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7章 发酵(一月月票加更2)
王太太面色微冷,满宝对她笑了笑后道:“太太有事儿就先去忙吧。”
王太太连忙回神,笑着应了一声是,然后从田氏的手里接过一个钱袋子塞在满宝手里道:“今日真是有劳周太医了。”
满宝迟疑了一下便推回去道:“太太客气了,我也是奉命而来,既是奉命便是我的职责所在,当不得您的谢。”
王太太没想到她会推辞,愣了一下后立即道:“我知道,太子对我儿有救命之恩,只是这也是我们诚心诚意谢你的,还请周太医不要嫌弃礼薄。”
见周满不肯收,王太太便失落的道:“还是周太医看不起我们孤儿寡母的,门庭浅薄,所以……”
“这是哪里的话,”满宝连忙道:“我家还是乡下出身了,怎会看不起别人?”
满宝纠结了一下道:“就是,我奉命而来,再拿钱就不好了。”
王太太见她整张小脸都皱起来了,便是心情不好,此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强硬的将钱袋塞进满宝手里道:“这是我们谢周太医的礼金,与您是不是奉命而来不相干的。”
满宝看了眼荣四,这才收下了。
王太太便趁机道:“明日还请周太医再上门来看一眼,也好安我们的心。”
满宝想了想后点头,“我会和太子殿下说的。”
她出宫得要太子殿下的认同的。
王太太便松了一口气,目送他们离开。
出了巷子满宝便和荣四道:“去大明宫吧,然后你自己回皇宫,我傍晚走水路回去。”
荣四应下,便打转马头走另一边,然后才往前跑了一段,跟一辆马车擦身而过时,才越过他们的马车便停了下来,一人探出脑袋来叫道:“满宝!”
荣四便勒住马,满宝也从窗户那里探出脑袋来往后看去,就见唐夫人从窗口那里看她。
确定是满宝,唐夫人便下车来。
满宝也微微惊讶,“唐夫人,这么巧呀。”
她也蹦下马车。
唐夫人用扇子撑在脑袋上躲太阳,道:“巧什么,这是我叔叔家,你是来看王荣的?”
满宝迟疑的点头,然后惊疑不定的看着唐夫人问,“王绩是你爹呀?”
唐夫人:“……王绩是我叔叔,准确的说是堂叔,我们家是大房,他们那一支是二房,王荣算我堂兄,他人怎么样了?”
满宝啧啧摇头,因为是唐夫人,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情况不是很好,估计要受不少罪,而且他伤到了筋骨,起码得养上三四个月才能好,这还是接下来伤口不会恶化的情况下才行,等三天吧,只要三天过后,伤口有结痂的趋势却不化脓,他这才算是熬过性命这一关。”
唐夫人脸色一沉,“这么严重?”
“可不是,比向朝当初过杖刑也不差多少了,不过向朝皮糙肉厚的熬过来了,你堂兄太细皮嫩肉了。”
唐夫人:……一个是世家公子,一个是常年奔命的亡命之徒,这个怎么比?
她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一个笑容问,“太子让你来的?”
满宝觉得这会儿这事肯定传得大家都知道了,所以她也不隐瞒,直接点头。
唐夫人便点头道:“行,我知道了,还得多谢你来看他,以后还得多费心了。”
满宝立即笑道:“好说,好说,那嫂子,我先走了?”
“走吧。”临走前,唐夫人还塞给了她一包点心,是她带去看王荣的,家里厨娘做的,用料特别好。
满宝喜滋滋的收下了,然后去大明宫。
她按照流程走了一趟,先看过太子妃,有空就去看恭王,没空就不去,反正恭王就瘦身,看的是尚姑姑和恭王自己的自制能力,她去也就是看着对方受罪而已。
夕阳西下时,满宝才从大明宫回到东宫,然后先去给太子回话,说了一下王荣的病情后才离开。
她一回到崇文馆,大家立即呼啦啦的围上来,封宗平甚至赶在白善前开口,“听说你奉太子令去王家治王绩的侄子去了?”
满宝点头,“你消息还真灵通。”
白善将人拉到身边道:“你吃晚饭了吗,还是先吃饭吧。”
“还是边吃饭边说吧,”封宗平道:“天黑后就要落锁了。”
于是大家就在饭堂里围坐着看满宝吃饭。
满宝倒没有不自在,她想了一下,她离开王家的时候,王太太没让保密,刚才她去见太子时,太子也没叮嘱,加上王太太当时骂人时嚷得那么大声,恐怕不少人都知道了。
于是满宝也不再避讳,一边吃一边绘声绘色的将王荣的伤描述了一遍,当然,顺道把王太太和王绩隔空叫嚷的话也描述了一遍。
众同窗听得唏嘘不已,连年纪最大的李三郎都忍不住叹气道:“王大人出手也太狠了些,我们还以为都是意思意思打几板子,再关在屋里装几天就差不多了,谁知竟是用的廷杖。”
“说是纵马踏青苗,但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现在谷子都快能收割了,也不过是几人的片面之词而已,就算御史弹劾,也不过是无关痛痒的罚一场而已,”程二郎道:“说来说去,还是王大人他们先前抓着我们不放,小事闹大,陛下有些不太高兴,才罚他闭门思过的。没有什么实际的罪名,最多思过十天半个月的就回来了,何苦来。”
白善忍不住道:“你们全是马后炮,这会儿分析得头头是道,昨儿进宫时是谁幸灾乐祸的?连我们都忍不住奚落和幸灾乐祸,谁知道王大人心里怎么想的?为了更快起复,可不得下狠手惩治王荣吗?”
赵六郎道:“可这也打得太狠了。”
白善就叹气道:“这就是心狠手辣了,不是自个的儿子,所以不心疼呢。”
这会儿皇帝也正在和皇后说呢,“……到底不是自个的儿子,为这么件小事就把孩子打成那样,也太心狠了。”
皇后问道:“那陛下打算怎么做?”
皇帝想了想后道:“臣子家里的事儿朕也不好插手太多,先看看王家是什么意思吧,他们要是求朕做主,朕自然要公正一些的。”
皇后点头,“再怎么样,也不可使用廷杖。”
皇帝深以为然。
第1608章 解决一
唐夫人看过了王荣,本来她想去见一见王绩这位堂叔的,但看到王荣后背和大腿上的伤以后,唐夫人便沉着脸离开了,没有再去见堂叔。
王大奶奶抹着眼泪将唐夫人送出门,目送她的马车走远了便立即回身找婆婆,“母亲,大姑奶奶她走了,没有去隔壁。”
王太太沉着脸点头,轻轻的给王荣扇扇子,“族长必定是要问的。”
王荣还昏睡着,留下的宁大夫被请下去休息了,这会儿屋里只有他们一家人。
王太太沉默了一下后对王达道:“你去拿些麻布出来,就当是给你兄长冲一冲,说不定反倒冲好了。”
王达张了张嘴,迟疑道:“母亲,这样不好吧……”
王太太咬牙,“快去,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你爹过得早,那时候你祖父母都还在,所以家里没分家。我们只能靠着我那点儿陪嫁艰难度日,如今你祖母万事不管,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们送出去的信到现在都没回,也不知道是没收到,还是不愿意为你大哥回来。”
她道:“这一次,我们算是把你叔叔婶婶得罪狠了,就算过后面上再和善,心中的芥蒂不去,他们有的是办法让我们生不如死,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就分出去。”
王太太抹着眼泪道:“要早知道留在京城需拿你们兄弟俩的性命去赌,我们还不如早早就回太原去,就算是清贫些,好歹还活得性命。”
王达也跟着抹起眼泪来,跪下叫了一声,“母亲。”
王太太道:“你哥哥已经这样了,我们却不能灰溜溜的回去,不然太原的那些宗亲还不知道要怎么看我们呢。”
她目光深远道:“我们生在世家之中,也就外人看着光鲜,似乎没人敢欺辱我们,但他们却不知道,我们内里欺辱的才狠呢,所以我们就算是回去,也得理直气壮,有理有势的回去,这样他们才不敢随便欺负了我们去。”
王达这才应下,去库房里拿了几卷麻布出来开始裁剪。
唐夫人从光德坊王家离开后立即便一脸怒气的回了崇远坊王家见她爹。
她爹正优哉游哉的沿着湖边喂鱼呢,看到闺女回来,立即招手笑问:“你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正要与你说呢,我来京的日子也够久了,择日便要回太原了。”
王族长是王氏的族长,他并不在朝中任官,其实他当过的,只是族中事务繁忙,而且之前皇帝要重修氏族志,崔氏的族长气得辞官,便拉上他们几个人一起辞官。
王族长觉得当官也怪没意思的,皇帝又没多礼遇他,于是便跟着一起辞了。
他高兴了就从太原过来京城住一段时间,看看儿子和女儿们,不高兴了就回太原去,自在得很。
唐夫人走到她爹跟前,沉着一张脸问,“父亲,您知道绩叔父打了荣堂兄的事儿吗?”
“嗯?听说过,因为那孩子纵马踏青苗,怎么了?”
唐夫人运着气道:“父亲,荣堂兄素来谨小慎微脾气软,他会纵马踏青苗吗?不过是马失蹄踩坏了几株,农人当时就补上了,堂兄当时也要做补偿……”
王族长抬手止住她的话,笑道:“傻孩子,不过是朝堂博弈,难道你还要去找证据与他们分辨是非吗?”
“跟外人是不用分辨是非,但族里却不能不知道,绩叔父被弹劾本就不是荣堂兄的错,说起来他才是受绩叔父连累的。”
王族长皱眉,“他们是嫡亲叔侄,乃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什么连累?”
唐夫人就面无表情的道:“可绩叔父用廷杖把荣堂兄打坏了。”
王族长面色一沉,脸上的笑容彻底收起来,“你说什么,王绩打板子用的什么?”
“廷杖!”唐夫人紧握着拳头道:“我去看过荣堂兄身上的伤了,从后腰到大腿上,完全是杖刑的行刑样子,哪里是家常的打板子?我去的时候,人还昏迷着,中间那段儿都打坏了。”
王族长丢下手中的鱼食,转身便走。
唐夫人要追上,他便停下回头道:“你回家去吧,你是出嫁女,这事儿不好插手太多,我自己过去看看就行。”
唐夫人停下脚步,想了想后点头,“那我回去了?”
王族长点头,蹙眉道:“你没事少欺负些女婿,我上次看他额头上似乎青了一块儿,一问,他说是自己摔的,我一看就知道是你揍的。”
以前,每次唐鹤被打,别人问起来他都说是自己摔的,可一个大人,怎么可能总是磕磕碰碰的?又不是两岁小儿。
唐夫人:“……那就是他摔的!”
王族长一脸的不相信,唐夫人气了个倒仰,那本来就是唐鹤摔的,前天下雨,花园的石子路有点儿滑,他非得躲起来要吓她,结果自己一不小心踩滑摔了一跤碰到了头,这都能赖她?
唐夫人气呼呼的回了家,难得准时下衙回家正和儿子玩的唐大人看见了,抱着儿子就要转身躲,却被唐夫人眼尖的看见,叫住,“站住!”
唐大人抱着儿子转身,将怀里的儿子放下,讨好的冲夫人笑了笑,牵着儿子上前,“夫人回来了?”
唐夫人哼了一声,问道:“你今儿怎么那么早回来了?”
