可以糊涂一点,什么也不用多想,不去深想日后,不去理会所谓因果的延续,只活在当下。
“摇摇,你想走,我就陪你。”温亭湛走到夜摇光的身后,双手握着她的肩膀,清润的声音轻柔温暖如三月的朝阳。
夜摇光抬起朦胧闪烁着泪光的眼,对上温亭湛认真纵容的眸,她摇了摇头:“阿湛,我可以的。”
她可以的,她一定可以放的了手。
说完,夜摇光深吸了一口气,略微平复了情绪,将衣衫解开,给小家伙喂食。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饿了,亦或者也敏感到了什么,小家伙吃的又急又凶,将夜摇光都吸的泛疼,但夜摇光却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而是双眸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等到小家伙吃饱喝足,夜摇光轻轻的哄着他,哄着他安睡之后,才整理好自己的衣襟,将他抱出去,再一次亲手交给了源恩。
“阿弥陀佛。”源恩第一次语气有些沉重的念了一句佛语,才开口道,“小友放心,老衲会告知他,他的身世。并不会影响他的修行,反而是对他的一层考验。日后小友若是有什么要带给广明之物,就将之寄送到永安寺即可。”
夜摇光听了,有些激动。她一直以为她必须得和孩子斩断关系,最好从此他以为自己是个孤儿,为的就是害怕世俗的牵绊影响了他的修行,从而影响到了他的命轨,带给他灾难。
原来他会知道她是他的母亲,也会知晓她的苦衷,而且她以后还能够亲手为他做吃的为他缝衣,想到这里夜摇光的心也终于不那么疼了。
够了够了,她应该知足了:“多谢你,老和尚。”
源恩含笑点头,旋即就带着小家伙离开,夜摇光这一次隐忍着泪光,不再往前一步,目送着源恩离开。
“且慢。”然而,源恩带着小家伙走到了正堂前的院子里,正欲御空而行之际,温亭湛却出言阻止了源恩。
不只是源恩,所有人都纳闷温亭湛还想做些什么,包括夜摇光,夜摇光心头一紧,她担心温亭湛因为顾及她,而做出什么事情来。
给了夜摇光一个安抚的笑容,温亭湛从袖中取出一物,走到源恩的面前,将之递给源恩:“大师,这是当日你助摇摇替月九襄求得佛光时,我夫妻二人答应寻来的佛骨,一直没有机会送到大师的手上,今日便一并交给大师。”
佛骨在温亭湛的手中,源恩自然是知晓,当初也的确是源恩托付他们夫妻去寻找,但是源恩却并没有伸手接过,而是笑着看着温亭湛:“此物尚未到送回的机缘,暂且留在温施主身上,日后会对温施主有大用。”
第1357章:至少还有你
将孩子让源恩带走之后,夜摇光并不想在缘生观逗留,一是温亭湛身为父母官,并不好在外面滞留,已经为了她这个是在外面呆了许久,二是她虽然随身带了些给孩子准备得衣物交给了源恩,但她总觉得不够,大部分在家中。
于是她和温亭湛在源恩离开之后,就告辞。千机他们虽然有些想要挽留,但也知道他们世俗之中的事情格外的多,于是长建亲自将夜摇光夫妻二人送下缘生观。两人基本是一路无话,御空而行回到了西宁府衙。
“娘亲!”一进门,宣开阳就飞奔而来,他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见到母亲,虽然温亭湛谎称病重,夜摇光在府中衣不解带的照顾,但宣开阳自然知道内情,年关在即他又放了假,每日在家中都思念母亲和父亲。
终于在新年的前两日将父母也盼回来,正要飞奔到母亲怀里的宣开阳,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连忙刹住脚,待到他心有余悸的看向母亲的小腹时,发现母亲那冬日厚实衣裳都遮不住的大肚子竟然变了,他伸长了脖子看了看母亲一行人,不论是温亭湛还是陌钦甚至是金子都没有抱着小孩子。
一时间许多话涌到了喉头,但他终究已经是十岁的少年郎,便没有问出口。
纵使宣开阳是温亭湛一手教养出来,小小年纪已经城府很深,但他的变化如何能够隐瞒得了夜摇光,夜摇光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才十岁的宣开阳已经到了她的肩膀,再过三四年定然比她还高,她的声音轻柔:“娘亲给你生了一个弟弟。”
既然是夜摇光主动提及,宣开阳就轻声的问道:“弟弟在何处?”
“你的弟弟乃是佛子转世,他不能和我们生活成长在一起,已经拜在源恩大师门下,法号广明。”夜摇光没有任何停滞的一口气对宣开阳道。
宣开阳的身子轻轻一震,他挤入母亲的怀抱,环抱住母亲:“娘亲,弟弟会很好,娘亲身边还有我,还有父亲,以后娘亲还会有其他的孩子,我们无论在何处,孩儿都相信弟弟妹妹和我一样,念着敬着同样也会孝顺着娘亲。”
夜摇光抱着宣开阳的头,手轻轻摸着他的长发,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细碎的雪花轻轻的飘扬,温亭湛静静的站在一侧,看着两母子温馨相拥的画面,他这一刻无比的感恩,当初夜摇光心善让宣开阳死而复生,这个孩子不但陪伴着他们走过年少的岁月,在明光去死的时候更是慰藉了宣家的人,此刻因为他的存在,夜摇光心中的伤痛也会减了不少。
他也顾不得陌钦还在,上前将两母子抱在怀里。
枝头的寒梅在冬日里悄然的绽放着幽幽的冷香,萦绕着一阵阵清冽的芬芳,飘浮过一家三口的身侧,仿佛天寒地冻的岁月之中绽开了一轮冬阳,让整个寂静沉冷的屋子一下子升温,暖在了见着的心房。
夜摇光回到家里只休息了一日,第二日就将适合在佛门穿着的襁褓小衣裳让小乖乖迅速的送到了永安寺,然后开始在幼离的协助下着手西宁府年关往来的年礼。温亭湛一边处理手中耽搁的公务,一边细心的观察着夜摇光的反应。
让他担忧的类似于夜摇光会时常心不在焉,情绪低迷等等症状夜摇光一点都没有,甚至从不曾开口提到广明,若非夜摇光闲暇的时候会不避讳着他做些小衣裳,温亭湛都要担心,夜摇光是不是伤心过度,而选择性的将他们的孩子遗忘。
这一日,温亭湛站在书案之后,处理着年关各县上报的民情以及税务问题,而夜摇光就坐在他左前方的美人靠上,手拿着花绷子,另一手飞针走线,这回倒不是在做儿子的衣裳,而是在做他的。
她的侧脸莹白而又粉嫩,从他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到夜摇光微垂的眼帘,长翘的睫毛,窗外有风雪在飘扬,从圆门上伸展出来两只开得正艳的红梅,她着了一袭暖黄色的襦裙,手挽浅碧色的披帛,那梅花与苍白飘雪的天空仿佛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风,映衬着她温婉柔美的容颜,让不经意抬头看来的温亭湛走了神。
“整日在你的枕边,还能把你看入神,我是否该自得自己魅力无边?”夜摇光将衣衫上曼陀罗华隐纹绣好,剪断了线抬起头打趣温亭湛。
“在我眼中,摇摇每时每刻都在展现不同风华。”温亭湛回过神,温润的声音在沙沙的雪花声中格外的清幽沁啤。
夜摇光横了他一眼,将东西收好,然后很认真的对他道:“阿湛,你不用时时刻刻的看着我。”
温亭湛一怔,没有接这话。
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夜摇光站起身走到温亭湛的身后,案几上的香烟在浅薄的淡淡萦绕,她的从烟雾之中伸来,环住他的健腰:“阿湛,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爱别离。活在这个世间,每个人都得经历,便是修炼之人也不例外,不同的是俗世之人将之看做痛苦,有些人心志坚毅能够度过,有些人意志薄弱靡靡不振,有些人承受不住选择轻生;而修炼之人将之当做磨砺,当做锤炼,以此来让自己获得更高的修为。但不论如何,是人都逃不掉。我不过是遇到了其中之一,我身边尚且有你,有开阳,有许多关怀我之人,广明不得已离开我们身边,我想你心中的痛并不比我少,我如何能够再在你的痛上增加煎熬?我心中留着他的位置,他是我的孩子,谁也无法改变。他不在我的身边,日照样会升,月依然会落;我想做一个让他骄傲的母亲,不能教养他,已经是我们的遗憾。我不想让他长大之后,因为他的离去而导致我的忧伤,令他心生愧疚,从而给他的心中拷上枷锁。”
说着,夜摇光伸手将温亭湛的脸捧到她的面前,与自己四目相对:“所以,阿湛。我并没有强颜欢笑,我是真的在快乐的度过每一日,只因我的身边至少还有你。”
第1358章:他的保护方式
温亭湛没有说话,总觉得千言万语都无法形容他此刻拨开云雾一般明朗的心,他将夜摇光揽入怀中,用他的体温来表达他此刻的澎湃的内心。
香雾缭绕,氤氲着他们相拥的画面。窗外细碎的雪花飘落,漫开一地银色。
在温亭湛怀里的夜摇光转了下头,不经意间扫到了案几上的一封鎏金红底的请帖,微微敞开的请帖上印了一个金黄色的黄字,夜摇光心思一动,伸手将之拿了起来:“黄坚老头子请我们去青海黄家做客?”
