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6章 智者游戏
冰凝没有机会亲献寿礼,令春枝和云芳献礼的时候少了伴奏丝竹,好在两个格格及时援手救场,虽然两个人的想法南辕北辙,一个想着如何给冰凝补台,一个想着如何给春枝拆台,但她们的目标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为了维护冰凝在她们皇阿玛心目中的形象。
两个格格哪里知道,根本不用她们做任何努力,冰凝在皇上心目中的形象永远是那个令他魂牵梦萦半辈子的仙子。不过也幸好两个格格不知道,因而她们甫一上台就用尽了最大的努力,力求把每一个音符弹好。
格格们的努力没有白白浪费,那优美的旋律响彻万花堂的时候,在皇上的耳朵里听到的根本就不是两个格格而是冰凝的弹奏,因为他没来由地就坚信两个格格能够有如此出色的琴艺,一定是冰凝的功劳。尽管他知道冰凝的琴艺不过尔尔,可是谁说好的师傅就一定是好的乐师?以她的兰心蕙质,音律定是不在话下,再者说了,那一次在先皇面前当众失手也不是冰凝技不如人的原因,而是竹墨背地里动了手脚以期讨得淑清欢心。
由此皇上一厢情愿地断定冰凝一定是乐中高手,即便不是乐中高手,也是乐中高师,才能把两个格格调教得如此出色。越想他越是觉得自己猜测不假,因而更加觉得耳畔的琴声不再是普通琴曲,而是仙乐飘飘。
皇上正陶醉在美妙的仙乐之中,不想轮到春枝上场了。面对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坏了自己的兴致,他是又气又恨,却急不得恼不得怒不得,备受折磨的皇上此时此刻把春枝生吞活剥了的心都有。
春枝哪里知道自己这么讨皇上的嫌,心里头还喜滋滋美滋滋地登上台来。好在百变宝箱的戏法大获成功,随着戏法的成功,皇上的怒气也终于消了不少,时不时地脸上还露出笑容来,充分首肯。
实际上皇上根本就不是在首肯春枝,而是对冰凝表达了充分的肯定,因为不用想他就知道,以春枝的才情和心智绝对献不出来这么出奇出彩的寿礼,最多也就是吹拉弹唱罢了,所有的这一切全都是冰凝的功劳,春枝不过是她的提线木偶罢了。
淑清、惜月、韵音的寿礼之所以也很是出彩,那是因为她们都有自己的阿哥在幕后出谋划策,春枝和云芳没有阿哥,冰凝的六十阿哥再是聪慧也没有达到成年人的水平,因此所有这一切不是出自冰凝之手还能是谁?
此外皇上之所以对这个变戏法格外赞许,除了冰凝的原因之外,还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喜欢动脑筋研究之人,前面三个寿礼没有什么需要动脑筋的地方,他只要带着眼睛耳朵就行了,然而冰凝策划的这个寿礼他可是不能只带眼睛耳朵了,还要带上大脑,一边观看一边破解戏法的窍门所在,令他登时兴致大增,以致由于春枝登场破坏了他欣赏美妙乐曲而生的怒气都在很短的时间里消了一大半。
由此也不难明白,皇上与冰凝为什么会曾经互生爱慕,因为他们有太多的共同爱好,情趣相投之下必然会相互吸引。哪怕是现在两个人之间产生了那么多的误会,爱情之路一波三折,爱逝情绝,甚至到了即使是老天爷都回天无力的程度,然而骨子里的心心相通却仍是发挥着它应有的功效,不管是刚才的“三生三永”还是现在的“戏法寿礼”,无一不淋漓尽致地体现出二人的心有灵犀。
皇上天生就是爱动脑筋钻研之人,又是冰凝举全力精心敬献的寿礼,一方面有对佳人的倾慕之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一直以来在他们两个人过招过程中,他从来都是冰凝的手下败将,因此习惯成自然,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揭穿这些戏法的机关诀窍所在。
现在的皇上不再视眼前的这份寿礼为单纯的寿礼,而是他与冰凝之间的一场巅峰对决,面对冰凝放出的大招,他唯有见招拆招,一一破解,才能在这场智者之间的过招中取得最终的胜利,唯有战胜冰凝,方能一雪前耻。
与冰凝的这场智者对决令皇上整整一个晚上以来,第一次真正地放开心起来,虽然因为意外见到冰凝出席他的寿宴令他所以见佳人一面以及听到六十阿哥口中的“三长三永”祝寿词的时候,他也是极为高兴,但那两次高兴更多的是感动,所以才会有流泪的冲动,继而又因为深深的愧疚而内心备受煎熬。
这一次则完全不一样,皇上完完全全地沉浸在过招与解密之中,不掺杂半点其它诸如感动、愧疚等等情绪,全身心地投入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游戏中,这种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喜悦是畅快淋漓的,同时也是满足感极强的。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找到了寿星的感觉,才意识到今天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是他一年当中唯独两天可以不用办理公务的日子之一,因为见到了冰凝,还与她暗中进行了一场畅快淋漓的智者对决,因而在万分喜悦的同时,更是满满的幸福甜蜜涌上心头。
俗话说好景不常在,好花不常开,只是好景实在是太过短暂,好花也太早地凋零,连变戏法这个寿礼都没有敬献完毕的时候,一切的美好都在那些荷包如天女散花般出现在他的眼前而烟消云散了。
冰凝虽然最擅心计,但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怎么可以利用自己的姐姐婉然的遗物,执迷不悔地为年家寻找翻盘的良机!那一刻他的一颗好不容易因为幸福甜蜜而快乐起来的心昙花一现般瞬间被阴霾所笼罩。
其实皇上也是非常无辜,当初玉盈并没有明确告诉他这些荷包都是她的妹妹冰凝所做,因此皇上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些荷包统统出自玉盈之手,又偏偏是恰逢年家即将彻底倒台之际,冰凝借敬献寿礼的机会抛出这些荷包,机缘实在是太过巧合才令他深深地误会了冰凝。
第3387章 逃避现实
除了玉盈当初没有明确向皇上提及荷包的来源外,还因为皇上一直将玉盈错当成了救命恩人,因此他对玉盈的感情不仅仅只是爱,还由于掺杂了报恩之心而变得复杂起来。不像他对冰凝的感情,因为是纯粹的因为爱而相互吸引,因此不会有太多的顾忌因素,一切都是随心随性而为,所以才会在突然间见到这些荷包的时候没有经过仔细思考就一口认定了冰凝在利用婉然算计他。
如果婉然与冰凝的身份对调,当婉然做出和冰凝同样的举动时,皇上虽然也会怀疑她的动机,但是因为有报恩心理在其中,婉然只要是没有做出危及江山社稷之举,一切的一切都能够得到他的原谅。
再换句话说,如果皇上在这个时候已经知道了冰凝才是真正的救命恩人,就算他明明知道冰凝是在利用他的报恩心理为年家请求,他也不会责备她。就像当初淑清做了那么多针对冰凝的举动,皇上只是罚她去柏林寺吃斋念佛、修心养性,并没有多么严厉的处罚,就是因为自己“移情别恋”背弃了当初对淑清承诺的誓言,有愧于她的结果。
皇上是重情之人,也是念旧情之人,倘若以后他知道了这些荷包统统都是出自冰凝之手,每逢他的寿辰都会做一只,倘若他发现自以为了十多年的事实真相原来统统全都是错的假的,却是连说句对不起的机会都没有,内心遭受痛苦的煎熬与折磨,也算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吧。
然而以上的这一切都是假设,皇上并没有等到真相解开的那个时刻到来就因为冰凝抛出荷包的行为触到了他的容忍底限而变得焦燥不安起来。一方面他不想将冰凝想像成为一个坏女人,另一方面他又实在是找不出来替她开脱的借口,焦头烂额之下的皇上又一次不得不采取了逃避现实之策。
皇上因为挂念冰凝的病情而心事重重地来到了满园春色,现在又因为寻不到解决办法而又心事重重地逃回了九州清宴。回到自己的寝宫之后总算是可以逃避掉如何面对冰凝的难题,既是因为他算计了冰凝而心存愧疚,又是因为不愿意相信冰凝也在算计他,双重重负之下皇上几乎是要窒息了,不得不扔下一屋子的人躲起清静来。
正是因为清静了,他的那颗焦躁不安的心也稍稍得以平复许多,这才有时间一点点地理顺这几天来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才开始仔细研究这其中的错综复杂的隐情与内幕,首当其中冲的自然就是冰凝落水之谜。
前两天他通过向月影问话,虽然当时满心欢喜,以为冰凝真的只是因为赏月才激发了游湖的兴致,然而今天这个寿辰宴结束之后,他又开始对自己曾经的判断抱以怀疑的态度。越想皇上越是觉得诡异,因而脑海中又浮现出来几天之前与霍沫相处的场景,仿佛是按下了时光刻录机的慢进键,他开始仔细审阅那些场景,画面一桢一桢地在播放,他的心也慢慢地越揪越紧起来。
在生辰之前的一个月里,由于清风被除掉,又给霍沫安排了一个拦路虎淑清,皇上觉得高枕无忧了,于是一连二十来天都没有再理会霍沫,导致她由于又是焦急又是猜忌无双得宠而害起相思病,彻底地卧床不起。由此可见,皇上将霍沫弃之不理完全是因为他已经将霍沫利用得差不多了,本来就对她没有半点感情,现在又没有多少可利用的价值,皇上当然是连见都懒得见她一面,更不要说还要强迫自己装出一副与她情意绵绵的样子。
然而随着生辰的日渐临近,皇上得知雅思琦正在精心为他筹办一个盛大的生辰庆典,而且还是别出心裁的,心里不禁有些担忧起来。
此时倒年大计已经进入尾声,“年选”势力被他沉重打击,年二公子都被押解进京打入天牢,标志着年选集团寿数已尽。对于年二公子皇上恨不能立即杀掉已绝后患,然而由于他对冰凝从来都是爱得至深至沉,因此冰凝成为横亘在他和年二公子这对君臣之间的一个重要考量因素,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
若是对她的二哥下手,必定是要刺激到冰凝,由于上次福宜阿哥的过世令冰凝深受刺激而导致她得了失心症,有了这么惨重的教训,他哪里还敢有半点轻举妄动万一这一回因为对年二公子下手而再度刺激了冰凝旧病复发,如此严惩的后果他是无论如何也肯接受。
然而年二公子功高盖主,而且年选集团势力大到已经严惩威胁到了大清帝国的程度,不除不足以保住老祖宗缔造的江山社稷,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年二公子一定不能活过今年,否则他辛苦了大半年的倒年大计又要付诸东流。怎么办既不想冰凝受刺激,让他失去自己最爱的女人,又想要尽快除掉年二公子以免夜长梦多,素以足智多谋的皇上这一次就算是绞尽了脑汁都没能寻出一个万全的法子,寻到一个最恰当的时机。
尽管没有想出来万全之策,不过皇上有一个认识倒是非常清楚,那就是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最佳时机一则他的寿辰即将来临,处决臣子是一件极为晦气的事情,二者自然是不可同时存在;二则先皇三周年祭日也是在即,年二公子虽然已经是阶下囚,但年党的势力与余威仍是不能小觑。
一方面是为了稳重起见,一方面也是不想在他生辰的时候见到冰凝那张对他万分决绝的脸,因此在十月三十日之前,他必须继续维持现状,而维持现状的就必须要与霍沫继续逢场作戏。无可奈何之下,皇上一直拖到了临近生辰的前五天才不得不差高无庸给霍沫传口信宣她进见。他若是知道因为这次进见导致冰凝落水病重再到最后香消玉陨,他宁可不再逢场作戏,哪怕是直接将年二公子斩立决,让冰凝痛恨他一辈子,也总好过她永远地离开他,从此只能活在他的记忆里。
