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5章 妇孺
那件往事早就被太皇太后忘记了。
女人怀孕本来就是一件艰难不易的事,生孩子更是鬼门关。
伏川王妃当年怀那一胎时已经三十多岁,年纪不小,长途跋涉之后,再依循宫规又跪又站,流产的可能性本来就很大。
当时伏川王妃叫肚子疼,她也没怪罪伏川王妃失礼扫兴,反而是派了太医用心诊治。
胎儿流了,她也是使人耐心安慰,又赏了药材。
可伏川王妃身体本就不好,竟然因此早逝,那也不是她的错。
“这笔账不能算在本宫身上。”太皇太后被瑛姑姑扶着站在高高的宫墙上,身后的宫殿冒着浓烟,火光冲天。
在宫门下方,是英姿飒爽的新任伏川王。
伏川王三十多岁,长得一表人才,虎背熊腰,穿着金甲红袍坐在高头大马之上,手里挽一把青龙偃月刀,看起来威风凛凛,贵气逼人。
他愤怒地将刀尖指着奄奄一息的林太后,细数她的数十条罪过,以证实他反得名正言顺。
毫无国母仁慈风范,戕害宗室,害死他的生母,让他和年幼的弟妹童年过得十分孤苦,不过是其中一条罪过罢了。
最大的罪过,就是牝鸡司晨,伙同娘家人祸乱朝纲,引狼入室,毒杀大臣栋梁,败了赵国的根基。
总而言之,赵国有今天,全都是太皇太后害的。
他要清君侧,杀了太皇太后这个祸国殃民的老妪,杀了林有方这个老不死的窃国贼,还天下以清明,扶持幼帝重振朝纲。
“哦,都是女人的错。但不是因为我错得有多大,只是因为我们是妇孺。”
太皇太后已是强弩之末,身体虚弱到说话都困难。
这些话全是瑛姑姑代替她说出来的,每一句开头,瑛姑姑都要郑重其事地加上一句:“太后娘娘口谕……”
这本是一件看起来荒唐又滑稽的事,偏偏说的人煞有介事,听的人也一本正经。
天已大亮,伏川王累了一夜,不耐烦起来,下了最后通牒:“妖妇,你再不开门认罪伏法,本王就要强攻了!”
他一声令下,士兵们抬着包着铁皮打了铁钉的方木撞击城门。
“轰……轰……”一声又一声,城墙随之颤抖,瑛姑姑脸色煞白,摇摇欲坠,太皇太后却是古怪地笑了。
“是你逼我的。”她说。
有人将一个穿着帝王袍服的孩童抱过来,递到她怀里。
她摇晃了两下才勉强抱稳,冲着伏川王一笑,往前一扑,一老一小宛若蝴蝶一般自墙头飘落,再重重摔落于地。
“陛下和太皇太后殡天啦!”瑛姑姑凄厉地尖叫着,“伏川王弑君!伏川王弑君!”
一枝冷箭正中她的眉心,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双目圆睁,从墙头跌落下去,刚好落在太皇太后身边。
与此同时,宫门发出一声怪叫,轰然倒塌,通往龙椅的路被打开了。
“她还活着!”有人大声喊道:“这个老妖妇还活着!”
伏川王愤怒地跳下马,握紧拳头走过去,恨不得将太皇太后的头颅砸爆在当场。
“是你逼我的。”太皇太后轻声说着,落下了最后一口气。
第2906章 何必
伏川王对于这样的结果很是火大。
他打的是正义的旗号,现在却成了逼死幼帝的阴险恶毒逆臣。
尤其是发现那个小小的孩童早就死去多时,一切都不过是林太后在作妖,他就更恨。
他知道自己是被这恶毒的妇人临死前摆了一道,世人却不知道,他身后这些千千万万的将士也不知道。
他总不能逢人就去解释,人真不是被他逼死的。
这种滋味如鲠在喉,不得不发。
他假惺惺地命人收敛幼帝的尸骨,准备风光大葬,却是将林太后的尸骨留在那里任由手下凌辱出气。
又叫人遍城搜寻林有方等林家人的下落,务必要叫这些罪魁祸首身败名裂,死得其所。
他还心疼被林太后一把火烧了的皇宫和无数的奇珍异宝,忙慌慌地叫人救火,寻找另一个孩童永王赵青,以及传国玉玺。
可他什么都没找到,有宫人告诉他,玉玺和永王都被太皇太后送出宫了。
于是他坐立不安,命人关闭城门,四处搜索,势必要把这危险的孩童和玉玺一起找到,就怕有和他类似的人挟持了这个孩童,起兵与他对抗,那才是名正言顺。
满京城乱麻麻一片,叛军并不知道谁是永王,只看到年龄差不多的孩童,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来塞到一间屋子里等着甄别,哪里又管得了这些孩子是否会因此染上疫病,失去性命?
才经历了战乱恐慌的京城百姓,顿时又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哀声遍野。
干旱高温持续着,火辣辣的太阳高挂在天上,把宫城的琉璃瓦、青砖石地面照得明晃晃的,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林太后的尸体开始发臭发胀,一个叛军走过来,将手里拿着的一罐子火油浇到她身上。
其余人吃了一惊,随即哄堂大笑,有人拿出火折子吹燃,扔了下去。
“轰”的一声响,油烟火光升腾而起,皮肉“滋滋”作响。
叛军们哈哈大笑着,有人掏出家伙撒尿:“我来灭火吧……”
有人不紧不慢地往这边走来,他穿着玄色绣金的宽大长袍,头上戴着墨玉的发冠,每一步的距离都不长不短,有如尺量。
他眉目如画,高贵冷凝,举手投足之间恍若神仙下凡。
“那是谁?”撒尿的叛军有些不安,忙着将家伙塞回去。
“不知道……”
“好像是神官大人?”