到目前为止,夜摇光都还不知道黄坚和他们除了黄彦柏以及敌对关系以外的渊源,所以看到这封请帖,夜摇光只觉是鸿门宴。毕竟温亭湛和黄坚之间的关系有些复杂,温亭湛有着侯爵在身,又是兴华帝的宠臣,黄坚见面理应行礼。但温亭湛又是西宁知府,黄坚乃是青海都统,是温亭湛的直系上司。
两人颇有些见面不知该如何尊位的尴尬,所以黄坚和温亭湛到现在也还没有见过面。夜摇光一直以为黄坚会撑着颜面和温亭湛直到撕破脸狭路相逢,却没有想到这个时候,黄坚竟然愿意拉下脸来邀请温亭湛。
虽然理由充足,乃是黄坚的第一个重孙降世,正月初七摆满月酒,只怕整个青海的大小官员到时候都回去。毕竟时候选得好,都在封印放假之中。
“我们可是欠了黄坚一个大人请。”温亭湛坐下来,将夜摇光拉入他的怀中,从夜摇光手中接过请帖:“当日你被墨轻雨利用之南的事情调走……”
温亭湛将事情的经过一一告诉夜摇光,这一次若非有黄坚通风报信,敢在日月山,缘生观眼皮底下对夜摇光动手,可见墨轻雨是做足了充分准备,只怕等不及他们察觉,未必等得及夜摇光产子,他们母子确然是要凶多吉少。
“黄坚这是为何?”听了温亭湛的话,夜摇光觉得她智商不够,想不透黄坚这样做的缘由,黄坚是个聪明的老狐狸,这一点从他秘密和南久王勾结这么久,就连陛下都没有察觉就可以看出来,这种老奸巨猾的人,他不会看不出温亭湛被兴华帝派到西宁来的政治用意,除非黄坚打算不战而退,所以卖好给温亭湛,以求保全,但夜摇光不信。
任何人一个人,哪怕再聪明在看透局势,在汲汲为营了一生,眼看着就差临门一脚就能够达到目的,在他英雄迟暮之际,拼搏了一辈子的努力就这样放弃,没有能够做得到,哪怕是为了不辜负以往的付出,哪怕是为了争上那一口气,也断没有后退的道理。
所以,温亭湛之于黄坚,那就是他雄图霸业即将开启的康庄大道之上横杀出来的程咬金,只怕现在没有比黄坚更恨温亭湛的人,自然也就没有比黄坚更想让温亭湛死无葬身之地的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明知道温亭湛的软肋入了一个必死之局的情况下,竟然选择帮了温亭湛,不是夜摇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黄坚绝非如同单久辞那样有着底线的人,一个在盛世太平之下只想着谋反,自立为王,不惜挑起两族百姓矛盾战争的人,夜摇光才不信他信上写给温亭湛那一套。
然而,不是这个理由,夜摇光是挖空脑子也想不明白黄坚这是抽了哪门子风。
看着心爱的妻子愁皱了眉头,温亭湛的手轻轻揉了揉她的眉峰,低声带着点笑意道:“黄坚做的还远不止如此,在我未在西宁这段时日,他不但没有如叶辅沿所担忧的那般对我背后算计,还大方的出手将格来的事情处理的漂漂亮亮。”
夜摇光就更加纳闷了,她有些不确定的问道:“黄坚这是在讨好你?”
