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0章 水鬼
将要入冬，寒风一阵紧似一阵。
慕云晗主仆被江风吹得寒彻骨头，始终不见水鬼老五出现。
慕云晗想了想，示意小米跟她离开。
刚走了没几步，就听得水响，回头再看，但见一艘陈旧的蓬船由远而近驶来。
船头站着个瘦小的男人，赤着胳膊精着半条腿，鼻孔朝天鱼儿嘴，一双眼睛凸出似鱼眼，生得十分有特色，像鱼的样子。
这就是杜老七形容的水鬼老五的模样了。
慕云晗就和小米折回身去，立在码头上静静等着。
那船渐渐靠得近了，水鬼老五就在船头立着，冷冰冰地看着她们：“谁要寻人？”
“我。”慕云晗站出去，神情哀伤：“家兄在半年前的战役中死在江里，没有找到尸骨，我要把他带回去安葬在家乡。”
水鬼老五淡淡地道：“生辰八字就是木牌上那个？”
慕云晗点头：“正是。”
水鬼老五就冷笑：“那是个活人，你在消遣我？”
那生辰八字本是慕云晗随手写的，她哪里知道那是活人还是死人，当即便有些慌了。
可想想便是被识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佯作惊喜：“是真活人？小红，说不定哥哥还活着！”
被改了名儿的小米也满脸惊喜，猛点头。
“我不寻活人，不做活人生意。”水鬼老五拿起船篙，轻轻一点就要离开。
“我给你一千两银子，送我过河！”
慕云晗大急，这水鬼老五水性了得，叫他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就别想再找到了。
水鬼老五果然停下来，看向她和小米：“就你们俩？”
慕云晗道：“是，就我们俩。”
“谁教你们这个法子的？”水鬼老五警觉地问。
慕云晗道：“杜老七。”
“杜老七？”水鬼老五一愣，神色古怪地问：“他呢？”
慕云晗一指后方：“那不是？”
趁水鬼老五抬眼往后方看，她和小米同时举起手臂，摁下臂弩。
两根带着钢索的短箭分别射入水鬼老五的左右肩头，他大叫一声，一拧船篙，长刀乍现，朝着钢索砍去。
然而那钢索乃是浣花楼特制成的，所谓百炼钢成绕指柔，又软又韧，不能轻易斩断。
慕云晗和小米一旦得手，立刻反手将钢索负在肩上往后快速奔跑，试图将水鬼老五拖往岸上。
慕立等人从潜伏处跑出来，拿着武器一拥而上，围捕水鬼老五。
这是一个完美的计划，水鬼老五再好的水性，也只能束手就擒。
然而他们得到的却是一个濒死的人水鬼老五的牙齿中藏了剧毒，见不能逃走，便服毒自尽了。
慕立恨得打了自己两巴掌，慕云晗之前也曾预料过这样的情形，所以他的主要任务是抢在水鬼老五服毒之前卸了对方的下颌骨。
可他还是慢了半步，因为水鬼老七其实是在被射中的同时，就已经咬碎了毒丸。
线索眼看着就又和之前无数次那样断了，大家都很沮丧。
小米叫道：“赶紧请蒙将军的人帮忙找到其余的水鬼，或许还有希望……”
第2921章 破绽
众人连忙分头行事，杜老七看着水鬼老五的尸体唉声叹气：“老伙计，你这又是何必？好死不如赖活着……”
他甚至挤下几颗眼泪：“你放心，哥哥一定给你风光大葬，给你烧座大宅院，再烧四个美人儿！”
慕云晗幽幽地道：“为什么是四个而不是两个、六个？”
杜老七一怔，答道：“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
“那还打算烧什么吗？”慕云晗又问。
杜老七越发摸不着头脑：“再烧些牛马和金银锭子、衣服、仆从这些？”
“为什么不烧几坛子美酒？”慕云晗道：“不是说他最爱喝美酒的？为什么他的船上一点酒都没有？
我听慕立说，他请你喝酒，你对酒很懂，甚至懂得琼浆酒和玉液酒的由来，真是不容易。”
“我难道不能爱酒？”杜老七才是喊了一声，就被小米卸了下颌骨。
“把他的衣服扒了。”慕云晗说道。
“呜呜呜……”杜老七惊恐地叫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衣服被扒得只剩里裤。
慕云晗随手捡了一根树枝，往他的脚趾、腿杆、手臂上一一点着上去：“你说你早就没下江了，只做掮客的活儿，可我看你这模样，却像是常年在水里泡的样子。”
常年在水中劳作的人，肤色黑亮，又容易得风湿病，手指关节容易变形扭曲。
身上容易被水生物划伤，之后得不到及时救治处理，又不能保持伤口清洁，往往会发生感染，导致伤口愈合不好，很不好看。
杜老七每一条都符合，他却不肯承认，拼命摇头。
慕云晗道：“你是想和我说，江边的人，天气热时谁不乐意洗个江水澡？你这是夏天才晒黑弄伤的，对吧？”
杜老七猛点头，瘦弱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可怜得不得了。
慕云晗却是一棍子抽在他脸上，冷笑道：“水鬼老五，你可真聪明，险些就要被你骗过去了。”
杜老七大惊，把头摇得就像拨浪鼓。
小蔡抓着他的脸，将他藏在牙齿缝里的毒丸搜出来，微笑着替他合上下颌骨，拍拍他的脸：“装得这么卖力，看我们被你骗得团团转，是不是感觉很爽，很有成就感？”
杜老七痛哭流涕：“我不懂得你们在说什么，水鬼老五是他，他已经死了……”
“他才是杜老七，才是那个掮客，是他救了你，然后你考虑到自己亲自接活太危险，就把接活的事交给他做。
所以他听说是你让我们去找的他，他的神色才会那么古怪，看到你之后，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活路，便服了毒。”