顾漪澜看着好像走得很慢,却在转眼之间便到了众人面前。
他没什么表情,声音也不大:“把火灭了,这样不好。”
“哦……”叛军们生不出反抗的心,忙着将火灭了。
顾漪澜脱下精美的外袍,轻轻盖在林太后惨不忍睹的尸体上,说道:“我要去见你们王爷,在那之前,谁都不要动她。”
他也没说什么威胁的话,做什么威胁的事,叛军们却都忙着应下来:“是。”
伏川王听说外间的事,沉了脸对上顾漪澜:“顾神官这是要与本王作对?”
顾漪澜平静地道:“何必与死人争长短。”
好歹,林太后一直是他的合作伙伴。
第2907章 活人
伏川王盯着顾漪澜看了片刻,突地“哈哈”大笑:“顾神官说得没错,何必与死人争长短!”
世人都知林太后与顾凤麟有恩怨,总不能顾凤麟都不计较,他还死死咬着不放,那岂不是说明他这个皇族,心胸尚且不如一个神官外臣?
“王爷睿智。”顾漪澜淡淡笑着。
“可是本王很担心啊。”伏川王伸过大掌放在顾漪澜肩上,说道:“永王迟迟找不到,玉玺也不见影踪,本王很担心奸佞小人会借此做文章生事,叫百姓再次堕入水深火热之中。”
说的比唱的好听,顾漪澜懂得伏川王的意思。
他忍耐着,好容易才没把伏川王放在他肩上的手挥落。
“这件事,刚好顾某知道一些。”他低声说道:“永王赵青已经死了,玉玺么,是被林太后命人砸碎扔到火里去了。”
伏川王不信:“顾神官亲眼所见?”
顾漪澜道:“有宫人外逃投奔于我,此事的来龙去脉俱都有迹可循,倘若王爷想要知道详细,顾某把人带来,叫他们说给您听。”
伏川王不置可否。
顾漪澜果然叫来几个宫人,前前后后说了一通,就连赵青埋在何地,玉玺是何人所砸,扔在哪个地方,都说得一清二楚。
伏川王想了一回,作势叹道:“看来是本王来迟了,真可怜,这样,本王派几个人去将永王的遗体翻出来,按亲王爵位风光大葬,也算了却这桩事。”
如此,赵兴这一支算是彻底断绝,再没有人能假借赵青的名义和他作对,他也算是名正言顺了。
先缓一两个月,他便可登上那把龙椅。
伏川王心情激荡,看顾漪澜更加顺眼:“如今百废待兴,又有齐狗虎视眈眈,不知顾神官可愿意帮着孤整顿朝纲,重振大赵声威?”
刚还自称本王,证明赵青已经死了,再无人可以和他争皇位,立刻就变成了“孤”,这是何等的迫不及待!
顾漪澜面色不改,微微笑着:“敢不从命?”
伏川王大喜过望:“你有何要求,都可说来!”
顾漪澜道:“还请王爷下令,将那些孩童交回各自父母?这不利于疫病管理。
再有就是之前京中疫病流行,林氏无力处置,导致病人越来越多,疫情越加恐怖。
王爷手段了得,令行禁止,必能将此事处理妥当,救京城百姓于水火之中。”
伏川王听着十分顺耳,大手一挥,命令手下放人,又叫顾漪澜主持救治隔离疫病一事,京城的秩序很快井然起来,不知活了多少人的性命。
然而总有那么一些人,秩序越是井然,他越是害怕,因为这会让他逃生的希望变得很小。
京城西北角的一个义庄里,堆满了因为疫病死去的人。
天气炎热,又逢战乱,看守尸体的人早就不知逃到哪里去了,整个义庄臭气熏天,无人胆敢接近。
林有方穿着粗布短衣,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嫌弃地捏着鼻子,从义庄门口悄悄往外看。
第2908章 雪恨
林有方躲在这里有一天一夜了,的确无人会来这里搜捕他,但他知道不能在这里久留。
再留下去,只怕叛军没有要他的命,疫病也会夺走他的命。
眼看着天黑下来,他鼓足勇气,沿着长长的巷子往前走。
他走走停停,迅速跑几步,又停下来侧耳细听一回动静,无碍,就又继续往前跑几步,像极了一只偷东西的老鼠。
他畅通无阻地跑出巷子,往外一看,街上什么人都没有,对面是城隍庙,乞儿众多,混进去就好了。
他摸摸脸上涂的泥土还在,就放心大胆地朝着对街跑去。
眼看着城隍庙就在眼前,他满足地笑了一声,张开双臂扑过去。
突然,脑后风响,脖颈一凉,接着便是剧痛袭来。
他的头颅飞出去,滚落在地上,滴溜溜转了几圈。
他还有意识,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努力想要看清楚到底是谁杀了他。
朦胧的月色下,一个青衣男子站在距离他三尺远的地方,半垂了眸子冷冰冰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一柄滴血的长刀。
青衣男子还很年轻,皮肤雪白,五官清秀,眉眼之间带着世家公子惯有的清冷与傲气。
林有方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可总也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他看到青衣男子缓步朝他走来,一脚踏在他的头上,冷声说道:“老贼,便宜你了!沈家几条人命,只换得你一条狗命,实在便宜你了!”
哦,原来是沈侯府的子弟呀!
早知道会这样,当时就该灭他满门才是!
林有方想着,终于失去意识。
沈琛掏出一块雪白的帕子,慢吞吞地擦干净刀上的血迹,转过身,慢吞吞地朝着远方走去。
“我给你们报仇了。”他小声说着,眼前恍然浮过沈老夫人、沈侯爷、沈大夫人等人的笑脸。
一个老仆从街角处跑出来,小声道:“公子,何不将老贼的人头献给伏川王,好为家族谋利?”