第3388章 弃箫保笛
话说霍沫接到皇上进见的吩咐简直是欣喜若逛,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没有好好抓住,不但在皇上的生辰宴上会被雅思琦极尽羞辱之能事,而且万一无双那个丫头近水楼台先得月,成了皇上的女人,她这辈子可就再也别想出有出人头地的可能了。因此这一次皇上宣她进见,在霍沫的眼中看来,无疑是向她发出了暗示。为此她不惜铤而走险,甚至连贿赂高无庸以期套出皇上这边情况的法子都用上了,好在高无庸是个心善之人,既没有收下她的镯子,又给她透露了不少实情。
眼看距离皇上的生辰只剩下五天的时间,别的主子都能以皇上女人的身份明正言顺地准备寿礼,而她霍沫又年轻又美貌又有才学,竟是连既没样貌又没阿哥人老珠黄的春枝都比不上,她自然是不会甘心。现在有了高无庸给她吃的定心丸,又有皇上给她的暗示,霍沫兴奋得手都开始有些发抖。
人若是走起福运来,任谁都挡都挡不住,现在霍沫也是如此,仿佛老天爷都在助她一臂之力,待她来到皇上身边得知皇上宣她进见的原因是因为公务缠身头痛不已经,想和她聊聊天解解乏的时候,她那颗激动的心差点儿要跳出胸膛来。
春枝那些正牌主子有资格敬献寿礼,可她们再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无非就是自说自唱,能不能博得皇上的欢心都要两说着,有什么可得意的?如果她能说服皇上与她共谱一曲,就算她没名没分,只凭此一招,也是立即将那些个不可一世的娘娘羞辱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一仗她赢得如此漂亮,恐怕雅思琦也被她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原本霍沫就打着皇上的主意,想要在生辰宴上独领风骚,只是发愁没有合适的机会提出来,此刻一听皇上需要头痛解乏,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砸得她眼前一片星光灿烂。
霍沫实在是太聪明了,事先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突然间遇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竟是没有让这个机会白白地流走,而是牢牢地抓在了手中,提出抚琴弄曲一解困乏的法子。
皇上虽然天性多疑,但是一开始的时候,他确实是疏忽大意了,根本没有料到霍沫提出的这个奏曲解乏的法子是她所有连环计谋中最为至关重要的一环,更没有料到他们合奏的乐曲会传到冰凝的耳朵里,从而造成他后悔终生的结果。
一切仿佛都是冥冥中的天意,当霍沫借口没有合适的乐器提议由他来自行演奏一曲的时候,他的脑海中竟突然间浮现出三年前的场景。那个一生只为冰凝一个人奉上的《烛影摇红》,是他永生都不会忘却的记忆,此时此刻明明是霍沫提出来请他抚琴一曲,可是思维不受控制地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冰凝。
在此之前只有冰凝向他大胆地提出过这个要求,他极尽所能地满足了她,甚至不惜求助于十三阿哥,临时抱佛脚潜心研习,只为博佳人一笑。现在霍沫第二个提出了如此大胆的要求,就算是她还有利用价值,还需要与之虚以委蛇,然而他也是绝对不可能将献给冰凝的独一无二在霍沫的面前吹奏。
既然放弃了笛子,那就只剩下洞箫了,他只擅长这两种乐器。可是洞箫不是留给婉然的人间绝唱吗?如果洞箫也不可以,难道说他还要再去研习第三种乐器?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霍沫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岂能享受到这么高规格的待遇?那么在笛子与洞箫,也就是在婉然与冰凝之间,他该如何选择呢?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犹豫不决的,婉然已经故去,只是他心中的一份美好,曾经的爱情再是刻骨铭心,但是宋代大词人晏殊的那句《浣溪沙》说得极好: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好一个“不如怜取眼前人”!就算婉然没有作古,也是他的十四弟妹,唯有冰凝才有他这辈子的感情归宿,这一点皇上的心中非常清楚,所以独一无二的笛子自然是要留给冰凝。此刻面对霍沫的“诚挚”相邀,皇上唯有重拾洞箫,而且他也有足够的自信,婉然若是地下有知,也一定是希望他会好好地善待冰凝,因此他的这个选择是不辜负婉然的真心真情,尽管违背了他自己许下的誓言,婉然定是不会责备于他。
当他重拾荒废了近十年的洞箫,一曲演奏完毕之际,自问“为了实现倒年大计而违背曾经发下的重誓,这样做值得吗”,皇上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就就做出了回答,那就是值得,为了冰凝,什么都值得,尽管当时他仍然误以为自己心心念念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就是婉然。
话说回来,霍沫不过是皇上手中的一枚棋子,有什么必要对她的请求有求必应?其实这不是有没有必要的问题,而是他想要讨个心安的问题。毕竟霍沫没有犯过什么错,只是因为符合条件才成为了他的棋子。
皇上是重感情之人,然而恰恰是他,凭白无故地招惹了对方,毁了对方的名节,也是他,处心积虑地谋算,让所有的人都误以为她是他的女人,尽管他们没有夫妻之实,也没有男女之情,但是他亏欠霍沫却是不争的事实,而且这个亏欠还是他根本就没有办法进行补偿以任何恩惠予以弥补。
她最想要的是他的心,自然是奢望,退而求其次,是他的人,仍是痴人做梦,最后的底线是名分,他还是给不了她。给了她名分就相当于向世人承认他们之间有了夫妻之实,这是他万万不能应答的。按理说,他是帝王,想给谁名分还不是他的权利?然而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冰凝,他不想因为世人的误会而令冰凝难堪,而不想让冰凝难堪就注定要让霍沫难堪,而且是备受羞辱的难堪,皇上心中怎么可能不愧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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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89章 霍沫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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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皇上对于霍沫不应该有太多的心理负担,毕竟当初他可是已经把丑话说在了前头,是霍沫毅然决然,义无反顾地决定留在王府,留在他的身边。只是不管是皇上还是她都万万没有料到,赔上了一个女人一辈子的青春年华仍是坚持留下来的结果,非但没有寻得一个安身立命之地,还赔上了一个女人最为珍贵的名节。他虽然是掌握世间万物生杀大权的帝王,然而如此滥用手中的权力,也是超出了他的底线。
皇上不仅仅是重感情之人,更是赏罚分明之人,对于一个没有犯过错的人实施如此严厉的惩罚,他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心理这道大关的。因此只要霍沫没有提出太过份、太不自量力的要求,他都会一一答应。只是他后来也没有料到,霍沫会指使青莲,主仆二人合谋设局私闯九州清宴,那是因为她有错在先,皇上再也没有了手软的道理,反用无双设局,彻底地断了她的所有念想,尽管手段有些残忍,可是冰凝已经因为他的一错再错几乎误了卿卿性命,霍沫也没有了半点利用价值,他心中非常清楚,这个时候若再是拖泥带水、当断不断,恐怕等待他的将是覆水难收的恶果。
实际上霍沫若不是野心太大,也不至于到头来落得一个如此恶果。她能够不顾自己如此尴尬的身份地位,暗暗定下了两个“伟大”的人生目标,那就是在明年春天,年也就是开启雍正朝大选秀女之前,一是要牢牢地巩固住自己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二是尽快怀上龙胎。然而皇上除了时不时地召她到九州清宴相伴,不是谈书论经,就是伺候笔墨,不要说上床,就是连牵手拥抱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可能让她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怀上一儿半女呢?此时已是秋冬季节,眼看着雍正四年即刻就要到来,若仍是不能将皇上一举拿下,将两个人的关系从当前的似谈情又无情的状态实现质的突破,那么她怎么可能得到名分呢?
因而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皇上生辰寿礼上面,当她二十天没有得到召唤命令之后,突然间在一更天的时候得到进见机会,除了暗暗吃了一通无双的干醋之外,就将所有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如何将两个人的关系坐实的问题上。
坐实关系最重要的一步就是上床,但霍沫再是满人,性格再是豪爽,但毕竟还是富家小姐出身,在皇上一个大男人没有任何暗示的情况下,她主动行魅惑之举,不但极为不妥,甚至还极有可能惹来皇上的反感,弄巧成拙。此外,她不是清风,还有很强的矜持心理,再是目标远大也难以突破身为一个女人的心理防线,所以才会想出来了“借笛会友”的风雅之辞。
在霍沫提出“抚琴解乏”的时候,皇上还没有引起足够的警惕,但是当她提出“借笛会友”的时候,皇上终于恍然大悟,原来霍沫竟是步步心机。面对这个将小聪明发挥到了极致程度的霍沫,皇上确实是由衷的佩服,然而她并非他所爱之人,再是抱有愧疚心理也绝对不可能答应这个荒唐的也是无理的请求。
若是换作冰凝提出“借笛会友”,他巴不得即刻答应,同时生怕她反悔要求立即兑现,甚至还会再反提出“同饮一盏茶”的“非分”要求。可是天不遂人愿,他爱的冰凝不会这般大胆直白表露心迹让他得逞,而他不爱的霍沫又因为有很大的利用价值,不能直接拒绝她,否则精明的霍沫定是一下子就会看穿了他的内心所思所想,怎么办?
所幸他还有一个帝王的身份,他的私人物品全都冠以“御用”的名头,在这个时候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同样,如果换作了冰凝,再是“御用”,恐怕也是早就抛到九宵云外而变成了“共用”。
从霍沫耍的这个小聪明,皇上在佩服之余又心生深深的忧患。尽管冰凝也是诡计多端之人,一直都不是吃亏的主子,但是今非昔比。从前尽管他也不宠她,甚至狠狠地打压她,但是她有强大的年家做后盾,即便没有他的庇护,也有护得脸面与尊严的资本。现在她既没有他的宠爱,也没有年家,她拿什么护得自己周全?
