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6章 贿求落选
冰凝听到身后有动静,抬头一看竟是“二哥”来了,就像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突然见到了父母似的,想也没有想,直接扑到他的怀中,哭得更是厉害起来,泪水直接将他的袍子打湿,脏得不成样子。
此时此刻,皇上也顾不得自己是不是那逆臣贼子的替身,即刻将冰凝从琴架处抱走,直接抱到了床边。以往面对哭得梨花带雨的冰凝,皇上从来都是直接吻上她的泪眼,这个法子屡试不爽,总是能很快止住她的泪水。然而现在他刚想要情不自禁地如法炮制,却是不想突然间冰凝抢在了他的前面。
“二哥,凝儿好命苦啊!”
一声“二哥”彻底地喊醒了皇上,听到这个令他极为难堪的字眼儿,皇上登时就清醒过来,双唇在离冰凝的眼睛不到一寸的位置骤然间停住了,就这样悬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简直是骑虎难下。
冰凝并没有注意到皇上的尴尬,或许是因为寻求到了最值得依赖的怀抱,或许是身子太虚弱哭得太累了,在这句“凝儿好命苦”之后,她的哭泣终于声音小了一些,从嚎啕大哭换成了低低的啜泣。
皇上见状,想着趁热打铁或许能够让冰凝直接说出心中的秘密,于是赶快开口道:“你怎么会命苦呢?”
结果冰凝的回答非但没有让皇上得到他想要知道的答案,反而又绕回到老生常谈的问题上去了。
“凝儿不想进宫当娘娘,真的不想,二哥,您快帮着凝儿想想办法吧,救救凝儿吧,那么多的人打破了脑袋想要去当娘娘,就让她们去当好了,您,您,咱们年家不是有好多银子吗?您又有那么多的……,对了,十四阿哥,您跟十四阿哥不是最要好吗?还有八阿哥,八阿哥可是头领呢,您赶快求求两位阿哥,跟宫里的人好好多递个话,重重打点,噢,算了,算了,您不要去求十四阿哥他们了,您还是去求四阿哥吧,咱们年家不是换成四阿哥的……哎呀,也不行,咱们跟四阿哥没有交情,四阿哥定是不会出手相助的,而且他还是软硬不吃之人,那可怎么办,怎么办啊,二哥,您快说句话啊,怎么才能救救凝儿啊!”
冰凝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哭得是肝肠寸断,任谁见到听到,都忍不住动容,更不要说皇上了,本就看不得女人哭,还是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因而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哪里还顾得上气恼,只想在第一时间尽快将冰凝安抚下来。
“你,你哭什么,哭有什么用,那个,你,你昨儿不也说了,宫里娘娘们一定是会选那些又老又丑的秀女,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的头上呢。”
皇上一向言辞犀利,然而这个时候却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如何回答才好,既不能答应冰凝去行暗中贿赂宫人的法子,又需要让她尽快安下心来,因而慌乱之中只好是将冰凝昨天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寻了出来。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昨天冰凝还以为与意中人仍有再续前缘的可能,所以才会信心满满地用那些话来安慰自己,现在当她意识到与心上终是失之交臂之后,心理严重失衡,绝望之下自然是将造成这个恶果的根源统统地归结于参选秀女的事情上。
尽管素未谋面,然而正是青春少女时期的冰凝早已经是异想天开地在脑海中为意中人勾勒出一个玉树临风、温文而雅、俊逸潇洒的模样,而当朝天子再是站在权力的顶峰,一则冰凝根本就不看中权势,二则那天子毕竟也是五十六岁的高龄,在一个充满了幻想的年龄,冰凝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委身于一个发鬓斑白的垂垂老者?因此以她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即便是一辈子不嫁人,也终是不能进入宫皇成为帝王名义上的女人。
然而这一切皇上并不知情,虽然他知道冰凝对于入宫一直都是充满了恐惧与抵触心理,然而他并不知道恐惧与抵触的根源是什么。原来他只是以为冰凝并不在意权势才不想进宫,现在看来他犯了想当然的错误,毕竟不看重权势与恐惧抵触心理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划上等号,可是在如此情形下,皇上虽然知道这其中定有蹊跷,却是想不出来为何蹊跷,又因为冰凝的情绪太过激动,他生怕像昨天那样再度引发意外,可又实在是想不出来什么好法子,只得是用如此苍白无力的语言来劝慰冰凝,实际上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番话是多么的没有说服力,既然是他自己都不会相信的敷衍,更何况聪慧的冰凝了?
果然,皇上的这番话没有起到半点效果,冰凝的情绪非但没有补成功地安抚下来,反而更加地激动起来。
“二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凝儿被选中,凝儿就真的是活不下去了,到了那个时候,只能是对爹爹和娘亲愧说一句‘女儿不孝,来世再报答养育之恩’……”
你,你怎么能这么想,这么做?你真要是这么做了,就是不忠不孝不义之人!”
皇上知道冰凝性子刚烈,却是万万没有想到会刚烈到此等程度,因为不想进宫,竟然连命都不要了,简直是要将他活生生气死。皇上自幼生长在皇宫,皇宫就是他最温暖的家,然而在冰凝的眼中,他的家竟然成了洪水猛兽一般,避之唯恐不及,他视为珍宝的东西却是她视为粪土之物,这让一向自负又高傲的皇上遭受到巨大而沉重的打击,因而朝冰凝当即怒吼了起来。
冰凝哪里知道她对皇宫的深深厌恶无意间戳中了皇上的痛处,更不知道眼前的“二哥”就是她们年家的正经主子四阿哥,未来的皇上,此刻见“二哥”动了怒气,以为是他不能理解自己的苦处。平日都是家人的掌上明珠,从没有遭到如此待遇,冰凝当然更是觉得委屈极了,哭得欲发地伤心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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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7章 永远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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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凝确实是有足够的理由委屈。年二公子对她这个妹妹可谓是捧在了手掌心上,比年老爷和年夫人还要宠得厉害,因而在冰凝心中,对二哥更是亲近,又因为兄妹二人年纪差得比较大,因此在冰凝的心中,对于二哥有一种亦兄亦父的复杂感情。
现在眼见着平日里从不曾大声对她说过半个字,从来都是言听计从、无限满足的二哥,突然间朝她怒吼起来,当然是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变化,一时间难以接受,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被吓住了,因而在奋力大哭以示委屈之后,突然间又害怕了起来,瞬间就止住了哭泣,房间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
“您,您,您这是不喜欢凝儿了吗?”
其实皇上在怒吼之后既后悔也后怕,后悔当然是觉得冰凝已是弥留之际,他怎么能这么狠心地责骂她呢?后怕自然是害怕因为他的这番责骂引发冰凝情绪突变,从而导致病情急转直下,因此话才一出口就吓得脸色煞白,一颗心咚咚咚地跳个不停,眼睛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冰凝,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下一秒钟冰凝会成什么样子。
然而就在皇上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的时候,不想一直闹个不停的冰凝突然间安静了下来,一双大眼睛怯生生地望向他。他万没有想到冰凝竟是被他吓成了这个样子,心里止不住地疼痛,当即急急地安抚她。
“怎么会,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是朕此生此世最爱的女人……”
话到此处,皇上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只是因为他太过急切地想要消除冰凝心中的疑惑,尽快表达自己的心意,却是不想说出了心里话。当他意识到之后,虽然及时地收住了话头,但是那句“你是朕此生此世最爱的女人”还是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再没有收回来的可能,于是又赶快给自己圆场。
“你,你真的是,是……”
冰凝或许是真的被吓懵了,又或许是太过在意“二哥”的态度,因此面对皇上的这个口误,她虽然全听到了,却没有去仔细辨别和深究,结果皇上还在搜肠刮肚地寻找圆场的法子,却是不想冰凝先开了口,依然是用那怯生生的口吻。
“凝儿糊涂了,二哥怎么也跟着糊涂了?您最爱的女人是二嫂,您这番话说给二嫂听就好,说给凝儿听有什么用?”
见冰凝的情绪非但没有加剧,反而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如此大好结果令皇上心里终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不过不想当逆臣贼子替身的他自然是不会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想方设法地转移开来。
“凝儿,你的病才刚刚好一点,切不可能太过劳累,你刚刚弹了一会子琴,天色也不早了,身子定是熬不住,还是赶快歇息吧。”
面对皇上的转移话题,冰凝这一回可是没有那么好骗了。
“您,还是不喜欢凝儿了吗?”
眼见着冰凝如此执着地纠缠这个问题,皇上终是觉察出来,冰凝与年二公子之间的兄妹感情有多么的深,他刚刚只是不假思索地朝她怒吼一声,她竟是那么的在意,更是害怕兄妹之间生了嫌隙,怕到心生胆怯的程度。要知道,在皇上眼中,冰凝从来都是那么的高傲清冷,鲜少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她低头,更是不会有什么人能够让她胆怯,然而短短两天之中,他竟是见识了她撒娇的一面,又是见识到她轻易低头和轻易胆怯的一面,而这些都是身为夫君的他从未见识过的情景。
若不是冰凝得了失心症,他又怎么可能得知那兄妹二人的感情深厚到这个程度?冰凝为何深更半夜执意抚琴的这个谜团还没有解开,此时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发觉到年家兄妹情深,这个认知令皇上的心情登时又是沮丧又是酸涩,幸好他知道年二公子与冰凝之间是如假包换的亲兄妹,否则的话他定是会又妒又恨,即便如此,他仍是将那早已经被打入天牢的年二公子又狠狠地记上一笔。
只是再气再恨也于事无补,面对冰凝眼中胆怯的目光,皇上终是于心不忍,正面地回应了她一句:“没有,喜欢你,永永远远都喜欢。”
皇上口中的这个“喜欢”自然是与冰凝期望中的那个“喜欢”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但冰凝并不知道这两个“喜欢”有什么不同,因而得到了心中想要的那个答案之后,开心极了。
“二哥,凝儿发誓以后再也不惹您生气了,您也一定要发誓,永永远远都喜欢凝儿。”
一句话说得皇上差点忍不住落下泪来。“以后”,他当然希望还有“以后”,还能够与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共同度过人生所有的“以后”,可是发生在今天大清早上的那一幕又是如此血淋淋地历历在目。
那是按照他的要求准时出现在眼前的“庸医无能”,瞬间就刺痛了他的双眼,以致他瞬间就失态了,即刻上前怒不可遏地将这些白纸黑字撕得粉粉碎,可是那么多的“庸医无能”简直就是堆积如山,岂是他一双手就能够撕得完?恼羞成怒之下,他当即忿恨地怒吼道:“将这些统统给朕烧掉,烧掉!”
“庸医无能”可以顷刻间化为灰烬,然而即便是将太医院的太医们统统问斩又能如何?从前往遵化之前,当他终于意识到冰凝的病情有多么严重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日日夜夜地虔诚地祈求菩萨的保佑,祈求佛祖的大慈大悲,此时此刻,面对冰凝这张苍白得几乎看不到任何血色的脸,他是该相信这世上真的有灵丹妙药的存在而去努力寻找,还是该相信“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而顺应天意?
