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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风雨情之雍正与年妃全文阅读

作者:我向苍天借明月     江山风雨情之雍正与年妃txt下载     江山风雨情之雍正与年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679章 遗物(1)

    一个时辰之后,面对小武子递上来的两个锦盒,确切地说,是一个鹅黄色的锦合,一个大红色的剔红漆盒,皇上登时糊涂了,怎么会是两个物件?犹豫了一下,皇上似乎是鬼使神差般地将手伸向了那个鹅黄色的锦盒,轻轻地开启锁扣之后更大的惊诧在等着他,原来这个锦盒里盛了两样物件,再加上旁边的那个剔红漆盒,也就是说,冰凝一口气送了婉然三件东西!冰凝怎么选了这么多件?待他再仔细定睛一看,才知道映入他眼帘的是哪两样物品。

    一个是白色的纸卷,因为已经卷好,看不出来上面写了些什么;一个是经过二次折叠成小小正方形的青蓝色帕子。仿佛是一道习题摆在了皇上的面前,然而似乎根本就不需要考虑,他只是出于本能就将手第一个伸向了纸卷,然面待他徐徐地展开一看,当场就是两行清泪奔涌而出。

    在没有展开之前,他一直以为这纸卷里是冰凝写给婉然的家信,倾诉她对姐姐的一片思念与关爱深情,然而他猜错了,彻头彻尾地猜错了,那纸页上根本就不是冰凝那堪称字帖般的倪工小楷,而是歪歪扭扭不成一体的稚嫩笔迹。这一回,皇上再也不会猜错了,尽管他从不曾见过,但是他肯定这一定就是湘筠的日常习作,而那上面的诗句,他只看了第一句,就再次忍不住地潸然泪下。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看到这纸卷上的字体,皇上的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一幅冰凝悉心教授湘筠诗句,甚至手把手地带小格格书写的场景,那是多么美好的画面。不用想,婉然也是曾经如此教导过小格格,尽管她没有冰凝那么高的才学,但是她对小格格深深的母爱只会多,不会少。

    皇上当然也知道,这副字绝不是他走了以后,由小格格临时抱佛脚赶制出来的,一是时间太少根本就来不及,二是单从这字迹上来看,也是心闲气定之作,绝不是仓促而成。冰凝为什么要在毫无先知的情况下,每日教习湘筠这些诗句呢?她一定是要小格格牢牢记得婉然才是她的亲生额娘,要时时记得额娘对她的深深挂念。山再高,水再长也隔不断她们的母女深情,夜再深、人再远,也忘不了母亲的养育之恩。

    子欲孝而亲不待,皇上与孝懿皇后早早断了世间的母子情,他当然更是感同深受这句千古名言,此时此刻触景生情,怎么不令他伤心难过?

    过了许久,皇上才拾起被他放到远处的纸卷,刚才他是生怕这上面沾染了他的泪水,晕花了字迹,现在待他好不容易沾干一些泪眼,才重新将这幅字卷好,放置在锦盒中。放好纸卷,在剩下的帕子和剔红漆盒之间,又是毫不犹豫地,他选择了叠得方方整整的帕子,小心地展开。

    青蓝色是他最喜欢的颜色,而那青蓝色的帕子上,绣的竟是梨花。梨花,潜邸种了很多的梨树,他的书院竟有两株。那是康熙四十九年的一个明媚的春天,作为闲散王爷的他还有足够的时间用来儿女情长,于是在那个充满了希望也充满了幸福的时刻,他第一次见到了婉然。不,那是豆蔻年华的玉盈,迎着漫天飞舞如雪般的梨花雨,翩翩然映入他的眼帘,闯入他他的心扉、他的生命。

第2680章 遗物(2)

    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他在心中坚定地认为,玉盈就是梨花仙子,是上天派来拯救他逃离相思苦海的佳人。

    尽管已经过去了十三年的光景,然而玉盈姑娘在明媚的春光里,漫步梨花香海的曼妙身姿就这样永远地定格在他的记忆中,无论爱与不爱,都是永不磨灭。

    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

    十三年后的今天,又是一个春来早,梨花犹开,明月犹在,花下之人,空留一缕香魂,无处觅寻。

    直到今天看到这帕子他才恍然知道,婉然最爱的,竟然也是梨花!是她原本就喜爱梨花,还是因为那个曾经梨花满天的季节?亦或是说心有灵犀,知道她是他的梨花仙子?

    当又一滴清泪滑落在帕子上的时候,皇上终于从过往的回忆中被拉回到现实之中,幸好是娟帕,不似纸卷墨迹,却是偏巧不巧,这滴清泪恰恰落到一朵梨花的花蕊之上,渐渐地浸湿了整枝花朵。

    好一个“开向春残不恨迟”!尽管皇上直到现在仍是没能够完全弄清楚婉然香消玉陨的所有细节,但是他知道,这是一个用鲜血和生命诠释了全部爱的含义的刚烈女子,一如梨花,既有“白妆素袖碧纱裙”般的风姿,也有“未容桃李占年华”般的傲然,还有“夜深留与雪争光”般的志向,更有“人生看得几清明”般的高洁。

    从那朵被清泪润湿的梨花开始,他一点一点地抚上整个绣样,再一点一点地抚上整个绢帕,包括所有的包边锁线,这疏密不一的针脚无不昭示着这个帕子同样也是出自湘筠之手。不管是湘筠原本就知道她的额娘喜欢梨花还是冰凝刻意教授小格格的结果,皇上认为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她最爱的梨花相伴,婉然一定会走得更加的安稳踏实,更加的了无遗憾。

    三样物件中有两样都是来自湘筠格格,这是皇上万万没有料到的情况,同时也令他唏嘘不已之余,禁不住感叹万千:古人所谓“心有灵犀”,也不过如此而已。他只是让冰凝送给婉然一个物件,留下一个念想,并没有说要湘筠也送一件。虽然他也曾那么地期待着来自湘筠的物件,可是他害怕说得太多而泄露了心底的秘密。而冰凝仿佛是一眼洞穿了他的心思,然后就按照他的心意,一并送来了属于湘筠的纪念物。

    如此心有灵犀的夫妻,如此情深义重的姐妹,不论是他还是婉然,都会因为有了冰凝而备感三生有幸!

    将帕子重新叠好放回之后,他的目光转向了最后一件--剔红漆盒,至此已经毫无任何悬念,这个一定是冰凝送给婉然的物件了。他实在是猜不出来,是什么物件会用到这么大的一个剔红漆盒,以冰凝的兰心蕙质,当然不会认为物件越大情份越重,虽然他此前吩咐她的时候,用了过继女儿应该给亲生爹娘一些补偿的借口。以冰凝一贯的为人处事方式,这个物件不一定是最贵重的,但一定是她们姐妹之间最有纪念意义的。然而令皇上格外费解的是,两个从来都是只重情义不重财富的女人之间,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承担着联系两个人姐妹深情的纽带作用?

    令皇上更为震惊的事情还在后面!当他取过漆盒,轻轻地打开盖子之后,发现自己竟然又一次地猜错了!按照冰凝那么志向高远、冰清玉洁之人,他原认为冰凝无论送什么,都不应该送这个,可恰恰就是这个她最不应该送的,却正是她从无数物件之中精挑细选了这么一件留给她的姐姐当作念想。

    这是一件极为奢华、极为贵重的头面首饰!冰凝从来都是素面净颜的模样,是一个既不不喜欢佩戴也不喜欢收集首饰之人。婉然也是一样,从头到脚,无论是衣着还是佩饰,全都是素雅而巧致,仅从这一点上来讲,她与冰凝还真是宛若一对亲姐妹,两人在对金银首饰的喜好极其惊人地相似,包括其它的连喜好也都是这么的相同。不过想想也是,如若婉然是一个喜欢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女人,他又怎么可能喜欢上那种市井俗人呢?

    然而如此素雅寡淡之人怎么会千挑万选这么一件?就算送礼不也要投其所好吗?更何况他已经提前说得这么明确了,这是留给婉然的念想之物,难道说婉然就喜欢如此奢靡的物件吗?天天看到这么不合心意之物,婉然怎么会有好心情?更何况如此奢华又如此昂贵的头面首饰,除非是出嫁或是极为重要的场合才用得上,即使是冰凝对它情有独钟,也应该留到湘筠出嫁的时候,送给小格格才对,怎么会这个时候送给婉然呢?