因此在霍沫提出了“三日之约”的提议时,皇上实在是惦记冰凝,本打算一口回绝掉,然而还不待他以公务繁忙为由推脱,霍沫就主动提出来,这个“三日之约”只约束她自己,不约束皇上,不会让他留下言而无信的恶名。
如此一来,连给皇上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另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不想霍沫起了疑心。现在皇上终于看明白了,他算计霍沫,而霍沫可不是等闲之辈,反过来也在算计他!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现在皇上看清楚了霍沫的步步心机,他哪里还敢有半点疏忽大意?若是一个不小心被她看穿再被她算计,他岂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大半年的辛苦最终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现在正是“倒年大计”的收网关键时刻,年二公子的罪状累累长达93条,并且已经押往天牢,即刻将被正法,一举挫败“年选”势力指日可待,因此在这个时候,皇上当然是希望后宫太太平平,特别是霍沫,无论如何不要脑筋太过聪明,识破他的“阴谋诡计”,所以稳住她是当务之急。
三日之约就三日之约吧,这一次一定是他最后一次向霍沫妥协,只要年二公子人头落地,他就再也没有了任何顾忌,哪怕是她知道了被他利用的事实也无所谓,那个时候,他哪里还有心思去顾忌霍沫是高兴是气恼是伤心,他所有的心思全都放在如何安慰痛失亲人的冰凝身上。
于是霍沫“成功”地接到皇上宣召入园的吩咐,还一厢情愿地误以为是她自己精明聪慧善用周旋之计,才令皇上心甘情愿地信守承诺赴三日之约,哪里能够想得到这是皇上为了稳住她的无奈之举。
第3390章 情场高手
皇上一方面信守了三日之约,另一方面也用“甜言蜜语”哄住了霍沫,作为一个“情场高手”他当然知道,女人最喜欢的就是甜言蜜语,有的时候,简直是要比“实惠的封赏”更讨女人的欢心。
为此他一边援引了“两情若是长久时岂在朝朝暮暮”,暗含了首肯二人感情的意思,另一方面又话里有话地劝霍沫,一个不平凡的女人定是心思通透之人,也算是事先给了她一个预告。只可惜霍沫再是精明,当时由于沉浸在“爱河”之中,心智全部都归为零,不要说那个话里有话的暗示,就是先前的甜言蜜语也是照单全收,正是印证了那句俗语:恋爱中的女人都是傻子。
其实也怪不得霍沫,要怪也只能是怪身为“情场高手”的皇上手段太过高明了,从前他只是召唤霍沫前来伺候笔墨,或是聊天解闷,从来都不曾明白无误地表示过他的心思,只是给霍沫以及所有人一个错觉,以为他格外恩宠这个女人。一个是帝王一个是臣子,孤男寡女在一起,还能有什么清白之身?
别人误以为他们不清不白,霍沫这个当事人心里却是跟明镜似的,两个人清白得不能再清白了。然而正是这个清白令霍沫心急如焚,更是因为摸不准皇上的脉而魂不守舍。若是对她无心,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唤她入园?为何对于她暗中散布的“侍寝”一说没有做任何澄清之举?若是对她有心,又为何连一句情话都不说,更不要说真正成为他的女人了。
霍沫早已经被皇上似有情又无情的举动几近逼疯,就在这个时候,皇上突然间一句“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简直就像是在沙漠中长途跋涉几近被渴死的霍沫突然间得到了一罐清水,瞬间摆脱了死亡的威胁,继而就像是打了兴奋剂一般,活血复活并且死心塌地地守望着他们的“爱情”。由此可见,霍沫再是精明,但她毕竟还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子,涉世未深,情根深种,哪里是情场经验极为丰富的皇上的对手?只此一招就彻底地缴械投降了。
皇上给霍沫吃了定心丸并将她打发走人之后,本来对于她的这个三日之约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敷衍搪塞之举,然而他又为什么改变了主意,赴了她的四日之约呢?当然还是为了彻底地稳住她。
其实皇上早就猜出来霍沫为什么要提出这个三日之约,无非是觉得在他生辰之日,所有的娘娘们,包括没名没分的云芳在内,都能够因为是他的女人的缘故,堂而皇之地敬献寿礼,而她却只剩下干瞪眼看着的份儿。
只此两招下来,霍沫算是彻底被皇上降服了,潜心研习乐曲,不再无事生非。而皇上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也是想着在生辰宴上给足霍沫脸面,就算是成全她一回,做为这几个月来利用她的补偿,从此之后两人互不相欠,此后不管他做出任何有损她颜面的决定也不会觉得有愧疚心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冰凝出奇不意地抛洒出漫天的荷包雨,皇上再是沉稳冷静之人,遇到这个情况还如何冷静得下来?正在气头上的他拂袖而去,霍沫处心积虑炮制的与皇上“共奏一曲”都事到临头了竟然还是全盘落了空,自然是恨得牙根痒痒。
霍沫觉得委屈,皇上更觉得委屈。尽管他假意恩宠霍沫对不起冰凝在先,但他也是为了江山社稷,再有天大的事情,在江山社稷面前一律都变得渺小不值一提,冰凝那么兰心蕙质之人,怎么可能不明白这道理?忹他前些日子为了照顾冰凝的脸面,冥思苦想操碎了心。
皇上故作宠幸霍沫实属无奈之举,同时他一直都是居安思危之人,特别是有年二公子这个前车之鉴,他生怕这场假戏演到最后成了真,不是说他和霍沫产生了真感情,而是担心他的身边的人把假戏当成了真,误以为霍沫在不久将来成为真正的主子。真若这样,最终的受益者哪里还会是他,完全变成了霍沫坐享渔翁之利,成为后宫众望所归的二号人物。
皇上的担忧绝对不是空穴来风,毕竟霍沫的性格更加温婉柔和,与清高孤傲的冰凝比起来,更讨人们的欢心,此外在才华与样貌方面也不输冰凝太多,又有皇上恩宠在身,可谓是人见人爱。而事实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从他假意恩宠霍沫的这几个月情况来看,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霍沫受欢迎的程度远高于冰凝,口碑赢的是盆满钵满。
霍沫的地位无形中被抬高,受伤害的却是冰凝,不仅令她失了脸面备受羞辱,而且还会令她的生存环境变得更加险恶起来。为了使冰凝的处境不再恶化下去,他必须想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法子遏制一下霍沫的强劲风头。结果他还没有想出来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暗中打压一下霍沫的气焰,却是突然发现雅思琦时时处处排挤打压霍沫,将霍沫压制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整天灰头土脸的,除了在他这里讨得些“安慰”之外,简直就是处处受气。
霍沫越是受气,皇上越是高兴,因此对于这个主动送上门来替他解决了大难题的雅思琦万分感激,尽管他一直没有搞清楚皇后娘娘为何能容得下口碑不佳的冰凝却容不下“人见人爱”的霍沫,但是对于她这个无心插柳之举赞不绝口,原本对皇后就甚为敬重的皇上从此就更加地倚重雅思琦了。
皇上再是对不住冰凝,但从来都是将她放在第一位,即便公务繁忙仍是为她操碎了心,可是再看看冰凝呢?居然不择手段到了这种程度。明明知道婉然是他的软肋,她还偏偏不信这个邪,连早已作古的婉然都不放过,如此以身试法,难道是要试探他的容忍底线不成?这让皇上如何不生气,不觉得委屈呢?
第3391章 期盼同行
尽管心中对冰凝有很多的怨气和怒气,但是过了一晚上之后皇上的怨怒之气就自行消减了很多,原因当然是遵化三周年祭陵即将到来的缘故。由于前两次遵化之行冰凝都因为(身shēn)体原因未能成行,皇上对于这一次最为隆重的三周年祭陵十分看重,当然是希望冰凝能够顺利成行,一则是希望心(爱ài)的人能够时时刻刻陪在自己的(身shēn)边,二则也是担心他们的皇阿玛和皇额娘会怪罪冰凝一而再再而三的“避而不见”,毕竟百善孝为先的皇上在孝道上不仅自己事事都要做出表率,还希望自己的女人也一样孝字当头。
和众人的想法一样,由于冰凝在他生辰那(日rì)从头到尾坚持了下来,因此皇上也想当然地认为再经过几天的调养,她的(身shēn)体就能够恢复得差不多了,就能够陪同他一并前往遵化。一想到自己心(爱ài)的女人可以陪在自己(身shēn)边,可以(身shēn)体力行地尽孝心,他的心(情qíng)瞬间就激动万分起来。由于急于想要知道结果,他甚至一反常态在五更天的时候召见雅思琦,询问后宫女眷们祭陵准备工作以及冰凝的(身shēn)体恢复如何等等(情qíng)况。
然而从雅思琦支支吾吾的只言片语中,皇上根本就没有得到半点他希望的消息,反而得到了太医一连两天都被请去风寄燕然出诊的意外(情qíng)况,对此,他的心中立即升起一个不祥的预兆,以至顾不得早朝当前,硬是要求出诊的太医即刻悉数前来回话。果然,他的预感是那么的灵敏,不论是张太医还是刘太医,诊治结果都是冰凝多个器官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问题。这个消息在皇上的耳朵听来,不啻为晴空霹雳,本以为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实际(情qíng)况却是给了他当头一棒。这个时候的他哪里还能坐得住?直接抛下了一众群臣,迅速前往风寄燕然一探究竟。
即便是这个时候,皇上仍然没有料到冰凝的病(情qíng)会糟糕到这种程度,因此为了继续隐藏起对她的关心与惦念,特意又吩咐了风寄燕然的守门太监和齐武两个人,严格封锁他圣驾光临此处的消息,他还想继续演戏,还想继续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冰凝的嫌弃与避之不及。
当皇上在门外听到冰凝与翠珠的一番“临终托孤”的对话之后,仍是没有意识到,此时的冰凝病(情qíng)有多么的严重,他误以为冰凝只是因为担心年家,担心年二公子的命运,担心六十阿哥会因此受牵连,才会要翠珠好好地照顾好月影,毕竟两个丫头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翠珠还有十四阿哥这个靠山,他又冷落着冰凝,相比较起来,翠珠的境遇自然是要比月影强一些。
尽管冰凝如此信任翠珠也算是合(情qíng)合理,可是皇上因为对十四阿哥有气,自然而然地牵怒到了翠珠的(身shēn)上,现在亲耳听到一直与他心有灵犀的冰凝竟然在这个问题上与他背道而驰,心中难免会有怒气,继而像前一天一样,直接拂袖而去。
皇上哪里知道,这一次冰凝不仅仅是无法与他一路同行前往遵化祭陵,更是无法与他一路同行走完人生余下的道路!如果知道将来等待他的是这个结果,他怎么可能因为这件事(情qíng)而心生怒火,又怎么可能拂袖而去?
