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强悍的姐姐29
周满将抄好的活字印刷术交给明达,明达果然没怀疑。
她将东西交给墨家来的工匠琢磨,他们很快明白其中利弊,回禀道:“要烧制这样的字模不是不可以,但旧书印制其实还是凋版更好,更便宜。”
明达道:“利弊且放在一边,你们先研究出来,掌握了技术,用不用再看实际情况,至少在我们要用时便能用起来,不至于捉襟见肘。”
周满不由与她竖起大拇指,“厉害啊,这话没错,就和我们学习医术一样,并不是所有的医术都能用上,但我们也要学,做多久的大夫就要学多久,总不能等碰上了那样的病症再临时学。”
明达道:“先把常用的字烧制出来,第一本书的话……就选用二郎的一本书吧,你觉得哪本书比较好?”
“他的书不都有凋版吗?”明达对白二郎可偏心得很,这些年他写了不少话本,正经的文章没多少,倒是神仙鬼怪和江湖怪谈多得很,她也不管人家爱不爱看,都一股脑的叫人凋版出来。
在一众手抄本的话本中,白二郎的话本一直都是清新脱俗的印刷,实在是过于显眼。
每次印出来,白善能收到一套赠送,周满也收到一套,家里书房常备两套,连庄先生的那套都落有不少在他们家。
明达道:“用别人的书来试第一本活字不好,万一印坏了呢?”
周满立即道:“我不怕,我这有一本医书,不是很厚,送给你印,到时候印出来的书册你可以放在书铺里卖,我不要润笔费,你就给太医署捐一批就行。”
明达:“还是印二郎的吧,毕竟是医书,万一模湖岂不是误人子弟?他的话本就不怕这个。”
“行吧,”周满仰头望着天空叹气道:“活字印刷的第一本书,足可以载入史册了吧?哪怕只是一句话。”
明达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拉着她道:“你还怕在史书上留不下名字吗?我只怕将来史书上一页都写不尽你。”
“那可未必,”周满道:“我近来观史,发现载入史册的女子极少,且多是后宫外戚,但仔细一翻阅,有不少历史事件中又有一些女子的痕迹,那么,从有人开始,女子在历史中真的如此无足轻重吗,都不值得在史书上多着墨一些。”
“远的我们且不说,就说文德皇后,我听白二说,翰林院现在开始修撰先帝的史书,其中文德皇后就占了这么一点篇幅,”周满用双手比划了一下道:“先帝的一生写了这么厚的史书,但文德皇后竟然就只占了这么点。”
周满捏着指尖的一点给明达比划,叹息一声道:“但我们都知道,文德皇后可称为千古一后,我只怕不会再遇到比娘娘再好的皇后了。”
明达忍不住左右看了看,然后点着她的额头小声道:“你还能经历几个皇后呀,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要是传出去,便是皇嫂一开始不在意,被人念叨多了,也要心生嫌隙了。”
“我知道,我不就只在你面前说吗?”
明达若有所思,“所以印你的医书?”
“罢了,”周满不在意的挥手道:“也不能破坏你们夫妻间的情趣,你就宠他吧。”
明达:“……那你还与我说这么多,不就是为了劝服我第一本印你的医书吗?”
“不呀,我就是冲你撒撒娇,话赶话说到这儿罢了,”周满道:“让他们研究一下吧,等字模烧出来再找我,我这几日要忙太医署种痘的事。”
明达应下。
明达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研究的速度快得很,当然,更快的是书局印刷书的速度。
不出一月,他们就把周满和白善要的那批书给印出来了,然后俩人托了漕运将书运给白景行,交由她全权处理。
白景行和杨则之列的书单上足有一百多种书,有很多还是注释本,这样的书一般只在国子监和府学中有收藏,外边连书铺都买不到的。
凋版是当年先帝从皇室的书局里分给她的,极珍贵。
她捡了一套出来送给县学,点明了要支助县学里的女学生。
但县学里哪有女学生啊?
县学不得不赶紧招几个,好歹先把书拿到手再说。
这些书连书铺都买不到的。
白景行一定要看着这些招收来的女学生在县学里落地生根,李涵几个有杨则之这个现成的学霸学兄在此,功课有他指导,又能体悟当地的风土人情,也不急着走。
他们就这么一个县学留三四个月,换到下一个县学又留两三月,一年过去,走的地方不多,但在西南一带却打出了名声,不少读书人慕名跑来找他们切磋。
别说,孔老夫子的话是很有道理的,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虽然来找他们的读书人学识未必比得上他们,但一定有胜过他们的一方面。
尤其白景行几人年纪都还小,更有许多的不足之处,所以从与人的交流中学到了不少。
春雨贵如油,就算西南多雨,此时的雨也显得很珍贵。
马车在雨中慢慢行走,护卫穿着蓑衣护卫在马车两侧,一护卫骑着马从去路跑回来,到了第一辆马车边才勒停马,“郎君,雨越来越大,前面有座城皇庙可以歇脚。”
杨则之撩开帘子看了眼昏沉沉的天色,问道:“离进城还有多远?”
“大约三十里,但雨水渐大,天也快黑了,雨夜中赶路不安全。”
杨则之颔首:“去前面城皇庙歇脚吧。”
“是。”
一行人赶到城皇庙,里面已经有不少人在躲雨,都是赶路的人。
庙外突然来了这么多车马,他们不免站到门口看热闹。
东方从车辕上跳下,把马凳拿下来,撑开伞才撩开帘子让杨则之下车。
杨则之才下车,站在雨帘之外的人便倒吸一口气,瞪大眼睛看他,庙里坐着没动的一老者也正扭头看来,看到他,不由赞道:“好俊的后生啊。”
坐在他对面的中年人闻言探头往外一看,愣了一下后道:“的确俊,像他父亲。”
番外 强悍的姐姐30
老者便看向中年人,“看这后生气质不凡,必不是无名之辈,他父亲是谁?”
“先生也知道,便是前相杨和书。”
“是他呀,”老者继续扭头去看,就见那后生接过伞,去了后面一辆车接了一个少女下来,不由疑惑,“杨氏,这么热闹,他们族地也不在西南啊,这么多人来这儿干什么,还带女卷。”
“那可不是女卷,听闻杨则之带着国子监学生在西南一带游学,那应该是国子监的学生。”
“女学生?”老者坐直了些,虽然早听说过现在京城女学盛行,但在西南一带,其实女学并不多,官学里的女学生更是少见,更不要说国子监里的女学生了。
雨势渐大,杨则之将伞微微朝白景行头上倾斜,白若瑜从车上下来,看见俩人中间隔了那么大一段距离,立即闷头插进去,“杨大哥,你衣裳都湿了。”
然后转头念叨白景行,“都是你,路上要不是你把伞都送了人,我们也不至于撑个伞都要挤。”
杨则之被挤开了一些,见白景行被飞雨吹到,他无奈的一笑,干脆把伞塞进白若瑜手里,用袖子遮挡住头转身便往庙里跑,“快进来吧,别淋湿了。”
白若瑜忙将伞往白景行那边挪了一点儿,俩人一边斗嘴一边往庙里去,“你先老实在车上待着,等杨大哥送我进庙再来接你就不会被淋着了,偏你要赶着一起。”
杨则之冲进庙里,抖了抖袖子上的雨水,吩咐护卫,“取些行李进来,一会儿让他们换掉湿衣裳,让人去找些木柴来生火,把姜汤熬上,春天寒冷,淋了雨要吃驱寒的姜茶,所有人都用一碗。”
护卫低声应下,转身去安排。
白若瑜和白景行也撑着伞进来了,后面的李涵三人也只有一把伞,但他们就不心急,李涵先把陶亮送进来,转身又拿着白若瑜手里的伞去接王祎。
三人身上一点雨水也没淋到。
白景行见了又怪白若瑜,“都怪你,我们三个都淋雨了。”
“怪我?我没下车前杨大哥为了给你撑伞就淋雨了好不好?”白若瑜叫屈,“要怪也该怪你。”
“景行,”杨则之回头叫她,“我们先找一下晚上睡觉的地方,一会儿你给大家看看身体,这时候可别感染了风寒。”
俩人就不吵架了,白景行应了一句,和杨则之在庙里转了一圈。
城皇庙不大,但也不是很小,大殿还是很宽敞的,此时里面就生个六个火堆,有两个人一起的,也有四五个人凑在一起的,有男有女。
白景行跟在杨则之身后往里走,便看见神像边上有一个很大的空地,就是不巧,那里漏雨,正有雨水滴答滴答的往下落,所以那块地方才被留下。
白景行停下脚步,杨则之也停下脚步,看了又看后道:“还好,这落下的雨滴不是很大,一会儿让人拿木桶来接上这一滴水,我们在边上生火如何?”
实在是他们人多,其他地方又被分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安置不了他们这么多人。
白景行点头应下,却不由走到神像后面,看到那里有道小门,惊喜起来,“杨大哥,后面还有地方。”
杨则之走过来,正巧那道小门打开,两个小娘子撑着伞从门里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护卫,两边一碰上面都吓了一跳。
白景行往后退了一步,一下撞在了杨则之胸前。
杨则之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抬眸看去,进来的两个小娘子一下看呆了。
白景行见她们没发现她怂怂的动作,立即站直,悄悄松了一口气,冲她们笑了笑后问,“这位小姐姐,不知这后院是什么,可有停脚歇息的地方?”
两个小娘子回神,站在最前面的脸色微红道:“后面的房屋都破损了,比正殿还不如,大多漏雨,所以不能歇息。”
白景行听了微微惋惜。
杨则之不动声色的收回手,往旁边站了一步,与白景行并肩后便道:“要不要去看看?”
白景行转了转眼珠子,立即点头,还回身招呼白若瑜,“大宝,你走不走?”
白若瑜不高兴她当众叫他的小名,所以很冲的回道:“不去!”
白景行便拽上杨则之一起往后院去。
虽然后院的房屋破旧,连廊上都有些漏雨,但还是能过人的,沿着走廊就能把后院逛遍。
后院有四间房,不大,每一间房的门都开着,应该是来避雨的人推开的。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些缺胳膊断腿,散落在地的桌椅,还有未烧尽的木柴。
白景行看见了,立即卷起袖子上前捡,还招呼杨则之,“快来,快来,晚上我们可以生火了。”
杨则之上前把没烧尽的木柴捡起来,看了一眼后道:“应该是很久之前烧的,这里房屋破损严重,漏雨又漏风,的确比不上前殿。”
白景行还把缺胳膊断腿的桌椅也给拎了起来,这些也都是可以烧的。
拎起来后发现太多了,她不好抱,干脆就都丢在地上,拿了张三分之二的破桌子垒起来,拖着仅剩的桌腿就往外走。
杨则之看了好笑,帮她抬桌子的另一角,这才没磕碰的把上面堆着的木柴给颠下来,“一会儿让护卫们过来拿便是。”
“他们还有事情要忙呢,我们既然在这里,那我们拖回去就好,”出了房门,白景行便左右张望,好奇的问:“奇怪,这后院什么都没有,那两个小娘子为何来此?”
杨则之就伸手指向她的右侧。
白景行扭头看去,恍然大悟,“啊,是茅房啊。”
杨则之问,“你要不要去更衣?”
