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2章 请假
皇帝一脸沉稳的迈着方正的步子下朝,他没去小书房,也没招魏知等议事,而是让古忠将折子都搬到中宫去。
一进入中宫,皇帝提着的那口气就泄了,皇后上前去,帮着他将外袍和头冠都去了,就扶着他在榻上坐下。
皇帝还有些拉不下面子,但皇后体贴,他就只能板着脸假装不在意的坐在了木榻上。
古忠和尚姑姑手脚伶俐的在榻上放上小矮桌,把折子等整齐排列好放在桌子上。
皇帝扶了扶腰盘腿坐上,皇后有些忧虑,“要不宣太医来看看吧?”
皇帝沉着脸道:“不用,朕没事儿。”
皇后知道他好面子,肯定不想让人知道他昨天晚上摔下床的事儿。
她想了想便让下人都下去,自己端了盆温水上来,先伺候他洗脸净手,然后就拿出一瓶药膏来道:“我给陛下上些药膏吧。”
皇帝很怀疑,“这能往脸上擦?”
很多药往脸上擦的时候都会火辣辣的,而且他伤的地方又在靠近眼睛的位置,昨晚擦了一点儿药膏就连忙洗去了,感觉眼睛要瞎了一样。
今天早上皇后拿着脂粉给他遮掩过去的,不过他看着还是有些别扭,好在除了身边贴身伺候的人没人看得出来。
不过皇后觉得脸上的伤不要紧,要紧的是他摔下床时还不小心扭了腰。
她再次低声劝道:“还是叫个太医来看看吧。”
皇帝就发脾气道:“朕都说不看了,又不是什么大伤。”
皇后只能不提了,问道:“你今儿去看三郎吗?”
“不去,”皇帝扭了腰,不太想走动,这会儿还有些心情烦躁,所以不太想去,“让人给他送些东西就行,让他别多想,先养好腿。”
皇后点了点头。
想让恭王别多想是不可能的,他领了圣旨好几天了,父皇只来看过他一次,今天他要换药,说好要来看他的父皇却又没有来。
恭王心里不得不多想。
萧院正将板子拆了,将伤腿清洗过后又上了一次断续膏,见恭王抬腿动作,他连忙轻轻的抬住,警告道:“殿下,这腿不能乱动,不然骨头错位会长歪的,一旦长歪腿就瘸了。”
恭王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伤腿,僵直了一下后便没有动。
萧院正继续给他上药。
恭王问道:“腿要是长歪了,能让它重新长好吗?”
萧院正就笑道:“重新打断了接倒是有可能。”
但重新打断必定会疼痛万分,主要是谁能那么精准的再在原来断掉的骨头上再打一下断掉呢?
所以这种事只存在于医经理论上,目前还没成功的案例呢。
被子里,恭王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想要握紧,却又慢慢松开了,他不动声色的问萧院正:“本王这腿何时能好?”
萧院正道:“殿下这段时日养得不错,再换几次药,也就一个来月吧就可以下床练习走路了。之后每日锻炼,过个一两月就能恢复如常。”
萧院正顿了顿后道:“不过以后要少疾跑和登山了……”
毕竟恭王太胖了,走路都是负担,更何况疾跑和登山,短时间内对伤腿的伤害更大。
恭王抿着嘴闷闷不乐的应下了。
太子答应了让周满请假去一趟商州,因此在再次休沐前,满宝上交了请假的折子,想要请七天左右的假。
这样,算上这次休沐的两天和下次休沐的两天,她就有十一天的假期,商州又不远,她估摸着七八天的时间就足够找到母家并处理好事情了。
太子都忘了这事儿,不过她一提就想起来了,他也不看周满的折子上要请几天假,直接让人去和太医院说了一声,并和孔祭酒打了一声招呼。
不错,满宝的顶头上司有两个,一个是萧院正,一个则是孔祭酒。
孔祭酒本不想批的,但听说她是要去寻亲,儒家以孝道为先,便批复了,然后一抬手就看到了白善和白二郎的请假书,他皱眉问,“周满是要去寻亲,这两个去干什么?”
同样上交了请假折子的庄先生尴尬的清了清嗓子道:“他们是担心他们师姐找不到亲人,所以去帮忙的。”
庄先生道:“祭酒不知,周满的身世是她长大后才知的,以前从不知道有母舅家,当年她父亲就是入赘夏家,他岳父母离世后才带着妻女回乡,这一走就是十四年,恐怕商州那边也是物是人非了。”
孔祭酒皱眉,道:“话虽如此,但他们是学生,学生就该以学业为主。”
庄先生连忙应是,然后把自己的请假折子拿了出来,道:“所以下官决定与他们同行,一路监督,免得他们荒废了学业。”
孔祭酒:……
他看了看庄洵,又低头看了看递到眼前的请假折子,他隐约感觉到为何白善三人是这样子的了。
都说徒肖其师,子肖其父……
孔祭酒伸手接过折子打开看,问道:“太子同意了?”
庄洵一旬的课并不多,只有三节,但他还要给太子上两节小课,孔祭酒不得不承认,庄洵教学生是有一定本事的,至少太子能听得进去他的课程和劝诫。
庄洵笑道:“和殿下说过,但殿下说,这是崇文馆内务,该问祭酒才是。”
孔祭酒心里舒服了些,沉吟片刻后便批复,然后将折子放到一旁道:“早去早回。”
庄先生一脸感激的行礼应了一声“是”。
除了白善和白二郎的请假书外,庄洵和周满的折子都还要送到吏部备案。
不在朝廷规定的节假日和探亲假中,他们请假是要扣除相应的俸禄的。
满宝知道了确切的批复,便跑去和明达道:“我下旬就不进宫了,你有事就给我家写信吧,要是事急,我家里会给我传信的。”
才十天出头,明达不觉得自己会需要给她写信,不过还是笑着应了下来。
满宝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道:“这是我给皇后做的水晶珠串,你拿去送给娘娘吧。”
明达接过,看到水晶是白色的,只是中间的那块黑黝黝的石头和她的一模一样,她便知道,最要紧的应该不是水晶,而是这块石头。
她点了点头,和满宝保证一定不供出她来。
满宝就撺掇她,“要不你也在老子像前先供个七七四十九天再给皇后娘娘?”
明达笑着点头,“好。”
第1893章 打听
第二天满宝离宫时,明达已经从库房里翻出了一尊老子像,也学着满宝将水晶手串供了起来。
老周头知道他们这一次要请假去商州了,心中很有些忐忑,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把老大和老五都带上了,他觉得去的儿子多点儿他底气也能足一些。
刘老夫人也要启程回陇州,陇州张氏的老太爷要过寿,这一次寿是大寿,且她想让他们这一支重新在陇州站稳脚跟,所以就回去了。
她没有要求白善与她一起回去,她道:“我们多年不在陇州,虽然还和亲戚们有走动,但毕竟许多年不见,很多感情都淡了。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所以你不必与我们回去。”
又道:“这次你陪着满宝去商州也好,看看夏家是什么情况,将来你们的孩子是要有一个随夏姓的。”
这可是大事,马虎不得的。
白善恭敬的应下,当天先把祖母和母亲送出城,他们第二天才收好了东西启程。
三人没有坐马车,而是打马跑在了前面。
商州距离京城并不是很远,他们速度就算慢一点儿,第二天午时前后也到了。
晚上一行人在路边的一家驿站里停下,满宝虽不是公办,但她是官员,依旧可以减免一些费用。
老周头第一次出门在外也享受到了闺女当官的好处,一边享受驿站吏员的奉承,一边悄悄的和钱氏道:“当官还真是好啊,要是以后立学和立固也考上官了,那我们家再出行岂不是就不用花钱了?”
钱氏:“……没听满宝说吗,需要有他们陪同才行,他们都忙,哪儿有空陪你出来住驿站?”
他们来的人并不是很多,只有周大郎和周五郎跟着来了,剩下的就是大吉等护卫。
因为小钱氏没跟着,所以他们中途就没做饭,而是掏出小钱氏给他们做好的干粮啃起来,再摸出竹筒喝了两口水就继续赶路。
终于在第二天午时到了商州。
商州距离京城不是很远,从南和西南上京的商旅大多要经过此处,所以商州比绵州可热闹多了。
满宝牵着马进城,便看到往来的小贩正大声的吆喝,她的目光环视一圈便落在了路旁的面摊上。
摊主正拿着一坨面和一把刀,刷刷的往锅里削面片,不一会儿就削出一碗来,他煮了煮,往里丢了一把青菜,不一会儿就捞出面和青菜,一旁的妇人就往碗里添东西,不一会儿就上桌了。
满宝看见面上的肉沫,一下走不动了。
白善拉了她一下见没动,便问道:“饿了?”
满宝点头。
白善便回头看正护送了马车进来的大吉,道:“午时了,我们就在这儿吃了午食再去找地方吧。”
大吉其实已经让一个护卫先进城安排了,不过对方可能不熟商州,目前还没看见人影呢。
于是他想了想后点头,往后招呼着大家把马车停在边上,让老周头他们下车,先吃了饭再说。
满宝立即颠颠的跑去扶她娘,白善则去扶庄先生,白二郎已经跑到摊位上占了好几个位置。
等大家分两桌坐下点了面,老周头就左右张望起来,道:“商州看着比咱绵州热闹多了。”
老周头这一生只去过绵州三四次,最近的一次还是因为要上京才路过绵州的。
但人多不多,热不热闹却是一眼可以看出来的东西。
一旁的摊主一边给他们削面,一边自豪的道:“我们商州可是京城的门户,自然繁华些的,你们绵州是哪里的?”
他是单纯的不知道绵州在哪里,其实,他们除了周围的几个州县和京城外,知道的地方少之又少。
老周头就也自豪的道:“我们绵州也是益州城的门户。”
“益州城很大吗?我倒是听说过一个益州王,前年造反了的,吓煞我也,还以为又要打仗了呢。”
老周头:……
为什么益州王代替了他们益州?
老周头不想再提益州,转而道:“我们绵州也很好的,我们绵州的锅盔好吃。”
摊主道:“我们商州的刀削面也好吃,尤其是我的,那是商州一绝,好一碗勒,您尝尝……”
老周头直觉他在说谎,他要是商州一绝,那还会在城门口摆摊吗?
正想反驳,白善已经开口问道:“听老伯这样说,老伯对商州很熟了?”
摊主看了白善一下,忍不住笑起来,“自然是熟的,我家祖辈都是商州人,从我父亲起就在这城门口摆摊削面了,不过小公子年少,可不敢当小公子一句老伯,我和你祖父应该是一辈儿的。”
说话的时候还伸手指了一下老周头。
白善不说话了。
满宝抬起头来道:“这是我爹,是他未来岳父。”
摊主一听,愣了一下,然后尴尬的笑道:“这样啊……”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开始拼命的夸老周头,“老哥好福气啊,您这闺女一看就是有福气的,瞧这圆脸庞的,再瞧这白白嫩嫩的样子,您这女婿看着也是一表人才啊。”
老周头这才高兴起来,自傲道:“那是当然,我这闺女最有福气的。”
白善清了一下嗓子,将话题拉回自己想要问的,“那老伯对商州的人熟悉吗?”