轻抿唇瓣,温亭湛隐含着笑意摇头:“糖衣炮弹,迷惑我而已。”
“迷惑你?”夜摇光扬了扬黛眉,她艳红的唇一勾,突然侧了身子,双手圈住温亭湛的脖子:“温大人,拖您大力宣传不由余力炫妻的福,我想整个官场怕是无人不知我这个被誉为世间最幸运的女子,于你而言到底有多重要,更遑论我还怀着你的骨肉,黄坚不会想不明白若是我有三长两短,之于你的打击有多重。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他为了迷惑你,也许放过了仅有的一次彻底将你击垮的机会,这个糖衣炮弹未免也太大了。”
“哈哈哈哈,温夫人,你夫君值得他下血本。”温亭湛爽朗的笑出声,他手紧紧一握,握住她柔软纤细的腰肢,而后面色又严肃起来,漆黑幽深宛如黑珍珠般光华流转的眼眸深沉得令人心悸,“世人皆知你之于我,种过一切。因而,但凡有些脑子的人都不敢用你来对付我,除非他已经做好了举族为你陪葬的准备。”
官场之中,人心复杂,多是心思狡诈。而他的妻子不到危急关头,就是一个懒得动脑子之人。人常说无欲则刚,无所求便没有弱点。温亭湛从来不敢苟同这句话,他认为除非是行尸走肉,否则活着都有所求,小心翼翼将自己的软肋藏匿亦或是残忍的将之扼杀的那些人,都是温亭湛所唾弃之人,这有无能的人,才会为自己的力所不能及找遍借口,这是温亭湛的观点。
夜摇光于他是超越一切的存在,他爱的高调,不惧人知晓,为的就是达到今日这个目的,让所有人都知晓夜摇光是温亭湛的逆鳞,除非他们有办法踩着温亭湛的尸体,否则就莫要打夜摇光的注意,因为代价是他们不能承受的惨烈。
这是温亭湛对夜摇光陪着他在宦海沉浮的保护方式。
看着温亭湛眼底墨黑的旋涡飘旋的戾气,夜摇光柔软的手覆盖在他的眼睛上:“阿湛,我不想你为我成魔。”
想到昔日在玉皇殿,夜摇光再也不想拥有那样的经历,在她心中温亭湛的完美,在乎于他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干净纯粹,她无法想象若是有朝一日,温亭湛超人的智慧用在了邪门歪道之上,这个世间将会变成怎么一番模样。
第1359章:都统府做客
“有你在,我只为你而着魔。”温亭湛拉下夜摇光的手,在她的掌心落下一吻。
夜摇光被他亲的手心发痒,一把挣开,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没个正经。”顿了顿就转移话题,“照你这么说来,黄坚倒真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
“很是聪明。”温亭湛意味深长的颔首。
正因为黄坚聪明,所以他才做出了这样的举动。要对付他温亭湛,只能正面在手段上将他压服将他击败。一旦夜摇光当真在日月山有个不测,他是会疯,但他的疯狂这世间没有人能够承受得住,夜摇光都失去了,他在这个世间就再也没有牵挂,也再没有掣肘和弱点,就算是皇命于他而言也只是空话,他要毁了黄坚,不计代价的毁了青海,都没有人阻止得了。
黄坚他深知,这件事和他有牵连隐瞒不住,夜摇光一旦遇难,就算他求了墨轻雨,墨轻雨也不可能在缘生观的门前对他出手,最重要的是墨轻雨也不想死,这得多亏当年布宅子的时候,夜摇光让他受了那一道雷劫,让他吉神加身,成了天命之人,但凡修炼者都不敢对他出手。
想必墨轻雨跟黄坚说的很清楚,所以黄坚没有把握对付得了他,只能转而做了墙头草,不但卖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反而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若是他所料不错,只怕黄坚有恩于他们夫妇,他已经不经意的透露给了不少人知晓。
在这样的情况下,温亭湛若是师出无名对付黄坚,那就成了恩将仇报的小人。日后,温亭湛无论如何都不太可能暗地里给黄坚使阴招,只能正大光明的来,而一日抓不出黄坚有二心的证据,温亭湛就一日不能对他发难。
黄坚这一举动,给自己不但赚了好名声,还把自己推到了一个绝对有利的位置。比起豪赌一把,将夜摇光陷入危机,未必能够置夜摇光于死地,同时还要承受他的报复,这一步退的很是高明。
“不但聪明,还不要脸。”夜摇光知晓黄坚的用意之后,愤愤的说道,旋即夜摇光眨了眨眼眼睛,“阿湛,既然他和墨轻雨勾结过,墨族已经灭了,墨轻雨又一门心思修炼她的邪功,应当是不会那般快知晓你找了长延师兄援助我……”
“所以?”温亭湛笑而不语的看着夜摇光。
夜摇光顿时柳眉倒竖:“所以,黄坚这个无耻之徒,两边都想讨好,再告诉你我遇难之后,又杀了个回马枪去墨轻雨那里负荆请罪!墨轻雨急着对付我们,没工夫和他算账,如此一来,无论我们和墨轻雨谁胜谁负,他都稳坐钓鱼台得利!”
他们赢了,便是知晓了黄坚无耻的行为又如何?有证据吗?正如温亭湛所说,黄坚只怕要以懊恼愧疚的嘴脸将这件事透露给了不少人,他帮助了夜摇光,这是不争的事实,这个时候夜摇光和温亭湛不感激反而指责,那名声指不定多臭。所以,这份情夜摇光和温亭湛再憋屈,都得感激的受了。
若是墨轻雨将夜摇光杀了,大仇得报。墨轻雨未必会计较他那一时疏忽,他及时通知墨轻雨,没有让夜摇光逃脱,这也算是将功折罪。到时候就算是温亭湛发疯,也不能发到他的身上,否则很多人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谴责和讨伐温亭湛。要知道,双拳难敌四手。
把黄坚这一份心思在温亭湛的引导下想清楚之后,夜摇光伸手握住温亭湛的手:“阿湛,这个老东西不好对付。”
“若是好对付,陛下也不会派我来。”温亭湛的话说的云淡风轻,明明将自己夸赞了一番,却偏偏让人听着觉得理所当然。
“少臭美。”夜摇光纤细的指头,戳了戳他的额头,“黄坚是这样的人物,那么敢和他与虎谋皮的南久王,必然也是半斤八两,你这里动了黄坚,南久王就不会不动,你要小心为上。”
一旦黄坚栽了,和黄坚合作了这么多年的南久王,定然会担心他和黄坚串谋的证据落在温亭湛的手上,南久王会对温亭湛发难。
“夫人放心,岳书意已经进入了云南境内。”温亭湛笑着对夜摇光道。
对啊,还有岳书意,夜摇光险些都忘了,瞪了温亭湛一眼:“算我白操心。”
一把拍开温亭湛的爪子,夜摇光就往屋外走。
“摇摇这是要去何处……”
“既然要参加人家嫡长重孙的满月酒,我们又受惠于人家,夫人我自然要去好生准备一份大礼!”
即便把黄坚龌蹉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夜摇光在这样的局势下,也不得不忍着恶心去感谢,有时候身在一个环境,就不能率性而为。不过是小人得志,又不会少他们夫妻一块肉,就让黄坚嘚瑟一番,她就看看他能够张狂到几时。
在西宁度过了第一个新年,有古灸、陌钦、黄彦柏几人,过的也是开开心心,热热闹闹。大年初二回娘家,以往也就算了,今年夜摇光毫不客气的拽着温亭湛去了缘生观,还哼哼的对温亭湛道:“我也是有娘家的人,在我娘家的家门口,看你以后敢不敢不听我话。”
温亭湛自然是大呼冤枉,他无论在何地都是乖乖的听夫人的话好吧?
在缘生观和千机师徒四人,还有百里绮梦一家三口度过了两日,初五的时候夜摇光离开缘生观,直接赶往青海都统府。
青海分为海东、海西、海南、海北四大板块,西宁府恰好居中,而都统府则设立在藏族和蒙古族交汇聚集最多的海西,距离西宁府约莫有八百里的距离,正常行驶也是需要两日才能够抵达,所以夜摇光让黄彦柏初四带着宣开阳启程,夜摇光和温亭湛也是沿途看了不少风景,走走停停和黄彦柏他们一道初六的时候到了海西,在城门口汇合,一同进入了都统府。
嫡长孙,第四代人,意味着子孙繁茂,黄坚就算大办也没有人挑的出错,因而夜摇光他们到的时候,黄家已经是热闹非凡。
第1360章:回敬一份恩情
其实想一想,夜摇光也是能够明白,黄坚毕竟是青海一把手,和其他布政使与都指挥使分摊政军之权的身份不同,由于地理的特殊性,黄坚是军政一把抓。整个青海的官员无不看其脸色行事,明日便是满月酒,今日能够抵达的为表示尊重,应该都已经抵达。
夜摇光和温亭湛上门的时候,黄坚已经亲自在招待各路四品以上的官员,所以温亭湛是被匆忙的请到了他们正在进行的聚会,而夜摇光则是被大房的大太太招待,不过客人不少,黄坚的正房夫人已经过世,现如今掌管黄家内院中馈的就是黄大太太,明日的满月酒又是她的嫡长孙,因为她也就是尊重的现了个身,将夜摇光亲自带到收拾出来的客房之后,就让自己的长媳来招待夜摇光。
夜摇光不耐烦应付她,故意面露疲色,黄大少奶奶也是个有眼色的,就自觉的退下,毕竟夜摇光产子还不足一个月,算是月子之中。温亭湛已经将消息放出去,夜摇光产下一男婴,因为与佛有缘,出身起就归入了源恩大师的门下。
这是将孩子的去处说明本,以防日后有些人造谣惹夜摇光不快。
夜摇光洗了个澡,换了身以上,正要躺上榻休息,温亭湛就回来了,她不由诧异:“这么快?”