月影和翠珠双双勇闯九州清宴前来替冰凝求(情qíng)确实是皇上始料未及之事,因此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认为翠珠图谋不轨,特别是当他刚刚从风寄燕然回来,知道冰凝将月影托付给了这个可疑的奴才,心中更是极为不安。原本安排翠珠照顾冰凝,是看在她出(身shēn)年府,对冰凝再是没有主仆之(情qíng),作为年府的丫环,也至少应该有报恩之心,相比较其它奴才而言,由翠珠加入双双轮值昼夜不停地照料生病的冰凝是最佳方案。皇上之所以如此安排还有一个考虑,那就是他深信冰凝是个聪慧绝顶之人,他在提防翠珠,冰凝肯定也会提防这个奴才。
然而皇上万万没有想到,那么冰雪聪明的冰凝竟然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完完全全地卸掉提防之心,而且到了“临终托孤”的程度,从风寄燕然回来之后,他一直深陷自责与担忧之中,对自己当初启用翠珠的决定而深深自责,对冰凝浑然不知面临的陷境所深深担忧,生怕这个(阴yīn)险狡诈的奴才借着冰凝病重之机,骗取了冰凝的信任,继而再对对冰凝母子下毒手,每每想到这里,他就是不寒而栗,若不是早朝的大臣们都在等着他主持政务,皇上哪里能容忍翠珠到这个时候?
原本就想处置了这个吃里扒外的奴才,结果想曹((操cāo)cāo)曹((操cāo)cāo)到,翠珠竟然主动送上门来,见此(情qíng)景,皇上岂有放过之理?当即下令推出去斩了。而实际上他也只是吓唬她罢了,他哪里肯就这样直接斩了翠珠呢?至少要搞清楚十四阿哥与她合谋的(阴yīn)谋诡计之后才能真正推出去斩了。然而他确实是低估了翠珠,若是换成其它人,当即是被吓得软成一瘫烂泥,然后体如筛糠般地一五一十从实招来。然而翠珠非但没有被他吓倒,反而视死如归一般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圣旨似的,真真的是让他骑虎难下,只得是暂且先关押起来再想办法撬开她的嘴。
翠珠暂时被关押了起来,然而冰凝这里他却是万分担忧。他深信张、刘二位太医的医术绝对高超,陈述的病(情qíng)不会有半点虚假,可是他也相信月影的为人,绝对不会胡乱讲话、危言耸听,以此求得他对冰凝的回心转意。一边是太医,一边是月影,他该相信谁呢?
人都是有感(情qíng)的动物,亲疏远近或多或少都会决定一个人的判断标准,特别是冰凝在皇上的心中占据了重要位置,是除了公事政务之外,占用了他最多时间,占据了他最多心思空间的人,因此在月影和两位太医之间,他不由自主地选择了相信月影,这才有了后来将整个太医院统统搬进了九洲清宴,再浩浩((荡dàng)dàng)((荡dàng)dàng)移师风寄燕然的一幕。
第3392章 恢复名誉
然而这一切都来得太晚了,太晚了。直到皇上亲自坐阵,眼看着一个一个名医高手面露惶恐之色,特别是连刘太医那种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之人都像众人一样变了脸色,皇上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忽然间有了一个不祥的感觉,仿佛他与冰凝之间的距离不仅仅是隔了里外屋之间的那道房门,而是隔了整个世界!
即便是有了如此不祥的预感,皇上仍是不得不撇下陷入昏迷中的冰凝,将最心爱的女人交付给太医和奴才们,自己毅然决然地踏上前往遵化的道路。因为他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帝王之身;因为他只是他自己,而不是别的什么人。所以他不会像他的曾祖父皇太极那样,可以抛得下江山社稷,从浴血奋战的战场上直接撤退,只为见上心爱女人的最后一面。
虽然他做不到那些,但是他也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计划只用三日完成遵化之行:一日去,一日祭,一日回。然而理想与现实的差距永远都是这么的大,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那么多的繁文缛节,那么多的节外生枝,令他计划得好好的三日事毕硬生生地被延长了一倍的时间,变成了八日出发,十四日才得以回到京城。
幸好,临出发之前他就做出了周密的安排,派出最得力干将,每两个时辰快马加鞭从园子出发,前往遵化,只是为了向他禀报贵妃娘娘的情况,不管有没有新情况,都要出发,哪怕这些奴才跑上几百里,只为了向他禀报四个字“一切如常”。
幸好,这六日时间总共十八次例行禀报,皇上收到的是十八个“一切如常”,也正是这十八个“一切如常”让他这颗焦灼的心渐渐地安稳平和下来。
皇上尽了他最大的努力,原本计划三日后回京就陪伴在冰凝的身边,结果因为被意外又延长了三日,待他到京城的时候,直接就到了冬至大祭之礼的日子。于是即使回了京城的他仍是不能直接回到园子里,陪伴在冰凝的身边,而是直接前往斋宫。
冬至大典是所有祭礼中最为重要的一个,必须由帝王亲自主持,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恐怕他在遵化的行程还要被延长几日。三年前的这个时候,先皇因为病重的原因无法亲自前往,指派当时的四阿哥雍亲王代为主持冬至大典,从而惹出王爷就是继承大统之人的疑云。由可见冬至祭天大典与先皇的三周年大祭具有同行重要的地位。
皇上是尊礼守制的楷模,因而不得不暂时撇下冰凝前往斋宫守戒。然而斋宫只能守住他的身却是守不住他的心,此刻身处斋宫之中的皇上就像那“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关云长一般,他的心也是无时不刻地放在远在园子里的冰凝的身上,好在每两个时辰送来的消息都是“一切如常”,令他的愧疚之心稍稍地缓和了一些。不过这个“一切如常”虽然表明冰凝的病情没有恶化,但也没有表明有任何的好转,皇上稍稍放心又提心吊胆,生怕下一个两个时辰送来的是他最不想听到的消息。
斋宫中的这一夜,皇上整夜都没有能够合过眼。因为他是居安思危之人,所以才会分分秒秒都在担心会有什么噩耗传来。这几天来,他一直沉浸在无尽的悔恨与痛苦之中,深知对冰凝的亏欠是用什么都弥补不了的,可若是不弥补一番,他自己又怎么忍受得住内心的煎熬?
只是用什么来弥补呢?他知道冰凝对任何名与利都不在意,可是除了名与利之外,他还能给她什么补偿呢?想来想去,唯有“恢复名誉”这一个法子了。
这几个月以来,他假意恩宠霍沫,假意将她打入冷宫,令全世界的人都误会了她,也令她备受全世界的羞辱,现在再不恢复她是他最爱的女人的身份,岂不是更加的错上加错?
一旦想好了法子,如何具体实施就不是难题了。当然皇上不可能发布一纸文书广而告之为贵妃娘娘“恢复名誉”,既不符合礼制,又泄露了他从前的那些算计。从惯例上来讲,能够让世人知晓一个后宫女人有多么受帝王恩宠,无外乎两个标志,一是晋封,二是生子。位份越高,自然是最受宠的女人,生的皇子公主越多,自然是最受宠的女人。生儿育女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实现的,但是晋封却是他一个人就能够决定的事情。
还好,还好,当初登基册封的时候,他只是将冰凝封为贵妃,贵妃与皇后之间还有一个位份,那就是皇贵妃。现在皇上万分庆幸自己当初做了一件多么的正确决定,若是那个时候就将冰凝封为皇贵妃,现在他连弥补自己的过失,为冰凝“恢复名誉”的机会都没有了。
册封不只是简单的下个命令,而是要撰写册文,陈述晋封的事实与理由。既然晋封冰凝为皇贵妃既是为她“恢复名誉”的重要方式,也是对她这十几年尽心尽力的褒奖,皇上不想再耽搁一秒钟,于是立即吩咐奴才摆上笔墨纸砚来,说干就干。
按理说,在斋宫的时候,帝王应该把所有的注意力都用在修心养身,以便为第二日的祭天大典做好充足的准备,然而这个时候的皇上哪里还有心思去思考这些?就算是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然而大脑仍是不听他的指挥。好在斋宫很是清静,没有那些闲杂人等,他终于冲破了自己的心理大关,将那些清规戒律远远地抛在脑后,暗暗替自己开脱道:索性今日朕就做一回不称职的皇帝吧。
然而待他真正提起笔来,面对眼前这张白纸的时候,竟是觉得这支笔有千斤重,令他好半天都落不下去半个字。此时此刻,摆在他面前的根本就不是一张白纸,而是一幅幅他与冰凝从相识、相斥再到相知、相爱的画面,特别是那辆停靠在火光冲天的宝光寺门口的马车,简直就像是印刻在他的脑海中一样,久久挥之不去。
第3393章 撰写册文
这是皇上有生以来写过的是为艰难的册文,既是因为这是在给自己最为心(爱ài)的女人撰写册文,想把全世界所有的美好词汇统统给予冰凝,也是因为这个册文是要永存史册,留给后世子孙,意义极其重大。他本(身shēn)就是治学严谨之人,又是万事务求完美之人,因而在这个时候,真真地是做到了每一个字都要反复推敲许久,生怕一丁点儿的用词不尽准确,都会埋没了冰凝的璀璨光华。
此时此刻,用心潮澎湃来形容皇上的心(情qíng)一点儿都不为过,他久久不能落笔成文的原因当然不是因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而是因为心里有太多的话,不知道如何少说一些才好。毕竟这是正式的官方文件,不能将他心中洋洋洒洒的千言万语一一付诸纸上,不能将冰凝所有的好全都一一写尽,可就是捡最主要的事(情qíng)说,也是一样的数不胜数。
万事开头难,皇上不得不先落下“谕礼部”三个字。这是官样文章,抬头这三个字必不可少。都说书法是一个令人心思沉淀下来的好法子,果不其然,虬劲有力的这三个字写完之后,皇上总算是觉得自己那激动万分又杂乱无章的心绪稍稍地理顺了。
既然是官样文章,接下来自然是要历数冰凝的千好万好,怎么一个好法儿呢?虽然说她的(性xìng)子孤僻高傲,但那只是面对外人的时候不得不戴上的假面具,从而将自己好好保护起来的法子罢了,别的人不清楚,难道皇上还不清楚吗?在熟悉的人面前,她自然会除掉这个假面具,展露出的天(性xìng)却是既歉恭谨慎又菩萨心肠,连对奴才们都不肯大声喝斥,以致他总是诟病她这个治园不严的问题。
从前冰凝善待奴才、放任奴才的行为在皇上眼中是她一个大大的“罪状”,然而风水轮流转,现在却成了她的一大美德,令他止不住地大书特书起来。
“贵妃年氏,秉(性xìng)柔嘉,持躬淑慎。朕在藩邸时,事圳(朕)克尽敬慎,在皇后面前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
刚刚皇上还是心中纵有千言不知如何下笔,然而俗话说得好,万事开头难,一旦开了头,他的思绪就像打开了闸门的洪水一般,滔滔不绝,一气呵成。
从前他总是觉得委屈,为什么别的人都那么敬畏他,唯有冰凝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他这个太岁头上动土,吵起架来更是剑拔驽张、多逞不让,气得他当时恨不能将她粉(身shēn)碎骨的心思都有。
这样的女人在皇上的眼中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并深恶痛绝,然而现在,这些让他历数不尽的一桩桩一件件罪状全都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竟是“克尽敬慎”四个字!虽然只有少之又少的四个字,然而其中包含的却是皇上对冰凝的的万分肯定。
这是怎么了?难道说因为(情qíng)人眼里出西施,连皇上这么原则(性xìng)极强之人也丧失了自己一惯的原则立场?非也。皇上是最明事理之人,因此当然知道冰凝每一次与他争执都是事出有因,更是有理有据,而不是无理取闹、胡搅蛮缠,相反,他才是那个无理取闹、胡搅蛮缠之人。
此外,除了起争执的时候之外,平(日rì)里的冰凝可是温婉娴淑致极,知礼数、晓事理,仪态举止从来都是端庄,每样事(情qíng)的处理都是极为妥帖得当,连他这种在鸡蛋里面都(爱ài)挑骨头之人都挑不出来她的半点错处,用“克尽敬慎”这四个字褒奖冰凝完全是实至名归。
至于后面的“在皇后面前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则完全是真实的写照。冰凝从来没有依仗娘家如(日rì)中天的势力而对雅思琦表现出半点不恭不敬,更没有因为他的独房专宠而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中,相反,当年家权势通天的时候,当她尽享他的宠(爱ài)的时候,尽管对于自己的侧室(身shēn)份极不心甘(情qíng)愿,仍是头脑清醒地知道自己的(身shēn)份地位,从来都是对雅思琦极为谦恭,这些皇上自然都是看在眼中,记在心中,到现在撰写册文的时候,自然是不用多想,直接信手掂来,如实地描述了(日rì)常。至于“双下宽厚平和”就更是不消多说,若冰凝都不算不得“驭下宽厚平和”之人,那么整个后宫再也挑不出第二个来。
将冰凝的美好(性xìng)(情qíng)夸赞完毕,还有什么是最重要的,必须白纸黑字留下来的呢?皇上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还冰凝一个公道。由于当初他登基的时候册封冰凝为贵妃,她的年纪最小,却是册封的位份最高,引发了不小的非议,甚至是风言风语,还令她平白无故地担上了“狐狸精”的恶名。
外人因为不知道他与冰凝之间的那些曲折故事,因而想当然地误认为她是凭借狐媚之术魅惑了他才获取了贵妃的名分,其实也是正常现象。可冰凝不仅仅是贵妃娘娘,容不得半点亵渎,更因为是他最为心(爱ài)的女人,他岂能容忍冰凝受这种冤屈?可是话又说回来,嘴长在别人(身shēn)上,他又如何堵得住悠悠众口呢?
