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4章 要挟(2)
如此审时度势一番之后,尽管面临天大的诱惑,十四阿哥仍是没有轻易地相信皇上。不过虽然看透了皇上的“阴险狡诈”,他才不会上当受骗,然而只要是一想到他的皇兄那么“狠心”地对待他们的额娘,现在又抛出这个诱饵不过就是将他玩弄于掌股之间,十四阿哥登时气冲头顶。好,好,既然皇兄现在给了他老十四这个说话的机会,他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地说个痛快!假若皇兄真有此意,下面要说的这些倒也可以算作是他的真心话,假若皇兄果真并无此意,那么他倒是正好借此机会指桑骂槐,好好痛骂一番,畅快淋漓地出一口胸中的恶气。
主意已定,十四阿哥反倒是心态又平和了下去,不管心中如何波涛汹涌、恨意连连,口气上却是波澜不惊,神态上更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悠悠然地开了尊口。
“回皇兄,臣弟才疏学浅,不管这‘总理王大臣’是出于皇兄的垂青抬爱,还是坊间的流言笑谈,臣弟全都姑且当作妄自多情一回,如若皇兄真是有诚意为老十四谋个差事,那臣兄也有一个要求。”
什么?朕若真心实意地授予老十四一官半职,他感恩戴德来来不及,还有什么脸提要求,更何况还是总理事务王大臣!若是换了他人,早就涕泪横流、谢主隆恩了,哪里会像你这般的有持无恐?哼,看来老十四守了两个月的皇陵真是没有白白浪费功夫,也学会闭门思过、审时度势了,也学会耍心机了,可真是让朕大开眼界呢!那朕今天就好好领教一番,看看你到底长了多大的能耐敢跟朕来斗一斗。
皇上被十四阿哥这个“臣弟也有一个要求”差点儿没把鼻子给气歪了,不过若要是论城府和心机,十四阿哥的修行和道行连皇上的一半都比不上,因此面对他的,皇上仍是一贯的面色如常道:“十四弟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朕都会认真考虑。”
“噢?皇兄这回可真是出手大方呢!不但给臣弟加官进爵,还答应臣弟提出的要求,老十四怎么看怎么都觉得眼前的皇兄不是真身呢?”
“十四弟真是在说笑话呢,朕怎么可能不是真身呢?完全就是如假包换的真身,你若有什么要求只管大胆提出来,朕会仔细考虑的。”
“既然皇兄待老十四如此不薄,那臣弟也就不再与您客套,显得兄弟间生分了。如若皇兄真有心要老十四当这个什么劳什子的总理事务王大臣,臣弟也没有什么顾虑,只要先将隆科多和年羹尧那两个奴才摈斥,再发库帑数百万赏赉兵丁,否则臣弟定是万死不从!”
十四阿哥先柔后刚的一番话说下来,一个“万死不从”突显咄咄逼人的气势。好吧,现在皇兄真若是想要他任职,那么皇兄就应该拿出点儿诚意来!何谓诚意?那就是消除先打掉身边的那两个奴才,唯有除掉皇上的左膀右臂才能为他入主总理事务王大臣辅平道路。
但是他也知道,此番言论完全就是十足的挑衅,那两个奴才简直就是皇上的心腹,更令他恶气难忍的是,这两人从前全是八阿哥的党羽,但是随着八阿哥在先皇面前一步步地失势,先是隆科多,后是年羹尧,争先恐后地全都臣服在皇上的面前,这边刚一登基,那边两人即刻调转了枪口,一个力保宫廷安稳,一个确保西北安定,为皇上的登基立下汗马功劳,现在俨然成为的皇上的心腹,怎么可能同意十四阿哥这番几乎是异想天开的“任职条件”呢?
即使知道自己是异想天开,十四阿哥仍是要狮子大张口,只是因为他心里实在是太过气恨了!隆科多和年羹尧两员大将的临阵倒戈极大地动摇了八党阵营的势力,俨然釜底抽薪一般,如此可耻的行为在战场上完全可以叛将论处!十四阿哥实在是气恨不过,借着今天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替八党讨回一个公道,不管皇上怎么回复,先出了这口恶气再说。
这一回,皇上确实是被狠狠地震惊到了!因为十四阿哥的这个回复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完完全全地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原本皇上采取这个诱敌深入的招数不过就是想探探十四阿哥的口风,哪里想到竟是探出了他这么大的胃口,想必这也是他心里的大实话!只是十四弟呀十四弟,你的胃口实在是太好了,朕都有点儿替你担心呢,只怕你有这么大的胃口却没有同样好的一副身子骨,消化不了这么两个庞然大物!哼,居然想借此机会除掉隆科多和年羹尧,难道说你进宫之前吃了迷魂药才过来见朕的?竟敢如此口出狂言、胆大妄为!
通过这番试探皇上终于是看清楚了,十四阿哥这一回分明就是想要借机生事,不要说皇上这个当事者,放眼整个朝廷文武百官,哪一个不都是清清楚楚地知道,不管是谁坐在这个位置上,都是绝对不会答应这两个条件的。先不说除掉年羹尧和隆科多这两个心腹大臣,单就说这赏银数百万犒劳三军的问题,俗话说得好,无功不受实禄,西北战事已经平息多年,现如今基本已经是太平之势,凭什么要犒赏三军?如果真的需要犒赏,那也是康熙朝的事情,与他雍正朝无关。
第2815章 恶战(1)
尽管这个犒赏三军是前朝遗留问题,皇上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不过假若现在提出来行赏之人不是十四阿哥,而是年羹尧的话,皇上倒是会是因为忌惮二公子的实力而有所考虑。幸好不是二公子给他出这个难题,否则他可真是要沦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尴尬境地,因为他实在是拿不出来这么多这笔几近天文数字的庞大银两,却又急需要邀买二公子的人心,那个时候的他才是真真的犯了难呢。
皇上登基之前的主要差事都集中在户部,因此户部的情况他是简直就是如数家珍,因此自从先皇手中接过这个大清帝国的江山之后,面对国库存银只有区区八百万两的时候,仍是既也是极其震惊!这么几百万两银子要维持庞大帝国的正常运转都是举步维艰,现在十四阿哥竟然要求以“数百万两”来犒赏三军,这不仅仅是釜底抽薪、雪上加霜、落井下石,更是要让大清帝国直接走向崩溃!十四阿哥这一招真是又狠又准。
其实十四阿哥提出这个要求根本也是在难为皇上,国库的情况别人不清楚,十四阿哥打了几年的仗,怎么会不清楚?当年刚刚打了胜仗,正是论功行赏的大好时机,然而当时的抚远大将军王想要从自己的皇阿玛手中讨出银两犒赏三军都是难之又难,现在面对他这个道不同、志不合的皇兄,又是国库紧张,维系日常的帝国运转还是捉肘见襟,皇上怎么可能同意十四阿哥的这个非分要求,为前几年的战事追功加禄呢?
既然十四阿哥这是在存心为难皇上,那就不妨将这一招数的阴险狠毒用到极致,既然已经出招了,那就要一不做二不休,招招见血。十四阿哥当然知道皇上绝对不会同意拨付赏银,那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下一步等待皇上的将会是更加难堪的局面。只要皇上拒绝了他,不管是委婉的还是严厉的,十四阿哥都会将今天的事情有意无意地透露出去,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们,特别是军队的将士们哪里会管皇上是什么原因拒绝的,即使是知道了原因,也不可能会理解皇上的苦衷,误认为是他这个皇帝舍不得银子不肯赏给将士们。
从道理上来讲,军人们的这些想法确实是无可非厚,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个道理任谁都清楚,将士们大多都是为了银子才不惜舍了性命上前线的,没有军响,谁还会为国家卖命?人都是有私心的,国家是帝王的,小家才是自己的,没有小家何以谈国家?