    皇上只知道婉然出嫁的时候,冰凝为了向他借一份像样的贺礼而不惜跪坏了双腿,还付出了近乎于高利贷的代价,然而还有他不知道的,不知道冰凝毅然决然地用自己的嫁妆暂时解决了向王府进贡新年贺礼的难题,才引发了在冰凝在出嫁的时候,婉然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嫁妆解了冰凝没有寻有合心意的头面首饰的燃眉之急,令心怀愧疚的冰凝宁可向他卑微地乞求也要换来婉然出嫁的风光。

    如果他事先知道围绕这件头面首饰前前后后发生的那些曲折的故事,或许就能够从中理出些头绪来,再稍稍思考一番就能够猜得出来冰凝为什么会做出如果异乎寻常的选择。

第2681章 送别(1)

    冰凝做出如此选择不仅仅是因为这件头面首饰是她们姐妹情深的见证,还有更加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湘筠。

    皇上收养湘筠的决心已下,没有半点回旋余地,冰凝只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尽最大努力不去伤害婉然与湘筠的母女之情。可是尽管她现在已经是贵妃娘娘,然而既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也是因为十四贝子府实在是太过敏感与特殊,冰凝仍是不想采用书信的方式与婉然沟通,她现在担心的不是被皇上监控追查,而是不希望被别有用心之人借题发挥而将皇上陷于更深更难堪的泥潭之中。

    不能使用书信那就换一只有她们姐妹两个人懂得的方式吧。于是冰凝只是略略思索了一下,就确定了将这件首饰送过去。她知道,婉然姐姐只要一看到这件首饰,就一定会明白她的心思。这件首饰,原本就是属于婉然的,当冰凝出嫁的时候,婉然用她自己的嫁妆解了冰凝的燃眉之急。虽然当时婉然千叮咛万嘱咐年夫人,一定不要告诉凝儿。可是聪慧的冰凝还是很快就知晓了,而且她在知晓的一刹那就暗暗下定决心,成全姐姐的心意,不告诉她实情,只有自己装作毫不知情,才不全有负疚心理,冰凝心安理得,日子过得幸福快乐,婉然才会觉得同样快乐,否则她们两个人一个背负沉重的愧疚而不会快乐,一个因为替对方担忧而愁眉不展。

    然而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了,星移斗转、物是人非,每个人的生活轨迹都没有按照当初预期的那样行进,特别是冰凝,早已经不是十三年前的那个小姑娘了,在成为尊贵的贵妃娘娘之后的她改变了主意,违背了当初誓言。

    她要将这套首饰再送还给婉然,相信她的姐姐见到这个意义非凡的物件时,一定会心有灵犀,当即明白她的心意。这是婉然亲生父母家传的珍宝,理应留在婉然那里,将来待湘筠出嫁的时候,由姐姐亲自传到湘筠的手中,代代相传。

    冰凝再是湘筠的小姨,再是尊贵的贵妃额娘,都抵不上婉然的一丝半毫,特别是在湘筠出嫁的时候,唯有婉然这个亲额娘才有资格将这件家传的珍宝亲手交到湘筠的手中。

    由于适逢十四阿哥被发配和收养湘筠几乎发生在同时,冰凝不想让遭受双重沉重打击的婉然看不到半点未来的希望,她想通过送还这套头面首饰告诉她的姐姐,即使湘筠被皇上收为养女,婉然作为湘筠额娘的事实永远都不会改变,湘筠永远首先是婉然的女儿,其次才是冰凝的养女。

    冰凝就是要借助这件头面首饰给婉然吃下一颗定心丸,让她看到未来,看到希望,就算是为了湘筠,也要快乐而幸福地过好从今往后的每一天,不管是随十四阿哥被发配边疆,还是与湘筠远隔千山万水。

    皇上不曾知晓这个缘由,因此就算是想了一个晚上也根本想不明白,对于金银首饰从来不屑一顾的冰凝为什么会选择如此奢华的首饰作为留给婉然的纪念物,难道是想通过如此贵重的物件,来弥补他们收养湘筠的亏欠吗?连皇上都知道这个答案简直是可笑透顶,因为湘筠对于婉然来讲是无价之宝,岂是这么一件贵重的首饰就能收买成为他的公主的?

第2682章 送别(2)

    虽然搞不清楚原因,但是他仍然尊重了冰凝的选择,因为他相信冰凝,送这件东西一定有她的道理。于是他轻轻地盖上漆盒的盖子,再将纸卷和帕子重新卷好、叠好,关上锦盒的锁扣。然后他从抽屉里拿出他自己早已经准备好的留给婉然的东西,连夜起驾前往潜邸。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春寒料峭,月明星疏。这是他自从冬至祭天离开之后,时隔五个多月以来,第一次回到潜邸,回到他生活了快有三十年的地方。冰凝说她最喜欢潜邸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胜过皇宫的琼楼玉宇、锦衣玉食,他又何尝不是这样呢?这是先皇御赐给他的府邸,经过二十多年的精心,从毫不起眼的前明太监官房成为的雍亲王府,凝聚了他多少智慧与心血,又留下了他多少意气风发的峥嵘岁月。

    现在随着淑清惜月她们几个女人搬入皇宫,这座府邸再也没有了一个主子,只留下皇家侍卫严加把守,留下奴仆家丁清理打扫,俨然一座空荡荡的孤城。

    连皇上自己都是做梦也不曾料到,当他以帝王的身份第一次重返故园,竟是为了举行一场特殊的送别,送别他曾经深爱过的女子,送别他曾经刻骨铭心的记忆,送别他永不回头的青春年华。

    潜邸距离德胜门很近,一直在城门外候旨的小队人马一待接到拉莫的指令,不消两刻钟便护送着婉然的棺柩悄然抵达王府,因此当皇上进到府中的时候,苏培盛早已经将一切准备停当,静候他的大驾光临。

    当他走下御辇,望着门匾上亲笔手书的“雍亲王府”四个大字,望着这个他生活了将近三十年的地方,再想到即将与婉然的见面,顿时万般悲凉齐齐地涌上心头,眼睛也不由自主地湿润了起来。如果老天爷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是多么地希望所有的这一切,全部都能重新来过!

    走在这熟悉的石径,他没有一丝一毫荣归故里的万般喜悦,相反却是满心悲伤、满腹惆怅、满身伤痛。朗吟阁在府门口的位置,然而他却不敢进去,因为那个院落中正有千树万树的梨花盛开,他害怕一进了那个院子,就再也没有勇气走出来,走出因为婉然故去的满心悲伤。

    然而即使是绕行,也能放过他片刻的安宁,因为梨花铺天盖地盛开,花香也一并恣意四溢在整个王府,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是浓浓的花香扑面而来,如果是从前,他只会觉得这花香是如此的沁人心脾,而今天,他只会觉得就连花儿都被浸满了悲伤的味道,掏空他的灵魂。

    好不容易勉力而行,待绕过书院,万福阁远远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灯火通明,诵声朗朗,在这静谧的月夜显得格外圣洁。万福阁是潜邸的佛堂,婉然的灵柩静静地停放在那高高的台阶之上,就像是为她搭就了一部通往天国的阶梯。

    远远地,他就止住了前进的步伐,深思片刻之后,他缓缓地抬起头来,那是如墨的夜空,一轮明月高高地悬挂在天际。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此时的他根本不用把酒,也无需问青天,因为他知道,明月一直都在他的心中。那是康熙五十年的春夏之交,他与婉然行走在护送先皇圣驾塞外行围的队伍中,面对婉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躲避,他向她发出了一连串的深情告白:“你为什么非要强迫爷知道,爷为你所思、所想、所念的所有的一切,全都是痴心妄想,全都是痴人说梦,难道这就是‘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可是,爷不相信你说的这一切。虽然爷知道,‘人攀明月不可得’,可是爷却仍然痴心不改地幻想着,总会有‘月行却与人相随’的那一刻。”

    最终这个“月行却与人相随”注定成为痴人说梦,明月还在,人影无踪。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老天爷,为什么这个世上,善却没有善报,恶也没有恶报?于是惯常迁怒于人的他又埋怨起明月来,若是没有天空中的这轮皎洁的明月,岂不是就不用人相随了吗?

