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4章 喜讯(2)
就在皇太后为十四阿哥的皇位问题和子嗣问题操碎了心的时候,突然间这个“子孙饽饽”的到来简直就是给她打了一针强心剂似的,令一直以来萎靡不振的她瞬间精神抖擞起来,比起夺取皇位的艰难,子嗣问题的解决应该是最容易不过的,却也是变成了极其艰难的事情,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合理解释,最终随着冰凝被胡道长降魔捉妖以及无意间得知婉然是冰凝的姐姐这个秘密,皇太后终于“明白”,原来竟是因为婉然那个狐狸精在十四贝子府兴风作浪的恶果,害得她的老十四几乎“断子绝孙”。皇太后是个极其固执之人,一旦有了先入为主的观点,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不仅体现在与皇上的母子关系上,也体现在生活中方方面面的所有事情之上,就拿十四贝子府十四年无子嗣之事来说,她一门心思认定就是婉然那个狐狸精兴妖作法的结果,可是她忘记了,婉然嫁到十四府之前的那八年,十四阿哥不是一样也都是一直没能生个一儿半女吗?这又怎么解释呢?
皇太后认定的事情就是天理,根本不容任何质疑,既然认定了婉然是狐狸精,那就必须把所有黑锅都要背上。不过皇太后现在可是没有多余的功夫去想着给那个狐狸精平反伸冤的事情,现在的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婉然以死谢罪了,人生人,妖生妖,湘筠这个小妖精也被转到庄亲王名下,十四贝子府锄尽妖魔鬼怪,终于干干净净,看看,果然是狐狸精兴妖作法,弄得贝子府乌烟瘴气,连带着十四阿哥也差点儿被害得“断子绝孙”。还好,还好,老天有眼!报应这么快就实现了,这不才不过一个来月的功夫,就立即传出来这个特大喜讯,十四府马上就要添丁进口,翊坤宫的那个狐狸精也没了小阿哥,果真“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子嗣问题的解决不仅仅意味着十四阿哥后继有人,更是一个好兆头,一个老大难问题成功解决一定会给另外一个老大难问题带来希望的曙光,皇太后相信,不久的将来,这皇位一定会回到十四阿哥的手中,因为老天爷都看不过去,前来主持公道了。看到老天报应这么快就灵验了,皇太后当然是激动万分,仿佛已经见到了皇位马上就要落入十四阿哥手中的曙光,登时浑身热血沸腾起来,甚至有一种枯木又逢春、老树发新花的恍然重生之感。同时更加坚定地认为,这一回十四府不管生下的是格格还是阿哥,都是老十四的贵人,她一定要亲自养育在自己的身边,为她的老十四守好这个金贵的儿女。
一想到自己身上肩负的重任,再看看秋婵刚刚端进屋来的放在托盘上的这个“子孙饽饽”,皇太后恨不能立即将这道小吃赶快吃进腹中,尽快了了十四阿哥的心意,尽快遂愿如意。因为心中有了希望有了追求,娘娘果然是即刻就将禁食抛在了九霄云外,一心一意地要赶快吃饱喝足,重新拥有一个强健的身体,为了十四阿哥的毕生大业,拼尽全力助上一臂之力。
翻回头来再看这件事情,她如此拼死拼活地绝食,不就是为了老十四吗?都说母子连心,果不其然,现在正是她人生最艰难的时候,十四阿哥没有辜负她的一片期望,这个儿女来得真是时候,而十四阿哥不但孝敬她一个新的小生命,而且在他不知道她正在进行禁食竞争的情况下,竟然选择用子孙饽饽来传递喜讯,由此可见他们母子俩的心是多么紧紧地相息相通!又激动又感动的皇太后不待秋婵服侍就一把拿起盘子里的子孙饽饽,含着眼泪吃了一小口,登时满口都是香甜的味道,感情的闸门一旦决堤就再也控制不住,于是皇太后又含着泪咬了一小口,细细品味之后才依依不舍地咽下,随即又是一口。当最后一口子孙饽饽进了肚中之后,皇太后终是心满意足,更是充满了希望,目光也变得慈祥起来。
眼看着娘娘肯吃下东西,也是没费秋婵的半句口舌,她当然是心中高兴万分,待服侍太后又喝下一盏冰糖菊花茶水才算是把心放进肚子里,然后趁着娘娘若有所思之际,赶快悄悄起身来到外间屋的门外,果不其然,王长有正垂手焦急地等在这里。因为知道“十四爷孝敬”的子孙饽饽送来了,他急于知道结果,好尽快给皇上送信儿去,原以为屋里又会爆发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哪里料到会是这么快地见到了秋婵的身影。
“秋婵姑娘,咱们主子见了‘十四爷孝敬’的饽饽……”
“哎呀王公公,我现在来不及跟你说,你赶快,快去给万岁爷报个信儿,就说娘娘肯吃东西了。”
王长有虽然也想知道秋婵用了什么法子成功劝下皇太后,可是他也知道给皇上报信儿更着急,于是顾不上细问,转身就赶快亲自跑了一趟养心殿。
此时皇上正在东暖阁与马齐几个人商议朝政,王长有不但没有见到皇上,连高无庸也没有见到,幸好遇到了前来办差的苏培盛,于是就像是遇到了大救星似地赶快将娘娘进食的消息禀报给了苏培盛。苏培盛当然知道这个消息有多么重要,于是一个转身就悄悄进了东暖阁。
第2785章 乌龙(1)
当皇上听到皇太后恢复进食这个令人激动万分的好消息之后,当即也是兴奋异常,完全忘记了马齐几个人还在他身边,恨不能立即将喜悦之情与众人分享。虽然家丑不可外扬,不过由于这几位都是心腹大臣,而且皇太后禁食的事情也闹得是风言风雨,皇上也就没有太过避讳,只因为他现在的心情实在是太好了。
这是皇上与皇太后的历次争端之中,第一次成功地解决了危机,虽然最终还是以他的妥协让步为前提,但最终的结果却是皇太后发起的这场绝食斗争无疾而终,无声无息地结束意味着没有酿成严重的恶果,这第一次的胜利怎么不令皇上小小得意一回?他既为皇太后的身体日渐康复而欣喜,也为自己的足智多谋而小小地得意了一把:看来与额娘之间的斗争,也不能总是硬碰硬地对抗,既要斗勇,更要斗智,或许,迂回的策略、善意的谎言,都是行之有效的好法子。
一场以皇上的胜利为终结的禁食斗争并没有因为皇太后的恢复进食而迅速烟消云散,相反在接下来的这些日子,皇上竟然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疲于奔命的状态。与他此前的判断别无二样,皇太后以六十二岁的高龄实施禁食,确实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再是持续的时间不长,然而终究还是损伤了身体,由于将近两天一夜的时间没有进水,又是暑热的天气,干渴的嗓子引发了炎症,先是咳嗽不止,继而有些发热起来。
对于这个局面皇上当然是痛心不已,痛恨自己怎么没有早点儿想起来假借老十四之手骗取皇太后进食的这个法子,同时也对太医们束手无策的行为大发雷霆,既然连他都能想出利用既是食材又是药材熬水煮汤的法子,怎么太医们就不能早些想出这些变通的法子来迂回劝慰皇太后?
皇上因为是皇太后的亲生儿子,自然是对她的脾气禀性了如指掌,也才会猜测到药膳汤水和十四阿哥孝敬的小吃会起到奇兵的效果。太医们则不然,他们与皇太后是主子与奴才的关系,是医生与患者的关系,哪里能够做到这么知己知彼?