一向睿智的皇上在这个时候竟然迷茫无助得像个孩子一样,泪水可以勉强忍下来,而无尽的悲伤又如何能忍得住?皇上一把将冰凝紧紧地抱在怀中,喃喃地又是反反复复地说着那句“喜欢,永永远远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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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8章 万金寻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皇上早已经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只想就这样永永远远地陪在冰凝的身边,永永远远地对她说“喜欢”。此时的皇上总是处在一种莫名的惶恐之中,总有一种幻觉,那就是冰凝完全是靠他的“阳气”过活,一旦离开了他的“阳气”就立即香消玉陨。因而他不敢松开冰凝半秒,生怕一松手,下一秒钟冰凝就会立即停止了呼吸。
冰凝根本就体会不到他心中的巨大痛苦,只觉得他抱得太紧而快要喘不上气来,又因为得到了“二哥”的承诺,心下欢喜万分,因而一脸轻松地率先打破了沉寂。
“二哥,凝儿都知道啦,您喜欢凝儿,永永远远,所以您以后就放在肚子里,不用说个不停啦。那个,您衙门里的差事也是累了一天呢,刚回来还没有用膳吧,又陪凝儿闹了这么长时间,凝儿心里真是过意不去,您赶快回去歇息吧,凝儿保证,一定好好喝药,好好歇息,不让您再为凝儿操心费神了。”
冰凝一番通情达理的话终于将沉浸在无尽悲伤中的皇上唤醒,虽然从本意上来讲他根本就不想松开手,而是陪伴她每一分每一秒,然而冰凝此时最需要的是歇息和养身体,如果她的身子能尽快康复,就是让他躲得远远的,只能远观不能近睹,他也甘心情愿。
“你若能真的做到好好喝药,好好歇息就是最最好不过的。”
将冰凝留给含烟和月影二人,他退到了外间屋,湛露赶快迎上前来服侍,却是见他眉头紧锁,沉思不语,身为皇上贴身侍女的湛露深知他的脾气,见此情景当即是止住了脚步,没敢贸然上前。
皇上当然还是因为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之中,更是想不明白,冰凝为何别的事情可以忘掉,包括他这个夫君,却是弹琴的事情忘不掉,还是他与婉然的定情之曲,难道说婉然当年将此事托付给过她吗?婉然为何要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托付给冰凝呢?难道说,因为冰凝是待选的秀女,将来很有可能会入宫,于是婉然将事情的原委向冰凝和盘托出,以待冰凝入宫之后,寻找机会向他暗通消息?
这个设想确实是有点儿异想天开,因为就算冰凝入宫作了先皇的妃子,而他作为一个成年皇子怎么有可能接触得到与之毫无半点干系的父皇的女人呢?除非冰凝入宫后栖居永和宫,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但是这个概率简直是要比冰凝入选进宫还要低。毕竟冰凝能否进宫的概率是五五开,而后宫有八个宫殿,能否分派到永和宫的概率只有八分之一。
若说婉然是没头脑的异想天开之人也就罢了,冰凝可是聪明绝顶之人,怎么会看不通透这个问题呢?然而事实却是她不但接下了这个重托,而且忘记了所有事情都不能忘记这个重托,皇上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奥妙是什么。
两个女人,一个已经作古,一个记忆只停留在康熙四十八年,皇上自己想不明白,问也没处去问,真真地是让他走进了死胡同。更让他担忧的自然还是冰凝的病情,虽然这两天她就醒过来了,今天还弹了一会儿琴,从状态上来看,还是令人欣慰的,可是太医们下的结论……如果真的是有回转的余地,太医们又如何甘愿受辱,宁可连夜写下那些“庸医无能”,也不肯前来向他请命?
皇上使出如此极尽羞辱的招术,为的就是将太医们逼到绝境之上,从而逼出他们的血来,逼出他们的看家本领来,然而等了一夜等来的是堆积如山的“庸医无能”,又等了一个白天,等来的是无人前来应战。也难怪,连刘太医那么高傲之人都选择了甘愿受辱,他还能指望谁,由于血性的暴发而灵光乍现,想出治病救命的奇招妙术?
就这样,一边是对冰凝有朝一日撒手人寰的极度恐慌,一边是对冰凝带着未了心愿撼然离世的极度愧疚,皇上茶不思饭不想,公文更是问都没有问一声,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个晚上。
第三天一清早,他就召集了太医院的所有太医,还有园子中大大小小的管事们,足有上百人之多。这段时间以来,太医们一天当中被皇上召见的次数少说也有三五次,因此他们对此情景是见惯不怪了,可是将他们与园子里大大小小的管事儿们一同召开,这可就稀奇了,皇上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
望着眼前不明所以的上百来人,皇上的心情沉重得几乎不知道如何开口,过了好久他才又重新理顺了思路。
“朕召见你们过来,不为别的事情,只为贵妃娘娘患病之事。”
皇上揭晚了答案,当即引来众人止不住的惊呼出声,为了贵妃娘娘的病情召见太医是最理所当然不过,可是拉来这些管事儿的做陪绑又是为了什么?就在众人糊涂之际,就听皇上又开了口。
“朕不是信不过太医院的各位大人们,只是现在贵妃娘娘病情实在是令朕担忧不止,所以朕只得是出此下策。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现在朕就悬赏黄金万两,凡医治好了娘娘病情之人,朕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定是赏金万两,凡引荐之人,朕也是会赏银五千……”
“黄金万两!”
“白银五千?”
还不等皇上把话说完,众人就更加忍不住地惊呼出声,原来皇上是想要他们广撒英雄帖,引来民间神医奇方,花这么大的代价,为的只是医治贵妃娘娘的病,这可是开创了先河之举。想当初先皇过世的时候都是依靠宫中太医诊疗医治,现在为了贵妃娘娘,皇上竟然想出如此前无古人的法子,毕竟这个举措会惹来世人的嘲笑,嘲笑堂堂太医院无能,嘲笑堂堂皇家不顾高贵的身份而与百姓为伍。
不过由此也可见,贵妃娘娘确实是命在旦夕,以致皇上不得不出此下策,就像他开宗明义的那样,不是信不过各位太医位,而是真的走投无路。
第3419章 病情加重
众人的猜测完全正确,皇上确实是走投无路了,为了挽回冰凝的生命,不得不放下高贵的身份,把求助之手伸向民间,遍寻神医奇方。
或许有人要问,皇上为了一个女人可以开先河,创先例,然而先皇病重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这个重赏名医的法子?是因为他只看重女人,不在乎他的皇阿玛吗?
非也。先皇病重期间,当朝天子是先皇,而非他的四阿哥,此外,先皇有那么多的成年皇子,哪一个也不是太子,都没有凌驾于其它皇子之上的权力,因此即便那个时候皇上就是想到这个重赏名医的法子,也是苦于身份的限制而无法付诸实施,只能是将先皇的病情完完全全地交托于太医院。
现在不一样了,他是天子,拥有绝对的权力,同时他也是冰凝的夫君,当然是对冰凝的病情诊治享有绝对足够的权力与能力,因而才能够不惜一切代价,想尽所有的法子,只求冰凝的病情得到有效的救治。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是绝对真理,皇上此言一出,众人当即是热血沸腾。因为即便是自己不懂医术,但若是寻到了神医奇药,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就到手了,真是无本万利的买卖。而太医们连“庸医无能”都可以接受,这个引荐民间神医就更可以轻易地接受了,虽然都是承认自己无能,但是这个法子还有白银五千做补偿,总比那个写一万遍还要挨骂好得多。
英雄帖很快就撒下去了,然而敢于接帖子之人却是寥寥无几,好不容易来了三四个,一听完太医们陈述病情,当即全都连连摇头,掉头就走,连多一秒钟都没敢停留,生怕被皇上知道了,治自己一个“欺君之罪”。
这一天对皇上而是是一个格外难熬的日子,苦等了一整天,即便是“黄金万两”的重赏都没有等来一个敢前来应诊的神医,在如此糟糕的情形下,他同时苦等一天都没有等来冰凝的三度醒来。
前两天冰凝都是在上午时分醒来,因而给了皇上一个错觉,以为冰凝每天晌午之前都能够如期醒来,安慰他这颗恐惧不安与分外担忧的心。然而今天的冰凝仿佛是故意跟他做对似的,都已经到了掌灯时分了,为何还是在沉睡之中。她这是怎么了?难道说他的预感真的应验了?她真的就要这样一声不响地离开他了?
一想到这里,皇上登时吓得是魂飞魄散,一刻都等不及,连询问一声都来不及,就急急地冲进了屋子里。与昨日不同,昨日他是因为冰凝伤心痛哭而急冲进来,见到的是伏琴痛哭失声、我见忧怜的冰凝,今天映入眼帘的是他这些天来经常见到的那个冰凝,毫无半点生气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若不是还有微微的鼻息,简直就是与死人无异。原本就内心中充满了恐惧,此时此刻见到他最害怕见到的场景,皇上差点儿双腿瘫软,一个趔趄就差点儿栽倒在地上,幸而病榻离得不远,他勉强撑了一下才终于移步到冰凝的身前。
尽管有烛火照耀,冰凝的脸色仍是白得像张纸一样,皇上下意识地伸手过去,轻拂开耳边的碎发,直到感受到她体温,他才稍稍定下神来,然而恐惧感仍是徘徊在他的心头,怎么自我安抚都没有用处,无奈这定,他只得是赶快抓起冰凝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处,以此总算是得到了片刻的慰藉。
或许是感受到了他的心跳,大概过了有两刻钟的功夫,冰凝的眼睛微微地动了动,皇上见了极为激动,禁不住低呼出声:“凝儿,凝儿……”
“是……,是凝儿,您是……”
随着满含迟疑的呢喃,冰凝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然而面对眼前的皇上,她目光变得飘乎不定起来。皇上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好不容易苦苦地盼了一整天,总算是盼到了她能够睁开双眼,因而他再也不敢再多言,生怕哪一句说得不对,惹得她情绪激动,病情加重。
冰凝的双眼实在是太过模糊,根本就看不清眼前之人长的是什么模样,只是凭借隐隐约约的光感以及声音分辨出来,对方应该是男子,而因为她的记忆仍是停留在康熙四十八年的时候,她刚到京城,年老爷还远在湖广,那么年府中能够出入她病榻之人除了年二公子还能有谁?
“二哥,是您吗?”
冰凝不像前两天醒来那样,一上来就直接肯定地称呼皇上为“二哥”,今天她醒来的时候目光是涣散无光的,而且还是迟疑半晌才发出这个疑问句,皇上是粗通医理之人,面对冰凝今天的这个状况,心中不由地一沉。显而易见,冰凝今天情况要比前两天严重很多,眼睛几乎看不见,只能够凭借猜测来判断。原本就因为遍寻名医未果而心情烦燥,此刻又眼见冰凝的病情愈发地沉重,早已是犹如惊弓之鸟的他简直是什么都不敢再去想。
“凝儿,你,你感觉怎么样?”