慕云晗一棍子抽下去，让众人看杜老七背上的伤：“是腰部这儿中了一刀，而不是箭伤，你太刻意了。”
水鬼老五面目狰狞：“你冤枉我……”
慕云晗道：“你的破绽太多了，木牌党都有守口如瓶的习惯，不是相关的人，别想知道其中的事。
你知道得太多，所以不是水鬼老五告诉你的，也不是你自己碰上的，而是你根本就是水鬼老五！”
第2922章 刑讯
水鬼老五从一开始就在误导慕云晗，目的自然是为了转移她的视线，以便自己顺利逃脱。
同时，慕云晗觉着他应该还有一种猫玩老鼠的心态在里头，这也说明一件事，对方认识她。
她对自己的齐国之行难免多了几分忧心，同时又觉着兴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不管怎么说，顺利抓到水鬼老五，突破一直以来的僵局，始终是个很好的开始。
蒙嘉在半夜时候赶来，那个时候有关水鬼老五的审讯已经持续了六个时辰。
为了不惊动普通百姓，慕云晗一行人将荒废的江神庙做了据点。
小米给她泡了一壶好茶，放上一碟瓜子，再细心温柔地给她捏着胳膊捶着腿，伺候她观看刑讯。
蒙嘉走进去，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她懒洋洋地半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拿着茶杯，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椅子扶手上，小羊皮的靴子踩着半块残砖。
火光从她的侧面照过来，她露在外面的半张脸莹白如玉，带着清冷的光。
长长的睫毛半垂着，唇边噙着一个冷漠的笑，拒人于千里之外。
哪怕就是水鬼老五发出各种花式惨叫，也不能让她的眉头稍许动一下。
蒙嘉捏着马鞭，站在江神庙门口静静地看着这样的慕云晗。
他能感觉得到，她变了。
从前的慕云晗，不被逼到绝处不会做这样的事。
可现在她做起这些事来，熟稔又冷漠，这一刻的她和被他气得跳脚的她，是撕裂的。
他突然很是心痛，她失去了顾凤麟的庇护，又有了太多的拖累，接二连三地见证死亡，变化是肯定会有的。
可这样的变化，到底叫他觉得难过，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如果可以，他只想一直看到那个被他气得哇哇叫，却又拿他无可奈何的慕云晗。
“蒙将军来啦。”小米发现了他的存在，小声提醒慕云晗。
慕云晗这才回头，指着身边的椅子招呼他：“坐。吃了没有？若是没有，那边有糕点和烤鸡，乡野地方，没什么好东西，将就吃吧。”
蒙嘉本来不怎么饿，却因为她的周到而觉得饿了。
他大口大口地吃着东西，那句“把这一切都交给我”的话始终没能说出来。
因为他知道，慕云晗不需要。
天将亮时，刑讯结束，慕云晗站起身来背过身去，掩着口秀气地打了个呵欠。
蒙嘉则是撑着下颌盯着熄灭了的火堆发呆。
水鬼老五算不得什么高级别的木牌党头目，却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枢纽。
只因南来北往的木牌党人和相关人等，都要经过他的手，坐他的船，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或是离开。
别小看这一艘小小的船，很多关键的线索因此而断，从此再连不起来。
当年的慕二娘子、新生，是坐他的船离开的，按照他的描述，慕二娘子和随行的男人不是很熟，若非有事，二人基本不说话。
新生对那男人带着敌意，动不动就呲牙吓唬男人，慕二娘子对此并不制止，可也不会忤逆男人的要求。
第2923章 骄傲
经过询问，跟慕二娘子在一起的男人并不是安晓。
至于慕樱，水鬼老五证明，常年以来，齐国那边的贵人都很喜欢双生子，经常派人过来搜寻。
前些年的时候要多些，每年都有好几十对，近几年少了，一年也就那么三四对。
慕樱跟着那些人过来时，痴痴呆呆的，被剃了光头，穿着小子的衣服，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一看就知道是中了秘药，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多问。
按照规矩，他只负责送人接人，不能多问多管，何况那些人除了双生子外，也会捎带一些漂亮的男女。
他粗略地统计了一下，这些年以来，经他的手送到齐国的人得有上千。
他为什么会认识慕云晗呢，也是齐国那边给过一张画像，言明倘若这样的女人过河，那就得盯紧了，赶紧报过去。
至于所谓的水鬼五兄弟，也是骗人的，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这也是为了保证不走漏消息。
慕云晗等人用过早饭，前去搜查水鬼老五住处的人也回来了。
果然找到了一张画像，上头画的慕云晗十分传神，一看就能知道是她。
蒙嘉对着光仔细看了一回，赞叹：“这画看起来像是出自名家之手啊，也不知道要值多少钱。看来你不能顶着这张脸出去了，你打算怎么办？”
慕云晗说道：“不告诉你。”
她做了那么久的生意，与木牌党打了那么多交道，自是知道认识她的人不少，顶着这张脸去齐国，那不是去送死吗？