如果今天皇上拒绝了十四阿哥,那么他就是一个不顾将士死活的残暴帝王,如果他今天答应了十四阿哥,那么十四爷就会因为替将士请领赏银而一跃成为官兵们心目中的大英雄。不过,十四阿哥知道,他不会成为大英雄,不过他也不太在乎这些,从另一个方面来讲,他更加希望皇上拒绝他,这样的话,只要他如实地陈述一番今天的事实,就能够极大地动摇军心,军心不稳动摇的是整个军队的基础,带来的必将是灭顶之灾。此外,皇上的这个拒绝不但会严重地动摇军心,更是会令自身形象一落千丈,与此同时,十四阿哥却因为请赏行为将他自己的形象经营得更加高大,军中威望直线上升。军队是十四阿哥手中的王牌,现在年二公子可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连“根正苗红”的延信都被排挤出了西北势力范围。如果借这个机会十四阿哥能够重树军威,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第2816章 恶战(2)
庞大的国家机器需要军队的维系,西北零星叛乱也需要军队的镇压,军人可不管国库里还有多少银两,他们是人不是机器,他们需要吃饭穿衣,需要养家糊口,需要建功立业,谁给银子就替谁卖命,那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而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帝国雄厚的经济实力做基础。
以皇上的心机和诚府,尽管十四阿哥把算盘打得啪啪作响,他岂会是看不出来里面的条条道道?面对这个突然间学会拐变抹角同时仍不改咄咄逼人气势的十四阿哥,皇上的心中禁不住地感慨万千:朕的十四弟果真是越来越有智谋了,以前只是发觉他勇气尚嘉,论智谋还是要逊色许多,现在再看这个十四弟,镇守皇陵两个来月的时间确实是没有白白荒废,现如今都能够将朕逼得快要走投无路了,果真应验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面对这个局面,皇上既有欣慰也有苦楚,假若十四阿哥也能像十三阿哥那样真心实意地辅佐他该是多好,英雄本是惺惺相惜,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十四阿哥这番“出色”表现,让皇上赞叹之余,又是心生疑虑,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智谋能够取得如此突飞猛进的进展,令他总是感觉不太对头,心中禁不住地暗自思忖:难道说,十四弟这一回仍是得了八阿哥的亲传私授?这个猜测不仅是大有可能,而且是几乎板上钉钉,因此当这个认知出现在皇上的脑海之时,情绪一下子又极速地低落下去。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拿定主意,不知道是不是应当向十四阿哥口授亲传皇太后的临终遗言。不说显然是不太合适的,将来他也没有脸再去见皇太后,如果说的话,十四阿哥能相信吗?依照老十四的性子不但不会相信,反而还会误会皇上,以为是皇上从中挑拨离间他与八阿哥之间的关系,闹不好兄弟两人之间又要再掀一场恶战,甚至连廉亲王一伙人都会卷进来,暗暗从中推波助澜。皇上在犹豫不决之中也是极为不甘心,为了让皇太后走得安心,他将十四阿哥从贝子连跳两级晋封为郡王;为了让他们母子见上最后一面,即使皇太后没有特意对他提出要求,他仍是在意识到皇太后时日不多的情况下,第一时间就吩咐吴喜他们亲去遵化接十四阿哥回京,虽然因为皇太后病情发展实在是太快了,以致仍是没能达成夙愿,然而他的心意没有半点虚假。
可是回过头来再看看他的这番真心实意的努力付出,得到的回报又是什么呢?十四阿哥不但继续与八阿哥勾结在一起,而且还大行无事生非之能事,更是在明知不可能的情况下,大颜不惭、得寸进尺地提要求铲除他的心腹以及犒赏将士,他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容忍底限,不就是要将他这个皇帝陷入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境地,不就是为了将他拉下皇帝的宝座,实现八党的篡位夺权?
越想,皇上对十四阿哥越是心生怨怒:皇额娘只是一个妇道人家都能够看清楚八阿哥一伙的阴谋诡计,十四弟怎么就像是吃了迷魂药一样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呢?他们一党的上台,除了八阿哥登基为帝以外,他十四阿哥最多也就是被晋封个亲王,然后就会被远远地发配边疆,而且还是像先皇那个,只给个虚名,绝无实职实权。至于那个边疆,不是岭南就是西南,绝不会是东北老家或是西北老巢,因为八阿哥当然要防范十四阿哥的居功自大、早生异心。待八阿哥皇位坐稳,等待十四阿哥的必然是死路一条。
皇上怎么也想不通,就算是十四阿哥的智谋再不够高超,怎么可能连皇太后都不如,这么显而易见的局势怎么就是看不明白?跟着廉亲王只能风光一时,从最终结来看,必定还是死路一条。虽然九阿哥、十阿哥也是八阿哥的死党,但是那两个人一个眼中只有钱财别无它念,一个没有任何城府和能力,他们的目的仅仅是想靠着廉亲王这棵大树好乘凉,从来没有自立山头的想法,因此这两个人都不会对八阿哥构成任何威胁。相反十四阿哥就完全不一样了,他的根本目的是想成就一番自己的大业,而且他自身的能力远高于九阿哥和十阿哥,已经实实在在地对八阿哥构成了巨大的威胁。
作为一个曾经雄心勃勃的皇子,八阿哥何尝不想成就他自己的大业呢?从前他之所以支持十四阿哥,完全是因为被先皇所厌弃,只要先皇在世一天,就永无出头之日,失付出了争储酱的他是迫不得已,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不得不与声望如日中天的十四阿哥结盟。现在先皇已然龙驭西归,没有了这个前进路上的最大障碍,八阿哥怎么可能还会将皇袍加身的机会拱手相让?怎么可能甘心继续再为他人做嫁衣裳?
自古以来的无数事实都完完全全地证明了一个真理,作为一名英才,要么自立旗帜,打下自己的江山,要么收敛起雄心壮志,安静地做一个普通人,否则无论曾经多么的风光,最终都会招惹来杀身之祸。远的可以看看汉高祖刘邦是如何对待他的那些开国大将的,近的可以看看多尔衮,就算是身为皇叔父摄政王也难逃被掘墓鞭尸的噩运。
第2817章 完败(1)
皇上实在是不能理解,十四阿哥刚刚对付他的时候提出的两个条件简直是又阴狠又毒辣,明白无误地表现出来他既有心机也有城府的一面,可是实际上怎么还是参不透事理,总想联合八阿哥共同对付他呢?实际上,无论是从谋略还是能力各个方面来看,十四阿哥都不具备将帅之才,既然命中注定只是贤士之料,那么选择站队方向实在是太过重要了。而只有跟着他这个亲兄长才是明智之举,皇上再是疑神疑鬼,对任何人都予以严加防范,然而十四阿哥与他毕竟还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他怎么可能下得去这个狠手?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现在都到这个时候了,老十四怎么还不能将风向彻底地倒向他的这一边?