“二哥,凝儿就是有些看得不太清楚,没有早早认出来您来,还请您见谅呢。”
一反前两日哭哭闹闹,今天的冰凝格外的安静,也显得格外的虚弱,令皇上更加的惶恐不安,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前两天哭哭闹闹的冰凝,至少还显得很有活力,今天的冰凝突然间变得轻飘飘起来,让他顿觉身处在一个虚无飘渺的世界里,毫无半点真实感可言,仿佛在他面前的是羽化成仙的仙子,而不是曾经与他同甘共苦的女人。
见“二哥”好久都没有开口,冰凝并没有太多介意,或者说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二哥”的身上。
“二哥,现在是不是快要一更天了?”
即便是声音又轻又小,皇上还是被冰凝从恍惚的虚幻世界中成功地拉了出来,先是错愕了一下,然后又条件反射地将目光投向更漏,果然,马上就要到一更天了,于是据实答道:“是的,快要一更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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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0章 仙曲重现
(第1/1页)
一听说快要到一更天了,冰凝原本涣散的目光登时变得有些激动起来,隐隐地还有些光芒闪现。
“二哥,快,凝儿想要弹一会儿琴,快抱冰凝过去吧。”
连冰凝自己都感觉到了今天的身体虚弱得实在是厉害,因而没有叫含烟过来扶她起床走过去,而是请求“二哥”抱她过去。
每每一到晚上冰凝就提出要扶琴一曲,若不是与她共同生活了十来年的光景,皇上真的要怀疑她是不是狐狸精转世,一到晚上就要现原形。幸而知道她是真实的人而不是什么精什么鬼,皇上不会怀疑冰凝是人是精的问题,但是今天她怎么不再像从前那样避讳“二哥”了?实是太奇怪了。
不过冰凝不再避讳“二哥”实在是个天大的好事情,终于他可以光明正大地陪在她身边了。
“那……,你是现在就想去弹琴?”
“嗯,是的,二哥,可以吗?”
皇上现在实在是矛盾极了,一方面担心她的身体是否能撑得住,另一方面又实在是想揭晓疑团的真相,而冰凝又一反前两天的强势,小心翼翼地征询他的意见,令皇上一下子为难起来。
“你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只是,你的身子……”
“不碍事的,您就放心吧。”
尽管是一句肯定的答复,然而冰凝的语气中早已经没有了前两天的咄咄逼人之态,取而代之的是明显的虚弱与乏力,这让皇上更加地犹豫起来。见“二哥”久久没有行动,冰凝有些着急起来。
“凝儿的身子真的是好好的,您真真的大可放心。您不是说凝儿想做什么都可以吗?现在凝儿只想做这一件事,你就答应了凝儿好不好?”
病中的冰凝本就惹人爱怜,再加上一点点撒娇,皇上实在是没有半点能力抗拒,因而只得是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就像是抱着件一碰就碎的珍稀物件,小心谨慎到了极点。
幸好琴凳离得不远,三两步就到了,皇上将冰凝小心翼翼地放到琴凳上,又忍不住地问道:“你的身子真的没有大碍?”
冰凝没有回答,只是伸出纤纤素手,轻轻地抚上了琴弦。然而当优美的乐曲瞬间响起的同时,皇上的脸色也同时为之大变。
因为冰凝弹奏的曲目依然是那首《彩云追月》!然而比这件事情更让他震惊无比的则是昨天的《彩云追月》还存在节奏明显拖沓的大问题,而今天的《彩云追月》几乎是没有任何瑕疵,节奏准确如行云流水一般。
冰凝今天自从醒来之后,无论是语言语气还是肢体动作身体都明显地表现出来极度的虚弱无力之态,因而皇上想当然地认为她弹奏出来的乐曲也是一样的虚弱无力,然而此时此刻在他耳畔响起的乐曲,不但每一个音符都是那样的精准,而且连昨天节奏拖沓的问题也丝毫不见踪影,冰凝自身的状态越是糟糕乐曲却越是演奏得极其完美,这是怎么回事儿?
就在皇上久久想不明白原委的时候,《彩云追月》已经在他无比惊讶之中演奏完毕,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结束,另外一个音符又立即响起,那是《彩云追月》的第一个音符!冰凝又一次开始了昨天晚上的那种无休止弹奏乐曲的状态!
昨天晚上冰凝在不间断演奏结束之后紧接着就陷入了情绪崩溃之中,痛哭失声,祈求“二哥”想办法确保她不会入选进宫,此刻眼见着冰凝再度开启无限循环的模式之中,昨天的那一幕立即浮现在他的眼前,一想到不久之后又要再度面临冰凝的情绪崩溃,皇上的心就止不住紧紧地揪在了一起。
皇上不想再看到冰凝的情绪失控,因而极是想要选个合适的时机以及合适的理由出言制止她的这个无休止重复,然而就是在这个选择合适时机过程中,皇上终是被迫一遍一遍地重复“欣赏”起乐曲来。
由于冰凝第一遍弹奏《彩云追月》的时候,不论是乐曲的选择还是音符演奏都是几近完美,将皇上惊呆了,因此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之外,根本就没有半点心思去品味乐曲的优美。在冰凝第二遍弹奏《彩云追月》的时候,他一心想要尽快制止她继续弹奏下去,以免昨天的情景再度发生,因而除了忧心还是忧心之外,也是根本就没有半点心思去品味乐曲的优美。
在冰凝第三遍,第四遍的弹奏过程中,由于找不到合适的制止时机而被迫“欣赏”乐曲,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一个令皇上更加震惊无比的情况发生了。
随着那熟悉的一遍一遍地在他的耳畔响起,一遍一遍地砸向他的心门,终于敲醒了沉睡的记忆,终于与他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惊为仙曲的《彩云追月》合二为一,以致他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可能!不可能!两个《彩云追月》怎么可能一模一样呢?无论多么经典的作品,一千人的眼中就会有一千个理解,一千个人的手中就会有一千个演绎,皇上是精通音律之人,他当然不会相信冰凝与婉然对同一个作品的理解与演绎能够高度契合到合二为一的程度。
皇上是睿智之人,不是昏君庸君,虽然说因为珊瑚的事情,冰凝曾经向他证实过“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虚”,然而现在他亲眼目睹着冰凝一遍遍地仿佛是用灵魂演绎的《彩云追月》,他还要继续坚持曾经的“耳听”吗?
如果眼前的一幕发生在一个月之前,或许他还会固执己见地认定“耳听”的佳人是婉然,然而在十天前由他亲自从含烟、翠珠等人口中证实了救命恩人是冰凝,彻底地推翻了在他心中牢固地坚持了十六年的执念之后,现在的皇上面对这个“眼见为实”,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有了想要放弃执念的打算。
这个放弃的念头乍一出现在脑海中,令他登时就愣住了。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过大胆,虽然从本上来讲他当然愿意自始至终倾心相爱之人就是冰凝,然而他又实在是不敢相信,毕竟是十六年的执念,他怎么能够轻易地就去推翻?那是对他自己,对婉然,对冰凝,对所有卷入这场爱恨情仇之人都是不极负责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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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1章 突审含烟
皇上即便是已经主动动摇了自己坚持了十六年的执念,然而他是谨慎得不能再谨慎之人,又因为这个问题是重大得不能再重大,比救命恩人的事情还要重要不知道多少倍,因而在没有确凿的证据面前,他仍是不敢轻易地推翻,必须核实到万无一失的程度。
可是他怎么核实呢?冰凝只拿他当“二哥”而不是“意中人”,他根本就没有亮明身份的机会,前天不过是想要证明自己的夫君是帝王,就差点儿要了冰凝的命,以致他连自己不是“二哥”都不敢正面反驳,只能委屈自己,强忍厌恶,左躲右闪,只为了稳定住冰凝的情绪。现在他一个“二哥”的身份如何亲自证实他的这个惊天设想呢?
放弃吗?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他已经发现了冰山一角,而且是这么重大的事情,只要是一想到坚持了十六年的执念已经存在着被全面推翻的可能性,而结果又是那么的残酷,他的心就止不住地颤栗不已。不,不,哪怕是付出所有的代价,他也一定要将这个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不仅仅是因为此事关系太过重大,更是因为种种迹象令他已经隐隐地感觉到了,结果与他的惊天设想合二为一的可能性已经超过了八成把握。如果冰凝确实是他付对真心的女人,他怎么能够让她带着冤屈与误会踏上黄泉路?
冰凝得了失心症后,记忆为什么只停留在康熙五十八年呢?那是因为现实的种种不如意令她愈发地怀念梦想,潜意识里一方面希望梦想成真,另一方面又想要将那些伤透了她的心的成婚之后经历彻底忘个一干二净,下辈子永远不再与他相见。
冰凝为什么那么恐惧入选进宫?那是因为她的心中早已经有了意中人,她希望与意中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而不是做一个深宫怨妇孤苦一生。
冰凝为什么每每一到一更天的时候就执意要去抚琴弄曲?那是因为曾经的那个没有约定的约定。
冰凝为什么要避讳年二公子?那是因为害怕她“二哥”觉察出来她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冰凝为何今天又不避讳年二公子了?那是因为昨天“得知”生病了十五、六天,从此与意中人失之交臂,意中人再也不会出现,她又何需避讳?
皇上把一切的一切都想通了也理顺了,一丝一毫都符合严密的逻辑全,可是,这这一切的一切全都出自他的凭空臆想,而没有真凭实据相佐证。他已经凭空臆想了一个心爱的女人——婉然,如果这一次他再度因为凭空臆想而认错了心爱的女人,他怎么可能承受如此沉重的打击?
因而尽管在理论上他已经有了八成的把握,可是不将那两成把握用证据补充,他的心一刻也不能安宁下来。
就在皇上心中翻过无数惊涛骇浪的同时,冰凝也完成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彩云追月》,原本身体就极度虚弱,再加上劳累与激动,渐渐地开始体力不支、曲不成调起来。突然间的变调将皇上从恣意驰骋的混乱思绪中惊醒过来,眼见着冰凝的身子几乎快要栽倒在琴弦上,当即是吓坏了,赶快一把将她抱住,急急地问道:“怎么了,你怎么了?”