尽管对于太医们颇多微词,然而事情已经至此,他再是如何大发雷霆也是于事无补,只能是希望尽最大的努力去弥补。眼见着皇太后虽然身体不适,但精神极佳,整日里慈眉善目的模样,连嘴角都总是翘翘的,皇上的心里也踏实许多,于是也一改往日里老死不想往来,只在五更天请安的惯例,而是每天在早朝过后和晚膳之前过来探望,雷打不动,即使是正在与大臣们商讨国家大事也会立即暂停,任由群臣们等上一个时辰,也要前往永和宫,亲自服侍,亲奉汤药。尽管有时候要干坐将近一个时辰,但是因为皇上是去孝敬皇太后了,群臣也不敢有一点微辞,毕竟大清帝国,百善孝为先。
为了皇太后,皇上可以抛下国家大事,可以抛下文武百官,可以衣不解带亲力亲为去服侍,可是现在不只是永和宫的皇太后身染微恙,翊坤宫的冰凝才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才刚刚苏醒过来,才刚刚从痛失爱子的巨大悲痛中顽强地走了出来,无论是虚弱的身体,还是脆弱的心理,都极其需要身为夫君的他前去抚慰和关心。
第2786章 乌龙(2)
现在两个都是他至亲至爱的女人,都因病卧床,都需要他的体贴与关心,为此这些天来他不得不疲于奔命般地往来于养心殿、永和宫与翊坤宫之间,虽然辛苦一些,操劳一些,但是眼看着两个女人能够一天天地好转起来,他就是再辛苦、再操劳,也是心甘情愿。
只是他的政务实在是太多,留给亲人们的时间就实在是太少,此时又正值太后绝食斗争的微妙期和患病治疗的关键期,令皇上颇有苦于分身无术的无力感,有繁重的公务,有患病的皇太后,还有病重之中的冰凝,他可以为了对皇太后尽孝而丢下公务,却不能因为冰凝而丢下公务与皇太后。虽然现实有些残忍,然而在他的人生字典中,尽孝是第一位的,江山社稷是第二位的,然后是亲情、兄弟情、友情,而爱情,永远是必须放在最后一位。对此,他的心中对冰凝是万分的愧疚,然而身为帝王,身上背负的责任由不得他可以率性而为,不过他也知道,冰凝一定会体谅他,更不会抱怨他,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又稍稍得到此许的自我安慰。
这种疲于奔命的日子持续了五、六天的样子,直到这一天,五月二十二日,王长有急急地奔到了养心殿。按平常的规矩,他不是皇上的近侍奴才,凡事都要经过高无庸或是苏培盛才能向皇上禀报情况,然而今天的王长有像是发了疯似地连滚带爬冲进了养心殿,因为在门口他没有见到高无庸。此时高公公正在屋里服侍皇上,听门口一阵巨大的响动,正诧异出了什么事情,抬眼一见竟是王长有闯了进来,吓得他条件反射地以为王公公被贼人收买,充当刺客要行刺皇上,于是说是迟那是快,当即是前一步就扑过来,想要即刻就将地制止住。结果哪里料到王长有因为心急如焚,冒死闯宫,在门口都没有刹住脚步,此刻见了皇上更是急于禀报急情,哪里想到高无庸将他视作了刺客,因此不但没有停下来,而且在慌忙之间,力道如此之大,竟是一个膀子将高无庸撞倒在地,连带着他自己的身体也失去了平衡,两个人齐齐地滚落到地上。见此情景,高无庸当即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吓得他高声疾呼:“来人啊!有刺客,护好万岁爷!”
此时皇上正在里间屋批阅奏折,外面即使是乱成了一锅粥也没有惊动他半点心思,因为他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公务上,直到高无庸那声“有刺客”才将他吓了一大跳,随即抬起身来望向外间屋,只见高无庸与一个太监模样的人双双滚落在地上,不过那个人手无寸铁,既没有匕首飞镖也没有长枪短剑,难不成是用暗器?可是若是用暗器的话,岂不是干脆利落地一下子就结果了他的性命,哪里还用等得到现在?
就是皇上疑惑之际,只见皇宫御侍应声冲进了屋里,院子里纷乱的脚步声更预示着援后正源源不断地向这里涌来。
大内侍卫的到来令外间屋中滚作一团的两个人登时停止了扭打成一团的局面,随着这两个人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待看清楚了来人,皇上简直是哭笑不得。
“高无庸!你简直就是慌报军情!”
“回万岁爷,王长有行色慌张,擅闯寝宫,罪该万死……”
皇上不想当着一众剑拔驽张的大内侍卫面前再跟高无庸纠缠下去,否则将来他就是想包庇这个神经过于紧张的奴才都没有法子了,于是他只得转身朝向了侍卫首领。
“还不赶快退下!”
侍卫首领当然也是认出了那个一脸紧张一脸惊慌的奴才是永和宫的首领太监王长有,也感觉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既然皇上都已经发话了,他们这些人只好赶快知趣地退了下去。待人已经退尽,皇上也没有再理会高无庸,而是朝王长有发话。
“王长有,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是要惊动圣驾、欲行不轨吗?”
皇上知道高无庸忠心耿耿,也知道他缺少做贴身奴才的经验,这些日子也是精神高度紧张,特别是现在这个时辰,正是月黑风高之时,冷不丁地闯进个人来,也难怪高无庸会搞了这么大的一个乌龙事件。想着原本就是情有可原,又实在是不想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再失去这个难得老实本分又聪明的心腹奴才,于是皇上不得不将矛头转向了王长有这边,假意坐实他图谋不轨之举,为的就是要堵住悠悠众口,替高无庸洗刷办差不力的罪名。而实际上也确实是因为王长有没了规矩私闯他的寝宫才发生了后面的这一切,要论罪魁祸首,还真是要追根溯源到王总管这里。
王长有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心急如焚竟是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可是他实在是没了办法,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十万火急,若是被耽搁了,他王长有脖子上的这颗人头怕是要不保了。
“回万岁爷,皇太后,娘娘,她,她突然昏过去了……”
“你说什么?昏过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朕晚膳前不是刚刚探望过的吗?那个时候,娘娘不是还好好的吗?”
“回万岁爷,奴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听秋婵说,她正在给娘娘梳洗,哪里想到才刚刚净过脸,还没有拆头面呢,就见娘娘突然间倒在炕上,人事不醒……”
“现在是哪个太医在轮值?”
“回万岁爷,是张太医,娘娘昏了之后,张太医即刻赶来诊治,直说情况不妙……”
第2787章 回光(1)
王长有那“情况不妙”四个字才一出口,当即是惊出了皇上的一身冷汗,比刚才高无庸在他不知道是王长有的时候那高喊一声“有刺客”更令他心惊胆战。他也是略通医理之人,这些天来随着皇太后的病没有得到有效控制,他的心情也是越来越为沉重,就算是年纪轻轻之人都禁不住两天一夜的禁食,更何况是年事已高的老人?
一贯沉稳的皇上登时心思大乱起来,于是既顾不得吩咐奴才前去传话,也没有来得及铺陈仪仗,直接起身朝永和宫疾步而去,吓得高无庸与王长有以及侍卫首领三人也是乖乖地跟在后面。一进大殿,皇上立即觉察出来气氛有些异样,奴才们一个个全都大气不敢出一口,而太医院的杨太医已提早一步赶到,此刻正与张太医两人一起会诊。见到杨太医前来增援,皇上这颗心咚地一下子就沉入了谷底,连脚步都沉重得迈不动,就这样仿佛牢牢生根般站在了大门口。
没有派人前来传话,没有带依仗出行,众人又是急急地忙着服侍皇太后,黑灯瞎火之下竟是没有人觉察到皇上已经大驾光临,王长有见状自知理亏,于是赶快悄声提醒道:“秋婵,万岁爷都到了,你还不赶快过来请安!”众人一听,这才知道皇上已经近在眼前了,于是吓得呼啦啦地赶快迎上前来,齐齐垂首侧立请安。
皇上不是在等众人向他行礼请安,而是心慌得挪不动脚步,此时他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开口问道:“张大人,皇太后身子可是没有什么大碍?”