下不去狠手的皇上偏偏遇上了下得去狠手的十四阿哥,这招招见血的狠手,将皇上几乎逼入了绝境。百万赏银与两个奴才全是他的软肋,哪一个条件他也无法同意。如果他同意了,失去库银和良臣的他就是两手空空,仅凭怡亲王一已之力,他们立即面临的就是穷途末路;而不同意的结果,则是谣言四起,军心动摇,他一样是被逼到了悬崖的边缘。
此次宣十四阿哥进宫,皇上本是打算从他的口中探得一些情报,哪里想到心机与智谋早已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的十四阿哥打了一个漂亮的反击战,非但没能让皇上讨得半点消息,还被杀了一个丢盔卸甲、溃不成军,简直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懊恼到极点的皇上连与十四阿哥多说一句话的心情都没有,最终只是朝他无奈地挥了挥手。
“十四弟,朕只有一句话要跟你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如果你认为你活了三十多年,日子已经足够久了,可是朕还是要告诉你,那日子还确实是不够久。只有你走完了这一辈子,你才有足够的把握去判断,何为‘路遥’,何为‘日久’。只是这个时间太长了,代价太大了。你,好自为之吧。”
皇上既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更不要提十四阿哥那个总理事务大臣的任命的事情了,就这么话里有话地结束了这次极不愉快的谈话。十四阿哥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皇上真要有什么授予他一官半职的念头,他只不过是借此机会装疯卖傻,出一口恶气而已,因此对于皇上的这番答非所问,虽然也听得出来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但十四阿哥仍是没有真正地听进去多少,当然也就没有过多地理会,直接来了一句“臣弟告退”之后就大踏步地出了东暖阁,留下皇上一个陷入了沉思之中。
今天这次面圣,明显是十四阿哥占了上风,如果依着他从前的脾气禀性,面对这极为难得的一次与皇上的较量中大获全胜的局面,定是会欣喜若狂,继而勇追穷寇,杀个片甲不留,然而现在的他竟是没有半点心思继续与皇上周旋下去,而是意兴阑珊地仓皇而退,因为此刻的他将所有的精力和心情全都系在仙逝的皇太后一人身上,即使是面对皇上,面对这场自己的权力之争,却也早已经是无心恋战、落荒而逃。
对于先皇而言,十四阿哥不过是他众多皇子之一而已,虽然也是父子情深,但毕竟还有那么多的兄弟姐妹们分散或者说是稀释了这份原本就不算太多的父爱,毕竟皇上将大部分的精力放在了国家大事上,能够留给皇子们的父爱实在是少之又少。但是相对于皇太后而言则完全不一样了,皇太后只是一个后宫女人,全部的心思当然都放在自己的儿女身上,他是皇太后最为疼爱和在意的儿子,他几乎享受着独子一般的母爱,这份浓浓的母子亲情在面对他最亲最敬的额娘永远地离开的时候,顿时变成了一把利刃,刺得他早已经支离破碎的这颗心几乎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第2818章 完败(2)
十四阿哥神情落寞地走了,而皇上的心情更是糟糕透顶,第一次完败给他的十四弟,对于像皇上这样又骄傲又自负之人,打击有多么的沉重可想而知。十四阿哥承受着巨大的丧母之痛,皇上何尝不也是如此?皇太后也是他的亲额娘,以他的诚孝之心定是想要像普通人那样能够承欢她的膝下,尽一个儿子的孝道,然而四十多年的积怨实在是太深了,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得以改观呢?最终皇上的这个心愿随着皇太后突然间撒手人寰而永远都没有能够实现,皇太后的封号她拒绝了,皇太后的宫殿她也拒绝了,就连最后孝敬给她的那份“子孙饽饽”还是假借了十四阿哥的名义才最终成功地送进了皇太后的口中,事到如今,皇上只剩下抱恨终生和空留余恨。
皇太后的猝然离世带走的不止是十四阿哥的悲痛万分和无尽哀伤,皇上也是太后的亲儿子,无论他们有多大的矛盾,母子血缘亲情永远也不可能变更。虽然从表面上来看他与皇太后剑拔弩张、寸步不让,实际上他也有他的苦衷,就好比他做出将皇太后梓宫停灵宁寿宫的决定,虽然违背了皇太后的生前意愿,然而他这么做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一己私利或是打击报复,而是出于维护伦理朝纲的需要,出于巩固皇家政权的需要,毕竟永和宫是妃子之宫,怎么能够成为太后的停灵之地?如此这般岂不是要天下朝纲大乱,被世人诟病和耻笑吗?
在停灵的问题上违逆了皇太后的意愿,对此皇上再是认为自己理直气壮、问心无愧,然而那个人毕竟是他的亲额娘,从理智上来讲他是照章办事,从感情上讲却也是心有不安,更何况他历来都是“孝”字当先之人,如果不考虑其它因素,单单是违背额娘意愿这一点而言就可以算得上是不孝。为了弥补这个“不孝”之举,更是为了体现他的诚孝之心,皇上特意决定在苍震门内设倚庐缟素居丧。
先皇龙驭宾天的时候,皇上在乾清宫东庑居丧,现在皇太后驾鹤西归之时,他也是丝毫未减居丧规制。一个是帝,一个是后,按照丧仪礼制来讲还是有所差别的,可是皇上不想心中留有遗憾,也是想给他们磕磕绊绊、形同虚设的母子关系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因此硬是费尽心思突破了以往惯常的帝王居丧做法,在苍震门单独设置了倚庐。
所谓的倚庐,不过就是用五根橡木斜倚在中门外的东墙,上面盖上草苫,搭成的简陋草棚而已。要知道,皇上由于早年曾经有过中暑的经历,是个丝毫不畏惧严寒但极其害怕炎热天气之人。现在正是皇太后大丧期间,也是京城盛夏酷暑最为难耐之时,不但要穿上里三层、外三层的缟衣素服,还要一日三次守灵,对他这样一个不耐暑热之人实在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不过皇上既是因为是百善孝为先之人,也是因为停灵宁寿宫而深感“不孝”,因此在丧仪上不敢有半点松懈与怠慢,不管有多么繁忙,一日三次守灵从不曾间断,不论是早晚似蒸笼般的闷热无比,还是中午骄阳似火、热浪滚滚,他从来都是衣冠齐整、一丝不苟,守灵时间也是分秒不少,甚至夜半时分还会在公务之余前去祭拜。如此率先垂范的结果就是他在与大自然的抗争中败下阵来,多次因为暑热而致昏倒在灵堂前。
此时年二公子已经时任川陕总督并署理甘州军务,得知皇太后驾鹤西归的消息后,对于他那个皇帝妹夫极为畏暑的情况很是担忧。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而言,除了忠心耿耿地追随皇上以外,虽然仍有些不甘心,但识实务者为俊杰,另外他也不想冰凝难堪,不管心里如何,面子上的事情还是要过得去。不过他也是读书之人,少年得志,总归还是心高气傲了许多,让他立即调转阵营,行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之能,对于年羹尧来讲还是一件羞于启齿之事。然而,他从前的阵营和立场可是众人皆知,不尽快向皇上表示衷心,日子长了,岂不是要让疑心极重的皇上对他心存不必要的误会吗?
既想仕途一片光明又不想奴颜卑膝的年二公子这段时间以来可是着着实实地犯了愁,向皇上表个忠心以求自保势在必行,舍不下他这张脸对皇上无缘无故地低三下四也是一贯的性情使然,实在是难为了他这个堂堂总督、七尺男儿。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皇太后突然间过世了,这件事情对于皇上来讲是万分悲痛,对年二公子而言却成了一个绝佳的契机,知道皇太后大丧期间必然少不了各种繁缛礼节,也知道皇上的身体受不住酷暑煎熬,于是在向皇上递交的请安奏折中,特意提请他这位皇帝妹夫要爱惜身体,确保龙体圣安方是为民造福。
第2819章 坚守(1)
果然不出年羹尧所料,当这封请安折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短短几日之后就来到养心殿的时候,皇上正侧卧病榻、心情低迷,忽然间见此奏折,犹如沙漠中艰难跋涉之人突然间见到了绿洲,当即是感慨良多。要知道皇上也是一个心高气傲之人,对于无缘无故的阿谀奉承不担警惕性极高,而且心存鄙夷,极难能够入得了他的眼,然而现在这个时候却是有些不一样了,并不是说皇上现在也喜欢接受阿谀奉承,而是因为这个时机太凑巧了。
此时的皇上一来因为皇太后的仙逝而极其悲痛,二来因为身体上的不适而心绪烦燥。他也是吃五谷杂粮的普通人,在身体和精神双双遭受重压之下,心理自然而然就变得极为脆弱了起来,此时猛然间见到这个一直诚意拉拢的心腹奴才递上来如此贴心的请安折,就像是炎炎烈日当中送来的解暑冰饮,即刻就被触及了心中最为柔软的部分。毕竟皇上太需要年二公子忠心不二的坚定支持了,特别是在与十四阿哥的那一场因为总理事务一职而打响的心理战中首遭重创,更是急需像年羹尧这种从敌方阵营中脱离出来,“弃暗投明”与他的奴才的宣誓效忠,简直就像是打了一针兴奋剂似的,不但士气大振,更是一扫成为十四阿哥手下败将的奇耻大辱。
年二公子的奏折来得太是时候,皇上的病情也因为心情的大好而顿觉好了许多,于是待激动的心情好不容易稍稍下来,又喝过了解暑汤药,也不顾病气缠身,当即就下了床来,就着年羹尧递上来的奏折,提笔急速朱批道:“朕安,你实在为朕放心,实力不能撑,也顾不得丢丑了。况受过暑,一点热也受不得,只得以身荷之重,着实惜养,不必为朕过虑。”
皇上和十四阿哥都因为皇太后的仙逝而悲痛欲绝,多想法子以尽孝心,实际上,何止这他们两个人,不论是十四府的女眷还是深宫中的后妃,身为皇太后儿媳妇的这些女人们同样也是尽心尽力。其中皇上不顾暑热侵袭,冒着再次中暑的危险,仍然坚持每日三次的守灵,同时另一个人也是如他一样,拖着病弱的身子,顽强地坚持着每日三次的守灵。
那个人就是冰凝。太后大丧正值她生下福沛阿哥后的坐月子期间,然而她的月子不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养身子,而是每天顶着烈日骄阳奔波在翊坤宫和宁寿宫之间,顾不得产后虚弱的病体,冒着落下病根的危险,一次不落地参加了皇太后的每一次守灵。
她如此不顾身体,执意参加每一次的守灵,既是为了向自己的婆婆尽一份孝心,也是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令皇上成为被人攻击的软肋,陷入遭人口诛笔伐的境地,成为政敌们向他发起新一轮攻势和责难的把柄。毕竟皇上是以诚孝治天下之人,如果连自己家人都没有做到至诚至孝,何谈臣子黎民?