冰凝确实是累坏了,此刻被皇上的一双大手紧紧抱住,终是好受了许多,于是根本来不及回答就瞬间陷入了沉睡之中。正如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过来一样,他又再度小心翼翼地将冰凝抱回病榻。
因为意识到了冰凝极有可能是他心心念念了大半辈子的心上人,此时此刻,皇上更是再也不想离开她半步,只想这样永永远远地守候在她的身边,她活在这世上一天,他就开心一天,她离开这世界一天,他就心死一天。
眼见皇上痴痴呆呆地守在冰凝的身边,一动不动,都快要一个时辰的功夫了,众人皆是万分焦急,特别是湛露,身为皇上名正言顺的贴身服侍奴才,她既是心疼皇上,也是觉得自己失职,因而乍着胆子先开了口。
“启禀万岁爷,您先喝口茶歇口气吧,娘娘有奴婢们伺候,您大可放心,定是不会出半点纰漏。”
湛露的开口打破了长久的沉寂,皇上也终于成功地回过神儿来。然而回过神儿来之后,他竟是一脸神情复杂,目光逐一游走在屋里的几个丫头身上,看得她们一个个全都是莫名其妙,继而又全都惴惴不安起来。终于皇上将目光锁定在了含烟的身上,其它几个人都暗暗地在心里出了一口长气。
“张王氏,你留在屋里给朕回话,其它人一律全都先退下。”
月影湛露等人虽然搞不清楚皇上下一步有什么打算,但全都没敢多言,赶快悄没声地退了下去,待房门关好之后,皇上这才重新开了口。
“张王氏,朕要问你的话,你必须据实回答,此事与娘娘关系重大,你若不能如实回答,不但朕不会轻饶了你,就是娘娘也要记恨你一辈子,知道了吗?”
虽然说含烟不是一个畏惧皇权之人,但是因为是关系到冰凝的极为重大的事情,皇上的表情又是如此的严肃,含烟登时心里一阵阵地紧张起来。
“回万岁爷,民女一定据实相禀,绝不会有不实之言。”
“好,那朕问你,你可知刚刚娘娘弹奏的是一支什么曲子?”
“啊?”
含烟万没有想到皇上问的竟是如此简单的问题,就是这支曲子与娘娘有特别重大的干系?
“回万岁爷,民女只是娘娘的丫头,只会服侍娘娘,不懂琴曲,所以,不知道娘娘刚才弹奏的是什么曲子。”
含烟的回复令皇上大失所望,因为冰凝一直拿他当“二哥”,两个人没有当面锣对面鼓往来质证的机会,因此他把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含烟的身上。皇上自幼生长在皇宫,学习有伴读,习武有陪练,而且这些伴读与陪练全都是出身贵族世家子弟,因此他想当然认为含烟就是冰凝的陪读,冰凝会什么含烟也应该会什么,从而可以从含烟的口中得知一些当年的内幕,然而含烟连这首乐曲的名字都不知道,他还怎么问?
第3422章 毫无结果
含烟竟是不通音律之人?!这个结果令皇上犹如当头挨了一闷棍似的,半天都没能想出来该如何继续询问下去。万事开头难,看来果然是如此!然而他又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含烟再是不懂音律,也是一天十二个时辰守候在冰凝的身边,多多少少总应该知道一些事情,一些他想知道又根本不知道的事情。
“不知道那曲子是什么……,那朕再问你,你知道娘娘从前喜欢在什么时候弹琴吗?”
“回万岁爷,娘娘从前经常在早晨和午休醒来之后的时候弹琴。”
“什么?”
这一回轮到皇上惊呼失声了,竟然不是每晚一更天的时候!这个结果令皇上登时万分沮丧起来,本是想通过含烟之口证实心中那个已经有了八成把握的惊天设想,却是万没有想到,两个问题统统都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含烟的不通音律已经是一个很沉重的打击,接下来的这个回答竟是与他的期盼相距十万八千里,皇上当即是被这两闷棍直接打得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过了好久他才稍稍地缓回来一点儿神,怎么办?好在皇上是个理智之人,虽然含烟的回答让他遭到了极大的打击,不过他倒是从中得到此许安慰,因为从含烟的这番话看来,这个奴才应该完全是据实回复,没有跟他说半个字的假话,否则如果她真若是有做伪证的打算,绝对不会是这个回复。
得到此许安慰的皇上总算是恢复了一些元气,询问还是要继续,眼看着既定方针收效甚微,无奈之下,他只得是放弃了迂回策略,改用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的法子。这个法子虽然说毫无半点技术含量,然而他已经禁受不住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只想速战速决,尽快解开谜团,尽快恢复几乎被打垮的自信心。
“算了,算了,朕就只问你一句,你可否知道娘娘的心上人是谁?”
天啊!含烟万万没有想到皇上竟然问了一个这么直白的问题!娘娘的心上人是谁,这还用问吗?不是皇上还能是谁?
“回万岁爷,娘娘的心上人就是您啊!”
含烟的回答简直是让皇上登时七巧生烟!冰凝若是真拿他当作心上人的话,又怎么可能两个人自成亲之日起就水火不容,犹如仇敌一般?而含烟竟然说她的心上人就是他,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幸好皇上第一个提出来的不是这个问题,而含烟对于前两个问题的回答也充分表明了她不是一个说谎之人,否则的话,只凭这个问题,皇上确实是有足够的理由认定含烟犯了欺君之罪。
尽管关于这个问题皇上也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也是不过由此他倒是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冰凝对于心上人的问题,不仅瞒着她最亲最敬的二哥,还瞒着自己的贴身丫头含烟。冰凝瞒着年二公子还有情可原,她与自己的二哥再是亲近,然而年二公子毕竟是兄长,长兄如父,冰凝又是个女儿家,如此隐秘的情事自然是羞于出口。
但是含烟就不一样了。富家小姐的丫头不仅承担着服侍主子的重任,同时还是主子的左膀右臂,所有主子不便出面的事情都由贴身丫头代为办理,换句话来讲,主子在贴身奴才面前是没有半点秘密可言的,所以皇上才会如此直白地向含烟发问。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冰凝的口风竟是如此之紧,连含烟都被蒙在鼓里!
不过细想起来,看似不近情理之事也全都在情理之中。一则冰凝的脸皮那么薄,跟他这个夫君朝夕相处之时还不能完全放得开,而含烟只是个丫头,她又怎么可能将这么重要的事情透露半点口风呢?二则若冰凝就是与他琴瑟合鸣之人,她根本就不需要含烟代为办理任何差事,因为他们二人本就素未谋面,既不需要含烟代为传话,也不需要含烟传递信物,冰凝可不是碎嘴唠叨的长舌妇,她根本就没有向含烟主动倾诉相思之苦的理由。
由此皇上断定冰凝不但瞒了年二公子和含烟,甚至还瞒了姐妹情深的婉然。不然的话,婉然若是知道了冰凝有心上人,又怎么可能在他与冰凝刚刚成亲的时候,笃定他与冰凝是天赐的良缘而不敢接受他对她的真情告白呢?
断定冰凝将心上人之事隐瞒了所有的人这个事实之后,对于她的小心谨慎,若是放在平日,同样也是小心谨慎之人的皇上当然会是赞不绝口,然而现在这个情形下,她的守口如瓶着实是令皇上几近崩溃,连这么直白的问题都得从含烟口中不到半点有价值的信息,从而无法证实冰凝就是他的心上人,皇上的心情简直是糟糕透顶,几乎要崩溃掉了。
既然正面提出的问题得不到有效证实,那就从反面提出问题吧,这么点儿困难岂能难得住皇上?
“含烟,朕问你,当初接到先皇赐婚的圣旨之后,娘娘是什么反应?”
“啊?这个……”
含烟真是不明白,皇上为何接二连三地总是问这些千奇百怪又令她不好回答的问题?
这一次含烟没有像前三次那样直截了当地回答皇上的问题,而是迟疑了起来,而这个迟疑却是令皇上欣喜万分,于是满怀期待地鼓励道:“朕刚刚不是说了吗?一切都要据实回复,不得有半句假话,否竟就是欺君之罪。”
一个欺君之罪可是将含烟吓得不轻,生怕由此牵连了冰凝害了娘娘,她赶快开口道:“回万岁爷,娘娘当即就跪谢了皇恩浩荡。”
什么?当即就跪谢了皇恩浩荡?按照她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烈性子,他满以为含烟的回答会是“娘娘当即悲痛万分,哭闹不止”,结果却是一个跪谢皇恩浩荡,而恰恰相反,当时因为以为娶到的不是心上人而心如死灰、痛不欲生的人却是他!
她那么痛恨进宫当娘娘不就是芳心暗许给了心上人吗?怎么接到赐婚的圣旨就把心上人抛在一边全都忘记了?那她到底有没有把他当成心上人?
第3423章 冰凝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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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真真地要被含烟给逼疯了,经过前面的大量推理,他早已经有了八成的把握,冰凝就是与他琴瑟和鸣之人!此时他只不过是想要用证据来证实那两成的不确定因素罢了,其实从内心来讲,他是有十成的期待的,只是前面搞错了那么多年的救命恩人,现在突然间发现这个“梦中情人”好像也搞错了,一时间生怕错上加错,万一不是冰凝,他哪里承受得住两次真心错付?
皇上几乎是把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含烟的身上,甚暗暗期待含烟能够像十天前力证冰凝就是救命恩人那样,再次力证她就是他的“梦中情人”,结果竟是真真地应了那句俗话: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含烟彻彻底底地辜负了他的期望,不但没有提供半点有用的信息,相反还大有将他此前的八成把握都要全部推翻的趋势,皇上哪里能够接受这个结果?一下子就急红了眼。
“娘娘怎么会没有哭呢?娘娘怎么会没有哭呢?”
皇上陷入了执拗之中,反反复复不停地逼问含烟,神情也变得犹如凶神恶煞一般。含烟虽然并不畏惧他,但是从现如今这个情形来看,皇上确实是怒不可遏,又是关系到冰凝的重大问题,含烟生怕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给冰凝招惹来灾祸,因而一颗心突突突地跳个不停起来。
“回万岁爷,那个,娘娘从来都不爱哭的呀,民女服侍娘娘的时候,几乎从来没有见过娘娘哭,从小到大都是笑个不停,连老爷都发愁娘娘怎么不会哭呢,二爷害怕娘娘不会哭,专门还捉弄过娘娘一回,终于把娘娘惹恼气哭了,跟老爷和夫人告了二爷的状,可是老爷夫人大爷二爷却全都笑了,直说哭了才好,哭了才好。所以,娘娘真的是不会哭的……”
冰凝不会哭?听到含烟的这番解释,皇上真真地是不敢相信,在娘家当女儿的冰凝竟然不会哭,可是他见过的冰凝哭的时候要占了七成,笑的时候只占两成,还有一成是不喜不悲。于是皇上想当然地以为冰凝天生不但是个冷美人,还是个泪美人,结果从含烟的口中得知冰凝没有出嫁的时候居然是只会笑不会哭,而他见到的她的那么多的泪水,全都是拜他所赐?
无意间得知的这个事实也是一样的令皇上难以接受。他爱冰凝毋容置疑,因而当然希望自己心爱的女人每天都是开开心心、高高兴兴,然而一个原本性格活泼开朗的姑娘在成为他的女人之后不但没有更加高兴开心,相反变得整日以泪洗面,作为一个男人而言,他应该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皇上心里难受极了,脸色当然也是相当的难看,含烟不是愚钝之人,眼见着自己的这番解释非但没有令皇上面色有所缓和,反而更加的阴郁起来,一颗突突突跳个不停的心差点儿就要跳出喉咙来。
含烟之所以那么一番长篇大论,为的就是替冰凝开脱,结果证明她的努力应该是白废了,怎么办?虽然说她并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一定要冰凝哭,但是从皇上前前后后的问话和表情来看,他这是想要让娘娘哭呢,也就是说她唯有回答冰凝哭皇上才会满意,才能解救冰凝于水火免受皇上的责难,可是她若是回答冰凝爱哭,那不就是在皇上面前说假话吗?