    恼了明月的皇上于是低下头来不再看它,同时无言地向身侧伸出手来,高无庸见状,立即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一个锦盒递到他的手边。轻启锁扣之后,他如愿以偿地看到那只尘封多年的湘妃竹箫,依然静静地躺在锦盒之中,没有沾染上半点岁月的痕迹,仍似十三年前那样光彩照人。

    这就是半年前,冰凝要他吹奏一支箫曲的时候,他唯恐避之不及的那支竹箫,令他最后用玉笛送给冰凝此生的唯一。现在他终于有勇气打开这只自婉然出嫁之后就尘封了整整八年的竹箫,然而竹箫仍在,伊人玉陨。

    今天是三月初九,十三年前的这个季节,他曾经无数次地吹奏起那动人的旋律,十三年后的今天,他再次虔诚地吹响那熟悉的乐曲--《彩云追月》,然而彩云仍在,明月难觅。

    送别,送别,他要用这支萧曲为婉然送别,一遍、两遍、三遍……他自己都不知道吹奏了多少遍,只听得到萧曲悠扬、诵声朗朗,回旋在寂静的夜空中。

    直到他感觉到了一股血腥的味道,才不得不停下了箫曲。望着手中的竹箫,竟然染上了斑斑血痕,那是他唇上的血,更是心中的血。

    当时垂泪知多少?直到如今竹且斑。

    娥皇、女英在湘妃竹上落下的是斑斑泪痕,而他在这湘妃竹箫上留下的,是斑斑血痕。

    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梨花雪,不胜凄断,杜鹃啼血。

第2683章 灵犀(1)

    雍正元年的春天来得竟是如此之早,才只初春三月间,潜邸中千树万树梨花竞相绽放,花如雪、香沁脾,有些含苞待放,有些俏立枝头,有些恣意怒放,有些化作春泥……千姿百态、形式不一,然而它们如此奋不顾身的绽放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虔诚地为婉然送行。

    此刻他的身边就恰好有一株梨树,恰有那洁白的花朵正飘然落下。花堪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不正是他与婉然的真实写照吗?然而即使是空折枝,他仍是要折,为她折下,因为她是梨花仙子,若是没有梨花相伴,岂不是辜负了满园梨花的盛放送别?于是他直接伸出一双手,轻而易举地攀上身侧的枝头,折下那开满花朵的枝桠,一枝,两枝,三枝,四枝,五枝……

    此时陪在皇上身边的只有苏培盛和高无庸两人,见皇上亲手折枝,本想上前相劝皇上爱惜身子,这些事情由他们这些奴才来做即可。然而他们全都是王府旧人,都知道他们的主子为什么会亲力亲为,也知道他们的劝阻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待花枝成为满满的一捧之后,他便亲手带着这些梨花枝朝万福阁坚定地走去,再缓缓地拾阶而上。当最后一级台阶被他抛在身后的时候,婉然的灵柩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正安安青青停放在万福阁大殿的正中央,僧侣们齐聚在右侧,俯首垂目,虔诚诵经。

    他径直走到婉然的灵柩前,高无庸会意,悄悄地指挥一直在旁边恭候的奴才们打开了棺盖,皂布整整齐齐地覆盖在尸骨之上。他伸出手去,轻轻地抚上这皂布,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下面的硬骨,硌得他的大手生疼,甚至疼出了泪水,因为心也在一起疼。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与婉然相见,从此一别,将是真正的永远再无相见之日,真正的天各一方、阴阳两隔。

    随后,他将手中整整一大捧的梨花枝,一枝一枝,顺序地轻轻码放在皂布之上,在皂布的映衬下,这些梨花仿佛比雪还要白,白得刺目,更刺心。

    一直跟随地他身边的高无庸见状赶快将捧了一路的锦盒递上来,于是他一样一样地取到自己的手上,再一样一样地放到棺柩之中,先是盛放诗卷和帕子的鹅黄色锦盒,然后是装有头面首饰的剔红漆合,最后放入的,是他刚刚吹奏过,还沾染着斑斑血痕的湘妃竹箫。

    默默地做完这一切,他的心中才稍稍感觉到一点慰籍,于是在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之后才抬起头来,却是赫然发现殿外站着的几个随行奴才的手中,每个人都怀抱着满满一大捧梨花枝,不用问他就知道,一定是高无庸刚刚悄悄吩咐这几个人折来的,因为苏培盛的性情他最清楚,智慧有余,但风花雪月不足。

    见此情景,他朝那几个人点了点头,于是众人鱼贯而入,他从他们的手中接过这些梨花枝,逐一码放进棺木中,直到最后将整个棺柩装得满满的,再多一枝都放不进,他才算罢手。于是他稍稍向后退了一小步,恭候在身边的那几个奴才于是悄然上前将棺盖重新放好,耳畔依然是不绝于耳的朗朗诵经声。

    棺柩只能在潜邸停放一晚。虽说是在潜邸,又是连夜做的法事,凡事慎之又慎,然而纸终究还是包不住火,皇上当然知道,这么敏感的事情若是一旦传扬出去,不仅会被唯恐天下不乱的敌手们抓住把柄再度散布谣言惑众,还会引发他与十四阿哥新一轮的争斗,虽然十四阿哥并不爱婉然,但是一旦有了发难的借口谁会轻易放弃?更何况他早已经做出了让婉然魂归故里的决定,也与她隆重地告别,更是带上了冰凝与湘筠的全部寄托,因此实在是没有必要再多留一天半天,当然是事不宜迟,明天一大清早天还不亮就要启程前往苏州,而现在也已经是四更天了!

第2684章 灵犀(2)

    再有多少不舍,再有多少悲伤,他都必须跟婉然说再见,不,是说永别了!尽管苏州距离京城并不算遥远,然而他没有任何前往她的墓园凭吊哀思的籍口,这一别真的就是“若不相爱,绝不相见”,那就让他再看她最后一眼吧,祝福她在极乐世界中,安然幸福。

    说好的诀别就要信守,终于皇上在最后一遍四更鼓敲响之际,狠下心来,起驾回宫。

    此时的冰凝正似睡非睡地躺在翊坤宫的床上,双眸微闭。当她将送给婉然姐姐的那几样东西交给小武子之后,心中忐忑不安了许久,因为她知道皇上见了那头面首饰定是不很满意,生怕皇上差人过来要她换一件,于是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的回话,结果等到快三更天了仍是没有等来任何消息,就只得是听从月影的规劝,赶快躺下歇息,即使她自己不困,肚子里的小阿哥也累了。由于皇上的大驾光临以及筹划确定并翻找带给婉然的物件,令她比往常都要晚很多才躺下,而且躺下的时候确实是极度的疲惫。

    然而尽管已经躺在床上,又累又乏,满腹心事重重的冰凝却根本睡不着,她想要知道,皇上将十四阿哥发配到张家口或漠北的时间会有多长,可是他一晚上连发配的事情都没有跟她的提,她又怎么可能逾越了做女人的本分而主动张口向他提问呢?既然不能问,那么她就做最坏打算吧,最坏的结果能是什么呢?无非就是赔上一辈子。

    难道她和婉然姐姐真的就是此生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冰凝当然是极不甘心,却又无从打探消息,一直困扰了她整个前半夜。

    睡得太晚,又是带着无限的疑惑,头昏脑涨、身心疲惫之中,一直持续到四更天的时候冰凝才在朦朦胧胧之中开始有了些微的睡意。可是,她怎么也睡不踏实,半梦半醒之间,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位白衣男子,仿佛是驾着一朵祥云,翩然而至。

    面对这个多次出现在梦中的情形,冰凝惊讶万分,甚至是难以置信!白衣胜雪、衣袂飘飘……这个多次出现在梦中的场景她是如此的熟悉,难道说接下来还会像以住那样,最后再度上演悠悠箫曲和不辞而别来结束这一切吗?