蒙嘉瞥她一眼，撇撇嘴，小声道：“不告诉就不告诉，我自己能猜到，看你小气的，难怪圣人说，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本以为会被慕云晗牙尖嘴利地怼回来，他正好再痛痛快快地和她斗一回嘴，可慕云晗不但没回嘴，反而看着他露出老母亲般的温柔笑容。
蒙嘉被这一笑笑得鸡皮疙瘩都起来，有些底气不足地道：“你笑什么？”
慕云晗继续亲切微笑：“之前光顾着斗气，忘了问你，义母顺利到达了吧？她老人家的身体怎么样？”
她是带着人骑马赶过来的，自是要比坐马车的女眷们到得快些。
蒙嘉鄙夷她：“什么义母，不是已经恩断义绝了吗？”
慕云晗无辜地道：“那不是非常时期吗？在我心里，一直都把老人家当成义母的。”
“脸皮真厚。”蒙嘉小声嘟囔了一句，答道：“她还没到，老了，经不住颠簸，走得慢，不过却是到我的地盘上了。”
他再看一眼慕云晗，面上隐隐透出些得意和期待，仿佛小孩子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希望得到大人的肯定和表扬似的。
慕云晗一路行来，沿途州县的情况都有所了解，当然知道他骄傲的是什么。
他在这边抵御齐人，平时却也没闲着，将附近数十个州郡尽数收入囊中，成为他的大后方。
否则，这么大的军费开销，即便他有象山得来的财宝，那也是坐吃山空，迟早会消耗殆尽。
第2924章 最佳
况且，倘若没有周边百姓的支持，这仗也不好打，所以蒙嘉在这边是彻底站稳了脚。
“你真的很了不起。”慕云晗由衷称赞：“大家都在传说，齐国人就要打过宝江，长驱直入腹地，再入澜京。
说宝江那么长，你一个人不可能顾得过来，可我一路行来，发现你做得真的很好。”
纵然宝江天险，倘不是军民一心，蒙嘉手段了得，齐国人也是早就过江了。
何况是在朝廷已经处于半瘫痪状态，犹自勾心斗角，多番算计蒙嘉，不给军饷粮草的情况下。
真的非常不容易。
所以慕云晗是真心敬佩蒙嘉，她随手倒了一杯茶，以茶代酒：“蒙十哥，我敬你。”
蒙嘉原本眼巴巴等着她夸赞，到了此时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尴尬地摸着鼻子小声道：“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慕云晗就故意道：“那你的意思是说，随便换了谁都能做？”
蒙嘉忙睁圆了眼睛，大声说道：“那怎么可能！换了别人试试！早就被齐国人渡过宝江了！”
慕云晗就笑：“所以我说你了不起，真的很了不起。”
她接连说了几个了不起，听得蒙嘉心花怒放，只是表面仍然摆出不怎么在意，小爷早就被夸麻木了的样子。
只听慕云晗又道：“我此次前来，带了一百左右的卫队，都是些大好男儿，我早问过他们的想法，都愿意跟着你外拒强敌，你可愿意收留他们？”
这些人有些是神官宫的护卫，有些是她招募的私兵，有些来自于吴彦庄的私兵。
单个的武力值可以一敌十，都认字，非比寻常军人，拿去就能用，而且有大用。
蒙嘉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当然不会拒绝：“肯定收留呀！人在哪里？马上带来给我看看，立刻就能跟我去军营！”
他满脸激动，大踏步要往外走，却被小米拦住去路。
他顿时翻脸：“你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竟敢拦我！让开，我有紧急军务，得赶紧回去处置！”
小米只是看着他笑，笑得一点火气都没有，他只好在心里悄悄叹口气，停下来看着慕云晗：“你要怎样？”
慕云晗道：“没什么，就想问问十哥，我抓住水鬼老五，坏了齐国人这条很重要的通道，让宝江的防线更加稳固，算不算立了大功？”
蒙嘉木着脸道：“那不算，你是为了自己。”
慕云晗道：“不管我是为了谁，有没有让宝江的防线更稳固？这家伙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晃悠，不知收集了多少关键情报送过去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偷渡一船高手过来，给你设伏……”
“打住！再说下去就有诅咒的嫌疑了！”蒙嘉翻个白眼：“说人话，别和我绕弯！”
“咳！”慕云晗咳嗽一声：“别的奖赏我也不要，就请你许我过江吧。”
“我早和你说过了！现在不是过江的最佳时机！”蒙嘉生气：“你怎么听不懂呢？”
“什么时候才是最佳时机？”慕云晗淡淡地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现在就是最佳时机。”
第2925章 感激
太阳渐渐升起，日光洒满了农家小院。
光线有些强烈，晃得蒙嘉眯了眼睛。
他看着窗外的枣树，树梢上有几颗干瘪了的枣子在晨风中晃啊晃，瑟瑟的，一如他的心情。
竭尽全力想要留住一个人，却是越捏得紧，越是留不住，就像是手中的沙。
他说：“我叫你写的信你写了？”
慕云晗坦然道：“没有，我欠他好几条命，没脸开这个口，我走之前和他说过，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现在却要再写信劝他来帮你，我做不到。”
“即便是为了天下苍生也不行吗？”蒙嘉说道：“他可以帮伏川那个奸佞，为什么不可以帮我？”
