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7章 依靠
面对如此失礼、如此固执,万事不肯向他让步、妥协的冰凝,王爷再也没有以往的那些不满与恼怒,而是作为一个过来人,完全体谅她这个当额娘的心情。
因为他知道,冰凝之所以不肯把悠思交给他,这是在向他发出无声的抗议,怨恨他为什么在悠思性命攸关的时刻没有前来关心她的病情,如果他能早来一步,也许悠思不会是这个结果。
可是,他真的不知道悠思的病情会是这么严重,会是这样迅速恶化,他真的是在夜以继日地办理着皇上交办的差事,今日才第一天回到府里,就急急地赶了过来,如果她能早些差人前去报信,能够让他早些知道,早些过问,早些遍请名医,也许悠思……
他不是在抱怨冰凝,他只是深深地自责,更是怨恨老天不公,为什么要赐给他一个如此可爱的精灵,又无情地夺去她的生命。
将近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破天荒地,在两个人无数次的较量、无数次的交锋中,第一次,狠心如铁、顽强如石的冰凝破天荒地率先做出了妥协,放弃了坚持。
虽然她是那么地怨恨他,怨恨他在她们母女最需要他的时候,没有陪伴在她们的身边,给予最积极有效的救助。可是,冰凝也知道,即使他真的陪伴在她们的身边,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事情,他还能有什么回天之力吗?
她将这一切的罪责都归咎于他的离开,可是,他能够在皇上的面前告假,在这么重要的时刻擅离职守,原因只是因为要去照料妻女吗?平常的时候,皇子们为了讨好他们的皇阿玛绞尽了脑汁,而王爷现在正办着皇上交办的差事,竟然为了妻女去告假?
幸好他当时没有收到小格格病重的消息,否则在感情与理智的漩涡中挣扎,对他而言,又是一个痛苦的抉择。依照他的性情,他不可能私而忘公,但是事后面对这样的结局,他更是要内疚终生、悔恨一生。
冰凝此时的坚持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除了发泄对他的强烈不满之外。悠思已经不在了,再坚持还有什么用?她与他抗争了整整七年的时间,大事小事,公事私事,可是,就算是与他抗争七十年,能够换回她的小格格的生命吗?
既然已经无法换回她的悠思,心灰意懒、万事俱灰的冰凝认命而徒然地放弃了坚持。一旦放弃了坚持,就是彻彻底底地放弃了一切!任由他一个一个地掰开她的手指。放弃后的冰凝是那么的顺从,那么的安静,任凭他怎么做,她都没有一丝的反抗。
终于,他将小格格抱在了自己手中,仔细地端详了半天,那音容笑貌历历在目,仿佛只是下一秒,她就会睁开眼睛,甜甜地喊他一声阿玛。
强压下心中的痛楚,将小格格交给立在一边的月影,他抬起双手,紧紧地压向她的肩膀,他要用这股强大的力量告诉她:悠思虽然走了,但是他还会一如既往地陪伴在她的身边,他要给她最坚定的支撑,做她最坚实的依靠。
第738章 伤逝
痛不欲生的冰凝在小格格过世的当天就病倒了,虽然舟车劳顿不利于养病,但是王爷仍然坚持吩咐随后赶到的苏培盛和雅思琦,将冰凝接回王府里养病。他不能将她一个人丢在园子里不管,他下定了决心,不管他是单相思也好,不管她是恨他也罢,他都不会再与她计较一丝一毫,他只遵从自己的这颗心,不离不弃,做她此生的最坚实的依靠。
而冰凝则是随着她的手指放弃了与他顽抗争夺悠思小格格的同时,也宣告着她彻底地放弃了与他的种种瓜葛。冰凝将一切都放弃了!不管他做什么样的决定,提什么样的要求,她都不会说半个“不”字,实际上,不仅是对他,对所有的人,不管是雅思琦还是任何一个姐姐,甚至连苏培盛、秦顺儿、月影等等这些奴才们,她都不会再说半个“不”字。
冰凝不会再说半个“不”字,但是同时她也不能听到有关悠思的半个字。自从小格格离开之后,只要是提起与悠思有关的半个字,她都会哭昏过去。因此现在的怡然居,不管是“悠思”还是“格格”,或是“女儿”等等字眼儿,统统都变成了禁区。
不但是那些字眼儿成了禁区,连吴嬷嬷的出现都会造成冰凝的伤心欲绝和神智迷失,无奈之下,雅思琦只好将吴嬷嬷暂且调到霞光苑里去打杂。
悠思的离世将冰凝的整个身心都掏空了,病入膏肓的她现在只剩下半条命,连她自已都认为这床上躺着的,不过就是个孤魂野鬼罢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王爷当然不会意外,更不会计较她的失礼行为,因为他自己亲身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生离死别的场景,为人父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倾注了全部爱心的儿女最终成为朱式小棺的主人,那样撒心裂肺的伤心苦楚,他最有切肤之痛。
可是无论是他还是她,再有多少悲痛,小格格的身后之事总还是要尽快地操办起来,
虽然冰凝是悠思的额娘,但是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连提半个与悠思有关的字都会令她痛不欲生,如果再与她商量小格格的丧仪事项,那分明就是要将她心口上的创伤硬生生地再次撕裂开一般。这样做的结果只能有一个,那就是要将她尚存的那最后一口气都夺走,直接追随了悠思而去。
面对生不如死的冰凝,王爷只能是强忍下心中的伤痛,将所有的丧仪事项全部由自己承揽、操持,自作主张地筹办起悠思的后事。
办理早殇儿女的丧仪,对于王爷而言,已经不是第一次,相反,甚至可以说是“驾轻就熟”。
雅思琦的弘晖,淑清的弘盼、弘昀,春枝的两个格格,最大的十岁,最小的还没有出满月,五个儿女,全都是小小的年经,就永远地离开了疼爱他们的父母。但是,弘晖享有嫡长子的体面和名分,弘盼、弘昀也是子凭母贵,毕竟那个时候淑清是这府中最受宠的女人,待遇自然也会高人一等。
第739章 归宿
早殇的三个小阿哥由于是皇孙,按照皇家礼制,他们全部葬入清东陵附近的黄花山皇家陵园之内。但是作为格格,她们没有资格葬入皇家陵园。
锦茵作为王爷唯一成年的格格,不但享有郡主的名分,还是星德家的媳妇,自然是葬在星德家族墓园。
春枝的两个格格都是未出满月即殇,一方面他与这两个小格格尚未建立起丝毫的父女之情,另一方面,冰凝在他心中所占的份量当然不是春枝所能相比的。
因此面对早逝的悠思,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小格格不是皇子皇孙,也没有郡主、县君等封号,不过就是一个没有任何名分的庶出稚女,因此悠思既没有资格葬入皇家陵园,也没有显赫的婆家可以托靠,哪里才是她短暂人生的最后归宿?