白景行犹豫。
杨则之见了便道:“走吧,我们先把木柴送回去让他们生火,一会儿让小羊拿了衣裳与你过来,你顺道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了,别着凉。”
白景行“哦”了一声,乖乖的跟着杨则之回大殿。
白若瑜他们这会儿都没闲着,而是在大殿里翻找木柴,努力的生火呢。
看到俩人带回来这么多木柴,惊喜不已,“还有吗,我也去拿一些。”
番外 强悍的姐姐31
杨则之将木柴放下,拍了拍手道:“这些就够用了,剩下的留给以后的人吧。”
他扭头对白景行轻声道:“去吧。”
白景行便拎着裙子跑去找小羊,带着她拎着一个包袱悄悄往后面去了。
白若瑜一开始没注意,等想喝姜茶时才发现队伍里唯二的两个娘子都不在,于是四处张望。
见杨则之靠在后院的小门那里削东西,不由跑上去问,“杨大哥,景行呢?”
杨则之指着后院道:“她去更衣和换衣裳了,你也去让大义把衣裳找出来,一会儿去后院换衣服吧。”
“去什么后院啊,一会儿用布拉上一道帘子在这儿换就行,倒是更衣,”白若瑜摸了摸肚子,“我一会儿就去。”
杨则之笑了笑道:“庙里有女郎,便是拉了帘子也多有不便,你去后院吧。”
“好吧。”白若瑜靠在门的另一边,悄悄的偷眼去看杨则之。
杨则之发现了,就把正削着的东西收起来,抬头问道:“怎么了?”
白若瑜往后院看了看,又看了一眼神像那头的人,这才凑上去小声问,“杨大哥,你……你是不是……不对,你对景行这么好,是不是因为她曾经救过你一命?”
杨则之挑眉,不动声色的问道:“为何这么问?我对你不好吗?”
“也好,就是……不太一样,”白若瑜挠了挠脑袋后道:“你对她更好!”
白若瑜小声的哼唧了一下才道:“比如前段时间我们生辰,你送了她生辰礼,我的生辰礼,还是我提起来你才记起,临时让东方给我准备的。”
杨则之有些许尴尬,“这的确是我的疏忽,我与你道歉。”
“不必,不必,我们年纪小,本来在京城的时候就不怎么过生辰的,每到生辰,都只是自家人一块儿吃顿饭,收的生辰礼也都是至亲的,杨大哥不记得情有可原,”白若瑜微微探头去看他的神色,“可你怎么就偏偏记得白景行的?”
杨则之道:“因为她对我有救命之恩。”
“真的,假的?”白若瑜一脸怀疑,他总觉得这一年来杨则之对白景行太好了些。
就算是救命之恩,以他的品格,多半只会记着,以后有机会回报,不至于一年每一天都记着,每一天都对白景行好吧?
杨则之一脸认真的点头,“真的。”
“行吧,”白若瑜暂时压下怀疑,“那您以后可得记得了,我和白景行同一天的生辰。”
杨则之一脸笑的点头,“此生应该不会再忘记了。”
其实他一开始是记得的,毕竟他们堂兄妹两个同一日生辰在京城里也是出了名的,只是他给白景行准备礼物时便忙忘了。
白若瑜终于不再寻根究底,杨则之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低下头拿出木凋,正要继续凋刻,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便转头看过去,就见之前从后院里出来的两个小娘子正在偷看他。
杨则之垂下眼眸,转了一个身,直接背对着她们。
白若瑜无聊,蹲在小门边上没话找话的和杨则之说,“再往北就是信宁县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彭水县啊?”
杨则之低头凋着手中的东西,和他闲话,“谁说我们要去彭水县的?”
白若瑜:“可彭水县是黔州郭县,我们不去彭水县,难道不去看一看黔州府学吗?”
杨则之道:“黔州比之前两州都更偏僻,路也更难走,这里夷族很多,风土习俗与中原大异,所以我不确定在黔州境内是否都能进官学里听学,我们说不定会到一些部落里听学,然后一年时光就过去了。”
白若瑜一呆,“部落里还有学堂?”
“怎么没有?一些部落还有自己的文字呢,很有意思的,”杨则之道:“除了文字,还有巫祝、巫医等不同的文化,我们可以跟着长长见识。”
白若瑜眼睛大亮,“听着就很有趣。”
“虽然有趣,但你可不能乱跑,小心被拍花子拍去,这里山多林密,到时候我们可找不到你。”
“我都多大了拍花子还拍我?”白若瑜伸出手臂给他看,“我都年满十六了,搁在成亲早的人家里,我都当爹了,谁会拍一个青年?”
杨则之冲他一笑,“那可未必,听说这里有些部落以女子为尊,行的是走婚,说不准哪个部落的女子看上了你,就把你掳去当一阵子的小夫君。”
白若瑜打了一个抖,抬头看到杨则之的脸后又镇定下来,“没事儿,有杨大哥你在呢,她们就是要抢,那也是抢你。”
杨则之:……
白若瑜脑袋被人从后面打了一下,他捂住脑袋回头,就见白景行瞪着他,“杨大哥要被抢,你不想着保护他,还幸灾乐祸?”
白若瑜:“我真是冤枉,此冤堪比窦娥之冤了,你听话不能只听一句,就不能联系上下文吗?”
杨则之收起手中的小刀子和木凋,笑道:“也未必就会抢我,各地审美不一,她们说不定更喜欢若瑜这样的。”
白景行好奇起来,“杨大哥,你知道哪个部落是女子为尊吗?不然我们去看看热闹?”
杨则之脸色一僵,摇头道:“我不知,随缘吧,我觉得没必要特意去与他们碰头。”
“也是。”白景行侧身让出门来,冲白若瑜挥手,“快去换衣裳吧,我去看看大家的身体,一会儿熬了驱寒的汤药给你们喝。”
火已经生好,李涵几个都已经坐在火边,看见俩人过来就招手,“快过来看看我们晚上吃什么?”
白景行坐下,示意钱小羊把她的药箱拎过来,“还能吃什么,饼泡开水呗,来,我先来给你们摸摸脉。”
李涵三人都假装没听到。
白景行催促,“快点呀。”
杨则之卷了袖子坐在她对面,伸出去给她把脉。
李涵三人就悄悄看过来,见白景行放过他,他们还是没动。
杨则之就催促他们,“快些,看完我们还得烤饼吃饭呢。”
李涵三人磨磨蹭蹭的,和白景行打商量,“把脉可以,吃药也行,但我们能不能不扎针?”
番外 强悍的姐姐32
据说周大人的手术和针灸,整个大晋无人能比,尤其是针灸,治病调理都行,在整个大晋都是出名的。
太医署的针灸学更是周大人一手挑起来的,结果白景行的针灸术……
想起之前他们不小心生病,让白景行扎的那几针,简直都是泪啊。
白景行看了杨则之一眼,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吹了冷风,不必扎针,我给你们开些御寒的药吧。”
她从药箱里抓了药,在烧好开水后便把水倒进水壶,重新上水熬药。
杨则之也去后院换了干净的衣裳,和白若瑜一起出来,白景行顺手递给他们两个饼,“泡水吃。”
白若瑜坐在她另一侧,长出一口气,“这天可真冷啊。”
他一抬头就对上了坐在白景行侧后方火堆边上那小娘子的目光,他顺着她的目光去看杨则之,顿时嘿嘿一乐,冲着杨则之挤眉弄眼,“杨大哥,那又有一个小娘子在盯着你看。”
白景行闻言好奇的回头看,对上那少女的目光,不由一笑,还冲对方点了点头。
这一路上盯着杨则之看的人不少,不仅杨则之习惯了,他们这些随行的人也都习惯了。
杨则之头也不回,看向白若瑜手里的饼,问道:“是太多了吗,吃不完?”
白若瑜立即低头咬了一口,虽然又干又渣,但还是要吃,这可是他们的干粮。
“想念钱大舅母做的干粮。”
白景行被他念叨得手上的饼都不香了。
另一边火堆上,中年男子微微皱眉,“韵儿。”
汪韵回神,微微红着脸低头,但还是没忍住道:“叔父,这人好好看,看他们的穿戴不似一般人家。”
中年男子不悦道:“不要失礼。”
汪韵只能低下头去,不敢再议论。
他们的药刚熬好,外面天已经全黑了,雨也噼里啪啦的击打在屋顶和窗灵上,发出巨大的声音,一行人都庆幸不已,“幸亏我们没有赶这点功夫,不然肯定会被雨堵在路上的。”
杨则之拿出一件披风盖在白景行身上,轻声道:“你也累了,先去睡吧。”
“杨大哥你不睡吗?”
“我不急,守一会儿夜。”
虽然有护卫,但他们也要轮流盯一下才放心。
白景行点了点头,趴在了自己的胳膊上。但她眼睛却还睁着,而且还炯炯有神,看着精神得很。
杨则之添加了两根木柴,偶尔间低头对上她的目光,愣了好一会儿便失笑道:“算了,睡不着就别勉强自己。”
白景行嘻嘻一笑,不再装睡,撑起脑袋看他,“杨大哥,你一路上带着我们是不是很累?”
她掰着手指头道:“既要制定行程,又要出面和官学交流,还要给我们讲课、布置课业、批改课业,最后还要照顾我们的生活起居。”
杨则之用棍子拨火,轻声答道:“我也从中得到了不少,且你们也对我很照顾,又不是我一人单独的付出,所以不累。”
“明年我们应该就回到京城了吧?”
杨则之颔首,问道:“你想回家了?”
白景行点头,“想家了,也不知道大弟和二弟有没有长进,爹娘是不是还那么忙。”
杨则之皱眉想了一下,“那我们回家?”
白景行连连摇头,“既然是出来游学,自然要把该走的地方走完的,我虽想家,却不急着回家。”
她顿了顿后道:“倒是杨大哥你,你……一直不回去参加考试真的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
“世人都想着年少成名,出仕也一样,自然是越早出仕越好,也越占便宜,你明明弱冠时便考中了进士,却一直不去吏部选官,再耽误下去……”
杨则之见她停顿,笑问,“便老了吗?”
“嘿嘿嘿,”白景行挠了挠脑袋道:“当然,和其他入仕的官员相比还是年轻,但你明明可以更早入仕的。”
杨则之垂眸盯着火堆看,半晌才道:“如今大晋繁盛,人才辈出,并不缺我这一人。既不是非我不可,我又为何一定要出仕呢?”
白景行愣住,呆呆的问,“不出仕,干什么?”
“自然是做我想做的事,随心便可。”
白景行:“杨大哥想做什么事?”
杨则之偏头看着她笑。
白景行满眼疑惑,也跟着歪了歪脑袋。
杨则之伸手将她身上散开的披风拉好,轻声道:“我想走遍这天下的每一寸地方,到许多地方未曾去过,甚至未曾听说过的地方去,将来写一本游记,告诉世人我都去过什么地方,长了哪些见识,这就算给这个世界留下些有用的东西来了。”
“你呢?”杨则之问她,“我记得你以前是立志要做像你母亲一样的人,要四处行医去,现在改了吗?”
“没改呀,我现在不就在做准备吗?这一年我的医术有了很大长进了。”
白景行还是感觉不可思议,“你,你是杨氏宗子,真的不出仕吗?”
“并不是所有世家的宗子都会出仕的,王氏的族长不就一直在野吗?”当然,他早年间也追随过先帝,上过战场,当过小官,后来辞官后回家继承家业,专心处理王氏的族务。
杨氏和王氏交好,杨则之就很羡慕王族长的生活状态,见白景行一脸的好奇,他就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你看,王族长现在是不是各世家里最长寿的?”
白景行瞬间瞪大眼,“好像还真是。”
杨则之轻笑出声:“政事催人老啊,非天下百姓所必需,实在没必要勉强自己进去。”
白景行握紧了拳头,也不知为何,心里激动不已,“你说的对,说得极对,那杨大哥,你将来会出海吗?”