皇上一直找不到替冰凝正名的机会,而现在的这个撰写册文无疑则是绝佳时机,他凭一张嘴去辩解产生不了多大的能量,可是白纸黑字的册文是要永留史册的,这个时候不替冰凝正名,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因为皇贵妃是妃子的最高名分,只要皇后活着一天,她就不可能再有任何晋封的可能。因此为冰凝正名成为他在有生之年必须为她解决的最重要的事(情qíng)之一。
具体到如何正名也是颇为考验皇上的智慧。直言不讳地写清楚,冰凝是靠自己的才学赢得他的宠(爱ài)的?虽然这是事实,但却因为属于放不到台面上的范畴从而无法变成文字落到纸上。好在皇上的智慧是无穷的,自己不方便直接出面证明,那就将他的皇阿玛请出来,定是能堵住悠悠众口。
第3394章 极尽赞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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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皇能够证明自己的儿媳妇什么呢?当然能够证明了,而且还是充分足够的证明,那就是冰凝晋封速度之所以这么快,并不是因为皇上沉湎于她美色的结果,而是遵从先皇遗愿,尽孝心的结果。
其实这个理由也不是皇上特意挖空心思为冰凝寻来的粉饰之举,同样也是真实的写照。当年选秀的时候他虽然没有在场,但是事后也还是听到一些传闻,比如面对先皇的突然发问,冰凝不但没有胆怯,而且沉着冷静地用离骚中的诗句对答如流,先皇当众连说了很多个“好”字,当时他听了之后,还对自己的这个侧福晋嗤之以鼻,认为她的回答一定是事先排练好的,不管先皇问她什么问题,她都只会用同一个答案来博得先皇另眼相看的机会。
当他后来渐渐地发现冰凝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时候,这才真心诚意地感谢他的皇阿玛,有如此的好眼力,只匆匆一瞥,就能在美女如云的秀女中,一眼发现了人品和才学都桌而不群的冰凝,知子莫如父,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就赐给他一个称心如意的女人。而他枉称天生一双鹰眼,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白白地浪费了那么多年的大好时光,不管他何时想起来,何时都是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话说先皇御赐冰凝为皇四子侧福晋,然而当时皇上还只是皇子,就算嫡福晋都是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没有正式册文,更不要说侧福晋了,先皇对冰凝的赞赏和溢美之词怎么可能留下文字证据呢?
现在好了,借着这个晋封冰凝为皇贵妃的机会,皇上要向世人表明,冰凝是先皇看中的儿媳,是先皇正式赐予他的侧福晋。现在他晋封冰凝为皇贵妃,不是她行狐媚之术的结果,而是他竭尽孝心,遵从先皇遗愿的结果。
想到这里,他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直接下笔如有神般立即将这段话落在纸上:“皇考嘉其端庄贵重封为亲王侧妃”。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先皇赞赏她端庄贵重,封为亲王侧妃”,“端庄贵重”四个字充分表明了冰凝的卓尔不群,同时也明白无误地显示了她是由先皇主动赐给皇上的,而不是皇上主动向先皇请封的。
要知道皇上自己在没有受封亲王之前,除了谪妻之外,其它妾室统称为格格,后来随着他被晋封为亲王之后,他的女人才开始享有侧福晋封号的资格。淑清是当了十几二十年的格格才被他请封了侧福晋,而冰凝自从与他成婚之日起就是侧福晋,还因为是先皇亲封的缘故排位第一侧福晋。
这些经历旁人哪里知晓?只知道冰凝年轻貌美,只知道她升迁的速度太过迅速,却是只知果不知因,误会了她,凭白无故了担了这么多年“狐狸精”的恶名。
替冰凝正名完毕,也算是了却皇上一桩大心事,接下来他又忍不住想要夸赞冰凝,以证明先皇慧眼识珠,没有看错冰凝的为人,这个晋封是对她而言绝对是名至实归。怎么夸赞冰凝呢?皇上是百善孝为先,因此夸赞冰凝没有辜负先皇的期望与重托也是从孝心这个角度出来。
“朕在继位后,贵妃于皇考,皇妣大事悉皆尽心力尽礼,实能赞襄内政。”
从这段话不难看出,皇上对冰凝的评价,既是完全写实又是极尽赞美。前半段是写实之句,描述了冰凝在办理先皇和皇太后丧仪期间尽心尽力尽礼的孝心之举,毕竟先皇丧仪期间,冰凝正怀有身孕,但是不管三天守灵还是无数个三拜九叩大礼,冰凝没有逃避过一次也没有敷衍过一次。皇太后丧仪期间,正值冰凝产后体虚之时,她仍是冒着酷暑炎热为皇太后出殡扶灵,以至最终翊坤都没有回就昏倒在路上……哪一桩不是尽心力,哪一件不是尽礼?
而之所以说后半句是极尽赞美,是因为皇上用了“赞襄内政”这四个字。为什么这四个字就是极尽赞美呢?因为后宫内政是皇后的职责,除非皇后不在人世,才能轮到位分最高的妃子执掌后宫,在皇后依然健在的情况下,不顾僭越之嫌,用“赞襄内政”褒奖妃子,还是出于极讲原则和规矩的皇上之口,委实是对冰凝巨大的和高度的评价。
对冰凝的高度评价和全力正名之外,皇上一反惯例,抛开了官方文书体例,没有直接进入主题,册封贵妃为皇贵妃,而是写下了令众人嗔目结舌的册文:“妃素病弱,三年来朕办理机务,宵旰不遑,未及留心商确诊治,凡方药之事悉付医家,以致耽延日久。目今渐次沉重,朕心深为轸念。”
前面的那些盖棺定论的话语,皇上用词不但精准而且言简意赅,都是“持躬淑慎”、“克尽敬慎”、“赞襄内政”等等,只四个字就充分表达了他所想要表达的意思。然而坚持着的,不是像正常的册文那样直奔主题,而是话锋一转,改为谈及她的病情,以及他的未能及时用心,洋洋洒洒地写了五十余字,相比前面对冰凝性情的肯定,对她为人处事的赞赏,为她正名以及彰显其孝心等等,那么多件事总共才只用了七十来个字来讲,这多余出来的五十多个字委实是太多了。这五十余字不但字数太多,而且内容上也是将皇上的愧疚之情用白纸黑字的方式固定在了皇贵妃的册文里,永远地留在史册中,真真的是打破了先例、“坏了规矩”,以至事后旁人看到这个史无前例的册文的时候,都是差点儿惊掉了下巴。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册文是官方文书,而皇上写的这五十多个字完全就是家长里短,而且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都是深深的愧疚之意。不要说皇上是帝王这躯,就算是一个普通男子,在男尊女卑的社会中,又有几个能够做到当众承认自己的错误,向女人表达愧疚之情?皇上却是做到了。只是这个真情流露实在是不符合惯例与礼制,才会令众人惊诧万分。
第3395章 病情突变
就在皇上不再顾忌自己的脸面问题,直接将自己对冰凝的愧疚之情白纸黑字地落在纸上之后,突然间门外响起了禀报之声:“启禀万岁爷,奴才有要事相禀。”短短一句话竟是将他的思绪硬生生地打断,皇上当即恼怒起来,然而还不待他发作,门外的奴才就好像知道自己的这个唐突之举会惹来皇上的怒火似的,于是不待他吩咐同意,就擅自作主在门外赶快开口道:“奴才是向您禀报贵妃娘娘……”
“什么?娘娘,娘娘她怎么了?”
原来是禀报冰凝的病情,可是,皇上抬眼望了不远处的更漏,竟是还没有到每天例行的两个时辰禀报一次贵妃娘娘情况的时间!皇上的心头当即是咯噔地一下子,整个人就像是五雷轰顶似的,连身子都有些站不稳了。那句“娘娘她怎么了”不过才六个字,竟是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那个遇事不惊不慌、稳如泰山的皇上去哪儿了?
门外的传信奴才被皇上那气若游丝般的询问吓了一跳。由于此地是斋宫,是皇上净身净心之处,不是他平日居住的寝宫,因此为了保持对神灵的敬畏,这个地方除了主持祭天大典的帝王之外,闲杂人等一概不得随意出入,除非遇到特别紧急情况,因此就连皇上的近侍奴才都不能进入斋宫半步。
传话太监当然懂得这个礼数,因此他小心翼翼地与大门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就是生怕坏了规矩。此刻他虽然隔着房门但却明显感觉到了里面的皇上表现出来与往日较大的异样,然而他的差事是传话,不是近身服侍,因此对于皇上的这个异样并没有引起他的足够注意,而是先按照平时的规矩给皇上请安再说。
传话奴才万万没有想到,一句中规中矩的“奴才给您请安了”竟然当即引发了皇上的怒火,虽然隔着一扇厚厚的房门,他是觉得耳膜都要被皇上的怒吼声给震破了。
“你还在啰嗦什么,还不赶快着回复朕,娘娘那里如何了?”