慕云晗微微笑了：“你我都不是九叔，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你有这样的疑问，为什么不亲自问他？
是怕被拒绝没面子吗？不敢？害羞？还是故意为难我？你是男人诶，在宝江这一带，多少小孩子梦想要成为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我就这样怎么了！不服咬我啊！”蒙嘉不讲理地喊出来。
对着别人，他是冷静自持的蒙将军，对着慕云晗，他始终是那个骄横任性的蒙十公子蒙有钱。
慕云晗叹息一声，走到他面前，轻轻握住他的大手。
蒙嘉一个激灵，一抹羞红自颈间悄然爬上脸颊：“你……你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啊！”
“蒙十哥，谢谢你。”慕云晗真诚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谢谢你，经过这么多年，这么多人和事，仍然待我一如既往，我很感激。”
蒙嘉懂了，她突然的温柔，不过是在和他诀别。
无论他答不答应，她始终都会想办法离开的。
吴彦庄也在这里，还有当年的很多澜京的故人都在这里，他们会给她想办法，送她离开，无非就是麻烦一些。
他留不住她。
他突然间红了眼眶，酸了鼻腔，他低下头，不想给她看见他眼里的泪光和痛苦失望。
可是又舍不得不看她，因为是看一眼少一眼。
所以他努力压下泪光，倔强地抬起头来，傲慢地用鼻孔对着慕云晗，从睫毛下方凝视着她，看起来就像是藐视。
慕云晗并不在意，她微微地笑着：“我此生特别希望几个人能平安喜乐，健康长寿，譬如小樱，譬如小安，譬如你。”
所以在她的心目中，他就和她的亲人一样？
可是她的亲人可以和她长相厮守，他却不可以。
蒙嘉很想哭，但他的骄傲不容许他当着她的面流泪，他甩开她的手，低着头匆匆往外走，粗声粗气地道：“少来这一套！我娘只生了我一个，可没什么兄弟姐妹！”
他走得仓促，有人和他打招呼他也没搭理，急急忙忙上了马，狠命一鞭，流星似的冲出去了。
小米有些着急：“夫人，他不会更加愤怒生气给咱们下绊子吧？”
慕云晗轻轻摇头，长出一口气，肩上又轻松了一些。
若是之前，她说出同样的话，蒙嘉不会听得进去，但经过这么多人和事，他应该能懂了。
第2926章 听封
慕云晗又等了好几天，始终不见蒙嘉那边有任何表示。
慕立带着她的手书去了一趟江夏大营，没能见着蒙嘉，倒是听说了一个消息。
伏川王已经登基为皇，昭告天下，因怕蒙嘉等手握兵权的大将不肯服他，因此派了特使过来，要封蒙嘉做江夏王。
这是收买，也是试探。
倘若蒙嘉听封，那就说明蒙嘉没什么异心。
倘若不肯听封，就说明蒙嘉有反意。
然而听不听封，也不是蒙嘉一个人的事，他还得顾忌手下将领的想法，以及江夏仕绅的看法。
为了这件事，蒙嘉的帅帐之中经常灯火通明。
慕立匆忙赶回去报信：“近段时间恐怕蒙将军都没空搭理此事，咱们该立刻着手办理这件事了。”
慕云晗道：“可以的。”
她已和吴彦庄联系上，择日便可动身去找他。
蒙嘉虽会大怒，却不至于为了这么一件事就责难手下大将。
慕立当即着手安排此事，小米浮想联翩：“夫人，您说蒙将军会答应吗？”
慕云晗道：“不会答应吧。”
要论实力，伏川王并不是蒙嘉的对手。
伪朝廷此刻岌岌可危，不可能分出精力财力支援江夏大营对抗齐国，相反还得指望蒙嘉守住宝江。
所以蒙嘉倘若听封，从伪朝廷那里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让他将来行事更添桎梏。
不如现在拒绝听封，举旗讨伐伏川王的谋逆篡位弑君行为，将来再做什么也是名正言顺，顺理成章。
何况以她对蒙嘉的了解，他大概是不屑于做这种事的。
小米想了一会儿，说道：“可是拒绝听封，惹怒了伏川王，岂不是腹背受敌？”
伪朝廷与齐国人联合起来，一起夹击蒙嘉，这种可能不是没有。
慕云晗想了片刻，觉着这么短的时间里，伏川王不见得能收伏各地大大小小的叛军，即便想和齐国人联手，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所以她还是坚持蒙嘉不会听封。
接连两天，风平浪静，天气却是一日冷似一日。
慕云晗心中着急，收拾了东西准备前去寻找吴彦庄。
正要起身，蒙十五就来了：“请夫人收拾东西，今夜江上将有大雾，正好送您过河。”
慕云晗惊喜交加：“真的？”
蒙十五苦笑：“军中无戏言，将军是发号施令之人，说一是一，不会出尔反尔。”
慕云晗的东西早就收拾好了，叫人去准备饭食，她自己和蒙十五说话：“那件事他是怎么打算的？”
蒙十五叹道：“不拒绝，不主动，不表态，拖着。”
他挠挠脑袋，有些焦躁：“大战在即，容不得分心，倘若此番能击败齐军，或能有一段安宁日子，那时再说吧。”
一行人走到江边，果见江上起了一层雾气，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浓。
一艘小船从芦苇荡子里钻出来，蒙十五道：“就此别过吧。”
慕云晗将一只匣子递过去：“给你们将军。”
蒙十五不敢收：“是什么呀？”
慕云晗微笑：“一封书信，与他诀别。”
第2927章 借钱
蒙十五顿时有些难过：“您会平安归来的。”
慕云晗一笑，足尖轻轻一点，仿若白鹤展翅，轻轻落于船头。
小船推开波浪，朝着远处驶去，渐渐隐没于浓雾之中，再看不见了。
蒙十五回身，但见岸边整整齐齐站着百十个精壮汉子，全都静静地看着他。