摊主便一边削面一边和白善说话,“小公子是来投亲的?”
白善笑着应了一声是,“家里有个亲戚在商州,只不知住在了何处,不过姓夏。”
白善看了一眼满宝后道:“单名讳衍,是位秀才。”
摊主努力的想了想,没想起来,笑道:“我们商州也很大的……”
满宝问,“那你知道松花巷在哪儿吗?”
“这个知道,沿着这条大街往下走,到第三个路口往西转,再往南转,往下去两个路口的西边就是松花巷了,你们的亲戚住那里?”摊主想了想,皱眉道:“松花巷夏秀才?”
“松花巷现在没有秀才呀,倒是十多年前还有位夏秀才。”
众人精神一振,白善便道:“就是那位夏秀才。”
摊主便看了看白善,又看了看周满,然后笑道:“怕是误会,那位夏秀才十多年前就不在了,家里也没人。”
第1894章 寻找
满宝心里突然有些酸涩,问道:“那总还有些亲戚吧?”
摊主道:“没听说有,怎么,夏老秀才真是你们要找的人?”
白善见满宝脸上没了笑容,忙道:“或许是的,所以想打听一下他们家里还有没有亲戚,若没有,那他们家原先住的房子现在是谁住着的?”
“那却不知道了,小公子可以上松花巷问一问。”
白善谢过他,提早来商州安排的护卫找了过来,已经给他们定好了客栈。
几人吃了面便先去客栈放行李休息,这才让人去打听松花巷。
满宝从山里找出来的那个包袱里有两张房契,一张是房屋的,一张是铺面的;
三张地契,还有两张户籍,也是因为夏欣的户籍上有夏衍的名字,满宝才能知道外祖父的名讳,这样才好找一些。
不然,只有她母亲的名字怕是很难寻找的,因为这个时代,女子也少有恒产和在外面走动的。
太阳太大,白善戴了斗笠出门,和有些犯困的庄先生等人道:“先生和老伯先在家里休息,我们先去松花巷里打听一下。”
老周头立即指派了周大郎和周五郎道:“你们陪着你们妹妹去,可要看好人了。”别让夏家把人抢走。
周五郎觉得他爹想多了,如果小婶家里没人了,夏家恐怕不会有人高兴看到满宝出现,更别说抢走人了。
满宝却道:“我们分开打听吧,大哥,你和五哥去找一找这个铺子,这是我小……爹收着的地契。”
周大郎伸手接过,和周五郎商量了一下点头,“那我们去了。”
“去吧,去吧。”
周大郎和周五郎并不担心他们三人单独出行,论出门的经验,他们三个可比他们兄弟两个丰富多了。
因为不知道商州到底有多大,满宝三人出门时便把马给牵上了。大吉只带了一个护卫跟着他们。
五人骑着马从大街上走过,问了人便往松花巷去。
一路上,三人东张西望,居高临下的看着商州街道两边的摊位和铺面。
等转到松花巷时,这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正是下午,巷子里只有几个孩子在玩儿,基本上看不到什么大人。
满宝下马,抬头看着门户上的户号,顺着往下找,只是有些人家是不挂户号的。
因此找不齐,但一般户号都有规律,所以他们在心里算了算,顺着巷子往下,在四家间来回看了看,便敲响了一家的门。
这家隐约可以听见里面有鸡叫声,显然是有人住的。
几人听到了脚步声,不一会儿大门就打开了,见是个女子,白善便后退一步让满宝上前。
满宝下意识的露出笑容来,先行了一礼后问道:“请问这位姐姐,松花巷二十三号是哪一家?”
“二十三号?”她愣了一下后笑道:“小娘子突然这样问,我也不知是哪家了,我连我家的号都不知道呢。”
她走出门来,笑问:“小娘子是要找人?不知道是姓什么的?”
“姓夏,”满宝顿了顿后道:“十多年前是个秀才,他们一家以前是住这儿的。”
“我们这里姓夏的人家倒是有一户,但并没有秀才,你们是不是记错了?”
白善问,“不知哪一家姓夏?”
“诺,就前面对门那家。”
三人便扭头去看,谢过她后决定去问一问。
满宝有点儿紧张,咽了咽口水后上前,抬手敲了敲门。
结果她才敲了一下,门就开了一条缝,几人这才发现门一直是虚掩着的。
门内的人似乎也听到了动静,一个女声大声道:“进来吧,门没关。”
满宝便推开了门,一眼便能将院子看尽。
院子左侧挂着杆子,上面晾晒了不少衣服,门边还有一间门房,一人擦着手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门口站着的人微愣,问道:“你们是谁呀?我还以为是隔壁的方大嫂呢。”
三人忙行礼后道:“大嫂,我们是来找人的。”
她蹙眉道:“找谁?”
跟在满宝他们身后瞧热闹的对门那大姐姐立即扬声道:“夏嫂子,他们是来找一个夏秀才的,我说我们巷子里没秀才,他们还不信,不知道是不是你们家的亲戚。”
夏嫂子皱眉道:“我们家没秀才,你们是不是找错了?”
满宝却看了一圈这院子,半响才收回视线看向她,问道:“这位嫂子可认得一位叫夏衍的秀才公吗?”
夏嫂子面色微变,下意识的否认,“不认识,你们找错地方了。”
三人又不傻,见她面色不对便知道有内情,但夏嫂子根本不给他们再开口的机会在,直接把人往外赶,“我家要做饭了,你们赶紧走,别打搅我们……”
说罢就要将门关起来。
邻居姐姐忍不住道:“夏嫂子,都这个时辰了还没吃午食?你们家孩子不是都跑出去玩了吗?”
“我们家的事儿要你多管?吃饱了没事干专盯着人家院子瞧的长舌妇……”
邻居姐姐显然没想到会遭骂,愣了一下后骂回去,“高氏,你说谁呢?我好心给你们家亲戚指路,你不但不识好人心,还无缘无故的骂人,你们家不会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让人找吧?”
俩人直接喷着口水吵起来。
满宝三个吓得连连后退,挤着站到了一旁,看着俩人掐着腰吵起来。
白善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一脸嫌弃的道:“我要洗脸。”
满宝看了一眼后道:“得问问这儿的水井在哪儿。”
白善点头,转身道:“走吧,去前面问那些小孩儿。”
白二郎道:“就这么走了?”
白善道:“不然呢,你要留下来与她们争吵吗?”
他道:“我可吵不过她。”
满宝也道:“我也吵不过。”
白二郎:“……那就不找了?”
白善瞥了他一眼后道:“已经确定了,就是这座宅子,便不是,也必定与这宅子里的人有关,剩下的找里长就行了,连人是什么关系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我们怎么找他们谈?”
他道:“先找里长吧,或者直接找县令?”
他们要是白丁,自然不会想着去找县令,可满宝是官儿呀,他们两个也是崇文馆的学生,这身份在外面还是很能唬人的。
第1895章 认出
三人一边说话一边后退,不一会儿就远离了战场,先找巷子里玩的孩子问路找到了水井。
北方水少,很少有人家能够独自打一口水井的,多是里长做主选定地方打了水井大家一起用。
水井离他们在的地方不是很远,虽然已经正午,却依然有不少人在那里打水洗衣服。
白二郎跑在最前面,和井边的人借了桶便将桶丢下去,笨手笨脚的打上来小半桶水,但也够他们用了。
他招水出来净手,和白善周满招手道:“快一点儿。”
白善上前洗了洗帕子,这才一脸嫌弃的擦脸。
满宝也招水洗手,她运气好,当时俩人开始吵架时,她站在白善身后。
俩人就蹲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白善洗脸。
井边洗衣服的人也盯着白善看,有个妇人忍不住感叹道:“小公子长得可真好看呀。”
白善脸微红,客气的谢过那人的夸赞,然后顺口问道:“不知这一里的里长家在何处?”
大家便不由打量起白善三人来,忍不住打探道:“郎君找我们里长有事?”
白善客气的笑道:“我们是从京城来寻亲的,只是多年不联系,亲戚好似换地方住了,所以想要和里长打探打探。”
大家一听兴奋了,纷纷道:“郎君要找的亲戚是我们这附近的?那问我们呀,我们一直住这儿,多少知道些的。”
白善的目光就从她们身上滑过,会在这里洗衣裳的,老也老不到哪儿去,年纪最大的那一个,看着也才三十上下,一共就只有六人,其余五人看着更小,看着和周六嫂差不多大,都梳着妇人的发髻。
显然都是嫁到这儿来的,要说她们一直住这儿,白善却不怎么相信。
不过,邻里多流言少秘密,刚才那位夏嫂子看着脾气就不怎么样,关系处得不好,人家肯定更喜欢说她家的事儿,说不定她们还真知道什么。
于是白善在旁边找了块石头坐下和他们说话,“是老一辈的亲戚了,我们年纪小,没来过,都十多年没联系了,也不知道人在何处。”
他笑问,“嫂子可知道十几年前这儿有一户姓夏的秀才公?家中只有一女,听说后来招赘了。”
年纪最长的那个愣了一下,惊讶的看着白善。
一旁的年轻媳妇已经开口笑道:“从没听说过有这样一家,小公子是不是记错的?我们这儿没有招赘的人家呀。”
白善却看着年长的那位妇人。
她迟疑了一下便好奇的看着白善问道:“郎君是夏家的亲戚?”
白善笑着点头。
她便皱眉,“没听说过夏家还在外头有这样一门亲戚呀。”
她看着白善的目光有些不对,热情减淡了不少,但还是道:“不过十几年前我们这儿的确有一户姓夏的人家是秀才,人早没了。有个闺女招赘了,只是她跟她夫君走了,再没回来过。”
说到这里,她一顿,再次怀疑的看向白善,但见他是个男孩儿,年纪也对不上,目光便移到了一旁一直安静蹲着的周满身上。
这仔细一看,她眼睛微微瞪大,盯着周满就上下打量起来。
满宝被她的眼神看着微微往后挪了挪。
白善便起身走到满宝身前替她挡住,和那妇人笑道:“那嫂子可知道现在住在他家里的是谁吗?不知道他家里都还有什么亲戚?”
妇人却歪着身子想要再看一看周满,见他又移动挡住她的目光,便无奈道:“现住他家的是他本家一个侄子,隔了好几服了,你们是……”
她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是欣娘家的?欣娘和周相公呢?”
白善却只笑了笑,伸手从地上将满宝拉起来,和她道:“我们是来寻亲的,不知里长家怎么走?”
妇人精神满满的给他们指路,“从那儿进去,到前面有个路口出去,你出去,到了大街上右走第二户就是。”
她目光炯炯的想要再看一眼他身后的周满,不过被白善挡住了。
白善谢过她,拉了满宝就走。
三人脚步很快的离开,差点跑起来,满宝拍着胸脯庆幸道:“好似要把我吃了似的。”
白善道:“你一定长得像周小叔或是周小婶。”
满宝歪头想了想道:“我只总是听我爹说我长得像我爹,村里的人也都说我长得像我爹,我想应该是像我爹吧?”
白善牵着她去找里长家,闻言笑道:“这倒好了,长得像便又省去了一些麻烦事儿。”
而在他们身后,那个妇人在他们走后便一脸兴奋的将衣服都收到木盆里,端了就走。
一旁的小媳妇忍不住道:“范婶儿,你不洗了?”