深思熟虑的结果就是,王爷最终决定将悠思葬入京城西郊的玉泉山畔。那里是离园子最近的地方,有疼爱她的阿玛额娘相陪伴,小格格一定不会孤单;那里山清水秀,风光旖旎,酷爱大自然的悠思一定会沉醉其间;那里有一座智化寺,有僧人昼夜不歇的诵经,可以为小格格永生超度亡灵。
满人一直遵从火葬的传统习俗,因为他们是崇尚火的民族。现在入主中原已有半个多世纪,虽然自康熙十三年,皇上特意下发了实行土葬的圣旨,但是传统的民族习惯仍是根深蒂固在他们的思想观念里,特别是贵族阶层尤甚。包括康熙四十六年去世的弘晖阿哥,在土葬令颁布三十多年之后,仍是实行火葬的方式。
因此对于年幼的小格格,王爷依然按照本民族的风俗习俗,如同她的祖父、兄长、姐姐们一样,以火葬的方式魂归天国。
悠思的葬礼结束了,冰凝依然病得昏昏沉沉不醒人事,因此不但没能亲自来到玉泉山畔送小格格一程,而且事后又因为没有任何人敢向她提及这件事情,因此她连小格格哪一天下葬的都不太清楚。
经过漫长的十几天昏昏恶恶的日子,在太医的妙手回春和月影的精心服侍之下,冰凝最算是缓回了一口气。可是随着神志的逐渐恢复,立即将她又抛进了更加痛苦不堪的万丈深渊之中,她不但要遭受着病体的折磨,更要遭受着沉重的心灵创伤。
小格格走了,她再次变得一无所有,再次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婉然姐姐嫁人了,悠思格格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一个一个,至爱亲人,全都离她远去,她就像初嫁进王府的时候那样,无助、彷徨。孤单影只的冰凝愈发地沉默、孤寂、消沉。
王爷看在眼中,痛在心中,他知道,她在恨他,恨他在她们母女最无助的时候没有陪伴地她们的身边,最终付出了悠思早早离开人世的惨重代价。虽然他有充分的理由为自己开脱“罪责”,他也同样为悠思的早早离世而悲痛不已,但是,他在内心深处也是一样地无法原谅自己。因此除了一有空就到怡然居来看望她以外,他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拯救深陷痛苦泥潭的冰凝。
第740章 哀思
面对这个沉寂中的冰凝,他知道,他的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甚至更会激发她的偏激和愤怒。因此每一次来到怡然居,他只是问问月影一些情况,默默地坐一阵子,知道了她的状态,他就能够安心。
他们成亲七年以来,他来到怡然居的次数屈指可数,超不过十次,但是自从悠思过世之后,怡然居的门坎快要被他踏破了。
渐渐地,太医的苦口良药、月影的悉心照顾,冰凝终于能够坐起身来,勉强半靠在床头坐一阵子,对于这个显著的成果,他自然是万分欣慰。可是从此以后,每一次他来到怡然居,看到的场景都是她半靠在床头,拖着沉重的病体,埋头做着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小衣裳。
以前,悠思的衣服大部分都是由她亲手来做,即使针线嬷嬷们极为尽职尽责,但是她总是认为嬷嬷们做得没有她精心,没有她做得仔细。而悠思就好像知道哪些衣裳是她额娘做出来的似的,每每小家伙挑选衣裳的时候,无一例外地,选择的都是出自冰凝双手的成果。对此,冰凝格外地欣喜与得意,而针线嬷嬷则是无可奈何与暗自愧疚。
而现在,悠思再也不需要她做的衣裳了,可是冰凝想不出来任何方式来寄托她对小格格的哀思,因此她还是习以为常地每日里不停地做各式各样的小衣裳,仿佛悠思并没有离开她,就在她的身边陪伴。
这是她唯一聊以安慰、消磨时光的法子。悠思刚刚降生的日子里,她总是因为凭白地多出来那么多的事情,以至于她根本没有时间能够好好读书写字而烦恼。现在随着悠思的离开,她终于可以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自由支配,可是现在的她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她的内心是如此地空虚,她的世界是如此地寂寥。
她思念她的悠思格格,生怕小丫头在天堂里缺衣少穿,于是她就不停地为悠思做着各式各样的衣服,长的短的,薄的厚的,里的外的,冬的夏的,应有尽有。她不知道悠思是火葬,所以更加担心小格格被埋葬在冰冷、湿寒的地下,会哭着向她喊冷,要额娘抱她。
面对身体才刚刚有了一点点起色,就这么没日没夜地做针线的冰凝,王爷的心中既是格外地心疼她的身体,更是气恼她懂得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他想要禁止她的这些行为,他不想让她好不容易才有些许好转的身体又被这些毫无用处的针线拖垮下去!可是他张了无数次的嘴,都没有一次能够真正地开口说出来。