皇上这句话问得极是心虚,因此他本想用肯定的语气来稳定自己的心神,结果到最后竟是变成了疑问句,顿时泄露了他这颗忐忑不安的心。
“回万岁爷,微臣也是好生奇怪,下午接班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一切无恙,上午是徐太医在轮值,也跟微臣说情况还算是平稳,按理说晚间暑热消退,皇太后的情况应该更加见好才是,哪想到……刚刚微臣急速前来诊治,发现太后的脉象极是微弱,且很是不稳,这种情形可是从来都没有过,太不寻常,按理说这些日子的医治和调理已是明显有了起色,突然间的急转直下,本应有诱因才是,可是微臣和杨太医一起会过诊,没有查出来明显的诱因……”
他实在是再也听不下去了,一个字没说就径直进了里间屋,就着昏暗的烛火,只见皇太后仰卧在床上,头上搭着冰帕,秋婵则正在一旁小心地服侍。见皇上进了屋来,赶快直起身子意欲迎上前来行礼,却被他一把制止住了。
“赶快仔细服侍娘娘,不要管朕这里。”
秋婵知道皇太后这一回病情来势凶凶,心里也是忐忑不已,既然皇上已经如此吩咐,也只得是依言赶快又回到娘娘的身边,俯身取下她额头上的冰帕,准备再换一块。皇上见状赶快伸出手去,将另一位宫女手中捧着的新冰帕接了过来,疾步走到皇太后的床边,坐到床前的矮榻上,亲自将冰帕覆到她的额头上。由于娘娘病发的时候已经梳洗完毕,然而即使没有胭脂水粉,这张脸竟是比红绸子还要红,更是烫手得厉害,令皇上在换新冰帕的时候才刚刚触碰上就吓得一下子又弹开了手掌。天啊!怎么竟是热得如此骇人呢!然而才弹开了手掌,他禁不住轻轻地重新抚上她的脸庞,因为他想用自己因为担惊受怕而冰冷的手掌,让她那滚烫的体温降低一些,再降低一些。
第2788章 回光(2)
然而这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不管是一刻钟就换一块的冰帕,还是六个宫女同时摇扇,亦或是他如同寒冰似的大手都不能阻挡她滚烫的体温一升再升,相反,他的这双大手只是转瞬之间就被皇太后灼热的肌肤弄得奇热无比。
望着昏睡中的皇太后,他的心中忽然有一种阵阵的悲凉悄然袭来。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与他的亲生额娘如此亲密地相处过,眼前的皇太后对他而言是那么的陌生。额娘,原本应该是这世上最为亲切的字眼,最为真挚的感情,可是在他的心中,只有他的皇额娘--孝懿皇后,才能称得上是亲切、和蔼,而这个亲生额娘,与他的距离永远都是那么的遥远。
不论感情上如何疏离、如何遥远,而实质上,他们的距离却是那么的近,因为他们的身上都流淌着相同的血,他们的脸上刻着近乎一模一样的五官,他们的骨子里都有着相同的脾气禀性,都是那么的倔强、那么的固执。反观十四阿哥,除了血缘之外,实在是找不出来多少与皇太后的相似之处来。都说同性相斥、异性相吸,放到这对母子身上来看,确实是真理。太多的相同点造成了彼此间的相互排斥,再加上不近人情的皇子抚育制度,造就了他们愈发疏离的母子关系。
这是时代的悲剧,历史的悲剧,也是人世间最为残酷的现实,最为悲惨的结局,他们是制度的牺牲品,却是非但得不到分毫的补偿,还要被迫喝下旁人为他们酿下的这杯苦酒。
直到现在,当他们摆脱不掉,挣脱不了,一生为敌、身心俱疲的时候,一个因为病情牵挂而心如刀割,一个因昏迷不醒而卧病在床,才终于促成这对母子时隔这么多年能够放下各自的刚强、倔强、固执、偏见,心平气和地共处一室,因为他们也如常人一样,也有心灵最为脆弱的时刻。
正在皇上思绪万千之际,忽然间感觉到皇太后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一条缝隙,嘴唇也轻轻地蠕动了一下,仿佛正拼尽全身力气只为了想要说些什么,见此情景,他赶快起身凑上前去,同时侧耳倾听,结果等了半响,才见皇太后轻轻地吐出三个字:“老十四?”
这一声“老十四”惊出了皇上的一身冷汗,他并不是对皇太后将他误认成为十四阿哥而心生报怨和不满,尽管他知道皇太后的心里只有十四阿哥一个人,然而现在的她竟然将近在眼前的他都能误认为老十四,由此可见皇太后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分明是陷入了意识模糊的地步。
意识模糊意味着什么,对于粗通医理的皇上来讲自然是非常清楚,然而这几天来病情一直比较稳定,特别是今天,甚至可以说是比前两天的情况还要好,怎么突然间到了晚上病情就急转直下了呢?难道说,是“回光反照”吗?
这个念头甫一闪现,皇上竟是被自己吓得浑身一个激灵!他不敢再往下去想,可是,他又不得不想。如果他猜错了,只是偶尔的病情反复当然是最好的结果,假若不幸被他言中,真的是“回光反照”,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和准备。
从感情上来讲,他当然不希望今天晚上就是“回光返照”之时,然而他是理智之人,只要有一万种可能性,他就必须做一万种打算,不管这个可能性是多么残酷得令人无法接受。
不管皇上是否承认,自先皇驾崩之后,这世上能够令皇太后唯一挂念放心不下的那个人,只有十四阿哥一个人,假若现在就是到了她最后的弥留之际,他怎么能忍心让他们母子再心有遗憾地阴阳两隔?他能够替他人做嫁衣裳,将自己命人出宫采办的吃食记到十四阿哥的头上,怎么就不能满足皇太后最后见上十四阿哥一面的心愿呢?
再说十四阿哥,如果说皇上在亲情这条路上走得崎岖坎坷,那么十四阿哥也没有太多的平顺坦途。虽然他得到了几乎全部的母爱,然而在父爱方面与皇上相比则是相去甚远。皇上是在所有的皇子之中,为数不多的几个能够自幼得到先皇的亲躬教学,除了废太子之外,也就只有皇上能够享有此等殊荣了,成年之后先是在先皇身边得益于言传身教,后期又深得先皇器重署理朝政,这些都是十四阿哥望尘莫及的。此外,在先皇过世的时候,皇上是自始至终陪在左右,而十四阿哥则因为身在遥远的西北,没能赶回来见先皇最后一面,留下了终生的遗憾。
假若此次皇太后不能躲过此劫,而十四阿哥因为远在遵化而赶不及见最后一面,父母双亲在临终的时候都未能见上最后一面,可想而知,这对十四阿哥的打击会是多么的沉重!先皇过世的时候,皇上当时还只是皇子,对于千里迢迢只能是回京奔丧这个结局完全是无能为力。然而现在已是今非夕比,假若现在真的是到了皇太后寿数将尽的时刻,他已经是掌握一切生杀大权的一代帝王,却款能促成十四阿哥与皇太后见上最后一面,老十四对他的恨又会是多么的深!抛开十四阿不谈,就说皇上自己,他怎么能够眼睁睁地让悲剧重新再度重演?
第2789章 临终(1)
打定了要促成皇太后和十四阿哥母子相见的主意,只是行动起来又有那么多的现实障碍。先从十四阿哥这方面来讲,他身处三、四百里之外的遵化皇陵,即使星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也要一、两天的时间,再加上宣他进京的圣旨也要一、两天才能送到遵化,一去一回加起来就是三四天的时间了。再说皇太后,今天晚间的这次发病来势凶凶,真若是“回光返照”的话,很少有人能够躲得过今晚的这一劫。怎么办?
事不宜迟,不管皇太后的病情会是什么情况,他都要做最坏的打算,做最好的准备。
打定主意之后,皇上立即传了两道圣旨下去。第一道是宣十四贝子即刻启程进京面圣,他不敢说十四阿哥此次进京的目的是面见皇太后,毕竟现在皇太后的病情尚未确定,随着这道圣旨的下发,定是会提前走露了消息,若是十四阿哥听到皇太后病危的消息,想也不用想,一定是还在遵化皇陵的时候就大闹一场,再得到京城别有用心之人的里应外合,怕不是要引起一场不必要的麻烦与混乱局面,因此一贯小心谨慎的皇上自是不敢打草惊蛇,按下皇太后病情危急的消息秘而不发。
另外一道圣旨则是对太医院下发的,要求太医院所有太医,不论擅长何种科别,都要即刻被编入轮值,每隔4个时辰轮换一批。此时已经是快要一更天了,这道圣旨的下发意味着没有在太医院值班而是回府居住的太医也要即刻从府中启程赶来永和宫,此道圣旨引发的动静自是不小。不过自禁食以来,皇太后一直身体不适,太医院也是多次被皇上要求全体太医轮值候命永和宫,因此这道圣旨的下发不会引起太多的侧目与关注。
待两道圣旨尽数发下去后,方方面面的准备都做好之后皇上才重新回到里间屋,回到皇太后的病榻前坐下。而皇太后虽然陷入了意识模糊,但是这一次皇上重新回来仍是让她感受到了有人进了屋里,禁不住下意识中又问了一句:“老十四回来了?”