“没什么事儿了呀,干旱已成定局,地里的稻子多半都黄了,接下来就是收割的事儿了,等他们晾晒得差不多了才轮得到我们忙呢,所以为夫想着得趁着这段时间有空多陪陪夫人。”
唐夫人面色这才和缓些,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让人把他领下去玩儿,这才和他说了一下王绩一家的事儿,道:“我父亲已经过去了,明儿我再让人送些药材过去,满宝说得过了三天才能确信是不是真的脱离了危险。”
她又生了些怒气,“好好的一个人给打成了生命垂危,我都不知道绩叔父是怎么想的。”
唐大人皱了皱眉,拉着她避过所有下人才道:“怎么,岳父还对当年氏族志的事耿耿于怀?”
唐夫人:“我爹早忘了这事了,他就是自己乐不思蜀,不喜欢当官儿,这才顺水推舟的和崔氏站在了一块儿。”
“只恐怕王氏其他房不这么想吧?”
第1609章 解决二
“嘴巴和舌头还有打架的时候呢,王氏家大业大,你想每一个人都同心协力怎么可能?”她道:“何况王氏也不是只有我们太原这一支,琅琊郡、东海郡和中山郡,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唐夫人也并不觉得他们做的有哪点儿错,道:“本来嘛,陛下这事儿就办得不地道,他想把他们陇西李氏放在头名,也没必要压着我们几家,往上数,陇西李氏不过是二三流的世家罢了。”
唐大人:“……现在我家连二三流都还不是呢。”
“那没办法,谁让我就看上你这个人了呢?”
夫妻俩越说越偏,最后还是唐大人将话题掰回正轨,“这段时间的争斗我也看在了眼里,说到底不过是有些人看不得太子一帆风顺而已,王氏那边是有了属意的人选?”
唐夫人没好气的道:“你少与我打探这些,你也知道,我父亲现在不当官儿,他虽是族长,却也不能控制住每一个人,我也不知道绩叔父是怎么想的,也不感兴趣,我就知道一件儿事,那就是嫁鸡随鸡,所以我问你,你这心里有属意的人?”
“没有,”唐县令立即否认,“我是陛下的臣子,也只是陛下的。”
他乐呵呵的拉着唐夫人的手道:“你没见长博虽在崇文馆中当差,却也是陛下的人吗?”
唐夫人就冷笑道:“我是信你和他的,可别人未必信的,你最近还是少出门,少些应酬吧。”
唐大人立即应下,然后扶着夫人小心翼翼的回后院去了。
就是生死存亡的时候,一个家族里都有意见行为相悖之时,何况世家之间?
别看他们此时因为太子而站在了一起,一出现对自己有利益相关的事时,他们也是可以暂时彼此对立的。
王绩是三品言官,再进一步就是老唐大人的位置,不知多少人在盯着呢,所以此事一出,便有两家同是世家的同僚上折子弹劾王绩了。
折子送到皇帝跟前,皇帝很满意,和古忠取笑道:“你说他们是对事不对人呢,还是只看利益呢?”
古忠不敢说话,只能低头笑笑。
这种事只能见仁见智了,或许上折子的人就是单纯的看不过王绩如此薄待兄长侄子呢?
皇帝没有批复这两封折子,他压了下去,决定等王氏自己的处理出来后再说。
王族长踩着夕阳进了光德坊王宅,他径直去看了王荣。
王太太显然没想到族长来得这么快,连忙带着王达迎出来,王族长对她叹气一声,“弟妹,荣儿怎么样了?”
王太太眼眶微红,带王族长去看王荣。
不巧,王荣刚醒来喝了一碗药,现在又昏睡过去了,大夫们都说,他这时候睡着比睡不着要好。
满宝几人没给他包扎伤口,一是因为面积过大,不好包扎;二则是因为现在天热,上药以后伤口通风显得更重要。
因此对进出房间的人要求就严格些,再拿透气的白麻布轻轻地盖上以遮挡灰尘就可以。
王族长掀开麻布看了一眼他的伤,也给吓了一跳,毕竟上午才片了不少肉下来,虽然及时上药了,但这会儿也狰狞得很。
王族长额头青筋跳了跳,普通的板子是打不出这种伤的,就算是力大,最多出点儿血,多半还是青肿,这种大面积的出血,只能是用那种大廷杖。
王族长轻轻的将布盖了回去,低头看了王荣半响,便扭头对王太太点了点头,转身出去。
出了门他才有空打量起这院子来,发现角落里挂着麻布,似乎是挂到一半,又似乎是取到一半,不由惊讶,“这是……”
王太太眼泪就扑簌簌的落,哽咽道:“昨天晚上大夫说荣儿不好了,我就让他弟弟做了些准备,若是……也不至于让他走得不安心。”
王族长脸色越发难看,正待说话,王绩夫妻急匆匆的从隔壁过来了,显然是收到了族长上门来的消息。
王族长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不怒自威的看着王绩。
王绩快步上前行礼,一揖到底后道:“大哥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小弟也好出门远迎。”
王夫人也上前行礼,然后就一把握住王太太的手,见她眼睛通红,也不由眼眶一红,然后就用帕子按着眼角道:“大嫂,荣儿怎么样了,现在陈太医还在我们那边院里,要不您就让他看一看吧。”
王太太将手抽回来,面无表情的道:“多谢弟妹了,还是让他给你看看吧,你昨日不是病得下不来床了吗?至于荣儿这边,已经请了太医院的周太医来看,现在还有保和医馆和济世堂的大夫看着,我已经安心了。”
王夫人面色有些尴尬。
王族长的目光就落在她的脸上,淡淡的道:“原来弟妹也生病了,那怎么过来了,还是快回去养病吧,小心病情加重。”
王夫人连忙低头道:“妾身的病已经好多了,那都是旧疾,歹一阵好一阵的……”
王族长轻轻地哼了一声,直接问王绩:“从前日到今日,你过来这儿几次?”
王太太面上有些讥笑,王绩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只能低着头。
王族长便转身道:“你随我来。”
王绩便给王夫人使了一个眼色,连忙跟着王族长走了。
俩人的年纪其实差不多,但在王族长面前,王绩就是得站着,尤其是在对方生气的时候。
进了前厅,屋里只有俩人,连送他们到厅外的王达都只能候在外面,更别说下人们了。
因为只有俩人,王族长说话也更直接些,“为何用杖刑?”
王绩连忙喊冤道:“大哥,你知道我的,我岂是那么心狠的人,我是说了要罚他,却没想到下人竟是用了廷杖,荣儿那孩子也倔,竟是一声不吭,不然我当时肯定要拦着的。”
王族长便眯起眼睛看他,道:“王荣就快要醒了,你可要想清楚了,他被罚时你在不在,他总是知道的吧?”
他能封下人的嘴,还能封了王荣的嘴吗?
王绩张了张了嘴巴,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王族长见了便气得一拍桌子,半响后才沉声道:“把婶婶请回来吧。”
又不是小孩子了,儿子都快成年成亲了,再说教不过是让彼此难堪而已,还不如直接解决。
第1610章 解决三
王族长虽没问过王太太她想怎么解决,但他又不傻,只是看王太太对待王绩夫妻的态度就知道,他们不可能在一个屋檐下过了。
再住下去,说不得还真会闹出人命来。
王族长叹息了一声,让王绩将他母亲从郊外庙里接回来。
然后他才去见了王太太,直接了当的道:“我本打算再过两日便回太原去的,但见荣儿如此,倒不介意多留一段时间,你想怎么解决这件事?”
王太太敢做戏糊弄其他人,却不敢在族长面前拿捏的,因此略一思索便屈膝道:“回族长,我们一家也久不回太原了,想和族长一起回太原去。”
王族长便明白了,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其他话,起身道:“你先好好照顾荣儿吧,等明日家里人齐了再说。”
王太太低头应下。
王太太将王族长送到门外,候着的王绩夫妻立即打点气精神来,王族长走过他们时停顿了一下,道:“你们也进去看看荣儿的伤吧,看看库房里有些什么药给他送些来。”
王绩应下,送王族长上了马车后便扭头看向王太太,顿了顿后微微弯腰道:“大嫂,我们二房一直就比不上大房、三房和五房,这家里有再多的矛盾也都是家里的事儿,等母亲从庙里回来,您可以请她老人家做主,弟弟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嫂子也都可以提出来,还请大嫂以大局为重。”
王太太面无表情的道:“叔叔要去看荣儿吗?”
王绩顿了一下后笑道:“那就去看一看吧。”
然后和王夫人一起进屋去看王荣。
麻布掀开,王夫人吓得倒退一步,然后震惊的看向王绩。
王绩脸色微变,也没想到表象会如此可怖,立时不说话了。
王太太将布盖了起来,然后捏着帕子就坐在床边低低地哭起来。
王绩眼内闪过厉色,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冲着王太太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开。
王夫人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和王太太行了一礼,连忙去追王绩。
她追着王绩过了院门,一直到园子里才把人追上,她一把拉住对方,脸色发青的问,“怎么这么严重?老爷不是才叫人打了他三十板吗?”
王绩甩开她的手,瞪了她一眼后道:“让库房再给他们送些药去,家里的账册你连夜理一理吧。”
说罢,转身便走了。
王夫人气得不轻,说得好听,连夜理一理,让她怎么理?
一个晚上能理出什么来?
那当然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就是作假都来不及了,王绩倒是可以让去接母亲的人速度慢一点儿,拖个三两日再考虑着回来,但王绩急着回太原呢,他离开光德坊时,直接让人赶在城门关闭前出城去接人了。
因此第二天王绩派出去接老太太的人才出门没多久,老太太的车架就回来了,正好和来看病的满宝堵在了一起。
荣四告诉满宝,“周小大人,前面堵上了。”
她便撩起窗帘去看,正好看到王家的大门打开,一辆马车从拆了门槛的大门进去,好一会儿堵在他们面前的马车才走光。
然后荣四就架着车进了小巷子,到侧门前停下。
满宝从车上跳下来,小声和荣四道:“肯定是王家的老太太回来了。”
果然就是王家的老太太回来了,满宝才给王荣看完病,扎好针,喂完药又重新上了一回药,见王荣已经清醒过来,现在只是低烧而已,便满意的点了点头。
正要洗手准备离开,院子便传来喧哗声,她一扭头就见一个老太太带着一帮人呼啦啦的进来了。
满宝便忍不住皱眉,看了一眼床上趴着的,从她给他上药开始就一直红着耳朵,忍不住把自己整个人都缩起来的王荣一眼。
她伸手将还晾着的屁股盖上麻布,然后让屋里打下手的丫头将帘子放下,然后出去拦住这一帮人,“病人的伤面积太大,为了不感染,不能进这么多人。”
追上来的王太太松了一口气,然后低眉顺眼的站在了一旁。
满宝对已经有些沉怒的老太太露出一个笑容,道:“老太太想看就进去吧,现在王荣是醒着呢,其他人先在外面等一等?”
王夫人却不是很想老太太看,于是上前扶住她的手道:“老太太,既然荣儿醒了,那我们就隔着帘子和他说说话吧,他伤的地方不太好,也免得孩子羞臊。”
老太太也有些迟疑起来,孙子已经二十好几了,看他的屁股的确不太好。
躺在内室的王荣并不知道昨天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有很多人看过了,所以这会儿深深的觉得他婶娘说的对,于是趴着一动也不敢动,一点儿声响都不弄出来。
王太太看了一眼王夫人,然后一脸担忧的看向满宝,“周太医,我儿的伤上药了吗,伤口有没有长好,不会还得割肉吧?”