沈琛哂然一笑:“伏川王不过投机取巧的小人而已,不值得投靠!公子我呢,要去打齐狗!”
他要去投奔蒙嘉,哪怕就是死在齐国人手里,此生一事无成,不能萌妻封子,那也总比投在伏川王手下做狗的好。
老仆叹息一声,小声数落他:“您总是这样的倔,想一出是一出,当初侯爷和夫人还在世时就一直在说您。
老夫人去世时将老仆叫到跟前吩咐说,你一定要照看好那个小子啊,他犯倔的时候不管是用几头牛,都要把他拉回来!
您看您,去边境有什么好?咱们这一路走得多辛苦啊,您手里又没有兵,去了只能做个小兵兵……”
沈琛愤怒地停下来,皮笑肉不笑:“要不,你回老家去养老?”
老仆瞪圆了眼睛看着他:“那不成啊,老夫人让老奴跟着您的,死也要跟着!您没兵,老奴就算一个,好歹也有个手下嘛,不是光棍一条!”
沈琛气得笑了,却也高兴起来:“好吧,那就算你一个!”
第2909章 掮客
秋风料峭,卷起浊浪千丈。
慕云晗拥马而立,站在宝江边上眺望远方。
她这是第二次要渡宝江,心情却截然不同。
若干年前,顾凤麟去了齐国,与她约定去赵齐边境会面,接他归家。
那时候宝江以北还是赵国的土地,百姓安居乐业,未曾受到战火之苦。
她包了一艘大船,轻而易举渡过宝江,当时只当是平常,一路还吃着船家送上来的河鲜,美滋滋的。
此刻来看,恍若隔世。
因为战乱的缘故,宝江上已经没了商船和客船,偶尔有几艘渔船孤零零地飘过,恍若丧家之犬,战战兢兢。
江风太大,慕立要将手掌合拢挡着嘴才能把话说囫囵了:“夫人,没人愿意渡咱们过江!给多少钱都不肯!
说是咱们人太多,风险太大,被两边知道了都是杀头的祸!至少也得有蒙将军的手令!”
宝江以南是蒙嘉的势力,以北是齐国人的势力。
双方防备对方防得极紧,自是不允许来历不明之人随意出入。
慕云晗不想去求蒙嘉,便道:“那必是给的钱还不够,找的人也不对,再去想法子。”
一行人回了租住的农家小院,女主人笑着迎上来:“客人这是去了哪里?险些就错过饭点啦。”
慕云晗一笑,也不多言:“摆饭吧。”
一群人坐下来吃饭,饭毕,慕立领了个人进来:“这人叫做杜老七,是专门跑这一行的掮客。”
两边虽然严控过江一事,但总有人因为各种原因来往于江上。
有人需要,就有人铤而走险吃这碗饭。
船夫们零零散散,也不可能自己去拉客,那样风险大又不划算。
于是便有人专门负责搜集客源、联系船夫,还负责打通两边守军的关系,以保生意顺利。
生意既成,他再从中收取部分钱财,以作为辛苦费,这便是掮客了。
这样的人,通常背景深厚,黑白通吃,轻易不可得罪。
慕云晗温和客气地请杜老七入座:“七爷请坐。”
杜老七看她气度不凡,也不敢拿大,客气两句坐了,开门见山:“客人手下太多,即便分几批过江也还是多,风险太大,真做不成!”
慕云晗一笑:“咱们暂且不谈此事,您先看看是否见过这些人?”
她拿出三张画像,一张是慕二娘子的,旁边还有一只威风凛凛的大黑狗新生。
一张是慕樱的,小姑娘梳着双髻,飞扬跳脱,顾盼生辉。
还有一张是她按照钱嬷嬷等人的描述,亲手绘制的安晓画像,北方男人惯有的高大爽朗,眼角的泪痣,眉间的轻愁,都有了,十分传神。
杜老七生了一双聚光的小眼,灵活地转动着,不知藏了多少心思。
慕云晗抚一抚鬓角,将二两银子放在桌上,笑道:“七爷想的起来就告知一声,想不起来也就算了,这二两银子请您喝酒,咱们就当交个朋友。”
二两银子用在平时算多的,可在这些掮客眼里不算什么,算是一个起步价,倒也不显得她出手阔绰好宰割。
第2910章 黑狗
杜老七不好意思地笑着:“哪好意思白拿您的,不瞒您说,这个小姑娘我还真见过。这男的没见过,这个带黑狗的妇人听说过。”
慕云晗顿时揪了一颗心,却不显在脸上,云淡风轻地道:“说来听听。”
“这小姑娘呢,大约是在三个月前,我刚接了一单生意,是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两对双生子要过江,说是女方是江那边的人,这边日子过不下去了,要去投奔娘家。”
杜老七眯了眼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两对双生子,大的是女孩子,有三四岁了,小的是男孩子,才是小奶娃,都长得很漂亮,打扮得也很好。
这对年轻夫妇也都是样貌出众之人,带着两个乳娘,看起来是小康之家,待孩子极好。
他收了他们一百两银子,答应送他们过江。
“我们约定好时间地点后,我在回家路上遇着了这个小姑娘,不过她可不是姑娘的打扮,而是小子的打扮。
只是我们这些人,什么风浪没见过,一看就知道她是个雌儿!”
杜老七自得地笑着,看到慕云晗的眼神骤然一沉,赶紧换了恭敬的神色:“这小姑娘说她也要过江,就和这家人一起。”
他当时想,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再加这个小姑娘也没关系。
他看这小姑娘势在必得,就狮子大开口,要价两百两银子。
谁知小姑娘鬼精鬼精的,硬生生杀价到五十两银子。
后来,小姑娘就跟着那对夫妇登上了船,他是亲眼看着他们的船过了江的。
慕云晗藏在袖中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再后来呢?小姑娘是平安过江了?”