望着病榻中已经因为昏迷而神智不清的皇太后,皇上的心中突然间涌上一股巨大的酸楚。都说“子欲孝而亲不待”,虽然他一直竭尽全力侍奉他的额娘,然而这其中有多少是真心,又有多少是真情,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对于这样的状态,从前的他总是振振有辞:额娘的心里只有老十四,额娘从来不喜欢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额娘逼迫他的,更何况一个儿子应该做的一切,他哪一样都没有落下。
是的,这些全都是事实,然而“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现在的皇太后已然是时无多日,他还钻这些牛角尖做什么?他们战斗了一辈子,抗争了一辈子,结果却是到头来谁也改变不了她是他亲生额娘的现实,谁也改变不了血浓于水的事实,那么他们此前的斗争岂不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一件事情?可是当他明白这些道理,意识到这些错误的时候,竟然是老天爷再也不打算给他改正这些错误的机会了。
带着深深的愧疚与无限的遗憾,皇上暗暗下了决心:不管额娘能不能挺过这一关,他都要从现在开始,全心全意地,就像对待他的皇阿玛那样对待他的额娘,只因为他是一个孝子,他就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宁可全天下人都负他,他也不要负天下人,那就从自己的额娘开始吧,从现在开始吧。此时,他知道皇太后心中热切地地盼望着十四阿哥,他不想让她再失望,她这一辈子,失望的事情太多了。假若他的这个法子能够治好皇太后的心病,从而带动病情好转,起死回生,他就算是将错就错,当一回假的十四阿哥又如何?只要他的额娘能够长命百岁,就是要了他的心他的肝都义无反顾,更何况只是冒充一回罢了。
第2790章 临终(2)
主意已定,皇上轻轻地回应道:“额娘,儿子在。”
因为担心皇太后回过神儿来看出破绽,皇上特意用了“儿子”来自称而不是“老十四”,这样即使皇太后神智清楚过来也挑不出任何的问题。
皇太后现在早已经是处于无意识的状态,那一声“老十四”只不过是潜意识的本能反应,哪里还分得清眼前站的是何人,哪里还分得清自己身处何地。此时猛然听到有人回说说“儿子在”,也忘记了平时十四阿哥的自称是“老十四”,而是正像皇上预料的那样,真就以为眼前之人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十四阿哥,于是伸出手来一把就拉住了皇上的胳膊,就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老十四,你真的是额娘的老十四吗?你知道额娘等你等了多久吗?你怎么也不说回来看看额娘?”
“额娘,儿子这不是来看您了吗?”
皇上一边哽咽而小心地回复,一边将皇太后死死地拽着他的那只手从胳膊上放下来,继而用自己的一双大手将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满满地覆上,又紧紧地包裹起来,仿佛他包裹的不是仅仅进皇太后的一只手,而是他这颗忏悔的心。
“知道”十四阿哥来回到京城来看她,皇太后的心中登时被一股巨大的暖流所包围,深深地沉浸地“母子重逢”的巨大欣喜之中,然而只是片刻的欣喜之后,她的眼中又满含起无限的焦虑与担忧。
“老十四啊,额娘还是要再劝你一句,你可千万要听额娘的话啊!千万不要再跟老八他们掺和在一起了!他们跟你不是一条心,额娘知道你想要什么,可是,老八他们跟你想要的是一个东西,所以他们根本就是靠不住的,你要是不听额娘这句劝,你早晚要被毁在他们的手里,老十四,你听到没有,赶快答应额娘啊!”
皇上当然知道十四阿哥想要什么,此时听闻皇太后“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这句话,虽然心中也不是很痛快,毕竟皇太后在这个时候,念念不忘的还是要帮十四阿哥夺回皇位,然而至少还有很大的欣慰,那就是她没有给十四阿哥出主意如何去夺他的皇位,而是提醒老十四离八阿哥他们远远的,由此可见,不管皇太后如何与皇上势不两立、形同陌路,然而在临终之言的时候,她并没有教唆十四阿哥与他殊死而战,这说明在她的心中还是有一杆称,知道谁是靠得住的朋友,谁是靠不住的敌人。
这个认知令原本就原谅了皇太后的他更加坚定地认为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再是势同水火,也终究是流着相同的血,说不出两家话来。想到这里,皇上的心中也是一股巨大的暖流涌动不停,握着皇太后的那双手更加地紧了紧,才哽咽地开口道:“回额娘,儿子听到了。”
她的老十四听到了,她终于可以踏踏实实上路,死而无撼了!
“听到了就好,听到了就好……”
皇太后的说话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弱,终于,她又沉沉地昏迷了过去。皇上见状,知道她刚刚那番话实在是消耗了太多的体力,于是没有再唤她,而是将她的手轻轻地放回到锦被中掖好,又吩咐秋婵好生伺候,然后起身来到外间屋。
“高无庸。”
“回万岁爷,奴才在。”
“立即传朕的口谕,命侍卫吴喜和朱兰太前往遵化,接十四贝子回京、即刻启程。”
刚刚下旨令十四阿哥火速驰往京城,但是由谁去传他这道圣旨却是来不及多说就因为皇太后忽然间醒来而没有来得及吩咐,因此他刚才的那个口谕还没有得到立即执行。此时眼见皇太后神智越来越是不清,精神越来越是糊涂,皇上再是不愿意正视现实,然而眼前的一切似乎已经明白无误地预示着什么,如果掩耳盗铃的驼鸟政策换来的是十四阿哥与皇太后错过最后一面而阴阳两隔,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为此,皇上一出里间屋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确定了传旨官员,且要求即刻启程。
这是最坏的打算,然而皇上赌不起也输不起,尽管从本意上来讲,他当然是希望皇太后身子顺顺当当地度过今夜这场危机,然后病情转危为安就此好转起来。然而刚刚在皇太后那里经历了一场好似临终嘱托的悲凉场景之后,皇上痛定思痛,决定只要十四阿哥不再行颠覆皇权的种种违逆之举,就此远离八阿哥一伙,他一定不会难为这个亲弟弟,就此他们母子相依为伴。既然皇太后心心念念她那个小儿子,既然他已经下定决心成全他们那对母子,既然让一个人幸福的全部含义就是实现她所有的愿望,那么他就不打算让十四阿哥再去地皇陵了,毕竟这个亲兄弟已经在西北呆了那么多年,为国为家出了那么大的力,该是享几年清福的时候了。
第2791章 仙逝(1)
宣十四贝子进京之事全部安排妥当之后,皇上静下心来,转身望了望里间屋,隔着细密的珠帘,只见皇太后此时仍在昏迷之际,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估算着时间也过去大概有半个多时辰的功夫了,病情凶险之际最怕的就是一觉睡过去就再也没有醒来,然而现在正值入夜时分,按正常情况来看,现在也到了休息的时间,皇太后的这个沉睡不醒是病情加重的结果还是困乏的原因?为此他犹豫了一下仍是将守在隔壁厢房的张太医唤了进来。
“朕就将皇太后完完全全地托付与你了,你务必要等到十四贝子赶来。”
人命关天,即使贵为天子,即使身为名医,又岂能左右得了一分或是半毫?张太医是多年老臣,对于皇上家里的大大小小事情都有所了解,面对皇上的这个命令既不能打下保票,又不忍心违抗,无奈之下只得是模凌两可地答道:“回万岁爷,微臣一定尽心尽力。”
皇上是什么人?从来都是眼睛里揉不得半颗砂子,面对张太医打的这个马虎眼,当即断了他的痴心妄想。
“朕不要你尽心尽力,朕只要你能够保证。”
“回万岁爷,微臣……”
张太医岂只是战战兢兢,诚慌诚恐,眼见着皇上一语堵死了他所有的退路,当即就是汗如雨下,因为他实在是无法向皇上保证任何事情。从来都是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即使是华佗在世也无法保证人的生死,更何况他张太医?可是陷入亲情困局之中的皇上如此苛刻地扣着他的字眼儿,根本不吃他那套“尽力”的说法,这让他如何应对?