满宝道:“哪儿有那么快,不过这会儿没再发脓,也没有腐肉,不用再割的,只是人还有些烧,等过两天就知道这伤口好不好了。”
俩人这么一说,本已经打算不进去的老太太便推开了王夫人的手,掀起帘子进去了。
不一会儿,帘子里传来惊叫声,王荣忍不住叫了一声“祖母”,王太太看了一眼王夫人后便立即进去扶住了老太太。
老太太握住王荣的手,眼里忍不住含了泪,一个劲儿的道:“孩子你受罪了,你叔叔怎么下得了手,他怎么下得了手……”
满宝退到一旁,和宁大夫站在了一起。
宁大夫就压低了声音和她道:“昨天傍晚王氏的族长过来了,虽没听到他们说话,但我估摸着今日王大人要遭殃。”
可惜,就算是遭殃他们也不能亲见现场,因为王族长来了以后,除了床上躺着的王荣和看顾他的王大奶奶及他们那个才一岁出头,路还走不稳的儿子外,其他人全到隔壁的正院去了。
那里离这侧院远着呢,何况,满宝看完了病就得回宫去了,她还有好多事儿要做呢。
于是只能目露遗憾的和宁大夫对视一眼,默默的走了。
第1611章 好奇(一月月票加更3)
满宝一到东宫就忍不住和太子妃,及呆在太子妃身边的明达长豫分享这件热闹事儿,一脸的惋惜道:“可惜我们看不着。”
太子妃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告诫道:“世家的热闹少看,免得不知什么时候就伤到了自己。”
满宝心头虽然很失望,但还是点头应下了。
主要是,她也没别的渠道可以看不是?
她没有渠道,但皇帝和太子有啊。
显然,对于王家的这场热闹父子俩都很有兴致,一个让人去王家外面候着打听消息,一个则是直接让古忠去,“看见王子疾出来就把人请进宫来,说起来朕也许久不见他了,正好与他下一盘棋。”
古忠笑着应下,然后将伺候皇帝的事交给他徒弟,他亲自去王家外面等着。
这一等就等到了下午,王家的这一场会从上午一直持续到了下午,共计三个多时辰。
王绩脸色不是很好,却还算恭敬的将王族长送出了门,古忠看着王绩进去了,这才笑着从车上下来,笑盈盈的迎上王族长,躬身道:“王先生,陛下听闻你来京,甚是想念您的棋艺,所以让咱家来请先生进宫去下棋。”
王族长看了一眼他背后的马车,笑着应了一声,然后便上了马车。
王族长面无异色的进了皇宫,心里却知道,王氏到底还是让人看了笑话。
皇帝一点儿也不掩饰自己看笑话的动机,老早就处理完政事,然后就坐在院子里摆弄棋盘等着。
太子也在一旁伺候。
王族长一进来,父子俩就齐齐抬头看向他,然后皇帝就招手笑道:“子疾来了?快来看看朕新得的这盒棋子。”
王族长笑着上前,行礼后坐下,赞道:“这棋子入手冰凉润泽,是不错。”
皇帝便和他摆开棋盘下棋,下到一半才笑问,“听太子说,你家二房的一个侄子伤口恶化了,还是请的周太医去诊治的?不知如何了?”
王族长腹诽,太医是你的,他怎么样了你不比我更清楚吗?
但他面上却只能笑眯眯的道:“听太医说只要安心养伤就没什么大碍了。”
他遮掩道:“王绩倒是一片好意,奈何下人刁钻,所以让王荣那孩子受委屈了。”
皇帝挑眉,扭头和太子道:“朕记得王荣年纪也不小了吧,你那可有合适的职位给他做?”
他笑道:“朕看过御史台的弹劾折子,年少轻狂,谁年轻时不犯几个错误呢,又不是什么大错,那孩子也是知错能改的,他父亲去的早,没人给他考量仕途上的事儿,难得太子与他投缘,便在东宫里找些事情做吧。”
王族长还没说话,太子已经先应下了,然后道:“王荣有个庶弟王达也是不错的,听说他现在就在四门学里读书。”
王达是考进去的,这件事王族长也是今天才知道,本来他们那一房也有个恩荫的名额的,王荣读书一般,因此就把他爹恩荫的名额一直留着,想留给他庶弟。
结果他庶弟年纪到了以后,不巧碰上王绩的两个儿子年纪也都到了,王绩自己有一个名额,显然是不够的,因此全拿去了。
王荣兄弟没办法,只能先去了别的书院读书,第二年王达才考进了四门学。
但到底比两个堂兄弟差了一年,也落后了点儿。
王达求助太子的事儿他也知道,一开始他也有些生气,族里的这些事闹到君前到底太过丢人。
他人就在京城,王太太若有心,大可以找他。
可经过了今天这一场分家大戏,王族长思量的更多了。
树大分支,每一片叶子的朝向都是不一样的,何况人呢?
作为族长,他只能把住家族发展的大方向,至于小的方面,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随他们去吧。
考量过后,王族长笑着抬头道:“今日王荣一家倒是说要与我回太原去,但他们或许为仕途留下来也不一定,殿下可以直接去问他们。”
太子便笑问,“他们怎么突然想回太原去了?我记得他们家老太太还在吧,分居两地,老太太想儿孙了怎么办?”
王族长便笑道:“他们分家了,老太太和长孙过,京城,还是太热了,春天的时候过来看看牡丹还行,其他时候还是太原好。”
王族长扭头和皇帝道:“陛下也许多年没回过太原了吧?”
皇帝点到即止,没再详问,怅然道:“是啊,许多年没回太原了。”
虽然王族长很不想将族里的这些丢脸琐事外传,但分家这样的大事显然是瞒不住的。
就算他们家里人都不会往外说,但稍一打听王荣一家分去的财产便能猜出大概来了。
就算是王太太为了家丑不外扬,已经约束家人和下人不外传了,但满宝他们去看病时,家里下人忍不住的脸上喜色,加上悄悄收拾的箱笼,他们还是知道了不少。
这一天,王荣背上的伤开始结痂了,烧也都退了,满宝再扎过一针后表示接下来就是内调和等外伤好转了。
她对依旧趴着的王荣道:“你内伤还没好全呢,所以这汤剂得继续喝,我留下了方子,再喝上半个月吧,身上的伤口在结痂了,你最近别乱动,小心伤口再崩开,接下来皮会有点儿紧,还会痒,忍过去就好了。”
王荣基本上每天都要被周满看一次屁股,他这会儿虽然依旧会羞臊,却好了很多,他埋着头低低的应下,听到人走了才抬起头来。
满宝已经出去和王太太表示她从明天起就不来了。
王太太已经从宁大夫那里知道她儿子的情况稳定下来,算是脱离了生命危险,因此特特的给满宝打了一个大大的红封。
托满宝的福,同样告辞回医馆的宁大夫也得了一个大红封,并表示他明天一定会按时来给王荣换药的。
然后两人一起出了王家的侧门,满宝跟在宁大夫屁股后面上了他的马车。
宁大夫默默的看着她,满宝也默默的回望他,然后两人齐齐笑开。
宁大夫轻咳一声道:“我们说病人家的事到底不好,有违职业道德啊。”
“宫里都传遍了,我们悄悄的说怎么了,又不会往外传。”
宁大夫就好奇,“宫里都传遍了?”
满宝点头,“陛下还亲自召见王族长问的呢。”
宁大夫这才没了顾忌,压低了声音道:“我从王家的下人那里听说,王太太他们这一房一共分去了近七成的财产呢,连族田都归了王荣。”
第1612章 诘问
满宝也立即精神起来,兴致勃勃的问,“这么多?王大人也愿意?”
宁大夫就笑道:“不愿也没办法呀,他们王氏的族长亲自主持的分家,王荣的爹是嫡长子,按照规矩,他们那一房本就要分七成的。”
“不过王大人也的确亏了,”宁大夫笑道:“长房的王老爷过了这么久,这十几年来一直是王大人当家,家里的产业几经增长,倒是都便宜了王大人。”
满宝则道:“有所失必有所得,王大人这些官途走得这么顺,难道没有用家里的产业经营?”
满宝已经不是小童了,她好歹也正在混官场呢,这会儿她年纪还小,也不想着升官,又是女子,所以没什么应酬。
但她在宫里看她的几个同僚,平时的应酬可是不小的。
在外面吃饭多贵呀,那点俸钱也就够上四五趟状元楼吧,何况还得养家呢。更别说人情往来的花销了,光靠俸禄是肯定不够的。
所以要说王绩全亏她是不信的。
“何况,若不是他当初有贪心,今日又怎么会有失去呢?”满宝道:“他大可以在他父亲去世后分家嘛,到时候经营的多少自然全算自己的。”
但他没有分家,而是带着寡嫂和两个侄子一起生活,要是照顾也就算了,但看今日闹成了这样,显然是没多少照顾的。
满宝和宁大夫对视一眼,暗道:果然大户人家和他们小户人家也没什么区别,也是会为分家产斗得眼红的。
果然,人嘛,都是一样的。
但娘亲说过,好男不吃分家饭,谁不是从无到一,从一累积到有的?人只要勤奋,守住了分到的田地,老天爷赏上三分脸,总不至于会饿死的。
太贪心了,老天爷也会看不过去,收回去一些东西的。
于是满宝回去后就对白善白二郎说了,“从王大人的经历看,我娘说的果然是对的。”
白善点头,问道:“你去给太子复命了吗?”
满宝道:“去了,但他忙呢,暂时没空见我,我等傍晚的时候再去一趟。”
她转了转眼珠子,嘿嘿笑问:“你说,太子要是问我要什么奖赏,我说我要自己管理自己的职田可以吗?”
白善想了想后道:“不容易吧,职田是户部管着的,现在太子殿下主管的是吏部,问他,你还不如借刘焕的口去和刘尚书打探呢。”
满宝便若有所思起来。
白善看了她一眼,便知道她是在为她爹的事儿烦心,想了想后道:“算了,我替你和刘焕打听打听吧,不过要知道,得等到休沐以后了。”
满宝连连点头,“我等得的。”
太子一直到傍晚才见满宝,问了一下王荣的情况后便挥手让满宝离开了。
满宝忍不住悄悄和吴公公打探,“殿下是打算用王荣吗?”
吴公公就笑着低声道:“陛下发话了,既然王家本来就有一个恩荫的名额,那不如让王公子也进四门学里学上几年,能不能为朝廷效力就看他能不能过了大考和吏部的考试了。”
满宝琢磨出味儿来了,既然王荣要用到他爹留下的恩荫名额了,那现在正用着他爹名额的堂弟显然是用不了了。
这样一来,王大人的这一顿廷杖损失是很巨大呀,只不过王荣用大半条命换来的这些却未必值。
满宝道:“感觉还是命更重要。”
吴公公:……废话,当然是命更重要了。命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而此时,王绩也才刚刚从两天前的分家中回过神来,没办法,今日王太太便让人来接收库房里分给他们那边的东西。
哪怕他心里再不能接受,他脸上也不得不笑着接受。
看着他们那边来搬东西,王绩转身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王老太太正在念佛,听到动静也没有睁开眼睛。
王绩看了一眼候在一旁的嬷嬷,示意她出去后才撩起袍子跪在了老太太身后,低着头认错,“母亲,儿子知错了,您能不能留下来让儿子尽孝?”