含烟再是不畏惧皇上的权力,但她也不是一个没有原则之人,她不是害怕犯下欺君之罪,而是此前她已经当着皇上的面发过誓,所有的一切都会据实相禀,绝无谎言。此时此刻含烟矛盾极了,一边是她最亲近的冰凝有难需要她出手相救,一边是她已经发下的重誓,违背了重誓就能救冰凝,她该何去何从?
结果就是含烟被逼到绝境,正打算一咬牙一闭眼胡编乱造一个符合皇上心意的冰凝大哭不止的情节之时,突然间她发现哪里还有得着去胡编乱造,现成不就有一个吗?刚刚怎么没有想到呢?早想到的话,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差点儿害惨了娘娘!
一想到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差点儿害了冰凝,含烟对自己又恨又恼,当即狠狠地拍了自己脑袋三下,继而急急地开口道:“哎呀,民女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民女刚刚忘记了,娘娘哭过,确实哭过,哭得特别伤心,民女不管怎么劝都劝不住呢……
此时的皇上心里实在是太过难受了,想要寻找的冰凝就是他的“梦中情人”的证据一丁点儿也没有找到,反而找到了他就是导致冰凝不幸福不快乐的证据,简直是要让他后悔刚刚对含烟的一番询问质证,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开口去问的好!
沉浸在巨大的沮丧与后悔之中,皇上根本就没有听清楚含烟说了什么,因此相对于她的激动万分,皇上却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含烟见自己的这番解释根本就没有得到皇上的半点回应,以为是因为自己前后矛盾不一致的回复引发了他的怀疑,心里登时凉了半截,因而更是恼恨自己,更是急于替冰凝开脱。
“回万岁爷,民女说的全是实情,全是实情,有一天,娘娘和大小姐去岫云寺上香许愿,回来后,民女和翠珠二人正服侍两位小姐在府门口下马车,就见娘娘急急匆匆地往院里跑,连对候在门口迎接两位小姐的二爷都没有理会,民女赶快追了上去,结果就见娘娘冲进闺房后直接奔了琴处,然后连披风都没有顾上脱,就立即弹起琴来,然后就是像刚才那样,一刻不停地弹,民女也不知道娘娘弹的是什么曲子,就见小姐一边弹一边哭,一边哭一边弹,后来,大小姐追了过来,问娘娘怎么回事儿,娘娘平日跟大小姐最亲,可那时候,娘娘根本连理都没有理大小姐,就当大小姐没来似的,后来,要不是因为把琴弦给弹断了,民女都不知道娘娘要弹到什么,哭到什么时候呢……”
第3424章 重大进展
皇上一开始沉浸在巨大的沮丧与后悔之中,因而对于含烟说了什么都没有听进去,然而当含烟语气又急又高,喋喋不休地在讲述起那件陈年往事之后,终于皇上回过神儿来,越听越是觉得喜出望外,因为含烟的这个回复终于跟他前面的那些推理严丝合缝了起来。
含烟心急如焚,皇上比她更加心急如焚,因此还不待她说完,就立即开口反问起来。
“你说那天两个主子进香回来,是什么时候?是晌午还是下午还是……”
皇上不敢再问下去,都说近乡情怯,他是越是接近事实的真相就越是害怕越是胆怯,生怕含烟开口的回复又一次给他这颗炎热急切的心泼上一盆冷水,那可真是会要了他的命了!
皇上突然间的回过神儿来吓了含烟一跳,对于他不加掩饰的急切心情也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回复有没有救到娘娘,还是说适得其反,令冰凝更是罪加一等?
含烟的迟迟不语简直是要将皇上逼疯了,害怕她说出来的结果自己无法接受,又不想继续忍受无尽的折磨,他终于极度失态地一把抓住含烟的衣领,犹如来自地狱的阎王爷,咬牙切齿道:“你不要心存妄想,企图在朕的面前耍鬼花招,你若说对了,朕念在你忠心护主的情面上,可以饶你一命,若是说错了,现在就去见阎王。”
什么才叫“说对了?”含烟当然是被皇上这句话给弄得彻底发懵了。不过也难怪皇上会将一腔怒火全都发在了含烟的身上,他确实是急红了眼。这一晚上他在含烟这里受了太多的“憋屈”,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痛下闷棍,打得他昏头转向不知道东南西北,因此他的满腔怒火不发在含烟身上还能发到谁的身上?此外他更是害怕听到不想得到的答案,而这个答案又是从含烟口中说出来的,惹得他恼羞成怒,含烟若不罪加一等不足平息他的怒火与愤慨。
所以皇上才会制定了一个这么不讲理、不公平的游戏规则,若事实与他意愿相符,含烟勉强逃过一劫,若事实与他的意愿不相符合,那么对不起,含烟要对她一整晚不停地“激怒”他的行为负下全部责任!
皇上急红了眼才会变得如此不可理喻,跟一个昏君无异,而含烟却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委,她只是关心冰凝的安危。如果她回答得不对,她丢了小命不算什么,娘娘可是要遭了大秧了!可是回答什么才是“说对了”?君心难测,果然此言不虚。
此时此刻,换作含烟要被皇上给逼疯了,响午,下午,晚上,晚上,下午,晌午……就这么三个时间,含烟翻来覆去地掂量,却是根本就掂量不出来到底哪一个才是“对的”。本想从皇上的表情上捕捉一些信息,却是不想含烟才偷偷抬了一下眼皮,登时皇上那副凶神恶煞般的模样扑面而来,她再是不不畏惧皇上,然而这个时候终是从气势上就败下阵来。
从皇上那里寻不到蛛丝马迹,自己又分辨不出来到底哪一个才是对冰凝最有利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含烟不得不默默地在心中祈求冰凝的宽恕。
“对不住,娘娘,实在是对不住,含烟就是个笨人粗人,不知道万岁爷想听什么,那含烟就只能是如实相告了,万一不是万岁爷想听的,让您受了牵连,含烟真真不是故意存心的,菩萨佛祖都能证明含烟的一片忠心,若是害了您,含烟就直接跳了河去陪您走那黄泉一遭,以证忠心,只求娘娘您千万不要以为含烟是卖主求荣、贪生怕死之人。”
默默地说完这一切,含烟终于开了口道:“启禀万岁爷,那天两位小姐从岫云寺进香回来已经很晚了,约摸是有二更天的样子。”
二更天?虽然这个回答不是皇上想要的“一更天”,但也总比晌午或是下午要好多了,至少离一更天非常的近。整整一个晚上,皇上终于得到了一个相对满意的答案,心情明显好了一些,面色也不再那么凶神恶煞一般,继而又刨要问底起来其它的问题。
“娘娘把琴弦给弹断了?”
见皇上的面色好了许多,含烟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同时将皇上态度转变归功于自己的据实回答,看来这个宝算是押对了,因此面对皇上的新问题,也是一五一十,不敢有半点虚假之词。
“回万岁爷,娘娘确实是将琴弦给弹断了,手也被磨了一个大血泡,大小姐见了心疼得不行,一个劲儿地劝娘娘,娘娘先是说不想……”
“不想什么?”
关键时刻含烟又吞吞吐吐起来,气得皇上又禁不住吹胡子瞪眼。见皇上又怒气冲天起来,含烟也不敢再支支吾吾。
“就是不想进宫当娘娘……”
又来了!这三天皇上翻来覆去听得最多的话就是这句“不想进宫当娘娘”,虽然这句话现在听来还是那么的刺耳和扎心,不过一来听得多了,耳朵也是起了茧子,二来心中已经认定了冰凝就是他琴瑟和鸣之人,知道她是因为心底有“心上人”,而那个“心上人”不是别人恰恰就是他,总算是极大地消减了他的怨气,故而没有对含烟口中的“不想进宫当娘娘”表现出更多的恼怒。
含烟哪里知道这些原委?她只知道冰凝的这句话极是大逆不道,戳到他的痛处,自然是不想在他盛怒的情况下,再用这句话来刺激他,却是不想,这一回皇上听了这句话之后,没有像前几次那样一触就怒,很是奇怪。不过奇怪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没有发怒,这就是最大的最好的结果,因而胆子也大了起来,不等皇上发问,就又主动开了口。
“大小姐在一旁劝娘娘不要太多担忧,民女也劝娘娘,那天只是回来晚了一小会儿,或许第二天还有机会……”
“什么?你说什么?”
第3425章 一场虚惊
皇上本是灰心沮丧之际,却是不想才因为含烟的一个“二更天”而曙光初现,紧接着她又主动招供了这件事情,皇上一向思维缜密,总是能从细微之处发现大问题,这也是他从前奉旨办差的时候能够屡屡挖掘到新情况新线索,挖出贪官污吏的重要原因。
天性使然,含烟不过是随口一句,却是立即被皇上抓住了核心。
“为什么你要说那天晚回来了一会儿?那天晚上娘娘有什么事情要办吗?”
见皇上的脸色才刚刚好一点儿就又立即变得难看起来,含烟实在是太不能理解,这世上简直是没有比皇上翻脸翻得更快的人了!然而不管她再是如何不能理解,皇上又变成了凶神恶煞的活阎王,含烟为着冰凝着想,只得是据实相禀。
“回万岁爷,娘娘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办,而是那些日子,娘娘每天晚上到了一更天左右的时辰就要弹琴……”
“你,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皇上这回是真的要疯了,虽然他的耳朵并不聋,头脑也是万分清醒,含烟的话他是听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然而她刚刚所说的那句“娘娘每天晚上到了一更天左右的时候就要弹琴”这几个字在他的耳中听来,竟是如天籁一般,那么的美好,那么的动听,以致于以为自己身在仙境,出现了幻觉,所以他才会要求含烟再说一遍,他既是想要再确凿一下,更是想再多听一次,让他明明白白地感觉到自己不是在虚无飘渺的世界里做白日梦,而是在活生生的现实中。
含烟万没有想到,自己平平常常的一句话,皇上又不再是凶神恶煞的活阎王了,而是一脸焦急,一脸期待,一脸激动,眼光中似乎能冒出焦灼的火焰来,果然是这世上翻脸最快之人!
“回万岁爷,民女不知您想要民女再把哪一句再说一遍。”
“就是‘娘娘每天晚上到了一更天左右的时辰就要弹琴’这句!”
含烟听完皇上的吩咐,登时觉得哭笑不得,他竟然能够将她的话一字不差地原样复述一遍,说明他完完全全地听清楚了,也记住了,可即便是这样,居然还要她再重说一遍,这又是为何?她又不是唱戏说曲的,因为这句话唱得好听,皇上还想再听一遍?