“不过是去露了个面罢了。”温亭湛自觉的走到夜摇光的身侧,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刚刚沐浴的样子,不由凑近深嗅她因为沐浴之后更浓郁的桃夭之香。
“彦柏呢?”夜摇光往外望了望,黄彦柏被温亭湛带走,虽然还未来西宁之前,温亭湛已经给他恶补了黄家的关系,且真正的黄彦柏还在他的身躯里,露馅应当不至于,但是夜摇光还是有些担心。
“被三太太带走了。”温亭湛不在意的说道。
“你让他被他娘带走?”夜摇光蹙眉,“阿湛,你老实告诉我,你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原本在接到黄家的请帖之后,夜摇光虽然担心,但也打算让黄彦柏先回黄家,毕竟大过年,就在一个省,哪儿不回家团圆的道理?可黄彦柏不愿意也就罢了,温亭湛也竟然支持,对她说不着急。自觉告诉夜摇光,温亭湛肯定在打什么注意。
“彦柏的事情,早晚要解决,要将正主的心愿了结。”温亭湛的手撩起夜摇光一束秀发,对夜摇光眨了眨眼他看似纯净无害,实则深沉可怕的眼眸,“摇摇心里憋着气,不想面对黄家人的嘴脸,我怎能让摇摇委屈自个儿呢?”
“你查清三太太为何对彦柏下毒手?”夜摇光瞬间来了兴致,“黄家为何到现在还不知晓?”
“黄家到现在还不知晓的原因,其一黄彦柏本人性格与黄家格格不入,在黄家就是个闷葫芦,黄三太太亲口说黄彦柏是负气离家,黄家人哪里不信?其二,黄彦柏到了帝都,入了我的府宅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黄家人自然更是深信不疑。”温亭湛的指尖绕着夜摇光的秀发,对夜摇光道,“黄三太太之所以要毒杀亲子,只因她知晓黄彦柏可能发现了她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值得她对心神骨肉下狠手?”夜摇光惊愕不已。
“黄彦柏根本不是她的亲身儿子。”温亭湛淡声道,“当年黄三太太在回程的路上产子,她产下了一个女婴,被她送走,黄彦柏是她抱来的孩子。”
“她这是为何?”夜摇光凝眉想了想,“她和黄三爷夫妻不和?”
“不。”温亭湛抬眼看着夜摇光,摇着头道,“她和整个黄家都有仇。”
“家仇?”牵扯到了整个黄家,那必然是家仇了。
果然,温亭湛点点头:“二十年前,她的父亲乃是海西府知府。”
二十年前黄坚还不是青海都统,那时候黄坚不过是青海都统之下的一个副将,他虽然是武将,但和黄三太太的父亲,当年的海西府知府是至交好友。当时的青海都统很是倚重他们二人,曾言:文有陈岩,武有黄坚,青海安矣。
那时候兴华帝刚刚平复了寇家,没过几年黄坚便举报陈岩曾与寇家勾结,更有寇家密送给当时青海都统的私信,且是经过陈岩之手,兴华帝很是恼怒,他派人前来彻查,查出来也是证据确凿,后来程岩一家被发配,黄坚的顶头上司也因此罗马,当时黄坚的资历不够,升任的另有其人,可这个人没有上任几年,就暴毙而亡,因为举报有功的黄坚在兴华帝的心中留下了印象,加之那时候时局不稳,兴华帝也没有时间考察和培养人才,黄坚就这样上位。
陈岩之女因为自小体弱多病,经高人指点要寄养在佛门才能够压制住病气,也因此就连亲族都差点遗忘陈岩还有个小女儿养在庵里,更别说是黄坚。黄三太太得知家中惊变,立刻跑了回来,在陈岩好友的相助下追上了流放的父母,却只能亲眼看到被折磨的形销骨瘦的父亲死在自己的怀里,母亲随即自尽而亡。
后来她成了陈岩好友的女儿,再后来她嫁到了黄家。
“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发作。”夜摇光沉思道,“要么就是她一直没有寻到机会,要么就是她在酝酿一场极大的阴谋,想要将整个黄家连根拔起。”
夜摇光更偏向于后者。
“黄彦柏看着不像知晓了这个秘密啊。”夜摇光费解,如果知道了,就不会不明白为何自己的母亲要对他下毒手。
“因而,我说黄三太太以为黄彦柏可能知晓她的秘密。”温亭湛好笑的重复一遍自己的意思。
所以,黄彦柏这是无妄之灾咯?其实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过黄三太太是大图谋,她谨慎也是正常:“你是想要利用黄三太太的事情对付黄家?”