    冰凝实在是无法分清自己是在身在现实之中还是又陷入了虚幻的梦境,她想抬手掐一掐自己的胳膊,然而一双手就像是有千斤重,连动个指头都难上加难。就在她懊恼自己怎么这么不中用的时候,果然,远处的那个白衣男子不知从哪儿突然间掏出了一支玉箫,然后又是才只一眨眼的功夫,《彩云追月》的悠扬旋律登时响彻耳际!一听到这永生难忘的箫曲,冰凝慌不择路地急切追上前去,可是那白衣男子脚踏祥云,任她怎么努力,终是与他差着一段距离,更是因为没有追得太急,脚上、腿上,甚至是胳膊上都被路边的荆棘杂草划出一条条的血口子,但仍是无法阻止她继续追赶的脚步,因为她要不顾一切地追上去。

    此时的冰凝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一定要知道这个白衣公子长的是什么模样!前几次,她都没有任何机会得以一睹真颜,多次的失之交臂令她格外的痛心疾首。这一次,她绝不能再白白地浪费了机会。可是,这一次也如以往一样,无论她如何努力,依然看不清他的模样。

    眼见着一曲即将终了,冰凝担心白衣男子又要像以前那样,一言不发地绝尘而去,空留无限遗憾,因此情急之下,她决定不再像从前那样矜持,不再只是默默地埋头急追,而是决定直接伸出手去,拉上他的衣角,再也不能让他跑掉了!

    果然不出冰凝所料,随着一曲终了,白衣男子仰仗着脚下的祥云,腾空而起,根本不给她任何机会。冰凝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她放弃了矜持,放弃了羞怯,她想要知道他是谁,她不想再丧失机会!在她拼尽全力之下,终于如愿以偿地扯住了白衣男子的衣角,急急喊道:“公子请留步!公子请留步!”

    白衣男子哪里会等冰凝,他又如从前那样,没有留下一句话,没有让冰凝见识到他的容颜,不费吹灰之力就摆脱了冰凝的纠缠,转瞬之间就消失在她的眼前。

    失望至极、懊恼不已的冰凝急得不知所措,她想大哭一场,却又哭不出来,她想追上前去,却又不知前往何方,老天爷又一次无情地戏耍了她一番,让她急也无用、恼也无用。空留无限余恨的冰凝突然间唰地一下就睁开了眼睛!眼前哪里还有什么白衣胜雪的翩翩公子,哪里还有什么玉箫名曲,哪里还有什么七彩祥云、人间仙境?

    她的眼前只有气势恢弘的高大宫殿,只有清新淡雅的罗霄纱帐,只有一脸焦虑的当今圣上——穿着白色孝衣的皇上。而她的手呢?正紧紧地握住他的衣袖,仿佛生怕他走掉了,下一刻再也见不到他似的。

第2685章 扰梦(1)

    从潜邸回来之后,皇上并没有回养心殿,而是直接来到了翊坤宫。虽然他知道这个时候的冰凝早已经歇息了,在沉沉的梦乡,但是他还是想来看看她。

    冰凝的性子他当然是最清楚,所以才会不想等到第二天的某个时候抽空过来,他怕那样的话耽搁的时间太长,会令得不到消息的冰凝一整天都魂不守舍,假若第二天繁忙的公务令他分身无术不得不派苏培盛或是高无庸给她传话,那就更是下下策了,哪句当说,哪句不当说,岂是这些奴才能够把握得好?因此皇上破天荒地决定深更半夜前来讨扰安心养胎之中的冰凝,

    果然不出所料,映入眼帘的佳人正在睡梦之中,只是,她的眉头微蹙,她的面容不安。望着即使在睡梦中也不能踏实下来的冰凝,皇上是那么的心疼,他想让她的皱眉舒展开来,他想让她的内心平静下来,他想让她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段困难的时光。于是他薄唇轻启,用喃喃之语向冰凝轻声转告,他知道,尽管现在的冰凝还有梦中,但是他的这些话,她一定能够听得到,因为他相信,就凭他们两人的心有灵犀,冰凝一定能够听得到。

    “刚刚朕去过了,你的姐姐一切都好,朕已将你和湘筠留给她的物件,全都留在了她的身边。有了你们的真心真意永相伴,她再也不会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你就放心吧,朕已替你和湘筠送了她一程。朕知道,这个结果实非每个人所愿,但是朕也无力回天……朕只想跟你说一句:你若心安,她才心安。”

    这段话并不长,却是耗尽了他几乎全身的气力。失去挚爱亲人的滋味他当然有多痛,更何况这个亲人还是他曾经的爱人,因此对于婉然的离去,他的痛一点儿也不会比冰凝少。现在,当他拼尽全力给了冰凝一个回话之后,他的心虽然几乎被掏空了一般,然而浑身上下却是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因为不论是他还是她,都尽了他们最大的力量,婉然一定不会怨他们的,一定会安心走好。

    待皇上将这些话一骨脑地向冰凝说完之后就起身了,可是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他的胳膊突然间被一把抓住了,同时伴随着一声“等一等!”等他回身一看,果然是冰凝!难不成他刚刚说那番话的时候,冰凝已经醒了?吓得皇上立即回想了一下,刚刚有哪些话说得不妥,结果还不等他想清楚,冰凝竟又开口了,只是她不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当即令皇上的脸色沉了下来,因为她口齿极不清晰地说道:“公子请留步!”

    冰凝没有说“万岁爷请留步”而是“公子请留步”!因为皇上是满人,平时极少会用到“公子”这个词,至多也就是在前朝的一些民间通俗小说读本中会接触到,所以当他从冰凝的口中如此清晰无误又如此突兀地听到“公子”两个字的时候,当然是既震惊又恼怒,尽管此时的冰凝双目紧闭,依然沉浸在梦乡中。

    面对这个无意中听到的梦语,皇上心中尽管极为不悦,但是由于事发突然,一时间还没有想好如何向她发难,结果梦中的冰凝因为极度焦急而突然间醒来,长长的睫毛一下子翘了起来,一双眼亮的大眼睛不但没有丝毫的惺忪,相反因为在梦中过于激动而显得极为神采奕奕的样子。只是,当它们遇到了对面的那双既冷清又微怒的眼睛这后,此前所有的光彩一下子暗淡了下来。

第2686章 扰梦(2)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而冰凝的一双大眼睛又是极其会说话,更是遇到了皇上这样的捕猎高手,因此醒来后的冰凝尽管一个字都没说,却是被他几乎洞悉了心中所有的秘密,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冰凝万万没有料到,原本一场春梦了无痕就已经令她的心情极其低落,雪上加霜的是竟又撞上了神出鬼没的皇上!万岁爷是什么时候来的?刚刚她在梦中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没有?或许是听到了,否则万岁爷的脸色怎么会这么难看,目光又是如此清冷得如同两枚利箭?

    暗暗思忖之下,冰凝也顾不得许多,不管皇上是否听到了什么,也不管他听到了多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臣妾给万岁爷请安。”

    听着冰凝如此沉稳不带一丝慌乱的请安,皇上的心中有说不出的难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更何况皇上从来都是一个疑神疑鬼之人,没有影的事情还能够被他无限夸张放大,现在抓到了确凿的证据,他又怎么可能装作不知,放她一马?

    此前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十四阿哥,只是苦于没有寻到半星点儿的珠丝马迹。然而这段冤案忽然间有了转机,那就是前些日子十四阿哥借胡道长之口将冰凝逐出永和宫之事,冰凝凭白无故地被泼了一身的污水,还莫名其妙地担上了“狐狸精”的恶名,这若是在平常时期,皇上定是全抓住这件事情大做文章,对十四阿哥不依不饶,就算是在这件事情上寻不出法子,也要从旁的事情上对他的十四弟狠狠地打击报复一番。然而恰恰那个时候是有孕在身的冰凝身陷囹圄,借着“狐狸精”恶名总算是逃离的苦海,皇上是恩怨分明之人,起因虽然极为可恶,但结果却是正中他的下怀,一过一功,皇上虽然对于十四阿哥“血口喷人”之举怀恨在心,但是念在冰凝平安回来的份上,他在事后并没有向十四阿哥发难。

    对于这样的结果,连十四阿哥都极为意外,实际上他在请胡道长之前就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都必将受到皇上的严厉惩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因为凭借十四阿哥对皇上的了解,他这位既老奸巨滑又小心眼儿的皇兄绝不是那么容易蒙混过关。如果成功,皇上怎么可能任由冰凝被千夫所指是“红颜祸水的狐狸精”?是他令冰凝背上了这个洗刷不清的黑锅,皇上当然要迁怒于他;如果失败,被皇上识破那是他故意做下的局,定是要寻找他的作案动机,从而毫无意外地开始怀疑他与冰凝的清白。即使知道自己不会有任何的好下场,十四阿哥还是义无反顾地实施了他那个胆大包天的计划,然而这么时间过去了,他却是毫发未损,难道说皇兄已经知道整件事情都是他做下局吗?不应该呀?皇上不但对他没有动手,对冰凝还是一如既往的宠爱,以皇上锱铢必较的性子以及忍了初一忍不了十五的火爆脾气,怎么看也不像是事情败露的样子。