王老太太捏着佛珠的手一顿,睁开眼睛看着放在上面的佛像,半响后道:“荣儿和达儿还年轻,我也没有老到不能动弹的时候,我先去帮他们看顾几年,等以后我不能动弹了,自然要回来看你的,到时候你不嫌弃我这个做娘的就好。”
“母亲,荣儿那边还有大嫂子呢,您这些年一直安享晚年,怎能让你再操这些心呢?”王绩劝说道:“您就留下吧,大哥不在了,您总得让儿子尽孝。”
哪有儿子还在,母亲便去跟孙子过活的呢?
王老太太却很坚持,“我也很多年不回太原了,说到底,那才是我们的根儿,京城离太原也不远,以后逢年过节,你要是想我了就回去看看。”
“母亲!”
王老太太沉默了许久,这才回过头来看着他,半响后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不重,却也让王绩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王老太太抖着手放下,压低了声音喝道:“我回来三日了,你从没来告诉过我,你为何要对荣儿用廷杖。”
王绩连忙道:“母亲,儿子本只是想做做样子,他被人弹劾纵马踏青苗,这是重罪,我想着家里先罚了,朝上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先不论这事是真是假,且说罚人的法子有那么多,你让他跪祠堂,打他手心,哪怕是打他板子,抽他鞭子我也都认了,可那是廷杖,你还打了他三十杖,你不知道廷杖会死人吗?”
王老太太一把抓住他脖子上的衣裳,隐怒道:“他可是你大哥唯一的嫡子,你怎么忍心……”
“母亲!”
王老太太兀自道:“你平常偏心,但侄子不是儿子,因他们兄弟要依附你,我也就不说什么了,所以家是你媳妇管着的,你把达儿的名额转去给了勉儿,说达儿读书还行,大可以自己考上,为了大局考虑,家里多一个人入国子监更好,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默许了,就是你嫂子都没说什么,可你怎么能算计着荣儿的性命呢?”
“我没有,”王绩否认道:“母亲,那杖责看着厉害,但他只要好好养伤是不会有事的,您没听保和医馆的大夫说吗,他伤情恶化是因为喝了酒……”
王老太太忍不住狠狠的一巴掌挥在他脸上,“住口,我还没问你呢,谁许你剥了他的裤子杖刑的,那是对犯人的刑罚,他二十好几的人了,被当着下人脱裤子杖刑,你让他以后怎么见人?你,你就是存心要逼死他,你,你……”
王老太太捂住心口,眼睛圆睁,直直地往后倒下。
王绩吓了一大跳,立即上前扶住,“母亲,母亲,您别吓儿子呀,来人,快来人!”
第1613章 角力
满宝第二天去崇文馆修书时才知道王老太太中风病倒的消息,是萧院正告诉她的。
昨日王大人家的下人拿着帖子跑到了太医院请陈太医,陈太医去了以后没多久又来人请我,去了才知道老太太中风了。
满宝便关心的问,“那老太太怎么样了?”
不仅满宝,隔壁桌子修书的崇文馆编撰们也竖起了耳朵。
“问题不大,但也不小,以后行走怕是有些困难,嘴巴也有点儿斜,好在还算轻微,慢慢养着,不动气过个几年还是可能恢复的。”
满宝就好奇的压低了声音问:“老太太为什么会中风呀?”
萧院正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后道:“听说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但是摔,还是气的,太医们又不是傻子,一摸脉也就差不多知道了。
不过这到底是人家的家事,他们是太医,又不是言官,所以不能往外乱说的。
满宝琢磨了一下,回过味儿来,撑着下巴道:“王大人很危险呀。”
萧院正看她幸灾乐祸的模样,就伸手轻拍她的脑袋,“赶紧修你的书吧,你写好的《针学》赶紧检查完给书局送去,让他们雕印出来,殿下已经给各地去了文书,选定今年大考过后太医署便正式招考第一拨学生。”
满宝精神一振,立即道:“这个速度快,您放心,不出三天我就能检查一遍。”
萧院正实在不怎么放心,道:“你还是多检查几遍吧,我们是太医,这朝上的事儿与我们关系并不是很大,你别总是想着听别人的故事。”
满宝应下,“知道了。”
王家的事儿到这儿算告了一段落,朝堂上连针对太子和崇文馆的弹劾都少了许多。
实在是,王绩为这事付出的代价有点儿大,不仅分家了,老母亲还生病了。
要知道王绩现在正处于事业上升期,这时候他母亲若是有个什么,那就得丁忧。
丁忧后能不能起复却不一定了。
他要是王族长那样的性格,自然乐得轻松自在不当官儿,可他不是啊。
所以这会儿他也不敢在老太太跟前晃悠,更不敢要求老太太留下和他一起居住了。
王太太在考量过后,还是决定等王荣和老太太的病好以后就带着老太太回太原去。
王荣和王达兄弟俩则搬出王宅,另外找个宅子住下,在京城里读书,虽不曾正式宣布,但大家私底下都知道,他们兄弟俩这算是投了东宫门下。
太子就出了一个太医,没费多大劲儿就把这事儿消融,还从王氏那边收拢了两个人。
虽然王荣和王达将来未必有大成就,但那也是王氏的人,便是跑跑腿儿,或是给出些世家的消息,也足够太子回本了。
不,就算王荣和王达什么都不做,仅凭这一次太子收获的名望就足够了。
以前的太子多暴躁呀,现在却已经愿意派太医去给弹劾他的言官侄子看病了。
虽然同样闹了人言官一个没脸,但以太子以前的脾气性格,他肯定不会派出太医,反而会冷眼看着,等人一死,才好用死人和王绩博弈呢。
虽然这一次不少人依旧看出了太子不安好心,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太子越发仁慈了。
而对于君主来说,有仁慈之心是获得臣子认可的一大要素。就连很少参与政治斗争的王族长都开始认真的考虑起大晋的将来了。
他们王氏是否也要在这夺位之争中做一些倾向性的投资。
不少人都觉得王绩和世家这一次是亏惨了,杨侯爷也是这么想的,晚上吃饭的时候就忍不住谈兴,和儿子道:“王绩这一次被骂惨了,打人这种事儿,做做样子就行了,他想借这件事除掉长房嫡子,心思还是太恶毒了些。”
杨和书筷子微顿,蹙眉问:“父亲也赞同他们弹劾崇文馆不成?”
“我赞成做什么,些许小事罢了,我们是忠于陛下,不搞这些党争,”杨侯爷瞥了他一眼道:“何况你现在就在东宫,我针对崇文馆做什么?”
杨侯爷虽然不太喜欢太子,却对儿子很满意,他才不会去做影响儿子仕途的事儿呢。
杨和书听了就放心了,但他们杨氏同样是世家大族,最近陛下和太子与世家的关系有些紧张,所以他忍不住私下找了父亲叮嘱,“父亲,我们家和其他家不一样,他们参与进这样的事情中或还可带着家族全身而退,但我们杨氏不行。”
因为宫里有一位杨妃出自他们杨氏,五皇子也是我们杨氏的。
杨侯爷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儿,点头道:“为父不傻,自然都明白。”
杨侯爷想起了什么,压低了声音道:“杨氏这边自然是没问题的,但崔氏那边……”
他盯着杨和书道:“你媳妇最近和娘家走得近吗?”
杨和书道:“父亲,崔氏是个知书达理之人,她不会做有损我的事的。”
杨侯爷看了一眼儿子的脸,缓缓的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杨和书脸色微僵,他分明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这时候想纠正也不可能了。
他摇了摇头,和父亲行礼后告退。
崔氏正扶着腰在屋里走路锻炼和散食,看到丈夫回来便笑着迎上去,“夫君要不要喝茶?”
杨和书露出笑容,握住她的手道:“不急,你身子怎么样了?”
“越发沉重了,稳婆算了日子,说是再过一月左右就可以生了。”毕竟是第一次生孩子,崔氏还是有些害怕的,此时手被握住,她就忍不住和杨和书提了自己想了许久的事,“我想着到时候请满宝来府里帮我看一看,她接生也很厉害的。”
杨和书便沉吟道:“只是她在宫里当差,怕是不好进出……”
见妻子轻皱眉头,杨和书便道:“此事交给我吧,回头我和殿下提一提,将她借出宫来。”
崔氏这才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
既然是要借她,杨和书自然要提前问满宝一句,所以第二天进宫时就问了她一声,满宝想也不想便道:“好呀,我也许久不见杨夫人了,上次我给她摸胎位都挺正的,生产的问题应该不大。”
第1614章 没资格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时间过得更快的东西了,在满宝还没把《针学》检查完时,休沐日便到了。
然后他们就高高兴兴的呼啦一下出宫放假回家了。
一回家,满宝就忍不住犯懒,于是就把已经检查过的一册医书交给白善,“你帮我检查一下错别字吧。”
白善不是很乐意,他课业也很多的好不好,而且他还和朋友们约好了出去玩呢。
“殷或的‘病’应该好了,我们还说去看看他呢,你这不是医书吗?要不干脆你把它们给你几个学生检查?”白善道:“不仅可以查错字,也可以查一下是否还有其他的错漏,你不是一直在教他们针灸吗?”
白二郎也不想他们大好的放假时光是在家里度过的,因此在一旁鼓动道:“就是呀,宫里的内侍和宫女都叫他们扎了一个遍儿,听说连侍卫都跑去找他们扎针了,应该学会了吧?”
满宝便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立即转身收拾东西,将她写的三本医册拿了两本,“走,找他们去。”
白善便跑回去给她拿帷帽,“等一会儿,我们顺便出门玩去。”
难得碰上闺女放假,还想和闺女亲近亲近的老周头过来时,满宝他们已经跑没影儿了。
郑辜和刘医女他们都在济世堂里坐堂学习,他们现在每天上午都会去一趟东宫,有时候没有问题,自己就可以把病症解决掉,有时候有问题,满宝偶尔会过去。
过去时就会给他们解惑,不过去时就把问题累积着,基本上只要不出现特殊情况,满宝都要往偏殿去一趟的。
反正都在东宫里,离得也不是特别的远,走上一刻钟就到了,就当是散步了。
满宝到时,郑辜和刘医女正一起占着满宝坐堂的诊室给人看病呢,才送走一个病人,后面就没人了。
相比其他大夫的门庭若市,他们俩的诊室就太冷清了。
满宝探着脑袋看了一会儿,问道:“我看你们写的脉案也没什么问题了,怎么找你们看病的人这么少?”
刘医女甚是羞愧,恨不得把头低到地里去,郑辜脸也微红,小声的解释道:“他们觉得我们开的药方不是那么好。”
满宝一边翻他们的脉案和药方,一边道:“比不上才是对的,就是现在我也不敢说我开方就比丁大夫他们厉害的,慢慢来嘛。”
满宝道:“你们别的地方比不上,可以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呀,比如三娘,你是女子,肯定会有女病人更喜欢选择你来看病的。”
刘医女就看向郑辜,一脸的哀怨。
郑辜:……
他迟疑道:“那我以后多往外走走?把诊室让给你一人?”