月影当然知道冰凝的身体有多么的虚弱,但是她也知道她家小姐目前的处境有多么的艰难,连皇上自己都不顾中暑带来的病痛,哪怕走路摇摇晃晃都坚持亲自前往宁寿宫,她家小姐本就是身处风口浪尖之人,又是与皇太后仙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托病不去,怕是又要被人传了闲话,因此虽然心中很是担忧,但也只能是自己和湛露两个人多加小心,精心服侍,以求平安。然而心愿尽管良好,只是冰凝的身子太不争气,不生病的时候都是弱如扶柳,现在又是因为产后大出血才从鬼门关上转了一遭,如此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身体哪里经受得住烈日当空之下的一日三次守灵?而且还要持续三七二十一天!
第2820章 坚守(2)
果不其然,才刚刚三天,冰凝就已经累得面无血色、体虚身软,每次前往宁寿宫只得是两个丫头左右搀扶才勉力而为。而更加艰难的则是,别的人因为守灵而受了暑热之后,各自回宫都能够立即喝上冰镇绿豆汤解渴,洗个温水澡解暑,而冰凝因为还是在坐月子期间,沾不得半点寒凉,入口之物全都是冒着热气的汤水,沐浴则更是与她绝缘的事情。在这暑热当头之际,厚重的孝服之下汗如水洗,她却是没有半点法子能够用来解暑,连日下来,不但是要落下月子病,而且也有罹患中暑的危险。见此情景,月影心如刀割一般,当即也顾不得许多,待这一天中午守灵回来,赶快关上门后,刚刚将冰凝扶到床边坐下,她就扑通一下子跪到了她家小姐的面前,苦口婆心地相劝。
“小姐啊!奴婢知道这事情万万不当讲,可是整日看您累成这个样子,万一再……那可是可千万不能这样!您这可是在月子里呐,哪儿能受得住这么来来回回的折腾啊!这要是落下了病根儿,以后可是一辈子的事情,您这身子可就得全毁了啊!”
冰凝遭受着暑热侵袭以及产后虚弱的病体双重打压,早已经累得是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头上密密层层的泪珠,不仅是因为炎热的天气,也是因为肚子绞痛,仿佛就像是那干涸池塘中的鱼儿,只有呼进去的气而没有吐出来的气,几近窒息的感觉令她难受极了。
现在眼看月影为了她的身体而急成这个样子,冰凝虽然不能赞同她的主张,但也是完全领会了她的这番心意,勉强喝下一口热水,努力呼了半天的气才回应道:“如果我不去,毁的就不是我这身子,而是万岁爷了。”
“什么叫毁的是万岁爷?万岁爷这两日子身子不舒服完全是因为中暑,跟小姐您可是没有半点关系呢,您可千万不要把那些有的没有都揽到自己的身上来啊!”
“月影,你还嫌我累得不够,还不让我歇息一会儿吗?”
冰凝因为身体极度不适,因此根本就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思再与月影讲这些大道理,现在的她只想赶快躺在床上,好好地闭一会儿眼睛,因为再过两个时辰又要给皇太后守灵去了。月影只知道她家小姐说不过她才会采取了躲避策略,而她今天是铁了心地打定主意,定是要劝下冰凝安静卧床休息,这才从鬼门关上回来没几天,她担心再这么煎熬和折磨下去,她家小姐怕不是要搭进这条命,追了福沛阿哥而去。
“小姐,您就听奴婢一句劝吧!您卧病在床可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万岁爷更是知情,您若是不去,皇上不会怪罪您,相反,万岁爷若是知道您现在已经虚弱成这个样子,也定是心疼坏了。现如今皇太后娘娘已经薨了,现在这皇宫里,噢,不只是这皇宫,现在全天下不都是听皇上的吗?只要是皇上不怪罪您,谁还敢乱嚼您的舌根儿?”
面对月影的这番好心规劝,冰凝没有再说话,因为她实在是太累了。其实月影说得不错,如果皇上知道她现在病成这个样子,也是会心疼坏了的,可是他能怎么办呢?连他自己都要身体力行,不顾中暑后的病体,不顾繁重的公务,一直在坚持,拼尽了最后一口气也要坚持,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做出榜样、做出表率?从前公务繁忙,一直都要到三更天过后才能歇息,现在因为一日三次的守灵而耽搁了白天的时间,那些公务不得不拖延到后半夜,还是头晕目眩的身子。再看她呢?除了身子不太舒服之外,既不用像皇上那样日理万理忙于公务,也不用像雅思琦那样料理后宫操劳丧仪,每日里除了一天三次的守灵之外安于奴才们的精心服侍,她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宁寿宫?
皇上以身做则,她是他的女人,当然也要像他一样坚强,像他一样守礼,担心他知道她的情况之后为她开出特例,因此冰凝从第一天开始就千叮咛万嘱咐月影,万不可将这边的情形禀报到养心殿去。好在皇上一直是在前朝灵堂守灵,唯一一次到宁寿宫灵堂还是因为十四阿哥回京那天,由于皇上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十四阿哥的身上,自是没有注意到冰凝带病守灵的事情,更主要的原因还是他压根儿就没有料到还在坐月子的冰凝竟会拖着虚弱的病体为皇太后守灵!
前几天皇太后刚刚过世,他既是心情悲痛又是忙于大丧,实在是分身无术,自是顾不得冰凝,各项丧仪事务才刚刚步入正轨,哪里想到他自己也中了暑,自然也是无法亲自前来探望冰凝,每天只能是差高无庸过来带来他的关心。由于冰凝早早下了最为严厉的命令,翊坤宫的奴才们全都三缄其口,因此高无庸即使每日都会过来,也是没有得到看出半点破绽,因此直到现在皇上都不知道冰凝没有卧病在床养身子,而是每日三次地出现在宁寿宫的灵堂上。
第2821章 恍然(1)
实际上冰凝哪里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皇上心疼她,她是心疼皇上。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那就索性不让他知道好了,另外当然也是知道雅思琦根本就不是多事的人,虽然她没有刻意叮嘱皇后。
就像冰凝预料的那样,雅思琦从来都是以皇上为重之人,如果皇上有吩咐,她会不折不扣地去执行,如果是皇上没有过问的事情,她自然是不会多嘴多舌,因此尽管对于冰凝出乎众人意料地现身在皇太后的灵堂上很是惊诧,但也只是赶快上前关心了几句,又叮嘱月影一番,既没有劝冰凝赶快回去病床上歇息,也没有即刻禀报给皇上。
雅思琦如此行事并非刻意针对或冷落冰凝,而是有一些客观因素在其中。一来她想当然地认为皇上对天仙妹妹再是宠爱有加,但皇太后的身份和地位毕竟摆在这里,冰凝再是受宠也只是皇上的女人,孝字当头的皇上自然会将心理天平偏到皇太后这一边。因此当她见到连月子都没有坐完就来参加每日三次的守灵的冰凝,连想也没有想,就想当然地认为是皇上特意吩咐的结果,否则放眼整个皇宫,现在还有哪一个人敢动冰凝一根手指头?更为重要的是现在这个时间实在是太关键了,皇太后大丧是一件既悲痛又玄妙的事情,连皇上都是小心谨慎凡事避让几分,她雅思琦一个当皇后怎么可能为冰凝出头打抱不平呢?