对于痛失爱女的冰凝提出任何要求,哪怕是最正当的要求,对她而言,都是一件极为残忍的事情,他怎么能够张得开这个口?如果不让这些事情有效地占据她的全部时间,她除了胡思乱想以外,还能做什么?而胡思乱想的结果,不就是又让身子拖垮了?做,伤身子,不做,也会伤身子,此时的冰凝,仿佛陷入了一个永远无解的恶性循环之中,令足智多谋的他,空有担忧之心,毫无解决之策。
他知道,只有让她为天堂里的小格格做些什么,才能获得心理上的安慰,她想要让悠思不会感到孤单寂寞,想要让悠思知道,她永远都活在她的额娘心中,永远,永远……
第741章 中元
自从神智恢复清醒过来之后,对于王爷的每一次到来,冰凝都心如明镜,可是她从来没有向他行过礼,请过安,更不要说开口说一句话。既然他没有传口信,既然他来了也没有开口,她就如同不知道他的到来似的,连头都没有抬,继续一针一线专心致志地做着她的小衣服。
失礼就失礼吧,该受什么样的处罚就受什么处罚吧,现在的她心如死灰,形同缟枯,只剩下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没有了小格格,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因此她连装装样子,应付他的精力都没有。
转眼之间小格格过世已经有两个月的时间了。冰凝的身子渐渐得到康复,终于可以下床行动,可是她仍然沉寂。病痛可以治愈,心伤如何复元?月影和竹墨两个人急得不知道劝了多少次,劝慰的话全都说尽了,可是她们的小姐依然没有任何好转。
今天是七月十五日,中元节。相传在这一天,地狱的大门打开,阴间的鬼魂会被放出来。有子孙和后人祭祀的鬼魂能够回家去接受家人的衣食供养;而那些无主的孤魂们则只能是四处游荡,徘徊在人间自己寻找吃食。于是人们纷纷在这个日子里,举行设食祭祀、诵经作法等“普渡”、“施孤”的布施活动。
这一天的傍晚,冰凝刚刚用过晚膳,就见秦顺儿来到怡然居,传王爷的口信:
“启禀侧福晋,爷吩咐奴才给您传个口信,一会儿爷要趟出门,请侧福晋一并随行。”
冰凝听后,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
“知道了。”
秦顺儿见状,不敢多问,只好悄没声儿地退到了门外恭候。月影见秦公公没有走开,知道他这是在等她家小姐一同前往,于是赶快走到冰凝的跟前,以最快的速度为她梳头、上妆、更衣,不消一柱香的功夫就收拾停当。
于是主仆两人出得门来,秦公公头前带路,一行人默不作声地一路行至府门口。大大出乎冰凝的意料,她竟然看到王爷的身影!正在府门内侧等候她们。从来都是女眷早早恭候夫君,今天居然是反了过来!这个情况将冰凝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于是在悠思过世之后,第一次向他行礼请安。
王爷将她叫起之后,转身上了马车。冰凝见门口只有他的马车,自己的马车不见踪影,而秦顺儿服侍他上马车之后,并没有走开,而是依然在马车门口恭候,于是冰凝没有说一句话,由秦顺儿服侍着,也一并上去。
在车里坐定,冰凝没有问他去哪里,他也没有说什么,两个人都沉默着,任由马啼声一路嗒嗒嗒地响着。
大约过了三刻钟的样子,马车渐渐地停了下来,依旧是王爷先下马车,冰凝随后。当她下了车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因而有些辨不清方向,但是既然他已经走在了前面,于是她也默默地一并随行。
此时,一轮明月高高地悬挂在天际,皎洁的月光柔柔地洒向大地,透过浓密的柳荫,斑驳点点投影在小径上。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蝉鸣蛙叫,一派清幽。由于已经提前清过场,没有了闲杂人等,随行的奴才们也都隔着远远的距离,因此一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不急不徐。
第742章 灯河
一直埋头前行的冰凝转过一座假山石之后,远远地,突然发现前面有星光闪烁。可是,星光应该绽放在遥远的夜空中,这里却是杨柳水岸边!又不是辽阔的塞外草原,怎么会有“举手摘星辰”的美景?
正在冰凝疑惑之间,只见他撩开帷幕一般浓密的垂柳枝条,霎那间,冰凝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那闪烁的星光,原来竟是上千只河灯!