杨则之:“想出。”
“那就出呗,”白景行激动得扬高了声音,已经睡下的白若瑜几人被她这一声惊得动了动,她立即捂住嘴巴,凑近了他小声道:“到时候带上我呗。”
杨则之眼睛微亮,注视着她问,“你也想出海吗?”
白景行狠狠的点头,小声道:“想!听说有商队从海上去到了汨罗等地,那里的风土人情与我们的全然不一样。”
杨则之盯着她的眼睛,认真的颔首道:“好,我一定带你去。”
番外 强悍的姐姐33
城皇庙里除了火燃烧的声音外,就只有人不时翻动的声音,但此时白景行却觉得周遭很安静,安静到她只看得到杨则之映着火光的脸。
世人说的不错,杨大哥是真的长得很好看,眉若利剑,眼若含星,鼻子高挺,嘴角边带着轻笑,一双眼睛看着你时,好似里面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白景行盯着他的眼睛一看,一时失神。
杨则之见她脸颊微红,不由微微挑眉,一年了,这傻丫头半点窍都不开,今夜怎么……
杨则之忍不住嘴角微扬,笑意加深,他望进她的眼睛里,正要找个话题继续,就见她眼睛里倒映着自己。
他微微一愣,好一会儿,不由伸手将她额间落下的发丝撩到耳后。
俩人瞬间回神,都有些不自在的移开目光,杨则之咽了咽口水道:“都说乌圆的眼睛很圆,我看你的也很圆……”
话未说完,杨则之便觉得这话不好,过于孟浪,忙道:“我是说,你的眼睛很好看,不知道是像白世叔,还是像周婶婶。”
白景行红着脸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道:“像我娘,不过我外祖父说我们的眼睛都像我亲外祖父的,我家里,我娘和四舅舅的眼睛最像我亲外祖父的了。”
“哦,挺好看的。”
白景行:“你的也很好看。”
说完心中便有些懊恼,怎么在这种事上礼尚往来了?
杨则之忍不住嘴角一翘,起身走到旁边,将他身上披着的披风摊在稻草上,轻声道:“夜深了,快睡吧,明日雨若是停了我们就走。”
白景行踌躇了一下后问道:“你呢?”
“我还不困,你先睡,我看一会儿火。”
白景行便躺下,杨则之坐在她的身侧,正好挡住别人的目光,将她围在了一堵墙之间。
东方看着一笑,这才悄咪咪的起身去开他们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件外衣给他,“郎君,您就带了两件披风,这会儿披着外衣将就一下吧?”
杨则之应了一声。
城皇庙里,虽然大部分人都睡了,但总还有没睡的人,比如他们侧后方的那堆一看也不是寻常人家的人,他们就都没睡。
自然也把杨则之和白景行间的情态看得一清二楚,虽然听不太清楚他们说的话,但看俩人亲密的姿态便知他们关系不浅。
汪韵有些失落的垂下头,捏着帕子许久不能入睡。
白景行也好一会儿才睡着,她能感觉到杨则之就坐在她的身后,她的脚边是火堆,她侧着身子面向墙,许久都不敢翻一下身。
但人一睡着就很难醒过来,白景行就是这样,她一觉到大天亮,还是白若瑜把她给推醒的。
白景行从披风里钻出来,整个人都还有些发懵。
白若瑜一脸嫌弃的看着她道:“你也太能睡了,庙里这么吵你都能睡着?”
城皇庙里的人早就醒了,大家都在烧水准备用早食,她是最晚醒的。
白景行摸了摸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一抬头就对上了杨则之含笑的目光。
她尴尬得脚趾都卷起来了,顺了顺自己的头发后冲他不好意思的一笑,低下头去用手挡住脸,“小羊呢?”
钱小羊用盆兑了温水给她,“娘子,梳洗吧。”
白景行呼出一口气,忙接过帕子。
一旁的李涵不由笑道:“奇怪,白学妹,我们以前也没少野宿,大家滚下山坡一身泥水的样子也见过,当时都没见过你羞怯,怎么这会儿害羞了?”
白景行强自镇定,“我哪有害羞?只是起晚了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不必不好意思,”陶亮一脸忧伤的叹息道:“反正你醒了我们也走不了。”
“对,”杨则之笑道:“你要是还困,一会儿用过早食可以再睡一会儿。”
白景行这才发现外面的雨还在下,她惊讶,“不是春雨吗,怎么下这么久?”
杨则之也忧虑的看着外面道:“雨水如此多,道路泥泞,只怕不好走,更怕山上蓄不住水,万一爆发山洪就不好了。”
杨则之可谓是铁口直断,话才说完不到一个时辰,前去探路的护卫很快冒雨回来禀报,“前面的路被山上滚下来的泥水和石头堵住了。”
城皇庙里的人都惊慌起来,“什么,泥石流?”
“这可怎么办啊,我们岂不是走不了了?”
“要不掉头回家吧。”
护卫看了眼那些普通百姓,上前低声和杨则之道:“我们来的路也被泥水堵住了。”
杨则之蹙眉,“那这里呢?”
“这里地势高,小的仔细看过,暂且没事。”
“泥石流的事发地离我们这儿多远?”
“去路是前面八里处,来路是后面五里处。”
都不远,也就是说这里也可能有危险。杨则之不由看向城皇庙里的人,很快从中判断出几个当地人,上前询问,“不知这里可还有别的路可通往县城?”
“这条路是最好走的,连这条大道都被泥水堵了,其他路更走不了。”
“倒也未必,后头那条小路就能走,不过……”对方看了眼他们的马车,“那条路车根本过不去,马倒是勉强可以。”
杨则之便笑道:“也就是说,你们是可以过去的。”
“可以是可以,”他们也有些犹豫,“但现在外面还在下雨呢,而且雨后山路难行……”
杨则之也看向外面,“再等等吧,看看情况。”
城皇庙里的人都只能老实等着,白景行捧了一杯热茶喝,叹息道:“下雨天,留客天,古人果然没总结错。”
“这叫什么总结,”白若瑜捧着脸呆呆的望着外面的细雨,习惯性和她斗嘴,“是个人都知道下雨天不能走路。”
杨则之扭头看了他一眼,道:“我看大家都闲极无聊,不如取了书来看,正好上次你们交上来的课业我已经批改好了,我们谈一谈?”
李涵三人激动,连连点头,“好啊,好啊。”
白若瑜悄悄的低下脑袋,双手抱住,希望杨则之看不到他。
杨则之偏偏拍了他脑袋一下,“若瑜,将你的课业取来,我们先看你的如何?”
白景行窃笑,幸灾乐祸的看着他。
番外 强悍的姐姐34
李涵几个都憋住笑容,正安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轻笑,大家不由扭头看去。
汪韵一脸红红的看着他们,见他们看来,便冲他们行了一礼,笑问,“几位都是读书人?”
白景行是女孩子,所以代为回答,笑着点头道:“是啊,我们是出来游学的学子。”
她其实对他们那一行人也很感兴趣,这庙里的人,商贩和普通的百姓都能被一眼看出来,唯独他们那一行人,既有驴和牛车,也有高头大马和马车,为首的三人,中年男子和少女穿着绫罗绸缎,另一个更被人尊敬的老者却是一身粗布衣裳。
只是萍水相逢,他们不好贸然打扰,不然她早开口问了。
这会儿她既然主动开口了,白景行也非常乐意和她交谈,“我们要去信宁县,你们呢?”
汪韵见她和善,悄悄松了一口气,挤开笑容道:“我们是来访亲,也是往信宁县去。”
俩人自然而然的走在了一起,白景行主动介绍了一下自己,“我姓白,家中行一,小娘子你呢?”
“我姓汪,家中行三,”汪韵悄悄看了一眼杨则之的方向,“白大娘若不介意,我叫你妹妹?”
白景行大方的道:“我今年十六,刚过了生辰。”
“那我比你大一些,”汪韵笑道:“我今年十七,是冬月的生辰。”
“你是跟着兄长出来游学的吗?”汪韵好奇的问道:“女子游学……有些奇怪。”
白景行笑着指了一下白若瑜道:“那个是我堂兄,倒也没说错,我的确是跟着兄长出来游学的。游学嘛,主要是出来学习,增长见识的,我觉得这个就不必要分男女了。”
白景行回答完就紧接着问道:“那位老者也是你们家的人吗?我看你们家的人对他都很尊敬。”
“那位是韦先生,我叔父说他是一位很厉害的智者,要以礼相待。”
“啊,原来那是你叔父呀,我还以为是你父亲呢,”白景行好奇的问,“外面的驴和牛车?”
汪韵不好意思道:“那是韦先生和他仆人的,他说不喜欢马,太快了,颠得很,还是喜欢骑驴,因此我们才一路慢行,本来两日的路程,我们走了五日呢。”
白景行却看着破马棚里的驴很心动,“我骑过马,也骑过牛,就是没骑过驴呢。”
汪韵:……
坐在不远处,同样耳聪目明的老者:……
汪韵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你还骑过牛?”
“是啊,我常骑,每年到庄子里插秧收麦和收稻子,我舅舅他们就喜欢把我放到牛背上拉着走。”白景行很中肯的道:“骑牛比骑马舒服。”
汪韵,“你还要下地劳作啊?”
白景行,“也就农忙的时候,学里有田假嘛,我爹娘忙,有时候放了田假也顾不上我们,就把我们送回外祖家,我大舅舅他们就带我们下地。”
俩人正说得热闹,庙的一角传来哭声,俩人不由停下话头,扭头去看,还没看清是谁在哭,一道人影就快速的朝白景行扑来。
站在不远处的杨则之脸色一变,快速上前,一把将白景行拉到身后,冲上来的人影扑腾一声跪在刚才白景行站着的位置前。
杨则之收住腿,微微踉跄了一下,手上还紧紧的抓着白景行。
白景行没被冲过来的人吓到,倒被杨则之这一拽吓了一跳,“杨大哥……”
杨则之回头看她,“你没事吧?”
“我没事,”白景行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看向跪着的年轻妇人,“有事的好像是她。”
杨则之也看向那人。
汪韵也被吓得不轻,手都有点儿发抖了,中年男子这才赶上来,把她往后拉了两步,皱眉看向跪着的年轻女子,“你是何人,想要干什么?”
年轻女子没理他,而是看向杨则之和他身后的白景行,连连磕头道:“娘子,求娘子救命。”
她指着角落里的一家三口道:“娘子,我女儿病了,昨日看娘子给几位公子把脉抓药,似乎是大夫,求娘子救一救我女儿,现在外头还在下雨,我们实在是赶不到县城。”
白景行忙从杨则之身后站出来,“生病了?什么病?”
她忙要去看,杨则之还抓着她的手腕,她走了两步被拉住才反应过来,不由回头看他。
杨则之上前,依旧紧抓着她的手腕,“一起过去看看。”
这是一家四口,一对公婆带着儿媳妇和孙女,据说是要进城投奔儿子。
因为赶上下雨,所以昨天才在城皇庙里避雨的。
白景行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叫大丫。”
白景行顿了顿后叫她,“大丫,你今年多大了?”
年轻妇人忙代为回答,“五岁了。”
白景行微微点头,与她笑道:“让孩子回答吧,我想听听她说话。”
她在她眼前招了招手,然后拿起她的手把脉,一边看着她的眼睛问道:“大丫,你能听到姐姐说话吗?”