“不洗了,我先回家一趟。”
小媳妇们看着她把没洗过的衣服也给收到木桶里,顿时眼都直了,暗道:这样回去,婆媳两个说不定又是一顿吵。
范婶儿却是不管,抱了木盆便走得飞快,回到家就将木盆丢在院子里,她儿子看见便张大了嘴巴,她婆婆也看见了,掐腰正要骂,她已经一脸兴奋的道:“娘,你知道谁回来了?”
“谁回来了?谁回来你也不能这么丢木盆,家里才有几个盆,等等,你这衣服洗干净了吗……”
“是欣娘一家回来了。”
“欣娘是谁?”
范婶指了隔壁道:“欣娘!她家的欣娘回来了!”
老太太眼睛微微睁大,顾不得关心木盆和衣服了,一把拽住她的袖子问,“真的?人在哪儿?”
一边说一边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动静,“不对呀,我今天只听到隔壁和高氏吵架,没听到别的动静呀。你见到欣娘了?”
范婶身体一僵,这才想起来不对,她没见到欣娘,而且,要是欣娘回来大可以直接回自个家,怎么还跑来和她打听家里的亲戚?
老太太见儿媳妇又发呆,顿时没好气的道:“你又乱说些没影儿的事儿……”
“有影儿有影儿,我是没看见欣娘,但我看见欣娘的闺女了,真的娘,那孩子看着十四五岁,年纪对得上不说,那小脸蛋,跟周相公长得可像了,一双眼睛就跟,就跟从她爹身上抠出来装在她身上一样,还有,她的额头和下巴特别像欣娘,肯定是他们俩的孩子。”
第1896章 推脱
老太太怀疑的看着她儿媳妇,“真的?”
“真的!”范婶强调道:“真的很像啊,那脸和周相公尤其像,人又和欣娘一样娇娇小小的……”
“行了,行了,”老太太皱眉道:“他们既然回来了,怎么不直接过来?”
范婶就咽了咽口水,压低了声音道:“娘,你说会不会周相公和欣娘……没了,不然他们怎么让个孩子到处打听?这么多年他们也没出现过。”
夏欣和周银走后就没再回来,街坊邻居怎么猜测的都有,很多人都觉得他们两个怕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但也有人觉得两口子忘本,走了就不再回来;也有人觉得不对,怎么说,夏家的家产还在这里呢,周银走的时候卖了两块地,却还留了三块,更别说还有个铺子和宅子在呢。
两口子怎么可能不处理就悄无声息了?
有人怀疑周银是骗子,把夏欣骗走了,家里不定是什么样子呢。
范婶还有许多的小话要说,她婆婆已经横了她一眼,问道:“那人呢?”
范婶愣了一下后道:“去里长家了呀,我给指的路。”
老太太一听,皱眉道:“你怎么让他们先去了里长家?该让他们先去夏锐家呀。”
范婶一拍大腿,“哎哟,忘了。”
老太太转身便走,范婶兴致勃勃的要跟上,老太太本不想带她的,但她毕竟是见过对方的人,只能带上了。
“娘,我们去里长家,还是去夏锐家?”
“去夏锐家,这会儿人早进门了,我们不沾亲不沾故的,去里长家干啥?”
此时,满宝三人正坐在里长家里喝茶呢,听说白善要找夏衍,他便睁着一双眼睛去看三人,最后在三人身上来回滑动了一下后就定在了周满身上,笑问,“不知道三位和夏衍是什么关系?”
白善看向满宝。
满宝放下茶杯笑道:“我母亲名讳欣,是夏老先生的独女。”
哪怕已心有猜测,此时听到周满承认,里长还是惊了一下,然后问道:“你父亲和母亲怎么不来?”
他道:“许多年不见,也不知他们是否还好。”
满宝和白善对视了一眼后道:“我父亲母亲不在了,所以才由我来寻亲。”
里长便叹息道:“可你祖父母也早就不在了,当年还是你父母给下葬的,怎么,他们没和你说吗?”
白善眉眼一跳,侧头看向满宝,正巧满宝也正看向他。
白善微微摇头,满宝便笑了笑道:“我知道的,只是想着家里到底还有些亲戚在,哪怕远些也该走动起来,所以才想找里长问一问的。”
里长便笑道:“小娘子念情啊,不过夏家的亲眷好似没多少了,我知道的也不多,或者小娘子上夏氏宗族去问一问?”
满宝笑着点头,问道:“里长可知我祖父母的墓在何处?我想去祭拜一二。”
在商州这边的人眼里,周银是入赘的,那夏氏夫妻两个才是周满的祖父母,而不是外祖父母。
里长一脸惋惜的摇头,“这个我还真不知,还是得问夏氏宗族才行。”
满宝也不强求,微微点头后问道:“那不知现任夏氏宗族的族长是谁,家在何处?”
“夏秀才似乎是红田村人,只是后来考中了秀才才搬到城里来的,我对红田村也不太熟,小娘子不如到红田村去问一问。”
满宝笑着应下,道谢过后顺口问道:“不知红田村离城里可远?”
里长笑道:“不近,小娘子要去还是等明日一早再启程的好。”
满宝笑着点头,和里长告辞后出门去。
三人从大吉手里接过马,又和送出门来的里长行了一礼,然后就上马离开。
里长看到他们骑得马,目光微微一闪,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等走远了,白二郎才嗤的发出一道讽刺声。
白善和满宝都瞥了他一眼,让他憋回去后才道:“我们去县衙?”
满宝点头,“这会儿应该也上衙了,可惜出来得匆忙,没给县令带些东西啊。”
白善侧身看向大吉。
大吉打马上前,从怀里掏出两封拜帖来递给白善。
白善递给满宝:“用我的帖子,还是你的?”
满宝想了想后道:“用我的吧,我是事主,而且我应该也挺有名的。”
白善现在士林中挺有名的,且威望肯定在周满身上,因为他“刚正不阿,不畏权贵”的历史,还有“至纯至孝”的行为,以及现在崇文馆里伴读的资历,恐怕他在别人眼里就是一尊会闪闪发光的未来新星。
但他的势是在未来,满宝的势则在现在,甭管别人心里是否能看得是她这个女官,她的官品都摆在这儿,她还是太子跟前的红人,在皇帝面前也说得上一些话,所以就算她不是一颗星星,那也一座不小的山,很给人压迫感的。
白善就拿过她的帖子,往后递给大吉道:“派人先一步送去县衙吧,我们一会儿就到。”
大吉应下,让另一个护卫先拿着门帖去投递,他们慢慢骑马在后边跟着,顺便讨论一下。
“那里长一看就有所偏颇,怕是和现在住在你家里的人有些关系,”白善道:“十四年,早已物是人非,你父亲收起来的这些地契和房契早不知便宜了谁,他们吞下去的东西未必还愿意再吐出来,你想要原封不动的拿回来吗?”
满宝想了想后道:“我得先找到我祖父母的墓,看一看情况,若是这十四年来有人祭拜,我送他一些东西也是应当应分的,若是……该是我的,我自然要拿回来的。”
白善道:“我看大伯似乎不想在商州多停留,一路上甚至都没听他念叨起这些房契和地契。”
以老周头的为人性格,这其实是有些奇怪的。
满宝就轻咳一声后小声道:“我爹其实有悄悄和我娘念叨,他这会儿正心疼着呢,但又有点儿心虚。”
满宝本来不知道的,但不知道是不是科科总能扫描到,所以有些烦不胜烦,就让满宝知道了。
她道:“我爹不想让我改姓。”
第1897章 你熟吗
在老周头看来,周银是入赘的,满宝姓夏似乎是天理,她要是姓夏,那夏家的这些家产自然该是满宝的,他一文都不会往外让的。
但满宝一直随他姓,他又不想满宝改姓,所以他心里有愧,一边觉得这些家产是弟媳留给满宝的,一边又觉得和夏氏宗族争产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所以现在还在纠结中呢。
满宝却没她爹那么纠结,这些东西是她祖父母留给她娘,她娘又留给她的,甭管她姓什么,她都是他们的女儿不是?
她拿不拿,却要看一看她亲生父母当年离开商州后发生的事儿的。
三人跨马走街,一刻多钟后就到了县衙门口,护卫已经将门帖递进去,此时正在县衙门口等着。
三人下马,将马交给大吉便走上县衙门口等着,因为是站在阴影下,白善便将斗笠给取了。
满宝也不耐烦再戴着,一并取了,才拿下,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急匆匆从县衙里出来。
看到才取下帷幔的周满迟疑了一下,但还是上前行礼,“这位就是周大人?”
满宝立即笑着回礼道:“在下崇文馆编撰周满,在商州有些事要办,这才冒然来打扰翟县令,打搅之处还请见谅。”
“哪里,哪里,大人来我商州,我商州之幸,”翟县令见周满客气,一颗心放下一半,侧身请道:“周大人请里面说。”
周满微微点头,侧身看了一眼白善和白二郎后才跟着翟县令一起入内。
陪着翟县令来的师爷快速的扫过白善白二郎一眼,见二人衣裳得体,配饰华丽,再一对比年纪就猜出了他们的身份。
相比周满,他倒觉得大人结交这两位要更重要些。
到了县衙后堂,翟县令请几人坐下,满宝这才介绍道:“这是我两个师弟。”
翟县令显然也知道他们,毕竟,拿到门帖的第一步他就和师爷仔细的想了一下。
这要是换了别的京官,别说五品,四品他都不一定能认全。
但满朝文武只一个女官,而且因周满之故,太子生了一个儿子,太子一系直接站稳脚跟,全国上下的官员现在谁不知道周满是个神医,是太子眼前的红人。
何况商州距离京城还不是很远。
自然,周满的两个师弟自然也很出名,知道这两位是崇文馆学生,为太子伴读,将来前程远在周满之上,所以翟县令对俩人也很客气。
双方行过礼坐下,满宝这才提起来意,“翟县令应该也听说过在下和益州王的事儿。”
翟县令尴尬一笑,不知道她为何提起这个,他当然知道了,这就是周满开始名扬朝堂的开始。
满宝继续道:“我年少时不知亲生父母,我……我大伯和大伯母对我父亲离家后的事也知之甚少,因为一些原因,也不敢寻找,直到现在才敢来寻找母族。”
翟县令闻言惊讶,“大人的母族是商州人?”
满宝点头。
翟县令和师爷闻言大喜,问道:“那大人可知道家里还有什么亲族?”