“这是后海,把河灯放了吧,小格格知道她的额娘和阿玛都惦记着她,她也就安心了。”
这是自小格格过世之后,他向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其实哪里还用他开口,在冰凝看到河灯的一瞬间,她全都明白了!继而双眼不受控制地朦胧了起来。
她知道今天是中元节,府里早早地就把先人的牌位都请了出来,晨、午、昏三次供奉饭食。这也是这些天来,她更加急迫地为小格格赶做衣裳的原因。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已经是暑尽更衣防寒的时候了,她日夜不停地给小格格做衣服,就是希望在天堂的小格格,不缺衣,不少穿,暖暖的。
此刻见到这如繁星般闪烁的河灯,还不待他话音落下,冰凝早已是泪眼滂沱,于是她缓缓地走到湖旁,从岸边已经码放好的众多的河灯中拿起一只,轻轻地放到水面上。河灯随着水波向海子中央荡漾开去。
见到冰凝开始静静地放起了河灯,他也拿起一盏,轻放在水面上。河灯仿佛知道主人的心事,刚被他放落到水面上,就急急地追向前面冰凝放下的那一盏,就像是排队南飞的鸿雁,更像是两只心有灵犀的鸳鸯。
眼看着两只河灯越漂越远,于是冰凝又拿起一只放到水面上,紧接着,他也再拿起一只放到水面上,一只,一只,一只……上千只河灯,两个人足足放了有一多个时辰。
待河灯全部放完,整个后海水面被河灯充满,犹如天空的繁星点点,就像小格格那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
而冰凝的眼睛,就像两个泪泉,汩汩地流淌,顺着脸庞,滴滴落入水中,推着盏盏河灯,向远方悠悠地飘荡开去。
随着最后一盏河灯汇入绵绵灯河,冰凝缓缓立起身来。却是因为长久的半蹲姿势,猛然站起来的那一刻,头昏目眩、腿脚麻木,几欲站立不稳。他想也没想,急急地伸出双手,一把将她揽在怀中,瞬间,他胸前的衣襟就被冰凝的泪水浸透。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恣意地任由冰凝流着泪水,久到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微风吹过,他胸前衣襟的泪痕渗透到里衣,使肌肤泛起丝丝凉意。终于,她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微微地将头抬离他的胸膛,偏开头去。
于是,他们开始往回返,还如刚才来的时候那样,一前一后,不徐不急。但是,冰凝憋闷已久,紧紧皱皱的心,开始慢慢地通畅、舒缓下来。
当他将冰凝送回到怡然居,站在院子门口,望着身边的他,冰凝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真诚地说道:
“妾身多谢爷的恩典。”
第743章 流年
自康熙五十六年的下半年开始,当了好几年“闲散”王爷的他竟然空前地忙碌起来。
先是前朝的十三陵发生了被盗事件。由于满清的根基和势力在关外,自从入主中原之后,为了加强和巩固满清贵族的统治,新朝采取了怀柔政策:对于有才学能力的汉人极尽拉笼,对于汉文化予以了充分的汲取和发扬光大;同时,对于前朝遗物,给予了极大的尊重,而不是像李自成那样,放一把大火烧毁完事儿。因此,十三陵被盗事件,皇上非常重视,立即派三阿哥和四阿哥予以彻查,并对王陵进行祭拜。
这件事情还没有完结,皇太后又去世了。这个皇太后,并不是皇上的生母,而是先帝顺治的继后——孝惠皇后,但是由于皇上的生母在他即位的第二年即去世,当时年仅九岁的皇上接连痛失父皇母妃,两个至亲至爱的亲人相继离世,令年幼的皇上遭受了沉重的打击。
孝惠皇后没有自己的亲生儿女,因此,在皇上的母亲过世之后,对幼年皇帝付出了极大的母爱,视为已出,帮助他度过了人生那段最为黑暗的时光。也正因为如此,皇上对这位皇太后十分尊敬和孝顺,平时安奉后宫,颐养天年,出巡的时候也经常一并随行,极尽孝道。
此时,孝惠皇太后以七十七岁的高龄辞世,而皇上也已是六十四岁高龄的老人,且身染重疾,两只脚浮肿得厉害,连站起来都很困难,治疗了将近两个来月都不见好转。
五阿哥桓亲王胤祺由于生母宜妃娘娘在生育他的时候,位份不高,不能自己养育皇子,于是皇上将五阿哥交到孝惠皇太后的宫中抚育。虽然与自己的生母骨肉分离,但是孝惠皇太后对这个皇孙极为疼爱,有效地弥补了五阿哥母爱缺失的遗憾。
由此,五阿哥与孝惠皇太后的感情最为深厚,此时遇到皇太后大丧,又见父皇病得不轻,便主动请旨:
“皇阿玛,儿臣自幼有幸蒙皇太后亲自抚育,现在您圣体违和,因此皇太后的一应事物可由儿臣料理,以尽儿臣一番孝心。”
这本是五阿哥发自真心的一番肺腑之言,根本没有任何私心,完全是出于对皇太后的诚孝之心。但是经历了两废太子风波的皇上几乎是弓杯蛇影,任何一个皇子的任何“出头露脸”的行为,都会被他疑神疑鬼地认为是与争夺储位有关的居心叵测之举。
此刻皇上听到五阿哥的请旨,不但没有对他的诚孝行为大加赞赏,相反却是触犯了他的大忌,以为五阿哥是想借此机会争宠邀功,讨得他的欢心,为将来的储位之争挣下资本,占得先机。
五阿哥虽然是九阿哥的亲兄弟,但是他平时行为低调,办事中规中矩,所以才会在康熙四十八年,与四阿哥一并晋封,成为桓亲王。连平时不温不火的五阿哥都心怀夺储之心,此时更是如此迫不急待地意欲“出手”,对于这个重大变化,皇上极为寒心,当即怒斥道:
“朕现在还健在呢,怎么就轮得着你来襄理此等大事了?皇太后的后事,朕不亲自办理,能行吗?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第744章 办差
不管皇上如何寒心,又如何大怒,但事实的情况是,皇上确实病得不轻,根本不可能亲力亲为,但是说出去的话,无论如何也是收不回来,万般无奈何之下,他只好另辟新径,将皇太后丧仪中的绝大部分事情都交给了他自认为没有夺储私心的三阿哥和四阿哥去办理。