他笑了起来，胸臆之中顿生豪情：“兄弟们！跟我走！”
赶回江夏大营，已是深夜，帅帐之中灯火通明，蒙嘉独自站在牛皮地图前，双眉紧皱，聚精会神。
蒙十五没敢打扰他，正要悄悄退出，就被叫住：“如何？”
“已经送她上船，这是她留给将军的书信。”
蒙嘉接过匣子，阴沉着脸打开，但见里头厚厚一叠银票，另有一封薄薄的书信。
他狠狠盯了蒙十五一眼，拆开信封。
言简意赅几句话，无非是催他赶紧想办法兑现银子，否则时局越来越乱，只怕这些银子要打水漂。
似是猜到他不乐意用她的钱，她又在后面补充，在商言商，这些钱是借他的，将来要给利息。
蒙嘉很小心地将信纸叠好再放回去，小声说道：“钻到钱眼子里去了，想要让我帮你看着钱还要钱生钱啊？谁也没你会算账！”
蒙十五恨不得将头缩到衣领里去，就怕被骂，听这话有些意思，就又悄悄抬头偷看。
蒙嘉一巴掌打在他头上，说道：“马上安排人手，立刻出发，分别去不同的地方，将这些银子兑了！”
蒙十五顿时眉开眼笑，讨好地道：“十哥，安国夫人很担心您呢，就怕您吃了伏川王的亏。”
蒙嘉眼中情绪万千起伏，最终轻踹他一脚：“滚！”
如果有那一天，他能登上那个位置，但愿他能庇佑她一生平安喜乐，再不颠沛流离。
雾气深重，什么都看不见，小船吃力地在水面划行着，靠的全是船夫的经验。
风吹动江面，潮水“哗哗”作响，慕云晗盘膝坐在船头，一任浓雾浸湿头发睫毛与衣衫。
小米紧紧挨着她，纤巧的身子微微发抖。
慕云晗知道小米是冷了，便伸手将她拥到怀中搂着，小米明知慕云晗看不见，仍是冲着她微笑：“夫人，奴婢有一点害怕。”
慕云晗小声道：“悄悄告诉你，我也好害怕。”
主仆二人紧拉着手，互相依偎着，不再出声。
慕立和小蔡分别坐在船舷两侧，各自手里拄着长刀，聚精会神，侧耳细听动静，听到这边传来的动静，不由轻轻翘起唇角。
不知走了多久，船渐渐慢了下来，船夫抹一把脸，低声道：“就要到了，最近查得严，船不能靠岸，诸位得凫水过去。”
他看一眼慕云晗和小米：“两位女客不会凫水也没关系，蒙将军备了水性极好之人，会带二位过去，只是凫水不比别的，二位千万别慌，别乱抓乱扯乱喊，不然会死的。”
“好的，我们照做。”慕云晗静静地听他说完，见船停下来了，就站起身来：“就是这里吗？”
第2828章 渡江
“是。”船夫应了一声，正要叫人过来帮忙，就听“噗通”两声水响，慕云晗和小米都跳到了水里。
“你们赶紧跟上！”船夫吓了一跳，心说这女人就是难弄，怎么不打招呼就跳下去了，淹死了怎么办？
就听慕云晗的声音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响起，清清爽爽、不慌不忙的：“辛苦啦，我给你们留了一壶酒，回去的路上暖暖身子，保重！”
又听得水声响起，是慕立和小蔡跟着下了水。
原来四个人都是懂得水性的，他们的行李不多，都是紧要的随身物品，用防水的皮囊装了贴身背着，轻巧方便得很。
船夫忍不住心生感叹，却也不敢疏忽怠慢，忙着叫人悄悄跟上，务必要把他们平安送到对岸。
一切事情办妥，他伸手一摸，果然在慕云晗刚才坐的地方发现一坛子酒。
拍开封泥，酒香四溢，却是陈年的琼浆酒。
他不由得哈哈一笑，先往嘴里倒了一大口酒，咂吧咂吧，赞道：“真是个讲义气的人。”
慕云晗很努力地划动着手臂，她的水性不算精通，还是之前跟着慕樱和吴晨曦学的，大江大河里她更是没有试过。
因为水面太宽太深，看不见方向，水温太低，她有种空落落的恐怖之感，幸好这段日子以来她很努力地锻炼身体、增强体力，倒是没觉着疲累。
“夫人，这边。”慕立小声喊了一声。
她发现他就在距离她不到一臂远的地方，心里就踏实了，转而小声呼喊小米和小蔡。
他们都在近旁回答了她，一条陌生的声音道：“夫人莫慌，此处已近岸边，水不深，再坚持一下就好，前面有人接应咱们。”
果不其然，又游了片刻，她的脚触到了实地。
一行人互相扶持着，在蒙嘉手下的指引下上了岸，一头钻进芦苇荡子里。
一声鸟叫响起，蒙嘉的手下也回了一声。
就有人走过来，小声道：“有酒吗？”
“有的，四坛好酒，市面上买不着的，都要吗？”
慕云晗拧着身上的水，听他们对暗号，不由得微微笑了，他们四个竟然是四坛好酒，倒也贴切。
换上干衣服，灌一口烈酒驱寒，跟着来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芦苇荡子，往附近村落走去。
宝江以北沦陷没几年，周边百姓仍然心向赵国，痛恨齐国。
蒙嘉利用这种情况在这里建了一条情报线，每天都有人打探了军情，再悄悄传递回去。
这个村落里就有一个据点，慕云晗等人在那休息了两个时辰，待到身子回暖，改装妥当，拿着浣花楼弄来的路引往北而去。
这个季节，宝江以北已经很冷，开始下冻雨，小北风呼呼的吹，慕云晗舍去金玉锦绣，裹了件当地小媳妇惯常穿的花棉袄，原本美丽出众的脸，现在看起来只是普通清秀。
她低着头骑在小毛驴上，打扮成寻常生意人的小蔡牵着驴，满脸傻笑，但凡有人问起，都是乐呵呵地回答：“带媳妇回家过年。”
第2929章 大胜
慕立和小米打扮成一对农家兄妹，不紧不慢地跟在慕云晗和小蔡身后，只作互不相识。
四人样貌气质装扮俱都发生了极大变化，便是熟识之人，当面对立也不能认出。
几人晓行夜宿，尽量避开城镇，之前畅行无阻，待走了几天，抵达一座叫做姚城的地方时，因着没了干粮，需要补给，便进了城。
原本是当天就想出城的，然而一场暴雪突然而至，采买干粮也不怎么顺利，去了好几个粮铺，都是贵且不说，还没有白面。