满宝摇头,苦笑道:“只知道祖父母早已去世,但家里还有什么亲族就不知道了,当年我父亲归家第二日就……”
翟县令露出惋惜的表情。
“因时间短,我父母提及的家里事儿不多,所以我才来找寻,希望能寻得亲族,知道祖父母的墓地所在,好祭拜。”满宝道:“还请翟县令帮忙。”
翟县令听说是访亲这样的小事,立即笑着一口应下,“十几年前的户籍,县衙里应该还能查得到,若是能知道曾住在何处就更好找了。”
满宝立即道:“这却是有的。”
满宝拿出一张房契笑道:“这是我祖父母曾经的住处,据我所知,我父母回乡前都还住在此处。”
翟县令看到房契便眉头一跳,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但想了想还是笑着接过,仔细的看过地址后笑道:“离得倒是不远,在松花巷,嗯,松花巷那边,来人,去请许里长来。”
满宝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茶,不动声色的和白善相视一眼,嘴角微挑。
等许里长跟着衙役进门时,白善三人正和翟县令探讨最近魏大人在邸报上发表的文章。
当然,主要是白善在说,偶尔满宝插几句嘴,白二郎觉得这时候他就不能说话,不然太拉低师兄师姐的水平了,因此就安静的吃点心喝茶。
只是三刻钟,翟县令对俩人的态度已经由之前的疏离客气变成了钦佩和尊敬,微微还有些亲近。
他看着三人,主要是白善和周满两个人,暗道:果然人家出头是有道理的,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见识,京城果然是卧虎藏龙。
谈论得正高兴,扭头见许里长进来,翟县令便惋惜的停下了,然后给周满三人介绍道:“这位是许里长,他正好管着那一里。”
许里长惊疑不定的看着周满,他还在家里等着夏义一家上门来呢,结果就被衙役叫来县衙。见翟县令对周满三人很客气的模样,一时拿不准他们的身份。
满宝已经笑着颔首,并不起身行礼,而是抬手道:“许里长请坐,我们又见面了。”
翟县令看看周满,又看看额头冒汗的许里长,便笑问:“怎么,周大人见过许里长?”
满宝笑着点头,“见过,只是我们是外来的人,里长有许多的话不好与我们说,本官倒是可以理解,毕竟事关百姓隐私,里长小心些是应该的。”
翟县令就笑道:“那倒是,不过许里长不用担心,这位周大人也是朝廷命官,断不会拿百姓的私隐去做不法之事。”
满宝笑着点头,然后笑盈盈的看向许里长,见他还站着,便连忙道:“里长快请坐吧,我们坐下慢慢说。”
许里长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扯了扯嘴角后问道:“才不知道小娘子是大人,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但女子当官……莫非是宫中的女官?
可这么小……
翟县令已经猜出,这两边怕是已经对过招,周满一定是没能从许里长那里问到话,这才来找他的。
想到此处,翟县令脸上的笑容就收了些,有些严肃的和许里长道:“叫许里长来是要问一个人。”
他看了一眼周满后道:“许里长对夏衍这个人可熟吗?”
第1898章 夏侠(三月月票加更2)
许里长低头谦恭的道:“夏衍是大德五年的秀才,以前住在松花巷,只是松花巷里人多,我只知道他在大贞二年时亡故,家里只有一个女儿和女婿,其他的就不太知道了。”
翟县令问道:“他可还有其他亲族?”
“自然是有的,他是红田村夏氏的人,逝世后似乎也是安葬在红田村。”
翟县令总算明白周满为何来找他了,许里长这老东西不老实。
作为里长,手下管的这一百户人,不仅会对他们知之甚细,连各户牵连的关系,背后的氏族都会知道的一清二楚。
不然他凭什么当上里长?
里长不是德高望重之人,便是家族势力深厚,祖辈都生活在此的人,怎么可能会不了解治下百姓?
他们知道的东西比他这个县令只会更多更详细。
翟县令也不是才来商州,自然了解许里长,也懂得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他在心底冷哼一声,看了眼不动声色的周满和白善,嘴角也轻挑,问道:“那现在住在松花巷二十三号的是谁?”
许里长身子一僵,躬身道:“户主叫夏义,对了,他也是红田村夏氏一族的,应该就是夏衍的亲族。”
“房子是他的?还是谁租给他的?”
许里长看了一眼周满后道:“应该是他的,倒没听说是租的。”
翟县令便滑了滑杯盏后笑道:“许里长对治下如此不熟?连是不是租户都不知道?本县记得,每年开春都要核定人口吧?”
而租户的人口和户主的人口是不计算在一起的,这是分开的两个功绩。
许里长额头上的汗刷的一下滑落,也不知道是不是热的。
满宝三人静静地坐在一旁,谁都没说话。
半响,就在许里长正迟疑着是否开口时,翟县令已经抬头道:“来人,去松花巷里请杜老和朱老来,再叫人将夏义叫来,嗯,本县记得,松花巷隔壁的大溪巷里的夏侠,本县记得他家也是红田村人吧?去将他也请来。”
满宝和白善便挑了挑嘴唇,果然还是得找县令,这个世界上还能有比县令更牛的地头蛇吗?
咳咳,当然,他们并不是说翟县令是地头蛇。
许里长咽了咽口水,忙道:“夏侠似乎病重,怕是起不了身了。”
翟县令不在意的道:“先去请,请不来就请夏锐来。”
满宝便问道:“夏锐是?”
翟县令:“哦,是夏侠之子。”
满宝便点了点头,静静等着。
坐在下首凳子上的许里长几次想要张口说话,偏又有些拉不下面子,主要事情太出乎他的意料,周满出现得突然不说,竟然还能那么短时间找到县令这里来,还让县令替她出头。
许里长的拇指按在食指关节上,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还是张嘴重新挑起话题,“我记起来了,夏义一家是有房契的,当不是租户。”
翟县令便看了一眼周满,见她没什么反应,这才将手下一直压着的房契道:“巧了,周大人手里也有一份房契,在原房契未作废的情况下,他是如何从县衙这里取得新房契的?”
许里长盯着那张房契半响说不出话来。
翟县令已经又吩咐下去,“让户房那边查一查。”
他看了一眼周满后道:“查一下十四年前到十年前的记录,就从十四年前查起吧。”
差吏应了退下。
于是大家一起扭头看着许里长,翟县令道:“许里长,这件事你应该不至于不知道吧?买卖房子是需要里长签字的。”
像满宝他们要在村里圈地或买地建房子,都需要和里长报备,甚至到县城里买铺子,也都要和里长说一声。
因为财产和人口是评定户品的重要条件,而户品定品涉及赋税缴纳,上户和下户缴纳的赋税那可是相差相当大的。
每个里长手上或心里都有一笔账,翟县令在他说不知道夏义一家是租户还是户主时就像嗤之以鼻了,不过礼仪束缚住了他。
里长叹息一声,起身跪下认罪,知道自己走错了,该一进县衙时就多坦白些,不能和在家里糊弄周满三人那样糊弄过去。
许里长道:“夏义的房子应该是十二年前过的,是夏氏宗族决定分给他的。”
他道:“大人,夏衍没有嗣子,他死后,族里有权收回他的田产和房产重新分配的,夏义一家是夏衍最近的一支亲族了。”
这倒也没错,可他为何要隐瞒?
翟县令看向周满。
周满滑了滑杯盏,嘴角轻挑道:“我父亲是入赘,那些田产和房产自然是我父母的。”
翟县令的茶杯差点儿掉了,入赘?
许里长早料到她会这么说,面色没多少变化的道:“似乎是当年夏氏宗族见周银带着夏欣离开后再没回来,夏氏夫妻的墓也无人祭扫,所以断定他们不会再回来,因此将家产给分了。”
周满便微微坐直了身体,问道:“那我祖父母的墓在何处?”
许里长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问题,还以为她要为她父母分辨一二,在他家时,她只说父母早亡,却没说原因。
许里长顿了顿,到底还是道:“就在城外不远处的大安山上。”
之前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满宝三人都瞥了他一眼,不过没计较,而是仔细的问道:“在大安山什么位置?”
“山腰东侧,当年你父母有立碑,可以查到。”
满宝皱眉问:“为何不葬回红田村?”
落叶归根,一般都会葬回村里的。
许里长没说话,翟县令就安慰了一句道:“大安山也是个好地方,上面葬了我们商州不少有德有才之人。”
满宝点了点头。
就在他们说话时,出去请人的衙役陆续回来了,让满宝惊讶的是,还有个人是躺在藤椅上被抬了进来的。
翟县令也有些惊讶的起身,和满宝三人介绍道:“这位就是夏侠,他可是我们商州有名的银匠,不少达官贵人捧着百金来求一银饰的也大有人在。”
人才抬到跟前,夏侠已经眯着眼睛四处找起来,只是一圈目光便定在了周满身上,指着她问道:“你,你是夏家的大娘子吗?”
第1899章 辩解
满宝似乎感受到他的善意,最主要的是,她想起了脖子上挂着的长命锁,她上前两步,仔细的看着夏侠道:“家母夏氏讳欣。”
夏侠就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又仔细打量了一遍,最后定在了她的一双眼睛上,他肯定的点了点头,“好,好,好啊。”
他想起了什么,朝她身后看去,皱眉道:“你父母呢?”
满宝顿了顿后道:“家父家母十四年前便过世了。”
夏侠虽早有猜测,但此时听见还是忍不住一恸,哭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欣娘那孩子那么孝顺,周银也不是不守诺之人,怎么会一去不回,明明说好了安顿下来便回信来告知地址,也会常回来祭扫先祖……”
“可我没想到他们十四年前就,那岂不是才离开不久就……”
满宝一时没说话。
等夏侠哭过,抹干了眼泪,他这才眯着眼睛去打量白善和白二郎,“这两位是?”
满宝连忙介绍:“这两位是我师弟。”
她顿了顿后又着重介绍了白善,“他还是我未婚夫。”
夏侠惊讶,连忙问道:“你父母既去世了,那你是谁抚养长大的?这门亲事是谁与你定的?”
满宝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另外两个老人,笑了笑道:“我父母去世时我还小,因有些意外,连他们身亡之事都不能往外说,所以我是伯父伯母抚养长大的,直到前两年才知道身世。”
满宝将当年周银夫妻牵涉进益州王的事儿简单的说了一遍,顺便提了一下她父亲现在已被追封为绵州牧。
当年,事情爆出来后因她户籍什么的都在七里村周家,她父亲也是记的罗江县的户籍,除了详细调查过的皇帝和太子,以及魏知外,没人知道周银是入赘的。
且夏家已没有直系亲属,事情又是发生在绵州和益州,因此封赏是直接下到周家。
除了七里村的人外,没人知道周银是入赘的,更没几个人知道周满的母家在商州。
而商州这边,别说普遍百姓了,就是官员也只知道有这么一件事,谁还特特去追究缀在周银身后的夏氏是谁?
所以夏侠一无所知,但益州王谋反的事儿他是知道的,当年事情出来时,大家私下还担心又要打仗了呢。
毕竟商州就夹在京城和益州之间,益州王要是打上京城,很大可能会从商州经过。
他只是没想到,这事还会和周银夫妻有关。
和夏侠一起来的杜老和朱老的关注点则在周满的最后一句话上“现在我在宫里当太医”。
杜老忍不住插嘴问,“传闻京城有个小神医,是个女子,就在宫里当女官,莫不是小娘子?”
满宝自然不好承认自己是小神医的,所以白善点头道:“就是她。”
杜老和朱老忍不住“啊”了一声,瞬间热情了许多,纷纷和夏侠道:“夏先生要是泉下有知,也可瞑目了。”
满宝立即问道:“不知我母亲在这边还有什么亲族,当年我父母离开时是怎么说的?”
话音才落,有衙役进来禀报:“大人,夏义带到。”
翟县令问,“怎么这么久?”
连病重的夏侠都来了,夏义怎么这么慢?