前有恒亲王的前车之鉴,现有皇上的格外信任,王爷接到这个重任,既有欣喜万分,更是如履薄冰。因此他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心,事无巨细,亲力亲为,丝毫不敢有半点差池。
转年就是康熙五十七年。皇太后的梓宫要安放进先帝顺治的地宫,但此时,皇上的重病依然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而且顺治皇帝的陵寝在与京城远隔几百里路程的遵化,路途遥远、周车劳顿,皇上完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无奈之下,皇上只得派出他四阿哥,全面负责迁移梓宫的所有事宜,并代他前往遵化,在先帝的孝陵前宣读祭文。
一桩桩,一件件,王爷几乎忙得脚不沾地,不管是调查十三陵被毁盗事件,还是处理皇太后丧仪,再辛苦再忙碌,好在他还是在京城,还能时常到怡然居送去他的关心和问候。
虽然自中元节后海放河灯之后,冰凝的精神状态有了较大的好转,对他也开始恢复了他又熟悉又陌生的客客气气,但是她本就是心思极重之人,又是遭遇丧女之痛,不可能这么快的时间就走出就心灵的阴霾。那个坐在紫藤架下,初为人妇、天真烂漫、怡然自得、读书品茗的冰凝,那个怀抱悠思小格格,初为人母、幸福洋溢,笑看花开花落、细数云淡风轻的冰凝,永远地一去不复返了。
可是就在这个关键时期,王爷又被皇上委派到了遵化,这一程,一去一回再加上主持相关的仪式,最少需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不忍心将冰凝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王府独自疗伤,可是这一次他是去迁移、安放皇太后的梓宫,不是随皇上塞外巡幸围猎,不可能携带女眷同行。
祭祀拜祖是此时社会生活中极为重大的事情,对于皇家而言,更是极为神圣,是天大的事情,因此纵有千般不忍,万般不舍,他唯有以国家大事为重,暂将儿女私情放到一旁。
临行前一天晚上,他特意到怡然居探望了冰凝,把前往遵化的事情告诉了她,又叮嘱了她注意爱惜身体。不出他所料,冰凝如他所预期的那样,先是规规矩矩地谢过,再客客气气地表达了对他此行的牵挂。
走出怡然居的大门,他没有因为冰凝的冷淡态度而心生不满,相反,更是对他未来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充满了担忧,于是他又径直来到了霞光苑,将冰凝托付给了雅思琦:
“爷明天就启程了,你也知道,冰凝现在情况还是很不好,爷不在的这些天,就将她都托付给你了,望福晋好生照料。有些事情你也别太苛责她,毕竟她这是第一次当额娘,又是从来都不是惹事生非的人,不过就是一个人暗自伤心罢了,也不妨碍谁,总比哭哭闹闹,搅得四邻不安强多了吧。”
第745章 反省
王爷之所以这么言辞恳切地长篇大论,他是生怕雅思琦认为他在偏袒冰凝,由此心生不满,继而在他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里阳奉阴违,责难冰凝。于是他先将冰凝托付给她的意思表达之后,又替冰凝开脱了几句。虽然他没有指名道姓,但是雅思琦这么精明的人,当然听出了弦外之音。
锦茵和悠思两个格格前后脚离世,相隔不过两个多月,而那两个当额娘的人,各自的表现确实是迥然不同,不过她们的表现倒也都是平常一贯的样子,一个哭哭啼啼,一个倔强冷漠,虽然哪一女人都不对他的心思,但他是公平公道之人,说出这番话也算是情理之中。
此外,雅思琦原本就是一心一意唯王爷之命是从之人,她自己也切身经历过痛失爱子的经历,而且从她的本心来讲,在淑清和天仙妹妹两个人之间,她更喜欢不言不语,不争风吃醋的冰凝,因此在接下来的那段日子里,雅思琦真心实意地履行了对王爷的承诺,给予了天仙妹妹特别的照顾和体恤。
遵化之行虽然十分顺利,但是即使再顺利,在王爷的眼中,都是那么的漫长而难熬。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爱惜自己的身子?福晋有没有如她所保证的那样好生照料?家书隔三差五地递到他的手上,可是他仍是觉得远水解不了近渴般地难挨。
终于,终于回到了京城!当他看到的冰凝,虽然还是他走之前的那副弱不禁风、寂寥失意的模样,但是一切平平安安,没有再进一步恶化,这就是最好的结果,因此他的心中既有对冰凝的放心,更有对雅思琦的感激。
转眼就来到了五月间,经过了一年的时间,冰凝依靠超人的毅力,终于从丧女之痛中顽强地走了出来,虽然格外艰辛,分外痛苦,但是他的关心、他的体贴、他的牵挂,她怎么能体会不到?又怎么能熟视无睹?
特别是去年中元节,他为悠思精心准备的河灯,给了她极大的触动。虽然对于悠思的过世,她仍然固执地认为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眼看着他这一年来忙得马不停蹄,即使忙得马不停蹄,即使她一贯地对他冷漠,抗拒着他的关心,可是他都充分地体谅了她的伤心难过,没有责备她一句话。她不过就是他的一个侧室而已,她有什么资格这样地对待她的夫君?
不论他们之间是否有爱情,但是他们之间还有夫妻的名分,这是铁的事实。有夫妻名分就要遵从夫妻之礼,失了礼数,坏了规矩,就是触犯了家法、朝纲,她作为一个知书达礼、深明大义的名门闺秀,就算是有天大的理由,也不应该如此任性而为。
常言道:持宠而骄。她连宠都谈不上,竟然可以这样为所欲为,她还是那个从小接受了良好礼教的有教养的大家闺秀吗?她是如此地不懂礼数,不守妇道,她枉为年家的女儿,她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生她养她的父母!她怎么对得起年家的列祖列宗?
