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2章:再布双珠阵
夜摇光都没有想到薰弋最后是这样的下场,想必薰弋自己也没有想到,她处心积虑的想要夜摇光撤了阴阳双珠的阵法,就是想要用万恶无穷之树来威胁夜摇光,若是闻游没有让她死心,这就是她永远牵制夜摇光的东西。
只要万恶无穷之树在一日,夜摇光就要受到她威胁一日。
所以她才把罗沛菡的神魂送到了亡生路,若非她如此,温亭湛也不会对万恶无穷之树的存在引起重视,更不会想到了这个法子,将她给弄进亡生路,她死于自己的苦心算计。
直到这一刻,夜摇光心头的大石才彻底的落下,海皇撤了结界,修绝和偃疏都收了手,太抬起头看着天空,是那种乌云散尽的一碧如洗,湛蓝而又悠远,洁白的云秀逸的飘动。
“这万恶无穷之树,蕴含的气力倒是深。”偃疏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儿。
夜摇光顺着看过去,那些蕴含着邪气的骷髅头变得白净了不少,但依然没有完全干净。
“虽然没有除尽,但也兴不起大浪。”修绝也没有立刻离开,他抬起来手,一束金光飞出来,射向夜摇光,金子就蹲在了夜摇光的肩膀上,是它把夜摇光留下的金子弄走。
“师傅师傅。”金子将阴珠还给夜摇光。
夜摇光拿着阴阳双珠:“再布下双珠阵,余下的气力用不了几年就会消失殆尽。”
邪恶之气任何生灵都不会去吞噬,除非已经确定要把自己变成一个邪灵,否则就算是修绝这个魔皇也会敬而远之,魔修尚且可以成为魔神,纵使不是神界认可的神位,但修为摆在那里,可邪灵是没有任何途径离开这片天地,所以妖魔鬼怪都会避开邪气。
万恶无穷之树的邪气到底没有让薰弋吞噬完,修绝和偃疏也担心一旦她吞得太多,变得不好对付,合力也无法将她给踢入亡生路就玩火自焚了,因此算了时间打断她。
现在万恶无穷之树上的邪气依然还有,由于邪气的特殊性,也没有办法转移和吞噬或者打散,就只能把阴阳双珠依然留在这里,不过现在和之前已经不同。
这一点邪气是没有多大的杀伤力,举凡大来头的妖魔鬼怪看不上这点邪气,看得上的妖魔鬼怪,估计也不敢像薰弋一样,为了这一点不能把自己变得多强的邪气算计夜摇光。
夜摇光和温亭湛相视一笑,她一个纵身而起,将阴阳双珠再次布阵。
“偃疏族长,修绝魔皇,海皇陛下,此次多谢你们相助。”能够这么轻松的拿下亓和薰弋,偃疏出了大力不必说,海皇和修绝也是鼎力相助,没有他们,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温夫人客气,这本就是我海族的余孽,也是我看管不严,思虑不周才会酿成大祸,若非温夫人相助,我也无颜面对海族生灵,是我应当惭愧,温夫人再言谢,真是令我无地自容。”海皇有些羞愧的摆手,这还真的是他责无旁贷的事情。
原本以为他已经将薰弋除族,并且薰弋已经去世,亓只是薰弋的孙儿,又不是出生在海族,他为了大局袖手旁观也是无可奈何,却没有想到一切都是薰弋在背后算计织网,若非温亭湛和夜摇光联手将之撕开,他这个被薰弋算计的人,也将会成为海族的千古罪人。
“你帮我平巫族,我帮你除隐忧,算是两不相欠。”偃疏也没有觉得自己是多好心。
事实上没有夜摇光帮他除了司业,将巫族给肃清干净,他便是真成了族长,夜摇光就算献上了幽灵珠,他也不会做到这一步,最多是除了亓之后就没有下文。
这次联合起来对付薰弋,看似简单,其中凶险,稍有不慎,他们三都要赔上性命。
“你我是一场交易,各取所需。”其他两人都表态了,修绝也没有觉得夜摇光占了自己的便宜,它和夜摇光是有点莫名其妙的牵扯,但若非它需要取到魔杖,这是它成神的重中之重,它也不会这么尽心尽力。
“魔皇放心,我答应的事情素来作数,待我产子之后,我自然会传讯于你,我对魔宫也是有些好奇之心。”夜摇光想着以后反正也是闲着,不如去冒险,现在她有生命空间,修为也已经到了大乘期,自然是不会畏惧,又有修绝带头,这么好开眼界的机会也不算白帮忙。
“魔宫?”偃疏颇有些兴味,“听闻魔宫之中封存着上古巫法,魔皇不介意多个人吧?”
修绝扫了偃疏一眼:“巫族族长相助,求之不得。”
修绝目的在于魔杖,魔杖对于偃疏根本没有用,也不担心偃疏和它争抢,没有利益冲突,又是那么凶险的地方,多个强者为伍,它又不是傻子,哪里有拒绝之理?
“虽然我也很想瞻仰数千年遗留的魔宫风采,可海族之中琐事繁忙,便不凑热闹,不过温夫人若是有用得上我之处,可传讯与我,定当全力以赴。”海皇笑着对温亭湛和夜摇光拱了拱,“族中尚有事,先告辞。”
薰弋这件事解决了,可她出自海族,并且利用了祖祠的灵力施术,做了那么多错事,海皇必须清点出哪些生灵是被她连累而死,尽早的赎罪弥补,否则会给海族带来灾难。
“海皇陛下放心,待我将这里的事情处理好,便去深海之渊。”夜摇光也没有挽留,暗之渊的邪灵之气,她还没有来得及用瘟珠吸纳走。
“温夫人不用着急。”海皇说完,就对修绝和偃疏点头致意,然后凭空消失。
“魔宫等温夫人消息。”修绝丢下一句话,也瞬间消失不见。
“我先走一步。”偃疏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夜摇光和温亭湛目送他们都离开,才折身回到了闻游的府邸。
闻游抱着昏迷的罗沛菡,他满脸的歉意,心里自责因为自己的缘故,又连累了一次妻儿。
“云舒没事,你不用担心。”夜摇光用五行之气探查过后对闻游道。
第2653章:黑与白,我说了算
偃疏出手必然是万无一失,巫族还有属于自己的巫医之术,他既然敢让闻游这么做,自然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罗沛菡并没有动胎气,只不过夜摇光运气的手依然悬浮在她的头顶。
“我会趁着她昏迷之际,将她关于薰弋的记忆和亡生路的记忆抹去,中间的事情你要如何对她说你自己做主,我劝你最好如实相告,夫妻之间哪怕是打着为对方好的旗号,也不要欺瞒,须知谎言总有被拆穿的一日。”夜摇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闻游。
之所以不隐瞒,还要删除记忆,并不是闲着无聊。而是储存在记忆的东西,和旁人告诉的印象是两种概念。记忆中的恐惧很可能影响一个人一生,甚至改变这个人的性情和脾气,尤其是罗沛菡已经五个多月的身孕,若是时常噩梦惊醒,只怕对胎儿不利。
可旁人告知,哪怕描述得再惊心动魄,也最多是听的时候有点感触,听后也是无痕。
“多谢小枢。”闻游十分感激夜摇光,“给你和允禾添麻烦了。”
这些年他做什么都小心谨慎,因为他已经打上了温亭湛一党的标签,想要给他使绊子的人不是没有,有人对付秦敦对付陆永恬自然也不会放过他,只不过他还算有些本事,一直以来都没有劳动温亭湛亲自出手相护,这也算是自己一点小骄傲。
可如今,终究还是牵连了他们。
若非因为自己之故,薰弋从一开始就不会选择和温亭湛和夜摇光对立,几次三番算计夜摇光和温亭湛,想要置他们于死地,是因为薰弋知晓,在温亭湛和夜摇光心里,他的地位很重,他们夫妻不会坐视他被薰弋欺骗,也不会对薰弋伤害罗沛菡袖手旁观。
“这也非你所想。”夜摇光轻摇头,“谁能知道会惹下上辈子的情债?”
比起陆永恬和秦敦,闻游真的是温亭湛的得力助手,他有能力有手腕,朝堂的事情他一直游刃有余,薰弋的事情可以说是飞来横祸,这种事谁都不可能防备得了,至于薰弋上门,这只能说薰弋太执着,闻游恰好上辈子和她有纠葛,人怎么可能预料到下辈子的事情。
莫说他们夫妻并没有因此受到多大的伤害,便是伤及了性命,也不能迁怒闻游。
“我听说了广明大师之事……”闻游现在前因后果都懂了,虽然温亭湛夫妻安然无恙,可广明的确是因为薰弋的算计,而和温亭湛夫妻斩断了亲缘。
他马上也要做父亲了,他更深的明白了那种痛。
“蚊子,我们是挚友,是书院里一起共患难的情分。”夜摇光正色道,“我与阿湛和这个孩子的缘分本就不长,他已经日益长大,便是没有薰弋的算计,这一日也迟早要到来。你不必自责,好生照顾云舒,我们还有事处理,这就离去。”
既然夜摇光都这样说了,闻游也不好再说什么,否则就显得矫情,他将这份情分记下来,亲自将他们送走。
“总算了了一桩心事。”夜摇光牵着温亭湛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夫妻两没有在空间里,夜摇光御空飞行,侧首凝望着温亭湛。
“明儿我们在去海族,把余下的事情解决,先回家歇息一日。”温亭湛伸手刮了刮夜摇光的鼻子,“仿佛已经离家许久,突然有些想念。”
夜摇光看着方向,他们也的确奔波了一个月,从为了空间寻找银光水开始,经历了麒麟,万仙宗,狰,巫族,再到亓最后又揪出了薰弋,几乎没有片刻喘息之机。
如今事情都已经了解,暗之渊的邪灵之气一日的工夫也变化不了多少,再说还有无疆守着,无疆吞了深海之连,又沐浴了龙脉飞升的神光,现在比以前更加的厉害。
难得温亭湛提出个要求,而且这里距离苏州又近,加上温亭湛离开了就这么久,虽然有叶辅沿在,可到底很多事情失联,也怕有什么急事,尤其是现在情势紧迫,又是交接之际。
夫妻两突然回府,幼离他们已经见怪不怪,家里有乾阳和褚绯颖在,夜摇光一点都不担心。夜摇光回到家,就只需要休息安胎,正好有褚绯颖陪着她,两个孕妇凑在一起话题也多。
温亭湛趁着天色早,就去处理公务。
“国公爷,帝都孔家送来了一份礼。”叶辅沿将东西递给温亭湛。
温亭湛把盒子取过来,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份庚帖,他沉默着看不出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伸手将之取出来,掀开淡淡的扫了一眼:“取烛火来。”
叶辅沿动了动嘴,最后还是转身取来一个烛台,烛台上的蜡烛烧着,温亭湛握着庚帖的一端,拎起来靠近烛火,却被叶辅沿一把抓住了手。
目光犀利的投射过去,温亭湛漆黑眼底泛着冷芒:“你看了庚帖?”