见含烟迟迟疑疑地不肯再开口,皇上可是没有那么多耐心,登时又变成了凶神恶煞的活阎王。
“你说不说?”
含烟真是没有见过这么又可笑又不可理喻之人,然而为了冰凝,她不得不将所有的一切疑惑、不满、抵触等等情绪统统都咽回肚子里,机械地回道:“娘娘每天晚上到了一更天的左右的时辰就要弹琴。”
见含烟重复完这句话之后,半晌没有了下文,皇上又急了。
“然后呢?”
“什么然后?”
“然后……,然后……,那个,娘娘为何要在一更天弹琴?你刚刚不是说娘娘通常都是在早上或是午休醒来之后弹琴吗?怎么突然间又换成了一更天弹琴?你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你如此出尔反尔,难不成是心里存了鬼花样,想欺骗朕不成?”
皇上不但是这世上翻脸翻得最快之人,也是这世上最理智之人,更是这世上心思最缜密之人。在得到了“冰凝每天到了一更天就要弹琴”这个天大的喜讯之时,他竟是没有因为激动而丧失理智,更没有丧失缜密心思,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含烟回话中的前后矛盾之处,心情一下子从万分惊喜变成了惊恐万状:难不成朕中了这个奴才的奸计,空欢喜一场?
含烟眼见着皇上又在瞬间恢复了活阎王面目,登时是又气又恨,毕竟被人冤枉误会是一件极为窝火的事情,然而若不能尽快洗刷自己的冤屈,岂不是要让冰凝受牵连?为此含烟只得是暂时放下自己的得失,尽快为冰凝洗脱冤屈,当即是掷地有声、义正言辞地开了口。
“回万岁爷,民女回禀您的每一句话都属实,没有半点虚言,娘娘确实是常在清早和午休醒来之后弹琴,但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有一天在晚膳之后突然起了弹琴的兴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从那之后,每天都要在晚膳之后弹一会儿琴。只是这个晚膳之后的弹琴是增加了一次,并不是说白天娘娘就不弹琴了,娘娘清早和午后也还是会弹一阵子琴的。因为这是娘娘从五六岁开始学琴的时候就一直是这个习惯,那么多年了,从来没有改变过,所以第一回民女回答您的时候,说的是娘娘平日常在清早和午后弹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朕可真真的是要被吓坏了。含烟的一番解释成功地消除了皇上的疑虑,发现是虚惊一场,皇上在心里暗暗地庆幸了好半天。
见皇上的脸色大有好转,含烟自然也是异常欢喜,于是就趁热打铁多说几句,以便充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
“不过有一个情形民妇还没有来得及说,就是自从那天去岫云寺上香回来晚了,小姐将琴弦弹断之后,就再不也弹琴了,不但晚上不弹,就是连白天也不弹了,可是把民妇给吓坏了。因为娘娘自幼学琴,刻苦研习,每日不缀,就像吃饭睡觉一样,已经成了娘娘每日不可缺少的差事,偶尔因为生病会断了读书写字,而这弹琴却是一天都没有断过,所以民妇见娘娘从此不再动琴,害怕娘娘因为不适应而生了病,因为弹琴这个事情对娘娘来说,就跟吃饭睡觉一样,人若是不吃饭睡觉就要生病同,娘娘不弹琴也是一样会生病,于是就竭力劝娘娘,可是娘娘竟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后来嫌民妇哆嗦得太多了,还直接发了火。娘娘可是菩萨心肠的主人家,民妇服侍那么多年,可是数得上来的几次见到娘娘朝民妇发怒。这个,民妇所说千真万确,您在前天不也知道了吗,娘娘的琴一直留在了年府,都没有放在陪嫁的箱子里。只是民妇不知道,娘娘怎么在园子也没有置办一架琴呢?难不成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再弹过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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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6章 不惜诱供
含烟喋喋不休的长篇大论在皇上的耳朵里听来就是这世上最美妙的声音,连带着在他的眼睛里,含烟都变成了这世上最可爱的仙女。不但一点都不觉得她的话啰啰嗦嗦,反而是怎么也听不够,直到她因为搞不清楚嗜琴如命的冰凝怎么可能在园子里都没有一张琴而自言自语地发出疑问,继而停止的滔滔不绝的时候,皇上这才恋恋不舍、意犹未尽地收起了耳朵。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这个时候,皇上恨不能直接将“这就对了”四个字高呼出声!继而激动得两眼开始有些湿润起来,在烛火的照耀下,隐隐地闪现着光芒,若不是他强忍着,恐怕早就是泪流满面了。
皇上之所以如此激动,不仅仅是因为含烟的这个回复与他此前的推理判断严丝合缝,几乎是完全证明了冰凝就是与他琴瑟合鸣之人,更重要的是他终于知道,原来痴心相付的不只是他自己,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他从来都不知道冰凝是个精通音律、尤擅古筝之人,那时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心上人就是他,所以才会将陪伴了自己那么多年的琴直接留在了娘家没有作为陪嫁带到王府,她也像他一样,存了一份执念,留了一份唯一,永远地尘封在了记忆里……
从没有约定的开始,再到没有告别的结束,两个从未谋面,甚至不知道彼此姓甚名谁,却是不约而同、步调一致地做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选择,此时此刻,他只想感谢天意,感谢缘份,感谢所有的菩萨和佛祖。
在这个激动万分的时刻,他没有忘记,他最需要感谢的应该是他的皇阿玛,赐给他的不仅仅是一个才貌双全的侧福晋,更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天赐良缘。
即便是心中已经有了百分之百的确定,然而心思缜密的皇上仍是谨慎到了极点,不敢贸然相认,生怕一场巨大的欢喜之后等待他的一场巨大的空欢喜,因而在迟疑之际又思维不受控制地抛出来一个新的问题。
“娘娘晚上弹琴的时候,只是她一个人弹琴吗?有没有和其它人一起弹琴?”
皇上确实是急昏了头,犯了审问的大忌,居然用上了“诱供”的招术,为什么说是大忌呢?因为被审问之人或是为了讨好于他,或是为了开脱罪责,自然是要沿着他预先设定的范围回答问题,这样一来,怎么可能得到最客观最公正的答案呢?皇上当然知道这是大忌,所以一开始的几个问题都是在边缘徘徊,现在得到了“冰凝每天晚上到了一更天就要弹琴”的重要信息之后,他实在是太激动了,以致乱了方寸,直接抛出自己最想要的问题,就差按着含烟的头直接点头承认了。
在短短的这段时间里,含烟可算是充分领教了皇上的喜怒无常,在凶神恶煞与和蔼可亲之间自如且迅速地切换,真真地是她这辈子都无幸得以一见的奇观。这个自如切换实在是太多了,以致她从一开始的极度不适应到现在已经开始变得见惯不怪了。
“回万岁爷,年府的两位小姐中,只有娘娘喜欢棋琴书画,而大小姐的专长全在府务上面,对读书写字儿并不太感兴趣,更不要说弹琴画画了。所以,不要说晚上弹琴,就是白天的时候弹琴,也只是娘娘一个人,再没有其它人。”
原本皇上问含烟这句话的意思是想要再确凿地证实一下,冰凝不是一个人起了雅兴而弹琴,而是因为他的存在才琴瑟合鸣。然而含烟因为不知道冰凝为何突然间喜欢在晚上弹琴,因而更不知道她在与他共谱一曲,所以才会以为皇上口中的“其它人”暗指的是大小姐玉盈。
含烟虽然因为出嫁而离开了年府,但是因为与年府一直保持着非常密切的联系,又因为当年皇上与玉盈之间闹得动静实在是太大了,因此一听到皇上的这个问题,她想当然地以为皇上又想起了与玉盈之间的情事,而借机会问她一些。
含烟毕竟是冰凝的丫头,对于大小姐横刀夺爱之举甚是痛恨,因此在据实回禀的同时,也还是多多少少地掺杂了个人情绪,对冰凝极尽赞美,对玉盈很是嫌弃。
从含烟的回答里皇上尽管没有获得他想要的结果,但是他从中还是从侧面了解到一个事实,那就是婉然不仅是不擅音律,而是压根儿就不感兴趣!虽然没有证实他自己就是冰凝的“心上人”,但至少证实了年府弹琴之人,除了冰凝绝对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这个结果足以令他万分欣慰。
“好,非常好,你是如此忠心耿耿,朕为娘娘有你这样的奴才而高兴,只是朕还有一个问题,你定是要据实回禀才好。”
“回万岁爷,民妇句句属实。”
皇上的神情终于回归正常,与平日无异,他抬眼看了看含烟,见这个妇人神情坦荡、落落大方,就更加坚信她不是一个居心叵测之人,对她的话也是更加多了一份信赖。
“句句属实就好,朕要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是,除了娘娘弹琴之外,晚上的时候,你还听到了其它的琴声没有?”
皇上这是铁了心地想要诱供到底了!因为没有得到他最想要答案,所以才会不甘心,因为太过谨慎,太害怕空欢喜一场,所以才要小心谨慎到了极点,以确保万无一失。
含烟当然不知道皇上为何要执着地询问类似的问题,她已经回答了,除了娘娘弹琴之外,没有其它的人,结果皇上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不肯善罢干休,竟然退而求其次,又问她有没有其它的琴声。这个问题可真真地是难住了含烟。
含烟和玉盈、翠珠一样,对读书写字儿、弹琴画画儿没有半丁点儿的兴趣,因此冰凝再是将乐曲弹得如何美妙动听,在含烟的耳朵里也就是一支乐曲而已,连自家小姐的琴声都不关注,她又怎么可能关注到远离她一墙之外的地方有没有琴声呢?
第3427章 不说谎话
皇上满心以为,自己都不惜采取诱供战术了,总该得到他想得到的结果吧。然而老天爷仿佛是故意跟他作对似的,此刻眼看着含烟一脸发懵的样子,他的心一下子就凉了个透。
“怎么?你没听到其它的琴声?”
此时含烟几乎是被他逼到了悬崖边上,然而即便如此,她也始终是不敢说半句假话。这一晚上她可是充分领教了皇上的喜怒无常,因为摸不清他的脉,自是不知道哪句话能让他高兴,哪句话会令他发怒,因此含烟只能是坚守一个原则,那就是说实话。因为说了实话而给冰凝招来祸端,那是天意弄人,还能稍稍减轻一些她的罪责,但如若是因为说了假话而给冰凝招开祸端,那她就是赔上自己的性命也是没脸再去见贵妃娘娘了。
含烟虽然不敢说假话,但是也意识到皇上是想要她回答“是”,不过第一个“是”容易说出口,万一皇上又问了其它问题呢?那岂不是一个谎话需要后面无数个谎话来圆场,终到圆不上场的时候,皇上岂不是要将她以前说的那些真话也全都认定是假话了?可是说真话明显不合皇上的心意,这可怎么办?情急之中的含烟紧咬双唇,都快要咬破了。
“回万岁爷,您问的这个问题,民妇确实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这有何难?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只要据实回复即可,怎么是难题呢?”