大丫点了点头,小声回答道:“听到了。”
白景行就松了一口气,刚才看她木木呆呆的样子,还以为她烧坏了呢,实在是太烫了。
“觉得身上哪里难受?头痛不痛?喉咙痛不痛……”
有些问题是她回答的,有些问题是她母亲回答的,白景行很快诊断出来,道:“是风寒。”
围着的人散开了一些,风寒是会感染人的。
白景行摸了摸孩子身上的衣服,微微皱眉,“她身上的衣服有些潮,有干净的衣裳吗,在火边给她换上,先给她降温吧。”
“衣服有的。”年轻妇人忙翻出一套衣裳来,都有些单薄。
杨则之看了一眼后让东方将今早才收起来的披风拿来给孩子包上,这时候需要暖和,可不能再受寒了。
“拿温水湿帕子给她降温,我一会儿给她扎针。”白景行起身,“我先给她抓一副药熬上。”
白若瑜一听她要给人扎针,连忙跟在她身后,小声道:“你真给她扎针啊?你行不行啊,你平时扎我们也就算了,反正我们皮糙肉厚的,她可是个小姑娘,才五岁……”
白景行深吸一口气道:“放心吧,退热的针,我以前没少被我娘扎,也没少看我娘扎你们,我跟我娘在济世堂里也扎过的,肯定没问题。”
“但你扎过这么小的孩子吗?”
“没有。”
白若瑜劝道:“不然还是只用药吧,针灸先放一边,你不知道,你扎针可疼了,一点儿不像堂婶,她扎针,有时候我们都感觉不到……”
番外 强悍的姐姐35
白景行却没有退却,坚持道:“针灸辅助退烧快。”
她抓了药交给小女孩的家人去熬,将针袋取出来。
李涵等人看到她取出来的针齐齐往后退了一步,白景行掀起眼眸看了他们一眼,“又不是给你们扎。”
几人干笑一声,沉默的没说话。
韦先生也走上前去看,就见白景行摸了摸小女孩的后肩,在肩井穴上扎了下去……
白景行就扎了六针,虽然小女孩的娘将她的眼睛盖了起来,没让她看见针,但她还是哼哼唧唧的哭了起来。
因为高热,哭声都有些弱。
白景行第一次给这么小的孩子扎针,心里其实也是有些紧张的,她捻了捻针,估摸着时间,一到便拔了针。
针拔出,孩子的肌肤上就有一滴细细的血珠,白若瑜抖了一下身子,又往后退了两步。
白景行将血珠擦去,摸了摸她的额头,不太确定的道:“是不是下去一些了?”
孩子母亲高兴的道:“是下去一些了,谢小娘子,谢小娘子。”
白景行看了一眼母女身上的衣服,扭头对钱小羊道:“去把我们的箱子抬进来,拿一床被子给他们吧,把她包起来,暖和了才好出汗。”
装被子的箱子还在车上呢,车用油布裹着,此时放在四处漏风漏雨的草棚下。
因为嫌弃麻烦,所以昨天晚上他们才没有抬进庙里,就着披风大衣将就了一夜。
听说白景行要被子,护卫们便出去解开绳子,抬进来一个箱子,钱小羊抱出一床被子给他们。
在农户人家,被子也算是贵重物品了,对方愣愣的接过被子,不敢摊开用,“这,这怎么好,庙里如此脏乱,要是弄脏了怎么好……”
白景行大方的挥手道:“这床被子就送你们了,盖上吧,诺,药好了,让她吃了药发汗吧,半个时辰后要是还不降温,就得想想其他的办法了。”
不过这小姑娘运气不错,药喝下去没多久,她就开始在被子里出汗。
她母亲用被子裹着她,将她抱在怀里,白景行晃过来见小女孩一头的汗,就又拿了一条布巾过来给她,“给她擦汗,别让她又把汗吸进去了。”
等她这边擦得差不多了,见小女孩嘴唇发干,她便又回去拎过来一个茶壶和一个茶杯,倒了水递给她,“诺,温水,可以直接喝的,小孩子不能喝冷水,更不能喝生水。”
杨则之看着不由摇头笑起来。
出了汗,温度便降下来,外面的雨也渐渐停了,有护卫去小路上探了探,回来道:“郎君,小路可走,只是路滑,须慢行。”
李涵仰头看着天上的云道:“看这天色,只怕还会下雨,我们得趁着雨停的时候走啊。”
白若瑜,“可我们这么多行李呢,不带马车根本带不出去吧?”
杨则之想了想后道:“带上要紧的东西,其余东西暂时留在此处,留下两个护卫看守,等大路清理出来再走。”
李涵说的不错,天气多变,万一又下雨就不好了,能出去的时候就要抓住机会。
杨则之做了决定,其他人便躬身应了一声“是”,转身去收拾贵重的,可以带走的东西。
白景行看了眼坐在火堆边的母女两个,想了想去抓了三副药过来,“这一副药是御寒的,我看昨日你们都有淋雨,虽然现在没病,但还是熬了喝些汤药预防一下。”
“一副药熬两次,这是四个人的量,分给孩子吃的小半碗就够了,吃完一副药也就差不多了,”白景行举了举另一边手上的药包道:“这两副是给她的,之前的药渣不要丢,同样是一副药熬两次,三天……以她现在的脉象看,应该也好了。”
没好,他们也能进县城里找大夫换更好的药了。
她这里药其实不是很多,所以只能抓到这些药,凑出几副药方来。
小女孩一家感恩戴德的接了,
韦先生摸了摸胡子,也转头吩咐仆人,“去把牛车卸了,我们也走小路下山。”
中年男子一听立即劝道:“先生,这雨后路滑,小路更是危险,何不多等两日,大路清理出来我们再走不迟。”
韦先生挥了挥手道:“不必,不必,我骑驴素来稳,等大路清理出来,谁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看这天阴沉沉的,只怕晚上还要下雨。”他道:“一时复一时,明日复明日,哪里是尽头?”
中年男子:……说得好像这雨就不会停一样。
他问道:“那这么多行李……”
“我行李很少,”韦先生笑道:“栓在牛背上就能走。”
说走就走,杨则之他们把自己要紧的行李打包出来放在马上,牵着马往外走时,韦先生也带着仆人出了城皇庙。
中年男子咬咬牙,便也带着侄女和仆人带上要紧的东西,留下两个看守的下人便去追韦先生。
城皇庙里其他歇脚的旅客见了,也纷纷带上自己的行李跟上。
他们行李少,没有车马,不必要走大路的。
大路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清理出来,他们带的干粮不多,不能一直在此停留。
杨则之也有意等他们,等想走的人都出了城皇庙,便回身冲众人行了一礼,笑道:“既然大家都要进县城,不如结伴同行,路上也有个照应。”
众人连忙应下。
杨则之便问,“不知有谁认得这条小路?”
“我,我走过。”
“我也走过。”
杨则之便请他们领路,“我家这两个护卫身手好,让他们走在前面探路如何?”
他们一口应下,于是一行人开始朝着小路去。
小女孩的一家留在了城皇庙里,打算等她病好了再走,或是等大路清理了再走。
杨则之送了他们一些干粮,省着点,足够用三天了。
山路难寻,虽然有马,但白景行还是不敢骑,所以将马交给护卫们牵着,她提着裙子小心翼翼的在后面走。
杨则之走在她身侧,不时的扶她一下,实在是这场雨下久了,这种山间小路又滑又松软,一不小心就可能踏空。
杨则之抓着她的胳膊往里走了走,“踩着草走,这样不容易滑。”
他回头与身后的人道:“走稳当了再动脚,小心些。”
番外 强悍的姐姐36
众人应下,互相搀扶着往前走。
等下了一道坡,地面比较平坦了,大家这才略微放松。
韦先生从后面走上来,笑问白景行,“刚才听小娘子和汪小娘子说姓白?”
白景行愣了一下后点头,“是。”
韦先生微微点头,问道:“是陇州白氏?”
白景行顿了顿后点头,一旁的杨则之便笑问,“不知先生贵姓,听先生口音也不似黔州人。”
韦先生便摸着胡子笑道:“免贵姓韦,我的确不是黔州人,我是岭南人,不过来黔州也有五六年了,平日隐居山中,对外面的事知之甚少,听几位小友的口音,都是从京城来的?”
杨则之点头,“是,我们是出来游学的,没想到能在此有缘与先生遇见。”
“游学啊,”韦先生怅然一声,然后摸着胡子笑道:“不错,看你们年纪轻轻,却已经学识不浅,少年意气,这是我社稷之福啊。”
他的目光还是主要落在白景行身上,笑着问道:“不知现在朝中的白相和太医署署令周大人是小娘子的?”
白景行不由抬头看了一眼杨则之,见他微微颔首才笑道:“韦先生,陇州白氏可不小,您怎么就这么肯定我和白相有关?”
韦先生哈哈大笑道:“小娘子,陇州只有一个白氏,白相便出自白氏,就算你出身旁支,那也有关系,不过听小娘子这么说,显然不是旁支了。”
白景行这才想起来,实在是她很少回陇州,没有一种真实的感。她大大方方的点头道:“是,那是我父母。”
韦先生的目光便落在杨则之扶着白景行的手上,了然,“难怪……”
他微微一笑道:“早年便听闻杨相和白相私交甚好,今日一见果然。”
连女儿都敢放心让人带出来游学,交情能不好吗?
杨则之微微惊讶,“韦先生知道我?”
韦先生就指着后面走着的中年男子道:“他认得你。”
中年男子带着侄女艰难的跟了上来,闻言站定和杨则之行礼,笑道:“在下万州汪山衡,曾有幸拜见过杨相,杨公子和杨相很相像。”
杨则之等白景行站稳才收回手,回了一礼后笑道:“原来是汪先生。”
韦先生对白景行最感兴趣,继续找她说话,“我看小娘子也会医术和针灸,是师从令堂吗?”
白景行点头,“是。”
“果然,虎母无犬女啊。”
白景行:……
对于这种恭维她最熟悉不过了,问道:“韦先生是想找我母亲看病吗?”
韦先生立即道:“是有一事求周大人。”
白景行知道她娘喜欢收集疑难病症,她自己也好奇,所以问道:“不知是何事?”
韦先生:“小娘子可知道岭南一带有瘴气,北人来岭南,多患病,本地人也常得伤寒,难以医治。”
他满怀期待的看着白景行,“我久居山中,前几日才听说前几年周大人去往太湖一带巡察医署,诊断出那一带困扰他们上千年的诅咒,为体内有血吸虫作祟,不知,岭南的瘴气是不是也有什么虫子作祟?”
他道:“岭南的虫子比太湖的还要多。”
白景行:“……这个我只能写信询问母亲,但母亲未曾来过岭南,只怕也不好下定论。”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迟疑着问道:“韦先生有现成的病患吗?不知道能不能去京城,要是能去京城让我母亲看一看,或许能治。”
反正她肯定是不行的,她也听过岭南的瘴气,但那不是毒气吗?怎么还跟虫扯上关系了?
韦先生挑眉问道:“我能把病患送到京城,周大人便愿意治吗?”
白景行转了转眼珠子道:“我母亲喜欢没见过的花草植物,还有虫鱼鸟兽,早就听闻岭南物产丰富,有许多东西都是中原和北地没有的,若先生送去的人能随身带一些,哪怕只是路上常见的野草野花,只要是我母亲没见过的,她都欣喜。”
“一种东西得一次出诊机会,”白景行道:“若没有,我就写信求一求母亲。”
韦先生:“其实在下一直有一个疑惑,观周大人所为,可谓得上是君子端方,既是君子,为何会有此癖好呢?”