温亭湛轻轻的摇了摇头,将夜摇光揽入怀中:“我要把青海交到彦柏的手中,彦柏必须是黄家的孩子。”
“你是要帮黄坚一把……”
“自然,黄坚不是让世人都知晓你我欠着他恩情?”温亭湛漆黑的眼底,幽深的光一闪而逝,“我这人,最喜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靠说的,而我就让整个青海的大小官员都亲眼看看我给了他多大的恩情。”
第1361章:设宴款待
“阿湛,陈岩一家和黄坚到底是怎样的纠葛?”听了温亭湛的话,夜摇光觉得陈岩仿佛一个被害者,死于黄坚的权欲之心。可既然温亭湛选择将错就错,不把黄彦柏给扯出来,要帮助黄坚除去黄三太太,那么夜摇光相信温亭湛不是那种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就让忠良喊冤,并且再残害黄三太太这个无辜之人。
所以,夜摇光很好奇,陈岩和黄坚之间的龃龉。
“摇摇。”温亭湛轻唤了一声,他骨节分明有力的双手包裹着夜摇光的手,珍珠般的眼眸认真的看着她,“身在官场,有些事有些行为,原就是没有对与错,好与坏,所处的位置不同,看待一件事的善恶也就有了区别。而作为局外之人,在我看来黄坚和陈岩不过是一场成王败寇。”
夜摇光扬眉,也就是两个都想往上爬的人,角逐之间陈岩成了阶下囚。青海的都统和其他地方的一把手不一样,它因为掌握军政大权,所以提拔起来文武官都可以,虽然为了抵御彪悍的蒙古铁骑,大多会选择武官,但元朝这二三百年来,也不是没有出现过会武的文官任青海都统的先例,陈岩恰好就是会武的文官。
温亭湛也是会武的文官,所以黄坚看到温亭湛就看到威胁。
“那黄三太太……”夜摇光并不是优柔寡断,黄三太太和他们算是无冤无仇,既然陈岩败在黄坚的手中是技不如人,但黄三太太报仇也无可厚非,她对他们却没有妨害,她不能因为黄三太太关系到黄彦柏就去枉害她的性命。
“凡是总有个得与失。”温亭湛轻笑道,“就看黄三太太自己如何选择。”
夜摇光并没有听懂温亭湛这句话到底隐含着多少深意,看着有些迷糊的妻子,温亭湛低低的从胸腔之中发出轻柔的笑声,细长的手指微曲,刮了刮她的鼻翼:“既是累了,那便好生歇息片刻,该知晓的很快你便能够知晓。”
听了这话,夜摇光毫不犹豫一把将温亭湛从榻沿推开,一个利落的翻身就躺上了榻,然后动作一气呵成的盖上被子,等到温亭湛被夜摇光推了转了一个圈,转身看过来时,已经看到夜摇光宛如熟睡了好久一般,安静的躺在床榻上。
温和而又宠溺的笑了笑,温亭湛转身出了内室,也去沐浴换了身衣裳,然后陪着夜摇光睡了个午觉。毕竟不是自己家里,夫妻两都只是小睡了两刻钟,养养神去一去疲乏,而后就起身出了卧房。
早有打扮体面,一看就是小管事模样的人候在院子里,见到洗漱穿戴整齐的温亭湛和夜摇光,便连忙躬身迎了上来:“侯爷,夫人,我家老爷在朝霞园设宴,对诸位远道而来贺喜的大人聊表谢意,若是侯爷与夫人没有旁的事儿,请随小人来。”
“既是都统大人一片盛情,岂有让大人与诸位同僚久等之理,带路吧。”温亭湛温和的说道。
“侯爷,夫人,这边请。”那人连忙带路。
夜摇光这才一路欣赏着都统府的建造,都统府带有很厚重的西北特色,没有精致的格局,甚至可以说有些地方建造的有些粗狂,但是却看着格外的大气。都统府的下人,也和帝都高管之中的不同,他们没有那么一丝不苟挑不出错来,但该有的礼数一样不缺,往来之间,仿佛能够让人感受到似从大漠吹来的风,惬意潇洒而自在,没有恁多的拘束。
撇开黄坚这个人不说,夜摇光还很喜欢黄坚的宅子,观其居所可观一个人,黄坚是个有心胸不拘小节,同样是个有野心的人,都统府的占地面积约有两个五进宅院合起来大小。
所谓的朝霞园,建造的很是独特,待客的地方更是三层楼阁,露天景观,据说站在这里可以看到不逊于丹霞魔鬼城的日落,不逊于黑马河的日出,故而取名为朝霞园,朝是日出,霞则是夕阳霞光,这个地方可不是黄坚所建造,乃是黄坚的前任都统所建造,建成之后当时的大画家还特意上门请求住宿朝霞园几日,为的就是能够细致的画出最美的日出与日落。
从而轰动一时的《朝霞图》便诞生了,这幅画格外的不一样,它是一幅画,但却可以看成两幅画,竖着看它犹如从海中升起,倒着看它却好似日落山峰。画师将倒影在河面上的山峦画的格外的清晰,水面却是浅淡的几笔。竖着看能够看出是水波,而倒着看却仿佛成了山峦暮霭萦绕的烟岚。
“如今是初春,夕阳恐怕并没有多美,之南这次只怕要失望而归。”到了朝霞园的门口遇上了古灸,温亭湛不由笑道,“不过这世间,日出日落之美者并非青海独得,令祖既然已经在此画出了《朝霞图》,之南不如去泰山看日出,再择一日落最美之处一饱眼福,或许能够画出比《朝霞图》更惊艳世人的画作。”
“《朝霞图》是之南的祖父所画?”夜摇光这才知道,她第一次听说《朝霞图》乃是在白鹿书院,那时候地理先生曾经提到过,不过她上课都在神游太空,所以根本没有认真的听。
“是祖父所绘。”提到这个,古灸很是骄傲。古家以画作闻明,擅长绘画其实并不是从他的祖父开始,他算是第五代,只不过在祖父之前都没有掀起大波澜,直到祖父的《朝霞图》问世,古家彻底挤入画坛,成为世代书画之家。
古灸谦虚的对着温亭湛道:“我此次想随允禾一道而来,不过是为了站在祖父昔日作画之地,身临其境的感受一番祖父绘画之前的心境,从未想过再绘日出亦或是日落图。”
“《朝霞图》在何处,我可否一观?”夜摇光对这个比较感兴趣。
“祖父的手稿在宫内,祖父献给了先皇。不过这都统府应当有一份临摹之画。”这是古灸的祖父感谢当年的青海都统让他在都统府潜心绘画的照拂之情。
第1362章:克松台吉
夜摇光一听就按捺不住了,既然是临摹的,那一定会被放在朝霞园,这样才有意义,风风火火的就拉着温亭湛往院子里跑,院子里该到的人基本都已经到了,夜摇光一进院子,就看到了正前方,那一副横着的巨画,那画被钉在了石壁之上,鲜红的霞光,蓬勃的朝气,即便是印刻在画中,也让人犹如身临其境一般震撼。
“这还只是临摹的……”夜摇光不由低声呢喃,临摹的画都这样的气势浩渺,不知道原图会是怎样的波澜壮阔,若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夜摇光真想翻个跟头,倒着看一看这副日出图怎么就能够看成为日落图。
不过为着温亭湛的形象着想,夜摇光也就是偏了偏头,微微倒着看了一遍,果然视线角度不同,看到的景色也完全不一样,夜摇光前世也是看过正着倒着表达的是两个意境的图,但是没有看过这样震撼的。
不由头越偏越严重,就想要将整幅图尽收眼底,恰好这个时候她感觉到一股气朝着她直奔而来,她迅速的一个旋身,一抹绚丽的身影从她原本站立的地方飞奔而过,夜摇光站定就看到一个穿着十分鲜丽多彩蒙古服的少女背影立在她的前头,她不由皱了皱眉。
这姑娘明明从后面而来,若是她没有及时避开,岂不是要一把将她给推开?
“曹布德,你怎么能如此无礼,险些撞到这位夫人,还不快向这位夫人赔礼。”夜摇光还没有开口说什么,她的身后一道醇厚的声音响起。
夜摇光循声望去,就对上了一双湛蓝色的眼睛,那一双眼睛真的像辽阔草原上的蓝天一般空寂,又似平静瑰丽蓝宝石一般的湖泊般静美。这个男子看起来二十二三,他穿着华贵的蒙古族贵族服饰,腰间悬着一把银质的弯刀,弯刀上嵌着很是令人瞩目的三颗蓝红绿颜色不同的宝石,五官英朗但不粗狂,身材高大挺拔。
被他呵斥的女子一下转过头,着实让夜摇光惊艳了一把,这个小姑娘深邃的五官,剔透澄净的眼睛,浓厚的异域风情,却又有汉人娇小玲珑的体格,将刚毅和柔美结合得没有一丝多余,美得令人惊心,她的头上戴着一圈圈珍珠和玛瑙串成的头饰,细长的珠帘从两耳垂下来,随着她转动间,摇曳出一层层华光。
“曹布德给夫人赔礼,我方才听哥哥提到这里有一副神奇的画,就冒失莽撞的跑了进来,险些撞到夫人,夫人请原谅曹布德的无礼。”这位小姑娘说的是蒙语,夜摇光也听得懂。
于是她轻轻的摇头笑道:“不碍事。”
想到自己方才迫不及待跑进来的心情,看着小姑娘诚恳而又真挚的眼神,夜摇光心里那点不愉一扫而空。
曹布德听不懂夜摇光的话,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哥哥,和哥哥幽蓝色不同,曹布德的眼睛是琥珀色,她带着点孺慕看着她的哥哥,用蒙语问道:“阿兄,她说了什么,她原谅我了么?”