第746章 周年
王爷从遵化回来没多久,就决定率众人搬到园子去,毫无疑问,因为皇上要从紫禁城驾幸畅春园,皇上在哪里,王爷就要在哪里。
今天是众人启程前往圆明园的日子,府里做好了一切准备。由于圣驾已经早几天到达了畅春园,王爷也是提前几天先期抵达,并且直接歇在了园子里,这些天来一直没有回府,因此今天的启程只是女眷们的行动。
冰凝对于今天的启程很是期盼,因为今天恰巧是悠思格格的周年祭日。如果今天到了园子,由于格格的墓园离园子很近,她随便抽个空就能去看望悠思,而不用兴师动众,特意向雅思琦单独提出专程出门的申请。
头一天晚上,冰凝就让月影准备好了今日周年祭的供品。虽然每每想到悠思的时候,她都会伤心落泪,特别是两个月前的三月十二日,那是小格格的三岁冥寿,如果悠思没有过世,又要长高了许多,又会背好多功课了,一想到这里,更是让她思女心切,泪如泉涌。
但是也就是在那一天的撕心裂肺般的衰痛之中,在她在对小格格的无尽追思之中,仿佛是被什么敲打了一下似地,突然间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她过得不开心,小格格也会不开心。在天堂里的小格格见到她整天这副愁怨衰叹的模样,一定也会乖巧懂事地陪着她这个额娘,一同伤心难过。
以前悠思还在她身边的时候,每当她要落泪,悠思都会笑话她:
“羞羞,会哭的额娘不是好额娘,您看,悠思就连摔倒了都不会哭呢。”
确实,悠思很少哭泣流泪,就算是在襁褓中,冰凝也很少见到她哭闹的模样。每每有需求的时候,饿了,渴了,热了,冷了,还不会说话的小格格一般都是用皱皱小眉头,顶多也就是咧咧嘴而已,来表达她的不满。长大懂事后,小格格更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精灵,即使划破了手指,都会一边嘶嘶地,一边咧着小嘴朝她笑着说道:
“额娘,悠思好痛啊!”
那副似笑非哭、似痛又忍的样子,总是能把冰凝逗得不知道是心疼她好,还是笑话她好。
小格格从来都没有伤心难过的时候,只有在她这个额娘情绪低落之时,才会安安静静地陪在她的身旁,不敢乱说乱动,生怕惹她不高兴。仿佛是茅塞顿开一般,冰凝终于意识到,现在的她整日以泪洗面,自己的这番模样会让悠思多么的担忧!
想通了道理之后,开始的时候,冰凝还是依靠强制力,强迫自己不再为了悠思而哭泣,因为悠思不喜欢爱哭的额娘。慢慢地,当隐忍变成了习惯,她开始发自内心地不再伤心痛苦、哀怨自怜,因为她不想让小格格笑话她,是个没羞没臊的爱哭的额娘;因为她想让小格格一如既往地快乐地生活在天堂中,不为她这个额娘伤心、难过。
此时,冰凝主仆三人坐在前往园子的马车里,车里装满了带给小格格的衣食供品,随着大队人马,一路向西急驰而去。
第747章 拐弯
大约过了有一个半时辰的样子,车子的速度渐渐地放慢了下来,冰凝知道,这是到了园子门口。由于各位女眷的院落分布较为分散,而冰凝的陶源又在园子的最深处,因此即使进了园子,马车还要再行驶一段路程,于是她就安心等待着马车再行驶上一段时间。
可是,可是,怎么不对劲儿呢?虽然陶源离园子大门最远,但是只要进了园子,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也应该到了,可是,怎么好像过了有一柱香的时间,马车怎么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呢?
冰凝疑惑之间,抬手掀开车帘朝外望去。窗外的情景令她大惊失色:天啊!马车并没有行驶在园子里的大路上,周围竟是从不曾见过的极为陌生的环境!这个突如其来的状况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既疑惑又担心!
“月影,你快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咱们怎么不是在园子里呢!”
月影被冰凝这声吩咐吓了一跳,于是赶快撩开帘子,打开车窗,探头朝窗外望去,她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小姐,真的不是在园子啊!咱们这是在哪儿呢?”
月影的一番话,令马车里的主仆三个更加地心慌起来,竹墨于是赶快掀起了马车另一侧的窗帘,打开窗子探身朝外望去,立即就传来了她的惊喜之声:
“小姐,小姐,是秦公公!秦公公骑着马护在咱们马车边上呢!”
“啊?秦公公?那,那还有其它马车吗?秦公公在这里,爷呢?难道秦顺儿不用服侍爷吗?”
“小姐,只有咱们一辆马车,而且,也只有秦公公一个人。”
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是秦顺儿的在场最少充分说明,这件事情是王爷亲自安排下来的,于是冰凝和月影竹墨三人虽然仍旧迷惑不解,但是心中登时踏实了许多。
就在主仆三人惴惴不安之中,没过多久,马儿终于渐渐地放慢了速度,她们知道,这是到达了目的地。
待马车停稳之后,月影和竹墨两人赶快率先下了马车,面对她们的,是出人意料的惊喜,更是意料之中的期盼,因为她们一下车就见到了早已恭候多时的王爷,正站在不远的前方注视着她们。两个丫环见状,忙不迭地要向他请安,却被他立即抬手制止住了,同时朝她们挥了挥手,两个人立即明白,主子这是要她们离开这里,以便和她们的小姐单独说话。
冰凝因为还在车里,不清楚外面发生的这一切,等了半天也不见月影和竹墨两人来服侍她下马车,有些心急的她刚要探身问个究竟,突然感觉到车门处弥漫起一股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檀香味道,根本容不得她去反应、去思考,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车门外,随之,是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手臂。
根本就没有留给她任何思考的余地,那双手臂就已经揽住她的腰身,然后她就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车外。车外一个奴才也没有,只有他,站在她的身边。随着她的脚跟站稳,他的手臂也从她的腰间不露痕迹地松开。
第748章 福祸
冰凝有些茫然地打量着周边的环境:蓝天白云、远山如黛、绿水潺潺、苍松翠柏、幽谷鹿鸣、鸟语花香……最终,她的目光停留在斜前方那座建筑上,门匾上三个颜体大楷映入她的眼帘:智化寺。
这三个大字齐唰唰地朝冰凝的心口撞来,令她立即就明白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她惦记着悠思的周年祭,而他更没有忘记!虽然他们父女两人只是短暂地相处了不到半年的时光,可是他们浓浓的父女情,早就深深地根植在他的心中,任时光荏苒、世事变化,此情依旧,此爱依旧。
冰凝突然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可是,她不是已经答应悠思了吗?她不做一个爱哭的额娘,她要每天都对悠思微笑,因为她的悠思喜欢爱笑的额娘!想到这里,冰凝强压下双眼中似乎不受控制般地汹涌泪光,令嘴角又泛起一丝丝的笑容。
面对这个一会儿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会儿又仿佛是破啼为笑的冰凝,王爷被她搞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她在瞬息之间悲喜翻转两重天。对于冰凝的泪水,他一点儿也不惊讶,他当然知道,悠思的过世令她有多么的伤心,可是,这个笑容?