白景行听不得别人说自己母亲的不好,“我母亲收集这些又不是为私欲,她是为了医学。”
白景行道:“她说过,天下万物皆可入药,尤其是活着的东西,花草树木和虫鱼鸟兽,甚至连人身上的东西都可入药。”
“比如?”
“人的指甲和头发之类的,这些都可作为药材。”
众人僵住,都停下了脚步。
白景行察觉到杨则之扶着她的手都僵硬了一下,便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医书上一早就记载有的。”
韦先生已经回神,摸着胡子笑道:“原来如此,倒是在下误会周大人了。”
他对白景行很好奇,应该说对她母亲周满很好奇,所以一路上都找她说话,“周大人在小娘子这个年纪时已经是誉满天下的小神医,不知小娘子现今的医术如何,可有想过去岭南游学一番呀?”
白景行,“你想让我去岭南看中瘴气的病人?”
韦先生一脸温和的笑,“小娘子不考虑一下吗?走远一些,长的见识也多些。”
白景行就回头看向杨则之。
杨则之笑道:“我们出来游学的时间有限,明年肯定要回京城的,但现在黔州才刚开始,这里山险路小,速度会很慢。”
他道:“我们不能忘了自己的初衷,本末倒置。”
白景行便一脸惋惜的和韦先生道:“这次是不行了,你们还是把病人送到京城吧,而且我的医术……也就能和太医署里的六级生七级生相比,瘴气,听着就很厉害,和太湖那所谓的诅咒一样困扰了岭南几千年,除了我母亲,当今怕是没人能够解决。”
她顿了顿后道:“不过我劝韦先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气这种东西很难控制,若不是你猜测的虫病,那我母亲可能也无能为力。”
韦先生颔首,笑道:“此事我不急,这个问题困扰了岭南几千年,几千年都等了,还惧怕再多等几年吗?我可以和你们同行,到时候一起上京拜见周大人。”
番外 强悍的姐姐37
白景行与他对视一眼,怀疑对方是拿不出花草树木、虫鱼鸟兽来才想着和她同行,蹭一蹭她的人情。
韦先生:……废话,当然拿不出了,随着地方医署遍地开花,周满的名气越来越盛,在她当上太医署署令后没两年达到了顶峰,一直到现在都还在顶峰之上。
岭南一带也都听到了这位周大人的丰功伟绩。
都知道这位周大人没到过岭南,所以很多人在知道她有收下一种没见过的植物或虫鱼鸟兽便免费看诊一人时,便都跑到岭南来,或是自己寻找,或是重金寻找。
这十多年间,每年周满都能收到不少东西,科科除了在她出外差时收录东西外,其他的全靠有求于周满的人了。
韦先生自然也知道,而且能请动周满往岭南走一遭的东西,那肯定不能是普通的,没见过的东西而已,或者说不能只一种。
要知道,其余求医的人都是亲自到周满跟前的,她可不负责还把自己送到病人跟前。
所以这些年韦先生才致力于到处游走,为的便是找出一件可以让周满心动的东西来。
不过东西没找到,倒是碰巧遇见了周满的女儿,这也是一条路不是?
韦先生问道:“这两年可有新的《天下万物》出版?”
周满之前想要写出所有可入药的药材,所以一边收录东西一边记录,想要写一本《万草集》,但后来发现这个名字不能囊括她想要写的东西。
于是改为《天下万物》。
这么庞大的书非她一人能做到,所以她动用崇文馆编撰之权,找了不少官品低的官员帮忙,一起修撰此书。
她负责画出科科收录过的东西,写下它的主要用途,生长环境,甚至是种植,采摘等要素,将稿子交到崇文馆。
崇文馆再根据这些分门别类,修撰成书。
也正是他们,这才能那么频繁的出书,不然要让周满来负责编撰,估计得等她致仕才能出第一本。
白景行道:“出到第五本了,不知韦先生看到了第几本。”
“第五本,看来我没有漏的,”他叹气一声道:“不知你母亲手中还有多少稿子,看她收集的东西也不少了,这山里的花草树木,虫鱼鸟兽大多一样,我如何能确定我带去的东西她没见过呢?”
“不能确定,所以是很看运气的,”白景行道:“也是为了给有需要的人指路,我母亲才抓紧时间出《天下万物》的,不然她这么忙,哪有空和精力写写画画?”
这些年为了画好这些东西,周满的画技都精进了不少。
当然,大部分的画是白善画的,她的主要任务还是在画稿边上写下它们的属性。
而白善是照着周满印出来的图纸画的,全是她交了积分从百科馆内下载打印的。
她以前为百科馆收录这些东西赚积分,怎么也没想到,时隔多年后,她会再花积分从百科馆里下载打印这些东西。
这可真是轮回啊。
当然,这些白景行都不知道,只是见韦先生如此推崇自己母亲,从城皇庙到县城这一段路,他们不管是走着,还是骑马,韦先生都围着白景行不间断的夸奖周满。
白景行还托上母亲的福,骑了一段韦先生的驴,达成了第一次骑驴的成就。
一路跟在后面的汪山衡就看着韦先生追着白景行一行人住进了驿站,说什么也不愿意和他们去汪家的亲戚家里住。
汪山衡一脸的一言难尽,他之所以追在韦先生屁股后面跑,为的就是请他出山辅左汪氏,做汪氏幕僚,也是做他大哥的师爷。
结果他这段时间做了这么多,韦先生一直澹然待之,而白景行就靠“周满”这一个名字就把他勾走了。
汪韵自从知道白景行的身份后就一直沉默,见叔父一脸忧愁,便道:“叔父,不如我去和白家小姐谈一谈?”
“谈什么?”汪山衡道:“韦先生并没有答应做我汪氏的幕僚,他来去随风,白家的小娘子还做不了他的主,就是能做,她又为什么答应我们呢?”
“白家小姐看上去很好说话,我想我们认真请求,她应该会答应帮忙劝服韦先生的。”汪韵道:“在外漂泊到底比不得安居,而且韦先生年纪也大了。”
汪山衡不觉得会有结果,道:“韦先生自己就不是甘于平庸安居之人。”
不然也不会他跟在后面跑这么久,对方都没松口。
不过让汪韵去试试看也不会有坏处,反正……
汪山衡扭头吩咐道:“去要几间房,我们也在驿站住下。”
罢了,就算请不到韦先生,和杨则之白景行等人搞好关系,培养一些交情也是好的。
他认出了杨则之,却没想到白相和周大人的女儿也在,相比杨则之,白景行的价值显然更高一些。
白景行将行李放在桌子上,一边脱掉鞋子,一边问道:“县衙那边派人去通知了吗?”
“刚才路过杨公子的房门前听到他吩咐护卫去办了,大路应该很快能通。”
白景行:“我们的书还在上面呢,不知道今晚还会不会下雨……”
“娘子,你先起来,我整理一下被褥。”钱小羊拉了一下白景行,白景行没动,这大半天她基本都在走路,还是泥水混合的路,身心俱疲,所以不想动弹。
钱小羊力气这么大,拉第一下竟然没拉动,顿了一下正考虑要不要继续拉时,房门被敲响。
这下好了,不用她劝,白景行自己就起来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脏兮兮的鞋子和脏污的裙摆,叹息一声,“没来得及换,太失礼了。”
不过大家都是熟人了,就当看不见行了,白景行跑去开门。
一打开就对上汪韵的目光,她微怔,很快反应过来,“失礼了,屋内还在收拾,汪娘子找我有事?”
“我和叔父也住在驿站里,”汪韵笑道:“来找白娘子的确有件事要说,我们……”
白景行笑道:“那我们下楼去说吧,顺便让人准备些吃的。”
吃了几天干粮,今天又基本没吃东西,她很饿啊。
路过旁边的门时,汪韵不由停下脚步,“白娘子,要不要叫上杨公子?”
“不必,杨大哥要忙的事情多,一会让还得洗漱呢,我们先聊。”正遇上她决断不了的事,回头再找杨则之便是,最主要的是,一会儿她要吃点儿什么呢?
既可以解馋,又不会影响到一会儿晚上的正餐……
番外 强悍的姐姐38
白景行盘算着正餐前能吃什么,叫来伙计,问道:“你们店里的点心好吃吗?有炙烤肉吗?”
下雨天吃炙烤肉最合适了。
伙计一听便知道这位懂得吃,立即道:“有呀,有呀,我们这里有炙烤羊肉,还有兔子肉,不知小娘子想吃什么肉?”
“都来一盘,没有猪肉吗?”
伙计打量了一下白景行的衣着,加上他们入住时报的名号,迟疑:“您吃猪肉?”
“吃呀,有的话割一些来炙烤,最好是五花那部分,切薄一些,若有爽口的青菜也来一份。”
换了衣服,神清气爽才出房门的白若瑜听到一楼传来的说话声,忍不住趴在栏杆上往下看,啧啧两声道:“你这是不与我们一起用晚食了?”
白景行仰头看了他一眼,“我这是餐前的点心懂不懂?”
“这么多肉还是餐前的点心?”白若瑜摇头,“等回京城,你打算胖成一个球回去见叔父和婶娘吗?”
白景行问他,“你吃不吃?”
白若瑜咽了咽口水后道:“吃!你等着,我去叫李学兄他们。”
白若瑜蹬蹬的跑走了,白景行这才扭头问汪韵,“汪娘子,你刚才找我想说什么?”
汪韵:“……”
她顿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目的,“白娘子,韦先生是我叔父为我父亲延请的幕僚,只是没想到他会临时改主意与白娘子一同上京。”
其实白景行自己都没想到,她点了点头,示意汪韵继续。
“韦先生一生郁郁不得志,一直漂泊在外,我是想让他安度晚年的,所以能不能请白娘子劝一劝他,让他与我们一起离开?”
“啊?”白景行一脸迷茫,“我如何能劝他?韦先生……他比我还年长,他做的决定自是自己思量过的,我既没有立场,也没这个智慧劝他呀。”
能被汪家请去做幕僚的,必是学识渊博的人,人家还阅历丰富,怎么会听她的劝?
白景行直接拒绝,“汪娘子再找别人吧。”
“不过,”她顿了顿后道:“合作这种事你情我愿便好,汪娘子拿出诚意,就算不成,也问心无愧了。韦先生若是不答应,肯定是有其他打算的,又何必勉强呢?”
汪韵皱眉,似笑非笑道:“我请白娘子相劝韦先生,却没想到白娘子会反过来相劝我。看来白娘子也想韦先生追随了。”
白景行闻言挑眉,她从小在明学读书,年少时湖涂,可没少和同窗们明争暗斗,汪韵这话说的又不隐蔽,她神情也冷澹下来,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后道:“韦先生这样的有识之士,他若愿意追随我,我自然恭敬待之。”
“你!”汪韵嚯的从椅子上站起,正要说话,一道声音插了进来,“白妹妹。”
汪韵扭头看去,见是杨则之,他不知何时下楼,正站在楼梯处看着她们。
她不由眼眶一红,委屈的叫了一声,“杨公子。”
杨则之只扫了她一眼,微微点了点头便去看白景行,露出笑容来,“我听若瑜说,你点了许多吃的?”