二来则是也是雅思琦实在是太忙了,这才招呼了冰凝两句,只不过是耽搁了片刻的功夫身边就立即围上来好几个人,不是请问这件事情就是询问那件事情。冰凝见状也赶快识趣地主动退至一边,免得识了雅思琦的正经差事。这一次皇太后大丧虽然少了冰凝的出手相助,不过身为皇后娘娘的雅思琦幸好已经从上一次先皇丧仪中获得了足够的经验,又执掌中宫半年时间,大部分事情都已经得心应手,而且此时的皇权也得到极大的稳固,随着宜太妃的出宫和皇太后的过世,皇宫中少了兴风作浪的母妃们,雅思琦一个人操持虽然辛苦一些,但至少不用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冰凝知趣地退到了自己应该呆在的位置上,望着雅思琦忙碌的身影,再看一看自己这不争气的身子,心中充满了自责与无奈。距离先皇大丧只有半年的功夫,然而望着眼前这熟悉的场景,竟是令冰凝突然陡增恍然一世的感觉。上一次虽然是她们初次入主后宫,既面临极不熟悉的宫廷事务的挑战,又面临来自宜太妃等人掀起的惊涛骇浪,两个人简直就是腹背受敌、手忙脚乱。然而那个时候的她还是一个有用之人,还能够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站在雅思琦的身边鼎力想助,而管理好后宫事务不也是间接地站在他的身边,为他提供一分微不足道的支持吗?尽管他已经足够强大,尽管他根本就不需要依靠女人为他冲锋陷阵,尽管这一份支持仅仅只是一点点微薄之力而已,然而站在刺骨寒风中的他得到的哪怕只是一件单薄的衣衫也会心中备觉温暖,因为这份心意来自于他最在乎的那个人。
再看看现在呢?时隔才半年的功夫,冰凝就已然沦为了一个废人,皇太后的丧仪事务不要说为雅思琦出谋划策了,现在的她只要是能够管好自己,别让雅思琦分神操心就阿弥陀佛。
第2822章 恍然(2)
另外一个令冰凝唏嘘不已的事情则是因为福沛阿哥。半年前的那个时候,冰凝的肚子里还孕育着福沛阿哥,新生的皇权,新生的阿哥,一切都是崭新的开始,她为自己能够成为一个对他人而骄傲,而不是作为他最受宠的女人而自豪。
因为有福沛阿哥的存在,初次入主后宫的冰凝不管有多难都不觉得难,因为心里种下了希望的种子,只一天天地盼着能够破土发芽,再多的苦都能够咽得下去,哪怕是遭到皇太后恣意的羞辱和当众责骂。然而,现实为什么总是这么的残酷?原以来自己已经想通了,想开了,不再纠结、沉湎于失去福沛阿哥的问题,然而当这一天,冰凝第一次踏入宁寿宫灵堂的时候,见到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们,熟悉的一切一切,半年前的那一幕又活生生地浮现在眼前,只是时过境迁,沧海桑田,更像是一个莫大的讽刺,一根带着尖刃的刺,狠狠地扎在冰凝的心头。没有了福沛阿哥的她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复存在了,身子轻飘飘的,仿佛魂魄都跟着出了窍,如果不是因为还有福惠阿哥和湘筠格格在使劲地拽着那一抹游魂,怕不是也要随了福沛而去。
因为身份与血缘的关系,皇太后的过世对皇上造成了沉重的打击,但是因为冰凝只是做儿媳妇的,此前婆媳关系又极不紧张,因此对她而言更多地意味着责任。特别是这一次因为她还在坐月子,遇到这么大的事情连半点忙都帮不上已经是心中极为有愧,再若是托病不来而引发别有用心之人对皇上的口诛笔罚,她岂不更是没脸再去见皇上吗?更何况连皇上那样的金贵之躯都是不顾中暑坚持守灵,她怎么能够安心卧床呢?
冰凝知道月影护主心切,但是在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上她是坚决不会松动半步,因此对于月影的规劝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本以为刚刚那个置之不理能够令那个丫头知难而退,哪里想到月影竟是铁了心一般。
“小姐,奴婢知道您不想让万岁爷为难,可是奴婢也知道,如果您的身子若是养不好,万岁爷定是要后悔一辈子。这一回您就听奴婢一次吧,要不然……”
要不然什么?月影从来对冰凝都是言听计从,此时她的这个话锋一顿立即引发了冰凝的警觉,刚刚别过去的头即刻就又转了回来。月影这丫头若是起了违逆她的心思,怕不是要不管不顾地禀告到皇上那里去吧?一想到这里,冰凝的心就像是猛然间被狠狠地戳了一下子似的疼痛无比,目光极是凌厉地望向这个跟了自己十几年的丫头。
“要不然怎么样?月影真是长本事了,也学会要挟主子了。”
“小姐,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担心您的身子,也担心万岁爷的身子,这才半年的功夫,万岁爷接二连三地失去了那么多的亲人,如果您再不爱惜身子,您这是要让万岁爷后悔一辈子吗?”
月影两次提到了“万岁爷要后悔一辈子”的话题,冰凝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无非就是担心她这一贯病秧秧的身子因为连日来的奔波劳累而支撑不住而撒手人寰罢了。月影的担心绝对不是杞人忧天,有了福惠和湘筠的牵挂,冰凝也不似从前那样生无可恋,然而现在的她不是自己想要怎么样的事情,而是应该如何做的问题。
“月影,不管你读书有多少,我想,你一定听过‘忠孝两全’的说法吧。人活一世,总是希望能够‘忠孝两全’,然而世事总是不能如了我们的意。万岁爷就是因为忠孝不能两全的原因,才会宁可违前皇太后的意愿也要停灵宁寿宫,也正是因为自愧‘失孝’于皇太后,才宁可拖着病重的身子也要前去守灵,以求尽孝。你说,连万岁爷都在坚持,我又有什么理由托病?
你说即使我不去也不会有人嚼我的舌根,你以为没了皇太后,皇上就可以把我宠得无法无天了?可是你就没有想过万岁爷呢?这世上,关于万岁爷的流言蜚语还少吗?以前咱们在府里的时候可以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那是因为咱们顶多也不过就是个官宦人家,我也不过就是一个侧室而已,咱们可以偏居一角,凡事不管。现在咱们怎么可能还和以前一样呢?咱们的一言一行,不再只是跟咱们自己有关系,更是跟万岁爷息息相关啊!你可知,这世上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皇上?咱们做得好,那是给万岁爷长脸,为万岁爷增光,咱们若是做不好,可是就给万岁爷拖了后腿啊!”
“小姐,您说的大道理,奴婢全明白,可是奴婢管不了那么多啊!奴婢只知道要把您侍候得好好的,赶快养好身子,以后再给皇上多生几个小阿哥。”
“月影,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可是,身为臣子,这不是应尽的本分吗?至于身子,躺在床上这么些日子,我早就呆得腻烦了,况且这宁寿宫离咱们翊坤宫才几步远的地方……”
说到这里,冰凝顿了顿,又正色道:“月影,你存了什么心意,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
“小姐,奴婢,奴婢能存了什么心意?不过就是好好当差,好好服侍您……”
因为心虚,月影不但说话结结巴巴,声音也是越来越小,头更是快要垂到了胸前,不敢望向冰凝一眼。
第2823章 忠孝(1)
冰凝是多么聪慧的一个人,就月影那点儿小心思她只要一眼就能够看穿,知道这丫头为了她能够豁出命去,所以才会担心月影做出让她后悔万分的事情。
“月影,你就不要挖空心思地想着去给万岁爷递话去了。”
“啊?小姐,您怎么知道……啊!小姐,奴婢没有,真的没有!”
被说中了心事,月影很是诧异,她家小姐难不成是孙猴子变的么?竟会是这般的火眼金睛!然而话才一出口她就立即意识到自己上了她家小姐的当,竟是把心里话都脱口而出了,于是又赶快矢口否认,却是这前后颠倒的一番话更是将她的那点儿小心思暴露无遗。冰凝见状,止不住地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月影,我平日里跟你说的那些话,全都当成了耳边风么?”