衙役看了一眼许里长后道:“夏义不在家中,小的是在许里长家里找到他的。”
所以来回费了一点儿劲。
翟县令便也看了许里长一眼,笑了笑后让人领了夏义进来。
夏义进来时既有些懵,又有些忐忑,待看到大堂上站着这么多人,心中更是不安了。
他是在铺子里被里长家的人叫回来的,结果他在里长家里瞪了许久也不见人回来,倒是被找上门来的衙役给带来了。
和杜老朱老这种年纪很大,有些威望,偶尔被请来县衙商讨事情不同,他就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百姓,这三十多年来,进县衙的次数用一个巴掌数都多。
所以他很有些不安,他拘束的上前,先跪下给县令行礼,这才战战兢兢的看向其他人,主要是看向许里长,希望他能给些提示。
许里长却看也不看他,就好似不认识他一样。
翟县令请周满上座,这才坐下和靠坐在藤椅上的夏侠笑道:“夏大匠,周大人可不仅仅是太医而已,她还是崇文馆编撰呢。”
在场的人,包括许里长在内,并不知道编撰是多大的官儿,但听着似乎很厉害,至少应该比翟县令官大,不然他不会等周满落座后才坐下。
所以夏侠听了后一脸的欣慰,高兴的说不出话来。
翟县令这才请杜老和朱老坐下,当然,也没漏了许里长,于是一屋子的人就只剩下才从地上爬起来的夏义还站着。
翟县令也没有请他坐的意思,直接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他也不蠢,已经大约猜出了这其中的事情,独女招赘虽不是稀罕事,但也少见。
这其中的背后纠葛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而现在本应该是周满的家产都落在了他人手里,这其中怕是有不少的事。
就连十四年前周银夫妻离开商州,怕是也有些内幕纠葛,不过这会儿不是提当年事的时候。
虽然他很好奇,但身为县令,治下平安才是最主要的。
因此他道:“本县和松花巷的两位老人皆在此处,正好不仅可以解了周大人的疑惑,也可为你等调解一二,不然闹到公堂上就不好看了。”
周满深以为然的点头,和翟县令道:“我也不欲那样,真上了公堂,传出去怕是要说本官以权压人了。”
俩人一唱一和,夏义是一脸懵懂,许里长却是冷汗淋淋。
翟县令便知道开始,问夏义,“夏义,你与夏衍是何关系?”
夏义愣了一下后道:“回大人,夏衍是我叔父。”
“既是你叔父,他有独女,你因何住到他家里去了?松花巷二十三号的房契你可有?”
“有的,有的,”夏义忐忑的道:“大人,我叔父死了,我那妹妹嫁人,和妹夫走了,这房屋也是祖产,族里的老人们一商量,觉得我是他们家最亲近的亲族了,所以就让我继承了房产,我们过了房契的。”
第1900章 后悔
翟县令正要说话,夏侠已经激动的叫道:“你撒谎,欣娘并不是出嫁,而是招赘,衍弟的所有家产都是欣娘和周银的,是你们趁着欣娘外出谋夺了他们的家产。”
翟县令便看了一眼周满,干脆也靠在了椅子上喝茶,由着他们争论去。
果然,夏义涨红了脸,立即反驳道:“侠叔,你可别胡说,是他们夫妻两个一走不回的,谁知道那周银是不是骗子,带着欣娘跑了?族里没办法了才分了衍叔的家产的,总不能那些房屋都空着,地也荒着吧?而且别忘了,你也拿了他们家的铺子。”
夏侠冷笑道:“那铺子还是欣娘的,这么多年的租金我都给她存着呢,不像你们……咳咳……”
翟县令便问道:“分产时需户主到场,当年衙门这边是谁作保签字?”
像这种户主不在场的,必须要衙门公证,不然你想分人财产就分人财产,就算是族亲也会混乱的。
虽然这种事现实中其实不少,但该有的程序还是得做,他们能做成,衙门这边必是打通了关节。
夏侠的目光一下就定在了许里长身上,道:“当年是许里长作保,还请了县衙的许文书记录的。”
翟县令看了许里长一眼,微微颔首,吩咐道:“将许文书叫来。”
许里长便在心里叹息一声,这会儿已经看清了局势,来的三人怕是身份不低,翟县令是不可能站在他们这边的,最多是不让这桩丑闻外传,闹得满城风雨,大家私下解决了。
翟县令的确是这个意思,一边表现得刚正不阿,一边问周满,“周大人,你看可需要派人去一趟红田村,请人到县衙里来调解?”
满宝仔细的想了想,她如今还不知道夏氏在商州的势力,但再弱小,也必定比她大。
她祖父母的墓,还有曾祖父母都在这里,而落叶归根,显然想把他们移走是不可能的。
就算为了以后,她也不好将此事做绝。
所以满宝权衡过后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他们要是知理退让,她温和一些有何不可?
于是她便扬起笑脸和翟县令点头,“翟县令肯调解是在下的荣幸。”
一旁的师爷适时的插嘴道:“我们大人是父母官,这都是该做的,周大人客气了。”
满宝还不懂其中含义,白善已经笑着颔首道:“不错,大人是我们的父母官,周满不提,便是我,之后也是半个商州人了。”
翟县令就哈哈大笑起来,连连道:“可不是吗,白公子可是我们商州的女婿呢。”
满宝:……
搭上这一层关系,翟县令神明气爽,当即就让人去红田村,“不过,红田村距离商州城有些远,他们现在去了,怕是明日才能启程回城。”
满宝笑着点头道:“不打紧,明日我们再来就是。”
翟县令希望给红田村夏家一些多的准备时间,满宝也愿意给他们时间和途径了解情况,不论是明理也好,迫以情势也罢,能够缓和解决最好。
不然,像许里长一样,硬着头皮撞上来,满宝倒是不尴尬,就是觉得撕破脸皮对还留在此处的祖父母坟墓不好。
从小在村里听各种故事和纷争长大的她知道,人恼恨起来,挖你祖坟也是会的。
夏侠一直想要说话,偏他身体不好,杜老也伸手按住了他,还对他摇了摇头。
翟县令见周满愿意和解,心中高兴,觉得周满果然不愧是聪明人,如此一来,大家都不尴尬了。
定了基调,翟县令便看了一眼夏侠和周满,便起身笑道:“周大人不如在堂中休息一二,下官正有些事和杜老朱老商量。”
满宝笑着点头,请翟县令自便。
许里长知道翟县令这是在放水,于是也瞪了一眼还在发蒙的夏义,示意他跟出去。
夏义连忙跟出去,他不知前情,这会儿还一脸懵呢,“里长,刚才那人是谁?什么调解不调解的,大人怎么突然问起我家的房子来?”
许里长道:“你还没看出来吗?夏欣和周银的女儿回来了,刚才那个和翟县令坐在一起的就是,她还当了官儿,现在回来找你要房子了。”
“那怎么行?”夏义跳脚,“那房子是我的。”
许里长横了他一眼,但想到他的为人和他那点脑子,又按下了脾气,沉着脸道:“大人要派人去红田村了,就怕你们夏氏的人很难打听到内情,这样,你也赶回红田村去,告诉你们族长和长老,就说欣娘的女儿回来了,且在外面有了大出息,现在京城里当官儿,还是有名的神医。”
他努力的回想起刚才翟县令对周满说的奉承话,道:“似乎还认识京里的贵人,总之很厉害,连她现在定亲的人家也很厉害,似乎是贵族公子。”
夏义连连点头,抹着额头上的汗问,“让族长他们赶紧想办法吗?”
许里长目光悠长道:“不错,让他们想办法。”
夏义忐忑的问道:“里长,她不会真的要把我的房子抢走吧?”
许里长敷衍的道:“你怕什么,还有你们族长呢。”
“也是,族长可是拿了衍叔的两块地呢,他一定不能给那小娘子,对了,欣娘的闺女叫什么?我怎么听翟县令叫她周大人?”
许里长:“……你管她叫什么,你看她长那样,是周银和夏欣的女儿就行。”
“那怎么行,周银是入赘的,她怎么能跟周银姓?”
许里长怒,见他这会儿还纠结这种事情,就道:“她姓夏,你能把房子还给她吗?”
“不行!那房子早是我的了。”夏义说完想起了什么,低头沉思起来。
许里长挥手道:“你赶紧回去吧,将这些事都告诉你们族里,还有,就说夏侠也在这里,他已经言明,那铺子还是夏欣的,而且他一直把租金给夏欣收着的。”
许里长着重强调了一下这件事,看着夏义急匆匆的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眉头紧拢着没说话。
他千算万算,唯独没算到周满还是个官儿,能这么快速的找到翟县令为她出头。
早知道……
但有钱难买早知道。
第1901章 内情
翟县令请杜老和朱老在书房里坐下,转身却往外去,他才站了一会儿便有衙役来报,将许里长和夏义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复述了一遍。
衙役看着翟县令的脸色,迟疑的问道:“大人,要不要派人去拦着夏义?”
翟县令瞥了他一眼道:“拦着他做什么?他去做了我们想做的事儿,省得你们再费一番心思,多好。”
衙役一脸懵懂。
翟县令已经道:“选个机灵点儿的去红田村,夏氏要是给钱别推着,多拿一些后告诉他们实情,夏欣和周银的女儿叫周满,不仅是京城有名的神医,在太医院中任职,给陛下、皇后、太子等一众皇亲国戚看过病,还是崇文馆编撰,可上大朝会的。”
“和她定亲的那位白公子出身陇州白氏,是世家子,总之,她怎么厉害就怎么说,知道吗?”
衙役:……他们大人刚才不是还和周大人处得挺好的吗?怎么一转身就给人挖坑?
“对了,”翟县令叫住衙役,道:“再告诉他们,周银被追封为绵州牧,夏欣虽已亡故,但同样有诰封,陛下亲口称赞他们夫妻二人为义士的。”
衙役一头雾水的走了,说这么多,不是让红田村夏氏早有防范吗?
大人到底是偏周大人,还是偏夏氏?
翟县令背着手在廊下站了一会儿便转身去见杜老和朱老,既然是要调解,自然要了解内情了。
杜老和朱老两位老人家不仅年纪大,且在许里长这一里里颇有些德望,夏家发生的事他们多少会知道些,更别说杜老似乎和夏侠关系还不错。
翟县令进去和两位老人了解内情,夏侠也在和周满说当年的事。
下人和衙役们都退到了外面,屋里只剩下满宝三个和夏侠。
夏侠本想让白善和白二郎也退出去的,但见周满似乎没看懂他的眼色,那俩人也没有避嫌的意思,考虑到白善和周满的关系,他只能在心里叹息一声,只当看不见俩人的和满宝道:“你父母给你留下了一些东西。”
夏侠道:“十四年前,你父亲只说要带你母亲回乡见他兄长嫂子,卖了两块地,剩下的东西却还是在的。”
夏侠细数道:“我知道的,你祖父母一直住的宅子,其实红田村里还有一座宅子,只是在你祖父在时就给了族里做学堂,后来又给族里的孤寡居住,我想你父母也没有要收回来的意思,那就只剩下松花巷里的两进宅子了。”
夏侠道:“除此外村里还有三块田地,都不小,且很不错,其实当年你父亲想把那些田地也卖了,可那是祖田,好几辈上往下传的,族里不同意,你父亲卖不出去,便暂时租给了他人耕种。”
“还有一间铺子是我家租着的……”
他显然对这些事很了解,和周满道:“当年你父亲说好,等回去安顿下来便写信回来,因为这边还有田地铺子,总要收租的,所以他说好,每年,最多每隔一年便要回来一趟,既是祭扫你祖父母,也是收租子的意思。”
“但你父母一去便没了音信,说好的两年时间也没回来,”夏侠顿了顿后道:“那之后,族里就认为你父母不会回来了,我与你祖父虽交好,但论血缘却远了些,所以也拦不住族里,十二年前,他们就开了祠堂将东西分了。”
满宝便大致明白了,他们倒没想错,她父母的确回不来了,所以对他们分产,她并不这么生气,她在意的是,“当年我父母为何会离开商州?”