白景行和汪韵一起扭头看去,先是看见了杨则之,然后便盯着汪韵红了的眼眶看,她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杨则之见她光盯着汪韵不说话,便上前在她眼前挥了挥,“与你说话,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白景行回神,起身道:“我肚子饿了,也不知何时才能用晚饭,所以便先点了一些东西吃。”
杨则之:“这几日委屈你了,我让东方去打听消息了,明日我们去县衙和县学里拜见县令和教谕,他去找房子,若有好的,定下来我们就搬进去,你可以好好的休息休息。”
汪韵见他们两个自顾自的说话,眼眶便更红了,从昨晚开始,她一直压抑着自己,这会儿终于有些压不住了,不由叫道:“杨公子……”
杨则之回头,看着她微笑道:“韦先生如何选择,自然要问韦先生,汪小姐找我白家妹妹是没用的,您说我说的对吗,韦先生?”
汪韵这才发现他的目光看的不是她,而是她身后,她回头看去,这才发现韦先生站在她身后。
韦先生刚换了衣裳出来,并不知前情,所以一脸茫然,“问我什么?”
杨则之取了一个茶杯倒茶,放到对面请他坐下饮茶,笑道:“汪家请韦先生出山,但韦先生现在跟着白妹妹,汪家有些不满,所以我想,此时你们三家都在此,不如把话说开,也免得将来误会。”
汪韵脸色涨红,连忙摇手道:“没有,没有,我们汪家没有不满,杨公子误会了。”
“那是在下误会了,但三家既然都在此,不如还是说明了的好。”
韦先生就摸着胡子沉思起来,他看看汪韵,又看看白景行,最后看向杨则之的脸,啧了一声,他这是不小心沦为了人家争风吃醋的工具了。
韦先生挥挥手道:“我一个都不跟。”
他扭头与汪韵道:“汪家的小娘子,我从未应承过你叔父要做你汪家的幕僚,我会出山,是因为你叔父说,现在外面的世界与几年前大有不同,日新月异,漕运开通,坐上船,一日便能到千里之外,极迅速。”
他又扭头看向白景行,露出笑容,“我看白家的小娘子也不似真的要让我追随,不会是嫌弃我跟在身边,特意说了话气走我吧?不过我脾气好,不会被气走的。”
白景行:“……您脾气还真好,不过我请您做幕僚,怎么就要生气了?”
“也是,”韦先生摸着胡子若有所思的道:“有志不在年高,自然,有能力请我的自然也不在年龄上,我怎能凭此就生你的气呢?”
杨则之拱手,冲韦先生深深一揖,道歉道:“刚才是小子出言不逊,将韦先生扯入纷争之中,还请韦先生见谅。”
韦先生便摸着胡子哈哈大笑起来,不在意的挥手道:“罢了,今晚你请我吃一顿,我便原谅你了。”
番外 强悍的姐姐39
杨则之笑着应了一声“是。”
然后扭头看向还红着眼圈的汪韵,同样行了一礼,抱歉道:“汪小姐,刚才多有得罪,我知道你和汪家不是那个意思,不过是见你为难我白家妹妹,这才情急说了不好听的话,抱歉。”
汪韵的眼眶却更红了,她看了一眼白景行,转身便跑。
“哎,”白景行蹙眉,“她不会有事吧?”
“她是去客房里找她叔父了,又有丫鬟随侍,应该不会有事。”杨则之安慰她。
白景行放下心来,这才想起他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来,脸有些发烫,不过韦先生在此,她便是有许多的话想问也不好出口。
杨则之却没留意,见她脸红红的,便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有些烫,是不是发烧了?”
他忧虑起来,“莫不是着凉了?”
白景行一把抓下他的手,“没有!”
“可真的有些烫,你虽懂医术,但医者不自医,你说不定没察觉出来。”
“但发烧与否我还是能判断出来的,”白景行脸色更红,却坚定的道:“我没发烧!”
一旁的韦先生牙酸了一下,转身便走,“你们慢慢争吧,我先回房了。”
杨则之这才反应过来,他惊讶的看向白景行,正要说话,伙计欢快的端了一个大托盘上来,大声喊道:“炙烤羊肉,炙烤兔子肉,炙烤猪肉来咯——”
他高兴的将托盘上的三盘炙烤肉放在桌子上,恭敬的和白景行道:“客官,您要的点心和菜还要稍候,您看要不要再来个果盘?这吃了炙烤肉,再吃些果子解腻最好不过了。”
白景行大松了一口气,立即道:“来两盘!”
“好嘞!”伙计拿着托盘又欢快的退下了。
韦先生也不走了,回身坐到桌边,看着三盘炙烤肉道:“白小娘子会吃呀,这炙烤肉一看就很好吃。”
白景行忙抽了一双快子给他,“同吃,同吃。”
杨则之努力的压住上翘的嘴角,却还是含着明显的笑意道:“韦先生若喜欢,明日杨某也请。”
杨则之叫来伙计,点了一桌子的菜,“大家都饿了,今天便提前用饭吧,多吃些。”
楼上,闹得差不多了的白若瑜四人终于下来,看到桌子上摆着的炙烤肉,立即赞白景行,“还是白学妹想得周到,用饭前先来一盘炙烤肉。”
白景行听着这话怪怪的。
不过杨则之给她夹了一块肉后她就没空想这些了,吃了三天干粮,真的好饿啊。
汪家叔侄一直到他们吃饱喝足时才出来,汪山衡看到他们竟然已经用完饭,微微一愣。
现在才到用饭的时辰吧?
而且……
他疑惑的看向和他们坐在一起的韦先生,韦先生不是和他们一起的吗?
怎么和杨则之他们一起用饭了?
不过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笑着上前和众人见礼,汪韵低着头跟在后面,显然没告诉她叔父之前发生的事。
所以当汪山衡从韦先生这里明确听到他说要留在这里等待白景行时,他有些惊讶,“韦先生这么快就作出决定,不再考虑考虑吗?”
虽然心中有了预料,但这也太快,太突然了。
韦先生笑道:“我本就无意谋前程,汪先生应该是知道的。”
汪山衡叹息一声道:“韦先生果然自在,是我等不如。”
白景行好奇的看向韦先生,问道:“韦先生的志向是什么?”
“没什么志向,人生短短百年,连认识这个世界的时间都不够,哪有什么志向呢?”
“认识这个世界?”白景行喃喃,“这话我似乎听谁说过……”
半晌她才想起来,忍不住激动的拍了一下桌子,“想起来了,是殷伯伯!”
她高兴的和韦先生道:“果然您应该跟着我,等回了京城,我介绍你与殷伯伯认识,你们一定谈得来。”
韦先生略一思索便问道:“是安宁伯殷或吗?”
“是啊,就是他,您也认识?”
“未曾见过,却没少听说,”韦先生笑道:“安宁伯殷或和令尊令堂私交甚笃,这些年我拜读过他的文章,虽有自夸之嫌,但我依然要说,能说出这话来的,也就这位安宁伯了。”
韦先生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你说的没错,我一定要跟着你去京城,见一见你母亲,安宁伯,甚至你父亲才好,有生之年能与这些人论一论道,即便只是谈一下民生社稷,我也心满意足了。”
但这位韦先生并不只是跟着白景行去京城而已,从那天开始,他就跟着她四处走,把游学之旅进行完毕后一路回到京城,不仅见到了想见的人,还见到了皇帝呢。
连皇帝都邀请他出仕,不过这位韦先生拒绝了,然后在京城住了两年,听说白景行又要出门游学,这次游学的主要内容是行医后,便又拉着自己的老驴跟了上去。
这一年,白景行和杨则之大婚,成了亲不过三个月就开始向往外面的世界,借口要出去学习更好更多的医术游学走了。
夏牧和白长松一致认为白景行就是在找借口出去玩儿,要想学医术,还有比跟在母亲身边更好的方法吗?
但父母不反对,杨则之又亲力亲为的支持她,他们两个弟弟的意见完全不被看在眼里。
在夏牧和白长松的眼里,杨则之这个姐夫虽然看着温文尔雅,知礼守节,但对他们姐姐一点原则都没有,不仅不能约束他们姐姐,还尽助纣为虐,最后受苦的总是他们兄弟两个。
虽然总是受苦,但夏牧和白长松依旧依依不舍的去城门口送行。
杨则之两年前回到京城后就从国子监里毕业了,他去参加了吏部的考试,不过却没进入翰林院,也没去六部,而是跑到国子监里当博士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游学中做了什么事,或是在国子监里近水楼台,反正最后他成功和白景行定亲了,然后夏牧和白长松的苦日子就来了。
以前姐姐虽然坑弟弟,但总有计划不周全的时候,自从她和杨则之定亲之后,后面有他帮忙收拾烂摊子,夏牧和白长松再被坑时,那是连反抗的念头都升不起来。
所以送到城门外送他们时,夏牧和白长松心里既不舍,又庆幸,心情复杂得很。
他们一点儿也不想体会这种复杂的情绪。
而他们不知道,这次所谓的出门游学只是开启了白景行一生旅程的起点而已。
从这以后,他们夫妻回京的次数虽然多,但待的日子却不长,走完南,走东,再走北,最后往西……
不仅顺着当年他们父母西行的路线一路到了高昌,回来后没两年,还坐着海船又一次西行,说是想要试一试是不是真的能从海上到达陆路往西到达的地方……
杨氏的宗子就这么被她拐着往外走,让夏牧和白长松兄弟俩每次去走亲戚时都有些不自在,深觉对不住杨家。
他们姐夫之前读书多厉害的一个人啊,有做丞相的美质啊,可惜,他履历中最多的记录就是,国子监博士、国子监侍讲、国子监司业……
侍讲和司业的任职期还特别短,一年多两年就辞官,然后包袱款款的又离开。
但是,好羡慕啊……
白景行是白家唯一一个,未曾出仕过便能够过上他们父母一直梦寐以求生活的人,她将大晋的许多东西带了出去,但带回来的东西更多。
尤其是周满喜欢的植物,因为动物这种东西不好活着带回来,所以她最喜欢带的是植物,因为不带盆,她还能带种子,只要记下它们在当地的种植方法就可以拿回大晋后再培育。
培育出来再交给母亲便是。
因为有白景行,周满的收录事业快速的进展着,因为她不仅自己找这些东西带回来,还给她认识的,见过的每一个人介绍她的母亲,表示只要带去的植物,哪怕是种子她没见过的,都可以用其和她母亲交换金银绸缎,甚至是看病的资格。
不过建议他们交换金银绸缎,因为大海那头的地方距离大晋实在是太远了,病人做这么久的船跑去找她娘,还不一定能在京城碰上,完全是找死嘛。
说不定还没到大晋就死在了路上了。
夏牧和白长松一边被欺负,一边羡慕着姐姐,看着她因为到处游玩,扬我大晋国威为封为鸿胪寺郎中,从五品,领使臣之责。
杨则之同样被封为郎中,同领使臣之责。
夏牧和白长松对此只有一个想法:好羡慕,他们也想出去走着走着就当上官。
番外 周银1
在周银之前,老周家在七里村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他曾祖花了两袋谷子从逃命的难民里给他祖父挑了一个长得极好看的媳妇。
当她被领回七里村时,村子里人都跑出来看热闹,虽然对方和他们一样是破烂布衣,但洗干净脸,却是白白嫩嫩,那张脸怎么看都比他们好看。
这么好看的人,也不知道老周家是哪来的好运气竟然抢到了。
很多人都觉得老周家守不住人,这么好看的人,要是叫外面的人看见了,还不得被抢去?