皇上晓通医理,当然知道自己刚刚对张太医的这番话实在是太过苛责,所以他只是用了“保证”两字,而不是扬言“办差不力之人都要给皇太后陪葬”。此刻面对张大人的吭吭哧哧、无言以对,皇上也是心烦气燥不已,为了尽快摆脱这种因为回天无力而备受折磨,令人几乎窒息的感觉,他仿佛是逃命似地大踏步地离开了永和宫。然而当他步履沉重地回到养心殿,面对书案上那些堆积如山,急需他批阅处理的奏折,第一次,他根本无法集中精力,专心地处理这些政务。
虽然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做最坏的打算,最好的准备,但是他又不想承认,不敢面对这个最坏的打算,甚至在心中暗暗筹划起了未来:如果额娘此次能够平安度过险情,朕一定不再与额娘态度强硬地对抗,若是不想接受太后封号那就不接受吧,反正朕就这么一个亲额娘,全天下人都会孝敬她老人家;若是一门心思地偏袒十四弟那就可着劲儿地偏袒吧,反正朕就这么一个亲生的兄弟,皇位由朕坐了,再不偏袒老十四,朕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呢;若是一辈子都不想搬去慈宁宫那就在永和宫继续住上一辈子吧,反正朕也没有几个女人,难不成还要因为自己的女人而让自己额娘受委屈?人生一世,活就活个痛快、舒心、踏实,切不可到最后,子欲孝而亲不待之时,徒留后悔和遗憾。朕就是醒悟得太晚了,现在想要无怨无悔地尽这份孝心,不知道额娘还给不给朕这个机会,不知道老天爷还愿不愿成全朕的这番心意。
第2792章 仙逝(2)
奏折只批了三、四个就因为对皇太后病情的惦念以及心里堵得难受而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了,此时已是三更天,看不下去的奏折被他无可奈何地推到了一边,这是登基以来第一回没有做到当日之事当日毕。虽然他在走的时候已经吩咐了永和宫中不论发生芝麻大小的事情都是第一时间向他禀报,然而在没有收到任何传话的情况下,他仍是略略思索片刻就唤过高无庸,一行人再次来到永和宫皇太后的病榻前。
皇上才刚一进外间屋的门,就听里间屋传来皇太后仍其微弱的呼唤之音,若不是因为长夜静寂,几乎就要被淹没在了蝉鸣蛙叫之中。
“老十四?老十四,是你回来了吗?”
皇上听出了皇太后这简短的话语中充满了焦急与渴望之情,于是忍不住加快脚步急速进了里间屋,只见皇太后依然合衣仰卧在床上,眼睛紧紧地闭着,脸色更加红彤彤,呼吸声也甚是急促,情急之下,他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到了她的病榻前,急急地捉住了皇太后半露在锦被外的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果不其然,所触之处,滚烫得吓人。此刻秋婵正接过一个宫女递上来的刚刚熬好的汤药,皇上见状,立即从秋婵的手中将药碗接到自己的手中,小心翼翼地用小瓷勺将药送入她的口中。
此时深度昏迷的皇太后早已经失去了根本主动吞咽的能力,那些药,怎么喂进去,又怎么顺着她的嘴角慢慢地溢出嘴角再流下。他一边擦着这些汤药一边近乎喃喃自语地说道:“您不吃药,身子怎么能好呢?”
仿佛是听懂了皇上的话语似的,皇太后竟然对答如流起来。
“不吃药,不吃药,老十四在哪儿,他在哪儿,本宫要见他,要见他。”
皇太后完全是在噫语中,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或许是潜意识里知道服侍在她左右的一定是宫人奴才,所以她没有将眼前喂她汤药之人当作是十四阿哥,然而她又明明感觉到了自己的儿子就守护在她的身边,因为陷入昏迷之中而搞不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的她于是急急地抬起手臂,徒劳地挥向空中,想要抓住前来她床前尽孝的“十四阿哥”。
皇上被皇太后这个突然的举动惊了一下,由于担心手中的药碗被她胡乱地挥动而打翻在地,情急之下本能地去躲避那个突然伸出来的手臂,却是因为离得太近,不但没能躲开,反而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子,猝不及防之中,端在手中的汤药碗毕终究还是滑落在地上,只听“啪”地一声脆响,在这寂静的午夜时分,幽寂的深宫之中,就像是平地响起的一声炸雷。
除了皇上和秋婵两人在里间屋,所有的人,不管是奴才还是太医,全都在外间屋恭候,冷不丁地听到里面一声巨响,全都以为皇上与皇太后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争执,果不其然,随即就又听见皇太后那撕心裂肺般的凄厉声音骤然响起。
“我要见老十四,见老十四,任谁也休想将他关一辈子!造孽啊!造孽啊!得了天下,可却失人心,本宫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老天啊!报应啊!……”
众人听到这里,都忍不住地摇了摇头,站在皇太后这边的不住地暗自埋怨皇上:都到了这个时候,怎么还要逼皇太后呢?而与皇上一条人之人则禁不住地义愤填膺:万岁爷做了这么多事情,怎么就捂不热皇太后的这颗心呢?
由于皇上没有发话,因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全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外间屋原地不动,静观其变,但是每一个人全都竖起了耳朵,仔仔细细地辨别屋里的每一个细微的动静,从而展开他们最大的想象力。
就在众人心惊胆战地胡思乱想之际,就听皇太后话还没有说完,秋婵那惊恐万状的声音又突然横空彻在永和宫的夜空,凄厉、绵长、无助。
“娘娘,太后,娘娘,主子,您醒醒啊!万岁爷,万岁爷,求求您了!求您了,救救娘娘!”
尽管秋婵那已经变了调的嗓音一声一声地猛烈地冲击着众人的心,然而在场之人全都被吓得不知所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论是谁,哪怕是苏培盛,都不敢走上前半步。
皇太后一直处于深度的昏迷之中,沉浸在她自己的幻想世界之中,先是将前来探望的皇上当作了十四阿哥,继而又想像着要找皇上算账,替老十四鸣冤叫屈,才会在刚才的那一时刻拼尽了最后一口力气喊出那些最恶毒的诅咒。
还不待她喊完,生命的烛火就燃尽了最后一滴光亮,追随先皇而去。秋婵见娘娘的头无力地偏向了一边,自知大事不妙,才急急冲过去想要噢醒德妃,急急地求皇上赶快传御医。
望着再也不会对他喊出羞辱、诅咒话语的额娘,皇上的心中不知道是该痛苦还是悲伤,是该庆幸还是懊恼,他们母子两人最后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告别,她将诅咒、怨恨、愤懑统统留给了她的皇帝儿子,自己带走了所有的痛苦、不甘和遗憾。
而皇上的心中唯有“遗憾”这一种感觉。今生有缘成为母子,却是无缘拥有亲情,如果此生能够再重活一遭,他一定不要这种活法儿!
沉寂了许久,众人才看到从里间屋里缓缓走出来的皇上,步履是如此的沉重,神情是那样的凝重。他环视了一下在场的众人,最后目光停留在张太医的脸上。
“张大人,进去诊治吧。”
说完,他抬眼看了一眼沙漏:丑刻。(凌晨1点至3点)
第2793章 换将(1)
不管有多么的伤心、悲痛与难过,皇上终究是无力回天,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亲生额娘撒手西归。短短半年的时间,痛失父母双亲,痛失婉然和福沛,还有那个在鬼门关转了一遭尚未完全脱离危险的冰凝,一个一个的至爱亲人,一个一个地与他渐行渐远,他的这颗心几乎要被掏空了。
刚刚下发了十万火急的圣旨,命十四阿哥即刻回京,现在看来已经没有那么紧急了,不管是早一天还是晚一天,老十四注定是无法见到皇太后一面,听不到她的临终嘱托,终生的遗憾终生也得不到补偿,皇上心里觉得苦,十四阿哥心里不是更觉得苦吗?
上次先皇驾崩未能赶回皇上还有理由推卸责任,这一次皇太后过世又是没能让十四阿哥见上一面,尽管他做了最大的努力,然而结果却是差强人意,不要说旁人会误会,就是皇上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虽然这个终生的遗憾难以补偿,然而皇上还是想力所能及地做一些事情,表达一番他的心意,不管十四阿哥是否领他的这份人情,也不管是否能够堵住悠悠众口,他都要这样做,才能问心无愧。
“高无庸。”
“回万岁爷,奴才在。”
“传朕的口谕,着贝子允禑往驻景陵。”
贝子允禑乃十五阿哥,一直以来都是中立派,既不是皇上的心腹,也不是他的敌手,而皇陵因为地处偏僻的乡野、生活条件艰苦,又没有什么立功的机会同时也意味着没有什么加官进爵的机会,又是需要皇室宗亲这种有身份有脸面的人员前来镇守,因此这个差事总体而言是费力不讨好的鸡肋。十四阿哥被要求留守皇陵或多或少带有惩戒的性质,而十五阿哥既不是八党一员,也没有自立门户对抗皇上,怎么会被选中接替十四阿哥镇守皇陵呢?