“回万岁爷,您问的这个事情,可是过了十六七年,就连娘娘百年不遇大哭了一场的事儿,民妇还差点儿想不起来呢,这有没有其它的琴声,民妇真的是记不太清楚了,不管回答是或不是,都是欺君之罪呢。”
含烟确实是被皇上逼得没有半点退路,却又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冰凝受牵连,只得是拿出这样一个借口抵挡一阵,其实她根本就不是记不清了,而是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还有什么其它的琴声。
含烟此举本是被皇上步步紧逼而无可奈何之举,却是不想无心插柳柳成荫,皇上虽然没有从她的回复里得到最想要的内容,但是他却从中得到一个极为重要的判断,那就是含烟是个极为值得信赖之人,哪怕明明知道是对冰凝有利的,都不会以谎言来迎合他。因而他就更加地坚定此前含烟的那些回话都是千真万确,不掺杂半点谎言。
“好,好,你说得太好了!娘娘有你这样的忠心耿耿的奴才,实乃大幸也!”
话到此处,皇上也知道,从含烟的口中应该是再也找不到他所需要的内容了,眼看着已经到了三更天,他只得是暂且放下进一步搜寻证据的想法。
“好了,你先退下吧,这几天昼夜不舍地服侍在娘娘身边,甚是辛苦,今夜你就不用轮值了,下去好好歇息。”
“回万岁爷,不碍的,民女服侍娘娘是天经地义之事,而且也是服侍了那么多年,比起其它人来,应该是更顺手,还是由民女来服侍……”
“好了,好了,朕意已决,你就赶快退下吧。”
见皇上执意不肯让她留下来,含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回万岁爷,那民女就让月影过来……”
“不用了,娘娘不喜欢奴才在她身边守夜……”
“可是,娘娘病得这么重,身边总要有个人照应啊!”
皇上不但要含烟退下,而且也不让月影进屋伺候,当即就急了,然而她急不要紧,皇上比她还急。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朕不是在娘娘身边照应吗?”
“啊?万岁爷您,您龙体贵重,也是为娘娘劳累了一整天,您怎么能……”
“你赶快退下去吧,朕实在是不想再多听你啰嗦一个字!”
皇上又一次上演了快速翻脸,含烟只是不放心冰凝,既然有皇上在身边照应,比她们这些奴才更是全心全意,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民妇遵命,也请万岁爷保重龙体。”
含烟退下了,房间瞬间恢复了静寂,望着床榻上沉沉睡过去的冰凝,皇上的心头百转千回。尽管有“救命恩人”的惊天逆转在前,然而今天晚上面对“心上人”的二度惊天逆转,他仍是没有半点的抵抗力与免疫力,而且比前一次更加的震惊,更加的不知道如何接受这个现实。
从情理上来讲,他那么的爱冰凝,在得知事情的真相之后,他应该是欣喜万分才是,然而此时此刻,皇上心中除了欣喜万分之外,更多的是难以名状的一种感觉。他深知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的道理,因此他现在有多么的希望就有多么的害怕失望。
皇上当然希望冰凝就是他的“心上人”,可是所有的一切结论都是建立在他自己的推理以及含烟的口供之上,偏偏含烟又是冰凝的贴身丫头身份。尽管此前含烟已经充分表现出来她的公正性,也完全取得了他的信任,然而害怕空欢喜一场的皇上久久都不敢将近在咫尺的冰凝认作是自己曾经倾付了那么多真心真意真情的人。
夜色越来越深,皇上就这样小心翼翼又静若寒蝉地守在冰凝的身边,连眼都不敢合上,生怕待他再睁开眼睛,冰凝已经离开了人世。他害怕冰凝的不辞而别,害怕没有弄清事实的真相。婉然,冰凝,全都是在如花似玉的年龄与他相遇,又全都是在风华正貌的年龄离开他。曾经他发过毒誓,辜负过一个女人,就不能再辜负另外一个,然而不管他发下多么狠毒的誓言,老天爷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捉弄他,折磨他。
然而这一切他又能怨恨谁呢?是他先招惹了婉然又辜负不她,是他后招惹了冰凝也同样地辜负了她,老天爷不处罚他还能处罚谁呢?对于老天爷的惩罚,他没有半点怨言,只是为什么要让两个女人先后付出生命的代价?她们能有什么错?若是一定要说她们有错的话,只能是说她们错在爱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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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8章 终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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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含烟已经传了皇上的吩咐,娘娘不喜欢奴才守夜,有他照应在身边。然而守在外间屋的湛露和月影却是一刻都不能放下心来,湛露是担心皇上,月影是惦念冰凝。过了一个时辰,约摸四更天的功夫,两个奴才不约而同地乍着胆子轻启了房门,结果却是令她们大吃一惊。只见皇上靠在床榻边,将冰凝轻轻地揽在怀中,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怀中的人儿。面对此情此景,两个人实在是不忍心打搅到皇上,于是又都不约而同地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继而悄悄地退到了门外。
渐渐地,随着五更天的到来,院子里渐渐地响起了嘈杂却又轻轻的脚步声,到了奴才们开始当差的时辰。高无庸也是几乎一夜没有合眼,此刻他小心翼翼地在门外请安。
“奴才给万岁爷请安了,刚刚怡亲王亲自过来询问,今儿的早朝……”
高无庸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是皇上依然听到了,禁不住眉头一皱。
“让怡亲王先退下吧。”
“那,公文……”
“有十万火急的公文吗?”
“回万岁爷,没有。”
“你也退下吧。”
不言而喻,皇上现在是既不想上早朝,也不想处理公文,一连三天如此,今天是第四天,俗话说事不过三,然而他仍是不想离开冰凝半步,也没有任何兴致去看那些公文,要知道他从前可是夜以继日、宵衣旰食,全身心地放在公务上,就好像一日离开了公务,一日就活不下去一样。现在,事实证明,没有了公务他依然能够活得下去,而没有了冰凝……
昨天冰凝醒来的时候极度的虚弱,但她终究还是醒来了,今天整整一天,哪怕是皇上放下了所有的事情,一刻不停地守候在她的身边,她竟是一次都没有醒来,皇上登时慌了神儿,一向沉稳老练的他竟似一个没头的苍蝇,四处乱窜,不知如何是好。
万两黄金的重赏之下前来应诊的“神医”听了太医对病情的陈述之后,全都一个个地落荒而逃,现在冰凝连眼睛都不再睁开了,慌了神儿的他只得是再将太医们统统召集起来。这一回他不再责骂他们,也不再羞辱他们,只是诚心诚意地恳求他们,救贵妃娘娘一命。然而没有一个太医能够开得出来能够令冰凝醒来的方子。
整整一天下来,没有收到半点成效,转眼之间又到了掌灯时分。这一天的时间对于皇上而言,简直是比一年还要漫长,更重要的是面对这一切,向来自负的皇上竟是束手无策、一愁莫展,他的那颗心就像是翻过来掉过去地在油锅上煎熬,此时此刻,望着一动不动、气息甚微的冰凝,他已经嗅到了浓浓的死神味道,弥漫在整个房间。
前两天还对他笑,还对他高呼“二哥”,尽管惹得他极是不满,可是现在,他就是想生气都没有人再惹恼他了。不只是生气,眼前的人儿还曾经让他尝尽了人世间喜怒哀乐的各种滋味,然而现如今,他想要品尝任何一种滋味都已经是遥不可及。
皇上和冰凝一样,都是不会轻易认输之人,即使知道所有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无益,都是垂死挣扎,可是他又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又认命地接受这一切的结果呢?
不!不!他是天子,他拥有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不能就这样屈服,因为他还没有来得及让她听到那一句发自他肺腑的“我爱你”,还没有来得及当面向她说一句“对不起”,他不能就这样臣服于老天爷。
想到这里,他唤来含烟,将怀中的冰凝交到她的手中,然后一言不发地出了房间。含烟见状目瞪口呆:万岁爷没有别的吩咐?他这是要做什么?不再日日夜夜地陪在贵妃娘娘的身边了?是不敢亲眼目睹娘娘的仙逝,还是不能够接受这个结果而自欺欺人地逃避?
在含烟满含疑惑的目光中,皇上急急地离开了,而已经习惯了皇上的亲自坐镇,面对他的不告而别,含烟就像是没了主心骨一样,除了陪在冰凝身边之外,竟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
月影已经是连着两天两夜没有好好歇息了,前两天因为冰凝不接纳她,不得不躲在外间屋忙前忙后,这一半天里,冰凝再也不曾醒来,她和皇上一样,也隐隐地预感到她家小姐的大限就要到来,心中止不住地伤心,却是不敢在皇上面前表现出来,此刻眼见着皇上匆匆离开,含烟也是没有半点法子,她再也控制不住,捂着嘴痛哭失声。
月影率先痛哭不止,引得一众奴才们全都控制不住,或与她一同抱头痛哭,或独自在一旁暗暗落泪,或偷偷擦试眼角,不一会儿,整个风寄燕然就响起一片片此起彼伏的啜泣声,与呼啸的寒风声掺杂在一起,更是平添无尽的悲凄。
就在整个风寄燕然笼罩在一片悲哀之声的时候,突然间传来了一阵悠扬的乐曲,小武子和高无庸乍一听到当即变了脸色,这些日子以来,皇上日日夜夜守在贵妃娘娘的身边,连最为在意的公务都抛在了一边,一心一意只想当一个“昏君”。对此,谁还会怀疑这里的主子不受宠?然而人人都知道贵妃娘娘是皇上最在意的女人,又有谁还敢吹拉弹唱?若说是寄托哀思之曲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一首既欢快而悠扬的曲子!
两个人都是在皇上身边当过差之人,深知此事若是被皇上听说了,定是要勃然大怒,特别是在这个多事之秋,心情又是极度糟糕之下,后果不堪设想,说好听一点儿是牵怒于人,说不好听一点就是滥杀无辜。
他们可不想稀里糊涂地当了别人的替罪羊,于是小武子和高无庸不约而同拔脚就往外冲,好似离弦的箭一般冲到了前院。然而二人刚刚冲到院门口就又急急地刹住了脚步,小武子更是由于未能及时收脚而直接撞在了高无庸的后背上。
第3429章 重拾旧曲
此时的皇上心里矛盾极了。他害怕冰凝在闻听到“爱新觉罗”四个字的时候带着满腔的愤恨咽下最后一口气,又害怕隐姓埋名之后,冰凝带着“艾公子”的误会而不认识真正的他,真真的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老天爷,你为何要如此难为朕!皇上在心中发出痛欲不生的呐喊,然而老天爷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给不出来他半个字的回复。
皇上被这个左右为难愁苦得快要发疯了,而一直久久得不到他回复的冰凝也是急得快要发疯了。这世上姓艾的公子千千万,只一个“艾公子”让她去哪儿找他呢?寻千遍寻万遍,好不容易寻他千百度,她又如何能够就这样轻易地放弃?