杜老七道:“我听运送他们的船夫说,小姑娘想偷人家的孩子,吃了个大亏,被剃光了头发,不过下船时是活着的。”
慕云晗顿时一口气上不来,随即安慰自己,这些人嘴里的话十句只能信两句,其余都是鬼话,便又缓了神色:“说说这带黑狗的妇人。”
杜老七觑着她的神色,试探着道:“您也别怪咱们不地道,按着规矩,咱们只管把人带过江,是不管客人之间恩怨的。”
慕云晗不耐烦地摆摆手:“你说那带黑狗的妇人。”
杜老七道:“这带黑狗的妇人,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江面畅通无阻,都是各自在江边租个船,就能过江了。
为什么这个妇人会被记住,会让我这个无关紧要之人也知道呢,那都是因为这条黑狗。”
说到这里,杜老七有些扭捏不好意思,其实是怕说错了话,被狠揍一顿:“这个话有些不雅,夫人莫怪。”
慕云晗道:“你是否好好说话,我还分辨得出来。”
杜老七就神秘兮兮地道:“他们都说那条黑狗是精怪附体,它能听懂人话,会打兔子野鸡,还能跳到水里去捉鱼。
咬架第一厉害,这一片的野狗家狗就没能咬过它的,它还很好色,把这一片的母狗都占了!”
“胡说八道!”慕立一声断喝,怒不可遏。
第2911章 疑惑
“黑狗跟着主人,从这江边经过,不过是一两天的时间,哪有这么多事?你再胡编乱造,割了你的狗头!”
慕立生气得很,恨不得将杜老七按在地上暴打一顿。
他这气是从听闻慕樱偷人孩子、被剃了光头,就开始越涨越高,这会儿终于爆发出来,看着还挺吓人的。
杜老七一个激灵,抱着头缩着肩往后躲,叫屈道:“客人容禀,小人早说过了,没亲眼见着,是听说的,人家就是这样传的,那怪不得我呀。”
慕云晗挥挥手,让他继续往下说。
“有地痞看不过去,就想争口气,看那妇人瘦弱斯文不像个厉害的,再看她身边的男人也沉默寡言,不爱惹事。
他们就想去把那狗偷走,若能驯服就留着自己养了玩,若不能,就杀了吃狗肉。
可惜那狗太毒,凶悍得不得了,对付七八个汉子轻轻松松,听说它的狗牙上还带了毒,有个人当天夜里就死了。
被咬伤的那条腿又黑又肿,比毒蛇咬的还要毒,他家的人要去告,女人和狗却已经过江去了,哪里去找!”
杜老七小声道:“就这么多了。”
慕云晗不置可否,问道:“送那小姑娘和双生子过河的人是谁?还有当年见过这黑狗的人又都是谁?
你现下就带我们的人去找,办得好了,报酬不会少了你的。”
她叫了小蔡跟着杜老七去寻人,回头和慕立等人分析这杜老七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
她是遗憾的,当初慕二娘子失踪,她的目光还停留在赵国境内、澜京城里,并未想到往齐国方向看。
所以即使从这里经过,也没想着去打听一二。
倘若那时候目光放远些,早些打听到慕二娘子的下落,是不是后来这些事都会有不一样的走向?
至于慕樱,听这杜老七的话还有几分靠谱。
慕樱当时的确是追着那对双生子离开的,看起来各种迹象也像是自己走的。
但她既然是自由的,为什么不给家里留信,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让全家人为她担心,这不像是慕樱的性情。
慕立推测道:“会不会是小樱其实一直就跟着那对夫妻在一起,并且被打扮成光头小子的模样,是这杜老七在胡说八道?”
慕云晗淡淡地道:“等他带着咱们找到了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其实她还有一个疑问。
之前要寻慕樱之时,浣花楼、神官宫、药膳堂的人手都出动了,当时还特意针对赵齐边境重点刷过一遍,也没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为什么她来到这里,随便找个掮客,就刚好知道这些事?
小米道:“要么就是真的巧了,要么就是他是恶人。”
杜老七不是个好人,这是肯定的,至于具体的,就只能先看看再说了。
慕云晗郁闷又着急,见天色还早,就又带了人去江边闲逛,一是想多了解一下地形,二是想看看是否能多打听着些事。
她走前问过房主,知道往前方走几里路,有一片芦苇荡子,是偷渡之人的出没之地。
第2912章 船家
芦苇荡子在寒风中瑟瑟作响。
慕云晗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一艘渔船驶出来,一个老渔夫道:“这几天风紧,没敢接送人,人不多,都是打鱼的。”
慕立就上前和人家套近乎,问起有关杜老七之类的事。
这老渔夫却是十分警觉,什么都不肯说,匆匆忙忙收了网和鱼获,闷着头走了。
慕云晗等人一阵气闷,打起精神继续等,他们就不信了,十个里总有一个能松口的吧?
这一等就等到了黄昏时分才有渔船出来。
慕云晗见两三个男人从芦苇丛中钻出来,赤着胳膊光着腿,就那么跳进江水里头去,拉纤停船拿东西,忙得不亦乐乎。
又有两个男人站在船头,脱了鞋子跳下水,说笑着往江边走。
慕云晗看他们人多,便道:“这肯定是从江那边偷渡来的人,咱们去问问……”
她兴冲冲跑过去,和一个看起来像是船老大、背对着她弯腰洗脚穿鞋的男人打招呼:“船家,你这船怎么走?”