叶辅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冲动,他静了静心,掀袍跪在温亭湛的面前:“国公爷,我不慎看到这份庚帖,它不能烧,它是证明您身份的最有力证据,现在帝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宝藏运回帝都之前,尚且只是暗地里,明显有人压着谣传。可如今没有压着,已经快传得人尽皆知,若是您再将这份庚帖烧了,便是百口莫辩。”
“你跟了我这么久,竟然不明白。”温亭湛将叶辅沿的手挣开,庚帖边缘插入火苗,很快庚帖就燃了起来。
“国公爷,我明白,你待夫人情深义重,可此事非同小可……”
不等叶辅沿说完,温亭湛极具压迫性的目光令他发不出声,温亭湛冷静的看着庚帖被烧得一干二净,他站起身:“我说的你不明白,是你到如今还不知,这世间的黑与白,我温亭湛说了算,我做事从不需要证据,我要的结果,便是没有证据我也能令其铁证如山,这东西没有存在的意义,把这里收拾干净,庚帖的事我不希望夫人知晓。”
第2654章:最好是佛门
“国公爷,内子曾说,你应允过温夫人,此生再不欺骗于她!”看着温亭湛提步迈出门槛,心急之下叶辅沿高喊出声。
温亭湛顿住脚,静默了片刻才道:“我没有欺骗她,我只是没有告诉她。”
言罢,温亭湛迈出门槛,衣角划过,人已无踪。
叶辅沿望着被烧成黑灰的庚帖,有些失神的呢喃:“你现在是不告诉,那么等到事情闹大之后,你难道就不欺骗了么?”
他的话,温亭湛自然没有听到,听到了也不会回答他,所有的事情温亭湛都已经安排好。
温亭湛去书房一直待到深夜,这一日他发出了很多封信被暗卫们迅速的送往各地,他回到房间的时候,夜摇光已经入睡。
许久没有在家里休息,加上这一个月以来过于劳累奔波,夜摇光睡得又香又沉,温亭湛坐在床榻边看了她和两个孩子许久,都没有把她给惊醒。
早晨起来的时候,温亭湛已经起身,等她洗漱完,带着两个孩子来到饭厅的时候,温亭湛已经在摆筷子,丫鬟们都被他勒令站在一旁。
“你一大早就去做饭了?”温亭湛只有自己做的,才会亲自摆。
“想着也有些时日,没有好生为夫人和孩子们做顿早膳,恰好今日有闲暇。”温亭湛眉宇间萦绕着温情,“快来尝尝,你最喜欢的灌汤包。”
“桃桃也最喜欢。”温桃蓁先拍手,“爹爹最好!”
温叶蓁和宣开阳没有什么表示,直接用行动来证明,两个人吃了十来个。
“事情都处理完了?”早膳后,夜摇光问。
“都完了。”温亭湛含笑回答。
“那我们出发,还是我一个人去就好,你们就留在家里,我是担心有朝廷的人来寻你,我会快去快回。”夜摇光想了想之后建议道。
“无妨,我们一道,孩子们也想念无疆。”温亭湛摸着龙凤胎的脑袋。
“娘亲,无疆!”温桃蓁立刻响应父亲。
温叶蓁也是眼巴巴的看着母亲,很明显他们俩的确喜欢无疆,这带着孩子们去,把温亭湛一个人丢下好像有点过分,既然温亭湛都说了事情办完,夜摇光也就不耽搁,一家子又走。
把想跟着去的乾阳郁闷的不行。
到了暗之渊,无疆就又高高兴兴的迎了过来,夜摇光看着无疆突然道:“忘了把金子放在家里镇宅。”
金子:……
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金子,夜摇光非常无良的开口道:“我这是为你好,以免你又被欺负。”
金子觉得心在滴血,合着担心它被欺负的方式,是丢弃它而不是为它撑腰!
恰好这个时候无疆抵达岸边,就看到一脸郁猝的金子,于是它又发出了谜一般的笑声:“奥呵呵呵……”
“你闭嘴!”金子总觉得这种听不懂的笑声背后,是对它无尽的嘲弄。
“好了好了,你们两别闹,我们先办正事。”夜摇光连忙阻拦无疆又开始怼金子。
金子对上无疆,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无限循环,颇有些乐此不彼。
无疆看在夜摇光的份儿上,不合金子计较,但是它长长的尾巴特意越过金子的视线,将金子的宝贝疙瘩,温桃蓁给拽到了背上,偏偏温桃蓁非常高兴的开始在它身上打滚。
夜摇光扶额,真是够了这两个家伙,看来以后真的要把它们两给隔离。
好在这次无疆没有把金子给抖落到海里,不过一路上它都分心逗着温桃蓁和温叶蓁。
“幼稚鬼。”金子非常傲娇的把脸扭到另外一边。
说得好像它不幼稚似的。
不过看着它这么可怜的份儿上,夜摇光也就给它留点颜面。
到了暗之渊,夜摇光将他们放入空间,上次去暗之渊制造瘟珠的时候,还没有生命空间,他们都在外面,夜摇光进入暗之渊也是各种不适,这次她借着空间的便利,加上暗之渊的邪气因为神龙飞升的缘故,也减弱了不少,所以夜摇光用瘟珠吸纳起来,几乎都没有多少阻力。
暗之渊的邪气也是挣扎过,不过却不轻易的再发动攻击。随着夜摇光利用瘟珠吸纳的越多,就越发安静,等到空了的瘟珠变得格外暗沉,夜摇光隐约觉得有变质的之后就收了手。
暗之渊周围的黑暗浮流已经完全消失,那暗沉沉的黑也消减,压抑之感瞬间消失,感觉整个海底都随之而越发的绚丽多彩。
夜摇光带着瘟珠去寻海皇,早已经感觉到变化的海皇一猜就知道夜摇光来了,特意亲自来迎接,跟着他的还有几位海王:“温夫人对我海族大恩,请受我们一拜。”
海皇带着几位海王对着夜摇光行了属于海族最高的大礼。
“海皇陛下,我这是为了自己修德,您不必如此。”夜摇光连忙将海皇搀扶住,然后将瘟珠递给他,“此物,我不知该如何处置,留在我身侧也不妥当,瘟珠虽然能够容纳邪灵之气,却不能将之封印,总会溢出来,不知海皇陛下可有法子将之封印?”
海皇看着蕴含着无尽海底邪祟之气的瘟珠,海底的邪祟之气是它们的克星,他不自觉的皱眉:“温夫人,封印并不是最为妥当的法子,封印只能暂时令其不能为祸。”
“海皇陛下有其他好法子?”如果能够不用封印,而是彻底将之消除,夜摇光自然也愿意。
“这是邪祟之气,凝聚的是邪力,若是将之放在圣洁之地,长久被圣洁之气沐浴,时间一久自然会消散。”海皇陛下将心中的法子说出来,“论世间至洁,当属佛门,由高僧镇压最为稳妥。”
夜摇光一怔,她愣愣的低下头看着瘟珠,这世间的确最干净的是佛门,就算是修炼宗门也没有佛门那么清心寡欲,佛门高僧每日都要诵经做功课,高僧的木鱼声,就是净化的声音。
“温夫人若是为难,便交由我,我也识得一位高僧。”海皇见夜摇光沉默便道。
“我去吧。”夜摇光笑了笑。
净化这颗瘟珠,必然是一件大功德。
佛门是清静之地,可佛门这么多,高僧也不胜枚举,最让她信任的自然是……广明。
第2655章:广明赠避雷珠
沉闷的钟声从山上的寺庙之中传来,夜摇光站在山脚下,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她来到永安寺的山脚,回想起当年因为生活所迫拿着字来永安寺求财路,仿佛是发生在昨日。
可如今她每每站在这个位置已经有些近乡情怯。
大抵是因为这里至于她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寺庙。
寺庙有个德高望重的佛子,只是短短的半年时间,他走了几趟各大名寺,与各寺中的主持高僧参禅讲论佛法,广明大师的名号便已经响彻天下,极少有人知晓他是夜摇光的孩子。
自从渤海分离之后,夜摇光就不再想要打扰他,除了送锡杖入永安寺还打个招呼,就连在大相国寺遇上,也只是相顾无言,宛如陌生人般擦身而过。
昨日她就回到了祖宅,并没有急着上永安寺,而是在家里歇息了一夜,早上才出现在这里,她的目光顺着阶梯两旁的竹林往上。
晨辉的第一缕光从高处洒落,掩映在摇动竹影之中的佛寺檐角悬挂着一个铃铛,那铃铛在晨光之中不时地折射出刺眼的光,令夜摇光不由眯起了眼睛。
“走吧。”温亭湛上前,握着她的手,先一步提步迈上阶梯。
先回祖宅,就把三个孩子都放在了家里,家里有仆人,金子也留下和宣开阳一起照顾两个弟妹,就他们夫妻单独前来,是不希望桃桃见了哥哥伤感,有些道理现在对她说不明白。
夜摇光沉默着,任由温亭湛牵着她,他们像两个普通的人,一步步慢慢的步上去。
等到了最上面,依然看到有道士在摆摊,想到当年她初到永安寺说的那句话,不由会心一笑。
夜摇光几乎是永安寺的熟客了,只要不是新出家入寺的僧人,几乎都认得夜摇光,所以她人一露面,立刻就有人去通知源恩,才走到正殿的阶梯下,源恩就已经迎了出来。
“源恩大师这次怎么没有猜到我会来?”夜摇光不由打趣源恩一句。
“以往小友前来,多是馈赠,此次前来,却是送不吉之物。”源恩千年不变的温和慈笑。
“大师,出家人不可如此现实。”夜摇光做出一副苦口婆心劝诫的模样,而后问道“那这不吉之物,大师是收还是不收?”
“祸兮福兮,相与共。”源恩笑意加深,“不吉之物也能化为万丈功德。”
“别和我拽文字,这东西就交给你了。”夜摇光拿出瘟珠,递给源恩。
源恩却并没有接:“此物非我能化解。”
说着源恩伸手,意思是请夜摇光和温亭湛入内。
夜摇光顿了顿,这个寺里源恩说他不行,那么就只有一个人行,源恩是得道高僧,若是可以他是不会说谎,那么就意味着的确是非广明不可,虽然夜摇光原本就是想要将之交给广明,可她是真的没有打算再见广明。
“怎能辜负大师盛情。”温亭湛没有让场面变得凝滞,便接了句话,牵着夜摇光往前。
夜摇光回过神之后,整理好神色,一脸的从容轻松。
再见到广明的时候,广明坐在菩提树下参禅,他坐姿端正而又笔直,上次见面已经两个月,似乎他的模样又变了很多,夜摇光他们的到来,惊动了他,广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这么小的年纪,可他那双像极了温亭湛的眼眸却是如古井无波,仿佛沉淀了千万年的智慧与深沉:“阿弥陀佛,温施主,夜施主。”
夜摇光微微垂下眼帘。
温亭湛从她的手里拿过瘟珠,他面色如常上前:“广明小师父,此物我们夫妻想将之放入贵寺,望贵寺的清灵之气,能够洗涤它的妖邪。”
广明的目光落在瘟珠上,他握着一串念珠的手伸出来,悬浮在了瘟珠之上,有淡金色的光芒细碎的从他的掌心落下,本来深沉的瘟珠内气流突然翻涌起来,像被激怒的困兽想要将瘟珠的屏障给冲破。
“可。”广明很快将手收回去,翻转摊开在温亭湛的旁边。
温亭湛的手一倾斜,就将瘟珠交给了广明。
“源恩大师,许久未尝过贵寺的斋菜,不知今日可有口福?”夜摇光突然侧首问源恩。
“知晓小友独爱我寺中的馒头,特意留了不少,今日招待小友。”源恩笑道。
“最近奔波也颇有些疲累,就劳烦大师给安排给客房歇歇脚。”夜摇光很明显的在逃避。
她一直以为她可以坦然的面对广明,但真的和他这么近的距离,她才知道她连强撑的坚强都不能维持太久,她想要迅速的离开这里,离开有广明的视野,她始终没有温亭湛那么从容镇定。
“小友请。”源恩立刻让开了路。
他自然不想为难夜摇光,这瘟珠若非他接了,又是一段因果,他也不会让温亭湛和夜摇光亲自来送给广明,这会儿事儿已了,留在这里也只是让夜摇光徒增伤痛。
“夜施主,请留步。”岂料夜摇光才刚刚转身,广明却出声唤住了她。
夜摇光脚步一滞,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转过身的时候,广明已经走到了她的近前:“广明小师父。”
“夜施主,身怀麒麟子,前方却有一劫,我与麒麟颇有些渊源,此物便赠与他。”广明的手摊开在夜摇光的面前,是一颗很小很小金色的珠子。
夜摇光感觉到到这颗小珠子非比寻常,却不知道是何物,她伸手落在广明的下方:“替孩子多谢广明小师父。”
广明的手一翻,那珠子留落在夜摇光的掌心,他再也没有说旁的,对夜摇光和温亭湛行了一个佛礼,就坐回他原来的地方,还是方才的姿势开始参禅。
夜摇光握紧小金珠,和源恩他离开了这个禅院,源恩将他们领到一间客房,才开口对夜摇光道:“小友,此珠唤避雷珠,可挡一道雷劫。”
说完,源恩就笑了笑,转身离开。
夜摇光看着手中的珠子,似乎谁都知道她很快要经历雷劫,冥祭赠了她东西,广明又借孩子的由头送她避雷珠,这场雷劫到底有多可怕?