    十四阿哥只知道皇上老谋深算、疑神疑鬼、锱铢必较,却是漏算了他的皇兄“赏罚分明”。十四阿哥对冰凝只求付出不要回报的一往情深,不仅将冰凝成功地救出苦海,也歪打正着地收获了另外一个巨大的成果。那就是大大地缓解了皇上此前对他的重重疑心,试想有哪一个男人会往自己心爱的女人身上泼这种污水呢?更何况是如此冰清玉洁的人儿。

    有了前面的这个胡道长事件铺垫,现在冰凝以一声梦语中的“公子”更是彻底地洗刷了十四阿哥的嫌疑,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胡思乱想了。然而也正是这一声“公子”充分坐实了“另有奸情”,令他开始了另外一个胡思乱想,从前的胡思乱想至少还有一个明确的目标,现在的这个胡思乱想竟是犹如在茫茫大海捞针,还明白无误地告诉他确有其事,如此残酷的结局对皇上而言简直是剜心般的疼痛。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还有冰凝,在面对他抓住现行的时候,还能够如此镇定自若!早就知道她心思缜密、诡计多端,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了,小阿哥都要生了三个了,她还有心心念念那个“公子”!他实在是不明白,他的这颗心怎么还是捂不化她这个冷冰坨!是不是因为他太过于宽容大度?

    “你……,做梦了?”

    冰凝遇事沉稳,皇上比他还要沉稳!这一句话只有四个字,既没有气恼,也没有不悦,当然也没有欢喜,不但嗓音沉稳,就连最一开始那清冷而微怒的目光也一去不复返,有的只是深邃,看不到底的深邃。

    “回万岁爷,没有,没有什么,只是……,只是一个梦……”

    “梦?你梦到什么了?”

    “梦到……梦到一个故人。”

    “一个故人?”

    “回万岁爷,是的,一个故人,只是臣妾好像见过,却又好像不曾相识。”

    一个故人!果然与他猜测的不差分毫,只是她的话,他真是越来越听不懂了,既然是故人,怎么会既见过,又不认识,这叫什么故人?难不成她这是想蒙混过关吗?可是这番躲躲闪闪不得不能及时逃脱,恰恰更是欲盖弥彰。他到是要好好看看,素以聪慧著称的冰凝这一回怎么逃得过他的手掌心。

    “好像见过,又不曾相识,你这是说绕口令吗?”

    “回万岁爷,臣妾也说不清楚。”

第2687章 京城(1)

    面对冰凝的那个“臣妾也说不清楚”,皇上只是在心中暗暗地报之以轻蔑的一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万不可企图浑水摸鱼、溜之大吉,既然你自己说不清楚,那朕就替你回想清楚。

    “是湖广的故人?”

    “不是,是京城的。”

    “是京城的?”

    冰凝的这一句“京城的”登时吓了皇上一大跳!首先,他万没有料到冰凝竟会是这么的坦诚布公,按照她以往诡计多端的“劣迹斑斑”,现加上如此隐晦而敏感的话题,皇上一早就料定了她会以“记不得了”来搪塞或是环顾左右而言它,因此也是一早就准备了各式各样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之法,然而就在他沉浸在“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好猎手”的沾沾自喜之中的时候,却是万没有想到冰凝竟是满口应承下来,早早想好的那一大堆招数没了用武之地已是令他格外的懊恼,而冰凝的这个“英勇无畏”更是让他颇有恼羞成怒的感觉。

    另外一个让皇上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的情况则是冰凝竟然万分肯定地回复他说是“京城!”冰凝那点儿屈指可数的人生轨迹他早已是了如指掌,特别是在先皇赐婚的时候误以为遭遇了“调包计”,所以冰凝在嫁入王府之前那十三年的点点滴滴几乎被他查了个底儿掉,因此他当然知道她是在选秀前夕才回的京城,在年府待了区区半年光景就嫁到了王府。在王府中她能够接触到的人更是寥寥无几,不是他就是十三、十四,再就是几个管家,而且这些人只能算是她的新交,哪一个也称不上是故人,那么也就只剩下她在年府待选秀女期间相识的故人。

    情况发生得非常突然,然而即使如此他还是头脑极为清晰并且迅速地运转起来,还能够抓住了一个极其关键的问题,那就是冰凝用了“公子”这个汉人独有的称谓,试想在王府中她能结识几个汉人?然而在年府却是易如反掌。

    现在的皇上心情可谓十分的复杂,先是因为冰凝的态度,是坦诚相见而不是躲躲闪闪,令他稍稍舒心了一下。人都是这样,越是躲闪越是令人疑窦丛生,皇上也是吃五谷杂粮的凡人,当然也不会例外,因此冰凝的这个落落大方反而有效地降低他的不悦,但是才刚刚心情好了一些却又因为她言之凿凿地说是“京城故人”令皇上又林禁不住地心海泛酸。

    果然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想必一定是在她在嫁给朕之前,曾经芳心暗许过那个故人!否则的话,她怎么会如此心慌气短?更可气的是,她竟然用的是“公子”,怪不得她从前一直对于嫁给他耿耿于怀,总是嫌弃他太老了,原来是有这个年青俊俏的“公子”珠玉在前!

    越想皇上越是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越想他这心里头就觉得憋闷得不行!原本以为凭他这些年来对她付出的真情与真心,她应该早就忘掉了此前种种,现在看来,她不但没有忘记,相反还记得更牢靠了!那个“公子”真就有那么好吗?不论他付出多少努力,即使现如今他以天子之尊,都不能令她割舍得下那个充其量只相识了半年的“公子”?

    皇上有一肚子的委屈,冰凝也有一肚子的无奈。实在是被他逼得没有办法才这般吞吞吐吐,她既不想说假话欺骗他,可又不想告诉他实情让他难堪。毕竟这些都已是十几年前的红尘往事,而且本来就是没影的事情,不过就是小女儿家的单相思而已,何苦说出来让他心里不痛快?

第2688章 京城(2)

    而且她若是如实地说出来,虽然她连那位公子的面都没有见过,更不知道姓甚名谁,但是皇上的为人冰凝自然是十分了解,本来疑心就重,就算是他相信她跟那位公子之间没有什么,但也一定会因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而大发雷霆,弄不好,以他的神通广大和无所不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姓甚名谁的那个人,定是会被他掘地三尺都要挖出来一解心头之恨!不知道那位“公子”是何许人也,如果因为她自己年少无知的单相思而给对方惹来杀身之祸,冰凝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她自己虽然不怕死,但是她不能背负莫须有的罪名不清不白而死,更不想他人因受她牵连而获死罪。

    连想都不用想冰凝也知道,假若告诉皇上实情,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越描越黑,越说越误会,最后闹个天翻地覆,然后就是相互之间心存芥蒂,开始新一轮的冷战,不,不是冷战,而是她被彻底地打入冷宫,令她生不如死。

    对于如何被皇上处置,冰凝倒没有多少担心和害怕,她行得端,做得正,即使被误解、被冤枉,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问心无愧,即使是被含冤赐死,她也决没有半点后悔。可是她现在考虑的并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他。

    皇上是那么的在乎她,视她为知已,付出了一颗真心,倾注了满腔的热情,这些年来两个人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可谓是历尽艰险和波折,现在他成就了自己的人生最大的梦想,正是意气风发、大展宏图之际,怎么可能受得了她曾经芳心暗许的沉重打击?然后还会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你和朕刚成亲的那会儿闹得这么不可开交,都是因为心里喜欢“他”!

    不是说好了不拖他的后腿吗?不是说好了让他安心国家大事吗?现在好不容易度过了登基之初的内忧外患,才刚刚开始步入正轨,她怎么就这么不让他省心呢?

    皇上是天子,骄傲之心与生俱来,哪里受得了这种“移情别恋”?虽然这是在认识皇上之前发生的,虽然只是她芳心暗许,只是单相思,可是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地方说理去,永远只能是她的错。公平地讲,这件事情根本也不能怨她,这是先来后到的事情,谁让先皇的赐婚晚了那么长的时间呢?