那男人却是一顿,停下动作,慢吞吞地站直了,再慢吞吞地回过头来。
他长得高大壮实,像座小山似的,慕云晗仰着头一看,心跳就慢了半拍。
竟然是蒙嘉。
她看着对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蒙嘉的脸晒得黑亮黑亮的,两道浓眉像是要飞上天去,看起来骄横得很。
他定定地凝视着她,慢慢地笑了,露出两排因为脸黑,越发显得雪白的牙齿。
“慕云晗。”他很慢很慢地说着这三个字,每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有种咬牙切齿之感。
“你是特意来找小爷的吧?”
他眼里闪着亮光,唇角带了几分戏谑:“别和小爷说你是无意撞上的,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分明就是故意的,女人就爱口是心非。”
慕云晗当即被气了个半死,因为知道他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所以就更加生气。
她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嗳,我说,你不会这么小气吧,开个玩笑而已。”
一只带着泥腥味、湿哒哒的大手抓住她的袖口,蒙嘉像个无赖似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慕云晗看他的样子,知他不会不清楚她为何会在这里出现,这样问她,不过是故意找话说罢了,却也乐得顺着台阶往下走:“我有些私事要处理。”
蒙嘉在她洁净的衣服上留了个脏兮兮的手印,慢吞吞地收回手,很没诚意地道:“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
慕云晗皱皱眉头,干笑一声:“没关系。”
“啧,有求于我就没关系,不求我的时候,那脸色臭得能和茅厕里的石头有一比。”
蒙嘉说了这一句,回过头去大声招呼远远观望的手下:“来两个人跟着,其他人先回去!”
说完这话,他大步流星往前走,走了几步见慕云晗没跟上,就又回头看着她不耐烦地道:“快跟上来啊,杵着做什么?”
慕云晗只好跟上去:“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在江夏大营的?”
第2913章 怨妇
“领兵打仗,哪能总待在军营里?得多出去走走看看,才能知道地图是不是画得准确,才能知道底下人是不是在骗人。
多信自己几分,总是没错。你做生意不也一样的道理?不查账,不巡铺子,两年就倒闭了,是不是?”
蒙嘉的话要比在象山时多了些,他虽未明说,慕云晗却是知道,他的心情不赖。
她轻声问道:“又要打仗了吧?”
不然也不会让他这个主帅亲自出来勘探军情地形。
“嗯。”蒙嘉也没瞒她,问道:“你住在哪里?”
慕云晗犹豫了一下才告诉他地址,他并不客气,叫了一个手下过来训斥道:“去问问这个情况有没有报上去,若是没报,就该追究有些人的责任了!”
他行军打仗,不把这一片看得铁桶似的,就会被人杀到眼皮子底下都不知道。
然而慕云晗因为不想走漏消息,是花了大价钱打理过的,少不得干咳一声:“我们是良民,没那个必要吧……”
“良民?”蒙嘉回头,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嗤笑:“你身上至少藏着六七种武器,你的手下每个人都带着兵器,这是良民?”
慕云晗垂死挣扎:“这是乱世,不带武器行走江湖,怕是怎么死都不知道,反正我们又不会害你就是了。”
“行走江湖?就你?”蒙嘉又是一声嗤笑,满满都是不以为然。
慕云晗再好的脾气,被他这样接二连三挑事,也是有些不高兴。
她深呼吸,再三告诫自己,他就是想引她和他吵架,好有理由不让她过江,她不上当,不上当。
一边又觉得沮丧,真倒霉,怎么就遇上了他。
蒙嘉见她不说话,也不再搭理她,而是转过头去连珠炮似地吩咐手下做事,从江边走到农家小院,就没停过。
慕云晗听着都替他累得慌,可也真是高兴,她每一次见到他,都会看到他又和从前不一样了,难怪是天命之人。
男女主人迎出来,看到蒙嘉并不认识,只是瞧见他们这一群人都带着刀,难免有些害怕。
小米安慰他们:“没事,整治一桌酒菜上来。”
蒙嘉四处看了一遍,忍不住又讽刺:“堂堂安国夫人、药膳堂大老板,屈尊住在这种简陋的农家小院,还住得惯吗?要不要我给你换个地方?”
慕云晗皱起眉头:“能不能好好说话?这样是没办法再说下去了。”
蒙嘉这才十分不甘心地闭紧了嘴,却又用挑剔的目光去看慕立等人,各种挑剔挑事,搞得鸡飞狗跳,大家都不自在。
慕云晗实在忍不住,趁他的手下不注意,说道:“蒙嘉,你现在的样子真幽怨,像个怨妇。”
“你才幽怨!你才是个怨妇!”蒙嘉吵架似地还回去,梗着脖子瞪着眼睛,像极了在啄架的斗鸡。
慕云晗道:“瞧,我没说错你吧,何必呢?真丢脸。”
“呵呵……”蒙嘉黑着脸在她对面坐下,“你以为你是谁啊?谁离了谁过不得?今天是你自己来找我,不然你看我理你不?”
第2914章 显摆
慕云晗耐心地纠正:“是巧遇,不是我去找你……”
“就是你来找我。大家都看见了,是你自己乐颠乐颠地跑上去和我打招呼的,因为害羞,所以才假装没认出我来嘛。
我懂,女人嘛,好面子,脸皮薄,做事总喜欢找借口,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蒙嘉见慕云晗的脸越来越黑,就及时转了口风:“算了,算了,我不和你计较,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是巧遇,是意外。谁让我是男人呢?”
慕云晗气得翻了无数个白眼,她算是真的明白,什么叫做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在没想好该怎么和他说话之前,她决定不要再开口说话,不然她怕自己被气个半死。
蒙嘉自己却一点都不在意,更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他很自来熟地在屋里翻看茶盒:“咦,今年的明前紫笋茶,泡点来喝喝,这几年喝的就是马尿!”
再看看,“咦,明前蒙顶甘露!这茶和我有缘啊!我姓蒙,它也姓蒙!再泡一壶这个!”