刚才皇上下令十四阿哥进京的时候,因为皇太后情况未卜,因此不太确定十四阿哥会在京城逗留多长时间,然而现在皇太后随着的仙逝,她临终叮嘱“十四阿哥”远离八阿哥的那番话深深地触动了皇上,那颗早已经冷漠透顶的忽然间泛起了浓浓的暖意。他不是想补偿十四阿哥两次未能尽孝的遗撼吗?那就借个契机,将老十四留在京城吧,那么皇陵由谁来接替镇守呢?
先皇龙驭宾天之前,遵化皇陵只下葬了一位帝王,那就是先皇的父亲,顺治皇帝。由于先皇年少登基,大部分的规章礼仪都是由他的祖母孝庄皇太后确定,当然也包括遵化皇陵的所有事务。当时确定的镇守人员只是笼统地规定是皇室宗亲,现在,当先皇作为第二个帝王葬入皇陵之后,以诚孝著称并身体力行的皇上立即觉得先皇有皇子二、三十人,却没有一个皇子在陵寝尽孝,实在是大逆不道,十足的不孝子孙,于是才会下令要求十四阿哥镇守皇陵,因此他的这个决定表面上看来是对十四阿哥的惩戒,实际上却是表明了他的一颗至诚至孝的心。于是在皇上的坚持下,十四阿哥成为遵化皇陵建成以后,第一位亲自镇守皇陵的皇子。
现在十四阿哥回京为皇太后奔丧,那么在十几个成年皇子当中,选派哪一个前去更为先适合呢?
第2794章 换将(2)
其实这是一个不需要过多思考的问题,他的目光直接落在了十五阿哥的身上。一方面十五阿哥缺少历练,独守皇陵也勉强自得上是一个机会吧。另外十五阿哥的养母也是皇太后,虽然没有因为近水楼台的原因成为皇上的心腹,但至少也算是出自永和宫的皇子。皇上是个出了名的大孝子,他自己因为坐镇京城而不能亲自为先皇守陵,但他仍是希望由永和宫的皇子来承担起这个重任,这也是当初他留下十四阿哥在遵化的原因之一,不完全是为了打压异己,只是绝大多数人都误会和曲解了他的这份心意。现在十四阿哥回京尽孝、承欢皇太后膝下,那么放眼望去,也只有十五阿哥是唯一的合适人选。
皇上一声令下,十五阿哥立即奉命前往遵化,与此同时派去传旨并迎接十四阿哥回京的吴喜和朱兰太已经风驰电掣般地行至密云境内。
吴喜和朱兰太绝对是皇上的心腹之人,因此自接到皇上下达的前往遵化速召十四贝子进京的圣旨后,立即整装上马,片刻未敢耽搁,迅速集合了二十名大内侍卫,连夜出了紫禁城,快马加鞭直奔遵化。
由于皇太后发病非常紧急,这两个人今晚又没有当值,自然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会连夜急召十四贝子,但是联想到皇太后连日缠绵病床的情况还是时有耳闻,皇上与太后以及十四爷之间的恩怨矛盾极深是有目共睹,难道是?两人知道这些都是皇家密闻,不是他们这些当奴才的能够背地里打探和嚼舌根的东西,尽管两人平时里全都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但也都心照不宣地咽进了肚子里,以求自保。
一行人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于第二日的黄昏时分终于抵达了遵化景陵。
两个月前,皇上将十四阿哥留在这里守护景陵,同时也将他的心腹侍卫李如柏留在了这里,名义上他也是守陵人员之一,实际上,他还肩负着看守十四贝子的责任。事实也是如此,李如柏白天严密监视十四阿哥的一举一动,晚上还要写奏折或是派密探,将十四阿哥反常的一举一动都悄悄地如实向皇上禀报,有紧急情况则是随时随地密写奏折连夜递出,如果没有紧急事项,也要每隔两天将密折发往京城一次。
看守十四阿哥的这两个月以来,李如柏一直都是高度警觉,时刻提心吊胆,生怕十四爷闹出什么事端,让他无法向皇上交代。十四阿哥一开始确实闹出了很大的动静,不是喝个伶仃大醉就是痛骂他的皇兄四哥,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要么就是四处骑马打猎、横行乡里,搅得左邻右舍鸡犬不宁、四邻不安。可是谁让他有一个当皇帝的四哥呢?方圆百十里地都知道这位十四爷是皇亲国戚,不好惹,也惹不起,因此只能是把怨气咽进肚子里,敢怒不敢言。
要说皇上真是个知人善作之人,将李如柏这个笑面虎、两面派安排在这里办这个差事,真真地做到了人尽其材、物尽其用。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对于十四阿哥那些故意制造出来企图引起皇上注意的事端,无论闹出多大的动静,李如柏都是一副任由你闹出大天来,他的手下只远远地尾随,密切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但绝对不会上前染手半点,不论是阻止还是劝解,更不会安慰,任由他胡作非为。李如柏这个驻军首领当然更是将两面派的功夫发挥到了极致:当着十四爷的面点头哈腰、陪着笑脸、小心和不是,背地里则是事无巨细,连芝麻大点儿的事情都不忘给皇上密写奏折详细禀报:譬如今日十四爷潜心研究《庄子》,恐怕意欲图谋不轨;譬如今日十四爷做梦的时候说不管是东海龙王还是玉皇大帝,休想管了他的好事;譬如今日十四爷跟十四大福晋双双去了后花园呆了半个多时辰,因为奴才的人不能近身而不知密谋何事,等等,等等。
十四阿哥上述种种叛经离道的行为仅仅只是在发泄皇上对他如此“不公平处置”的强烈不满,然而李如柏因为得了圣令,又急于立功,因此千方百计地想要挖出一些皇上感兴趣的情况来,以助自己立下奇功从而加官进爵。幸好皇上并没有存心找十四阿哥的麻烦,只是不想他留在京城与八阿哥或是太后联手威胁到自己的皇位罢了,因此面对被困在皇陵与世隔绝、孤立无缘的亲兄弟并没有赶尽杀绝,而对于隔三差五收上来的李如柏的密折也没有太放心里去,但是为了不打消李如柏的积极性,他也没有对这个奴才添油加醋的行为作出任何赞赏或是斥责的回复。
皇上既不鼓励也不反对的态度令李如柏心里有些发毛,思前想后一番最后决定还是一如既往,不过由于十四阿哥把周边搅得乌烟瘴气,不管是驻军还是民宅,全都祸害得鸡犬不宁,弄得街坊四邻怨声载道,于是他这个老好人又粉墨登场了,将所有的善后事宜全都大包大揽下来,只要是能用银子来说话的,统统大手一挥、银子拿来,结果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光是赔出的银子就像流水似的,而李如柏竟是连眼都不会眨一下,因为有皇上在后面坐镇,他李如柏怕个什么?不过也好在十四爷的这通胡闹全都是打家劫舍之举,全都是能用银子来解决善后事宜的事情,再是怎样撒泼耍酒疯都还没有闹出过一起强抢民女之类的事端,否则也真真滴能够算得上是恶贯满盈了。既然因此李如柏更是放心大胆起来,任由十四阿哥胡作非为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2795章 看守(1)
李如柏的这番既严防死守又纵容放任的策略,也是把十四阿哥搞得一点儿脾气也没有。原本他这么大费周章地胡作非为不过是想惹恼了他的皇兄,令皇上一气之下以扰了他们皇阿玛的宁安为由将他调离遵化,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十四阿哥的如意算盘完完全全地落了空,不但没有惹怒皇上,反而见那李如柏跟在他屁股后面给那些遭了秧的人家又是赔笑脸又是赔银子,而他自己却得不到半点来自京城的消息,心烦意乱之极。此外也是因为闹腾了一个多月,再是精力充沛也禁不住天天如此,无奈之下只得是另作其它打算,于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前些日子突然间就安静了下来,经常自己一个人躲在屋子里,一整天都不会出来一步。
对于这个巨大的变化,李如柏虽然搞不清什么状况,但是一方面他没有放松丝毫的警惕,另一方面也继续任由十四阿哥如此这般,毕竟比起那一个多月的“烧杀抢掠”来说要省心多了。此外,十四阿哥安静下来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李如柏可以缩小看管范围,手下的侍卫们也得出空闲来能够轮班休息,众人浑身绷的这根弦实在是太紧了,如果十四阿哥再不安静下来,他们这些看守人员也快要达到崩溃的边缘。
就在李如柏等人因为十四阿哥莫名其妙地偃旗息鼓而获得难得的清闲与安宁的时候,突然间迎来了前来宣读的圣旨的吴喜和朱兰太一行,登时搅了这里的太平盛世。
李如柏也是出身大内侍卫,与吴喜的私交甚是不错,而与朱兰太则仅仅是点头之交而已。吴喜当然知道李如柏留守遵化的唯一差事就是严加看守十四阿哥,现在他们一行人前来遵化是传达皇上的圣旨,不过因为知道十四爷不好对付,又知道李如柏的身份,因此吴喜他们决定到了景陵之后,最好还是不要招惹那个有持无恐,连皇上都要让步三分的十四爷,反正有李如柏坐镇撑腰,莫不如……于是吴喜自做主张,没有直接前往遵化的十四贝子府面见十四阿哥宣读圣旨,而是第一时间前往李如柏的住处先行将消息透露给他。
当吴喜一行到达李如柏这里的时候,这位大爷正与手下的几个侍生悠闲地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山南海北地闲聊,乍一闻听侍卫来报吴喜吴大人即刻抵达的消息,惊得他连酒杯都握不稳,差点儿从手里滑落下来。
“你看清楚了?是吴大人吗?吴大人好好地在万岁爷跟前当差,怎么突然跑到咱们这地方来了?”