    此时此刻,面对皇上的步步紧逼,步入绝境的冰凝没处躲没处藏,最后只能是横下一条心,被皇上误解也好,被打入冷宫也好,甚至是赐死也好,她必须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此外,虽然那位“公子”有可能受到她的牵连,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则是福祸相倚,如果借着这个事情为由头,让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皇上能够找到那位“公子”也是好事情,以皇上的手段,必定是秘密抓捕秘密审讯,她在皇宫,“公子”在宫外,因此她与“公子”之间绝以不会有串供嫌疑,两两分头对质且分毫不差不就能够铁证如山地印证了她的清白吗?

    此外,冰凝已经极不小心地泄露了这个隐藏了多年的秘密,如想严丝合缝地继续隐瞒下去,凭她的聪明智慧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滋生过这种念头。一来她现在面对的是自己最心爱的人,不是仇人,不是敌人,如果相爱的人不能坦城相见,而是相互算计、勾心斗角、刻意隐瞒,那还能够称之为“相爱”吗?她是冰清玉洁之人,这种欺骗的手段在她的心目中从来都是肮脏不堪的,从来都是不屑一顾也是不齿一用。更何况一个谎言的开始需要后面用一百个谎言来维系,而且早早晚晚都有败露的那一天,不论初衷是多么的情有可原,但结果永远是罪不可恕,这个道理她当然最清楚不过,毕竟她也曾经借用月信将他推向其它女人,从而引发了巨大的冲突,差一点儿断送了他们后来那些幸福而美好的生活。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皇上确实是一个不太容易对付的好猎手,为这些无根无据的事情冒险实在是不值当,想当初她与十四阿哥可是手挽着手,证据确凿的情况她都没有采取过任何的隐瞒措施,现在这个“故人托梦”她又何苦冒天大的风险呢?

    再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冰凝相信皇上是个明辨是非之人,远的不说,就说一年前的那个“牡丹台风波”,皇上从一开始就是连半句责备的话都没有对她说,虽然冷落了她一个多月还发配她去了那个不堪入目的乡间别院,但是在查明事实之后,又是亲自为她医治腿伤,又是为她寄送七字家书,又是破例送了她一座三进院的“风寄燕然”。所有的这一切,冰凝全都看在眼中,记在心中,她不是一个擅长甜言蜜语之人,也不是一个擅长以色侍君之人,但是他对她的好,她全都记得。

    正因为有了这些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不管是成功的还是失败的前车之鉴,现在面对皇上的疑问,冰凝没有任何退路可选,唯有实话实话才能一了百了,总比皇上心中一直耿耿于怀、心存芥蒂要强多了。想到这里,冰凝终于完完全全地踏实了下来,语速虽然缓慢但是语气却是无比坚定。

    “回万岁爷,确实是京城的故人。”

第2689章 三次(1)

    皇上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冰凝,他既害怕冰凝张口而出的话全是欺骗他的谎言,也害怕她说出来的全都是真相。无论哪一个结果都不是他所想要的。直到这个时候,他是万分后悔,后悔为什么刚刚从潜邸回来之后为什么没有直接去了养心殿,后悔为什么他会一直在她的身边停留这么长的时间以致听到了那一声又是焦急万分又是满怀期待的“公子”二字。

    现在容不得他去选择,冰凝已经立即给了他答案,这一次她没有再像从前那样凭借自己的小聪明企图用谎言来蒙混过关,他应当高兴,也确实是小有安慰,但是随即而来的这一句“京城的故人”简直就是将他的的所有希望与幻想立即打碎。

    他之所以如此步步紧逼,无非是乍一听到有一位令冰凝心心念念的“公子”存在而火冒三丈。这是人之本能,不管他是九五至尊的帝王还是一介凡夫俗子,只要是身处热恋中的人们都无法逃避的现实。只是皇上比旁人又骄傲自负一些,又用情更深一些,又疑神疑鬼一些,因此面对冰凝口中的这位“京城的故人”,从此前的捕风捉影即刻变成了活生生的事实,一时间实在是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他是那么地爱她,几乎用尽了全部的热忱与深情,他实在是不敢想象,那个与他同样骄傲自负的小女人,竟然还会被别的男人赢得过芳心,而他,竟不是她的唯一。

    世界上总是有那么多的不合理,不讲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只许他三妻四妾不许她被人爱慕。可是谁让他是皇上呢?又是那么的骄傲不可一世。

    在这个“京城的故人”出口之前,他满怀期待地望向冰凝,真心希望从她的嘴里给出的回答是:臣妾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他一定不会再继续追究,因为有了这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他就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原来这只不过就是一个梦罢了。可是,冰凝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当即就用这如此肯定、如此斩钉截铁的一句话,彻底地粉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京城的故人”,不过短短的五个字,他的心就像是被狠狠地刺了一刀,顺着刀刃,血一滴一滴地落下,渐渐地,他的脸上开始一点一点地苍白起来,即使通明的烛火都不能在他的脸上映出光彩,反而被他阴郁的神情所感染,整个房间都也是越来越阴暗了下来。

    冰凝根本就没有心思去看向他的脸庞,而是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如何组织自己即将开始的这段语言之上,她希望那一番话既能够充分地表达了真实的情景,当然了,一丁点儿的误会都没有是绝对不可能的,冰凝太过了解她的夫君,既小气又喜欢胡搅蛮缠,既疑心重又爱夸张,面对这么一个难对付的角色,又是这么一个敏感的话题,冰凝只觉得摆在自己面前的简直就是一个,于是她不得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既是给自己稳一稳神儿,也是在大脑迅速地字斟句酌,以期将有可能产生的误会尽可能地降到最低。

    尽管这是一个极为难堪的话题,又面对脸色已经难看得不是一星半点的皇上,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冰凝一五一十娓娓道来的这番话语,不但没有进一步刺激到皇上,反而成功地将他的注意力吸引到了她的这个故事之中,一动不动,凝神静听,仿佛被她施了魔法,又或是被她成功催眠,与她一起进入到这个似真似幻的红尘往事之中。

第2690章 三次(2)

    “回万岁爷,臣妾也是好生奇怪,虽然此前从不曾与这位故人谋过面,但是,每每这个故人出现在臣妾梦中的时候……”

    “你说什么?每每出现?你竟然梦到他不止一次?”

    才一开始,皇上就有些沉不住气了,原来冰凝三天两头地梦到那个“京城故人”!这个结果令皇上实在是无法接受,难不成从前他躺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满脑子里想的都是那个故人?皇上越想越是生气,火气不断地从胸腔直窜头顶,一双眼睛恨不能立即喷射出愤怒的火焰来!好不容易才稍稍缓和下来的气氛骤然间又紧张起来。

    冰凝早就预料到了,这个话题只要一开始,今晚就注定不会是一个轻松的时刻,该来的注定会来,躲也躲不掉,冰凝现在什么也不想了,只想要做好她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回万岁爷,确实是不止一次,臣妾仔细回想了一番,应该有三次吧。”

    三次?还好,只有三次,可是,只有三次也罪不可恕,也是如鲠在喉!因为这屈指可数的三次皇上一会儿欢喜一会儿愤怒,矛盾而复杂的心情让他不知道是继续爱眼前的这个人儿还是继续恨这个人儿。

    “既然你记得这么清楚,那朕且问你,都是哪三次?”

    皇上负气地问出这一句极酸极浓的话,还好,现在的他还没有失去理智,还有心思与冰凝兜圈子,企图寻出她的破绽,狠狠地羞辱她一番。冰凝因为早就打定了实话实说的主意,因此根本不会以他的态度好坏为转移,就算是他现在立即喊人进来将她拖出去斩了,也定是不会擅改初衷,于是不受他这番冷嘲热讽的影响,用她镇定自若的语调继续说下去。

    “回万岁爷,前两回分别是康熙五十二年和五十四年……”

    “第三回呢?”