第2656章:都担心她的雷劫
关键是她的修为才刚刚大乘期初期,距离渡劫期还有很远不说,就算她有什么机缘立刻飙升渡劫期,也不可能就直接渡劫要飞升。
那么这道雷劫就不是飞升渡劫,可不是飞升渡劫,又是什么缘由令她遇上雷劫?
她自问行事无愧于心,这些年从未作恶,而雷劫除了飞升,必然是对作恶多端之人的惩罚。
“除此之外,便不会有其他可能?”温亭湛也突然重视起来。
“有。”夜摇光面色凝重,“行逆天之事。”
“逆天之事?譬如?”温亭湛拧眉追问。
“譬如让阳寿已尽之人起死回生。”夜摇光回答。
其他逆天之事多半都是要为祸的,只有这个是不伤及旁人的逆天之事,夜摇光是个绝对不可能为了自己的事情去连累旁人的人,可这世间能够让她逆天续命的恐怕只有温亭湛。
否则当年她就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明光死去,每个人的命都是有定数,强行逆天,代价很可能是两人都死于天罚,当年夜摇光的修为根本不足以施展,哪怕是今日,除非那个人是温亭湛,否则她都不会这么做。
但肯定不是温亭湛,虽然他们已经结为夫妻,她就再也看不透温亭湛的命理。源恩却说过她和温亭湛是长寿之人,这一点肯定毋庸置疑。再则就是广明能够看到她的劫难,如果这个劫难是温亭湛,他应该也能够看得到,他就应该直接对温亭湛提醒或者给予庇护,而不是给她。
那么除了温亭湛,谁还会让她心甘情愿的遭遇雷劫?
蓦然间,夜摇光想到了三个孩子。
“莫要胡思乱想。”见夜摇光的脸色都变了,温亭湛连忙揽着她,知道她肯定是想到了孩子们,“摇摇,两个孩子都很健康,你我的大敌都已经除去,现下我们并没有敌人,也没有能够伤及我们孩子性命的敌人。”
“我只是有些担心。”温亭湛说的这些,夜摇光何尝不明白,但身为母亲,有些事情并不是明白,就能够放心。
“摇摇,切不可着相。”温亭湛轻声劝道,“既然它的到来已经是注定,我们无法改变,无法左右,那就平静的等着它来。不知道未必不是一种福,知晓之后我们随意的举动也许就会改变,反而酿成大祸。既然广明和冥族长都已经看出来,那定然是没有性命之忧。便是真的是两个孩子,只要没有性命之忧,那么让他们经历一些事情,反而有助于他们成长。”
夜摇光白了温亭湛一眼:“行,严父!”
温亭湛低低的笑出了声,执起夜摇光的手,摊在手上上,拨弄着她的指尖:“摇摇,你若是放不下,那就别勉强,别强装,你越是强行装作若无其事,越让广明放心不下。”
夜摇光并不是一个善于伪装的人,她自己不知道,她方才的模样多么的让人心疼。
提到这个,夜摇光心里就破不是滋味,她靠入温亭湛的怀里,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有些失神的看着外面:“阿湛,我以为我能够做到。”
“骨肉亲情,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放下,经历了魔之域,被斩断执念的那个人不是你。”温亭湛的手环住妻子,疼惜的叹声。
陌钦也好,广明也罢,经历了魔之域,他们俩断了执念,夜摇光对他们两而言,就是个熟悉的陌生人,他们没有失忆,但有些感觉不在,哪怕是记得曾经的种种都是枉然,那些回忆在他们心里已经成了没有任何滋味的过去,所以他们才能够坦然的面对夜摇光。
面对夜摇光,也能够十分的客气,因为亲近不起来。
夜摇光虽然也去了魔之域,可她没有斩断执念,不论是陌钦昔年对他们的恩情和友好,还是她从怀广明到生产到之后的一点一滴,都烙印在她的心底,这些是无法搁下,故而她很难真正的一两天就释怀。
一两天不可以,时间久了她就算还是不能放下,但不会这么锥心刺痛,慢慢的她会习惯。
夜摇光心里想着,就没有再说什么,夫妻两也没有在永安寺久留,用了午膳就离开回了住宅,有着哥哥和金子的陪伴,两个小的也是一点都没有觉得寂寞,夜摇光回到住宅就听到了欢声笑语,眼底的愁绪才被扫去。
温亭湛决定在祖宅留两日,村子里已经按照之前夜摇光所建议的完全改造,很多地方变得非常不一样,这里是他们的根基,不论以后他们会不会在这里养老,都应该对这里熟悉。
“阿湛,关于你的身世,你查得如何了?”这天夜里,夜摇光突然问道。
温亭湛的眸光闪了闪:“都查清了,这次去帝都,这事就该有个了结。摇摇你放心,没有人能够冤枉我,也没有人可以勉强我,更没有可以伤的了我。”
“你有掌握证据么?”夜摇光又问。
“我做事,不需要证据,我说什么是证据,定然无人能够反驳。”温亭湛侧首,漆黑的眼眸倒映着夜摇光的脸。
夜摇光静静的看着这个枕边人,他似乎又变得威严了,难道身份真的能够改变一个人的气场,才做了多久的睿国公,温亭湛以往的内敛已经不复存在,现如今他更像一柄出鞘的宝剑,犀利而又锋芒。
“别想太多,好生歇息,明儿我们就回苏州,是时候该上帝都了。”温亭湛温和一笑。
夜摇光也就没有再追问,而是闭上了眼睛,她在陷入睡梦之前,利用了精神力,小心翼翼的去翻看自己的记忆,一直翻看到了五岁,再往前是温亭湛出生,明德太子在温亭湛出生的时候的确来过,还抱过温亭湛,夜摇光想要翻看更多的时候,神经一痛,连忙收精神力,运气平复一下自己。
每次都只能翻看到这个位置,她总觉得只需要再往前一点,她就应该能够看到更多,但偏偏每次都功亏一篑。
轻叹了一口气,见温亭湛已经熟睡,她便也闭上了眼。
第2657章:我若为皇
在豫章郡夜摇光夫妇就和宣开阳分开,他回书院去寻几个同生一道游玩。
夜摇光想到当年他们读书,也是这样一有假期就撒丫子似的到处跑,自然不会阻拦儿子。细心的为他打点好东西之后,就和温亭湛带着两个小的回到了苏州。
回到苏州,夜摇光开始准备搬家的事宜,这栋宅子是她最喜欢的一栋,他们一大家子搬走,以后空置着怪可惜,希望他们以后还能够再来常住。
没两天,夜摇光在家里看到了两个稀客。
记忆中的单久辞,那个傲骨天成,俊美邪肆,喜欢着一袭绿衣,通身都是一股子贵气。
再见到他很明显已经是梳理过后的人,但看着苍老了十岁,眼底有着风霜侵蚀的痕迹。不过他一身粗布麻衣,却依然有股子贵公子的优雅。跟着他身边的是沈知妤。
那个极美的女子,曾经锋芒毕露,如今也是圆润平和,荆钗布裙,倒显得格外脱俗。
沈知妤虽然不是显贵门庭长大,可好歹也是家中巨富,锦衣玉食只怕比许多官宦人家还要娇贵,当年她辞去商会会长一职,甚至将大半的家业都交给了温亭湛帮忙打理,抛下了所有,追逐着单久辞去了苦寒之地。
这份毅力和勇气,夜摇光是相当的佩服。
“你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公子,他们竟然真的敢这么磋磨你?”夜摇光注意到单久辞的手,非常的粗糙,有很多裂痕,指甲也有好几块破裂。
“国公府再大,也大不过王府。”单久辞不以为意端起茶杯,他的举止轻松写意。
与以往不一样,整个人变得洒脱随性起来,令人看着不再是昔日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也不会轻易的靠近他,他的身上多了一股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大气。
“福安王还敢给你使绊子?”夜摇光挑眉。
福安王不是傻子,他不会不知道单久辞是要借这件事和他划清界限,但单久辞把选择权交给了他,是他自己将单久辞推出去,他竟然还暗地里折磨单久辞,这份气量就不配为君。
真假龙子的事情,不应该把福安王的党羽都裁剪了么,怎么他还能够把手伸这么长。
“别信他的话,他若不愿,便是我想折腾他,也不容易。”温亭湛给妻子剥着葵花籽,头也不抬的对夜摇光道。
“你什么地方想不开,非得这般自虐?”夜摇光错愕的看着单久辞。
“他啊,说他既然是身负皇命服刑,自然不可偷工减料。”沈知妤没好气的白了单久辞一眼,才笑着对夜摇光道,“温夫人别以为他吃了多少苦,该他的他没有少,不该他的谁也勉强不了。”
“我生于显贵,香车宝马,呼奴唤婢,锦衣玉食,享尽荣华。”单久辞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自问才智过人,并不比你夫君逊色,却屡屡受挫,去了苦寒之地,我之局限,大抵是我没有吃过穷苦的滋味,不能真正的去了解不同阶层之人的心思。总是我看人极准,但到底是欠了些火候。”
顿了顿,单久辞看着温亭湛:“你意在革新,朝廷上那群老骨头可不好啃,你要动就是动了他们的根本,便不得不提拔寒门子弟,刷新冲击各方势力,我若不提前明白如何和这些人相处,早晚还得吃你的亏。且陛下派人盯着我,我总得让他看到我诚心悔过。”
“革新之难,不亚于开疆扩土,攻城略地。”温亭湛将一小碟葵花籽递到夜摇光的面前,“首当其冲,你单国公府就避不开。”
“哈哈哈哈,不破不立,单家荣华数代,饱暖思**,好逸恶劳的子孙越来越多,给他们点皮肉之苦吃一吃,看似祸实则福。”单久辞曾经为单家殚精竭力,那是为了不让其灭亡,如今灭族的危机没有,松松土,动动根骨,反而有助于生长,他才不介意。
“说道国公府,还没有来得及恭喜睿国公和睿国公夫人。”沈知妤已经知道温亭湛和夜摇光现如今又被晋封,连忙恭贺道。
“陛下怎会在此刻,封你为国公?”单久辞对此很不解。
很明显温亭湛是萧士睿的智囊,等到萧士睿登基,必然是肱骨大臣,按照道理应该等到萧士睿登基之后,再晋封温亭湛,这是论功行赏,也是笼络温亭湛。
如今兴华帝将温亭湛封为国公,那么萧士睿登基之后还怎么晋封?总不能直接封王,这不得让御史天天把宫门给磕破。
温亭湛之于萧士睿,的确劳苦功高,但很多都是在暗中,也不能掀到台面上来,这样功绩就不足以封王,萧士睿若是一意孤行,才刚刚登基就得落下一个任人唯亲的名声。
“帝都的事儿你没有听说?”温亭湛悠闲的继续剥瓜子壳。
单久辞目光一凝,即便是他身在偏远之地,但帝都的风吹草动是瞒不过他,如今就差捅破一层纸,几乎整个帝都的权贵大小官员都知道了这件事,他一直认为是无稽之谈。
若非兴华帝派人暗中盯着他,他还想查一查,想着温亭湛会亲自料理,也就没有干预。
“那些是真的?”单久辞审视着温亭湛。
温亭湛唇角轻轻的绽开:“我想它是真的,便是真的,我想它假的,它就是假的。”
“那你到底是如何作想?”聪明如单久辞都摸不透温亭湛的心思。
如果温亭湛想要平息,这件事没有可能会闹到这么大。那就是温亭湛故意放纵,可如今事情传到人尽皆知,对温亭湛有什么好处?