她道:“当时我父亲将细软家私都托人带上了,祖父母也才过世不久,我也还小,何至于?”
夏侠便沉默了一下后叹息道:“你父亲是入赘,当年族里想的是让你祖父过继一个嗣子的,在你父亲出现之前,这事儿其实已经谈得差不多了……”
夏侠虽然没有点名,但满宝也听明白了,她爹的突然出现挡了别人的道。
“你祖父还在时还好,你祖父病重去世,族里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人私下传话说你父亲下毒害死了你祖父,他们也是在这边住不下去了才想着回乡去躲一躲的,想着等以后事情都淡了再回来。”
夏侠道:“你父亲年纪虽不大,却看得很通透,走之前还和我说呢,要是一直留在这儿,以后多半是跟族里的矛盾和争执,而且你娘的身体不是很好,那段时间为这些事总是伤神,你的身体更不好,他担心你懂事后听了这些事情不好,所以才决定回他的故乡去。”
也是考虑到夏欣状态不好,夏侠才同意他们走的,不然,剑南道绵州那么远,他怎么会同意周银把妻女都带走?
满宝便心中有数了,和白善对视一眼后又和夏侠说了一下话,最后她从自己的衣领里扯出一条红绳来,夏侠一眼就看到了底部坠着的长命锁。
他眼睛顿时一热,冲她伸手。
满宝将长命锁取下来放在他手心,道:“这是我从小戴着的,我爹……我大伯说这是我爹娘给我留的。”
夏侠红着眼睛道:“这是我打的,那时候你祖父还在,只是身体不好了,从你娘说有身孕开始我就便动手,挑了最好的银融了,因怕变色,我还炼了两回。”
他道:“你这长命锁前后费了三个多月的时间才打成的,里面两面刻了周夏两字,除了京城依偎贵人求的长命锁外,这是我这辈子打得最好的一片长命锁了。”
另一个房间里的杜老正在和翟县令道:“夏大匠从小家贫,前朝去他们朝廷征兵时,他被自家大伯推了出去服役,那会儿他才十一,差点就被拉走了。是夏衍看不过,说服了父母拿钱去给他顶役,后来又送他到县里银匠那里学手艺。”
“他能有今天,多亏了夏衍以前对他的照顾,所以夏大匠极念恩,本来夏衍的那铺子周银是租给别人卖杂货的,他们夫妇二人离开前交代了夏衍帮忙看守房屋和收佃租铺租,没想到他们夫妇二人一去不回。”
第1902章 暗示(三月月票加更3)
杜老和夏侠关系不错,因此知道的多些,道:“周银夫妻离开一年后没有音信回来他就觉得不好,于是就借着自己替他管理的便利,改成了自己租铺子,让他儿子从原来的东家里出来单干,又将田地都租给了他们夏氏的族长……”
翟县令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一扬眉,笑道:“夏大匠倒是聪明,这样一来,就算田地被分,应该也不会分得很零散。”
“是,听说,那三块田现在一整块在夏族长的手里,还有一块被分了一半,专门做祭田,还有一半则分给了各家,剩下的一块似乎是许里长买了。”
也就是说,至少有两块是很容易追回的,只要许里长和夏族长答应就行。
翟县令觉得这事儿十拿九稳了。
此时夏侠也在和满宝仔细的交代十二年前分产的细节,“因为夏义一家与你祖父血缘最近,夏义的父亲和你祖父是同一个太祖,所以当时松花巷的宅子是直接分给了他,但田地却是被收回了族里……”
要不是他提前占了铺子,打死也不搬走,不让出,而他在商州也算有名的银匠,他的东家又有些权势,那铺子只怕也保不住。
但这些年,族里说什么的都有,夏侠的名声也坏了许多。
他和周满道:“铺子每年的租金我都单独给留了出来,都给你父母收着呢。”
满宝点头,没说要或不要,只问道:“不知我祖父母葬在何处,我想去看看他们。”
夏侠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就葬在城外大安山上,你出了城别往山上走,要先走到……“
夏侠细细地说了一下要怎么走后顿了一下道:“不如待明日我们再一起上山去。”
他道:“红田村的人来不了这么快,最快也得快到午时才能进城,我们上午可以去祭拜一下。”
满宝笑着点头,应了下来,然后看他似乎有些气喘,便道:“夏叔公,不如我给您把把脉?”
夏侠便笑道:“我可不是你的叔公,而是伯公,我比你祖父还大两岁呢。”
满宝诧异,如此说来,她祖父的确早亡。
夏侠也想多和周满相处些,主要他还有许多话想问她,因此伸出手给她看病,一个劲儿的问她问题,“你伯父伯母对你好吗?”
满宝点头,“好,我以前从没想过我不是他们的孩子。”
那就是真好了。
夏侠心里好受了点儿,又问道:“算起来,你也快及笄了吧?”
满宝点头,“到入冬就满十五了。”
夏侠便叹息道:“好呀,好呀,你也长大了,你这门亲事是谁给你定的?”
说话的时候他还看了一眼白善。
白善对他客气的笑了笑。
满宝道:“我伯父伯母定的。”
她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拜了同一个老师。”
夏侠只能点头,其实他还想问,你怎么还姓周?为什么不改回夏姓?
但毕竟才见面,孩子怕是对他还陌生,所以不好开口。
满宝见他不开口了,便问了他一些问题,每日吃多少东西,每一顿大约能吃多少……
问清楚后满宝便笑着起身道:“看这时辰也不早了,我看伯公也困倦了,不如先回家休息,明日我们再见。”
夏侠连忙道:“你们与我回家去吧,既到了家里就不能再住在外面,我让你伯祖母将房间收拾出来,你们就在家里住。”
满宝拒绝了,道:“这次我伯父伯母还有几个哥哥也跟来了,人多,不好上门叨扰,现今我们住在福来客栈里,伯公若有事可以使人去那里找我们,只要说找周家人他们就知道了。”
夏侠一愣,“你伯父伯母也来了?”
“是,”满宝道:“毕竟我离家时太小了,还不记事,他们怕我找不到,所以陪同我一起来的。”
夏侠看了看她的年纪,觉得她说的也没错,但想到她刚刚的表现和能力,又觉得不是这个原因。
不过他今日的确耗神,只是想了这一些便累得不行,这会儿躺在藤椅上脸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多少了。
满宝自然也看出来了,转身出去让人将夏侠抬回去。
翟县令那边也问完了,正领着杜老和朱老过来,便干脆让他们一起走了,连站在廊下的许里长也放走了。
看着他们一群人一并朝外去,想了想,满宝还是叫住了夏侠家的下人,道:“你们等一会儿再走吧。”
然后转身看向大吉,让他把他们的伞给取来,让一个护卫给夏侠撑伞,护送夏侠回去。
免得夏侠和许里长起冲突,夏侠现在的身体不太能受气。
夏家的下人应下,等了一会儿才出门,出门也慢悠悠的走,并不急。
翟县令等他们都走了,便转身请周满他们入内,将自己打探到的内情简单的和她说了一下,然后问道:“周大人想要如何处理此事?”
似乎她想怎么处理就可以怎么处理一样。
满宝站了一会儿后道:“我想先去看看祖父母的墓。”
“好说,”翟县令道:“我让一个差吏给您带路?”
周满笑:“那就多谢父母大人了。”
翟县令一笑道:“周大人太过客气了,我看夕阳快下来了,不如明日再去,今晚本县在府里设宴给三位洗尘。”
满宝婉拒了,她想现在就去看看,然后回家和她爹娘商量一下这事儿。
翟县令见她心急,也体谅她,于是挽留了一下就送她出门了。
看着他们主仆四人跟着他派给他们的衙役跨马跑远,他便摸了摸胡子转身回府。
师爷道:“大人,夏氏会把嘴里的肉吐出来?”
翟县令就叹气道:“谁知道呢,本县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不论是对夏氏,还是对周围小周大人都算尽心了,最后怎么样,得看他们自己博弈了。”
师爷道:“虽周银夫妇十四年不归族是情有可原,但那些田地和宅子毕竟分给族人十二年了,就算大人判了归小周大人,夏氏若是不肯,只怕也难。”
第1903章 找到
翟县令当然知道这一点儿,便是真告上公堂,他判了周满赢,周满也未必能从他们手上真的抢过田地来,就算抢了过来,她难道还能自己耕种吗?
多是要租赁给他人的,但夏氏红田村势力大,他们一族放出话去,谁敢租她的田地?
真是撕破脸式的相对,最后只可能是两败俱伤,就看夏氏的族长和族老能不能听懂他和许里长的暗示了。
周满这边显然是想速战速决,并不介意和解的。
也是,她毕竟是朝廷命官,没那么多时间跟这些人耗的。
翟县令背着手走到后院,还是没忍住道:“明日夏氏的人来了,你先去见一见他们,探一探他们的口风,他们要是把着东西不愿意放,你就先劝一劝,这对他们可没有好处。”
“是,不过大人,”师爷低声道:“这位周大人姓周不姓夏,只怕夏氏会抓住这一点儿……”
翟县令道:“我先前也担心这一点儿,不过我看他们似乎并不是很怯这一点儿,想想也是,周氏夫妻从小抚养她长大,生恩养恩早扯不清楚了。而且她现在朝中为官,这名字岂是想改就能改的?”
师爷一想也是,只是心中依旧有些担心。
骑在马上正往城外去的白善也正提起这个话题,“只怕夏氏会抓住你的姓氏不放。”
白二郎道:“肯定会的,到时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打死不改姓,”满宝道:“我的孩子以后要姓夏的,我才不改姓呢,我要是改姓了,我爹得哭死。”
虽然亲祖父母重要,但她爹娘也重要的,最主要的是,她又不是随别人的姓,还是随着她亲爹姓。
满宝道:“而且夏氏和周氏不一样,我改回夏姓,将来不知有多少事呢,我将来的产业,还有我的官声,谁知道他们将来会闹出什么事儿来?”
她四哥那么好,她都还偶尔担心他在外面借着她的名号乱来,时不时的就要叮嘱一番呢。
换到夏家,谁知会出什么事儿?
所以她是不会改姓的,等以后孩子就算姓夏,关系更远了,到时候可以想着将她祖父母这一支分出来。
满宝想到这里眼睛大亮,那以后她儿子或闺女岂不就是族长了?