“回李大人,千真万确,小的看得真真的,就是吴大人,如假包赔!”
“你小子油嘴滑舌,油腔滑调,怎么听着都是胡言乱语!”
李如柏自是不会相信吴喜会像天兵天降似地来到他的地盘上,结果一句呵斥还没有落下,就听另一个声音豁然响起。
“哈哈哈,李大人!怎么?事到临头还不相信是你吴兄来了?”
李如柏正在质问那个报信的下等侍卫之时,只听见乱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爽朗的声音,待他定睛一看,不是吴喜还能是谁?于是刚刚还惊讶得合不扰的大嘴巴抿了两下,咽下嘴里的那半口酒,一边赶快喘了两口气才一脸堆笑地回应。
第2796章 看守(2)
“唉呀呀,果真是吴兄!这是哪阵风儿把您给吹来了?在下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由于没有好好当差还吃酒行乐被吴喜逮了个正着,李如柏既尴尬又惊慌,一边大声地打着招呼一边一个箭步冲到了门口,只见吴喜和朱兰全都是太汗流浃背,就像刚刚从水缸里捞出来的一样,两人一边翻身下马一边一瘸一拐地往屋里走。由于骑了一天一夜的马,双腿一直呈弯曲状态,以致下马之后两个人的双腿都无法在短时间里伸直,更不要说正常抬腿走路了。
李如柏也是行武之人,见此情景当然知道这两个人是因为八百里加急才累成这个样子,禁不住地万分诧异。京城这是发生了什么火急火燎的事情?宫廷叛乱?那应该是血流成河,不应该只有他们两个人逃了出来吧;皇上派这两人来监察他李如柏的?也不太像呢,皇上真若是动了这个心思,也不可能没有半点风声透露出来,毕竟在宫里自己也是有些耳目和眼线的。
搞不清这两人此行的目的,又因为他们累得喘不上气来,更不要说还能张嘴说话了,因此对于李如柏的那几声爽朗的笑迎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李如柏则是因为心虚,因此明知道那两人口干舌燥、眼冒金星地张不开嘴,却仍是急急地追问起来。
“二位这是为何而来?急成这个样子?”
此时两人已经被李如柏的手下搀扶着进了屋里,又将递上来的茶水连连喝了四大碗,这才把气儿给喘匀了一些,于是与李如柏私甚好的吴喜才率先开了口。
“李大人,确实是急事!皇上口谕,命我们二人即刻前往此地,奉召接十四贝子速回京城!”
“什么?皇上召十四爷回京城?因为何事?”
“我们也不太清楚,只知道皇太后这些日子生了病,一直卧床不起,可能是皇太后想十四爷了,皇上见太后思贝子爷心切,特命我们二人速接十四爷回京。”
“那,那皇上说了什么时候启程?”
“皇上吩咐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即刻?现在可是太阳都落了山呢,况且两位兄长一路马不停蹄,总还是要歇息一下,否则身子怎么受得了?”
“皇上有谕,我们倒是想歇息呢,谁敢抗旨不遵?”
“那,让愚弟去跟十四爷说一声。”
“咱们一起去吧,反正早晚也是走,不如一边说一边就收拾启程了呢。”
李如柏因为肩负着密切注视十四阿哥动向的任务,因此他的驻地与遵化十四贝子府只是一墙之隔。待这三人一边闲说话,一边转过一座院墙来到贝子府的时候,吴喜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要说京城的十四贝子府吴喜也是去过几回的,不说豪气冲天、奢华致极也是雕梁画栋、贵气逼人,然而面对眼前的这座也同样号称是十四贝子府的院子,他除了大惊失色、倒吸一口凉气之外,只剩下了唏嘘不已。因为所谓的十四贝子府,不过就是七、八间房子外加一座院子,再被四周的院墙围起来而已。
曾经的十四阿哥被先皇任命为抚远大将军,打了那么多的胜仗,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而十四贝子府又是何等的车水马龙,才短短的五、六年的光景,竟是落到如此颓败的境地,是造化弄人,还是世事无常?
吴喜才站在贝子府门外就如此感慨万千,然而当他见到时隔不过两个来月的十四阿哥本人的时候,心境更是犹如跌落万丈悬崖,如鲠在喉。
由于李如柏的一个手下已经极有眼力劲儿地提前来禀报,因此当他们三个人进屋的时候,只见眼前之人一身普通常服,胡子拉差,神情落寞地站在屋子当中,这不是十四阿哥还能是谁?可是,这般凄惨落魄模样实在是令吴喜和朱兰太两人于心不忍起来。
十四阿哥虽然事先听人禀报,知道京城来了人,可是他也万万没有料到会是吴喜他们两人:他们不是皇兄的近身侍卫吗?怎么会跑到这荒野之地来了?难不成是皇兄终于腾出功夫给他罗列罪状,派这两人行刑执法来了?
片刻的想到猜疑之后,还是吴喜首先反应过来,赶快拉了一个同样惊讶不已的朱兰太。
“奴才给贝子爷请安。”
“哟,万岁爷什么时候舍得放你们这两个看家狗出来到爷的地盘上来撒野了?”
因为吴喜和朱兰太都是皇上的亲信侍卫,十四阿哥当然不会给他们好脸色,一句话就这两个人说得面红耳赤地抬不起头来。他们再是奴才,好歹也是皇上眼前的红人,是钦命传旨大臣,谁不上赶着巴结?十四阿哥再是主子,落难的凤凰变成鸡,都这个模样了,还嚣张什么?
李如柏一贯的笑面虎、老好人,见此尴尬情景赶快上前来打个圆场。
“十四爷,小的们全都是当差伺候主子的,如有得罪还请爷高抬贵手。
“让爷高抬贵手?怕不是一会儿还要被你们动手吧?”
“十四爷何出此话?”
“别跟爷装傻充愣了,就万岁爷那点儿心思,爷早就一清二楚,说吧,什么罪名?是就地行刑正法还是押解回京?”
十四阿哥此言一出,众人都知道是被这位爷给误会了,还是李如柏脑子转得快,发挥了八面玲珑的本事,赶快出面化解。
“哎呀呀,十四爷这可是误会了,误会了!”
“误会了?”
“可不是误会了?吴兄,还不赶快传旨?”