私生子,在储君已经定下,如果这个私生子是泛泛之辈,大不了捏着鼻子认了,不就是儿子的一段荒唐事。可这个私生子不但不凡,还各个方面都把储君衬得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偏偏兴华帝还这么多年不断的放权,不断的培养,如今温亭湛的势力已经大到兴华帝都不敢轻易动的人。
“我若为皇,你当如何?”温亭湛漆黑的眼眸突然攫住单久辞。
第2658章:最后的铺路
谁也没有想到温亭湛竟然会说出这句话,就连夜摇光都惊讶的看着他。
单久辞的诧异只是一闪而逝,便开口道:“名不正,则言不顺。”
他们是萧家的臣子,是萧家给了他们荣华富贵,他们就应该忠于萧家,忠于正统。
萧士睿的确比不上温亭湛,可萧士睿也不是个昏庸无能之人,不会祸及根本,不会鱼肉百姓,也会是个好君主,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单家是断然不会倒戈温亭湛。
除非温亭湛能够得到兴华帝的传位,否则哪怕明知道没有多少胜算,他也会和温亭湛抗争到底,即便最后家破人亡,这也是将萧家给予他们的还了罢了。
“你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温亭湛忽而莞尔,“我要离开朝堂,也许是暂别,也或许是永别。”
他的确将高寅当做接班人,但真正的顶梁柱还得是单久辞这样经历过大风大浪,人脉深广,手段强硬,与他一样有所坚持,有原则的人才行。
“你到底要做什么?”单久辞弄不懂温亭湛的心思。
“这次传信让你前来,你尚在服刑之期,就不怕我对付你,这么贸然跑来。”温亭湛不答反问。
“你若要我死,千百种法子。”用不着这么麻烦,“我信你。”
“既然你信我,我自然不能辜负。”温亭湛道,“我寻你来,是为了两个月前我在般若寺寻回来的那一批,昔年佞臣寇家藏匿的宝藏,那些金银财宝都用毒液侵泡过,若不将之解毒,是无法触碰,也无法使用,纵使万千珍宝,也是只能观赏。”
“你有解药,你要我做这个人?”单久辞立刻明白温亭湛的用意。
“少则一个月,多则三个月,我必然要离开,已经等不及你刑满。”温亭湛颔首,“我知你是个骄傲之人,并不想让你被动承受,亲自与你说开。”
“你以为你说清楚了,我便愿承你的情?”单久辞轻笑着问,“我若想脱困,也有自己的法子。”
“我能帮你一个忙。”温亭湛接着道。
“想来是我拒绝不了的条件。”单久辞扬眉,“说起来我是占尽了便宜,你把功劳让给我,还要为我做事来换的我愿意承受你的功劳。”
“我帮你和离。”温亭湛没有理会单久辞的话,而是直接说出条件。
单久辞看向不由自主坐直身体的沈知妤,这些年这个女人为了他吃了很多苦,他福贵无极之际,狂蜂浪蝶前仆后继,可他沦为罪臣的时候,却只有这个女人不离不弃,甚至放弃锦衣玉食,陪着他吃糠咽菜。
他和荣沫漪是赐婚,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休妻,而要和离,必须荣家点头,否则他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荣沫漪。
对于荣沫漪那样的女人,他是真的已经忍够,以前还能够眼不见为净,大不了分府别居,现在他觉得他应该给沈知妤一个对得起她的名分。
平妻虽然听起来是妻,可到底不是正室。
“国公爷,你对太孙殿下的一片心意,令人敬佩。”单久辞幽幽一叹。
到了现在单久辞不得不承认,他和温亭湛之间是有差距的。
彻底甩掉了福安王,如今太孙殿下如日中天,登上大宝几乎是毫无悬念。
想来所有人都看得出,一旦他回来必然是要效忠萧士睿,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想做个忠于天下的纯臣。
所为忠于天下,便是以天下计,如此可以不惜损害帝王的利益,帝王有过失,只要不殃及百姓,他也会视而不见,朝廷的争斗,日后萧士睿被多少人掣肘,只要不祸及他在乎的,他都会冷眼旁观。
偏偏温亭湛也看出了他的心思,他给自己功劳,让自己承情提前脱离苦海。这个单久辞尚且能够推拒,可与荣家和离,并且不得罪荣家,诱惑太大,由不得他拒绝。
“这世间,只有我不想算计的人,没有我算计不了的人。”温亭湛淡淡的对单久辞开口。
“国公爷放心,我会为长孙殿下鞠躬尽瘁。”单久辞答应。
毕竟萧士睿也是个性格极好的人,和福安王不一样,不过是从中立站到了萧士睿的身后,为他鞍前马后,日后多操心些罢了,以此来换取自由身,这笔买卖合算。
说服了单久辞,温亭湛就把他们夫妻安排在了府邸。
次日,温亭湛带着夜摇光去了荣家拜访,温亭湛去见了荣国公,将亓的事情如实相告。温亭湛给荣家那么大的恩情,他要荣国公促成荣沫漪和单久辞和离,自然是简单的事情,荣国公当然不会拒绝。
而荣国公答应了,那么荣家其他人再闹也无济于事,只不过念在荣朔南的丧期中,不便谈和离的事情,但两家口头上约定,过了今年,明年开春就正式对外公布和离之事。
夜摇光虽然不能告诉宣桐荣寻的事情,不过必须交代荣寻的去向,就拿了当年温亭湛忽悠她的那一套,说是荣寻得了机缘,她让其跟着高人三年,三年后就会将他给接回来。
宣桐并没有责怪夜摇光,只是详细的询问,好在夜摇光早就准备好,应答自如,加上夜摇光没有任何闪烁,又对夜摇光的人品相信,宣桐就没有过于担忧。
毕竟让孩子跟着夜摇光和温亭湛,也是要离了她的身边。
出了荣国公府,夜摇光才松了一口气,她回过头看着大门:“你当初留下荣国公府,也是为了今日牵制单久辞对吗?”
当初温亭湛决定把荣国公府摘干净,对夜摇光解释过原因,但到底没有提到单久辞。
这世间如果还有一个人能够让荣府和单家心平气和的和离,只有温亭湛能够做得到。哪怕是兴华帝下旨,也会影响两家的关系。
而温亭湛不同,荣国公府欠他大恩,单家这边巴不得,并且事情一成,反而也欠了温亭湛,两家自然不会有什么怨怪,日后还是能够寻常相处。
“物尽其用,这是我为士睿铺的最后一条路。”
第2659章:只想断绝关系
对于这场和离,荣沫漪也很乐意,毕竟单久辞对她不假辞色。且现在还被发配,她早就看不上单久辞,尽管邑忞郡主十分反对,奈何抵不过荣国公这个公公。
这件事情敲定之后,温亭湛就进入了研制解药的阶段,其实他有时间就在做实验,加上毒王的手札,也有相关记载,办事起来事半功倍。
知道父亲要研制毒,温桃蓁天天跟前跟后,变成了爹爹的小尾巴,夜摇光乐得清闲。
六月十日,兴华帝的谕令终于下达,两江布政使再度被分别委任,温亭湛被调入帝都。
已经准备好所有东西的夜摇光,次日就装车上路,这是第一次,他们一家人跟着大队人马上京,一路上风平浪静,看尽沿途风光,睿国公的旗号很好用,所过之处,都是畅通无阻。
慢悠悠的十日过去,六月下旬,他们抵达帝都,萧士睿亲自到城门口迎接。
这次倒没有搬家,只不过明睿侯府改成了睿国公府。
快到府邸的时候,夜摇光已经发现沿途的官眷看温亭湛他们的目光非常的不同。
帝都的事情她没有留心,到底传成了什么样子,夜摇光也不太清楚。
只不过他们前脚刚刚入府,兴华帝身边的大总管福禄就亲自来请温亭湛入宫。
温亭湛说要换衣服都没给时间,直接这么跟着福禄走了。
“你皇爷爷,这是急着做什么?”夜摇光担忧的问萧士睿。
“摇姐姐,我有话同你说……”
“太孙殿下,国公爷唤您。”萧士睿的话说到一半,卫茁就突然出现。
夜摇光看着前方大队人马,突然停下来,就推了推萧士睿:“去吧,阿湛肯定有事要你做。”
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是和兴华帝的斗智斗勇,兴华帝已经仁至义尽的放过温亭湛两次。
现下帝都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也昭示着兴华帝对温亭湛的耐心告罄。
萧士睿处在温亭湛和兴华帝中间,实在是难办。
夜摇光回到府邸,还有很多事需要打理,很快就陷入了忙碌之中。
与此同时,兴华帝的寝殿,温亭湛端正笔直的跪在御案之前,兴华帝头发雪白,他负手站在御案之后,那双深沉的眼睛,直直的落在温亭湛的身上,蕴含着无尽的威压。
可温亭湛似乎没有感受到这种属于帝王的压迫感,他目光微垂,看着低眉顺眼。
最终还是兴华帝没有沉住气,先开了口:“你竟然真的敢回来。”
“皇命在身,不敢不归。”温亭湛不卑不亢的回答。
“呵……”兴华帝发出一声冷笑,“你眼里还有朕的皇命么?”