    “回万岁爷,就是刚刚呀。”

    皇上既是个急脾气也是个火爆脾气,为了得到冰凝的“真实口供”,整整一个晚上他一直都在竭力强忍,然而这种话题,他又如何能够忍得下?以致于脱口而出问出了“第三回呢?”当冰凝守株待兔似地回答他“就是刚刚呀”,令他那握紧的拳头仿佛是狠狠地打在了空气中,由于用力过猛而闹了个大红脸,凭白被她看了这么大的一个笑话去,让皇上气不得又恼不得。

    要说皇上实在是心理素质格外的强大,确实是一个成就大业之人,一般情况下,在这个时候人们往往最容易丧失理智,最容易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也只有他竟然还能够听进去了冰凝的话,前两次发生是在康熙五十四年之前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开始彼此心心相印,而刚刚的这一次也是她独守空房的结果,因此冰凝三次梦到那个“京城故人”也不能算是与他同床异梦。冷静地分析下来,皇上的心中总算是寻到了极大的心理平衡,心情也跟着舒缓了一些,情绪好了,整个人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你接着说吧,那个故人长得什么模样?你都与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回万岁爷,不是臣妾故意隐匿实情,确实是臣妾一次都没有梦到过他的模样……”

    “没有梦见过他的模样,你怎么就敢断定那是你在京城的故人?”

    “回万岁爷,虽然臣妾从不曾见过他的模样,而且他在梦中也总是刻意地掩饰他的庐山真面目,然而臣妾却能够万分肯定地断定,他就是臣妾的故人,因为无论哪一次,即使是时隔十多年后的刚才,臣妾在梦中仍是能够听到他吹奏的箫曲……”

    “箫曲?”

    这个新发现令皇上诧异万分,他万万没有料到,冰凝芳心暗许的那个人竟然也会吹奏箫曲!这个结果不仅令皇上惊诧万分,更是让他后悔万分,因为他也会吹奏箫曲。在这件事情上,他还没有妄自尊大到自认为天下第一,但是比起冰凝芳心暗许的那个京城故人,他自认为绝对是绰绰有余。

    这个故事虽然只听了个开头,但是以皇上吃了四十多年咸盐的人生经验来判断,早已经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毕竟是在风月场上摸爬滚打了四十来年,就算是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不少猪跑,想必冰凝的这个故事无非就是富家千金偶遇倚靠会吹奏几支破烂箫曲就能够骗得少女芳心的烂俗故事。早知道不过就是几支箫曲就能够让冰凝心心念念十几年不忘,他还不如早早拿出这项独门秘技,也就早早赢得了她的芳心,也不至于害他不得不用遍了各种法子,软的,硬的,软硬兼施的,白白耗费了那么多年的时间才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抱得美人归。皇上的这个自信绝对不是没有道理,虽然不敢自诩是天下第一,毕竟他也是得了全天下顶尖师傅真传的皇子,岂是旁门佐道学了几下子三脚猫功夫的凡夫俗子所能比得上的?

    冰凝不知道皇上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只见他因为“箫曲”两个字而陷入了沉思,却又不是怒目而视,心中虽然有些奇怪,但仍是按照此前确定的讲实话的方针,再度肯定地回复了一遍:“回万岁爷,确实是箫曲。”

    冰凝的这句回复及时将皇上从后悔万分到忿忿不平之中解脱出来,然后就听他又满含酸腐之气地开口道:“不知这位故人所奏何曲,竟能令你如此念念不忘,念了有十几年?”

第2691章 箫曲(1)

    冰凝根本没有注意到皇上寥寥几语中传递出来的冷嘲热讽和挖苦奚落,更没有注意到他脸上越来越阴郁的表情,而是以破釜沉舟的勇气,坚定地回答道:“回万岁爷,确实是《彩云追月》”

    当他听到“彩云追月”这四个字的时候,一颗心莫名其妙地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继而因为过度震惊而停跳了一拍!

    彩云追月,彩云追月,好一个彩云追月。就像竹箫是他此生的一个心结永远都不肯再去触碰一样,彩云追月也是他的一个心结,也是一辈子都不想再去触碰,无论换作哪一样乐器,他都不想再去弹奏一曲彩云追月。那是属于他和婉然之间的秘密,即使是后来面对他最心爱的冰凝执意向他邀曲,也只会婉转地另外送给她一曲“烛影摇红”,因为他不想对任何一个人不公平,因为谁也不是谁的替身,因为每一段感情他都付出了真心。

    可是这个独属于他与婉然的彩云追月怎么突然间同时也成了冰凝与她的京城故人之间的定情之曲了?难不成冰凝从前自婉然那里听说了他们之间的一些事情,现在抛出来以求对他旁敲侧击?毕竟刚刚在潜邸的时候,他吹奏了无数遍的“彩云追月”,怎么凝儿居然会梦到彩云追月?潜邸离皇宫那么遥远,足有二十来里地,冰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听到他吹奏的箫曲。因此“旁敲侧击”这个解释貌似合理却又透露着那么多的破绽,毕竟冰凝也是心思缜密之人,怎么可能这么直截了当地旁敲侧击,那不是要打草惊蛇吗?

    至此,皇上以对冰凝的多年了解万分肯定地断定,冰凝应该是确实梦到了彩云追月,只不过此彩云非彼彩云。然而,这世上的事情也实在是太过凑巧了,怎么他为婉然吹奏别离之曲的彩云追月的时候,恰巧冰凝也梦到了她的彩云追月,更凑巧的是,他与婉然的月老红线是彩云追月,她与“京城故人”的定情之曲怎么这么凑巧地也是彩云追月?

    皇上心中的疑虑在不停地放大,又迫不及待地向各个方向伸出灵敏的触角,他本就是一个疑心很重之人,又是精于算计之人,不论是箫曲还是“彩云追月”,这两个巧合得不能再巧合的因素登时触动了他极其敏锐又发达的头脑。

    “朕再问你,需要如实禀复,刚刚你说的,前两回梦到这位故人是在康熙五十二年和五十四年,既然你能够把年份记得这么清楚,想必日子也应该记得清楚吧?”

    皇上的这句问话既是精心撒下的诱供大网,也是他在不动声色地考验冰凝是否说了真话,因此在这句问话貌似只是随口而出的同时,他的一双锐眼如鹰般锐利,不错眼珠地紧盯着冰凝的一张粉脸。他当然是想要从这张美轮美奂的脸庞上读出些什么别的东西来,或许是惊慌,或许是算计,或许是……然而锐眼如皇上都是什么也没有读出来,就连片刻的停顿和思索都没有,就像是她已经知道了他要问的问题是什么似的,皇上前一句刚刚落下,冰凝后一句就回答了出来。

    “回万岁爷,第一回是在皇阿玛六十大寿的万寿节宫宴那个晚上……”

    “啊?万寿节宫宴?”

第2692章 箫曲(2)

    冰凝这个回答令皇上登时目瞪口呆!先皇六十大寿的万寿节实在是太过特殊,特殊到即使过了八、九的时间,他仍是记忆犹新。那一天的晚上,他和十三阿哥联手向他们的皇阿玛敬献了一曲《祝寿曲》,然而恰恰就是因为这个《祝寿曲》,引发了他心中的万般惆怅之情,于是在宫宴结束之后,顾不得人流如织、暗涌如潮,只身悄然前往年府的花园墙外,一遍又一遍地吹奏起了《彩云追月》,希望他的心上人听到这熟悉的旋律,能够与他共享如此良辰美景,然而不论他吹奏了多少遍,却是一丝半毫的回音都没有,那是何等的惆怅与失望!

    皇上现在听闻冰凝说起她第一次在梦中遇到的那位“公子”竟是在这一天,怎么不令他震惊万分?他去年府的事情只有秦顺儿一个人知道,不管是苏培盛还是雅思琦他都不曾透露过半点,而秦顺儿的为人他更是相信。尽管那是一个油头滑脑的奴才,但也是聪明绝顶的奴才,更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奴才,绝对不可能泄露半点风声,否则他也不可能由着这个奴才做了那么多年的心腹,由着这个奴才狐假虎威、招摇过市那么多年。

    因此皇上有理由相信冰凝告诉他那一回在梦中听到箫曲应该是实话实说,而不是因为知晓了他的一些秘密之后刻意编造、投其所好的结果。既然相信了冰凝,那么随后他真是要万分惊叹老天爷的神奇,他在年府院墙之外吹奏箫曲,而同一时间冰凝竟能够在潜邸梦到箫曲,两地相距十七、八里之遥,他再是技艺高超、功力不凡,也不可能达到声传十七、八里的地步,这一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然而冰凝刚刚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就是万寿节这天。天底下怎么会这么凑巧的事情?