面对王爷投来的疑惑不已而又忐忑不安的目光,冰凝也知道自己这个样子会将他吓坏,以为她这是得了失心病。于是她更加努力地向他展现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最为真诚的笑容,同时开口说道:
“多谢爷!妾身真的感谢您。您在百忙之中,还惦记着悠思,妾身真的是万分感激。”
听着冰凝这番发自肺腑的真诚感谢,还有刚刚的那个真诚笑容,他的心中总算是踏实了许多,这是自从悠思过世后,他第一次见到她的笑容,面对这个笑容,他真有些恍惚,甚至可以说是受宠若惊。
悠思永远地离开了他,他不想他的仙子因此而一并永远地与他渐行渐远。他们两个人好不容易迎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虽然从前的她对他总是若即若离,甚至对他极尽调侃、嘲讽之能事,但是即使是这样,他仍然还是有十足的把握:她的心中一定也有他!他们不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他们是一对有情人,只是缺乏水到渠成的机缘。
不是,他们也曾经有过机缘!是皇上,不但将她赐婚给他做侧福晋,还微服私访来到园子里,一次又一次,给了他们那么多水到渠成的机缘!只是那个别扭难堪的洞房花烛,那个蹊跷离奇的琵琶献曲,一次又一次,将他们那么多次的水到渠成搞得糟糕透顶。
但是,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所倚。
如果说皇上临幸园邸,让他看到了冰凝对他爱的回应,而事后的献曲又使两个人陷入况日持久的冷战,这是有幸之事却又演变成为不幸之果。而小格格的仙逝,却又是不幸之事转变成为有幸的结果。
悠思的过世,令两个人都悲痛欲绝,可是经过这一次的人生磨砺,甚至是付出了小格格生命的惨重代价,但是冰凝真的是长大了许多,成熟了许多,两颗心又贴近了许多……
第749章 错话
望着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冰凝,她的笑容是真诚的,她的感谢也是真诚的,这个真诚的她,让他的心中不禁一阵阵热流涌动:从前的是非种种都烟消云散,一云不复返了,他们此时不是正在翻开人生全新的一页,正处在一个良好的开端,正向着心中的理想目标重新出发吗?
希望和曙光就在他的眼前召唤,未来是一片光明和灿烂的美景,意识到这个重要时刻的到来,他的心情即刻澎湃起来。也许是幸福来临的太过突然,也许是多年的积习难以在一朝突改,面对冰凝那番无比真诚的感谢,他开口回应出来的话,竟然是那样的冷冰冰,甚至是带着一丝责备和嘲讽的口吻: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悠思不也是爷的格格吗?爷惦记着自己的格格,还要你这个额娘来感谢?”
话一出口,他是既惊讶又后悔!怎么会说出来这么不合时宜的话来?不但没有将他真实的心意表达出来,反而会令她产生误会,以为他根本就没有领她的情!口是心非,嘴不对心,他怎么总是在在关键时刻办错事、说错话?
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脸皮薄得像层纸的冰凝竟然没有因为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责备而脸色难看起来,相反,就在王爷懊悔他自己说错话的同时,冰凝这里竟然也在暗暗自责着她自己:对呀,爷说得没有错,悠思是自己的小格格,可也是爷的格格,怎么能用感谢这个词呢?要说感谢,她更应该要感谢小格格,在她生前,带给他们无限幸福快乐的时光,在她身后,留给他们值得永远铭记的甜蜜温馨回忆。
意识到说错话的冰凝,不再像从前那样,明明是她错了,还要依靠那点儿小聪明,不停地为自己找着各式各样的理由和借口,而是乖乖地闭紧了嘴巴。
中元节,周年祭,他细心体贴而又任劳任怨地为她们母女做着这一切,特别是今天亲眼所见悠思的终生安眠之所,不但对极了她的心思,而且也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够更适合小格格。他懂得她的心。
即使朝堂上已经让他忙得心力交瘁,即使悠思只是一个小格格,并不是众望所归的小阿哥,即使她总是对他冷漠,对他无情,可是他仍是无怨无悔,这样的他,怎么能不令她感动?
身陷感动漩涡中的冰凝不再与他暗暗较劲,也不再一定要与他事事都争个是非曲直,而是放下了所有的警惕戒备,放下了所有的伪装面具,不再做一只好斗的大公鸡,只做他温顺的小女人。
因此对于他那番明显带有责备语气的反驳,破天荒地,半天没有说出半个字的反唇相讥,诚心实意地聆听他的那一番教诲。对于这个天大的变化,让王爷一下子有点儿摸不清头脑,继而有些心情忐忑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句话说得太重了,不但驳了她的面子,更是伤了她的心,让这个好不容易才开口对他讲话的仙女一下子又闭紧了嘴巴?