“陛下言重,臣不敢当。”温亭湛依然垂着头。
“你且起身。”兴华帝突然开口。
温亭湛依言站起身,微微躬身站在一旁。
“你是能臣,千年一出的治世之人,朕爱惜你的才华,欣赏你的能力,对你诸多提携。”兴华帝绕过御案走到温亭湛的面前。
“陛下恩泽,微臣没齿不忘。”温亭湛依然很官方的恭维着。
“古有三顾茅庐请孔明,方有刘氏天下。”兴华帝对温亭湛的话充耳不闻,接着道,“朕已经给了你两次机会,你都不想要,那朕今日再给你第三次机会,你倒是说说如今外面的流言该如何平复?”
别说是一旁跟随兴华帝多年的福禄,就连温亭湛都有些动容。
兴华帝不再压制流言,是因为这样的言论既然已经出来,现在压下去,日后还是会弹出来,不如让它闹大之后,一举将之平息。
兴华帝让温亭湛亲自去平息,那就是给温亭湛机会,只要他能够摆平这件事,堵住悠悠之口,他依然还是位高权重,给萧士睿准备好的权臣,正大光明站在权利的巅峰。
而兴华帝宽容到了极限,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随便温亭湛怎么折腾,哪怕是他要捏造证据,陷害旁人也行,兴华帝只要一个结果,一个天下人都认为这是个谎言的结果。
作为君王,在般若寺他愿意苦心设计,让温亭湛死遁,已经是冒险。
如今他更是大度的在明知道温亭湛是皇子,是极有可能威胁萧士睿皇位的情况下,还是愿意相信温亭湛,给他最大权利,任由他为所欲为。
这份宠爱之情,可以说已经不亚于对萧士睿。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兴华帝轻叹一声。
如果早知道温亭湛的存在,该有多好,他就不用押着萧士睿去学那些他学起来头痛的东西。将好好一个率性天真烂漫的孩子,逼迫成为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君王。
温亭湛才是天生的皇者,私生子,奸生子,这些对于皇帝而言都不是事。
那些人终究小看了兴华帝的气量,他爱江山胜过一切,既然都是皇家血脉,有更好的能够让萧家江山更兴旺的选择,他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名份拒绝?
他从来不是个迂腐的君王。
可惜知道得太晚,这个时候换了萧士睿,不是萧士睿一句愿意,温亭湛就能够上位,为了安稳,温亭湛是皇家血脉的身份,必须一辈子被淹没,且温亭湛必须做到从此以后,所有人都深信这是谣传。
便是不信这是谣传,也不敢再开口提及这件事。
这也是断了温亭湛的祸国之心,今日他亲自向世人证明他非皇家血脉,日后就不可能再以此行谋逆之举。
如此一来,对温亭湛,对萧士睿都是最好的选择。
真的,作为帝王,兴华帝的行为让温亭湛都感动。
可惜,太迟了……
“陛下恕罪,臣无能为力。”温亭湛低着头回答。
兴华帝蓦然目光变得尖锐:“你难道当真要坐拥天下?”
“你的天下,我若想要,除了我的妻子,谁也无法阻挠。”温亭湛第一次退去了那分谦卑,他用最坦诚的态度对兴华帝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和你们萧家彻底断绝一切关系。”
说完,温亭湛对着兴华帝微微一躬身,转身潇洒离去。
第2660章:帝师的请求
温亭湛回到府中就闭门谢客,除了萧士睿,其余人包括陆永恬他都不见,就连岳书意都登门了好几次,也被拒之门外,很多人都转向去寻褚帝师打探风声。
“你不见人便罢,为何也不许我待客串门子?”夜摇光坐在柱栏上,侧着身看着小榭下池塘里游来游去的鱼儿,和温桃蓁时不时撒一点鱼饵。
自从回了帝都,温亭湛就过起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悠闲日子。不但自己不见客,那些邀请她的帖子,包括东宫喻清袭递来的都被他以夫人有孕在身,尚未坐稳胎而拒绝。
这会儿他就在亭子里铺开了画纸,调好了颜料,指点着温叶蓁画画,温叶蓁画的是简单的蓝天白云,而他画的则是夜摇光母子二人。
“只有我们一家人,悠闲度日,不好么?”温亭湛漆黑的眼眸摇曳着星辰般的笑意。
“好,很好。”这一趟累很了,夜摇光自然想要好好休息,“但我弄不懂你到底要做什么?”
外面谣言都满天飞,可温亭湛这个当事人什么都不做,任由那些人揣测。这要是旁的流言蜚语,这样冷处理夜摇光倒是不反对,但这是涉及到皇室,涉及到温亭湛生死存亡的大事。
“摇摇别担心,我心里有数。”温亭湛轻声细语的安抚妻子。
“你惯会这样敷衍我。”夜摇光翻个白眼。
温亭湛低下头笑了笑,他最爱的就是夜摇光对他的体谅,只要是他不想说的,夜摇光就不会追问,提笔低头继续作画。
没一会儿,卫荆递上了一份请帖:“国公爷,褚帝师亲自下帖。”
夜摇光扬眉看着温亭湛:“让你躲,看你现在还怎么躲。”
褚帝师是温亭湛的师傅,他亲自下帖,温亭湛自然不能像对外人一样搪塞,而且褚帝师自开春之后,就身体不大好,据说褚府都已经开始准备后事,只不过这半年断断续续,褚帝师还是挺过来。
温亭湛只能带着妻儿亲自登门。
褚家盛情招待,这些年夜摇光对褚绯颖的照顾,褚家都非常感激。他们两家也算是亲家,褚大奶奶有话也就不拐弯抹角:“国公夫人,我想把颖姐儿接回来,姑爷是个大老爷们不懂,这妇人生孩子就是鬼门关走一遭,夫人您自己也有了身子,颖姐儿留在国公府,恐给夫人添乱。”
夜摇光看着褚大奶奶眼底一片疼惜之情,欣然应允:“颖姐儿是头胎,我现在也不方便,有褚大奶奶亲自照顾,我也放心。”
夜摇光知道,将褚绯颖接回去并不仅仅是出于一片关怀,更多的是温亭湛现在风尖浪口,他们褚家自然不是借此和温亭湛划清界限,而是希望能够退出波及的最中心段。
若非萧士睿自温亭湛回来之后,就三五不时的登门,俨然还是一副将温亭湛当做最信任的智囊架势,只怕很多人都要开始蠢蠢欲动。
夜摇光这边感受着,朝廷变故带来的微妙气氛。另一边温亭湛则是被褚帝师单独留下,坐在太师椅上的褚帝师,盛夏却盖着厚厚的毯子。
和当年精神矍铄的模样不一样,十多年的光阴,他已经到了迟暮。
温亭湛蹲在他的身边:“老师,我的事情,您不必忧心。”
褚帝师瘦的皮包骨的手搭在温亭湛手上:“为什么……不愿留下。”
对上褚帝师有些浑浊苍老的双眼,温亭湛沉默了一下才道:“老师,我对萧家已经仁至义尽。”
褚帝师的手抖了抖,他似乎很想用力,但却使不上力,只能颤抖着尽量握住温亭湛的手:“允禾啊,这天下,离不开你。”
“老师,天下不止一个温允禾。”温亭湛回道。
褚帝师微微摇着头:“天下不止一个温允禾,却无人能及温允禾。”
温亭湛面色不变,对着褚帝师依然恭敬,却不再接话。
褚帝师似乎也没有想温亭湛给他什么回应,而是目光放远,看向窗外:“岁月不饶人,眨眼便是十六个春秋,当年我遇上你之际,你还是机灵擅辩的稚子,转眼你已经权倾天下。我还记得当年你对我说的话,你说你要踩住权柄,造福苍生。”
唇角忍不住轻轻的扬起,温亭湛坦言:“老师,你知我为何会有那样的豪言壮志么?”
“年轻人都有一腔热血,一身傲骨,一股韧劲。”褚帝师回答。
温亭湛轻轻摇头:“当年我虽年幼,可我从不夸言。也许旁人为功成名就,为名垂千古,可我只是为一个人,这些年我随着她经历了不少事儿,也看透了许多,尽管没有走到最后,然则我已经做到。为官八载,我不曾违心一次,误判一人,不曾放纵一份罪恶,至于造福了多少,我说了不算,但老师心中有定论,我也算是功成身退。”
“你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始,你把口子撕开,却不打算填上。”褚帝师目露哀求之色。
“老师时辰不早,您好生歇息,我改日再来看你。”温亭湛避而不谈。
“允禾!”褚帝师不知如何提了一口气,高喊了一声,他用尽全力抓紧温亭湛,“你告诉老师,到底是什么缘由,你的所作所为,老师完全看不懂。”
这个睿智了一辈子的老人,自问万事练达,不说事事通透,但总能琢磨不出几分味道。
偏偏碰上了温亭湛,他这次的做法,实在是令他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
说他对陛下有恨,对萧家有恨,对明德太子有恨,但对于明德太子所出的萧士睿,他又是依然尽心尽力,温亭湛背地里做的事情,褚帝师多少查到了一些,他直到离开苏州,都还不忘给萧士睿铺路。
但他却不愿意留下来,明明陛下已经一退再退,只要温亭湛将这件事摆平,以温亭湛的能耐,要平息这场风波,堵住悠悠众口,是轻而易举,尤其是在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站在他身后的情况下,更是手到擒来之事。
但,温亭湛拒绝了。
第2661章:绝路
兴华帝的退让,是和他商议出的结果,褚帝师原本很欣慰,就等着温亭湛回来。
回来以雷霆手段将身世的传闻平息,正好兴华帝还可以多给他记一笔功劳。
虽然他名义上不能记入萧氏族谱,但兴华帝会趁此给温亭湛晋封王爵。
睿亲王。
就连封号兴华帝都已经拟好,将亏欠他的全部弥补上,他们都想得很好,可惜温亭湛回来之后,竟然是这样的态度,宫里的事情,已经一字不落的在兴华帝的默许下传到他这里。
只想和萧家断绝关系。
这话里有着深深的,可父辈的事情,哪里值得他如此冷若冰霜?
子不言父母之过,况且都已经去世多年,纵使明德太子当年愧对他们母子,温亭湛素来心胸广阔,从不牵连,这和陛下无关,和天下更加无关。
褚帝师觉得这里还有令温亭湛对萧家冷淡的原因,只是任凭他如何聪明也想不明白。
“老师,学生行事,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自己,我去意已决,老师莫要再为难学生。”温亭湛语气依然平和,但他的态度却异常的决绝。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褚帝师也只能缓缓的松开手,再强留就会留成仇:“当真毫无回旋?”
“无。”温亭湛只回答了一个字。
“允禾,你把陛下逼上了绝路。”褚帝师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就闭上了眼睛。
温亭湛默默的对褚帝师一拜,而后转身,毫不停滞的离开。
绝路,绝断之路。
温亭湛现如今声势如日中天,他这些年为官可谓立下了汗马功劳。
收复疆土,充盈国库,平定叛乱,言传身教影响天下学子,兴政务,安黎民……
其功绩已经不逊于开疆辟土的开国功勋,所以他才二十八岁,被封国公,嫉妒的人再眼红,就连御史也说不出不妥的地方。
他已经成为了这个时代的标志。
成为天下臣民心中的信仰。
不知道多少不懂大局之人,眼巴巴等着流言属实,他能够一朝龙袍加身。
这个时候,温亭湛不去平息这个流言,就算是一种默认。
他都已经承认自己是皇孙,那么很多势力就会自发的开始行动起来。
兴华帝要稳定江山,让皇权没有任何波澜的落到萧士睿的手上。
那么只有一个办法——杀温亭湛。
可温亭湛是那么好杀的人吗?