满宝道:“你们真傻,轮着来就是了,而且你们现在也是有长处的,你们基本上每日都要进宫学的针灸不用留着干什么?一样的价钱,你们还附送针灸,一次两次就算了,次数多了,名声打出去就有人愿意来找你们看病了。”
明明是小小的人,偏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你们现在还小呢,正是学本事的时候,所以别想着挣钱,针灸费的是针和人力,不费钱,所以可以可劲儿的造。”
郑辜和刘医女:……
俩人对视一眼后默默的点头应下了。
满宝提笔拿过治,根据他们的脉案重新开了方子,“你们可以对照着看一下,你们开的方子其实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再要进步就得学会自己琢磨了。”
“不过当下这件事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你们帮我检查一下这两本医册可有错漏之处。
俩人看到医册上大大的《针学》二字,吓了一跳,“师父,我们能检查这个?”
“有什么不能的,这里头的东西你们都学过了的,要是有遇上不解的,更好了,回头记下来我给你们讲解,对了,还得检查错别字,回头要雕印的。”
针学也是从最基本的医理知识开始的,第一学年基本上都在学习穴位和一些基础的医理知识,之后才是具体的针法学习。
这些基础的东西如果郑辜和刘医女都不知道的话,那是得重新的好好学一学了。
满宝将重任交出去,然后就高高兴兴的和白善他们一块儿去玩了。
这会儿天慢慢的没那么热了,虽然今年京城附近几座城都干旱,但并没有影响街上依旧有许多的摊贩和游人。
几人约好了一起在书铺里见面,殷或因为一直病假在家,所以没什么忙的,一早便在书铺里等着了。
满宝他们到的时候他已经翻了半本书了。
隐约听见他们的声音,他就将书放回书架上,然后和长寿一起出去。
满宝仔细的看了看他的脸色,惋惜道:“你请了病假,也没见你胖嘛,难道这八天里你没有吃好吃的吗?”
殷或:“……没有,反而因为突然不上学了,还有些不习惯。”
满宝三人只剩下羡慕的份儿了。
白善往外看了一眼,问道:“刘焕怎么还不来?”
殷或就指了书铺对面的茶楼道:“我们上那儿等着吧。”
四人便转移了阵地。
刘焕足足迟到了两刻钟才到,白二郎抱怨起来,他就灌了自己一杯茶水道:“这可不赖我,都赖他们俩。”
刘焕指着白善和周满道:“我出门的时候正好遇见我祖父了,你不是让我问职田的事吗?我就问了,然后让我祖父一顿削。”
白善好奇,“不懂就问,刘尚书为什么要削你?”
满宝:“就是,可以就可以,不可以就不可以,一句话的事儿,为什么要生气?”
刘焕本来觉得他祖父生气是理所当然的事儿,但被他们两个这么一问,他再低头这么一想,还真是,他祖父为什么要生气?又凭什么骂他?
刘焕瞬间挺直了胸膛,“对啊,我又不是给你们走后门,我就是不懂就问而已,这是请教呀。”
白善点头,转而问道:“刘尚书是怎么说的?”
“刘尚书说这事也有先例,不过,”他努力让自己表现出他祖父说这话时的意味深长,“不过最后好多职田都变成了私田。”
不仅满宝三人,就连殷或都惊呆了,“职田为什么会变成私田?”
“自然是有些人家种得久了,种着种着就变成私田了,当然,那些人家也不是一般人家就是了,所以朝廷官员虽然一直没增长多少,但职田却一直在扩张,就是因为每隔一段时间职田就要消失一部分。”刘焕对周满道:“你嘛,暂时还没有这个资格可以从户部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职田变成私田。”
第1615章 可能请不到
满宝吓了一跳,道:“我可没想把职田变私田,那不是国蟊吗?”
她道:“我就是想着,自己管理佃户和职田,耕种得细致些,收获也高些。以后我要是不当官儿,或是换了官职,换了职田,原先的职田是肯定要还回去的。”
刘焕道:“我也说你不是这样的人,祖父倒是没怀疑,只说职田的管理也繁杂得很,你要是愿意自己管儿,只能先到户部那里去申请报备。”
白善便对满宝道:“那多半就是可以了,后儿找了空我跟你一块儿去。”
满宝就转了转眼珠子道:“先生的职田就在我的左近,我们叫上先生一起吧。”
庄先生根本不操心职田这种事,他现在全部心神都在读书和教授太子及三个弟子身上,职田这种事,不应该跟俸禄一样,到了时间去领了他该得的那份就可以了吗?
但满宝信心满满,加上老周家也有不少人在京城,论种地,他们可比他厉害多了,因此想了想后便点头。
然后道:“你们在宫里出来不容易,既然你们已经在刘尚书面前提过了,那这件事交给我就可以了,我去户部那边申请办手续。”
满宝和白善都暗暗松了一口气,毕竟是例外之事,俩人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庄先生对他们笑笑,安抚了一下他们后便让他们玩去了,将此事记在了心里。
他之所以会主动接下此事,却是为了打探得详细一些。
对于职田的管理,他了解的也不多,但据他所知,职田一直是户部管理的,每年夏秋收获之后,户部就会算好各人的租金产出,一并由户部交付。
就是地方上的官员,衙门里也有专人负责此事,只不过,相比于京官,地方上的官员大多都可以自己管理职田。
毕竟就在自己的辖下,特别的方便。
不像京官,职田已经辐射到雍州、商州、梁州等地了。
所以除了一些职田特别多的会要求自己管理外,大部分官员都是交由户部来管理。
因为管理的成本也不少,还不如统一交给户部,省去不少心力呢。
庄先生找到户部时,户部负责职田的官员只看了庄先生一眼便把两张单子给了他让他填写。
然后道:“周小大人那里还得用她的印章,确认是她本人的意思才行。”
庄先生一看便知道这是已经有人打过招呼了,他便笑着打探起职田的现状来。
别看户部管着大大小小官员的职田,但主管此事的官员品阶并不高,只有七品,比庄先生略高那么点儿。
因为庄先生是来申请自管的,他正好也要将一些注意事项与他说清楚,便趁机说了一下这职田的管理。
庄先生一脸沉思的回了崇文馆,然后把满宝叫到了跟前,当然,白善和白二郎正好也在吃午食,于是三人便一起被叫到了跟前。
“满宝,你一共有千亩的职田,这么多田地,你想好怎么耕种了吗?”
满宝立即道:“不是有佃农吗?到时候吩咐佃农就是了,我爹想亲自去管呢。”
庄先生道:“可能会没有佃农。”
满宝瞪圆了眼睛,白善也惊讶的抬起头,“怎么会没有佃农呢?”
“因为佃农难请。”庄先生道:“你以为户部为什么会这么宽松,你们想要自己管理职田就立即给你们了?”
他道:“因为职田一点儿也不好管。”
岂止是不好管,简直是费心费力还不讨好。
别看职田多是良田,户部的人说,佃农中根本没多少人愿意租种职田,“朝廷很少给他们良种和农具,租金却是固定的,一亩地租在二斗米到六斗米之间,根据地肥情况来定。”
白善算了一下后道:“倒也合理。”
庄先生点头道:“但这是必须给的,租种别人的土地,东家还有可能给些良种和农具,朝廷这边却什么都没有,所以他们不喜欢租种职田。”
“很多佃农都是被逼着租种的,所以你们要想自己管理职田,恐怕就很难招到佃户了。”
满宝道:“还得实地看过才知道啊。”
白善算了算日子后道:“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了,听说今年中秋有外藩来朝,会多放几日假,不然我们去雍州看看?”
满宝眼睛一亮,立即道:“好呀,好呀。”
就算不去看职田,去雍州玩一玩也是不错的。
白二郎也想去,“反正也不远,半日功夫就到了,我们还能在乡下庄子里多住几天呢,听说雍州的羊蝎子特别好吃。”
白善和满宝更想去了。
还有许多话未来得及说出口的庄先生沉默了一下后干脆将一本小册子交给满宝,“虽然职田交给我们自己管理了,但也是有要求的,比如与佃农所有租税,定租不能超过六斗米,分租不得超过六成。”
这也是朝廷保护佃农的唯一措施了。
满宝应下,看过条例后和白二郎道:“竟然可以要六成的分租,可真黑呀,我以为大家都会要四成的,你家不就是一直取的四成吗?”
“分地方的,”白二郎了解的不多,但每年都有庄头来家里汇报情况,所以他也听了一耳朵,道:“有些地方我爹也是收五成的。”
满宝好奇,“为什么不一样?”
白二郎:“我怎么知道?要不回去以后我替你问问我爹?”
白善道:“因为地方不一样吧,地肥也不一样。”
他道:“罗江县毕竟是自己住的地方,哪怕为了交好乡邻,也该少取一些租税的,其他地方的话,薄地就少取些,肥地就多要一些,现在我家在陇州一带收的租税也多为四成,只有部分地方是五成。”
满宝和白二郎听得一愣一愣的。
“祖母说了,就算我们现在不住在陇州,那也是我们的故乡,本家所在,还是应该经营好当地的。”白善意味深长的道:“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一般连自家所在的周边都取厚租的,多半会长久不了,就是世家豪族,他们也得对自家周边的佃户宽容一些的。”
很现实的问题,但不知为何,满宝心底有些发冷,她暗道:这不就是百科馆里一些书上写的剥削吗?
白善显然也想到了,看了满宝一眼后道:“你要自己管职田,对佃农们来说未必是坏事。”
第1616章 放长假
别的不说,就算是老周头,心也并不硬的。
庄先生点了点头道:“户部之所以那么快答应把职田交给你们自己管,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今年雍州旱灾,一般的百姓还罢,家里多少有些存粮,不然勒紧了裤腰带熬一熬今年也就过去了,但那些佃农恐怕处境艰难。”
所以佃农更难管了,户部能够少管一部分田地就少一些麻烦,要不是职责使然,全交给个人他们也是愿意的。
果然,庄先生递上去的申请单很快就有了回复,户部直接把手续给他们办好了,正好,他们的职田其实六月时就分好了。
只是地里还有庄稼,属于前一任官员的收益,所以还不属于他们。
但现在地里的庄稼多半已经收上来了,因此户部直接将地址和文书给他们,让他们照着地址去找里长就可以去看职田了。
因为周满和他们尚书大人家小公子的关系,户部的官员还额外提醒了一句,“你们要雇佣佃农,最好重阳之前便去定下,不然过了重阳,你们再想找佃农就难了。”
对于户部来说,管理职田最难的并不是缺少田地,而是缺少人力。
庄先生将此事记下了,然后回去转告给三个弟子。
庄先生道:“正好,白善、白诚,将来你们都要从一地父母官坐起,这次,你们就从管理佃农开始吧,不过在此之前,你们得先找得到愿意租种你们田地的佃农。”
白善和白二郎觉得一点儿问题也没有,在罗江县,只要有地,还怕没人种地吗?
老周头也是这么想的,他才从庄先生那里知道了这件事,后脚立即让周大郎把东西收拾收拾,“等满宝休沐回来过中秋,我们立即就去雍州看一看。我听白老爷说,雍州那边和我们罗江县大不一样,那边的田地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很少有山,而且分给官员的职田都是熟地呢。”
周大郎闻言就回去收拾东西,收着收着觉得不对,跑回来问他爹,“爹,我们都去雍州种地了,那家里的地怎么办?”