毕竟这年岁又不太平,外面的皇帝隔一段时间换一个,比他们种庄稼还勤快。
不是这个打那个,就是那个打这个。
但是,她竟然真的在七里村落地生根了,还养大了一个孩子。
七里村的老人们后来回想时得出结论,她能安然无恙是因为她在最好看的那个年龄段里基本不出村。
自她嫁进七里村后就只忙着过自家的小日子,最远到的地方就是大梨村,为的还是赶集。
她一生就去过一次县城,还是为给她儿子娶媳妇买东西去的。
她刚到七里村时,村里很多人都觉得老周家娶她得不偿失,虽然长得好看,但庄户人家,需要的是能下地,能操持家务,不然,一家全靠一个男丁来养,太艰难了。
长得好看,用处不大。
谁知道这小娘子还挺能干,家里的事能做,地里的活儿也能干,最关键是,长得好看用处真的很大。
从她那一代开始,老周家因为长得好,占了多少便宜啊。
这份好看遗传给了周父,让他成功娶到了一个在乡间相对好看的章氏,然后生下了他们一生中最成功的儿子——周银!
以及最幸运的儿子——周金!
周金运气很好的生在了周银前面,且不多不少,刚好比他大二十岁,这样的情况,在十里八村也算是独一份了。
周银出生的时候,正是老周家最艰难的时候。
在那之前的前三年,老周家花了家中一大半的积蓄,又凭着周金那张脸求娶到了远近闻名的能干人——钱家的闺女!
钱氏嫁进老周家时,十里八村不少人家都暗中扼腕不已。
因为钱氏是出了名的勤快能干,虽然还只是在闺中,但在十里八村却是很有名的;
和她一样出名的是懒得出奇,都已经年过十六,还没怎么下过地的周金。
所以大家都暗地里猜测,老周家是出了大彩礼才求到钱氏的。
老周家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有钱家自己知道,老周家给的彩礼,和其他家上门求娶要给的差不多,甚至还要少一些。
要不是钱氏坚持要嫁周金,他们是很看不上周金的。
普通人家娶个媳妇都要缓几年才恢复元气,更不要说周家不是一般人家——他们家出了名的懒。
所以他们家的元气恢复得要比一般人家还要慢。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钱氏怀着周大郎时,难得安定下来县衙决定修一下县里的水渠和堤坝。
因为战事,这些地方年久失修,所以这一次劳役就颁了两个月,远超应该服役的日期。
老周家照例是周父去服役,他才三十八岁,还不是非常老,可以干这种活儿的。
结果,才去了半个月,他就被人抬回来了。
听说是修水渠要踩在泥水里,恰巧那段时间下雨,秋后的雨,冰凉凉的,他晚上就病倒了。
最后是把身上的钱塞给衙役,这才被抬了回来,然后周金就被抽调去补缺了。
为了给周父治病,老周家不得不借钱,等周金回来,老周家就欠了一笔不多,但也不轻松的外债。
从那以后,老周家的日子就过得紧巴巴的,就在这个当口,章氏和她媳妇前后脚怀了第二胎。
十月怀胎,她生下了第二个儿子——周银,而钱氏早婆婆两个月生下一个女儿。
周银的脸和他大哥一样,像他们的祖母多一点,还有些像他们母亲,中和了一下,总结出一句话就是:长得好看!
但除了脸以外,兄弟俩就没有相似的地方了。
周银从小就表现出和他大哥不一样的聪慧,据他们父亲骄傲的说,这一点儿特别像他们的祖母。
所以周父很喜欢周银,章氏就更喜欢周银了,小儿子,大孙子嘛。
章氏虽然也喜欢大孙子,但更喜欢自己的小儿子。
所以她把自己的小儿子塞给钱氏带,让她喂奶,为免孙女抢她儿子的口粮,她还主动要替儿媳妇带女儿。
不过被钱氏拒绝了,她强硬的把周喜抱到自己屋里,那孩子能闭着眼睛给她嚎一夜。
章氏没办法,只能灰熘熘的把孩子送回去。为了保证钱氏有足够的奶水喂养两个孩子,不会因为女儿亏待周银,她只能咬牙每天拿出两个鸡蛋给她吃。
本来钱氏对这个小叔子感情澹澹,甚至是有些怨气的,但因为他,她不仅能吃饱吃好,还能够得到休息,她心里的怨气就消了。
而且这孩子长得是真好,明明周喜比他还早出生两个月,但他就是长得更开,脸更白,人也更乖。
除了饿了和拉了外,他基本上不哭,和周喜形成鲜明的对比。
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但乖巧的孩子也更惹人爱。
钱氏的心里的天平就一点一点的倾斜,在她没发觉的时候,她对这个小叔子多了几分母亲般的爱。
而等到周银能走能说时,这份感情就更深了。
他真的是她见过的,最懂事,最体贴的孩子了。
周大郎比他还大一些,但他就想不起来护着母亲,不似周银,他似乎天生敏锐,天生的就知道心疼人。
所以在周金欺负钱氏时,他就到他爹娘面前打滚,然后他偏心的爹娘就揍周金给钱氏做主;
在母亲欺负大嫂,分吃的时候厚此薄彼时,他就会把自己和大哥碗里的饭和菜塞给钱氏,一般来说,章氏心疼两个儿子,虽然会骂骂咧咧,但还是会再想办法给他们添上吃的。
反正,自周银会说话,能走路之后,钱氏的日子开始慢慢好过起来。
但是,周银和周金的兄弟情及及可危,兄弟俩可谓争锋相对,水火不容。
周金最讨厌在屋里看见弟弟了,每次他出现在他屋里,不是要霸占他媳妇,就是要欺负他。
番外 周银2
因为他,从不挑水的周金开始了挑水生涯,一直到周大郎长大能挑水,家里挑水的业务一直是他承担着,以前这活儿都是钱氏干的,在那之前是他爹娘干的;
因为他,很少下地的周金要天不亮就得起床下地,本来他爹娘喊的是钱氏,但周银一哭,抱着他媳妇死也不撒手,要扛着锄头出门的人就变成了他。
不知道周银是不是和大他二十岁的哥哥斗智斗勇多了,他天生就比别的孩子聪明一点儿。
在周大郎还只会咬着手指吃得津津有味时,小他快两岁的周银已经会跟在村里大孩子们的屁股后面找东西吃了。
甜甜的草根,酸酸的野果,甚至还有树上的鸟雀,河里的小鱼,山里的兔子……
当然,他是没本事抓的,他就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给他们递个棍子,烧个火,拍个马屁之类的。
靠着他的“勤快能干”,周银在外面吃了不少零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他长得也比侄子侄女们好,脸上的肉更多。
大人都喜欢肉肉的小孩儿,可能是为了保持他们这份可爱,很多大人都喜欢投喂这样的孩子。
于是良性循环之下,周银得到的吃的就是比别人多。
所以在他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周大郎、周喜和周二郎都跟在他屁股后面跑,因为小叔总会把自己得到的好吃的给他们吃。
不知不觉间,周金不仅失去了媳妇,还失去了三个孩子的支持。
所以哪怕周父周母去世,周金也没能翻身做主,周银依旧以多欺少欺压着他。
可能是习惯了,以前那么懒的周金,被逼着连续早起劳作五年后,就算周父周母都过世了,他也没能改过来,回归懒惰。
每天清晨,他会按时醒来。
他想要偷懒,媳妇就在他耳边一直念叨,当然,这个不可怕,他从小就被母亲念叨,完全可以做到充耳不闻。
可怕的是周银。
只要他起床发现周金还没起床,他就会带着侄子侄女们来拽人,他们虽然小,但人小不会控制力气,爬到床上来回踩他几脚,就算床上有金子周金都躺不住。
周银就这么作为隐形的“一家之主”贫困但快乐的长大了。
在老周家,除了钱氏外,也就只有周银敢和周金呛声,且总能赢。
就算周金比他大二十岁,他也压不过这个只到他胸口那么高的弟弟。
周银懂事的比一般孩子早,他早早就知道大嫂过得很苦,家里孩子多,能干活的只有大哥和大嫂。
而大哥每年还要去服役,运气不好,碰上不好的活儿,说不定就和他爹一样落下病根,或是直接就死在外面了。
所以他从小就有一种很深的危机感,“等我再大一点儿就挣钱,挣很多的钱,到时候我们家用钱去代役,大哥你就不用去服役了。”
虽然周金依旧很嫌弃这个弟弟,但这一刻的确窝心不已,媳妇说的对,这小子是比其他孩子贴心。
周金心里宽慰了一些,然后没两天这点安慰就散了。因为这小子竟然从家里扒拉了一小袋麦子,和村里的少年一起熘去了县城。
这一去就是两天,差点儿没把周金和钱氏吓死。
等把人找回来,周金终于没忍住和钱氏大吵一架,其实是他单方面的吵架,因为钱氏就没说几句话,光听他骂人训人了。
“你就惯着他吧,才多大就敢不让大人带着跑去县城,要是被拍花子拍去……”周金只是想一想就没忍住撸起袖子就去揍他。
周银第一次被他哥哥揍,就是因为去县城,虽然第二天屁股很疼,有点儿影响他走路,但伤一好,他又跑去县城了。
他才知道,县城里竟然有这么多人,有这么多东西,这么多的钱。
他在县城里给人跑腿能挣到钱,给人搬些桌椅板凳,洗些碗快碟子能挣到馒头和包子……
虽然连养自己都难,但偶尔拿回家去,家里人还是很惊喜。
周金骂过几次,发现他管不住弟弟,钱氏也开始睁只眼闭只眼,他就只能默默地咽下这口气,不再因为周银去县城而找他麻烦。
周银就更嚣张了,不仅人去县城,还开始打些鸟雀送到县城里。
据说县城里有人家拿鸟雀熬粥,很是美味,一只雀儿能得三文钱。
才九岁的周银在县城里混得风生水起,当然,这是他自己认为的。
一次偶然的机会,周银趴在一个窗外看到屋里的先生在教学生读书。
他一时听迷了,就蹲在那里听了半天,等他出城回村时,一路上都在念什么“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他不懂其中意思,只是觉得很好听,所以跟着念了。
他一路念着回家,几乎要唱成歌来,他很高兴,高兴得忍不住在草地上翻了几个跟斗。
然后晚上睡了一觉,早上醒来后,他发现自己只能记住六句,剩下的四句模模湖湖,总是记不太清楚,再念叨几遍,他干脆不太确定起来,直接忘了。
周银第一次觉得自己好笨,于是东西也没带,直接就往县城里跑,找到那个学堂的窗户,就悄悄的趴在那里朝里看……
但今天先生教了新的句子,他一直等到傍晚,他们快要下学时才听到有学生捧着书在里面念到昨天的“天地玄黄”,他精神一振,这一次死死的记住了。
周银蹲在地上来回念了好几遍,等回过神来时,天都快要黑了。
他一下跳起来,撒开腿就往城外跑。
最后他是摸黑回到七里村的。
七里村里又是一阵鬼哭狼嚎,已经准备睡觉的好几户人家竖起耳朵来一听,摇摇头,“周金怎么又在打周银了?”
“谁知道?说来也怪,前两年孩子小的时候,那么皮都不打,现在这么大了,反而隔三差五的揍一顿。”
他们的儿子就“嘿嘿”一笑道:“肯定是周银又上县城去了。”
“你可别学他,你没他机灵,这么大点儿跑去县城,万一被拍花子抓去怎么办?”
番外 周银3
周银摸着屁股跑到院子里,总算躲开了他大哥的毒手。
周金追出来,正碰上钱氏丢下针线篮跑出来,他手中的棍子举了举就放下了。
他丢到院子的一边,在他媳妇吃人的目光中哼哼两声,“你就惯他吧。”
等周金转身回屋了,钱氏就拧着周银的耳朵拉到厨房里,周银“啊啊”的叫着,求饶道:“嫂子,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刚才当着你大哥的面怎么不认错?”