杀这样一个全天下都看在眼里,从无过错只有功劳的智者和忠臣。
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对温亭湛动手的那一瞬间,就是江山颠覆的开始。
温亭湛这些年做什么都干干净净,就算想要罗织他的罪名都没有理由。温亭湛又不是寻常人,随便捏造个罪名,他不反抗还好,他若反驳出来,皇室的脸面也就丢尽,天下忠臣也会寒心。
这将会一手把萧家好不容易安稳的江山搅乱。
要对付温亭湛,不动则已一动就必须一击致命。
那就得用最狠的手段,而把事情做绝了,也就是真的和温亭湛断绝。
便是温亭湛无性命之忧,从此以后,萧家不论再发生任何事,温亭湛都可以正大光明的不干涉,并且无人敢指责。萧家也再无人,有颜面上门相求。
这个心思深沉到了极致的少年,他步步紧逼,将帝王逼到和他关系再无转圜的局面。
这么的决绝,这么的干脆,这么的不留余地。
温亭湛带着夜摇光回到国公府,还没有进门,福禄就传来了口谕,令温亭湛解决清缴回来的金银财宝浸毒一事,宣读完口谕之后,福禄就一刻不停的离开。
“咦,这事儿你不是交代给了士睿,让他推荐单久辞么?”夜摇光纳闷。
温亭湛为了把单久辞早些从苦寒之地捞出来,辅佐萧士睿,特意把这个功劳让给单久辞。并且为了让骄傲的单久辞承情,从此以后把萧士睿的事情当做自己的事情,尽心尽力辅佐萧士睿,帮他解决了荣沫漪的事情。
温亭湛做到了这一步,难道不应该是十拿九稳的把所有都算好了吗?
怎么这件事会出乎了他的意料呢?
“对于上位者而言,他愿意你自然是事事顺利,他若不愿,你自然事事落空。”温亭湛牵着儿女,拥着夜摇光迈入门口。
“你向陛下宣战了?”夜摇光试探着问。
“嗯。”温亭湛颔首。
“你做了什么?”夜摇光抓住温亭湛的手,“阿湛,我知道你算无遗漏,但人哪里能够事事算尽,你看这次你不就没有如愿,你可千万不要引火自焚。”
“我想它成的事情,没有成不了。”温亭湛转头吩咐卫茁,“可以去将单公子接来。”
单久辞又回到了苦寒之地,他上次来是偷偷来,时间自然是不能长,和温亭湛面谈之后达成了协议,就立刻快马加鞭赶回去。
“陛下将此事交给我,我寻到了能够解决之人,这份首功也不能扣在我身上。”温亭湛笑着解释道。
夜摇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现在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就看谁棋高一着。
不过论博弈之道,有几个人能够比得上温亭湛?
“阿湛,我想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等到回了他们的主屋,夜摇光让金子带着两个孩子,她单独和温亭湛在一起,十分恳切的想要和温亭湛探一探。
“摇摇想知道什么?”温亭湛低声询问。
“你的计划。”
“摇摇,我曾经对士睿说,是暂别几年,等到风波随着时间平息之后,再回来辅佐他,我可能要失言了。”温亭湛拉着夜摇光在自己身边坐下。
“为什么?”夜摇光蹙眉。
双手拥住夜摇光,温亭湛的声音轻轻的在她耳畔响起:“在江南,我们错失了悄无声息离开的最佳时机,我如今的威望,陛下要动我,并非易事。我身上没有他们抓得到发难的把柄,而我可以接受栽赃嫁祸,却不能接受抹黑。前者是我技不如人,后者是否定我的辛苦。陛下必然要寻个能够令天下人无人敢为我平反伸冤的理由惩治我。”
第2662章:你真的是我弟弟么
“为什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夜摇光有些难受。
心里不由怨怪起薰弋,若非她搞出那么多事情,他们在江南就能够功成身退。
那时候就是做人留一线,日后他们和萧家还能够好相见。
“阿湛,你真的是……”夜摇光到现在依然不愿意相信。
“所有的证据都证实是。”温亭湛回答夜摇光。
夜摇光心思复杂,她突然觉得很混乱,柳氏的音容相貌,柳氏和温长松的温馨情意,这些都是她亲眼所见,而承郡王和柳居晏的话,又都在她的耳畔重复,这些也都是她亲耳所闻。
柳居晏是温亭湛的亲外祖,承郡王是明德太子的亲舅舅。
虽然温亭湛和柳家没有半点情分,可柳居晏这个人并不是坏人,德行也是值得认可。没有什么理由能够让他去冤枉自己的亲外孙。
而且混淆天家血脉,那是灭九族的大罪,柳居晏哪里敢轻易开口?
承郡王更是不可能站在温亭湛这边,他是个忠君爱国的人。又是个睿智的人,他如何会不知道温亭湛之于朝廷的重要性,如果可以,承郡王比谁都希望温亭湛和皇家没有半点关系。
如此一来,温亭湛就可以继续一心一意的辅佐萧士睿,与萧士睿才是最好的结果。
“不应该是这样才对,母亲、母亲不是那样的人……”夜摇光接受不了。
温亭湛什么都没有说,而是深深的闭上眼,将妻子紧紧揽入怀中。
夜摇光靠着他,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从来没有如这一刻这么心乱如麻。
“摇摇,你去缘生观等我吧。”突然,温亭湛开口道。
“你把我支开?”这是夜摇光的第一反应。
“不是,我向你担保,我绝不会有事,必然会去缘生观寻你,你把金子留下来陪着我就好。”温亭湛握着夜摇光的双手,目光清澈真挚的向夜摇光解释,“陛下不论要如何和我鱼死网破,都不会伤及你们,我只是想到你的雷劫,也有些担心是在我最关键时刻应验,那会让我分心,也无人能够帮着你。”
“若是不在这段时日,待我把这里的事情了结,我就陪着你静静等待。”
见妻子依然犹豫不决,温亭湛又道:“你现在怀着身孕,留在这里也是给自己增加烦扰。有金子在,我若有遇上要劳动夫人之事,立刻传信给夫人,夫人如今的修为,又有空间,来此也不过半个时辰。去了缘生观,也不用为那些官眷心烦。”
温亭湛说得句句在理,现在她留下也不能帮助温亭湛什么。尤其是她的身上还悬着一个雷劫,冥族长说不久,广明又急着给她送避雷珠,夜摇光觉得距离雷劫肯定已经不远。
她留在这里,只会让温亭湛分心为她担忧,去了缘生观,有千机师叔他们在,就算雷劫真的来了,也有千机师叔他们在,不让温亭湛看到,也少让他心里不舒坦一次。
帝都的事情看起来很凶险,但夜摇光是相信温亭湛的能力,就像方才的事情,他想让单久辞成为解毒人,便是帝王出手,也无法改变他定下的结果。
还有就是关于温亭湛身份的事情,夜摇光现如今脑子非常的乱,离开这个是非中心,也许她能够沉下心想明白。
带走温桃蓁和温叶蓁,也算是少给温亭湛留点后顾之忧。
“卫荆他们呢?”夜摇光询问,“要对他们做出安排么?”
“我已经安排好,你好好养胎,所有事都交给我便好。”温亭湛轻声道。
夜摇光静静的看了温亭湛好一会儿,在温亭湛隐含期待的目光下点头:“好,我明天就带着桃桃和叶蓁,去缘生观。”
如果这样能够让他少一点牵挂,早一点应对眼前的事情,那就尊重他的想法。
和夜摇光谈妥之后,温亭湛就一心进入了研制解毒之法,已经有了眉目,大概再试验两次,也就能够肯定。
夜摇光第二日,就带着孩子们离开了帝都,将金子留在温亭湛身边,千叮咛万嘱咐,有什么要第一时间告诉她,才离开。
她前脚才刚走,喻清袭便着人来请,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夜摇光回来这几日,喻清袭几乎每日都派人来请,但都被温亭湛给拦下,而她也不知道为何这些日子东宫总是一桩桩的事情不断,她和尚玉嫣两个人堪堪能够摆平,就没有时间登门寻夜摇光。
“你去回复太孙殿下,便说我寻他。”温亭湛打发了喻清袭派来的人。
这个内侍一脸茫然,他是太孙妃派来,而睿国公却让他去回禀太孙殿下。
心里泛着嘀咕,内侍也是不敢懈怠,回了宫就把这件事先禀报喻清袭,喻清袭沉思了会儿,才转告给了萧士睿,萧士睿几乎是扔掉了手上所有事情,直奔睿国公府。
彼时的温亭湛正在花园里,观赏着夜摇光留下的白鹤芋。
听到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温亭湛的指尖轻轻拂过白鹤芋洁白的花瓣:“士睿,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对你下手么?”
“允禾……”萧士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说过,管好孔家的人,否则休怪我无情。”温亭湛目光渐冷,“我的耐心也是有限。”
“允禾,你不应该这样做,你把皇爷爷逼到这个份儿上,皇爷爷心狠起来,他什么都做得出来,你收手可好,我答应你,日后绝对不会再去烦扰你和摇姐姐。”萧士睿走到温亭湛的面前请求。
温亭湛仿佛充耳不闻,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花上:“你摇姐姐已经去了缘生观,我不希望我和你们家的事情,再牵连上她,你若再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会让你尝一尝我对付人的手段。”
“允禾,皇爷爷他没有多少日子了,你有千百种法子抽身,为何一定要用这样的法子?皇爷爷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如此记恨?”萧士睿不懂,他查了很多东西,每次他快要查到,都被掐断,他知道这是温亭湛所为,“允禾,你告诉我,你真的是我弟弟么?”
第2663章:约见仲尧凡
“若是可以,我希望与你们萧家从无干系。”
这句话,让萧士睿失去了所有的勇气,逃离了睿国公府。
离开了夜摇光的温亭湛,变得寒若冰霜,纵使他眼底没有冷意,却让人凉到骨子里。
但兴华帝交代下来的任务,他还是认认真真的在做,任何人都挑不出他一丁点错。
在温亭湛等待着单久辞来的时间里,夜摇光在缘生观也是心事重重。
“师妹这几日,总是在这里枯坐,心事重重。”长延已经看到夜摇光每到日落黄昏,都会坐在观星台的边缘,遥望着日落,等待着夜幕降临。
到了缘生观,温叶蓁和温桃蓁有长建和仲寒琪这个哥哥稀罕,一时半刻离了母亲也不会吵闹,新奇的体验,让两个小孩子分外的高兴,正好也让夜摇光可以冷静的想一想。
“我总觉着阿湛有事在隐瞒着我。”对着长延这个像长兄的存在,夜摇光也不避讳。
她和温亭湛的事情,长延也知道很多,修炼之人也没有那么觉得夫妻之间的矛盾难以启齿。
“为何不问他呢?”长延走到夜摇光的身侧站定。
“他太聪明,我问他什么,他都能够给我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夜摇光轻叹口气,在智慧这方面,她不是温亭湛的对手,这世间也无人是温亭湛的对手。
温亭湛的确答应过她不欺骗她,有些话却有多重意思,构不成欺骗。
“我总觉得不知道何时起,他对皇家有了敌意。”就连夜摇光也觉得温亭湛特别矛盾。
明明他对皇家有了一种绝情,但却又处处为萧士睿安排,夜摇光绞尽脑汁也想明白缘由。
“你知晓敌意从何而起吗?”长延又问。
夜摇光沮丧的摇头:“我不知道,但我隐有猜想……”
顿了顿,夜摇光才开口:“也许他的爹娘之死和皇家有了关联。”
否则,无缘无故,温亭湛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是那样心胸宽广之人,他是那样深明大义的人,凭着他和萧士睿的情分,都不可能突然翻脸无情。
可有些地方夜摇光又想不明白,如果是兴华帝导致了柳氏夫妇的死亡,兴华帝就必然早就知道温亭湛的身份,要么他应该早早将温亭湛消无声息接回去,要么就直接将温亭湛处死。
就算一时间心有不忍,也不可能一手把温亭湛栽培起来,到了今日威胁到萧士睿地位的局面,很显然兴华帝是近一年之内,才知道了温亭湛的身份。
完全不知道温亭湛身份的兴华帝,怎么会突然令温亭湛这样的反感?