族长呢,听着就很威风的样子。
白善本来有许多的话要说,但一扭头看到满宝得意起来的脸,许多话都堵在了胸口。
他摇了摇头,干脆不说了。
算了,他们连益州王都拉下来了,总不至于在这里受委屈。
四人跟随县衙的那个衙役到了大安山,他也不知夏衍夫妻的墓在哪儿,不过他听了形容,不一会儿就领着他们朝山上去,“说是绕过一棵大榕树就是,那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白善却已经停了脚步,让满宝往山下看:“你看这地方像不像道和道虚他们说过的风水宝地?”
满宝便扭头往山下去看,一看前面树林掩映,但视野开阔,遥望远方似乎还有一条水带。
满宝眨眨眼,便往山上看了一眼道:“这还不算好吧,再往上走一走?”
于是四人连忙往山上去。
衙役:……当官还会道士的活儿?
几人往山上走了一会儿便看到一棵很大的榕树,绕过榕树在树丛和草丛间找了找,大吉眼睛最好,立即指了一棵树后的道:“那有碑。”
满宝立即过去,绕过两棵靠在一起的树就看到了。
两座用砖石砌起来的坟墓立在树后,紧靠在一起的坟墓有两块墓碑,上面不仅有亡人姓名和来处,还有立碑人。
满宝目光从另一座墓碑上收回目光,定在了眼前这一座上,她伸手摸了摸墓碑,上面的“夏氏单衍”几个字还很明显。
满宝抬眼仔细的看了一下墓碑和坟墓,发现上面长了草,却不高,墓碑也没损坏,便知道一直有人在清理。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白善蹲下去摸了摸墓碑前的香灰,道:“看着还好,应该是清明时候有人来祭扫过。”
满宝站在两座墓碑之间呆了一下,然后起身跪下分别朝着墓碑磕头,白善与她一起。
白二郎就垂手站在一旁看着,等他们磕完头才问:“就不知道是谁祭扫的,是夏大匠吗?”
白善道:“这个虽麻烦些,却也不难打听,我刚才一路上来看到了,这儿的确有不少坟墓,且可能因为风水不错,在这儿的墓大多都有墓碑。”
除了有钱人家和一些特别讲究的人家外,还少有人立碑的,更别说用砖石砌墓了。
所以要找到附近的墓主人家并不难,而清明祭扫基本就在那两天,上来祭扫的人肯定会碰到的人,只要找到人家略一打听就知道了。
白善道:“我一会儿去记下名字,回头让下人去打听。”
满宝就点头,转头就冲一旁呆住的衙役露出笑容,“我们对商州不熟,以后还请你帮我们看看立碑的人家在哪儿。”
衙役愣愣的点头。
白善便牵了满宝的手走,在附近找到了三座墓,其中两座是同一家的。
白善记下上面的名字,问了衙役。
别说,衙役还真认识一家,剩下一家却没什么印象,白善也不介意,记下来,打算回去让人去打听。
一行人这才踏着夕阳的余晖进城。
他们回到客栈时周大郎和周五郎早回了,都已经吃好饭,就等着他们了。
老周头正提着心,看到满宝他们回来便松了一口气,立即拉着她问,“饿不饿?累不累?”
最后才问:“找着人了吗?”
钱氏嫌弃他心急,将他拉到一边,对满宝道:“先去洗漱换衣服吧,你们想吃什么先点着,一会儿下来吃饭。”
满宝应下,安抚了她爹一句,“爹你放心吧,我还能让人欺负去?”
说罢就跑了。
老周头一下就心安了,然后就摸了摸肚子道:“才吃了东西,这会儿竟就有些饿了。”
钱氏:……
老周头等着满宝他们下来和他们又吃了一顿,大家一边吃一边说话。
第1904章 白切黑
主要是满宝他们说,简单的将他们今儿查到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道:“明天上午我们和夏大匠一起去祭扫祖父母,爹,娘,你们一块儿去吧,正好见一见夏大匠。”
又道:“夏氏的人应该中午会到县衙,我们吃了东西可以过去见他们,到时候我们一家都去。”
满宝道:“我祖父母的墓碑都还算完整,应该每年都有人祭扫的,就不知道是谁。不过我想好了,不论是谁,我都要送他一些东西。”
满宝道:“要是夏大匠,我就把铺子送给他,要是其他族人,我就把收回来的田地送他。”
老周头听着一阵肉痛,但他没反对,只道:“你拿主意就好。”
连钱氏都忍不住看他了,连县城的那一间铺子要给大丫他都念叨好几天,这次怎么这么大方了?
老周头和满宝道:“主要是祖坟还好就好,我记得你太祖爷爷也是单脉,他们的坟墓你也得照看着的。”
满宝应下。
老周头这才提了一嘴财产,“能拿回来还是要拿回来的,那可是你爹娘留给你的。”
他道:“你爹可是入了他们夏家的族谱的,他一个男人,不能白受这委屈。”
众人:……
满宝硬着头皮道:“爹,我爹应该不委屈的。”
白善和白二郎也这么觉得,毕竟夏家不仅救了周银,还白得了一个媳妇,入哪边的族谱不是入?
也就名声不好听一些,但男子汉大丈夫,还怕名声不好听吗?
年纪还小的白善和白二郎对入赘没那么大的偏见。
钱氏也看不过老周头的撺掇,等他吃得差不多了就让他去看一看马,“看看店伙计有没有给好的草料,可别让他们糊弄过去,这马都是亲家的,又贵重,我们带出来了,就得好好的带回去。”
老周头一听,就把饭吃干净了去马厩看马去了。
钱氏等他走了才对满宝道:“别听你爹的,我们随你回来,一是给你寻亲,二是让夏氏的亲族知道你爹娘的下落,既让他们放心,也好让他们知道,你爹娘不是不受诺的人,只是人不在了,这才没回来的。”
满宝点头。
钱氏道:“那些家产听着是不少,但你现在也不缺这点家产过日子,没必要为此和亲族闹得撕破脸皮。况且,这件事我们这边也不算占理。”
她道:“我们没打算让你改姓,你爹娘一走十四年,别说你爹只是入赘,就是在我们村,人走了五六年没回来,又绝户的,这家产也要收回族里重新分的。”
白二郎道:“可周小叔他们当初是被逼走的。”
钱氏就笑道:“所以就是亲族也该有亲疏远近,娘是粗人,又不识字,知道的不多,但也知道,村里这种争产打架的事儿不少,就是我们七里村,看着挺和睦的了,但也有,你以前不也跟在你二嫂屁股后面看人吵架争地吗?”
满宝点头。
“你看他们争地的时候是不是还拉拢村里和族里的人?”
满宝就小声道:“二嫂说大驴媳妇还偷偷的给大柱媳妇送礼来着。”
钱氏没想到这种话老二媳妇都和满宝说,沉默了一下后扯了笑道:“是啊,所以你不要怕,派人打听好谁亲近你祖父母,拉拢好,以后啊,你回这边走亲戚就不会很难了。”
“至于那些家产,不必要强求,”钱氏沉吟片刻道:“他们愿意还就还,试探一下,不愿意,你就大大方方的送人,不仅全族,全村,连你们那十里八乡也都知道,传扬出去是你懂事,也是你祖父母和父母的仁德。”
满宝露出和老周头一样的肉痛表情,“全送呀?”
钱氏看了就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跟你爹一样,啥都没学着,就学着了你们老周家的小气。”
白善和白二郎低头闷笑,脸都差点儿埋到碗里去了。
满宝嘟囔了一下,铺子送出去,或者田送出去都可以,哪有三样全送的?
满宝想起什么来,立即精神一振,道:“对,亲疏有别嘛,铺子和田我可以随缘,我爹娘住过的宅子我却是一定要收回来的。”
钱氏这一次没说反对,她听满宝刚才说,现住在那宅子里的媳妇对满宝似乎很不客气。
即便是回族也不可能一味的付出讨好,不然别人见了还以为满宝好欺负呢。
想到这里,钱氏道:“回头看看情况,宅子一定要收回来的,至于田地,既然那夏义是跟你最亲的一个血缘了,那你就从收不回来的田地里分出一部分来给他,也算是你祖父对他的照料。”
一旁的周五郎忍不住张大了嘴巴,“娘,那不是让他们打架吗?”
周大郎拍了一下他脑袋:“你傻呀,就是让他们打架的。”
钱氏瞥了他一眼,周大郎立即改口道:“没有的事,既然是最近的亲族,总不能让人家啥也落不着,其他的人还能分些田地呢,这叫公平。”
白善和白二郎惊得筷子都快要掉了,看看钱氏,又扭头看看满宝,深深的怀疑满宝就是钱氏亲生的。
满宝在桌子下踢了俩人一脚,让他们收敛一些,这才问她大哥五哥,“你们今天打听到什么了吗?”
“我们找到铺子了,”周大郎道:“是一家银铺,不过里面手艺一般,但生意还过得去。”
他今天蹲在那铺子附近,和不少人打听过了,所以知道了不少,“听说铺子是夏大匠的儿子的,听说夏大匠的手艺特别好,外地有不少贵人来找他打银饰呢,有时候一套繁复的银饰能卖出千两银子呢。”
这一点周大郎是很难理解的,一套几两的首饰,就因为手艺能卖出上千两,简直惊呆。
周大郎继续道:“不过我看过也打听过了,他家铺子的生意很一般,我打听到夏大匠以前和他的东家胡家有个约定,一辈子都只给胡家打银,所以现在他家银铺里的银饰都是他儿子和孙子打的,他从不出手,所以银饰一般。”
“不过胡家也照顾他家的生意,一些简单的银饰还和他家铺子下单呢,倒不会亏本。”周大郎顿了顿后道:“我下午还见着了铺子里的东家,叫夏锐的,看着和我年纪差不多,听说我是来打听铺子的东家的就一直反过来打听我是谁。”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你也知道大哥嘴笨,怕说多了露馅儿,所以就打探了几句就走了。”
满宝道:“没事儿,我今天见到了他爹,明天还能见着他。”
第1905章 见面
满宝他们吃完饭有些犯困时,庄先生才背着手和一个护卫优哉游哉的回来了。
他将三人叫到房间里问了一遍,听满宝说起不会一定要争产,便点了点头道:“我今日去茶馆里坐了坐,想着你们既然来了,不如和商州府学的学生们交流交流,这也算游学了。”
他道:“你们把你们的帖子给我,我明日给你们投递了,过两日待你们处理好了族里的事儿便去转转。”
游学,游学,游字尚在学字前面,白二郎连连点头,立即去拿纸笔要现写帖子。
白善却心中一动,也笑着点头,转身去写帖子。
满宝想拿自己的官帖充数,白善却拉着她道:“还是现写几封吧,落笔要么是崇文馆编撰,要么就自己给自己取个号,写上师从先生就是。”
庄先生闻言满意的摸了摸胡子,对满宝道:“不必点明是崇文馆编撰,听闻商州府学每旬都要举办文会和诗会,不仅府学的博士学官会到场,就是府里的官员和各县县令偶尔也会来参加。”
他道:“满宝,你是官员,既来了商州,便不是公办,也该和当地的官员们打个招呼,你要是怕麻烦,就写一封告白信,让人带上些京城的土仪送上门就是。”
满宝:“不会叫人误会我仗势欺人,有求于他们吗?”