老周头就沉默了起来,又开始摸后腰上的旱烟袋子了,钱氏见了就拍了一下他的手,对周大郎道:“老二和老三都在家里呢,怕什么?老三是种地的好把式,谁误了地,老三也不会误了的。”
“可就二弟和三弟他们,人也太少了,家里这么多地呢,还有山上种的药材……”
“老二在呢,忙不过来他会请人的,”钱氏并不是很担心这一点儿,道:“倒是你们,我听庄先生的意思,似乎雍州那边很难找得到种地的人。”
老周头道:“有地还能少了种地的人?你没听白老爷说吗,雍州是陪都,知道什么是陪都吗?”
钱氏还真不知道。
老周头也不知道,但他会吹牛,“就是很大的城,这么大的城能少得了人吗?有人,就会有种地的人,放心。”
钱氏看他骄傲成这样,更担心了,想了想后道:“等满宝出宫了,我跟你们一块儿去。”
“你去干什么?”老周头嘟囔道:“你身子不好呢,不能来回奔波。”
“我身体已经好了,从村里到京城十二天都走了,还怕去雍州的这半日路程?”
家里的事儿老周头还真说不过钱氏,所以钱氏决定要去,老周头还真拦不住她。
结果钱氏不仅自己去,她还去约上了刘老夫人,“我听说他们宫里中秋放长假呢,老夫人不如也去雍州里玩一玩,我们是乡下人,见识少,还想请您老人家去了给我们掌掌眼呢。”
他们家只请过短工,连长工都没请过,更别说佃农了。
村里只有一个地主白老爷,只是七里村就没有做佃农的,最多去给白老爷做过短工,所以对这行情不是很了解。
对于未知的事情,就算是钱氏也是会胆怯害怕的,所以还是要一个懂行的人去指教才好。
刘老夫人没考虑多久就应下了,她笑道:“正巧,我们家在雍州郊外也有个庄子,现在天还热,不如我们住到庄子里去,现在瓜果熟的多,我们吃吃瓜果也是好的。”
钱氏没什么意见,于是大家就这么定下了。
满宝他们八月十三傍晚就放假出来了,这一次进宫他们只上了三天学,满宝一路欢呼着从大门跑到西侧院去找她大嫂,大声喊道:“我们休沐了,这一次可以休五天呢!”
小钱氏惊讶的从屋里出来,高兴的问:“真的?”
满宝狠狠地点头,“中秋那晚陛下要与民同乐,所以明天晚上宫里就要准备了,他们一家也要从大明宫里搬回来,我们就放假了。”
又道:“十六的时候要召见各国使臣,又得热闹两天,所以我们就放了五天假,直过了十八再进宫。”
小钱氏算了一下后问,“可二十不是白大少爷成亲的日子吗,你们十九要进宫?”
满宝嘿嘿笑道:“我们早算到了,所以出宫前和孔祭酒、萧院正请了假的,二十一才进宫当差呢。”
所以她才那么快乐呀,她可是足足有七天的假期呢。
白善和白二郎也很高兴,纷纷跑回去告诉家人这一大喜事,白二郎浑然不知愁,还邀请他哥先跟他们去雍州玩一玩,等十九再回来准备成亲的事。
白大郎直接给了他脑袋一下,道:“我也就不指望你帮我什么了,你好歹别添乱,我都快要成亲了还跑出去玩,家里这么多事交给谁?”
白二郎摸着脑袋道:“爹都给你买好宅子了,里面的家具什么的也都换了,还用你做什么?”
白大郎掰着手指头就要给他数,但突然想到他为什么要提前跟他说这些呢?
于是道:“等你成亲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成亲要是像你想的这么简单,爹为何要把成亲的日期推到了二十号?”
白二郎转身便跑出去,叫道:“你不去就算了,我跟满宝白善他们去,不过你放心,我会给你带好吃的瓜果回来的。”
庄先生也要去,满宝还叫上了立君和立如,她是这么跟她爹说的,“爹,以后这地里这么大的账都要立君帮你管呢,所以让立君去看看,立如最近学医术太累了,也出去走一走。”
老周头则道:“让你四嫂和五嫂也都去,这地里的庄稼应该都收上来了,我看地里的草多不多,要是多,我们先把地里整一整,好准备过冬的事儿。”
想去玩儿的方氏等人:……
第1617章 欢快
第二天一早,家里除了白老爷一家和成家外,其他人都收拾好了东西套上马车和骡车便要出门。
当然,白二郎是不算在白老爷那一边的。
白老爷和成大郎站在门前目送他们浩浩荡荡,欢欢乐乐的跑了,两亲家对视一眼,都莫名的有些想叹息。
虽然雍州离京城很近,近到每每休沐,京中的官员、学生和公子哥们都喜欢从这儿骑马跑到雍州去度假,但满宝他们一次都没去过。
出了东城门,上了宽敞热闹的管道,满宝便将帷帽束紧,直接打马就率先跑了,白善也将布巾掩住口鼻,打马追上去。
白二郎哇哇叫道:“你们等等我啊。”
才一张嘴,因为对面车道来车,灰尘飞起,直接就扑进了他的嘴巴里,白二郎气恼的直接呸呸几声,也将布巾掩住口鼻,这才打马去追俩人。
大吉这才带着两个护卫去追三人。
白叔平也跟着周立学周立固他们一起来了,连他母亲都跟着去雍州玩,也就他大哥,因为还在镖局里习武,不能离开。
习武和他们读书不一样,后者还有假期放,他大哥习武却是没有的,基本上除了过年,就没有离开镖局的时候。
除非他学成开始可以独立走镖。
白叔平掀起帘子,和周立学看着车外的车流和人来人往,也被灰尘扑了一脸,他放下帘子道:“可真够热闹的。”
周立学道:“京城是我见过的最大最热闹的城了。”
周立固:“……三哥,你总共才见过几座城啊,而且京城乃国都,自然最大最热闹了。”
老周头也拉着窗帘看着外面,和几个嫌弃灰尘的孩子不同,他就没把这灰尘放在眼里,所以直接顶着灰尘和周大郎道:“雍州的人只要有京城一半多,那就不愁找不到种地的人,而且我看京城离雍州也不远,那边找不到种地的,来这边找也行啊。”
周大郎却看着官道上来来往往的人,问道:“爹,你看外面这些谁像是会种地的?”
老周头就盯着外面不说话了。
刘老夫人正笑眯眯的和钱氏说话,“雍州要比京城凉一些,我们又住在庄子里,要更凉快,正好躲过了秋老虎。地里种了许多瓜果,到时候请亲家母去地里摘果子。”
钱氏笑着应下。
一阵马蹄声过,钱氏撩开帘子便正好看见满宝一阵风似的骑着马跑远了,白善骑着马紧随其后,好一会儿白二郎才追了上来,她便半放下帘子和刘老夫人道:“满宝这孩子越发调皮了,有时候我看着她骑马都有些心惊胆跳的。”
刘老夫人则笑道:“几个孩子这几月都忙坏了,好容易有空闲出来,随他们去吧,他们的骑术都是和大吉学的,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何况大吉还时时跟着他们呢。”
孟氏正好也坐在一旁,闻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刘老夫人周到,这车里坐的每一个人她都照顾到了,钱氏也是八面玲珑的人,俩人一应一和,气氛好得很。
按说她的身份应该是和郑氏交谈才对,偏她就更和刘老夫人说得来,而小钱氏虽矮郑氏一辈,俩人却更说得来,主要是,彼此都同龄,也更有话题。
孟氏自然是和小钱氏郑氏一起说话了。
立君和立如也是第一次离开京城去雍州,一路上就坐在车窗边叽叽喳喳的说话。
大家说说笑笑的,不过半日功夫就到了白家的庄子里。
庄子里的管事昨晚上已经提前收到了消息,一早便叫人洒扫庭院和房间,将主子和客人们迎接进去。
刘老夫人招呼着他们住下,因为是乡下地方,庄子里的房间有限,所以需要不少人合住。
但不会有人嫌弃的,在场的,谁还没过过艰苦的日子呀,再苦能有从村里到京城的路上露宿野外苦吗?
满宝和立君立如一起住,白善则和白二郎一块儿住,大家分好房间便住进去。
将行李一放,立即撒丫子就跑向庄子里的果园了。
地里的庄稼全收了,此时地里正空落落的一片,只有一些瓜田还搭着架子,还有就是不远处的果园了。
满宝几个跑进果园里看果树,此时正是吃枣子的时候,晚梨也有。
一群少年立即咋呼起来,叫道:“快看,这些青枣都可以吃了。”
“看上去还挺大的,不知道味道如何。”
满宝立即蹦起来扯下来一根比较低矮的枝叶,摘了一颗道:“我替你们尝尝。”
众人一起看向她,满宝咬了一口,眼睛大亮,脸上都忍不住愉悦起来,都不用她说话,白善立即道:“是甜的,快拿杆子来打。”
大家便呼啦啦的跑了,和庄子拿了杆子,抢不到杆子的就去找了一根长棍子,大家就开始站在树下打枣子。
才两棍子下去,白善几个就忍不住心痛起来,“你们倒是轻一些呀。”
周立君就蹬掉鞋子,撸了袖子道:“打什么打呀,等着,我上树给你们摘。”
周立学立即也丢了杆子,“二姐,我和你一起。”
于是也脱掉鞋子,跟在周立君屁股后面蹬蹬的上树。
满宝看了看他们,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然后看向白善,小声道:“当官了是不是得稳重一点儿?”
白善已经在脱鞋子了,他道:“这儿除了自己人,没人知道你当官了。”
满宝一想也是,立即脱掉鞋子,和白善另外找了一棵看上去果子特别多的树爬了上去。
白二郎也爬了,爬树他虽然比不上白善和周满,却比周立学也不差多少的。
大家爬到了树上,开始挑又大又熟的青枣往下丢,周立固他们就负责捡。
白叔平张大了嘴巴,老半天才缓过神来,他扭头问周立固,“少爷,我,我是说,白善和你小姑他们怎么还会爬树?”
“这有什么,他们还会下河呢,”周立固道:“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会爬了,好像是我四叔教他们的,因为这,我四叔还被我爷爷追着打了一顿呢。”
白叔平道:“我大哥都不会爬呢。”
因为白伯安从小也是被强按着要走读书那一条路的,就算力气更大,也更喜欢活动,但也不敢做这样调皮的事。
没想到少爷他们竟然能做。
第1618章 炫耀(给书友“笑清笑清”的打赏加更)
五人小心的在树上移动,不断的将青枣往下扔,周立如和周立固白叔平则是捡了两簸箕,候在一旁的大吉和两个护卫也弯腰帮着捡,很快簸箕里就放不下了。
正巧有下人跑来叫他们,“少爷小姐们,要回去吃午食了。”
满宝几个这才一脸失望的从树上下来,然后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穿鞋子,“只摘了枣,待吃了饭我们再来看看梨吧。”
白善满口应下,“好呀。”
几人将红枣拿回庄子,一部分泡上井水,清洗以后就放在篮子里,打算吃了午食就当饭后水果吃。
只是可惜,计划着吃了午饭就继续出去玩的几人到底没能成行,因为才吃饱他们就有些犯困,毕竟跑了半天的马,还是有些累的,今天早上起得又早。
见他们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望着外面,刘老夫人就道:“现在太阳正烈,你们先去歇午觉吧,等睡醒后再说。”
几人觉得日子还长,这个主意也不错,于是就打着哈欠睡觉去了。
可是等睡醒,老周头又不许他们去玩儿了,他道:“我已经跟人打听过了,职田在的那个里离这儿不是很远,马车三刻钟左右就到了,所以我们这就去看看。”
满宝还念着果园里的梨,道:“爹,这事儿不急的,我们还有四天的假期呢。”
“怎么不急,”老周头都快急上火了,他道:“你没看到庄子里已经有人在种田种冬小麦了吗?”