小米朝慕云晗挤眼睛,要不要听他的?
慕云晗无奈地摆摆手,都给他,不就是点茶叶吗?她还不至于小气到不给客人喝茶,虽然这个客人真的好讨厌。
蒙嘉心满意足地拿着两壶茶,喝一杯紫笋,再喝一杯甘露,幸福得眯着眼睛直叹气:“要是再有点马蹄糕、鹅油卷之类的糕点就更好了。”
慕云晗没反应,他就问她要:“我说,你不至于这么小气吧,糕点都舍不得拿出来待客?”
慕云晗看着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就来气,故意道:“像我这种行走江湖、满身都藏着暗器的坏女人,有茶喝就很了不起了,您哪只眼睛看出我像个随身携带精美糕点的良家妇人?”
“啧,说你小气还不承认,真是斤斤计较,睚眦必报,不就是那么一句玩笑话,记到现在,非得还回来才高兴。”
蒙嘉丢了茶盏,微眯眼睛:“你没得吃,小爷请你呀!请你去江夏大营,想吃什么都可以!”
慕云晗顿时紧张起来:“我有事,不去了。”
他就看着她笑:“你怕什么?怕我把你强留下来,再不放你走?”
慕云晗眨眨眼,佯作惊讶:“不会吧?我愿意把家产敬献给将军大人!”
蒙嘉还在笑,眼里却满是戾气:“谁、他、妈稀罕你的钱!你这个肤浅的女人,穷得只剩下钱了,是吧?显摆什么!”
这话就很伤人了。
慕云晗收了笑容,起身就走。
他却跨前一步,像座小山似地堵在门口。
她出不去,又不愿意出声央求,便折回去开窗,难道还能憋死人吗?
窗刚打开一条缝,就被人很凶地从后面按下去关上。
慕云晗愤怒地再次开窗,蒙嘉又继续使劲拍上。
如此再三,可怜的窗户发出一声凄惨的叹息,“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慕云晗目瞪口呆。
蒙嘉却是“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
慕云晗恨得磨牙,抓起窗扇朝他砸去。
第2915章 随便
“啪”的一声,窗扇砸到蒙嘉头上,断成了两截。
慕云晗吓了一跳,反倒过意不去:“我以为你会躲开……”
蒙嘉静静地注视着她,面无表情。
她说不下去,只好扶着额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每次遇到蒙嘉,她总是觉得很无力。
气氛一时凝固下来,幸亏小米这个机灵鬼儿立刻跟上:“夫人,饭菜得了,要摆饭吗?”
慕云晗还没说话,就见蒙嘉饿死鬼似地道:“要的,要的,饿死我了,叫他们拿大碗盛饭,不要小碗!”
慕云晗看着他的样子,实在吃不下去,就叫慕立陪他:“男女有别,我就不陪将军了。”
蒙嘉撇撇嘴,叫人把酒拿下去:“有事,不喝酒。”
他先坐下去用热汤泡了饭,狠狠地扒了一大碗饭,这才擦擦嘴,抬眼看着慕云晗道:“你听着,我只能在这里留一个时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你若是还端着架子不肯放低身段,那我就走了,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敢载你过江。不然……”
他阴森森地笑了笑:“老子灭他全家!”
慕云晗如鲠在喉,便也不打算继续和他讲什么道理和委婉了。
她很直接地将慕二娘子、慕樱的事说出来:“……看看你这里能不能派人查一查,若不能也就算了。”
“唔。”蒙嘉并没有说要不要去做这件事,扶着桌面问道:“还有其他事呢?”
慕云晗低着头,小声道:“再请你给我一道手令,我们要过江。”
“不去不可以么?”
蒙嘉也收了刚才的讨人厌,而是很严肃认真地道:“做事不能只凭一时冲动和想象,你现在觉着自己神通广大,有钱有人有手段,到了那边照样可以混得风生水起,达到目的。
可你要知道,那是齐国人的地盘,每一个人都是你潜在的敌人,他们随时可能向你举起刀,随时可能刺探你,出卖你。
你要以己之身应付那么多的敌人,困难艰险将会出乎你的意料。你很可能刚踏上那片土地,就被抓住。
很可能还没弄清楚你的敌人长什么样,就死在无关紧要的人手里。你死了也就死了,你的手下怎么办?幸幸怎么办?”
他的声音不高,每一句都说得很在理,但是慕云晗听不进去。
“这些我都知道,可我还是想要去试试,就算找不到阿麟,我也想知道那个真正布局的人究竟是谁。”
那个人,或许是叫安晓,或许是叫晏什么的,他布下这么一个大局,改变了他们这许多人的命运,让很多无辜之人送了性命。
只要她还活着,她就想要找到他,送他下地狱。
“总不能因为知道前途艰险,我不一定能做到,就一点都不去做呀,也许能成功呢?”
慕云晗微笑着说道:“至于幸幸,我给了她自己所能给的一切,也许她现在不懂,但将来有一天总能懂的。”
蒙嘉定定地凝视她片刻,最终慢慢说道:“随你的便。反正你死了我也不会难过的。”
第2916章 等价
慕云晗有些伤感却又生气:“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我是你的仇人吗?为什么每次见面总是要让彼此不高兴?