传话奴才当然知道太医要他传话给皇上的内容是什么,原本就因为搞不清现在的贵妃娘娘到底是受宠还是不受宠而心里直打鼓,此刻又被皇上一通责骂,就更加地胆战心惊,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回,回万岁,万岁爷,刘太医,刘太医刚刚……”
见传话奴才不说赶快如实相禀,竟然还在四平八稳地请安,皇上登时气得是火冒三丈。比既定的时间提前了三刻钟已经令他又是焦急又是担心又是害怕,浑身都像是冒火一样,然而他越是心急如焚,心中没底,那奴才越是不能如他所愿,不能尽快将冰凝的情况如实禀报上来,舌头就像是被谁给割掉了似的,这怎么可能不让他怒火攻心?
因此就在传话奴才还暗自揣度着选择什么样的词语能让皇上心情好一些的时候,却是不想突遭到飞天横祸,房门“当”地一下子被推开,被突然袭击之下自然是躲避不及,于是即刻也是“当”地一下子脑门被狠狠地撞了一下,瞬间就鼓出一个大包来。
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最坏的结果是还不待他惨叫一声出口,就见皇上一个箭步从还没有来得及关上的房门里跨了出来,上前一把直接就拎住他的衣领子,就像拎一只小鸡子似的。
“你倒是赶快说,赶快说,娘娘到底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皇上竟然从斋宫里出来了?这可是坏了天大的规矩!而皇上坏了天大规矩的原因竟然是他迟迟未能回话。遇到如此突其来的意外,又是直接面对满腔怒火的皇上,传话太监当即是被吓得面无人色,舌头不但似打了结一般,更是硬得像一块石头似的,哪里还说得出来半个字?说不出来半个字还算是好的,由于被吓得上下牙打直战,一个不留神就上下牙一碰就咬到了舌头上,登时一股鲜血从他的口中流出。
皇上不知道传话太监是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而吓成这个样子,只知道抬眼就见这奴才口中正流出一股鲜血,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误以为这奴才犯了什么法,被他一举识破而想要咬舌自尽,毁尸灭迹,因而根本顾不得多想,只一瞬间就迅速出手,狠狠地掐住那奴才的两个嘴角,企图撬开他的嘴角,留下活口、问出实情。
皇上虽然是文治胜于武功,但也是自幼习武之人,那奴才被他突然间发力掐住嘴角,登时痛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嗓子里更是条件反射地发出犹如鬼哭狼嚎一般的叫声。
斋宫是皇上净心净身之地,乃重中之重,整个斋宫早就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大内侍卫紧紧保护起来,此刻听到这边有异动,说是迟那是快,只顷刻之间就齐唰唰地冲进来十几个大内高手,一个个全都是全副武装,精神高度紧张。
“快快,护住圣驾,护住圣驾!”
待侍卫们将二人团团围住之后,这才发现,不是皇上被歹人挟制有性命之忧,而皇上将一个小小的死死地制服在地,更让他们大感意外的是,只见这个奴才印堂之处鼓着一大肿包,下巴上还有一道蜿蜒的血痕,两个嘴角更是早已经被皇上给掐成两团青紫,模样又是滑稽又是可笑,令那些大内高手们原本紧绷着的嘴角突然间有要绷不住的感觉。
大内侍卫们本以来皇上有性命之忧,需要他们即刻护驾,可眼前的事实却是皇上没有半点危险,反倒是传话奴才命在旦夕,当即全都是面面相觑起来,既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又不知道下一步他们该如何是好。
皇上见十几个大内高手将他们团团围住,院门外还有更多的大内侍卫们向这个方向集结过来,虽然知道这是小题大作,然而此刻他实在是没有功夫理会他们,而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传话奴才的身上。
第3396章 脉像不稳
皇上既心细如发,又天生一双鹰眼,思维更是敏捷头脑更是睿智,分析判断能力绝对是超一流。这传话太监若是心怀歹意之徒,他的眼神要么毅然决然、视死如归,要么眼神闪烁、有所图谋,然而眼前这个奴才的眼神却是哪一种情形都不是,而是胳膊腿乱伸,嘴里使劲大口大口地呼吸,眼睛更是因为害怕而惊恐万状,哪里有半点一心寻死的样子?见此情景,皇上也是有些回过味来:难不成是闹了一场乌龙?
想到这里,皇上来了一个先人制人,看这奴才的反应如何再做定夺,于是他一个松手将他甩在了地上,厉声呵斥道:“还不速速回话?还待何时?”
传话奴才差点儿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道,哪儿还敢再有半点怠慢,赶快伸着巨痛的舌头,囫囵着回起话来:“回万岁爷,回万岁爷,刘太医让奴才给您传个话,贵妃娘娘脉像不甚平稳,不似前些日子那般平静,特意差奴才……”
听了这话,皇上哪里还有心思都判断传话奴才是歹人还是善人,而是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冰凝的身上。自从冰凝病下之后,即使是还没有知道那个关于“救命恩人”的真相的时候,他就早已经乱了方寸,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但凡有任何一点关于冰凝的事情都会引发他的情绪波动,更不要说此刻听到这个模棱两可的“脉像不甚平稳”。
皇上是通医理之人,然而面对刘太医这个“脉像不甚平稳”竟是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刘太医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太医院的太医们哪一个都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悬壶救世高手,绝对不是酒囊饭袋,可是为什么每每涉及到冰凝病情的时候,就一个个地全都成了庸医蠢材了?
“什么?脉像不甚平稳是何意?这就是刘太医让你传的话?你立即回去传朕的话,让刘太医立即来见朕!”
皇上不明白太医们怎么突然间通通变成了庸医蠢材,而那些此刻团团围在他周围的大内侍卫包括传话奴才就更不明白了:贵妃娘娘不是被打入冷宫吗?怎么自从生辰之后皇上就突然间性情大变?一涉及到贵妃娘娘的事情就像变了一个人,难道说前些日子传言非虚,皇上被娘娘施了招魂术,彻底地魔怔了?
尽管不知道皇上到底是不是魔怔了,此刻圣旨已下,只能是严格遵守,因此大内侍卫们得了吩咐之后都齐唰唰地给传话太监让了一条路出来。传话太监早已经是被吓得屁滚尿流,现在有一个能从犹如魔鬼阎王般的皇上面前立即脱身的机会,当然是一秒种都不敢继续停留,当即是夺路而逃,生怕下一秒种皇上又反悔取了他的小命。
传话奴才逃命的速度简直比得上电闪雷鸣一般,只一个眨眼就立即不见了人影,仿佛不曾经来过似的。小太监走了,大内侍卫们怎么办?这些人本指望着皇上继续发号施令,他们也好遵命执行。然而皇上就像是故意给他们出难题似的,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只自顾自地出神不语。
大内侍卫们面面相觑了几下之后,其中官职最大的一个乍着胆子,用蚊子般的嗓音开口道:“启禀万岁爷,外面风寒,您还是回屋歇息吧。”
本以为皇上要么听从了他们的建议,进屋避寒歇息,要么怒目圆睁痛斥一番他的无礼之举,然而哪一个设想都不是,皇上就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纹丝不动,如泥塑石像一般。侍卫首领以为自己的声音太小,皇上没有听到,于是又乍着胆子提高了好几个调门又重复了一遍,仍是没有得到半点回音。
皇上确实是没有听到侍卫首领的话,不过那侍卫首领就是再提高八个调门,皇上仍是不会听得到,因为此刻他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心急如焚地等待着刘太医亲自现身给他一个正式说法。
因此每一秒钟的等待对他而言都是剜心般的折磨,他又是觉得这个“脉像不甚平稳”意味着冰凝面临着凶险之境,可是从本意上他又完全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他还没有来得及跟她说对不起,还没有来得及弥补过失,没有来得及补偿她,若是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他,不用想皇上也知道,冰凝死都不会瞑目的,而他也是一辈子都要承受愧疚的煎熬,即使是下辈子,仍是不敢与她在来世相见。
不祥的预感,深深的愧疚,皇上被各种各样的情绪与困扰,哪里还听得见侍卫首领在说什么?他只恨不能刘太医立即站在他的面前,给他一个最满意的答应,可又担心“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俗语不幸应验,因此即使是在露天的室外站了将近半个时辰的光景,皇上仍是急得出了不知道多少的汗,又被寒风吹透成为一身冰水,就这么贴身穿在身上,就像是穿了一身冰铠甲。
穿了一般冰铠甲的皇上自然是浑然不觉,只一心一意、望眼欲穿地企盼着刘太医的到来,而那些大内待卫们即使没有穿一身冰铠甲,半个时辰下来也是被冻得浑身直打哆嗦。因为当时事发突然,众人来不及采取任何御寒措施就在第一时间冲了过来,又不像皇上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浑然忘记了周遭的一切,自然是觉得难捱致极。终于,在他们几乎快要被冻僵的时候,传来了零乱的脚步声,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盼来了刘太医。
皇上当然是所有人中最为心焦的那一个,只听到脚步声,连核实的功夫都没有,就急急地抬脚朝院门处走去。这是斋宫,不比寝宫,出了房门已经是坏了天大的规矩,此刻眼见着皇上朝院门外走去,心知大事不妙,吓得一众侍卫登时齐唰唰地排成三排,呼啦一下子就跪在了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继续前行的脚步,同时异口同声地高呼出声:“万岁爷,使不得,使不得啊!”
第3397章 乌龙害人
皇上被大内侍卫们挡住了脚步,心中又气又急,只是因为他理亏在先,无法堂而皇之地朝侍卫们发脾气,打不过还躲不过?皇上当即抬脚转身,打算绕过这三排队伍。侍卫首领一眼就看穿了皇上的意图,情急之下也是顾不得君臣之别,即刻起身,直挺挺地拦在了皇上的面前。
“万岁爷,万岁爷,使不得,使不得,您若是不听奴才的劝告,那奴才也只能是冒死进谏,除非您踩着奴才的尸首出去,不然的话,奴才是万万不能眼瞧着您铸下大错啊!”
侍卫首领说得是情真意切、言辞中肯,皇上拿他毫无半点法子。论文斗,皇上失理在先,论武斗,皇上绝对不是他的对手,真真的是恼不得怒不得,杀不得也留不得,简直是要将他给逼疯了。
结果就在皇上几乎完全失去理智,与侍卫首领马上就要兵戎相见之际,刘太医适时地赶到了。当他才从院门处探了半个身子,就立即发现了院子里的异样,见那情景,不知道前因后果的刘太医还以为发生了宫廷政变,这些侍卫们要起兵造反挟天子以令诸侯呢,当即惊呼失声道:“来人啊,造反了,赶快护驾,赶快来人。”
见刘太医误会了这里的情形,皇上登时觉得哭笑不得,这一晚上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里,竟然接二连三地闹起乌龙来,他才刚刚误以为传话太监图谋造反被他识破之后意欲咬舌自尽,现在又被刘太医误以为大内侍卫起了歹意发动宫闱政变,真真的是一个多事之秋!