几人商量一回，这样的天气湿滑难行，不如在城中修整一两日再行。
待到次日起来，便是封了城，小蔡和慕立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听着是怎么回事。
却是前方齐军与蒙嘉打起来了，年关将至，大家都想在那之前取得一定进展。
蒙嘉是想把齐国人打退，过个清净年，也可暂时摆脱伪朝廷的压迫，松一口气，叫士兵和百姓们休养一下。
齐国人却是想在这之前，突破宝江防线，也好对齐皇有个交待。
因着此战非同小可，齐人占了宝江以北之后与当地百姓仕绅关系紧张，担心有人会从后方捣乱，是以将十八个城镇统统封了城。
着急也没用，四人只得在客栈里住下来。
城门封闭，消息断了往来，虽忧心战局，却也无从知晓究竟成了什么样。
第七日，慕云晗正跟着小米在房内打坐吐纳，忽听得外头有人欢喜喊道：“城门开啦，城门开啦！”
好些人嚷嚷起来，城里物价本来就贵，再不开门，不能买卖，大家都挺急的。
慕立匆忙出门打听消息，到了傍晚才回来，面有喜色：“蒙将军赢了！”
慕云晗喜不自禁：“如何赢的？”
慕立压低声音：“只听着些只言碎语，不怎么真切，只知道他用火攻之计，烧了齐军三十余艘大船，射伤齐军主帅范克稳，现下齐军已经退回宝江以北，伤亡十分惨重。”
此次大战，双方俱是作了许久准备，战时倾尽全力，败得也是淋漓尽致。
齐军来自北地，多数不识水性，大船起火，逃无可逃，烧死淹死踩踏死不计其数，却是自两国开战以来伤亡最为惨重的一次。
慕云晗几人都忍不住抿着嘴笑，笑够了，又问：“有否乘胜追击？”
慕立摇头：“不曾，但是宝江的控制权已经夺回去了。”
慕云晗仔细想想，蒙嘉稳打稳扎，如此谨慎，怕也是和后方不安宁有很大关系。
她很是高兴，经此一役，蒙嘉的声望又要得到极大提高。
小米道：“咱们该当喝上几杯，庆祝一二。”
商量妥当，便由小蔡出面去要酒菜，须臾，空了手回来，悻悻地道：“说是齐狗才下的命令，城中不许卖酒。倘若被人发现私下卖酒，就要杀头。”
却是因为齐军惨败，城中百姓欢喜，好些人去买酒庆祝，被城中驻守的齐军发现了，便下了如此命令。
慕云晗叹一声：“罢了，以茶代酒也是一样。”
第2930章 军营
几人生怕露了行藏，吃完饭就散了。
慕云晗与小米同床而眠，睡到半夜时分，突然被一阵哭闹声惊醒过来。
二人连忙坐起身来侧耳细听，须臾，慕立在窗外小声道：“齐人满城搜捕探子和奸细呢，但凡从外乡来的都要被带走。”
慕云晗和小米连忙收拾了，抹去痕迹，与慕立、小蔡一同离开客栈，寻了隐蔽之所藏妥，观察情况。
整个客栈闹成一团，老板娘哭天喊地，客人忙着喊冤，齐军有条不紊，拿了住客名册一一点名。
幸亏慕云晗等人入住之时花了大价钱，未曾登记名册，这会儿倒也没人发现他们不见了。
一队齐军急匆匆自街上跑过，身后有两个穿着青衫的男人跟着，速度完全跟得上齐军，看起来却是不紧不慢的。
“你看他们……”小米提醒慕云晗。
昏黄的火把下，赫然是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
慕云晗一个激灵，知道自己找到线索了。
她来不及去想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地方，遇到这样的人，招呼了一声，便如离弦的箭追了上去。
跟了一路，发现这队齐军的责任并不是搜捕外乡人，而是带着那两个青衫男子，满街巡游监督其余人等是否认真干活。
慕云晗等人跟了一夜，又冷又紧张，天亮时分，那队齐军终于在县衙前停下。
上百名滞留姚城的外乡人被驱赶在一处，一一询问筛查，那一对双生子面无表情，全程盯到尾。
最终筛查出十来个被认为形迹可疑之人，全被押入牢房。
余下的外乡人却未得到释放，而是被押着上街，一路高呼“齐皇万岁”，喊得好的就可以释放，喊得不好就要挨打。
慕云晗皱起眉头，瞧着似是很儿戏的行为，其实非常具有威慑性，如此再过些年，北地百姓怕是只知齐皇，不知赵国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今的赵国还算赵国吗？恐怕也算不得。
一名官员走出来，与那对双生子说了一回话，点头哈腰送这二人离开。
慕云晗等人悄悄跟上去，但见这二人出了城，往北而去。
他们的速度很快，十分警觉，慕云晗暗自庆幸自己这些年来一直未曾落下功夫，否则真是要拖后腿了。
前行两日，到了北地另一座重镇余江附近，双生子的速度明显慢下来，心情也变得轻松许多，说说笑笑的。
慕云晗心知有异，越发小心，果不其然，转过一片丘陵，但见平原上密密麻麻全是军营。
几人虽然都没有参与过行军打仗，但看这架势也知道这样多的人马，怎么也有好几万人。
双生子畅通无阻地进了辕门，几人远远看着，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附近转一圈，悄悄退回去，找个地方蛰伏下来。
小蔡道：“我猜这应该是齐军中军帅帐所在之地，不是说范克稳身负重伤么？应该是在这里休养。”
慕立否决：“不是，两军交战，范克稳是主帅，既然身负重伤，必然一直在前线督战，这里应当是个什么大人物。”
第2931章 亲征
慕云晗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只是一时之间不得证明，便道：“抓紧时间休息，咱们夜里探一探就知道了。”