曹布德的哥哥很是欣慰的走上前,用蒙古语道:“这位夫人心胸和我们的草原一样广阔,她不计较你的失礼。”
夜摇光听了这样的赞美都有些脸红。
“舍妹失礼,夫人见谅。”曹布德的哥哥用很流畅并且一点都不别扭的汉语对夜摇光道。
这一口流利的汉语,若是眼前这个男子没有那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只怕没有几个人会怀疑他是蒙古人。
“感谢夫人的善良。”曹布德立刻对夜摇光弯了双眼。
“是老夫怠慢,侯爷,克松台吉,失礼失礼。”这个时候,黄坚急忙走上来。
台吉?夜摇光看向曹布德的哥哥,台吉在夜摇光的后世是清对蒙古贵族封爵名。位次辅国公,分四等,自一等台吉至四等台吉,相当于一品官至四品官。但其实在清楚之前,台吉惟蒙古王公子弟称之。
太祖皇帝虽然降服了蒙古,但依然册封了蒙古可汗,蒙古草原乃是元朝的从属国,而并未如吐蕃一般直接以汉人在统治,那这位克松台吉就是蒙古王子。
“孛儿只斤·克松,见过明睿候。”克松台吉对温亭湛行了汉礼,虽然他是王子,但是他的父汗的地位也就如同国公,作为可汗之子他的身份和温亭湛算是不相上下,但这里是中土,他先表示一番尊重。
“克松台吉。”温亭湛回礼。
“阿兄,阿兄,他是谁?”曹布德看到自己仰望的哥哥,像这个男子行礼,这才看到这个男子的长相,她都差点惊呆了,这世间竟然还有这样好看的男子。
她身在草原,自然喜欢如同她阿兄一般威武雄壮的男儿,一路到中土,许多男子看着弱不禁风,有些稍微能够入眼的要么就是粗鄙不堪,要么就是总会用不礼貌的目光看着她,气的她差点忍不住挖人眼睛。所以她认定了那长得漂亮的像女人的男子,都是没有任何用的男子。
她这样的想法,在这一刻看到温亭湛彻底的扭转,他看着也不算壮实,但她就觉得这个男人很有力量,看体型她绝对没有她的阿兄魁伟,但她就莫名的笃定他很可靠,尤其是看到她的阿兄向温亭湛行礼,她最了解自己的哥哥,这不是一种基于身份的尊重,而是出自于阿兄真心的敬意,这个世间能够让她阿兄有心敬佩的人很少很少,整个草原只有她的父汗,就连大兄都不被阿兄放在眼里。
“曹布德,这位是天朝的明睿候。”克松对自己的妹妹介绍。
“明睿候?”曹布德的目光瞬间好似碎了无数的星光一般璀璨,她看向温亭湛的眼神像极了小迷妹看到超级偶像,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但是在自己哥哥的轻咳声中,她还是抑制住了,然后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蒙古礼:“孛儿只斤·曹布德见过天朝的明睿侯爷。”
夜摇光看着这个活波跳脱的小姑凉,听着她甜美的嗓音,不由乐了,虽然曹布德看向温亭湛的目光不同寻常,但她看得分明,里面没有爱意。
第1363章:他是冲着我来
“夫人就是侯爷的夫人对么?”夜摇光的笑声瞬间又引起了曹布德的注意,她看向夜摇光的目光就更加的热烈,比看到温亭湛还要火热,倒是把夜摇光吓了一跳,但她却很是自来熟热情的为了上来,“夫人,你快教教我,要怎样才能让丈夫像侯爷一样听话。”
夜摇光顿时一囧,同样通晓蒙古语的古灸不厚道的笑了出声,克松顿时脸一黑,他这个妹妹什么都好,就是太天真烂漫,好在这里在的人虽然不少,但通晓蒙语的人却不多,应该没有多少人听到这句话,不然温亭湛的脸面往哪儿搁?
“曹布德,不准放肆。”克松呵斥道。
曹布德嘴巴鼻子一皱,她很不明白,睁着大眼睛看着夜摇光:“我不可以问这个问题么?”
“郡主,这个问题你私下再问温夫人可好?”黄坚在青海这么多年,为了他的大业,也是很用心的去学过藏语和蒙语,自然是听得懂这话,于是调节道,“侯爷,台吉,时辰不早,不如二位先入座。”
克松自然是顺势将自己的妹妹强势的带到自己的位置上,温亭湛和夜摇光恰好坐在他们的对面,圆形的座位,主位自然是黄坚自己,他的左右手边就是温亭湛夫妇和克松兄妹,坐下之后,曹布德还不忘对夜摇光眨了眨眼眼睛。
夜摇光笑着对她举起了酒杯,酒杯里面是果酒。
“允禾这惧内之名传的可真是够远,连蒙古草原的王庭都已经知晓。”古灸也忍不住打趣温亭湛一句。
温亭湛却丝毫不脸红的对古灸道:“幸甚之至。”
夜摇光伸手扶额,真是对温亭湛醉了,哪有男人因为自己惧妻之名惊动四方而感觉到骄傲的人,她都想吐槽温亭湛是颗奇葩。
因为是预热饭,饭桌上也没有多少其他的话,大多还是对黄坚得了第四代人而祝福,其他的敏感话题都没有人提及,就连克松兄妹怎么会在这里,都没有多问一声,温亭湛也没有那好好心,很快就是日落黄昏。
青海的天要比其他地方黑的晚,就算是初春也依然,吃了七分饱的时候,恰好血色的光芒折射出来,黄坚便请了大家到外围凭栏遥望,欣赏夕阳之光。可惜今日天公不作美,虽然是个晴朗日,但夕阳落下的地方有一大片厚云,把霞光都遮盖。
就连曹布德也一脸失望:“不美,不美,没有我们草原上的落日美。”
“曹布德!”克松再一次隐含警告的喊了她一声。
又被阿兄训斥,曹布德不高兴的努了努嘴,嘀咕道:“我想看画上的落日。”
因为身份的缘故,曹布德和温亭湛夫妇站的不远,温亭湛忽而开口道:“曹布德郡主想要看画上的日落,我认识画那副画之人的后辈,他也是一代宗师,郡主不如让她给你画一幅肖像图。”
曹布德亮晶晶的目光就落在温亭湛的身上:“他在哪儿?”
古灸也是通晓蒙古语,在温亭湛开口的时候,他就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温亭湛说完之后,他顿时眼睛就瞪大,然而等到曹布德追上来之后,温亭湛这个损友毫不客气的用眼神示意曹布德他所站的方向。
“你是画师么?”曹布德迅速的奔上前,围着古灸转了一圈,随后道,“中土的画师和我们草原的画师肯定不一样,那副画是你的长辈所绘,你定然也能够画出更美的画,你帮我画幅画好不好?就画我,我要带回去让姐姐们羡慕!”