哪有这样诅咒人去死的?你应该说祝我心想事成,平安归来,这才是正确的交往方式。”
“因为你让我不高兴了,我为什么要让你高兴?”蒙嘉总是很有道理:“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
“好,你说的都对,就这样吧。”慕云晗拿过早就准备好的笔墨纸张:“请蒙将军给我手令。”
蒙嘉没理她:“现在不是过江的好时候,你走不到半路就会被射成筛子。你从京城来,和我说说那边的情况。”
其实他在京城有探子,隔一段时间就会把那边的情况送回来。
但交换情报,总是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因为不同的人看问题的方式和侧重点都会不同,而很多重大的事件,就是隐藏在这些不起眼的小细节中。
慕云晗就把自己所知道的,和一路的见闻捡重要的说给他听。
伏川王隐有想要上位的意思,招兵买马,收买人心一样不落。
又是减免赋税,又是招纳贤士,又是优待宗室,厚待大臣官宦,瞧着是混得风生水起。
蒙嘉嗤笑一声:“他这辈子,唯一做得像样的就是控制了澜京城里的疫病,没有叫疫病蔓延到京城以外的地方。
不过这件事,听说也是咱们大公无私的神官大人帮着做的,你说,你家这位九叔,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慕云晗见他又带上了嘲讽的神情,不由有些不悦:“你别这样说他,他救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不好吗?”
蒙嘉的神情却越发刻薄尖酸:“我就说他怎么了?你不是不待见他吗?怎么还护着他!”
慕云晗抿紧了唇,不再说话。
蒙嘉自己也觉得没意思起来,小声道:“其实我是气不过他居然去帮赵厚聪那个狗东西,却不来帮我。”
赵厚聪是伏川王的名。
慕云晗耐着性子道:“你又没邀请过他,怎么知道他不愿意帮你?”
蒙嘉就歪着头看她:“那行,我回去就给他写信,他要是不来帮我,你就给他写信。什么时候把人叫来,我什么时候放你过江。”
“……”慕云晗愤怒:“关我什么事?把我扯进去做什么?”
蒙嘉赖皮道:“你不是生意人吗?等价交换,公平得很。反正你遇着我了,跑也跑不掉,怎么着吧?”
“你不讲道理!”慕云晗气闷,她写信给顾漪澜叫他来这里,那算什么?她是他的什么人啊?
且这信件一来一去,至少也得耽搁好几个月,她怕是明年春天才能过江。
“你说对了,我就是个不讲道理的人,行军打仗谁和你讲道理?都是比谁的拳头更硬更大!”
蒙嘉举起擂钵似的拳头在她面前一晃,得意洋洋地往外走。
他的手下见状,连忙张罗着去牵马。
慕云晗见他要走,忙叫住他:“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快说!”蒙嘉翻身上马,他急着赶时间,已经没有心情再胡说八道。
第2917章 催命
“你押送那批东西出山,再到这里,路上可否遇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慕云晗问的是蒙嘉从象山王陵里弄出来的那批财宝。
蒙嘉盯了她两眼,说道:“遇着了,半路上住的店走水,险些被烧,幸亏我英明睿智,早有防备,损失不多。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有了,您慢走!”慕云晗当着他的面关上院门。
反正他也不肯松口给她手令,还总是这样讨人嫌招人恨,她为什么要让他高兴?
就像他说的一样,你让我不开心,我也要让你不开心。
蒙嘉沉着脸一磕马腹,箭一样地冲入夜色之中。
跑着跑着,他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可笑了没多会儿,他又沉了脸,使劲抽了一鞭子,跑得更快了。
“传令下去,不许那个女人和她的手下过江,谁要是放走了人,提人头来见我。”
他杀气腾腾:“派人去查,那个什么杜老七是怎么回事。”
农家小院里,慕云晗有一下没一下的拨拉着饭粒,和蒙嘉这样的人打交道,真的很累。
因为他不按常理出牌,永远也不知道他下一刻究竟会做什么。
今天见这一面,她是什么便宜都没占着,反倒吃了个亏,浪费了两壶好茶。
再有就是证明,象山王陵真的还有齐国人在掺和,她之前的推论是正确的。
慕立探了个头又退出去,小米凑过来嬉笑:“夫人吃好了吗?小蔡爷等着咱们呢。”
慕云晗放下碗筷:“走!”
废弃的江神庙里,小蔡和杜老七就着一只烧鸡,对坐喝酒,说些杜老七做这一行遇到的奇事。
慕云晗带着慕立和小米走进去,笑吟吟地道:“找着人了吗?”
小蔡站起来:“都没找着。”
杜老七忙着插话:“不巧的,那小子刚好去送一拨客人了,还没回来呢。”
慕云晗又问:“那见过大黑狗的都是些什么人?”
杜老七又抢着回答:“年份久远,那些人住再通天码头附近,从这里过去得两三天的路程呢。”
慕云晗看也不看他,冷声说道:“不问自答,这是欺我是个女流之辈,不把我放在眼里呀,掌嘴!”
杜老七傻了眼,讨饶的话尚未出口,就被按在地上一顿猛揍。
小蔡笑了笑,继续坐着喝酒吃肉,待到一刻钟过去,就准时提醒慕云晗:“夫人,时间到了!”
慕云晗做个手势,慕立停止揍人,抓着杜老七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
杜老七眼里满是恶意:“臭女人,你不想过河了是吧?知道爷爷是谁么?”
慕云晗眨眨眼,慕立再将杜老七的头摁下去,又是一顿狠揍,外加切个手指。
一刻钟后,小蔡再提醒,慕立又将杜老七拎起来:“可想通了?”