由这个“多事之秋”,迷信的皇上更加觉得冰凝凶多吉少,因而没有理会因为刘太医这句“来人啊造反了”而招来的大队人马,而是还差着好远的距离就迫不急待地高声问道:“刘大人,娘娘现在怎么样了?脉像平稳了没有?”
那些因为刘太医一句话招来的大队人马已经冲到了斋宫门口,结果没有见到皇上身陷险境的情景,反而是虽然急切但也算正常地询问刘太医贵妃娘娘的病情,一个个全都及时止住了杂乱的脚步,而是距离刘太医几步之遥就齐唰唰地停了下来,静观事态发展。
刘太医这个时候才突然发现自己竟然闹了一个大乌龙,当即羞愧万分,于是扑通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以期负荆请罪,而皇上哪里知道刘太医是因为闹了乌龙而觉得无颜以对,而是误以为冰凝的病情万分凶险,甚至有可能急速恶化不治而亡,害怕被他治罪才一个字都没有说就先扑通一下子跪在他的面前。刘太医的这个无心之举竟是将皇上吓得魂飞魄散,本想上前质问这个庸医,然而此时此刻却是力不从心,连半个字都没有问出口就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皇上昏倒在地上既是因为受了刘太医的一番惊吓,也是前面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受了极重的风寒,内忧外困双重作用之下,又遭到刘太医的这个致命一击,自然是撑不住了。众人见状,赶快上前,七手八脚地将皇上抬进屋里,这个时候谁也不知道皇上情况如何,因此即使斋宫是净心净身之处,也顾不得许多,先是由刘太医即刻上前诊治,发现皇上发起了很严重的高烧,于是赶快开了药方子,由奴才们端药喂汤,捂被发汗,忙乎了几乎整整一夜。
由于对症下药医治及时,同时生物钟也开始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在三更天过了有一大半的时候,皇上总算是醒了过来,结果他万没有想到,映入眼帘的竟然是高无庸。
“你?你怎么在这儿?娘娘呢?你怎么能够抗旨不遵,不守在娘娘的身边?”
皇上又急又气,只是才刚刚大病一场,声音自然是不如从前洪亮,甚至还带有浓浓的鼻音。高无庸知道皇上心里惦念着贵妃娘娘,于是赶快开口道:“回万岁爷,娘娘好着呢,好着呢。”
“好着呢?”
皇上一下子被高无庸的话给弄糊涂了,当即问道:“刘太医不是……”
“回万岁爷,昨儿一更天的时候,刘大人给娘娘把脉的时候,发现娘娘的脉像有些不稳,怕您担心才赶快差奴才给您传的口信,后来您受了风寒昏倒了,怕小吴子伺候不好,就赶快叫奴才过来了,另外奴才这些日子一直守在娘娘身边伺候,娘娘那里的情况也略知一二,虽然不精医理,不懂脉像,但奴才这双眼睛也不是吃干饭的,看得出来娘娘的气息还是比较平稳……”
高无庸才刚刚说到这里,突然间发现皇上的心思根本就没有放在他的身上,而是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正在纳闷之际,就见皇上腾地一下子就坐起了身子,吓得他赶快上前相劝。
“万岁爷,您不用这么着急起来,再好好养一养吧,离沐浴更衣还有一阵子呢。”
然而皇上根本就不听他的劝阻,而是直接就下了床,同时吩咐他道:“赶快去给朕研墨!”
研墨?皇上虽然经常工作到凌晨时分,但是他才刚刚从一场大病中醒来,又是一会儿就要启动冬至大典前的沐浴更衣程序,怎么还有闲功夫研墨写字儿?
见高无庸对于自己的吩咐无动于衷,皇上当即是动了气:“你现在胆子这么大了呢,接二连三地抗旨不遵,你这是要造反还是要做甚?”
“回万岁爷,您冤枉奴才了,冤枉奴才了,奴才这就去研墨,这就去研墨。”
一个“你想要造反还是要做甚”确实是起到了震慑作用,高无庸当即是吓得面如土色,也顾不得去搀扶才大病初愈的皇上,而是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桌案前。高无庸做了皇上三年的贴身奴才,因此尽管是在斋宫中,由于知道皇上这些笔墨纸砚的放置习惯,就自然而然地打算去右侧抽屉里取墨,结果还不等完全走到桌案前,他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第3398章 错文连篇
高无庸一直以为皇上是临时起意想要写公文,结果还不待走到桌案前他就赫然发现,皇上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写了一半被什么事情打断了,另外,桌案前摊散开来的那些纸页虽然称得上公文,然而一开头的“谕礼部贵妃年氏……”几个字就这样触目惊心地撞入他的眼睛!
不用再看下文高无庸都知道,这是一篇晋封贵妃娘娘的上谕,这个发现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虽然这十来天的日子里,皇上一个意料之外紧接着另一个意料之外,皇上在风寄燕然犯的那些魔怔,将出发时间推迟到最后一日,将他专门调拨到贵妃娘娘身边服侍,面对这些千奇百怪的反常之举,高无庸从最初的震惊万分、惊慌失措到现在已经是见惯不怪、从容应对了。然而当他看到眼前的这个晋封上谕的时候,他那颗已经归于平静的心仍是被狠狠地砸出巨大的波澜。
此时此刻,他不敢妄自揣度帝王之心,然而如果说前面那些千奇百怪的反常之举或许还能被误认为是做出来给旁人看的,那么这个货真价实的晋封上谕则充分说明了皇上对贵妃娘娘的宠爱是发自内心,而不是做样子给旁人看的。
明白了皇上的内心的真实想法,高无庸就更加地看不懂了,此前将贵妃娘娘踩得那么狠,此后又将娘娘抬得那么高,这是何苦呢?依着那位娘娘刚烈的性子,皇上就是废了雅思琦,立她为皇后,恐怕年主子也是不会对皇上有半点感恩戴德之心,更不要说只是晋封皇贵妃了。
高无庸刚刚想明白了皇上对冰凝的真实心意,又因为他这个诡异的行事而变得瞬间不明白起来,只是他没有更多的时间来消化这个巨大的震惊,只能是用赶快办差事来掩饰自己的内心慌乱。平日里他研墨又快又好,而这一次他竟然因为失神儿而将墨汁溅到了砚台外面,吓得他赶快想要拿纸去擦。
皇上本就心急,却了等了好半天都没有等来高无庸的一句话,当即是等不及了,于是直接上前来到桌案前。而高无庸因为墨汁溅到外面还没有来得及擦去痕迹,就被皇上抓了一个正着,当即是吓得不知所措。
然而高无庸没有想到,皇上根本没有理会他,或者说皇上的眼睛根本就没有看他,而是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桌上的那页纸上面,也不用吩咐他取笔,而是自己取了一支笔,沾上他刚刚研好的浓浓的墨汁,接着上面那段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继续写下去。
“着封为皇贵妃,一切礼仪俱照皇贵妃行。”
几个字写完,皇上就像是虚脱了一样,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高无庸见此情景,生怕皇上有个什么闪失,刚刚好不容易大病初愈,一会儿还有一场隆重的祭天大典,这个时候若是倒下了,谁来代他完成这个重要典仪?虽然皇上有三个皇子都已经成年,但是无论哪一个皇子接替这个差事都意味着向世人明白无误地宣告了储君身份。
高无庸当然知道皇上最担心的事情就是暴露了储君身份,因此现在无论如何都要让皇上坚持下来,坚持下来的前提是一定要安心休养。皇上当然是不想离开书案,他总觉得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还没有完全地表达出来,还想要再仔细看看,好好推敲一下,然而由于实在是力不从心,无奈之下也只能是任由高无庸将他先扶到床上再说。
回到床上之后,高无庸赶快前前后后地忙起来,端茶递药,脚不沾地。刘太医果然是名不虚传,一碗药喝下去不到两刻钟的功夫,皇上的气色就有了一定的好转。而距离沐浴更衣的时辰也差不多了,因此这一回他从床上起身的时候高无庸非但没有劝阻,而且还赶快上前尽心尽力地服侍起来。
待一切完成,皇上穿上最为隆重的礼服即将离开斋宫之际,回头又望了一眼书案,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于是迅速折回身来。幸好刚刚研的那些墨还没有干透仍可使用,于是他又另拾起一支笔来,先是在“皇考皇妣大事尽心尽礼”这句中的“尽心”和“尽礼”之间增加了“力疾”二字,继而在“着封为皇贵妃”的前面增加了“贵妃”二字,最后又在“着封皇贵妃”和“一切礼仪俱照皇贵妃行”之间,又增加了三个字——“倘事出”。
高无庸从头到尾一直按规矩默不作声地服侍在皇上的身边,然而当他见到皇上在临出门即将主持隆重的祭天大典之前那么紧张短暂的时间里,竟是又特意折回来,而所做之事竟是为了修改这篇已经完稿的上谕!特别是修改增加的那个“倘事出”三个字,是如此的触目惊心,令他当即生出心惊肉跳之感。
何谓“倘事出”?也就是说皇上认为倘若会出什么事?不言而喻,这三个字当然就是贵妃娘娘“薨逝”的委婉用语。也就是说,皇上已经有了预感,并做了最坏的打算?
高无庸与冰凝虽然没有太多的交情,然而他是天生心善之人,就算是面对不认识的人即将逝去,他也是会落下同情之泪,更不要说这些日子服侍在她身边,朝夕相处之下,多多少少也是积攒了一定的感情。他实在不敢将驾鹤西去这种字眼儿用在那么年轻那么貌美的娘娘身上,而且还是皇上最为宠爱的娘娘。
高无庸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皇上却是直接落在了纸上,他终于明白皇上刚才为什么会只写了一句话就已经虚脱得几乎支撑不住的原因了,他已经预感贵妃娘娘即将遭遇不测,悲痛万分之下,以致于连公文都写得如此不严谨,不得不在即将前去主持那么重要的典礼之前,还要返回身来进行修改。纵观整篇册文,不但修改多达四处之多,而且字里行间一路歪斜,很是令人不忍目睹,由此可见当时皇上在撰写这个册文的时候心情慌乱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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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9章 精心修改
皇上是极为严谨之人,从来不会让公文修修补补成这个样子,而且连晋封之人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写上,事后不得不将“贵妃”二字补充完整。同时皇上也是万事务求完美之人,平日里公文若是乱成这个样子,他定是会另起一张纸重新写过,而这一次他不但在这么紧张的时间里急急进行修改,而且连重新誊写的念头都没有。为什么,难道他是害怕来不及赶在贵妃娘娘有生之年下发这道上谕吗?