明明有些蛮不讲理,明明有些胡搅蛮缠,甚至赤果果的暴露了她的虚荣之心,可她这样纯真的表达出来,反而一点都让人讨厌不起来,古灸都差点心软的应下来,但曹布德的身份不一般,他也不知道蒙古王庭的规矩,以免触到忌讳,他婉拒道:“郡主,不妨问一问克松台吉。”
“问阿兄做什么?又不是让阿兄给我画。”不满的嘟囔一句,反射弧有点长的曹布德突然惊讶道,“你和侯爷都会说蒙语呢,你们和我阿兄一样厉害。”
她的阿兄会说她学着很想哭的汉语,而侯爷和这个男人会说汉人学着想哭的蒙语,就凭这个她就觉得这两个男人真是值得令人仰望。
“这心思,真够单纯。”夜摇光都不由无奈的摇头。
然后曹布德就好似发现新大陆一般一个劲缠着古灸,不仅仅是因为古灸会画画,她想古灸给她画画,更重要的是她和哥哥来中土已经半个月,就没有遇上几个会蒙语的,遇上的类似黄坚那种的她才没有兴趣和一个老头子聊天。
虽然她也很想和温亭湛说话,但她就算再心思单纯,再不拘小节,性格直爽。也明白她是一个没有嫁人的姑娘,温亭湛是娶了妻子的男人,而且是一个很爱妻子的男人,她一点都不想温亭湛的妻子因为她的缘故而不高兴。
一年前哥哥给她请了一位汉学先生,她在这位先生的口中听到了许多关于温亭湛的事迹,令她最歆羡的就是温亭湛和他妻子之间的感情,她根本不相信这世间有这样好的男儿,这一次到中土她还特意派懂汉学的属下去打听,越打听越痴迷,痴迷的是他们的故事,这样美好的故事她喜欢,所以她不希望任何人,包括自己去破坏,要让它像草原上最美的传说一般永远无暇的传下去。
“你为何故意把曹布德引到之南的身边?”等到宴席散去,夜摇光和温亭湛牵着手,踩着月色走回他们的院子,四下没有旁人,夜摇光问道。
“克松台吉称他是到中土游历,路径西南都统府,知晓都统府有喜事,才特意上门祝贺,并携带妹妹来开开眼界。”温亭湛轻声对夜摇光道。
“这话有毛病?”克松既然这么正大光明的上门了,应该不会有不正当的目的才是。
“他是冲着我来的。”温亭湛的声音在夜色之中比初春的月华还要朦胧醉人。
第1364章:聪明人玩的游戏
“冲着你来?不去西宁府,却非要绕个圈子来了都统府……”说到一半,夜摇光突然就反应过来,“他是需要掩人耳目。”
明知道温亭湛是西宁知府,海西距离西宁也就两日不到的行程,快马加鞭一日就可以到,克松竟然不去西宁,而是选择守株待兔,等待黄坚府中办喜事,借由黄坚的府邸,不着痕迹的和温亭湛联系,这样的大费周章和小心翼翼,只怕不是一般的事情。
“莫要担心。”温亭湛伸手将夜摇光被晚风吹乱的秀发理顺,“今日曹布德撞上你,并非是无心。”
夜摇光现在想想,也觉得曹布德虽然率真,但却并不是莽撞的人,她从后面来,大堂其实很宽,她完全可以绕过她,但却选择直接转过来,这会儿经温亭湛点拨,她才恍然大悟,这是克松授意,其目的自然不是为了冒犯她,而是有个名正言顺和温亭湛搭话的理由。
见心爱的妻子已经想明白个中缘由,温亭湛轻轻笑着,握着她的手回了房间,不出意外,过不了多久克松台吉应该会派人带着礼物上门来赔礼。既然他这般想要接近自己,温亭湛索性成全他,将古灸推向了曹布德,只要他们都在这里多逗留几日,克松有的是办法借着寻妹妹的理由来寻他。
果然,夜摇光和温亭湛回到院子里没有多久,夜摇光才刚刚洗漱完,之前带着他们夫妻去朝霞园的管事就带着一个穿着蒙古服孔武有力的侍卫上门,这个侍卫捧着叠放着的三个精美盒子,是颇具蒙古特色的礼盒。
这个侍卫也是懂汉语,虽然说得语调有些别扭:“尊贵的侯爷与夫人,台吉为今日郡主的冒犯很是抱歉,虽然夫人原谅了郡主,但台吉还是想要送上一些我们草原上的东西来表达愧疚,以及对侯爷与夫人的尊敬,希望侯爷和夫人能够收下我们克松台吉的心意。”
温亭湛没有说话,夜摇光站起身:“克松台吉客气了,其实小郡主也不过是少女心性,并没有撞到我,克松台吉的赔礼我受之有愧。”
夜摇光的拒绝似乎在这位蒙古侍卫的意料之中,他右手握拳,放在左胸,又行了一个礼:“夫人,台吉与郡主是游历而来,并未带什么稀有珍贵的礼品,这些都是蒙古一些特色之物,仅仅只是为了表达台吉对侯爷和夫人的敬重。”
“这……”
“既然是克松台吉的一番美意,摇摇收下便是,否则疼惜妹妹的克松台吉心中难免不安。”在夜摇光迟疑的时候,温亭湛适时的开口。
夜摇光瞪了他一眼,才亲自双手接过:“替我多谢你们台吉。”
“希望台吉的礼物夫人能够喜欢。”那蒙古侍卫很是高兴,“也希望侯爷和夫人来草原做客,台吉定然会热情款待。”
“有机会我也想去草原上看一看。”夜摇光欣然答应,旋即问道,“对了,不知台吉和小郡主何时动身离开青海?”
这个问题就有点敏感,随同而来的管事支了支耳朵,蒙古侍卫怔了怔才礼貌的回答:“克松台吉和小郡主已经出来有月余,应当在都统府喜宴之后,就带着小郡主回去。”
“那我派人准备些西宁的好吃的好玩的,送给你们小郡主做回礼。”夜摇光仿佛没有感觉到气氛有些不一样,很是自然的说道。
“青海很是热闹,美景也层出不穷,台吉和小郡主也不妨多游玩几日。”温亭湛也顺势劝了几句。
“有劳夫人,想必小郡主会很高兴。”蒙古侍卫对夜摇光和温亭湛躬了躬身,“天色不早,小人便不打扰侯爷与夫人歇息。”
“卫荆,送客。”温亭湛也没有挽留,而是吩咐卫荆。
等到人都送走之后,夜摇光才没好气的扫了温亭湛一眼:“这戏我也陪你唱了,你倒是说说看,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温亭湛叮嘱过她,如果有人送赔礼上门,一定不能由她开口结下,等着他开口。夜摇光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何,她可不信她淡泊得除了与她有关之事都快心如止水如同和尚一般的夫君,会是一个在这么点小事上要和她唱红脸白脸来做好人的人。
“这是一个讯号。”温亭湛将妻子搂在怀中,“就如同今日我看懂了克松的来一样,我给他这个讯号,礼我收了,也就意味着我愿意和他见上一面,听一听他的来意。”
“你是不是已经知晓他的来意?”夜摇光反问,“他有什么事不去找黄坚,还得避讳黄坚,绕着弯子找你,定然是知晓一些时局,更加明白黄坚的人可能在盯着你,才没有贸然的直接寻你,这位克松台吉的心思也不简单。他能够用曹布德来给你暗示,并且知晓你一定能够看懂这个暗示。”
“我让曹布德缠上之南,也只是试探。”其实温亭湛虽然看懂了克松的意思,但依然有些不确定,这才推了古灸出来,纵使蒙古儿女豪情直爽,但曹布德身份不一般,男女之间总是该保持距离,深谙汉学之道的克松不应该不懂,可克松却顺水推舟,看似对妹妹的放纵下默许了,这才进一步让温亭湛笃定,克松是为他而来。
握着夜摇光柔软的手,轻轻捏了捏:“他聪明,难得你夫君就傻么?虽则我现在还不知他是为何要寻我,但总归是他有求于我,摇摇放心,说来说去,他这般谨慎,应该和蒙古王庭有干系。”
蒙古内乱?夜摇光不感兴趣,反而对旁的有兴致:“你开口让我收礼是个讯号,那你说青海热闹,让他们多游玩几日又是什么意思?”