“我不……”杜老七才说了两个字,又是一顿猛揍,再切一个手指。
如此再三,杜老七彻底被打怕了,抱着头叫:“我说,我说,女大王饶命……”
本以为是桩好生意,没想着是个催命的。
第2918章 朋友
“那个小丫头的确是见着了,的确也是被剃了光头,小子打扮,不过像个傻的……这生意不是我家做的,不关我的事。”
杜老七捂着伤手忙着撇清:“是水鬼老五家的独门子生意……”
“好好地说,说得好了有赏。”慕云晗露出一个笑容,往杜老七面门上扔了块金锭子,砸得他龇牙咧嘴。
她慢悠悠地说道:“不怕与你说实话,倘若你再敢骗我,杀了扔在这水里,也没人敢把我怎么样。
在那之前,说一句假话我就把你慢慢地割,细细地剁,我这几个手下手艺可好了,千刀万剐,一万刀大概做不到,三千刀完全可以做到。”
小蔡配合地拿着朴刀片烤鸡,片得又薄又均匀,果然刀工是极好的。
慕立则捏着杜老七的耳朵,拿了刀在那比划,看从哪里下刀比较合适。
“我说,我说,咱们这一片,公认水性最好的是白氏兄弟,但其实,最好的是水鬼五兄弟。”
杜老七捂着耳朵叫道:“这五弟兄,从祖辈起就是吃这碗饭的,生了女孩就淹死,生了男孩就留下来。
打小就在水里泡着长大,不论春夏秋冬,熬得过就活,熬不过就死。
做的是专门给人捞尸抓珠蚌的活计,日常不上岸,只在船上住着,也不和人交往。
再比如说,替活人除去心头大患,趁人过江,凫到人家船底下去凿船,让船进水沉没,或是趁人不注意,把人从船头拉下水去淹死。
大家都以为他们专做死人生意,其实也做活人生意,比如说替人贩子把拐来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带过江去。
谁要找他家,就去岸边招魂杆上系块牌子,第二天午时去那守着,他们自会在那里等着你,商量好价钱就做事了。”
慕立不耐烦:“说重点!”
杜老七咽口唾沫:“我不说清楚来龙去脉,你们一是不知道来龙去脉,二是不信我说的是真话。
这缺德事做多了,就容易阴沟里翻船,水鬼老五有一次去凿人家的船,碰上了硬点子,不但没成事,反被人家射伤,差点死在江里。
是我刚好撑船从那里过,救了他的命,又帮他躲过了追杀,他很感激我,就和我做了朋友。
他有个毛病,最爱喝美酒,可常年在江上飘着,想要弄到美酒不是容易的事。
我就给他送美酒,偶尔也陪他喝酒聊天说闲话,有时他忙不过来,或是我忙不过来,也会互相帮忙做生意。
他的嘴很紧,通常不会说客人的事,这次是我在水里遇着他,看到他船上有两对漂亮的双生子,又瞧着那个剃了光头的小姑娘,一群人实在是生的好看,我就记在了心里。
我晓得这门生意肯定很赚钱,过后试探他,想也跟着做,险些被他大哥给杀了。
他和我说,这是他家祖传的生意,别人插手不得,叫我别想了,保命要紧。”
杜老七眼里闪着冷光,不怀好意地道:“这一家子人,伤天害理的事不知做了多少,虽然水鬼老五是我朋友,我也得说这家子人真坏!”
第2919章 招魂
慕云晗鄙夷极了,这杜老七出卖水鬼老五,无非就是嫉妒,想夺了这个营生,特意引她替他去做这事罢了。
她也不点破杜老七的心思,淡淡地道:“这祖传的生意,具体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还有你说那小姑娘被剃了光头,人也痴痴呆呆的,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只是一照面就能看出这么多来,你怕是又在骗我?”
慕立作势拔刀,杜老七唬得紧紧护着耳朵,叫道:“夫人有所不知,干咱们这一行,都有些祖传的秘药,好用的很!
拍花子您知道吧?就是用了特制的秘药,无色无味,轻轻一拍肩膀,只要回头,饶你再是高明的人,也要中招!
那小姑娘的眼神是涣散的,人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是中了拍花子的招是什么?
您信我,我杜老七生就一双毒眼,再不会看错!
还有水鬼老五家的这生意,好像是说他家祖上是个什么贵人的仆从。
得了这营生后,每年就是帮着运送人过河,所得颇丰,让人知道就要杀头。
可我还是打听了不少,那个带黑狗的妇人,就是坐他的船过的河!
他在河对面有靠山,把人送过去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叫人消失在世间,再也找不着!”
慕云晗叫他把地上的金锭捡起来:“是你的了,我若让你帮我联系水鬼老五,叫他送我过河,你能做到么?”
杜老七一看能活命了,心思顿时多了起来:“当然能!之前没敢给夫人说这水鬼老五,是因为怕他对您不利!”
慕云晗扯扯唇角:“好了,就这样吧。”
她起身往外走,杜老七捡起两根断指,也要撤退,却被慕立揪住衣领:“让你走了吗?”
杜老七敢怒不敢言,哭丧着脸哀嚎:“我这手……要出人命了诶……”
“嚎什么嚎!”小米劈头给了他一巴掌,一壶烈酒淋上去:“我给你处理,你这样坏透顶的人,死一万遍也不足惜。”
慕云晗第二天清早起来,就把人叫到一起做安排。
她知道蒙嘉必然会派人盯着她,倒也不怕被他发现,就当多一重保障好了。
一切准备就绪,小米就在杜老七的指点下,走到江边一座野码头边找到一根孤零零的旗杆。
那旗杆上挂的不是旗子,而是招魂幡,被雨水冲刷过几次,彩色的纸已经泛白破败,又有一只乌鸦停在旗杆顶上,不时怪叫一声。
看起来怪人的。
小米光是看着,就冒了两手臂的鸡皮疙瘩,硬着头皮将一块木牌挂上旗杆,等了一会儿,见周围什么都没有,就又退回去。
木牌也是杜老七指点着做的,一块寻常的桃木牌,一面刻个龙头,一面刻上所寻之人的生辰八字。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余下来就是等。
一夜无话,第二天中午,小米和慕云晗准时去到招魂杆下方,但见木牌已经不见了,却并没有看到船和人。
慕云晗就在那坐下来,静静地等待,这就是钓鱼者和鱼的关系,她等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