到了深夜，她准点起来，收拾妥当正要跟慕立等人出门，却被小米拉住了：“您呢，就跟着奴婢在这看守行李好了，叫他二人去。”
趁着这个功夫，小蔡和慕立一溜烟地跑了。
慕云晗感觉到了深深的伤害，她被鄙视嫌弃了。
还没来得及表示感慨，就被小米塞了一件针线活在手里：“袜子破了，正好趁这个机会缝补一下，小媳妇。”
慕云晗很愤慨：“你忘了我是谁吗？竟然敢让我做事情！”
她把针线活扔到一旁去：“不做！要做你自己做！”
小米似笑非笑的：“那也行的，奴婢做针线活没关系，本就该伺候好您嘛，不过做人也要谨防万一的。
听闻齐国能人异士不少，万一不小心撞上了，人家要看这个小媳妇是不是名副其实，看看这双手就知道了。
您说一个常年做小媳妇的人，是不是经常缝缝补补的呢？经常缝缝补补的人，是不是指尖上得有茧子呢？”
慕云晗白她一眼，捡起针线活：“胆子真大，拖下去掌嘴二十。”
二人插科打诨，静等小蔡和慕立回来。
快要天明，那二人才回来，神色严肃，就和见了鬼似的：“你们知道是谁在那里吗？”
慕云晗轻声道：“齐皇？”
“齐皇。”小蔡猛点头：“御驾亲征啊，乖乖，高手如云，我们险些回不来了。”
他们混入军营之后，外层还好，到了中间，就已经感受到了戒备森严，明处暗处许多高手。
他们害怕泄露痕迹，没敢再往里去，就在外围停留下来。
一夜之中看到许多高级官员进进出出，又有宦官出没，他们便知道不对劲了。
“齐皇亲征……”慕云晗揉揉眉心：“我们去齐国的事得暂缓一步了，必须设法将这个消息传递给蒙嘉。”
齐皇狂妄自大，强横无比，既是御驾亲征，必是想要立下这不世之功，一统齐赵。
这样一来，无功而返，他岂能甘心？
幸亏蒙嘉没有趁胜追击，否则怕是死路一条。
这也意味着，齐人很快就会组织起第二轮攻击，必然比第一轮更加猛烈。
慕云晗担心，两方力量悬殊太大的情况下，恐怕蒙嘉抵挡不住。
她本是不想管这些，一心只想去齐国，但既然遇上了，也不能不管：“得再查查齐国人的兵力部署才行。”
几人分两头行动，约定三日之后还在这里碰头。
将近年关，百姓开始准备过年事宜，慕云晗和小蔡装成货郎小夫妻，推着独轮车，卖麦芽叮叮糖和各色小玩意儿，走村串户，四处打探。
果然又叫他们发现了几个营盘，粗略估计下来，少说也有数十万大军。
商量一回，决定由小蔡赶回宝江报信，三人就在原地寻了一户人家暂住下来，希望能找到更多有关双生子的线索。
住了没几天，齐军果然有了动静。
第2932章 富贵
不过五更，在外蹲守的慕立赶回来：“齐军开拔了！”
慕云晗和小米赶紧奔出去，站在附近一座小山上往下看。
但见黑压压的一条长龙，沉默而快速地往前而去。
他们找不到齐皇在哪里，只知道他一定在队伍之中。
乌鸦鸦的队伍，从天黑一直走到天亮，才算走完。
慕云晗算一算脚程，齐军发起攻击的时间应当刚好就在年三十那天夜里。
她能做的已经做了，余下的只有祈祷而已。
天亮之后，那对许久不见的双生子出现了，同行的还有一个容貌俊俏、衣着华贵的年轻男人并五六名侍卫。
慕云晗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丰城距离余江两百多里，是北边最大最繁华的城市，往年齐赵尚未开战之时，南来北往的货物都在此云集周转。
即便是现在，它也比其他地方更多了几分闲适奢靡，仿佛外头的战事与它没有丝毫关系。
药膳堂在此处也曾有过酒楼药铺，只是丰城陷落之后便断了联系。
小米念叨着：“也不知道这边的管事是否还是从前那些人，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慕云晗道：“去吃一顿饭总是可以的。”
颠沛流离这许久，长时间吃的都是冷水干粮，肠胃都要造反了。
“我们在这里过年吧？”小米紧紧盯着人群中的双生子，自我安慰似的说着，其实知道，若是双生子不在此处逗留，那她们还得跟着走。
却见双生子簇拥着那年轻美貌的贵公子，在一间热闹的酒楼前停下来，与人寒暄几句，进去了。
慕云晗等人凑过去一瞧，不由笑了，那酒楼挂着一块金字招牌，正是“药膳堂”三字。
虽与总铺那边断了联系，仍是生意兴隆，伙计的穿着打扮丝毫不变，只是外头挂着的菜牌应景地添了些齐国菜。
慕云晗笑了一声：“他们做生意倒是灵活。”
三人去近旁成衣铺子换了身衣裳，进了药膳堂酒楼。
慕立目光四处一扫，很肯定地与慕云晗道：“还是咱们家从前的那位唐管事。”
这位唐管事是白无为介绍来的，在慕云晗的印象中很会来事儿，精明强干，将这里的生意做得非常红火。
只是此时他们也不敢贸然送上门去，叫了伙计过来：“要清净雅间，再把拿手好菜送五六个上来。”
伙计当即领了三人上楼，慕云晗远远就瞧见走廊尽头站了几个持刀侍卫，便随手点了近旁一间：“那里。”
伙计小声道：“客官另挑一间吧，这附近几间都被包了。”
慕云晗等人静坐吃饭，不时看到有人进到双生子所在包间，衣着华丽，神态倨傲，非富即贵。
先时包厢之中还算安静，待到后来笑闹之声便传了出来，楼板被震得山响，吵闹得不得了。
慕立叫了个伙计进来，赏些碎银问道：“能叫那边的客人小声些么？我姐姐头晕听不得。”
伙计又是压低了声音：“客人莫怪，这些贵人来头不小，惹不起的，您看这样好不好，稍后给您打折，再送一个我们的招牌菜？”
第2933章 狩猎
慕立佯作不高兴，慕云晗打圆场：“做生意也不容易，算了，招牌菜也就罢了，稍后打个折，再送我们两壶热茶。”
伙计自是感激，看他们久坐不去也不撵，反而及时添上热茶。