    心存万分疑虑,百思不得其解,皇上再是足智多谋也是寻不出来半点头绪,无奈之下只得是向眼前的人儿求证:“那……,第二次是什么时候?”

    第二次?这个问题实在是有点儿不好回答,那是冰凝与皇上之间的一个心结,不管已经过去那么多年,无论是他还是她,从来都是绝口不提,然而现在皇上虽然是无意间触碰到了这个谁也不想揭开的伤疤,却是亲手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默契。怎么办?事情已然走到了这一步,如果不能如实禀报,现在的这个问题将会成为一个新的更大的更沉重的心结,因此冰凝别无选择,只是稍稍稳了一下神儿就开始了据实回答。

    “回万岁爷,第二次,第二次是……,就是在婉然姐姐出嫁前的那一天晚上。”

    天啊!果真如此!实在是太过诡异,令皇上简直是不敢相信,冰凝第二次梦到《彩云追月》竟然又是一个巧得不能再巧的一天!那一晚他终生都不会忘记,因为那一晚他又是去了年府,又是吹奏了几乎整整一夜的《彩云追月》!只不过与第一次不一样的是,前一回他是抱着与佳人倾诉的目的却是彻底未能如愿等到婉然赴会,而后一回则是明知佳人嫁作他人妇而前去祭奠他们曾经的过往。

    可是冰凝怎么可能又是这么巧得不能再巧地梦到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神奇的事情,令他忘记了什么是镇定,取而代之的全是焦灼不安,同时急急地问道:“那……,那第三次是什么时候?”

    “回万岁爷,就是刚刚啊!”

    上一次皇上问她第三次梦到那位“公子”是什么时候,冰凝就用这个“刚刚呀”来回复的他,弄了他一个臊眉搭眼,现在冰凝第二次用“刚刚呀”来堵了他的口,令皇上再次闹了一个面红耳赤。然而现在这些脸面上的事情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冰凝这个神闲气定的回复将他彻底地震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冰凝的据实禀报,令皇上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而且这个疑团仿佛就像是气吹的似的,越大越有破裂的危险,而他知道,也只有大到破裂的程度才会将真相如实地呈现在他的面前。他被这个意念不停地追逐和吸引,终是小心翼翼地抛出来另一个新的问题。

    “除了在梦里,你还曾经听到过《彩云追月》吗?”

    当这个问题急急地抛出去之后,皇上的这颗心简直就像是被立即抛入到一口正在沸腾的油锅中煎煮一般,他不知道冰凝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然而不管她回答是还是回答否,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接受真相大白的那一刻。于是他开始反悔了,后悔为什么要问出这个问题,还不如就这样一直糊里糊涂、不明不白下去,永远珍藏住这个秘密。

    皇上的心在煎熬,冰凝何尝不是一样在煎熬?这是最核心、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也是冰凝最怕被问到的!可是该来的总会来,不管她如何小心翼翼地埋藏,终究还是被他知晓了,既然老天爷要她命中终有此劫,她就该认命才对。

    他在问她,除了梦里,她听到过《彩云追月》吗?当然听到过,今生今世、永永远远都无法忘怀!

    她能够如实地回答吗?当然应该,他是君,她是臣,君为臣纲、夫为妻纲,无论是从君臣的用度还是从夫妻的角度,她都不应该欺骗他!

    如实禀报之后的后果会怎么样?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即使是被治罪,即使是被打入冷宫她也在所不惜,只要自己问心无愧!

    一切全都想通了,也想好了,冰凝的这颗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踏实,语言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回万岁爷,臣妾听到过。”

第2693章 喜欢(1)

    冰凝的再度如实禀报就像是一枚炮弹炸响皇上的耳边。如果她回复说“没有”,他会万分的失落,因为那就意味着他突然之间的灵感一现原来是自作多情,意味着那位“公子”确有其人。现在冰凝回复的是“听到过”,虽然意味着他的那个大胆猜测极有可能是真的,可是现在的他面临即将到来的真相竟然是如此的忐忑不安!

    要知道从最初突然间听到那个“公子”开始,他的心情一直都是既焦躁又恼怒还有酸腐之气郁结于胸,但是从来没有过忐忑不安,毕竟那个“做贼心虚”之人是冰凝,所以“忐忑不安”这个词用在她的身上才是更加的恰如其分一些。然而皇上万万没有料到,风水轮流转,现在竟是换作了他要真真正正地感受到忐忑不安的滋味。

    只不过,这个“忐忑不安”既是源于“做贼心虚”,也是源于那个“灵光一现”,他现在顾不得去想“做贼心虚”的问题,更是急于要把那个“灵光一现”落实了才好!

    于是皇上情急之下一把就抱住了冰凝的肩膀,全然忘记了她有孕在身,目光中全是焦灼与急切

    “在哪里?告诉朕,你是在哪里听到的?”

    在冰凝的面前,皇上许久都没有如此地失态过,好像最后一次是在香山之巅,此后不管是因为人质事件两人闹翻还是冰凝丢魂期间的胆大妄为令他气窍生烟,哪怕是因为牡丹台风波让他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脸面,无论哪一次,皇上从来都没有对冰凝有过半点的失态,即使是心中早已经气得发疯可是在表面上仍是保持了足够的风度,然而现在,冰凝只是一句“臣妾听到过”就令他当即失了心态,朝她几乎是大吼大喊了起来,抓在她胳膊上的双手更像是两把钳子,掐得她骨头都痛了起来。

    面对这个几乎陷于情绪失控状态的皇上,冰凝刚刚因为那份坚定的决心而平静下来的心登时又被搅得慌乱不已,似乎其中又夹杂了一丝丝的退缩心理,不知道她若是说出来尘封了十几年的事实真相会不会将他一下子压垮。然而他根本就不会给她任何思考的时间,随着钳制在冰凝肩膀上的那双手力道猛地又加大了许多,痛得她眼泪即刻就要流下来,不禁脱口而出道:“回万岁爷,是在年府,是臣妾还没有出嫁的时候听到的。”

    年府,年府,果然没有猜错,果然就是年府!

    “那……,你在梦中听到的那位京城故人吹奏的箫曲,可与你在娘家时听到的一样?”

    “回万岁爷,是的,是的,一样的,一模一样……”

    冰凝早已经被逼进了死胡同,肩膀又被他抓得生痛,更是承受着巨大的心理煎熬,因此待最后一句话说完,已然是精疲力竭、疼痛难忍,禁不住地在心中默默地哀求道:就请您放过臣妾吧,为什么一定要让臣妾再次回首那段痛彻心扉的经历?您就那么喜欢看到臣妾在您的面前颜面尽失、毫无半点尊严的模样吗?那样的您就高兴了?可是臣妾却是生不如死呢!还请您给句痛快话吧,不如将臣妾直接赐死,一了百了罢了。

    现如今已经到了这么关键的时刻,皇上怎么可能将她赐死呢?此刻的他由于急切地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他的一双大手早就将冰凝抓得生痛,而且面对冰凝被他逼问出来的三言两语实在是觉得不解渴也不甘心,因此他决不可能怜香惜玉,相反还要继续给她施压,逼迫她说出所有的真心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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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风雨情之雍正与年妃介绍:
他,爱新觉罗•胤禛,历经九龙夺嫡,最终君临天下;她,名门闺秀,才貌双全。原本天作之合,佳偶一对,却阴差阳错,与爱擦肩。一个错付真心,一个心字成灰,一步错,步步过,错过今生,错过来世,何时才能真心真意爱一回?
姐妹情深,兄妹情深,侯门一入深似海,爱恨情仇无止休。天赐良缘,天作之合,千里姻缘一线牵,鸳鸯误点为哪般。爱新觉罗•胤禛、年冰凝;爱新觉罗•胤祯,年玉盈,两兄弟、两姐妹,阴差阳错遇见你,生生世世不分离。
本文讲述雍正皇帝与年妃的爱情故事,基本尊重历史,不宫斗,不滥情,不虐恋,数字军团靠边站,康熙也只打打酱油,偶尔搞笑,基本煸情,志矢不渝、无怨无悔,只为写出我心目中的四爷,写出我心目中的爱情。江山风雨情之雍正与年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江山风雨情之雍正与年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江山风雨情之雍正与年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