第750章 祭奠
心情忐忑不已的他悄悄地望向冰凝,可是她的目光中除了温柔、顺从,不见一丝一毫的气恼、怨怒,这个结果令他格外诧异的同时,也仿佛是给了他巨大的鼓励和勇气,令他情不自禁之间,虽然略有迟疑、略有心慌,却又坚定不移地牵上了她的手。
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牵上她的手,但是这一次的牵手对他,对她,对他们两个人而言,却是意义格外重大。虽然他们已经多次地牵手,在烟雨园的院门口商讨锦茵丧仪之时的感激牵手,在晓月湖畔巴掌大的湖石上因为担心摔倒的猝然牵手……
可是这一次,却是他们第一次心有所属、心有所思、相互有心、相互有情的牵手,这双手,小巧、细腻、光洁、嫩滑,柔若无骨,与他无数次想象中的感觉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牵上她的手,是他的朝思暮想,牵上她的手,是他的梦寐以求。
而那只静静地停靠在他掌心的小手,竟也如她的目光一般温柔顺从,丝毫不见往日的挣扎、逃脱、别扭,
他喜欢温柔的女人,更何况这个温柔的女人,还有着如此的才学,如此的智慧,如此的善良,如此的美貌……
这温柔的手,带给他巨大的惊喜、莫大的欣慰、百倍的信心、坚定的支持,他轻轻地牵着这只手,步伐坚定地走向他们的终点。
终点就在智化寺的后边,一片青松环绕,几丛翠竹相伴,背靠低丘,面对清溪。这低丘来自于玉泉山余脉,这清溪即将汇入玉泉河水。悠思下葬的时候,冰凝因为病倒在床,没有能够参加。这是她第一次来到悠思的长眠之所,其实,即使她不来,她也知道,他一定不会委屈他们的悠思,他一定会以悠思最喜爱的方式升入梦想中的天堂。
昨天她和月影准备的那些祭品都已经整整齐齐地摆放好,可是她一眼就看得出来,还有很多并不是她们准备的供品,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出自他之手。
即使是站在悠思的墓前,冰凝从始至终也没有落过一滴眼泪,而是一直保持着淡淡微笑,因为她要让悠思看到她希望中的那个额娘,永远对小格格面含笑意,满怀温情。
但是面对冰凝那如天使般圣洁的微笑面庞,他却是更加地糊涂了!
这一天,冰凝给他的震惊实在是太多,太多,他不知道,那个为悠思的离世而痛苦得难以自拔了许久的她,怎么今天“见到”了小格格,竟然没有落泪?即使是因为泪水流干而哭不出来,但为什么会是从始至终一直都是微笑的模样?
他们从悠思的墓园退出来,直接进入智化寺中,寺院自是提前清过场,僧人们早已准备妥当,按照他事先的安排,在他们两人到达后,开始为悠思做周年祭的法事。法事整整持续了将近一个半时辰,待全套法事做完,王爷和冰凝两人最后又再次祭拜一番,便在僧人们的朗朗诵经声中,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寺院的大门。
第751章 领悟
至此,全部的周年祭拜仪式已经结束,在他的带领下,两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山青水秀的乡间小路,而他也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困惑了他整整大半天的问题:
“见到小格格,你,难道不伤心吗?”
冰凝当然知道他的疑惑,此时见他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于是轻声细语地向他娓娓道来:
“回爷,妾身当然会伤心,恨不能当即追随了小格格而去。可是这一年来,妾身渐渐地想明白了。小格格一直对妾身说,爱哭的额娘不是好额娘,她只要一个爱笑的额娘。妾身这是担心,如果妾身哭哭啼啼地,小格格不喜欢了妾身,更会认不出来妾身是她的额娘了呢。所以妾身要笑着面对小格格,要当一个悠思喜欢的好额娘,要让小格格不管什么时候,即使妾身的脸颊布满了皱纹,满头青丝变成了重重白发,也能够小格格一眼就将妾身认出来,还会甜甜地称妾身为额娘。因为只有妾身,是一个永远对她微笑的额娘,永远为她祝福的额娘。”
听着她的这番话语,他是既感动又欣慰,为她如此地替悠思着想而感动,为她终于勇敢地走出丧女之痛的阴影而欣慰。这何偿不是他的希望?悠思是她的女儿,也是他的格格,他的伤心也是同样的痛,他的爱女之情也是如此的深切。但是,逝去的无能为力,而留下的,只有更好地活下去,才是对逝者最好的怀念。
看着眼前因为想通了道理而面貌焕然一新的冰凝,如此深明大义的女子,如此明事理、辨是非的女子,让他如何不爱她?
他们默默地前行,寺院的外墙就是清溪,于是他们开始顺着清溪而下,走向返程的道路。虽然此时正是这是酷暑难耐的季节,头顶上是炎炎的烈日,周围是滚滚热浪,可是走在参天蔽日的林荫之下,脚畔是潺潺清泉相绕,神清气爽、心旷神怡,其实,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心情。就像她说的,悠思喜欢爱笑的额娘。小格格自己也是将她最甜美的笑容、最纯真的童颜留给了她的阿玛和额娘,她的阿玛也要将他们最灿烂的笑容,最真诚的祝福留他们的小格格。
尽管周年祭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日子,但是他们用如此特别的方式,淡化了所有的哀愁,仿佛今天他们不是来与他们最亲爱的女儿道别,而是与他们最可爱的小格格相见。
他有三个阿哥、两个格格,一共五个儿女都是幼年即殇,小阿哥小格格的额娘们也都如冰凝那样悲痛欲绝、痛不欲生,但是,她们又都没有冰凝这样的勇敢坚强、坚忍不拔。
雅思琦足足用了三年的时间才算是勉强走出了丧子的悲痛,淑清则是完全依靠他的朝夕相伴、日日开导、夜夜劝慰,春枝更是因为两度在月子里就失去小格格而遭受不住沉重的打击,终日魂不守舍、患得患失,几近面临崩溃的边缘,最终导致两个人越走越远,感情越来越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