庄先生便道:“你本就要请他们行个方便的,怕什么人说?”
满宝三人:……
庄先生道:“夏氏再小,那也是商州土生土长的宗族,他们真要不管不顾的闹起来,商州官员的脸上也不好看,你提前打个交道,哪怕他们不徇私,念着你知礼,公正一些也可以的。”
“何况你们从京城带来的土仪很贵重吗?”
那倒是不贵。
虽然和夏氏这边没什么感情,但到底还是来走亲戚,所以老周家还是准备了礼物的。
咳,因为大家没见过面,也没情义,所以他们准备的都是京城特别有名的土仪,特点就是又便宜又闻名。
比如京城有名的酱料,一坛一坛的带,一点儿也不贵,是京城走亲访友经常准备的,因为差不多家家户户都用得着。
庄先生道:“挑出几份来,随着帖子送去,不失礼就行了。”
满宝:“让护卫去送?”
庄先生点头,“你是京官,友好就行,也不必要太放低自己的姿态了。”
满宝便和白善对视了一眼,然后点头。
三人将困意往下压了压,然后就纷纷回屋去取了纸笔来写帖子。
满宝要写的尤其多,不仅要写文人的帖子,还要写给官员的帖子。
至于文人的名单,庄先生给了他们一个名单,道:“这都是我今日打听到的商州府学里比较有名的几位学子,你们拿去写吧。”
满宝和白二郎特别默契的拿好文房四宝后便去白善的房间里汇合。
她先写了给那些文人学子的拜帖,然后就看向白善。
白善已经写完,见状便伸手抽过一张帖子道:“我帮你写两张吧。”
满宝欢呼起来,还打算抄他的。
反正是给官员的,就是一样也没什么的,抬头的名字换了就行。
白善却用笔敲了敲她的脑袋道:“你认真些吧,诚意足些,说不得还能结善缘,人家不看在土仪的份儿上,也看在你有这么好的文章和诚意上给你徇一下私。”
满宝便认真了些。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商州城里下至郭县县令,上至商州刺史都收到了周满的帖子和土仪。
商州刺史的官品比周满高一品级,但周满是京官,他是地方官,按惯例,俩人差不多同级。
他收到这么一份礼时是有些懵的,看到帖子上写着她是回乡访亲,便皱起眉头来。
他虽未见过周满,但对这位第一女官,他要是没记错,她应该是剑南道绵州人吧?
什么时候商州是她的故乡了?
想了想,刺史叫人去把翟县令给叫来了,他打算让翟县令去查一查,结果翟县令都不用查,直接就将周满和夏氏的关系说了,然后道:“今天中午夏氏的人应该就到了,大人可要去看看?”
刺史想了想后摇头,“你调解就好,本官去不合适。”
翟县令也觉得他去不合适,听说他不去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满脸是笑的应下来,表示会好好的替周大人和夏氏调解的。
而此时,夏侠的马车才停在客栈门口,夏锐跳下马车正要进去找人,一抬头就看到昨日见过的周大郎和周五郎,他不由脚步一顿。
周大郎和周五郎也看见了夏锐,忙扭头和满宝道:“这就是夏锐。”
满宝抬头看去,然后目光看向他身后的马车,先一步迎上去,笑着行礼道:“是夏伯伯吗,车上可是伯公?”
夏锐一脸复杂的看着她道:“是,你就是欣娘的女儿吧?”
车上的人咳起来,夏锐忙转身去撩开帘子,“父亲,您要不先回去吧,我带着他们上山就好。”
夏侠摇头,“不必,你叔公的孙女回来,我说什么也要亲自去和他说一声的,大娘子,快上车来吧,我带你去见你祖父母。”
满宝应了一声后道:“伯公稍候,我爹娘和先生也要去的,我们还要带些东西。”
老周头和钱氏不仅准备了香烛纸钱这些东西,还出钱让客栈帮忙蒸了一只大公鸡,要不是条件不允许,其实他们还想让客栈帮忙蒸一只猪头的。
夏侠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周满这声爹娘叫的是她大伯和伯母,不由靠在车壁上掀起帘子往外看。
老周头和钱氏他们还落在后面,此时才下楼来,伙计帮他们把祭品给抬上车,双方一抬头就对上了视线。
看着没比自己老多少的夏侠,老周头迟疑了一下才叫了一声,“亲家大伯啊……”
他在村里辈分挺高,这一下比别人辈分低,很有些不习惯。
夏侠也没想到周满口中的爹竟和自己差不多岁数,愣了一下才扯开笑容道:“这是周大侄儿吧,快上车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呢……”
他仔细看了看老周头,发现他竟然和周银有些相像,尤其是脸型和那一双眼睛。
他仔细的看了看后挤出笑容道:“亲家不说,我们路上看见也是能认得出来的,你和周银有些像。”
老周头就自豪道:“那是自然,我们兄弟一个爹妈生的,能不像吗?”
就是年纪差得有些太多了,夏侠心想,他要是路上撞见,一定以为他是周银的爹。
第1906章 各自的立场
不知道为什么,满宝不太敢让她爹和夏侠单独在一个车厢里,于是目光一扫,她跑过去把庄先生给拉了过来,和夏侠介绍道:“这是我老师庄先生,我从小跟着先生一块儿读书的。”
然后让庄先生和俩人同车。
为此,满宝都不骑马了,还拽着白善白二郎占了庄先生的车。
庄先生:……
他到底还是坐上了车,和老周头一起坐在了夏侠的对面。
夏侠是好奇的问起周满在老周家的日子,老周头则是问周银当年流落到商州的情况。
俩人一来一往的交流情报,倒也算和睦,只有庄先生一直静静的听着,偶尔在他们提到敏感话题时笑眯眯的插话转开话题。
到了山脚下,夏侠是被抬上去的,满宝扶着钱氏走在后面。
钱氏的身体比以前还要好,至少爬山是没问题的,她看了一下前面被抬着的夏侠,忍不住低声问满宝:“你给他看过吗?”
满宝点头,小声道:“已病入膏肓,我最多能让他走得不是那么痛苦。”
钱氏便叹息了一声,反过来安慰她,“人到底不能跟老天爷争命,你也不要伤心和自责。”
满宝点头,莫老师也说过,人力有穷时,他们做大夫要尽力,却不能强求。
一行人到了夏衍夫妻的墓前,夏侠扶着夏义和下人的手颤颤巍巍的下了藤椅,招手叫过周满道:“这就是你祖父母的墓。”
满宝他们昨天已经来过了,此时只是乖巧的跪下上香磕头,然后问道:“我看香灰未旧,野草不茂,是谁来祭扫过祖父母吗?”
夏侠坐回藤椅,喘着气道:“以前是我带你伯父和堂兄弟们来祭扫的,但今年我实在起不了身,清明时候是你伯父带着家小来祭扫的。”
满宝便看向一直静立在一旁的夏义,深深地拜下道:“多谢夏伯伯。”
夏义忙伸手道:“侄女不必如此……”
现在周满不姓夏,他都不知道该叫她侄女还是外甥女了。
老周头也让周大郎和周五郎将带来的东西摆上,然后让周大郎和周五郎给两个墓磕头,他也各自拜了拜,感谢夏衍夫妻当年对周银的救命之恩。
夏侠看周家如此周道,且也不避讳让周满叫夏衍祖父,心中准备的许多话便一下堵在了胸中。
夏周两家的恩怨,怕是论不清楚了,但该提的,夏侠在沉默过后还是提了。
他道:“当年周银是入赘夏家,说好的孩子随母姓的……”
老周头头皮一下就炸了,他就知道夏氏的人肯定会提起这事儿的,不由看了老妻一眼,压下他本要说的话,将昨天晚上庄先生教他的话说出来,“他伯公,这事儿我们知道,本来满宝就是要姓夏的。”
他顿了顿后才继续道:“但您不知道,以前二弟和弟媳的死不能公开时,我们别说让她姓夏,我们去祭拜她父母都得偷摸着去。”
夏侠昨天听满宝说起过缘由,点头表示理解,“那现在……”
老周头就叹气,“满宝一直姓周,很小就上了我们周氏的族谱,后来她读书行医用的都是这个名字。”
夏侠皱眉。
老周头继续道:“包括她现在当官儿,用的也是这个名字,所以这换是不好换的,不然以后皇帝在朝上叫她的名字交错了怎么办?”
夏侠:……
他虽然觉得老周头说得有道理,但总觉得这是推托之词。
“不过我也知道,夏家现在就满宝这一个闺女了,要是她不改姓,那就绝户了。”
虽然绝户这两个字让夏侠听得很不舒服,但他还是点头,表示他说的对。
“所以我和亲家在定亲时就商量好了,以后满宝他们有了孩子,第二个要姓夏的。”老周头自觉这事儿还是办得挺地道的,于是很自豪的看着夏侠。
夏侠便看了满宝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钱氏看到了便道:“满宝,你带着善宝和二郎去别的地方走走,我们大人说说话。”
满宝看了看大人们的脸色,见他们似乎都没有挽留的意思,只能转身拉着白善和白二郎离开。
因为正好说到了亲事,白善有些不安,于是看了一眼站在一棵树下的大吉。
正要跟上他们的大吉就停了下来,继续站着没动了。
三人一走,夏侠就没了顾忌,他不知道留下的大吉和好几个护卫是白家的下人,还以为是周家的。
毕竟,是周家来寻亲不是,这些人自然是周家的。
而庄先生因为是满宝的师父,他也没有表示反对,师同父嘛。
他叹气道:“亲家呀,不是我挑您定的亲事不好,那位白公子看着的确是不错,但大娘子情况不一般,亲家实在不应该这么早给她定下亲事,我的意思是,若能退了是最好的。”
老周头张大了嘴巴问,“这门亲事哪儿不好了?”
因为定下这门亲事,老周头心里可是得意了很久的。
庄先生和钱氏也皱着眉看夏侠。
夏侠道:“周银和欣娘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照我的意思,她大可以和欣娘一样招赘,选个门户低的,将来生的孩子都姓夏,当然,亲家要是想从中选一个孩子随周银姓也好……”
虽然这也曾经是老周头的想法,但他早推翻了这个念头,因此毫不犹豫的怼回去道:“能上门入赘的会是什么好男儿,好家世?”
钱氏轻咳一声,老周头就道:“当然,也有可能是好男儿,就是家里穷,比如我二弟。但我说句不客气的话,当年要不是夏家对我二弟有救命之恩,凭我二弟的本事也不会当上门女婿的。”
他道:“满宝现在这么厉害,要让她随便选个人招赘,你不心疼,我心疼。”
他继续道:“您是长辈我才和您说这么多的,你不看白家的家世,就看白善,白白净净的一个小子,读书又厉害,长得也好,现在就已经是太子的伴读,以后肯定有大前程的,这样的人家肯让一个孩子随夏姓,还是因为我二弟和弟媳救过他们家大人的缘故。”
“更别说两个孩子从小一块儿长大,感情好得不得了,再找一个,谁知道那些人心里是神还是魔?”老周头道:“我家满宝要是个男孩儿也就算了,偏是个闺女,我们可不得小心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