其实夜摇光看得明白,温亭湛是很欣赏兴华帝,不得不承认兴华帝是个合格明智的君王。
许多君王到了晚年,为了抓住权力不放,变得六亲不认,兴华帝没有。
可若不是牵扯到柳氏夫妇的死,什么理由会令温亭湛前后判若两人?
“既然不清楚,为何又在这个时候离开他?”长延接着问。
“阿湛是个明白事理之人,他要动萧家,我和士睿情分不同,我在他会左右为难。”夜摇光长叹一口气,“他做任何事都有分寸,我相信他不会做绝。任何时候,我身为妻子,都应该站在他身边支持着他。”
夜摇光这么果断的离开,就是用行动向温亭湛证明,无论何时何地她都坚定的站在他这一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他之于她重要。
“既然你信他,又何必苦恼?”长延笑道。
夜摇光苦笑:“世俗待久了,想得明白是一回事,能够做到无动于衷又是另一回事。”
就像将军外出打仗,哪怕明知此战必胜无疑,可战场凶险,依然担心他会不会受伤。
“娘亲!”就在这个时候,温叶蓁和温桃蓁姐弟两朝着夜摇光飞奔而来。
夜摇光连忙运气,拦住两个孩子,这边可是悬崖,她可真是把这两个孩子养得天不怕地不怕,也不担心一个刹不住,冲出去了该如何是好。
“咯咯咯……”扑入夜摇光的怀里,温桃蓁笑得好不开心,“娘亲,寒琪哥哥的爹爹来了。”
“好,我们去见见。”
离开帝都之前,夜摇光传了一封信给仲尧凡,在帝都在温亭湛的眼皮子底下,她去打探难免有些伤温亭湛的心,她只是想要知道一些心中的疑惑,这些问温亭湛是不可能。
故而来了缘生观等仲尧凡,正好仲寒琪在这里,仲尧凡来缘生观也不突兀。
“温夫人。”仲尧凡在院子里的树桩雕出来的桌前等候夜摇光,见夜摇光来,便起身相迎。
“劳你特意跑这一趟。”夜摇光有些不好意思,“快请坐。”
“原本也打算抽时间来看看琪哥儿。”仲尧凡已经留起了美须,他侧首看向儿子。
仲寒琪已经是十六岁的翩翩美少年,听说他再晋级就能够将气息内敛,到时候便可以下山回家,与他们一家人团聚。
“琪哥儿,你帮摇姨带着桃桃和叶蓁出去玩会儿。”夜摇光把两个孩子推向仲寒琪。
“是。”仲寒琪对夜摇光行了个晚辈礼,就领着两个小的又出去。
他们俩现在和仲寒琪这个耐心,又有修为的哥哥玩得极好。
“永福侯,我有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如实告知我。”夜摇光等到几个孩子都走了之后,才慎重的问,“阿湛,他到底是不是皇家血脉?”
“我猜想温夫人也是要问我此事。”仲尧凡也是正色道,“不瞒温夫人,关于睿国公的身世,陛下正是派我秘密追查,我查到的所有证据,包括承郡王和柳尚书的证词都证明,睿国公确系明德太子骨肉。”
夜摇光目光一凝,原来兴华帝竟然是派仲尧凡去彻查,不过想一想也没有错。仲尧凡与他们交好,自然不会陷害温亭湛,如果不是仲尧凡自然会呈上不是的证据,可若是,仲尧凡是忠于兴华帝和萧士睿,肯定也不会帮着隐瞒。
“都有哪些证据?”夜摇光想知道得更清楚些。
第2664章:加封亲王
这些事情,她不好追问温亭湛,因为温亭湛一句是,她作为媳妇,哪里能够去逼问丈夫,关于去世婆婆的隐私,问多了也让温亭湛难堪,这才是每次都没有刨根问底的缘由。
对夜摇光,事到如今,仲尧凡也没有多做隐瞒,他一一说出来,夜摇光听得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仲尧凡道:“除了这些,我还寻到了一个人证,睿国公出生不久,据闻老夫人奶水不足,便请了奶娘,这个奶娘是太子殿下派去,后来太子殿下去世,她便离开了温家。”
“是有这么回事。”那时候夜摇光才四五岁,已经记不得,可她翻了记忆。
那个奶娘她现在还记得模样,指尖五行之气萦绕起,按照记忆中的模样凝出来。
“依稀是这个模样。”仲尧凡看了之后点头,这个是奶娘年轻的时候样子,才二十多岁,现在的奶娘都五十多岁,模样变化很大,“我寻到了这个人。”
夜摇光的神经紧绷起来:“她,她说了什么……”
“她指天发誓,亲耳听到,明德太子对老夫人言,睿国公是他们的孩子。”仲尧凡闭上眼睛回答。
到现在他都能够想起,他寻到这个奶娘的时候,奶娘的惊慌,这个她无意间听到,捂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她只是个小人物,贵人们的事情哪里敢议论,已经打算将这个秘密带入棺材。却没有想到,半截身子都入土了,终究还是被寻上来。
夜摇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她一直坚持的信仰,就这样轰然倒塌。
接下来仲尧凡再说什么,夜摇光都没有听进去,几乎是有些浑浑噩噩的将仲尧凡送走。
但面对着两个孩子的时候,夜摇光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小孩子特别敏感,稍有些不一样,都瞒不过他们的感知,只能在他们面前,将这些事情统统抛开。
夜里将两个孩子哄睡之后,夜摇光迟迟不能入眠,仲尧凡今天带来的话对她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
在这一刻,夜摇光不得不去推翻她从前的想法,真正的面对温亭湛是明德太子骨肉的事情。
就在夜摇光辗转反侧之际,遥远的帝都皇城,温亭湛联手单久辞将千万金银珠宝洗净,一时间兴华帝龙心大悦,这批财宝冲入国库,只要不出现败家子,王朝可百年不惧天灾。
当即下令大摆筵席,要和文武百官同庆。
作为首功之臣的温亭湛和单久辞,自然要出席。
酒过三巡,歌舞暂歇,兴华帝转动着指尖的酒杯忽然开口:“今日朕实在是高兴,温爱卿自入朝以来,一再充盈国库,朕之国库,十之有八全赖睿国公一人。”
这话还真的没有人敢反驳,萧氏王朝数百年的累积,但先帝的挥霍,当今初登大宝的灾患,国库是个什么情况他们都清楚,若非兴华帝搬到寇家之后,励精图治,只怕国库早已经形同虚设,否则当年的旱灾也不会闹出人命。
温亭湛先是借由帝师献上金矿,解了旱灾的燃眉之急,后又破解九门提督之案,缴纳了贼匪藏银,现如今又追回寇氏巨额贪赃,这些钱都是温亭湛的功劳。
见无人反驳,兴华帝接着道:“朕此生一直以为无力亲眼见到琉球归国,也是睿国公智勇双全,了了朕的夙愿。收琉球,安蒙古,平青海,清云南,净吐蕃,定两江。睿国公之功,天下共目,任凭一件便可加官进爵,晋封国公朕深觉有愧,朕欲加封睿国公为异姓王,封号为睿!”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的人都错愕不已,他们不否认温亭湛的功绩,可这个时候加封温亭湛,是不是不合时宜?
立刻就有人站起身劝阻:“陛下,睿国公功在社稷,我等深感钦佩,可睿国公不及而立之年,这日后建功之机数不胜数,陛下如今就加封亲王,日后睿国公若再立功劳,岂不是封无可封?”
“陛下,睿国公功不可没,可陛下从未怠赏,睿国公晋封国公也不过月余,此时又进,实在有些名不副实。”
“陛下,睿国公正值青年,此时加封,操之过急,也恐令睿国公生了懈怠之心。”
“陛下……”
朝臣们都纷纷劝阻,就连岑锋也站出来,以律法的角度规劝,御史们更是恨不能把口水说干。
兴华帝任由他们发言,不阻拦也不反驳,仿佛听进去了,又仿佛压根不在意他们说什么。
等到他们说得累了,觉得该说的都说完了,终于停歇了之后,兴华帝却问温亭湛:“睿国公,你素来机智擅辩,你倒是说说,朕对你加封可有不妥?”
被点了名,温亭湛自然是站起身,走到中间:“雷霆雨露皆为君恩。陛下若有罚,微臣当受;陛下若有赏,微臣当接。”
“温亭湛你——”
谁也没有想到温亭湛就这么面无愧色,甚至连一两句场面话都不愿意推诿,就这么直接对兴华帝说,他受得起,气得御史差点奔上来和他拼命,还好被人给死死拦下。
兴华帝目光沉静,看不出喜怒的望着温亭湛,他静默了许久才开口道:“睿国公,无论何时,都是最知朕心意之人,你说得好,雷霆雨露皆为君恩,赏罚都是赐。”
兴华帝站起身,绕过案几,走到温亭湛的面前:“温亭湛听封……”
“陛下!”那些阻拦的朝臣们也纷纷跪下。
兴华帝颇有威慑的扫了他们一眼,最后力排众议,将温亭湛的功绩细数了一遍,当着所有人的面加封温亭湛为睿王。
尘埃落定,还有御史被气晕过去。
兴华帝压根不在意,云淡风轻的命人将其拖下去,直接以身体不好为由,将其罢免。
这下再也没有敢多言,哪怕心里再不服气,也只能忍下去。
“睿王,群臣都敬了朕,你不敬朕一杯么?”看着温亭湛要退下,兴华帝突然开口。
方才的确群臣都敬了兴华帝,而温亭湛没有动。
温亭湛正要回去取酒杯,福禄端着一壶酒和两个杯子躬身上前。
第2665章:弑君之罪
看着抬到面前的酒杯,温亭湛的唇角轻轻一掀,敛衽伸手,亲自斟了两杯酒。
兴华帝看似非常随意的伸手端起了一杯酒:“朕望你为国之栋梁,朝之基石。”
“臣定当鞠躬尽瘁。”温亭湛冠冕堂皇的开口。
君臣将酒一饮而尽,酒杯放下,温亭湛退后,还没有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刚刚站到案几后面的兴华帝突然张口喷出鲜红的血,他捂着胸口,指着温亭湛所站的地方,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就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倒下去。
温亭湛甚至没有转过身,他的眼底溢出一点轻嘲的笑意。
当众谋害圣上,这样的罪名,的确足够令人望而却步,兴华帝不愧是兴华帝。
他先压下所有人的反驳,加封他为睿王,激起了所有人心中的忌惮和不满,再一招苦肉计,这会儿没有人会去怀疑什么,去冷静的细想什么,所有人都恨不得立刻将他拿下。
事实上也是如此,不过温亭湛一点都没有反抗。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押解下去。
等到众人都冷静下来,好奇为何温亭湛要当众谋害帝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
不过并没有多少人愿意,相信堂堂帝王会用自己来做局,构害臣子。
兴华帝是真的舍得,涉及谋害帝王,尽管有人觉得有猫腻也是不敢轻易沾手。一个不慎,就是要陪着温亭湛抄家灭族的大罪。
尤其是次日,太医诊断出兴华帝虽然被抢救回来,可时日无多的结果,更是令原本想要指出疑虑之处的人偃旗息鼓。
“皇爷爷太狠。”萧士睿都没有想到兴华帝会做到这一步。
现如今最艰难的是他,天下臣民都看着,这个时候他如果去求情,便是不孝。在祖父生命垂危之际,替一个外人,涉嫌害得祖父险些丧命的外人求情,他日后别说治天下,便是服众都不行。
“陛下是被他逼到这一步,他自然心中有数。”事实上萧士睿就算是想要去求情也不行,因为温亭湛早一步将单久辞派过来。
这个时候单久辞和萧士睿已经利益捆绑,他自然不会允许萧士睿冲动。
说起这事儿,单久辞倒是更加敬佩兴华帝,以帝王之命相抵,除掉温亭湛。
别说兴华帝原就没有一两年的光景,那是帝王啊,万圣至尊,哪怕他一日寿命,也是臣子一生不能抵消,能够把英明睿智的帝王逼迫到这一步,温亭湛也是旷世奇才。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萧士睿着急上火。
“殿下,我们什么都不能做,既然这是他自己的谋划,他自然是性命无忧。”单久辞叮嘱。
“不行,我不能让他背上谋刺君王的罪名,哪怕他能够活着,我也不能让他受这样的委屈。”萧士睿的眼眶有些泛红,“他与我血脉相连,我若如此,日后何以有颜面见父王?”