“不是的,不是的,奴婢全都记在心里头呢。”
“不管你是不是记得,我也不怕多费口舌,今儿个再多跟你说一遍。你也知道,万岁爷有几天没来咱们宫里了,既是忙,也是伤心,现如今我这身子是帮不上半点儿忙了,唯有管好自己,不给万岁爷拖后腿就好。假若你真的跟高公公说了我这里的情形,你想想,万岁爷该怎么办?心疼我这不中用的身子,对我网开一面,下令我可以不去守灵吗?可刚刚我怎么跟你说的?自古以来,忠效不能两全,万岁爷为了忠于祖宗家***理朝纲,不得不违背皇太后的心愿,做了千夫所指的不孝之子,万岁爷这心里头该是有多难受,所以才会单独建了倚庐缟素居丧,还不顾中了暑了身子也要坚持守灵,不就是为了做到忠孝两全吗?我若是如你所愿托病告假,你说说让我怎么一个忠孝两全?如果你能我寻出一个忠孝两全的法子来,我就放你去万岁爷那里为你家小姐讨来不去守灵的上方宝剑。”
月影被冰凝问得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来半个字,冰凝见状只得是自己再继续开口道:“既然你想不出来法子,那就把赶快把这些邪门歪道的小心思赶快收起来,只要是我还有一口气,就一定要去守灵,哪怕是死,也要死在……”
“小姐,小姐,您快别说了,奴婢不去了还不成?奴婢不去了,不去了,奴婢只要小姐您好好的,您还有两个小主子呢……”
说到这里,月影已然是泣不成声,她被冰凝口中的那个“死”字吓得体如筛糠一般,一下子慌了神儿,稀里糊涂地误以为一切只要顺着她家小姐的意思就能保得冰凝平安,全然忘记了最初一门心思地想要去皇上那里为冰凝讨得一个恩典的事情。
见月影这里总算是被自己强压了下来,冰凝心中总算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同时也暗暗庆幸皇上那里自顾不暇,没能有时间来翊坤宫,否则真若是见到她这个样子,怕不是他又要犯了难。如果同意她去守灵,眼看着她如此虚弱的病体皇上定是于心不忍;如果不同意她去守灵,皇上定是会自觉愧对皇太后。这些都是明摆着的事实,孝字当头的皇上恐怕会不得不选择第一个,虽然他也不想这样,但自古不就是忠孝不能两全吗?冰凝不想他为难,不想他因此而背负上沉重的心理负担,那么就让她来为他做出这个决定吧,虽然她也不想皇上中暑生病,不过因为这个中暑而能够让皇上成功躲避开这个两难的选择,冰凝心中自是要庆幸老天爷给了他这么一个绝佳机会。
第2824章 忠孝(2)
话已至此,月影知道她再也不能背着冰凝前去向皇上禀告的这条路,然而眼看着她家小姐几乎是要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坚持每日的守灵,心如刀割一般,既然去养心殿的路已经被冰凝堵死了,月影唯有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皇上的身上,希望皇上能够早日康复,能够抽出时间来她们翊坤宫走一走。到了那个时候,皇上那么一个睿智之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家小姐身体的异样?那个时候如果是皇上亲自问下来,她家小姐哪里还能瞒得住?否则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月影的算盘打得不错,然而却是事与愿违,冰凝又勉强撑了两天,仍是得不到来自养心殿的半点消息。高无庸仍是每日按时前来传来皇上的问候,再将翊坤宫主子的情况带回去,月影被冰凝下了封口令,自然是只能报喜不报忧,只说她家小姐目前没有大碍,安心静养,一切如常。
皇上这些日子确实是备受皇太后过世和他自己病情的双重打击,数度出现昏厥状况,因此听到冰凝“一切如常”的消息之后,也就放下心来。
这一次皇太后的守灵较之半年前的先皇守灵情势出现了极大的逆转。在朝堂上,反对派的力量被皇上有效地遏制,局势已然完全稳定;在后宫中,以皇太后和宜太妃为首的反对力量也因为或离世或离宫而不再对皇上构成任何威胁,以雅思琦为首的新生代力量完全掌控了后宫整体局势,因此上一次先皇守灵时的惊涛骇浪、明枪暗箭被现在的日趋臣服、风平浪静所替代。
此时,当看到皇上不畏暑热,即使数度昏厥仍坚持守灵,当看到贵妃娘娘即使在月子期间,仍亲力亲为来到灵堂,众人都被他们的诚孝之举所深深感动,即使是反对派们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和理由发难,这场守灵终于以平安无事而告终。
当宁寿宫的守灵结束之后,按照皇家丧仪,即将到来的就是将皇太后的梓宫移往景山寿皇殿,一直到移至遵化景陵先皇身边之前,皇太后的梓宫都将暂时停留在这里。景山位于紫禁城的北侧,中间有一条护城河相隔,从地理位置来讲,景山已经不再属于紫禁城的范围,但仍是皇家禁地。从宁寿宫到景山寿皇殿约有一公里的路程,此次移宫是皇太后丧仪中的重大一个步骤,相比之此前的守灵,众人不仅仅是会在路程奔波上增长,而且在礼仪程序方面也增加了许多内容,所需的时间也将比平日的守灵多了两倍的时间都不止。
对于即将到来的这个护送梓宫安放于寿皇殿的丧仪,月影的心中充满了担忧,她实在是不敢想像,以冰凝如此虚弱之躯怎么可能承受这么繁重的仪式?那可真是当场就会要了她家小姐的命了,于是在潜意识里相当然地认为冰凝绝对不可能参加这个移宫仪式。
今天是皇太后灵柩停在宁寿宫的最后一天,当傍晚时分,当后宫女眷、朝廷命妇们终于结束了宁寿宫的守灵各自散开之后,月影和湛露两人将汗水已经湿透了里三层、外三层孝衣的冰凝搀扶回翊坤宫,立即觉得如释重负一般,背了这么多天的这块大石头终于妥妥当当地放下了!于是一边给冰凝从头到脚卸下厚重的孝衣,一边用热巾为她家小姐擦身子,月影一边自言自语但却是难掩心中的喜悦说道:“阿弥陀佛,总算是全结束了!菩萨保佑,小姐福体安康……”
“月影,你说什么呢?”
“小姐,奴婢是说,总算是全结束了!要知道奴婢这些日子简直就是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呢,生怕您挨不住,万岁爷怪罪下来,奴婢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呢!要知道,连万岁爷都快撑不下去了,奴婢真担心您,万一……”
“万岁爷那是因为太畏暑热,又是悲痛过度,这些日子才会这么艰难。对了月影,一会儿你过去打一趟高公公,问问万岁爷的身子好些了没有。另外再让高公公帮忙替咱们给万岁爷递个话儿,就说,就说请万岁爷一定爱惜身子,就是为了他天下的这些子民们考虑,也切不可悲伤过度,伤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什么?小姐您答应奴婢去找高公公了?”
“我答应你去找高公公问问万岁爷的身子,可没让你问别的。”
好不容易挨到守灵结束,这些日子冰凝一直没有见到皇上,每日都是高无庸过来问候她的情况,虽然也能从这个奴才的口中得到有关皇上的一星半点儿消息,但是她也在担心明天的移宫仪式,不知道他的身子好些没有,能不能撑得下来……这么多么天以来,因为害怕月影擅做主张透露她的情况,不管她有多么惦念皇上都没有敢打发月影过去问候一声,现在终于结束了,冰凝终于可以高枕无忧地放心月影前往养心殿跑一趟。不过她又话里有话地加了一句“可没让你问别的”。
月影可是没有冰凝心里的这么多弯弯绕,她一听说冰凝吩咐她过去给皇上递个话儿,当即是兴奋得快要一蹦三尺高。
“小姐,奴婢忙完手头的差事这就去找高公公,您也好生歇会儿,喝口红糖水润润嗓子。”
“好,你把手头的差事放下吧,都交给湛露这就赶快去吧,趁着万岁爷这会儿也是刚刚守灵回来,还不太忙的功夫,高公公也能有个空儿。另外快去快回,待回来之后先过来告诉我传话的情形。”
第2825章 传话(1)
月影一听说冰凝要她给皇上传话,当即是一颗心早早地就飞到了养心殿那里,因此冰凝刚一松口要她放下手里的事情先去高无庸那里,于是也顾不得自家主子,竟是慌里慌张地丢下眼前的这一切,急匆匆地去找高无庸了。冰凝见状,只是暗暗地摇了摇头,这丫头真是把心里话都写在了脸上,幸好是自己的贴身奴才知根知底,否则若是跟了疑神疑鬼的主子可就有小丫头受的了。
果然不出冰凝所料,因为算准了皇上也是刚刚结束了前朝的守灵,正被一大群的奴才团团包围着更衣、进茶等事情,反倒是高无庸可以忙中偷闲一小会儿,于是就这么点儿轻闲还被月影抓了个正着。此时月影才一进养心殿的大门,就见高无庸正在东暖阁门外一边用手掌扇着小风,一边龇牙咧嘴地暗暗抱怨这炎热的鬼天气。也难怪连高公公都要抱怨了,现在可是傍晚时分,竟然还是热浪滚滚,谁能受得了呢?