“这京城太北了,雍州比京城还北一些,只能种一季小麦,要是不能赶在下雪前让小麦冒青,那就得再等一年才能种上小麦,多亏呀。”
满宝道:“可以种豆子呀。”
“那么好的地种豆子,更亏了,”老周头道:“赶紧的,别偷懒了,你怎么比爹还懒呀。”
周大郎笑道:“爹,她这不是懒,她这是想玩儿呢。”
小钱氏对满宝道:“你还说要去雍州看花灯呢,今天你要是不去,明儿你可怎么去看花灯呢?”
满宝一激灵,立即对她爹道:“爹,我们现在就走吧,三刻钟而已,很快的,我们骑马可能更快,两刻钟就到了。”
白善也机灵的将他们的马都给拉了出来,和老周头问了方向后就上马跑了。
老周头张大了嘴巴,扭头问周大郎,“都没人给他们指路,他们跑什么,万一跑错道儿了怎么办?”
钱氏已经收拾出来了,闻言道:“路上有人,他们知道地名,自会拦着人问的,鼻子底下一张嘴,还怕找不到路吗?”
老周头一想也是。
刘老夫人让庄头随他们一起过去,他认得路,而且对这附近也比较熟的。
从京城到雍州,一路上只有几座低矮的山,很多地都被开出来了,成了大片大片的农庄。
庄头坐在车辕上和老周头聊天,道:“这附近呀,村民们的田地只是少数,更多的还是职田和大老爷们的地,所以这一带的村庄里的人基本上都是佃农,家里只有几亩地的,剩下的全是租种的别人的地,或是一亩地都没有,全靠租种的。”
老周头就问:“大晋这才多少年啊,他们就把地给败光了?”
庄头便苦笑一声,看了一眼老周头的手后便往车后头看了一眼,然后压低了声音道:“我看您也跟我一样是个种地的,我也不瞒您,这哪是他们败光的呀,当然了,也有自己把地败光的,但更多的是被朝廷赎买了回去做职田的。”
“也不知怎么的,朝廷招了那么多做官的,年年职田不够,不够怎么办呢?”
老周头:“怎么办?”
“那只能从我们这些老百姓手里拿呗,衙门直接拿一点儿钱便将我们耕种下来的熟地征去做职田,重新给分一些生地,但您看那生地,草木这么多,一年都未必能开出来两亩,开出来还只能先种豆子,人都要饿死了,谁会去开那点儿地?还不如给人做佃农呢。”
老周头目瞪口呆,所以他们家满宝的职田是这么来的?
庄头还不知道老周头的身份,只笑问:“老丈往那边去,是东家在那边买了地?”
老周头回神,摇头道:“不是,是我闺女分了职田。”
“你闺女?”庄头不解,“你闺女是宫里的娘娘?不对呀,我在这儿附近也没少见管着职田的庄头,没听说过娘娘还有职田的呀。”
老周头这才骄傲起来,挺了挺胸膛道:“不是娘娘,是官儿,我闺女是太医,还是个什么编,就是修书的,五品呢,她当了两个官儿,所以分了一千亩的职田,我们这次就是去看那职田的。”
庄头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半响才合拢起来,“这,这是官老爷呀,哎呀,您享了闺女的福了。”
老周头便笑眯了眼,总算是找到可以说话的人了,他和庄头点头道:“可不是吗,我几个儿子里,就没人比得上我这小闺女,她打小就孝顺,小时候她喝鸡蛋水,还想着偷偷留给我喝呢。”
庄头就仔细回忆了一下周满,半响后道:“年纪那么小呢,这就当官了?不对吧,我记着老夫人好像说过,那是我们家未来的少奶奶。”
“是啊,我们两家定亲了的,和你家少爷定亲的就是我这小闺女,他们现在一起在宫里当差呢,我闺女做官儿,你家少爷也厉害,正陪太子读书呢。”老周头又多了一个炫耀的点,压低了声音道:“知道太子吗,那可是未来的皇帝老爷。”
而他女婿现在就陪着未来的皇帝老爷读书,四舍五入一下就是他女婿和皇帝老爷是同窗,想想老周头就觉得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庄头也觉得有点儿喘不上气。
京城,不,是雍州的这个庄子刘老夫人买来就是做落脚和给京城的家人提供一些新鲜的蔬果粮食的,因此没有特特的挑选管理的人。
为了能融入京城和雍州,少些麻烦,庄头和佃户都是从当地挑选的,不过,她也有将家里的下人派到庄子里管事或干活,算起来,那些才是她的心腹。
因为不是卖身,而是雇佣关系而已,庄头和佃户们对东家的事知道的不多,东家的小少爷竟然在陪太子读书……
庄头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他的东家也是这么有权有势的吗?他一直不知道啊。
第1619章 莆村
满宝几人跑得太快,等老周头他们是不可能等的,这么大的太阳挂着,在路上等多无聊呀。
于是他们就一路问着先到了地方。
那是一个挺大的村落,看着跟大梨村差不多一样大,只是房屋不是很整齐,而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之中,还零星有几户人家点缀。
满宝勒住赤骥,原地转了两圈,将附近都看过,便指了那个大村落道:“应该就是那儿了,走,我们过去看看。”
三人打马过去,大吉带着两个护卫跟在后面。、
马才跑到村口,正在村口那里看谷子的孩子们立即蹦了起来,一半的人远远的站在树下或屋檐下看他们,一半的人则转身跑回村里去。
这看着跟他们村差不多嘛,满宝打马到了跟前,和白善对视一眼后便跳下马。
满宝从身上摘下荷包,从里面倒出两块点心,看见这么多孩子,有点儿不好意思出手。
白善就摸了摸身上,也只摸出几块点心。
白二郎鄙视的看了他们一眼,拿出自己的荷包,一倒便倒出来十几颗糖。
孩子们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三人将这些糖和点心分给他们,问道:“这是岐阳县的莆村吗?”
就算是小孩儿也知道县村之名的,因此点头,“是,贵人们要找谁?”
满宝笑道:“我想找你们的里长。”
正说话,几个大人跟着一帮小孩儿浩浩荡荡的过来了。
为首一个老者,穿的是宽袖,一看就是里长。
在乡下地方,除了地主老爷和里长,谁还会穿宽袖呀。
而听说莆村大部分都是佃农,并没有像白老爷一样有钱有地的地主老爷的。
于是满宝笑着迎上前,尊老的先行揖礼,对方的目光快速的扫了一下他们身上的衣饰,目光在他们身后的马上一扫而过,自然也看到了身高体壮的大吉三个护卫。
里长也露出笑容,跟着回礼,这才问道:“几位小姐公子这是?”
满宝连忙从袖袋里拿出自己的官印和户部给的文书,其实就是薄薄的一张纸,上面盖了户部的印章,写明了她职田的范围,以及地点之类的。
“在下周满,是来看一看我名下的职田的。”
里长惊讶的看向周满,他知道,他管辖的职田又换了官员,还听说是个编撰和太医,他这才觉得微松一些呢,结果没想到对方竟是个小姑娘。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纸,迟疑的问:“大人是想自己管理职田?”
满宝笑道:“是想叫家里人管着的,当然,今后还需要里长多多照应。”
满宝从小就是村里长大的,知道一个里长的支持有多重要。
里长却笑了笑道:“大人说笑了,小人能照应大人什么呢?”
他立即回过神来,将看过的公文折起来交给周满,从身后儿子的手里接过斗笠,戴上后道:“大人既然来了,不如小的带大人看一下您的职田?“
满宝欣然答应。
于是大家便转而向村外走去。
村里的人很快就知道是职田的大人来看自己的田了,这可关系到大家的生计,于是不少人都跟在后面一起去看。
里长悄悄的看向周满几人,见他们面色坦然,似乎并不介意,也就不驱赶村民了。
满宝的千亩职田并不全在这里,而是大部分在这里,还有一部分则在另外两个里和村里,只是那两处占的少,所以满宝先来这里罢了。
此时地里的庄稼已经全收了,地里要么是空的,要么是野草丛生。
满宝他们都是种过地的,且从小就在村里长大,没少看人春种秋收,佃农们劳作得怎么样,只看田地里的情况就能猜出。
而此时,刚收获完不久的地里就全是野草了。
满宝走到地里,用脚尖踢了踢地里的野草,然后蹲下去拔了拔,用了不少的劲儿也没拔动。
白善则蹲下去挖了一捧土,伸手捏了捏后和满宝道:“都是熟土,就是不怎么经常翻,所以土质有些不好了。”
一旁站着的里长眉头微跳,转头看了白善一眼,见他衣饰最为华贵,身上的绸缎还是暗纹,只袖口绣了一只半隐半现的鹤,看着是一群人之中最贵气的。
他没想到他还懂得种地。
满宝点了点头,抬头望向远方,发现举目所到之处都是野草,她便有些头疼,就这,她爹还想翻一翻地埋下野草过冬呢,她觉得她大哥他们的腰估计会很疼。
满宝摇了摇头,问里长,“这职田的始终从哪儿到哪儿?”
那么大一块地,走是不可能走完的,但里长可以指着告诉她从哪儿大概到哪儿,哪些部分有缺漏,是属于良民的地。“
虽然中间偶尔夹着别人的地,但基本上她的职田都可以连接得起来。
朝廷能连接起这么大一块地,看来没少从人手里买地呀。
满宝心里有问题,不问清楚便不开心,问道:“我听说朝廷会从百姓手里赎买土地,这些以前都是村民们的地?”
里长微愣后笑道:“这倒不是,这一片以前是一位姓刘的将军的,那会儿是前朝的时候,再往前更难追溯了,在我祖父的时候,听说这十里八乡隔上两年就要换一个流民帅,今儿是这位将军的,明儿是那位老爷的,本朝建立以后,朝廷直接把这一大片都收回去了,后来分给了官员们做职田。”
里长道:“我等都是从失地后从别处迁来的,在此落脚也不过才十多年。”
满宝就好奇,“那你们故乡在何处?”
里长道:“倒也不远,也在岐阳县,不过在另一头罢了。”
白善问,“你们是因何失地?”
里长沉默了一下,然后又挤出笑容道:“皇恩浩荡,我们的土地就是被朝廷赎买去的。”
满宝三人:……
满宝点了点头,顺着这一大块旱地往下走,走到了田里,见田里的地都龟裂开来,一大块一大块的,那裂开的口子很大,便知道这地方干旱挺严重。
她问道:“今年可有蝗灾?”
“有,不过不大,”里长也看了一眼地里的裂口,知道这几位小公子小大人都是懂种地的人,因此也不隐瞒,“您别看现在没几个蝗虫,让孩子们往草地里一跑,它们就全飞起来了。”
第1620章 不想
里长说罢,伸手招来几个孩子,让他们去地里驱蝗虫。
几个孩子便相视一眼,撒腿就往地里跑,哪里草多就跑哪里,呦喝一声跑过去,草里立即扑哧哧的飞出一群蝗虫,在空中飞了一阵避开那几个孩子又落到远处的草丛里。
还有几只蝗虫被赶得急了,慌不择路,直接往他们这群静立不动的人脸上扑……
里长大惊失色,正想伸手去挡,满宝三个已经眼疾手快的伸手去抓了。
满宝一抓一握,然后捏住还在挣扎的蚂蚱,拎着它的翅膀问,“着还不大呀。”
里长:“……大人,小的说的是蝗灾闹得不是很大,但这些蝗虫还是吃得挺肥的。”
满宝便问,“村里没有养有鸡鸭吗?”