说着萧士睿就飞奔出去,单久辞立刻上前阻拦,萧士睿一个闪身,腰中软剑飞出,这剑快狠准,完全没有料到萧士睿会动刀剑的单久辞闪躲不及,胳膊被划了一道口子。
就这么一招,萧士睿的暗卫飞跃出来。
“拦下他。”萧士睿吩咐暗卫,岂料这些暗卫却无动于衷,萧士睿察觉不对,要后退之际被暗卫给堵住。
“你们要造反么?”萧士睿怒喝。
“殿下,王爷吩咐,没有他的命令,您近日不可出东宫。”其中一个暗卫跪下道。
萧士睿不可置信,他这才想起来,他对于温亭湛的信任,将所有暗卫的调配权都给了温亭湛,现在他身边的人全都是温亭湛送来。
也是这一刻,他才明白,温亭湛要他的命真的是易如反掌,甚至神不知鬼不觉。
“殿下,睿王也是将你当做亲兄弟。”单久辞捂紧自己的伤口上前,“他不愿你涉身其中。”
萧士睿看了看单久辞,又看了看暗卫们,不由自嘲的笑了:“我只当昨夜是皇爷爷拦着我,不让我去参宴。此刻我方知,还有他温亭湛的功劳。”
昨夜他就起疑,但他宁可怀疑皇爷爷,也不愿意怀疑温亭湛,他说过这一辈子都不会对他起猜疑之心,他做到了,可温亭湛却利用了他的信任。
心痛的感觉,真的令人窒息。这种痛苦,就像当年父王离世一样,让他无能为力。
萧士睿平静的转身甩袖去了内室,他砸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将全部人给轰出去。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因为愤怒而生闷气,却不知道他趁着这个时候,取出了一张符篆,这是夜摇光给他,温亭湛算无遗漏,也猜不到,夜摇光说过只要将这张符篆点燃。
她立刻就会知道他有大难,会在第一时间赶来。
所以,当夜摇光一夜难眠醒来,就感应到了萧士睿的急召。
她给萧士睿的符篆是让他性命攸关的时候再用,若不是情况紧迫,萧士睿不可能点燃符篆,想到萧士睿在帝都,而温亭湛也在帝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萧士睿用这样的法子向她求救?
夜摇光立刻用神识询问金子,金子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又用传音符联系乾阳,得到的答案竟然是乾阳不在帝都,乾兑突然有事寻上门。
夜摇光顾不得许多,两个孩子留在了缘生观,知会了长延一声,便立刻赶往帝都。
她要进入东宫实在是太容易,她竟然没有想到萧士睿是被温亭湛给软禁在东宫。
“阿湛,他怎么会这样做?”夜摇光不可思议,背负上弑君的罪名?
就算他还好好的活着又如何?他这么多年的劳苦艰辛,都化为了乌有。
这些年夜摇光陪着温亭湛,她最清楚温亭湛费了多少心力,他的名声不能有损。
夜摇光要寻温亭湛问清楚,她闯入了天牢,却发现天牢有修炼者把守,兴华帝身边有修炼者夜摇光早就知晓。
“夜真人,不要让我们为难,睿王殿下所在的牢房有上古法印笼罩,您是无法闯入。”拦下夜摇光的人,还算很客气。
第2666章:惊觉
“我要见我夫君,只问他几个问题,绝不会让你们为难。”夜摇光对两人道。
“夜真人,若无圣谕,便请回。”二人分毫不让,像两个守门神一样挡在夜摇光的面前。
这二人的修为,夜摇光已经感觉到,两个都是大乘期,真要硬闯她还真不是他们的对手。
“有陛下的圣谕,我便可以见到我夫君?”夜摇光问。
“是。”
夜摇光扫了二人一眼,转身飞掠出去,不过她没有真的去寻兴华帝要圣谕,而是入了空间,乘着空间越过这两个人,直接来到了温亭湛被关押的牢房,她看到温亭湛衣衫整洁,盘膝坐在牢房的石床上,他闭目养神,面无表情。
牢房简单却干净,看得出并没有人为难温亭湛。
她正想冲进牢房,却怦然一声撞在了牢房铁柱中间的空旷处,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因为夜摇光这一撞,竟然产生了一阵波动,立刻一圈圈金色的光芒浮现出来。
气力一波动那两人看守温亭湛的人也被惊动:“夜真人,上古法印,真人莫要再白费力气。”
夜摇光抬眼,就看到被她惊动的法印悬在了牢房的顶部,它的光芒像幕布散开铺满整个牢房上空,而后垂落下来,将牢房给紧紧的包裹。
夜摇光飘出了空间,也不管这两个人,对着牢房内呼喊:“阿湛!”
温亭湛却依然闭着眼睛,根本听不到夜摇光的声音。
“夜真人,你的声音睿王殿下听不见,你的人睿王殿下也看不见。”
夜摇光不信邪的一掌打在法印散开的屏障之上,她的力量根本渗透不了法印,被法印给反弹回来,好在她有了心理准备,一个闪身避开,否则要被回震回来的力量所伤。
她丝毫没有撼动法印,温亭湛依然闭着眼睛,压根不知道他们就这么近在咫尺。
仿佛是知道夜摇光无可奈何,这两个人也不再阻拦夜摇光,不过站在牢房的两端。
夜摇光取出灵犀玉扣,然而她最后的希望破灭,曾经的灵犀玉扣可以让他们几次心有灵犀,这一次在上古法印面前,也是没有半点反应。
不,也许有那么一点反应,因为温亭湛不知是否心有所感,突然睁开眼睛,从怀里取出了灵犀玉扣,拿在手里爱惜的摩挲着,他突然睁开眼。
明明视线扫过了夜摇光,却没有做任何停顿,这两个修炼者没有骗她,温亭湛完全看不到她,他望向窗户,手里握着灵犀玉扣,突然隐含着笑意开口:“摇摇,你也在想我么?别着急,我很快就去寻你。”
他哪怕是身陷囹圄,依然身姿挺拔,绝代风华。
这个连她都闯不进去,被完全屏蔽的两个世界,他依然是那样的成竹在胸。
夜摇光的眼眶有些酸涩,她相信他,相信他从来不会夜郎自大。
哪怕是现如今的情况,他一定有法子脱困,可一想到从此以后,他就从万人称颂的人变成一个弑君之臣,背负在身上的污名,此生再难洗去。
她的心就痛的呼吸困难。
作为一个修炼者,她不应该看重功名利禄,但这些年温亭湛对这个满目疮痍的天下,殚精竭力,他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一分,若他真的弑君,她也愿意认,可他没有。
他不应该是这样,这样的结局。
作为妻子,夜摇光绝对不能接受。
泛红的双眸深深凝望了温亭湛一眼,夜摇光转身离开。
“摇姐姐,你见到允禾了么?”萧士睿在东宫等了许久,终于等回夜摇光。
夜摇光神色有些冷然,她寻了个位置坐下来:“士睿,你把你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我。”
“我知道的也不多。”萧士睿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关于允禾的身世,还是我上次去苏州,你们夫妻亲口告诉我,我回来之后就彻查,为了不惊动旁人,我十分小心,发现皇祖父派遣永福侯查,也就就等着永福侯的消息,可最后的结果就是这样,我也不知哪里出了差错。”
“你就没有知道什么觉得不一样的东西么?”夜摇光目光紧紧的锁住萧士睿,“上次我回来,你看我的眼神有些怪异,我当时没有放在心上,这会儿你向我解释解释。”
萧士睿的目光闪了闪:“我当时有了个猜测……”
“什么猜测。”夜摇光的手不自觉的捏紧。
“我遇上了杜郎中,问了些问题。”萧士睿也不隐瞒夜摇光,“杜郎中无意间提及父王,说父王格外喜欢孩子,对允禾和对摇姐姐都是极是喜爱。”
一股寒气从夜摇光的脚底蹿起来,其实从知道温亭湛宁可背负上弑君罪名开始,夜摇光就有了猜测,这世间能够让他不在乎羽毛,心甘情愿被冤枉的人。
只有一个,那就是她!
她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
可若事实当真如此,她才是明德太子的女儿,而温亭湛是爹娘的亲骨肉。
许多事情就如拨开云雾,能够全部关联起来。
“我想见一见太子妃娘娘。”夜摇光突然开口。
“我知道摇姐姐你想问什么,当时我有了这种怀疑之后,我也是第一时间质问母妃,母妃亲口对我说,她只生下我。况且,若你是我的亲姐姐,允禾也不至于如此。”萧士睿蹙眉。
“我亲自去见一见她。”夜摇光还是很坚持。
“我带摇姐姐去。”萧士睿无法,只能亲自带夜摇光去东宫的佛堂。
太子妃常年礼佛,深居简出,从昔日的淳王府,到现在的东宫,都设立了佛堂。
她身边也没有前拥后簇,只有一个贴心的孔嬷嬷,其他的都是打杂人。
“温……王妃。”孔嬷嬷看到夜摇光,连忙行礼。
温亭湛封王的圣旨已经颁布,虽然现在是戴罪之身,可帝王一日没有开口,谁也不能否定他的封号,温亭湛是睿王,夜摇光自然是睿王妃,哪怕还没有进行册封。
孔嬷嬷推开佛堂的门,太子妃跪在蒲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