温亭湛统共就开口说了两句话,夜摇光可不相信他当真是随口挽留一句。
“青海是黄坚所管辖,青海热闹不就是黄坚家里热闹之意?”温亭湛笑着对妻子解释,“我是让他们留下来欣赏景色,看戏罢了。”
“克松竟然能够听得懂!”夜摇光不由拔高声音,“这只能是你们聪明人玩的游戏!”
第1365章:他的用意
普通的人,哪里能够理解其中的弯弯绕绕?
见温亭湛笑而不语,夜摇光思忖了半晌才问道:“你确定黄坚听不明白?”
一想到方才她不过问了句克松兄妹何时离开青海,那小管事就立刻竖耳倾听的模样,克松派人送个礼物,黄坚都派人时刻跟着,生怕温亭湛和蒙古那一边连了手,这人肯定会将夜摇光他们的话原封不动的传达给黄坚。既然克松能够听懂,黄坚未必不懂。
“不会。”温亭湛说的很自信,“黄坚派人来,实则是监视我的一举一动,那小管事是负责听我们使唤的人,除非是看到了我与克松接头,否则黄坚永远不会怀疑我会和克松有所勾结。”
“他为什么不会怀疑?”夜摇光纳闷,既然温亭湛能够看出克松是奔着他而来,难道黄坚就看不出么?
“傻摇摇,黄坚傍晚来的比克松兄妹晚,我若非就在旁边目睹一切,单凭旁人说起,我也只会当是曹布德小郡主一时鲁莽,毕竟蒙古人在汉人眼里就是那样横冲直闯的人,不值得深思与大惊小怪。因而,黄坚不会想到明明我就在西宁府,克松登他的门只是为了寻我,自然就听不懂我们的言外之意。”温亭湛细心的给夜摇光分析,“想不到这一点,在他眼里我这个必将平步青云之人,就不可能和蒙古人扯上干系,这是在自断前程。”
太祖陛下对蒙古防备之心慎重,甚至流传着留下密诏,要圣祖皇帝无论如何挑个错处,早日将蒙古彻底征服,温亭湛有些想不明白太祖陛下对蒙古的执念来自于何处,但是夜摇光明白,因为真正的历史轨迹,蒙古才是建立大元朝的人,太祖是因为得到了横杀出来的元国师相助,且知道正史,才截了胡。
所以,朝中要臣和蒙古之人来往甚密,尤其是蒙古王孙弟子,那就是触碰到了萧氏皇族的逆鳞,就算不被扣上图谋不轨的罪名,也是在自断前程。在黄坚看来,陛下不会允许温亭湛和蒙古人合作来对付他,温亭湛和克松若是背地里有联系,那就是脑子被驴踢了,显然在温亭湛这样聪明的人身上这种事想都不用想。
这也是为何克松没有亲自带着礼品登门的原因,为的就是让黄坚明白,他和温亭湛无心相交,再多的往来也不过是全了彼此的颜面,为的也是降低黄坚的疑心。也正是因此,温亭湛才会这么光明正大的在黄坚的眼皮子底下和克松约定会面。想明白之后,夜摇光白了温亭湛一眼,就去沐浴,然后无声的爬上床睡觉。
这种政治权谋,不是她的菜,她还是好好的干好她的活儿就成。
温亭湛无奈的笑了笑,然后也跟着沐浴,搂着娇软的妻子一夜好眠。
次日,是黄家第四代第一个男孩的满月酒,按照习俗热热闹闹的走了所有的流程,一直到了晚间的满月大宴,同在一屋檐下的黄彦柏这才抽了个空跑道温亭湛的身边,也是急匆匆的压低声音道:“师傅,那女人颇有些冥顽不灵!”
他口中的那女人指的是黄三太太,黄彦柏跟着黄三太太见面之后,就是打开天窗说亮话,自然不会说他魔君的身份,只说他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份,他和黄家没有干系,而他的师傅来西宁的用意,就是希望说服黄三太太能够和温亭湛里应外合,温亭湛自然会帮她报仇。
但是黄三太太已经隐忍了这么多年,她不想再隐忍,尤其是温亭湛不能给她一个确切的时间,她更是耗不下去,所以她决定一意孤行。
“意料之中。”温亭湛轻轻呷了一口茶水,“去忙你的事儿吧。”
“那徒儿先走。”魔君先走要装黄家的人,在黄家这么重要的日子里,他的事儿可不少。
“你为何不告诉黄三太太,不出三年,你就能够将黄家击垮?”此时还没有开宴,温亭湛以夜摇光身子虚弱为由,推拒了所有人,要亲力亲为的照顾夫人,带着夜摇光坐在非常僻静的一隅。
由于他们是夫妻在一块,有很多大人没有带着内眷,就不好凑上来,带了内眷来的因着昨日夜摇光不好相处,也知道夜摇光算是没有出月子就赶来参加黄家的满月酒,他们都是听说了这次夜摇光承了黄家的恩情,所以也没有奇怪夜摇光的行为,故此,也不好上前来打扰夜摇光,生怕夜摇光落下什么病根,到时候他们反倒成了罪人。
夜摇光才会这样毫无顾忌的问温亭湛,在夜摇光看来温亭湛三年是一定有把握的,且黄三太太既然蛰伏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多等两年半。
“说与不说,黄三太太的选择都是一样。”温亭湛的目光透过开始抽芽的枯枝看向不远处热闹的院子,“纵使她自己行事没有把握,可她更想亲手报仇。”
夜摇光顺着温亭湛的眸子看过去,正好是几个锦衣华服的官员在围绕着黄坚说一些恭贺的话语,似乎感觉到了温亭湛的目光,黄坚看过来,他举起酒杯对温亭湛摇摇一敬,夜摇光收回目光,恰好看到温亭湛微微弯了弯的唇角。
电光火石一闪,夜摇光顿时明白了黄坚喝的那杯酒恐怕有问题。她蓦然抬首看着温亭湛:“你让彦柏去和黄三太太摊牌,其实并不是为了让黄三太太和我们合作,而是乱黄三太太的阵脚,逼的她不得不早些动手!”
黄彦柏没有死,黄彦柏知晓黄三太太所有的秘密,黄三太太想再杀黄彦柏已经不可能,因为温亭湛在,她会暴露,比起杀黄彦柏,她宁可和黄坚同归于尽。她害怕黄彦柏会揭露她,让她十几年的筹谋功亏一篑,今日是个最乱也是最好下手的时机,更是下手之后逃脱的最佳时机。
“都统大人,都统大人!”夜摇光一念至此,就听到了惊呼声,她和温亭湛同时站起身,就看到黄坚口鼻流血的歪倒在一个官员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