“月影给高公公请安了!”
“月影姑娘这可使不得,赶快起来吧。怎么?贵妃娘娘……”
“娘娘还好,就差我来跟公公问一句,不知万岁爷龙体安康否,另外还托公公您给万岁爷传个话,希望万岁爷千万要爱惜身子,切不可操劳过度,我家主子心里头可惦记着万岁爷呢。”
虽然月影已经将声音压得极低了,然而在里间屋的皇上仍是听到了屋外那两个奴才的窃窃私语。乍一听到月影声音,他的心中登时涌起万分愧疚,这些日子以来,他又是忙于太后大丧的诸项事宜,又是自顾不暇,中了暑热,一直没有抽时间去探望冰凝,更不要说听到她的声音了。然而她不但没有责怪他的疏忽,还不计前嫌地差自己的奴才送来她的问候和挂念,这让皇上更是万分自责,恼恨自己怎么没有想到先去一趟翊坤宫呢?现在待他反应过来却已经为时已晚,月影的突然到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这个时候实在是没脸去看冰凝那双无怨无悔的大眼睛。或许是爱屋及乌,亦或者是睹物思人,于是在不假思索之下,皇上脱口而出道:“高无庸,进屋回话。”
“回万岁爷,奴才在。”
高无庸一听皇上喊他,赶快在外面应了一声,一边应声一边转身就往屋里走。月影见状,生怕是因为她的唐突之举而打扰了皇上的歇息,见高无庸急匆匆地往屋里走,她也赶快住了口,两个人连告别的客套话都没有来得及说一句就各奔东西,一个急急进了屋里,一个急急地回了翊坤宫。
高无庸才一进屋,还不待请安,就听皇上反倒是率先开了口。
“高无庸,刚才朕没有听错吧?是月影姑娘在外面吗?”
“回万岁爷,正是月影姑娘。”
“噢?她人呢?”
“回万岁爷,奴才进屋的时候,她也回去了,要奴才去找她过来回话吗?”
皇上本来是想亲自问问月影情况的,此时一听说月影退下去了,因为心中有愧,也就顺水推舟地作罢了。
“算了,刚刚她跟你怎么说的?有什么急事吗?娘娘的身子怎么样了?”
“回万岁爷,她说娘娘的身子一切都还好,刚刚安置了娘娘歇息她才过来的。娘娘那里也是万分惦记着您的身子,就特意让她过来传个话,请您一定要爱惜龙体,切不可操劳过度。”
第2826章 传话(2)
“没有别的事情了?”
“回万岁爷,没有了。”
“好,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皇上以为月影过来是有什么事情禀报,此时听高无庸说来,应该只是普普通通的请安,心中踏实了许多的同时,更是觉得愧疚万分,原本他打算让高无庸再去一趟翊坤宫当面给冰凝传个话,可是一想到月影说已经将她安置妥当,生怕他的这个传话适得其反,将原本已经歇息得好好的冰凝给彻底打扰了,又是要许久都不能入睡。知道她现在的身子实在是太虚弱了,片刻时间他都舍不得打扰她,更何况是一晚上的休息受到严重影响?转念之间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准备明天将皇太后的梓宫移奉寿皇殿之后再亲自去探望她。
冰凝盼了好半天才终于将月影盼了回来,因此还不待月影开口,她就急急地问了起来。
“怎么样?万岁爷龙体是否安好?中暑减轻了些没有?太医又来看过了没有?现在能不能吃些东西呢?”
冰凝急得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恨不能月影立即将皇上的所有情况全都说个一清二楚,生怕落下一丁点儿的事情。月影当然知道她的急迫心情,于是先抿嘴一笑,就像卖个关子似的才赶快回复了她家小姐。
“小姐,您就放心吧,万岁爷一切都好着呢,要不然高公公也不可能这么闲在,还能在院子里打盹儿呢。”
“瞧你说的,高公公怎么可能打盹儿呢?”
“反正是没有忙差事!不过也正是万岁爷一切都好,高公公才能闲着呀!”
“嗯,你这说得倒是对着呢。”
“那是。奴婢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万岁爷,不过隔着门听到万岁爷的声音,跟平时差不多,中气十足,声若洪钟,所以奴婢认为高公公应该是所言不虚。”
“那就好,那就好。”
望着冰凝那既欣慰又失落的神情,月影当然知道她是想念皇上了,心中不禁暗暗有些懊悔,刚刚若是她家小姐能够亲耳听到皇上的声音,那该多好啊!心情定是会好了许多。唉,要怨也只能是怨这些日子实在是太不凑巧了,她家小姐在坐月子,皇上又中了暑,两个人全都是病体欠安,为了皇太后的大丧又都是自顾不暇,也只能是依靠他们这些奴相互之间传个话才彼此知晓一下对方的情况,了以安慰。如此说来,这当主子的还不如他们这些当奴才的,奴才们还能时不时地借着办差的机会见个面,说个话,而皇上和娘娘离得这么近,竟是连句话都说不上,真是想想就心酸呢。突然间想到这里,月影心中很不是滋味,于是赶快小心翼翼地劝慰冰凝。
“小姐,您惦记着万岁爷,万岁爷肯定也是这般地惦记着您呢,这是多好的事情啊!奴婢看着真是高兴。现在连守灵那样千难万难的事情都好不容易都挨过来了,您也算是功德圆满,就什么也别多想了,赶快将身子养好,千万不要让万岁爷担心才是正经事。赶明儿皇太后的梓宫移到寿皇殿之后,大丧就算是先暂时忙完这一阵子,万岁爷的身子也好得差不多利落了,估摸着明后天就能够经常过来咱们这边看望你来了。”
“我也不指着亏岁爷能够抽得出空来咱们宫里,我只是想要万岁爷早早地养好身子,没病没灾的就阿弥陀佛了,其它的我也没有什么希图的事情。”
“不管万岁爷有没有空过来,您都得是赶快养好身子不是?从现在开始,您就全都放宽心,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躺躺床上好好休息呢,奴婢这就去灭了外间屋的灯火。”
“好,另外,月影呀,你也早点儿歇着吧,明儿个还要早起呢。”
“早起?明天早起做什么?”
“明天要护送皇太后娘娘的梓宫到寿皇殿啊?这么大的事情你都能忘记了?”
“小姐?您要护送皇太后娘娘的梓宫去寿皇殿?”
“怎么?明天我不用去吗?万岁爷让你传话过来说我明天不用去吗?”
“不是,不是,万岁爷没有。”
“那还是的!既然万岁爷没有发话,你怎么胆敢擅作主张?”
“不是,不是,奴婢不敢擅作主张,真的不敢。奴婢只是觉得,觉得您都守了这么些日子的灵了,明儿如果再亲自护送皇太后娘娘的梓宫到寿皇殿,您的身子怕是要吃不消啊!那么远的路,那么长的时辰,那么多的礼节……您还没有出月子呢!您明天不去的话,奴婢相信万岁爷不会怪罪您的。”
“月影,在宫里当了这么长时候的差了,护送皇太后娘娘的梓宫到寿皇殿,是多么大的一件事情,还用我说吗?这么大的事情,你认为我不参加说得过去吗?”
“小姐,奴婢求求您了,千万不要再逞强了!您不去参加,万岁爷一定不会怪罪您,可是相反,您要是因为去了而落下了一身子病,万岁爷可就是一定要怪罪您的了!”
月影现在简直就是后悔万分,她一开始想当然地认为以她家小姐如此虚弱的身子,明天那种场合根本是不可能去参加的,万一昏倒了或是月子里中了暑可就不好了,弄不好会出人命的。结果谁想到冰凝竟也是想当然地认为自己就应该参加,早知道是这个样子,她刚刚去养心殿的时候,哪怕是被皇上训斥一番也要强行前去禀告一番,讨得了皇上的上方宝剑,她家小姐再也不会如此一意孤行了。
第2827章 爱情(1)
月影万没有料到的事情竟也是冰凝万万没有料到的事情,她哪里会想得到月影竟会存了明天不去参加移宫仪式的念头。这些天守灵的时候,她们只是在宁寿宫的灵堂,只是在女眷的范畴中,而明天的移宫仪式则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是皇太后丧仪中极为重大的一个环节,缺席了这么重要的场合简直是比缺席了守灵更具有巨大的杀伤力,当即就要足足实实地授人与把柄。
“月影,我这么做也全都是为了万岁爷啊!再者说了,这九九八十一拜都拜完了,就差这最后一哆嗦,我若是不能咬牙坚持下来,那么咱们前面做的那些不是全白废了吗?”