里长愣了一下后道:“养是养有,大人要吃吗?”
满宝捏着蚂蚱笑道:“不是我吃,是这个可以被吃。”
满宝看了看手里的蚂蚱,到底没有捏在手里太久,而是将它丢在地上,一脚踩死了。
白二郎还有些舍不得,捏着他抓到的道:“我记得小时候立重和立威带我们去烤过蚂蚱,也挺香的。”
满宝便低头看着蚂蚱的尸体,略微有些惋惜,“你不早说。”
白善已经扯了一根草将手里的蚂蚱绑起来递给白二郎,指着路上道:“他们也到了。”
里长和村民们被这三个公子小姐弄得有些心悸,他们这样儿让他们有点儿恍惚。
尤其是满宝刚才踩死那只蚂蚱时,总让里长心里有种很怪的感觉。
白善一指,里长和村民们也忍不住扭头看去,就见大路上慢慢来了四五辆马车,他们微微一愣。
马车上的人似乎也看到了他们,在离他们最近的路上停下,然后车上便下来了不少人。
满宝几人迎上去,冲已经兴冲冲走过来的老周头叫了一声“爹”,然后和庄先生、刘老夫人行礼。
刘老夫人微微颔首,举目四望,微笑的问:“这就是你的职田?”
满宝笑着应下,然后和里长介绍,“这些都是家里的长辈,正好我们来附近的庄子里小歇,便顺道过来看一看,这是家父,这是家母。”
里长一愣后立即去和老周头行礼。
老周头对里长也很客气,甚至还有点儿小心翼翼,这是在家里养成的习惯。
老周头看地更仔细,他在地里跺了跺脚,然后就随便找了根棍子挖了点儿土,放在手心里搓了搓,然后看着这满地的野草叹息不已。
他找了找,这一块田应该是种的稻子,他仔细看了看地里的情况,挖了好几个地方都没发现肥,再到旱地上挖了一阵也没发现,便对满宝道:“就这,你还说不自己管,你看看这地都种成什么样了?”
一旁的里长有些尴尬,村民们却有些不忿,张嘴想要说话却被里长瞪了一眼。
白善看到了,便撞了撞满宝,示意她去看。
满宝与他对视一眼,和里长笑道:“太阳大,长辈们不好久晒,还请里长带我们进村歇歇脚,讨一碗水喝。”
里长自然愿意,将来这大片职田都是他管辖之下,而这些职田现在都是周满的,和她搞好关系是必然的。
于是里长躬身请他们进村。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进村去,直接去了里长家里歇脚。
里长的儿子和儿媳妇连忙烧水泡茶招呼众人,老周头干脆就拉着里长说起话来,主要说的还是种地的事儿。
那么好的地他们那么种实在是太糟践了。
刘老夫人笑着低头喝茶,钱氏也喝茶,等老周头念叨了一阵才打断他的话,和声问里长他们这里今年的收成如何,几月开始播种,几月可以收获……
“这一地风俗不同一地,我们老家不在此处,也不知道你们这里气候如何。”
今年的收成还不属于周满,是属于上一任官员的,所以里长便是怎么惨怎么说,“周老爷是没看到,之前我们这里的河都断流了,也是今年运气不好,交了定租后,这脚钱还没着落呢。”
正看着屋内摆设的白善回过头来,问道:“脚钱?是丁税的脚钱,还是职田定租的脚钱?”
“自然是定租的脚钱了,”里长道:“这些定租是要送到京城去的,由衙门里的大人们来收取,再统一押送进京,这都是需要脚钱的,每一亩地都要一升的米做脚钱。”
白善微微点头,看向满宝,俩人便一起出门去了。
满宝见不少村民都围在里长家的围墙外看热闹,便和白善一起出去,人群立时散开离他们远了点儿。
满宝看了看他们脸上戒备的神色,便伸手进袖子里,从系统空间里摸了一把糖出来,直接找了几个比他们小的大孩子,将糖分给他们吃。
这个糖和刚才分的糖似乎不太一样,刚才没怎么分到糖的孩子们看了一眼大人后便呼啦啦的围了上来。
满宝给白善手里塞了一把,跟出来的白二郎看见了,便冲满宝伸手。
满宝看了他一眼,也给他抓了一把。
白二郎就一边分糖一边嘟囔,“你明明都带糖了,刚才还装作没有,可真够奸诈的。”
白善则是看了一眼满宝的袖子,推了一把白二郎,“废话这么多,我们到一边去。”
白二郎剥了一颗糖塞自己嘴里,然后跟着俩人慢慢往外走,很快就将一群孩子引到了远离大人们的地方。
虽然知道了周满是官儿,但因为她是女孩儿,年纪又小,村里的村民们对他们也没那么高的警惕性了,反倒对屋里的老周头等大人很在意,所以都围在屋外看情况。
三人用糖将村里下至能走的孩子,上至还没成亲的青年都给引来了。
身边围了一大群人,满宝看了眼手上剩下的几颗糖,自己也剥了吃一颗,剩下的就给了两个一看就是才两岁左右的孩子。
然后她好奇的问一个少年,“他们为什么都围着里长家呀。”
少年便看了满宝一眼后道:“你们是贵人,我爹说得去看看明年种谁家的地。”
“你们不想种我的地了?”
少年想也不想便回道:“不想。”
第1621章 摸排
哪怕已经有心理准备了,满宝依旧被噎了一下,有些许的伤心,“为什么?”
少年吭吭哧哧的说不出来,半天才道:“种这些田太累了,还吃不饱。”
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旁年纪稍大一些的几个青年便代他回答,“职田不好种,出了这一片有个方老爷家,租他家的地只用交五成的租子。”
满宝问道:“朝廷和你们要多少定租?”
“这一片职田土还不错,所以他们都定的六斗米和五斗面”
六斗米,快一石二斗的谷子了,一块田也就是二三石的收获,也算是五成,但如果不论旱地和水田都定的这个定租的话,其他种豆子的地就不值当了。
青年继续道:“可人家方老爷给我们一半的粮种,一百亩还分一头牛给我们用,农具坏了也出一半的钱修,衙门啥都不给我们,种子和农具都得自己出全部的钱,一年四季每一季还得给你们职草……”
白善三个特别好奇,“什么是职草?”
“连职草都不知道?就是你们的马吃的草,”青年道:“每年光给你们准备草都得费去好多的工时,亏得您不是武职,不然家里的马一多,所用全堆在我们身上,我们连过年都得给你们打马草呢。”
满宝咽了咽口水,“原来还有职草这种东西啊?”
“那可不,东西可太多了,有时候大人们还会下来看,看到我们养了鸡鸭,也要分鸡蛋鸭蛋和一部分鸡鸭去,说这些鸡鸭也都是用职田养起来的。”
白二郎和白善就一起扭头看着满宝。
满宝汗颜不已,小声道:“这跟我可没关系,我现在才开始接手职田呢。”
白善便问青年,“你家在哪儿,我们能去你家看看吗?”
青年将手里的糖全吃了,觉得他们虽然也是贵人,但跟他们在雍州城里见过的贵人都有些不一样,还挺和气的,于是便毫不在意的带他们去了他家。
这些房子都是才修起来十多年,但看上去很老旧了,因为都是草混着黄泥搭建起来的,房子很低矮,整个村子除了三家外,其他人家全是茅草屋顶。
白善不算特别高,但进屋的时候都要微微弯腰才能进去,进去后发现屋里很昏暗,这才发现窗户特别的小,青年见他们看窗户,就道:“哦,窗纸坏了,那个太贵了,这会儿天又不冷,所以没糊上。”
满宝问,“你们的窗户怎么开得这么小?”
“难道还往大了开吗?冬天那么冷呢,开大了屋里的热气留不住。”
三人只能接受了这个说法,点了点头后转身出去。
满宝干脆找齐一起跑来凑热闹的孩子,开始一家一户的参观过去。
满宝和白善都发现了,村里养鸡鸭的特别少,也不知道是怕被朝廷分去,还是养不起。
几人在村子里走了一圈,等他们回到里长家门口时,大人们已经说完了话,天边都出现了夕阳,显然是太阳快要下山了。
里长已经从几个儿子那里知道周满正跟着村里的孩子们四处看的事儿,他本来想拦的,但后来一想,村里也没什么是不能让他们知道的。
村民们就是不愿意租种他们的田地,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除非他们能够说动县里的衙门,让县令强摊职田。
这就是自己管理和朝廷管理的区别了,若是朝廷管理,户部给县衙里去一封文书,里长就得为这职田的事儿跑断腿。
但要是个人,那职田能不能租出去就全靠自己的本事了。
反正职田是已经交给你自己经营了,盈亏自负。
老周头看到满宝,立即上前将满宝拉到一旁,小声道:“满宝,爹刚才和里长说了一下,结果他竟然说大家都不是很乐意租咱的田,说是大家已经定了要去租一个什么方老爷的田了。”
老周头很有些愁,“我今天问了一下庄头,雍州城里人倒是挺多的,可没人愿意来种职田呀。”
“也真是怪了,这职田不也是田吗?我看那地挺好的呀,怎么大家却不愿意种呢?”
满宝道:“爹,这事儿交给我,现在天色不早了,您和娘他们先上车回去,我和里长说说话。”
“那……”
“您放心吧,天黑的没那么快,我们骑马,很快就追上你们了,而且还有大吉他们在呢。”
老周头这才同意先回去。
庄先生则叫来三人训了一场话,道:“做官的,要与民为善,但也不可过于软弱,你们长处是年纪小,脸皮薄又心地善良,短处也在于此,在谈前先定好章程,定了,底线就不要轻易更改。”
庄先生意味深长的道:“有所失就要有所得,不然就得不偿失了。”
三人若有所思起来。
然后庄先生和老周头他们一起先乘车离开了。
白二郎扭头看向俩人,问道:“先生是什么意思?”
白善道:“先生让我们不要太心软,不要因为他们日子过得苦就没有底线的相让,那样会害人害己的。”
满宝道:“先生说,我要是让利给他们,那他们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或责任,这样才算有失有得。”
白二郎一脸的怀疑,“是吗,我怎么没听出来?”
白善和满宝都没理他,而是齐齐露出一个客套的笑容后回头面向里长。
目送老周头他们的马车离开,正笑着要送走周满三人的里长对上俩人的笑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满宝道:“里长,不如我们和您及村民们谈一谈吧。”
里长一愣,问道:“谈什么?”
“谈佃租的事儿。”
里长脸微僵,僵笑道:“周大人,这佃租的事儿得靠自愿不是,因为您来得晚了些,先前他们已经定好了租方老爷家的地。”
才怪呢,这粮食刚收上来没多久,怎么可能就定好下家了?
而且那些孩子都说了,大人们都担心得很,所以才围在里长家门外的,他们都不想再租种职田。
满宝便在门口和里长笑道:“我不收定租,您也知道,这职田现在是我单管的,所以不干衙门的事儿了,我只要在任上,这地怎么种我都能做主。”
她道:“我不要定租,而是要四成的租子,您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