那边热茶换了两三回，突然闹将起来，又吼又叫，推翻了桌椅板凳。
慕云晗三人赶紧趴在门缝处看，但见一个又高又胖、满脸横肉的男人和一个中等个头的男人推搡着从里头打出来，嘴里大声骂着。
一个道：“去我家，公子答应过的！你怎么敢来抢！”
另一个道：“你可真好笑，公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就敢当着公子的面闹腾，什么东西！”
二人你揪着我的衣领不放，我扯着你的头发不松手，不顾体面滚到地上扯作一团，好不热闹。
一群人跟着出来看热闹，拍着手笑个不停，七嘴八舌说些风凉话。
慕云晗听着，多数是齐人口音，也有赵人口音混杂其中。
正热闹时，忽听一条倨傲的声音懒洋洋地道：“你二人莫打了，丢尽了齐人的脸面，不就是一顿年夜饭么？赌个输赢，谁赢了，我便去谁那里宴饮好了。”
“对，赌输赢！”众人顿时激动起来，有人甚至开始跺脚。
“赌什么呢？”胖子自地上站起身来，神情挑衅：“我一定不会输给这王八羔子！”
中等个头的男子力气体型不及他，吃了大亏，在别人的扶持下才站起身来，气势汹汹地道：“赌就赌，谁输谁赢未必可知！”
“就比狩猎如何？”有人慢悠悠地道。
刚才还在吵嚷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几乎可闻呼吸之声。
半晌，才有人小心翼翼地道：“这里也能玩？”
那条慢悠悠的声音道：“怎么不可以？在齐国玩得的，在这里更可以玩了！就看你们敢不敢玩，有没有那个本领玩！”
“进去说，进去说！”有人喊了一声，众人哗啦啦地涌回雅间，关紧了门。
慕云晗三人对一下眼神，都觉着这所谓的狩猎非同凡响。
这大冬天的，山上的动物并不怎么出来活动，充其量可以猎到一些野山鸡，并不适合狩猎。
且这些人的反应，就不像是普通的狩猎。
慕立静悄悄从窗口爬了出去。
过了约有半盏茶的功夫，就听伙计在门外高声道：“军爷，这里头的客人才来没多久呢，这就要走了……”
却是贵公子所带的侍卫要进来探查，慕云晗和小米正在着急，就见慕立利落地自窗口翻入，将窗户轻轻闭上。
与此同时，一声巨响，雕花木门被人从外头使劲踹开，两个带刀侍卫冲进来，凶神恶煞。
慕云晗和小米佯作惊恐之状，纷纷低头掩面，躲到慕立身后去，瑟瑟发抖。
慕立同样瑟瑟发抖：“军，军，爷，怎么怎么……回事？”
那两个侍卫盯了三人一回，高声道：“立刻滚出去！”
三人敢怒不敢言，低着头急匆匆离开，下到一楼，但见药膳堂酒楼唐管事站在楼梯下方，满脸歉意。
第2934章 人头
“三位客官受惊了，为表歉意，今日的饭菜全免费。”
唐管事生了一张憨厚的脸，看起来十分内疚并极力想要补偿客人。
慕立生气地道：“这是哪里来的盗匪……”
唐管事立刻竖起手指：“嘘……客人慎言，这可是北边来的大贵人，之前有人不谨慎，至今生死不知。”
慕云晗躲在慕立身后悄悄打量唐管事，她不确定唐管事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却又听唐管事小声道：“那是一个极漂亮的小姑娘，被人剃了光头，穿着小子的衣裳，可惜了，不听话，被送入那个地方，只怕凶多吉少……”
慕云晗的心口便是一跳，紧张激动到险些控制不住自己。
她紧紧握着拳头，深呼吸又深呼吸，一脸茫然。
慕立也是一脸害怕：“您的意思是我们也会这样？快走，快走！”
他一手揪住慕云晗，一手揪住小米，一溜烟地走了。
走出老远回头去看，但见唐管事独自立在酒楼门口，犹自往这边张望。
慕云晗道：“你刚才听到了什么？”
慕立道：“所谓的狩猎，并不是普通的狩猎，猎物是人。”
慕云晗吃了一惊：“人？”
“是。”慕立点点头，他在窗外听那些人说起，将在后天举行一场狩猎会。
“每人交一个猎物算是入会，可以免除门槛费，若没有猎物可交，一千两银子的门槛费，最后点人头，谁的人头最多，分得的钱最多，公子就去谁家过年。”
狩猎会的地址就在城郊的小凤山，看现场，只有极少数几个人比较熟悉情况，大多数人知道得不多，但是心里有数。
慕云晗愁死了：“那个唐管事似是知道些情况，可我觉着他像是看出了什么。”
这人之前每隔一年就会去京城述职，与他们三人都曾近距离接触过，或许容貌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同样的组合，蹊跷的行为，加上慕樱的情况，总能看出点不同。
只是不知敌友，他们也不敢轻易去碰。
正一筹莫展之际，双生子等人却是从药膳堂中出来了。
慕云晗等人不敢再跟上去，只在那站着，直到看见和胖子打架的男人出来，顿时计上心来。
这男人名叫韩四或，本地人，是近年才冒出来的富商。
他靠着与齐国人做生意起的家，据说赚了不少钱，在当地仕绅圈子中却没什么地位。
这样的人，底蕴不厚，就算勉强挤入权贵圈中，却也没什么人与他亲厚相交。
才刚受辱，肯定迫不及待想要一炮打响，他或可带他们进入狩猎场。
慕云晗一个眼神，慕立与小米便已懂得她的意思，三人迅速跟上去。
韩四或一路痛骂对头：“死胖子不得好死，我非得赢了你。”又怪下人没有及时扶起他，帮他的忙，害得他受辱。
慕立瞅着前方来了一辆牛车，便给小米使个眼色。
小米指尖一弹，几根银针悄无声息地没入牛屁股中。
“哞哞……”老牛一阵狂叫，蒙着头朝韩四或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