月影没有想到,自己只说了一句话,冰凝就说出了天大的理由来反驳,驳斥得她哑口无言。眼见着根本说服不了冰凝,月影急得不知所措,恨不能立即跑去求皇上!只是现在已经一更天了,而且皇上也是大病初愈,她再是护主心切也分得清孰轻孰重。不过这天底下,也就只有皇上的话才能令冰凝听得进去,眼看搬不来救兵,而冰凝的脾气是又倔又硬,她要是下了决心的事情,任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所谓“急中生智”也莫不过此,就在月影手足无措之际,竟然灵光一现就让她想到了一个反驳冰凝的好法子,而且还是一个屡试不爽的好法子。
“小姐,您不怕皇上责怪您,也不怕被皇上责罚您,可是想必您也是知道,皇上就因为不敢责罚您,才会变着法子的来责罚奴婢,责罚咱们翊坤宫里所有的奴才,甚至还会责罚皇后娘娘,所以奴婢想劝您一句,为了所有的主子和奴才们,求您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子,不要去参加移宫了啊。”
月影说得情真意切,冰凝竟是丝毫不为所动,因为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由不得她有半点动摇。
“月影,前些天我对你说的那些关于‘忠孝两全’的话,你不是告诉我,道理你全都懂了吗?既然全都懂了,那你现在还要再说这些有的没有做什么?”
月影见冰凝如此不听劝,即使她抬出了皇后娘娘要被皇上责罚这个响当当的借口,都不能阻挡小姐的决定,一定要不顾身体,执意参加明天的恭移、安奉太后梓宫的丧仪,被逼入绝境的月影第一次不顾身份和礼仪,朝着贵妃娘娘大声地喊了起来。
“小姐,前些天您说的是守灵的事情,可明天却是恭移安奉梓宫啊!不说别的,光是功夫就要用上两个多时辰,还不要说那么多的礼节了,您这么虚弱的身子怎么受得住呢?”
望着这个脾气好得就像是一只柔顺的小绵羊的月影,第一次不管不顾地冲她大喊大叫起来,冰凝气虚体弱,因此在气势上根本就压不过她,只得无奈地选择了闭口不再与她争执。实际上冰凝的心里跟明镜似的,月影不管做什么从本心上来讲全都是为了她好,可是,她这么做,何尝不全都是为了皇上好呢?如果他需要,她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奉献出来,在所不惜,更何况不过就是移奉梓宫这么一件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情了。
现在的冰凝从来不曾这么深刻地体会到爱情的含义,在她的心中,关于爱情最朴素的认识就是,愿意为她所爱的那个人付出自己所有的一切,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这样的一种感情,坚定、执着、不悔,勇于牺牲,甘愿付出,不求回报,哪怕对方对她的这些付出根本就是毫不在乎,她也是一样的坚持不移。
第2828章 爱情(2)
这是他们历尽十年艰辛,不仅仅经历了感情的巨大变迁,更是经历了从身份、地位、世事的巨大变迁而深刻体会出来的关于爱情的含义,她认定了这条路,无论万物如何变化,唯有她的一颗真心,永恒不变,日月可鉴。
也许他们也会有情缘尽失的那一天,但是她的这颗真心,永远都不会变,只要他们曾经爱过,她就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不会后悔曾经的付出,不会后悔终生的不渝。
月影拼尽全力地朝她家小姐大吼大叫了一番,得到的不是冰凝的厉声斥责,而是久久的沉默不语,仿佛是卯足了劲撞向一扇门板,结果哪里料到那扇门根本就没有上锁,扑通一下子就撞了进去还摔了一个大马趴,顿觉尴尬不已。
月影现在就是这个样子,一个小小的丫头竟然敢对主子,不,敢对贵妃娘娘大吼大叫,她这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了?当理智稍稍回复到大脑之后,月影终于一张小脸尴尬得就像一块红绸布似的,见冰凝半天不再说话,知道自己刚才实在是太过失礼太过唐突,心中忐忑极了,刚刚一副伶牙利齿的样子,现在竟是脸憋得通红都无法从嗓子里发出半点声音来,一双小手更是焦虑万分地相互搓来搓去。
冰凝当然知道月影的局促不安,不过她也是故意没有理会这个丫头,倒不是为了处罚她刚刚的那番大吼大叫,而是不想再跟她在这个问题上争来争去,这一天下来已经累得浑身腰酸腿疼,难受不已,好不容易可以歇息下来,又要跟这丫头掰开来揉碎了地讲大道理,冰凝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了,实在是没有精力再跟月影纠缠这些事情。
不过冰凝到底不是狠心的主子,眼看着月影如此忐忑不安、心神不宁的样子又是于心不忍,因此也没有过太久,就将脸又转了回来,定定地望着月影的眼睛,先是送过来一个足以令她安心的微笑,继而才缓缓地开了口,只是说的这些话又与刚刚的那个话题貌似完全没有关系。
“月影,你今年也有二十三了吧。”
“是的。小姐,您,您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对不住了,月影,每每想到你都二十三了还在服侍我,我这心里头就觉得实在是对不住你。”
冰凝一连好几个“对不住”将月影彻底地打懵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回话。冰凝见她这么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赶快拉上她的手,轻声说道:“想当初竹墨去了十六爷府里的之后,万岁爷一口气拨了两个奴才,才有了湛露和凝霜来我这里当差,你可知是为什么吗?”
“不,不知道。”
月影迟迟疑疑地回着话,不知道冰凝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刚刚她们还在激烈地争论着明天是否要参加移奉皇太后梓宫之事,怎么眨眼间话题就转移到她今年有多大的事情上了?望着一脸狐疑的月影,冰凝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
“她们两个虽然是当初万岁爷特意吩咐了苏培盛办的差事,但是,那是我跟万岁爷求来的恩典,就是想着你那时候都二十岁的大姑娘了,为了我才耽搁了自己的婚事,所以我就想借着机会一口气多要几个奴才,就能让你早些可以脱了手,再给你寻个好人家,像吟雪那样有个可以托付终身的……”
月影恍然大悟,原来冰凝是要跟她说这个事情!怎么好好的她家小姐要把话题转移到她的身上呢?这可不行!急得月影即刻就开口表态。
“小姐,奴婢早就跟您说过一千遍一万遍了,那就是奴婢哪儿也不去,奴婢就跟着小姐,伺候小姐一辈子……”
“傻丫头,真是傻丫头,你怎么会说出来这么傻的话呢?跟着我有什么用?女儿家一辈子,有一个心疼她的夫君才是最重要的,你伺候我一辈子,这不是要让我内疚一辈子吗?我的所有丫头里,只有你,最让我内疚。含烟最有福份,找了王总管做相公,真是一个求都求不来的好归宿。吟雪虽然遭了一些罪,也吃了不少苦头,可是她的夫君对她也还是很好的,我这心里头总算是心安一些。可是只有你,眨眼间今年都二十三岁了,本是想要湛露和凝霜过来后你就能够寻了婆家,却是因为我这里接二连三地出岔子,终还是耽搁了你的终身大事……”
“小姐,您快别说了!奴婢早就说过了,除了服侍小姐您,奴婢哪儿也不去,真的,不伺候您,奴婢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月影,说你傻,你还真就傻到家了?听我一句话吧,你家小姐也算是过来人了。如果你知道了爱的滋味,就永远也不会再说前面的那些傻话了。爱会令一个人奋不顾身,爱会令一个人忘掉自我,爱会令一个人执迷不悔,爱会令一个人飞蛾扑火。以前的我,因为不知道爱的滋味,才会嘲笑人世间的痴男怨女,为情所困,为情所伤,是何等的荒唐可笑。
想当年我还没有出阁的时候,每每读到‘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从来都是嗤之以鼻,可是现在,当我终于知道情为何物,终于知道了,原来为了心爱的人,即使粉身碎骨也是一种幸福。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只有真正心中有爱、心怀有情,才能够真正地体会到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