“艾公,子,请,问,您,大名。”
皇上正在是否向冰凝表明身份而左右为难之际,却是不想冰凝又向他抛出来一个新的难题,执意问他的名字。
他是帝王,名字是天下的大忌,任何人都可以提及。从他还是皇子时期,他的名字都绝对不能出自任何人之口,只能够作为文字记载在皇家玉碟之上,就连官方文件都不能够提及他的名字。
待他成为帝王之后,名字就更加的尊贵起来,尊贵到他的兄弟们自出生就开始使用的名字都必须立即改名字,以避开他的名讳。从此他的兄弟们都要从“胤禵、胤礽、胤禩、胤祉……”统统地改为“允禵、允礽、允禩、允祉……”
唯一的例外是怡亲王,他特别准许了怡亲王不用改名字,可是一惯谨小慎微的怡亲王仍是坚持和其它兄弟一样,坚决地将自己用了三十七年的“胤祥”改为了“允祥”。
其实不要说旁人从不被允许提及他尊贵的名字,就连皇上自己都从来没有自称过自己这个尊贵的名字,从小到大,他的自称从来都是“儿臣”、“爷”、“本王”、“朕”,像千千万万的臣民一样,他这个尊贵的名字只出自于他的,而从不曾出自于他的口中。现在冰凝在问他大名,他该怎么回答呢?
冰凝的一句“艾公子,请问您的大名”将睿智多谋的皇上难为得寸步难行,难道要将他尊贵的名字写给她吗?她现在连眼睛都睁不开,连人都看不见,怎么可能看得见字呢?
一边是皇帝的名讳,一边是生生世世的相认相爱,他踟蹰了许久,感情的天平终是向后者倾斜过去。不过,这是他此生唯一的一次开口说出自己的名字,因为他的高贵身份从来不需要自我介绍,也是因为他的高贵身份不允许经口说出,因此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念出那两个字,竟是难倒了一向自负的皇上。
皇上许久都没有说出半个字,原本冰凝的心里就不踏实,此刻见艾公子三缄其口,无论如何也不肯再继续透露半点实情,她的这颗心也犹如坠入无底的深渊似的。可是她不甘心啊!
“艾公子,公子既然,无意,又何苦,何苦相见?”
这是冰凝最疑惑的地方,他不肯报上名字当然就意味着不想与她相认,可是不想与她相认,他又为何愿意与她相见呢?这不是矛盾吗?而矛盾的缘由除了“欲爱不能欲罢不忍”之外,冰凝实在是想不出来还能有更说得通的解释。然而这个“欲爱不能欲罢不忍”则更是折磨她的心,除了他已经娶妻生子之外,还有什么能够让他“爱不能罢不忍”呢?
皇上并不知道冰凝在开始怀疑他已经娶妻生子,听到她如此哀怨地问出“既无意何相见”的问题,心里就像是被狠狠地割上了一刀似的。他只是不知道如何将那个高贵的名字说出口,却是被冰凝误会成为“无意”,他哪里是无意,他恨不能现在就立即告诉她,他是有多么地愿意,愿意与她相见,愿意与她共度余生,更愿意与她生生世世永不分享。
这些他想对她说的话,根本就无法说出口,而且他也知道,她不需要他的海誓山盟,她只需要听到他的名字。从他们相见的第一天开始就种下了重重误会,现如今在她即将离世的时刻,难道还要她带着误会奔赴黄泉?
“不,不是的。”
听到皇上急急的否认,尽管只有短短的几个字,却是令冰凝那颗正向深渊急速坠落的心一下子放缓了速度,一线希望腾地一下子又重新燃起,就连眼睛也一并开始了第二次的努力,终于微微地张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其实冰凝还想开口再问他一遍,只是因为睁眼睛耗尽了她部的力气,因而嘴巴只是微微地动了动,却是说不出来半个字。
只一息尚存的冰凝可以说是拼尽了部的力气,只为了与他相见相认,皇上被深深感动的同时也是深深地心痛,尽管听不到她的声音,但是他知道冰凝想要说什么,因为他们心有灵犀无需多言。
这一次他没有再让她多等待一秒钟,就坚定地说出了他此生只念过这唯一的名字:“胤禛。”
胤禛?皇上这两个字才一出口,冰凝的脑海中立即就闪现出来这个两个字,既不是印真,也不是洕贞,更不是垽珎,而是第一时间就闪现出来“胤禛”二字。
“艾胤禛?”
既然他说自己姓艾,那他的尊姓大名就一定是“艾胤禛”了?冰凝生怕自己听错了,又生怕自己理解错了,于是就小声地连名带姓地重复了一遍。
“爱胤禛?”
皇上当然知道自己姓“爱新觉罗”而不是姓“艾”,因此当冰凝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重复了一遍他的名之后,根本就没有想到她是在重复名以期得到他的确认,而是误以为她在向他表明自己的心迹——“爱胤禛”。
皇上就是做梦都想不到,脸皮极薄不擅表达的冰凝有朝一日会大胆地向他坦陈爱意,大胆地向他说出“爱胤禛”三个字,这是他这辈子听到的最美的名字,最动听的情话。
第3430章 琴瑟和鸣
爱情可以创造奇迹,此时此刻,皇上也亲眼目睹了爱情所创造的奇迹,不但令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的冰凝醒了过来,而且还加入到与他的琴瑟和鸣之中,简直就是奇迹中的奇迹!皇上实在是太过激动了,恨不能立即冲进中院,立即向她说“对不起”和“我爱你”,可是冲动之下他更加相信,冰凝和他一样,也有一个未了的心愿,他怎么能够让她带着未尽的爱与无尽的恨离开这个让她痛苦了一辈的世界呢?他错过了一次,两次、无数次,却是再也不能错过这个最后一次!于是他不得得强压下激动的心情,坚守在前院,坚守着他们共同的心愿。
信念果然是一种具有强大魔力的东西,眨眼之间,原本他早已经麻木的双手和大脑随着冰凝的乐曲声响起,就像是被注入了新鲜血液似的,即刻就恢复了生机与活力,与此前的机械重复完全判若两人。
因为冰凝的醒来以及迫不急待地加入到与他的琴瑟合鸣之中,皇上就像是获得重生一般,焕发出勃勃生机,更像是获得了永动力一般,倾尽了全部的热情,忘记了周遭所有的一切,全身心地投入到与冰凝的琴瑟合鸣之中。
根本就不用再努力回想十六年前的情景如何,仿佛时光根本就没有流逝过十六年,而是只发生在昨天,昨天他才刚刚被年府传出来的悠美古筝曲所深深吸引,情不自禁地拿出自己最心爱的紫竹洞箫加入进来。
不过还是此许的不同,从前他一直在脑海中幻想这个未曾谋面的知音样貌如何,现在他已经不再依靠幻想来支撑信念,而是将幻想完全地具体化,具体到了冰凝那如仙子般的盛世容颜,这是他倾尽所有投入的炙热爱情,不是空前,但是绝后。
冰凝能够被他唤醒已经是一个奇迹,然而还有更多的超乎他想像的奇迹轮翻上演,让他目不暇接,惊喜连连,以致于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又想要永永远远地就这样一直不停地演奏下去,永永远远都没有结束的时候。
一切的一切实在是太过惊喜了,因为皇上只是心存幻想,并没有想到会有梦想成真的这一刻,而冰凝的表现除了用奇迹两个字之外,已经找不到任何一个字来形容。她不但醒来了,还用尽了全力加入进来,尽管音准和旋律与十六年前不可同日而语,但是皇上知道,她这是付出了多大的努力能够勉力支撑下来!因而对于冰凝的加入,除了喜悦之下更是心疼至极。
然而还有更大的惊喜在后面等着他,待一曲《彩云追月》艰难地合鸣之后,皇上知道冰凝已经是倾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因此赶快收起洞箫,抬脚向中院而去,结果还不曾走到院门处,就又听到新的一曲响起。
因为冰凝的身体实在是太过虚弱,因而演奏出来的明显绵软无力,又因为多年不曾演奏这些乐曲,旋律也是断断续续根本就谈不上流畅与优美,甚至可以说是非常难听,就连勉强辨认出来是什么曲子都是非常的吃力。
然而难听与吃力只是相对于别人而言,对于皇上而言,这些断断续续的音符就是天籁之音,那么的动听,那么的美好,简直就是仙乐,因此这些曲子全都印刻在他的脑海中,根本就不用努力辨认,才几个音符响起,他就能够立即知道,她正在竭尽全力弹奏的乐曲是《寒鸭戏水》,是《梅花三弄》,是《平湖秋月》,是《鹧鸪飞》,是《广陵散》,是……
因为这些曲子冰凝在十六年前都曾经弹奏,这些曲子在十六年前他都亲耳聆听过,只那一遍就永永远远地印刻在他的脑海中,生生世世都不会忘记。现在尽管这些曲子已经难听得无法辨认,可是就算是全世界所有的人都听不懂冰凝正在弹奏的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音符,唯有皇上一个人完完全全听得懂,因为只有他才是她此生唯一的知音,最懂她的心,哪怕她说的是胡言乱语,哪怕她写的是天书,哪怕她弹奏的是怪调,他都一一能够听得明白、看得明白,辩得明白。
皇上什么都明白,可是为什么,泪水竟是止也止不住地流淌,流成了河。他不是一个喜欢流泪之人,从孩提时代就已经将泪水与懦弱划上了等号,然而或许是近朱者赤的缘故吧,因为他最心爱的女人喜欢流泪,所以他也喜欢流泪了吗?
于是就这样流着泪,他举起自己手中的紫竹洞箫,合着冰凝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音符,吹奏起堪称完美的旋律。因为有了他的加入,那些难听的乐曲一下子变得顺耳甚至动听起来,因为有了他的引领,那些令人无法辨认得出来的曲子一下子变得耳熟能详起来,不多时,整个风寄燕然的上空回荡起极其美妙的乐曲,犹如仙乐一般。
这些乐曲具有极强的穿透力,渐渐地,不仅仅是风寄燕然,整个园子都能听得到这犹如仙乐的声音,满园春色里的雅思琦听得到,在九州清宴恭候数日的怡亲王听得到,就是相距最远的柳色青青里的主子和奴才们也全都能够听得到!韵音不通音律,但霍沫却是个中好手,当她听到这美妙的乐曲,立即就听出来,洞箫定是出自皇上之口,那筝呢?
这些日子以来,皇上时时刻刻守在冰凝的身边,不舍昼夜,不理公务,她不愿听也不愿去信,然而不愿听不愿信是回事,自己是否看清楚悟得明白又是另一回事儿。霍沫的聪慧算得上是翘楚,而且从她还未入王府的时候王爷对她的约法三章,到她入了王府之后,疯疯颠颠的冰凝她比不过,在牡丹台与十四阿哥闹出那么大乱子的冰凝她还比不过,进了皇宫之后,她突然一下子就能比得过尊贵的贵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