高无庸猜测的果然是八九不离十。刘太医可是个从来不会趋炎附势之人,不管是从前的雍亲王还是现在的皇帝,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没有流露出来半点阿谀奉承之意,甚至还时不时地口出狂言,将皇上噎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胆大包天之人,昨天连夜赶来的时候,皇上已经做好了又一次被他噎得无言以对的准备,确是不想那刘太医一个字还没有说就扑通一下子跪倒地院门口,怎么可能令他不误认为是贵妃病情有变,刘太医自知罪大恶极,赶快向他跪拜求饶?
更让皇上没有想到的是,醒来竟然见到高无庸服侍在身边,他已经有令在先,必须服侍在贵妃娘娘的身边,然而这个奴才却是胆敢抗旨不遵,若不是冰凝那边连太医都回力无天,高无庸岂是擅自职守之人?
虽然这个奴才跟他口口声声地表示贵妃娘娘“气息平稳”,然而皇上哪里还会相信?一定是那些大臣们担心他不能如期完成祭天大典,于是特意将他最信赖的高无庸叫回来,而高无庸为了让他相信冰凝一切都好,于是采取偷梁换柱之法,用“气息平稳”替代“脉像不稳”,企图蒙混过关!
皇上认定了包括高无庸在内的那些人统统都是骗他的,因此他连亲口向刘太医证实的念头都没有,只知道天已经塌下来了大半个。一方面那些奴才们将冰凝的消息封锁得死死的,另一方面他又因为祭天大典无法脱身,真真地是犹如困兽一般。他想要做的事情做不了,他想要知道的消息得不到,他还能怎么办?
不甘心就这样被束手就擒,所以他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赶快将写了一半的冰凝的册文写完整。昨天晚上只写到他对冰凝病情的疏忽与愧疚的时候就遇到了冰凝病情突变的噩耗,以致册文之事被耽搁下来,最为重要的晋封事项只字未提。假若真是像他猜测的那样,冰凝已经是到了弥留之际,而他还没有来得及把晋封之事白纸黑字地确定下来,那他岂不是永生永世地负了她?
为了抢在冰凝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把晋封之事凿实下来,皇上不顾才刚刚恢复神智的虚弱之躯,立即将“着封皇贵妃”这七个字写下来,并特别注明“一切礼仪俱照皇贵妃行”。后来因为虚脱而不得回到病榻上,然而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却是因为体力透支脑力也跟不上,不得不由着高无庸将他扶到床上歇息。于是趁着养病的间隙,他又将那篇已经写好并烂熟于心的册文从头到尾仔细推敲一遍,终于一副汤药喝下之后,他的头脑也渐渐地清醒起来。
一下子就发现了好几个地方需要再仔细斟酌。首先,对冰凝在先皇和皇太后丧仪上的表现只一句“尽心尽礼”根本不能够充分表明她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做出了多大的牺牲!甚至付出了让他们失去福沛阿哥的惨重代价!因此他执意要在“尽心尽礼”之间加上“力疾”二字,即便如此他仍是觉得没有能够将冰凝的诚孝之心充分表达出来,然而时间实在是来不及了,也唯有如此。
其次,由于他脑海中,内心中,全都是冰凝一个人,因而直接落笔就是“着封皇贵妃”,连谁被晋封都没有点明,实在是一个大过失。虽然妃子晋封是要逐级而行,时间可长可短,但每个进阶不可跳跃,然而他不想节外生枝,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必须要加上贵妃二字。
第三,如果是正常的册文,他只要写下“着封皇贵妃”五个字即可,然而此刻他确实是预感到了冰凝的生命已无多时,丧仪是他不想面对的却又是必须面对的,然而在大清帝国七八十年的历程中,尚无一个妃子以皇贵妃身份下葬的先例,冰凝可谓是开创有清以来的第一例。所以他必须在册文中白纸黑字地落下来,也是害怕节外生枝,将来筹办丧仪的时候遇到阻碍,以大清无此先例为由,令冰凝空有皇贵妃的身份却只以贵妃的身份安葬,那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所以当时尽管他已经几近虚脱,仍是用尽全身气力追加了“一切礼仪俱照皇贵妃行”这行字。
后来当他重新回到病榻上修养之际,又重新审视了这行字,发觉行文实在是不合规矩。皇贵妃就是皇贵妃,该享有什么礼仪就享有什么礼仪,难道说他不写这行字,冰凝就享受不到皇贵妃的尊荣吗?非也!他的本意当然是为了确保丧仪不会降了规格等级。冰凝这些年来受到的非议与误解太多太多,他不想她在最后的时刻都不得安宁,所以哪怕是公文再显得不伦不类,哪怕时间再是紧张得不能再紧张,他仍是要加上“徜事出”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在高无庸看来都是触目惊心,对皇上而言,这是世上最沉重的三个字,沉重到可以将他的心直接砸得粉碎也觉不出来疼痛!
因为遭受风寒侵袭,他的身体异常的沉重,因为担心得不到冰凝的原谅,他的心情异常的沉重,就这样,皇上放下手中的御笔,拖着沉重的脚步,带着这颗支离破碎的心,走出斋宫,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完成了祭天大典。他知道自己今天如此这般的表现,上对不起苍天,下对不起臣民,可是现在他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因为此时此刻,他最更害怕对不起的唯有冰凝一人。
第3400章 谁心更狠
尽管皇上知道,就算他把皇后的封号交到冰凝的手上,她既不稀罕也不会原谅,然而他仍是执意要晋封她为皇贵妃,她不稀罕是她的事情,给不给是他的事情,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拿得出来什么。不管她是否认可这个封号,也不管她是否接受他的道歉,他这样做的唯一目的就是要自己求得一个心安,同时为冰凝“恢复名誉”,她不看重,可是他看重。
待一切仪典结束之后,皇上连口水都没有喝就直接上了马车,怡亲王本来还想劝劝皇上以龙体为重,先歇息一下再赴舟车劳顿之苦,然而这些天来亲眼目睹了他的痛不欲生,作为他与冰凝感情的见证人,怡亲王知道,若是阻挠他第一时间去冰凝,就算自己是他这世上最厚的兄弟,恐怕也是要反目成仇了,不与成全,让他心安。
“皇兄,臣弟护您回园子,您一路上安心歇息吧。”
对于怡亲王如此贴心的安排,皇上自然是极为感动,一切尽在不言中,他只微微点头以示谢意。然后就对高无庸吩咐道:“你亲自将朕的手谕送到礼部去,手递手地交给庄亲王。”
“奴才遵旨。”
“你这就去办,速速去,速速回。朕这就回园子了,你办完差事也直接回园子就好。”
就这样,皇上坐上了返回园子的马车,有怡亲王亲自护驾,晋封册文也有高无庸和十六阿哥两个双保险去办这个极其重要差事,皇上终是放下心来,所有的心思又全都集中在了冰凝一个人的身上。
由于奴才们对他苦心相瞒,令皇上起了疑心,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和准备,因此这个时候的他,在内心中对于即刻就要到达的目的地充满了恐惧,他害怕亲眼看到冰凝香消玉陨,永失所爱,又害怕赶不及见她最后一面,毕生追悔莫及,就这样,在极其矛盾的心情之下,他回到了园子。
遵化之行和祭天大典用了他七天的时间,然而仅仅是离开了七天,当他从马车上下来,再一次面对“风寄燕然”,面对他亲手书写的这四个大字的时候,皇上一下子有些恍神儿了。仿佛现在不是寒风凛冽的冬日,而是阳光明媚的春夏之交,他煞费苦心地将自己的书院转赠给她,以期将她牢牢地拴在自己的身边,他又费尽所有的心血将这里改造成为风寄燕然,以期与她长相思、长相守,白首不分离……
然而世事难料,不管是牢牢地将她拴在自己的身边,还是期盼与她白首不分离,全都落了空,总以为走在前面的那个人会是他,却万没有想到,她的脚步比他还要快,她的心比他还要狠还要冷,宁可让他忍受从此往后的孤寂,也毅然决然地赶赴黄泉之约,是因为他让她太过失望了吗?可是他带着如此满满的诚意而来,她为什么连看都不看一眼,连给他开口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将他们的所有恩恩爱爱、海誓山盟统统抛下,连六十阿哥都拉不回来呢?
都说他对她心狠,可是他对她的狠只是一时的,只要过了这段特殊时期,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他,也还是将她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他。而她对他的狠却是一世的,不听他半个字的解释,不给他半点的机会,就让他们从此天各一方、阴阳两隔,要论心狠,他哪里比得过她?这可是狠到极致的狠,想必也是恨到极致的恨。
在风寄燕然的院门口,皇上足足伫立了有一刻钟的光景,因为昨天晚上就是受了风寒,现如今他还是重病之身,奴才们担心他旧病未好又添新病,于是赶快上前劝他进屋歇息。其实他也想进屋,虽然不是想要歇息,而是想要尽快见到冰凝,却是如同“近乡情怯”一般,因为无颜面对冰凝,不管是生的她还是死的她,都无颜面对,以致他根本就迈不开半步。
小吴子虽然是替班奴才,但是经过这一趟遵化之行,对皇上的脾气禀性也是有了一些了解,尽管不知道他与冰凝之间的恩恩怨怨,但是皇上对贵妃娘娘的惦念与牵挂他却是悉数看在了眼中。此刻见皇上已经站在风寄燕然的大门口却是不肯再多迈一步,他既是着急也是想尽快替皇上摆脱困境,于是悄悄地朝旁边的一个随行奴才努了努嘴,那个奴才也是极有眼力劲儿,当即会意,然后赶快悄悄移步,不显山不露水地朝后门跑去。
风寄燕然的后门是与皇上的九州清宴共用一片水域,因此后门直接就开在了湖边上,相当于这个门是封死的,但是从安全角度来讲,总要有一个门,以防火灾水灾等紧急情况发生时及时逃离,因此风寄燕然在园子的东侧开有一个偏门。这个临时被小吴子抓来办差的小太监并不熟悉风寄燕然的布局,按照一般常识,以为绕着院墙跑一半就能够找到后门,却是万没有想到,跑了一半竟然是跑到了湖边!原来他没有向东跑,而是向西跑的,而西侧根本没有开偏门,眼见着面前是湖光一片,小太监登时急得满头是汗。
小吴子见那小太监走了半天院子里都没有动静,原本他是打算让小太监从偏门过去给齐武传个口信,让齐公公从里面开了院门,把皇上迎进去,结果不但他的打算落了空,那小太监也似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当即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结果,就在一众人等陪着皇上在寒风中苦苦守候在风寄燕然大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的时候,突然间院门从里面开了,一个小太监正急匆匆地往门外冲,却是万没有料到,院门一开竟是说曹操曹操到,正想要去找人询问皇上在哪儿呢,结果踏破铁鞋无觅处,皇上就在他前!
面对送上门来的皇上,那小奴才当然是即刻就喜上眉梢,忙不迭一边小心翼翼地赔罪一边恭恭敬敬地请安。
“奴才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奴才给万岁爷请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