经李如柏提醒,吴喜这才如梦方醒似地赶快上前一步,先清了清嗓子才开了口。
“贝子爷听旨。”
第2797章 不好(1)
吴喜一句“贝子爷听旨”,十四阿哥再是怒从胆边生,然而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无可奈何地将那一肚子的斥责和怒骂生生地憋了回去,回了里间屋换上一身正规衣裳,又净了手,才重新回了外间屋,这里早已经由奴才们放好蒲团,只待他尽快听旨。
所谓圣旨,不过就是皇上的口谕,因为事发太过紧急,来不及制作专门的圣旨,只能是由心腹侍卫亲自口传,这也是皇上刻意挑选了吴喜和朱兰太的原因,毕竟这两个人都是十四阿哥熟知的奴才。此时当十四阿哥一切准备停当、俯首听旨之后,吴喜话语不长,言简意赅地转述了皇上的口谕,无非是皇太后病重,着十四阿哥贝子允禵回京尽孝,镇守皇陵人员另外再议这几件事情。因为当时着急召回十四阿哥,因此皇上还没有考虑好由谁接替的问题,吴喜朱兰太已经出发之后,他才另下了圣旨派十五阿哥前往遵化。
直到听完圣旨十四阿哥才知道他冤枉了皇上,只是他实在是来不及愧疚,毕竟乍一听到皇太后身患重病的消息,既是震惊也是心急如焚。特别是皇上竟然以皇太后生病为由急如他立即回京,而且匆忙之间连接替人员都没有来得确定下来,可想而知圣旨下发之时是多么的十万火急,一想到这里,他的心中不由得一沉:皇兄从来都是办事沉稳之人,这一回竟然急成这个样子,额娘这病到底有多重?
对于镇守皇陵,十四阿哥一直认为是皇上专门为了排挤、镇压他的势力才做出如此决定,一开始还声势浩大地闹了一个多月,然而随着在这里呆的日子越来越长,李如柏监视得越来越严密,看不到任何希望的他日渐颓废下去,对于能否回京重振旗鼓已经不报任何奢望。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接到了即刻回京的圣旨,十四阿哥应该是喜出望外的,不过,只是一个皇太后生病就能令皇上放下戒心同意他回京,实在不是皇上的行事风格。要知道皇上的位子虽然越来越稳当,但也不是固若金汤,同意他即刻回京不就意味着放虎归山吗?皇上就不怕他借机生事、举旗造反吗?怎么还会假惺惺地同意他们母子团聚?十四阿哥越想越是觉得实在太过蹊跷,到底是真的是皇太后病重,还是皇上暗渡陈仓,设下瓮中捉鳖之局,就等他往圈套里钻呢?因此对于此次进京,他并没有喜出望外,相反更是心情沉重:
“吴喜,爷且问你,刚刚你说的这些可全都是万岁爷亲口所说?可全都句句属实?”
“回十四爷,奴才当然所说全是实情,奴才办差这么多年,可是知道轻重,无论如何也不敢做那假传圣旨的勾当,凭白让脑袋搬了家啊!”
“那爷问你,皇太后现在是怎么一个情况?两个月前还到皇陵这里亲送先帝梓棺,长途跋涉几百里地都不在话下,这才几十天的功夫,怎么就病重了?莫非是万岁爷故意惹出事端,将皇太后给气病的?”
“回十四爷,皇太后这些日子确实是有些身子不爽利,但也没有病得那么重,而且也不是皇上气的……”
吴喜被十四阿哥这么一问,吭哧半天只说了这么几句话,毕竟皇太后训斥贵妃娘娘导致娘娘小产,小皇子也没保住,皇上一气之下迁怒十四阿哥停了禄米,只是这停了禄米的圣旨还没有通过官驿正式传递到遵化,皇太后就闹起了禁食斗争,引发了这一次的重病。前前后后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而且全都是一环扣一环,只要说了其中一件必定就会引发前一件或是后一件。更何况这些事情又是发生在关系最为紧张的三个人之间,吴喜当差多年,当然知道哪些话应该说,哪些话不应该说,那可是皇上的家务事,哪里容得了他这个奴才传闲话?若是他提起半个字,十四阿哥定是打破砂锅问到底,从而引出所有的恩恩怨怨,到时候他可是吃不兜着走了,再是皇上的心腹奴才,只要看看秦顺儿的下场就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第2798章 不好(2)
从吴喜这里套不出来半点儿有用的消息,圣旨当前,十四阿哥也没有了拒不前往的理由。首先拒不回京会给自己找上一个抗旨不遵的罪名,在当前双方实力极为悬殊的情况下,十四阿哥不想冒这个没有必要的风险。另外既然吴喜也说皇太后最近贵体欠安,因此他额娘病重的消息应该不会空穴来风,于是十四阿哥的心里开始对皇太后的病情份外担忧起来。
想来想去,就算是鸿门宴,就算是有去无回,十四阿哥决定还是要走这一遭,至少还能与皇太后见上一面,哪怕见不上面,但也至少能知道皇太后的消息,至少心里不会再为皇太后的身体而担忧。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万岁爷不是说即刻启程,不得有误吗?那还你们还在干等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启程?”
“好,好,奴才这就命人稍事休整,即刻启程。”
吴喜这一次带了二十来个随从,毕竟十四阿哥骁勇善战,万一这位爷就地造反生事、抗旨不遵,以一敌五都不在话下,就是他和朱兰太两个人联手也不一定能够顺利拿下这位闻名遐迩的大将军王,毕竟十四阿哥的那些军功也是提着脑袋浴血奋战中挣来的。因此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吴喜一下子点了二十四名大内侍卫,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顶尖高手,实在不行,他只有拿出车轮战、人海战这些法子了。
不过,十四阿哥在遵化也呆了两个来月,虽然李如柏是皇上绝对的亲信,但也不能保证十四阿哥暗地里招兵买马,在李如柏的眼皮子底下偷偷发展自己的势力,真若是那样的话,对方的实力更是如虎添翼、不可估量,到时候真若是发生叛乱,就他们这二十多人能逃命就不错了。
这一路吴喜也是走得忐忑无比,这也是他到遵化之后没有先去十四贝子府传旨,而是先拜了李如柏这个山头的重要原因,探探情况,与李如柏结成联盟,万一十四阿哥行造反之举,他们这一队八百里加急而来,早已经累得精疲力尽,连招架之功都没有的大内侍卫们也好寻得个可靠的援兵。
从目前情况来看,正如吴喜所料,十四阿哥虽然情绪极度激动、态度格外嚣张,但是还没有看出来有造反谋逆之举的迹象,他的心中才略略地踏实了一下。此刻听十四阿哥催促启程,于是赶快先吩咐同行的二十来个侍卫先将马匹交李如柏去照料,同时换了遵化当地的良马,然后众人匆匆地吃了一口饭,将给养和装备全部置备妥当,也不顾日头已经悄然西偏,就和十四阿哥以及他的几个奴才一同启程返京。
十四阿哥和他的贴身奴才们一行八人走了,吴喜和朱兰太的大队人马也旋风式到来,又旋风式离开,热热闹闹了两个来月的遵化十四贝子府登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看守着那位分分秒秒都会惹事生非的十四爷,再也不用连睡觉都要睁一只眼,送走了那一行人,李如柏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个迟来的午觉了。
然而当李如柏刚刚将脑袋放在枕头上准备借着半醉的小酒美美地睡上一大觉的时候,突然间一个念头闪过大脑。晌午前发生的这一切实在是太过突然,李如柏一直都是被动地接受吴喜的那一套说辞,又因为不停地被十四阿哥催促,令这个一贯小心谨慎之人一时间竟是自乱了阵脚,甚至有些糊里糊涂起来。现在当一行人全部离开,整个世界恢复了应有的安宁之后,他的大脑才恢复了正常运转,才突然后知后觉地大喊一声“大事不好!”
突然间“想明白过来”的李如柏腾地一下子就从床榻上一跃而起,惊慌失措地立即吩咐他的副将,所有守陵的侍卫一刻钟内集合完毕,一个不剩全部快马加鞭,急追吴喜和十四阿哥一行。
十四贝子府的那八个人还好说,虽然闲散了两个来月,但毕竟都是行武出行,功夫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荒废,因此突然间需要晓行夜宿、快马加鞭自然是全都不在话下。然而吴喜这一行人员则不同了,这二十多人虽然全都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内侍卫出身,然而他们一个个全都是星夜兼程地从京城赶来,来到遵化之后也只是匆忙吃了口饭、喝了口水,稍事休整之后就继续赶往回程的道路,速度当然是要比来的时候慢了许多。十四阿哥那一队人马虽然被吴喜他们拖了后腿,不能撒了欢地快马加鞭,然而因为他们原本没有造反谋逆的心思,于是也都不紧不慢地随在了吴喜一行的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