周银嬉皮笑脸的不应这句话,就抱着她的手道:“嫂子,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我今天就是没注意时间,这才回来晚的。”
钱氏很是忧虑,“老二,你一直懂事,但年纪却还小,你才那么点大,本来去县城我和你大哥就很担心,现在你们还这么晚归。”
“不说县城里会有坏人,你走山路回来我们也不放心啊,”钱氏道:“万一遇到狼怎么办?”
周银:“嫂子,我是真知道错了,今天就是忘了时间,这才晚归的,你看大哥刚才打我,我都没跑,让他打了好几下。”
他知道今天是他错了,所以才让周金打他出气,不然他早跑了。
“做什么晚了?”
周银精神一振,立即道:“我去听人读书了,嫂子,我也会读书了,你听,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周银摇头晃脑的把自己好不容易背下来的句子照着学堂里学生们的论调背了一遍,坚定的道:“我现在记住了,明天也要记住才行。”
钱氏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你,你认字了?”
周银挠了挠脑袋后笑道:“不认识字,我没见过这些字,但我会背了。”
钱氏半晌说不出话来,晚上回屋时半天睡不着。
周金心浅,万事不过心,这会儿正摊开手脚睡得四仰八叉的。
钱氏最后还是推了推他,把人推醒后和他道:“老二很聪明,他出去人读书,一天就把书给背下来了。”
周金迷迷湖湖的问道:“干什么,明天还得去沤肥呢,你说的对,不能让老二再往县城里去了,明天我带他下地干活儿去。”
钱氏张了张嘴巴,最后叹息一声闭上了嘴巴,算了,家里连饭都吃不饱,这时候提读书,也不过是让周金跟着烦恼。
不过……
“还是别叫他了,现在农忙都过了,地里也没多少活儿,我们起早一点儿就干完了,让他做自己的事吧。”
周金很不满,“他小孩子家家的能有什么自己的事?”
但他在家里的话语权不高,第二天周银和钱氏说过,得到应允后就又跑去了县城。
一连几天,周银都悄悄的蹲在学堂的窗户底下听人念书。
学堂里的学生和先生很快就知道了,虽然他藏得隐蔽,但一个人总躲在那里,肯定会被发现的。
先生让学生驱赶了两次,发现他走了没一会儿又钻回来,不由生气。
于是亲自出面赶人。
要是一般孩子看见大人出来,那肯定撒腿就跑了,但周银不是一般孩子,他脸皮厚,所以没跑,还学着学堂里的学生笨手笨脚的和先生行礼,和他保证道:“我一定不打搅先生教书,我就蹲在窗外听一听就好。”
先生脸色沉凝,不高兴的道:“你在这里本身就会影响到我的学生。”
周银:“可我并没有作声啊。”
“但我的学生知道你在窗外,这就吸引了他们的心神,”先生道:“而且这是学堂,岂容你放肆,若人人都来偷听,我这学堂还怎么开下去?你离开,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周银一听,有些惋惜,只能耷拉着脑袋离开了。
不过他还是对学堂上了心,之后再来县城时,路过听到里面在读书,他就会远远的站定,也不靠近窗户。
里面的学生念书的声音要是大,他陆陆续续也能听到一些。
一来二去,他来的次数多了,就发现学堂的垃圾都丢在屋后一个角落里,里面有很多纸张。
周银左右看了看,悄咪咪的上前,翻了翻后发现垃圾堆了真的很多纸,上面都写满了字,或者是脏污了。
周银高兴的将这些纸抹平,虽然他现在还不认识上面的字,但他相信总有一天会都认识的。
周银把垃圾堆里所有的纸都翻了出来,叠成厚厚的一叠后离开。
第二天,周银和小伙伴们出去摸了一窝鸟蛋回来。
他没有吃,甚至不给侄子侄女们吃,而是兜上去了县城。
他就蹲在学堂外面,等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出来便冲他招手。
前段时间他蹲在窗户里时,对学堂里的学生有大致的印象,这小胖子面相看着凶,但心不错,最主要的是他贪玩。
所以周银一招手,小胖子就跑了过来。
他也认得周银,下巴一抬,问道:“我知道你,是那个偷听课的人,你找我什么事?”
周银拿出一个鸟蛋递给他,“这是我爬树摸的鸟蛋,我给你一个,你给我念几个字好不好?”
小胖子一愣,伸手接过鸟蛋,“真的是你摸的?”
“当然是真的。”周银拿出一张纸给他看,“这上面的字念什么?”
小胖子看了一眼,指着上面的字念道:“天、地、人……”
他越看越觉得这字和纸都眼熟,怀疑的看着周银,“这是你写的?”
“不是,我捡的,”周银不在意他的目光,又拿出两个鸟蛋给他,道:“你只要教会我上面的字,我就把所有的鸟蛋给你。”
小胖子问,“它可以变成小鸟吗?”
“鸟蛋不是拿来吃的吗?”
小胖子:“鸟蛋怎么能拿来吃呢?当然是拿来孵小鸟呀。”
周银想了想后道:“应该可以,你放在鸡窝里让母鸡给你孵试试。”
周银就这么交上了一个县城里的朋友,之后,他总能给他带一些果子、野菜、鸟雀和蛋来与他交换。
这样断断续续的学习,他认字的速度很慢,但两年后,一些常用字他都认识了,只是还不太会写,且写得很难看而已。
但周银也不强求,他就想认一认字,将来便是走远了,也能知道自己家在罗江县七里村。
因为他认字,从此成为了七里村名正言顺的孩子王,直接越过一众比他年纪大的少年们。
番外 周银4
七里村的村民们听说周银竟然一文钱不花的认了这么多字,都夸奖不已,“还是周银聪明啊。”
“可惜生在周金家里,要是在村长家,或是其他富裕一点儿的人家里,说不定还能进学堂读几年书呢。”
周银却不觉得自己可惜。
村里兄弟争吵反目的也不少,似他们兄弟这么和睦(周金表示怀疑)的并不是很多。
毕竟他亲生父母已经过世,兄嫂不仅养了他,对他都能比对着侄子们来,甚至比对侄子们还好。
非农忙的时候,他能去县城,能逃掉家里的活儿上山摸东西,周大郎他们可不能。
虽然大哥这两年热衷教训他,脾气暴躁,隔三差五的就捡一根棍子撵他,但真正落在他身上却没几下。
所以他不觉得出生在老周家有什么不好,他大哥虽然人笨点儿,懒点儿,还暴躁了点儿,但心还是可以的。
何况还有嫂子呢。
周银是大嫂养大的,大嫂和他说过,看一个人对你好不好,不能光看嘴上怎么说,更得看人是怎么做的。
有的人嘴上顺从你,夸奖你,与你哪儿哪儿都好,但做的事就是不利于你的;
而有的人,嘴上教训你,似乎哪儿哪儿都看你不好,但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利于你的。
他大哥就属于第二种了。
老周家的日子一直波澜不惊的过着,虽然他大哥大嫂给他添了很多侄子侄女,但加上他就还算养得起。
就是有点儿麻烦,在大侄子周大郎定亲之后,他就被兄嫂盯上了。
但他一点儿也不想成亲,为此周金没少念叨他,“你都十四了,定个亲,再准备准备,成亲的时候就十六了,你还想耽误到啥时候?”
他道:“你可要想清楚,现在不定亲,等三郎再长大点儿,家里就没多少钱给你定亲了。”
周银:“那就让三郎先定。”
周金就给了他脑袋一下,“你这个做叔叔的都没定亲,他凭什么定?你少给我打岔。”
他往屋里看了一眼,见媳妇在里面忙着,便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和弟弟道:“知道我为啥给大郎定你嫂子的侄女吗?”
周银一脸茫然,“不是他们自己看对眼的吗?”
“那要是没我撺掇,他们能这么早定下吗?”周金压低了声音道:“我探过钱家的口风了,他们家要的彩礼少,能省出一大笔来,到时候正好可以给你说亲,我让你嫂子和媒婆说了,你会种地,还识字,人又长得好,可以往大村和镇上找。”
周银瞪大了眼睛,忍不住高声道:“大哥,你欺负大嫂和钱家!”
周金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将人拖到墙后面说话,“你小声点儿,我那大舅哥心疼你大嫂和大郎,这才答应的。”
周银生气,“知道你还干?”
“我这是为谁呀?”周金烦躁的抱怨道:“还不是为了你,家里就这么几间破茅草屋,连给你搭个院子都不行,你得满了十六岁才能分田,现在那些地都算不上好,起码要种上两年才有好一点儿的收成。”
周金道:“爹娘不在了,你跟着我们过,外头那些人家一听说你是兄嫂带大的,我们还有这么多孩子,就觉得你不好嫁,知不知道你亲事多难说?不多给点儿彩礼,能说到好闺女吗?”
周银不开心的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
周金往院子里探头看了一眼,见没惊动里面,这才继续和他掏心窝的说话,“哥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这娶媳妇得娶好的,不然这日子没法过。”
“像你嫂子,我们家要不是有你嫂子,别说养你几个侄子侄女,我连你都养不起。”
周银一下没忍住,“您竟然知道。”
周金伸手就给他脑袋一下,“我又不傻,你以为就你聪明呐。唉,要不是辈分不对,其实我想给你说大妞的,她多能干啊……”
周银想到只会和大郎一起跟在他屁股后面叫他小叔的钱家闺女,生生打了一个寒颤,“大哥,你别乱来……”
“乱来什么乱来,她现在已经定给你大侄子了。”
周银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大松一口气。
周金道:“总之呢,你最近别往县城里跑了,山上也少去,把脸养一养,没事儿就扛着锄头到地里晃悠一圈,让人看看你有多勤奋,等翻过年,我带着你到附近几个村子走一遭,肯定能说到一个好媳妇。”
周银:……
周银向往着县城以外的地方,并不太想成亲。
娶妻之后,他就只能留在七里村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和他大哥现在过的日子一样。
他总不能丢下妻小出去。
所以他权衡过后,还是认真的和周金道:“大哥,让三郎先说亲吧,而且还有喜儿呢。”
“喜儿不用担心,她是姑娘,等到时候拿了彩礼,把彩礼给她带上做嫁妆就行,我们还能留下一点儿,到时候看够不够给三郎说一门亲,不能说就拖一拖,现在你最要紧。”
周金道:“等你说了亲事,我也就完成了对爹娘的交代。”
“好呀,我就知道,你就是嫌弃我是拖油瓶,所以想把我甩掉的,”周银跳起来道:“我不成亲,你得养着我。”
“你这臭小子……”
周银撒腿就跑,周金撵了他几步见他跑得跟兔子似的,一熘烟就不见了,不由气得鼻子冒烟,骂骂咧咧的转身回家。
最后,周金还是没能给周银说到亲事,因为翻过年天气就不太好。
先是开春的雨水很少,大家挑着水把田种上了,就想着这会儿雨少,插完秧应该就下雨了。
却没想到,从二月到五月,就下过一次毛毛雨,前后不到半个时辰。
老周家的气氛越来越不好,周金和钱氏眼睛都熬红了,哪儿还有心思谈周银说亲的事?
周银也很忧虑,去年的年景就不是很好,秋收只有往年的三分之二不到,本来还想着今年的年景要好一些……
去年交了赋税后家里剩余的粮食就不多了,三月份的时候家里就是一日一顿的稀粥吃着,只农忙的那几日一日两顿,也是稀粥。
农忙结束,家里又恢复了一天一顿,等到五月,粥里的米粒就更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