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1章 保全
随着房门的推开,映入王爷眼帘的是倚在贵妃榻上,愈发消瘦、柔弱的冰凝。美丽依然,端庄依旧,只是平添了一股淡淡的哀愁,却又是如此的动人心弦,令他才刚刚勉强平复下去的心潮再起波澜。将近一个来月未见,又是带着那十四行满含深情的诗句而来,刹那间,他真有一种拥她入怀的冲动。只是,这也只是一个冲动而已,他的理智再一次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令大脑保持了足够的清醒:今天,他连夜奔袭八十里,只是为了听她如何解释与十四阿哥手牵手的问题,而不是与她共诉衷肠、鸳梦重温。因此,在片刻的波澜过后,他终于还是将那份冲动再度牢牢地压制了下来。
冰凝根本就没有预料想到王爷会在这个时间出现。今天是大年初五,过完今天这个新年就算是过了一大半,谁想到他竟然会选在这个时间从天而降。由于整个节日期间得不到一丁点儿的音信,冰凝以为这就是对她盖棺定论的结果,因此对于能否再见到他,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可是他还是赶来了,在节日即将进入到尾声的时候赶来了,甚至没有拖到节日的最后一天――正月十五。他急急地赶来无非是要给她一个最后陈述、辩解的机会,充分显示他办事公道、赏罚分明,那么她呢?是要对他如此公正无私之举感恩戴德吗?
虽然在田庄的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冰凝与两个丫环进行艰苦卓绝的斗争构成了她每日生活的最主要内容,但是除此之外,由于整日无所事事,冰凝仍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思考她的未来,福惠阿哥的未来。
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宽恕的罪过,连她都不能原谅自己,怎么能够要求王爷原谅她呢?因此冰凝已经彻底地放弃了重回王府的幻想,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但是,福惠阿哥是她的全部,她不能没有了小阿哥,而小阿哥也不能没有了额娘。只要小阿哥还在,那就是她的全部人生希望,就是支撑她好好地生活下去的勇气。
不管是雅思琦还是韵音,甚至是淑清,王爷无论将福惠交给哪个女人去抚育,小阿哥都会得到精心的照顾,这一点冰凝毋庸置疑。可是福惠养在哪个院子都不如养在怡然居,有月影,有徐嬷嬷,有湛露凝霜,她们虽然是奴才,但是她们最懂她,会严格按照她的方式、遵从她的意愿去抚育小阿哥,她们是她的眼,她的手,她的口,她的心……
若想保住福惠阿哥得以继续养在怡然居,冰凝唯有向王爷主动低头,老老实实地认错,真心诚意地道歉,才是万全之策。至于承担什么罪名、认下什么样的过错、接受什么样的惩罚,她都在所不惜,只要能够保全她的福惠阿哥。
虽然王爷的深夜突然造访令冰凝极度的震惊,但是由于已经深思熟虑了这么长时间,因此见到王爷之时,仅仅只有片刻的慌乱冰凝就稳住了神儿,随即仅靠一只脚的力量就从贵妃榻上滑了下来。她要规规矩矩地给他行礼请安,她要恳求他网开一面,法外开恩,将福惠阿哥留下来。
第1712章 行礼
冰凝错误地估计了她的身体状况,错误地估计了此番行动的直接后果,以为仅仅凭借一只脚的力量她就能够一如既往地完成标准的请安礼,而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虽然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但是由于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又因为平日里都是小青小红左右搀扶充当了她的右脚,此时此刻,自从来到这里就不曾沾过地面的右脚第一次开始独立承担起支撑她整个身体的重任,当即一股钻心的疼痛涌向全身,痛得她的身体立即失去了平衡,想象中的标准半蹲请安礼直接演变成为扑通一下子胡乱地跪倒在地上。
十个月之前,失了魂的冰凝与王爷之间就请安礼的事情来来回回进行了多个回合的交锋,最终以他的胜利而告终,这也是他们两人之间斗智斗勇斗法过程中,王爷所取得的为数不多的一两次胜利之一。此时面对冰凝再度上演的这个乱七八糟、故伎重施的请安礼,他当即被吓了一大跳:怎么回事?难道说她又失魂了吗?怎么就这么偏偏巧地在这个时候失魂?还是说她又在假装失魂?
以往,还不等冰凝请安,他就会早早地前去扶她,根本不会让她真正完成行礼的动作,而且他曾经无数次地对她说过:只有咱们俩个人的时候,不要行礼。现如今早已经是时过境迁,没有任何犹豫,搞不清楚情况的王爷唯有保持高度的警觉,既没有上前搀扶,更没有及时叫起,而是以审慎的目光注视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再一次完美演绎了他的处乱不惊、不变应万变。
冰凝万万没有料到,她的脚伤会严重到如此地步,以为养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一切全都养好了,哪里想到,竟是这么不中用的脚!难怪小青她们会骂她是个“瘸婆子”、“疯跛子”。从来都是既美丽又端庄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从来没有丢过这么大的人,现过这么大的眼,而且还是在他的面前!羞愧难当的冰凝在摔倒在地上的一霎那,脸色同时“唰”地一下红透了整个脸颊,连耳根、脖颈都未能幸免。
可是她还有最重要的事情没有来得及去做,她不能光想着自己的脸面!于是冰凝破天荒地没有在意小青小红还在一旁看她的笑话,没有在他的冷眼旁观面前竭力保持高傲的姿态,而是不管不顾地以一种极为难看的姿势挣扎着爬起来。巨痛令她根本无法规规矩矩地完成标准的半蹲请安礼,于是冰凝索性直接跪在地上,向他请安。
“妾身给爷请安,恭祝爷新年……”
随着冰凝此言一出,将小青和小红两个人惊得魂飞魄散!天啊!“妾身”,这个年姐姐竟然向爷用的是“妾身”这个称谓!这,这,这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
不管这是怎么一个情况,胆敢使用“妾身”这个称谓之人定是她们家主子爷的女人无疑,因此两个丫环除了大祸临头、小命休矣之外,再也没有时间去多想什么,于是还不待冰凝请安完毕,两个人吓得当即跪倒在地上,咣咣咣地磕起响头来。
第1713章 误解
王爷正一门心思地猜测冰凝行此番跪拜大礼出于何等居心与目的,谁想到还不待他看出什么端倪,那两个小丫环竟然也跟着掺和进来,响头磕起来没完没了。这又是什么情况?难道说就这么几天的功夫,她就将这两个丫环收买了,主仆三人联手给他上演一出精彩大戏?
不过就是区区三个女流之辈,还能使出何等伎俩?休想骗过他的火眼金睛!于是王爷没有理会她,只是转身走到主位坐下。此时冰凝已经请安完毕,但是由于他并没有叫起,因此只得是继续跪在原地听候吩咐,只是身边多了小青与小红。
见这两个丫头与她一并跪下,冰凝知道小青与小红这是信了她的话,如梦初醒才明白大祸临头,可是她们早干什么去了?看着这两个丫头就是把头都快磕破了都没有得到他的半点吩咐,有些于心不忍,尽管此时她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但天性促使她终是禁不住开口,悄悄替她们开脱道:“小青小红,你们怎么还不赶快给爷上茶?”
两个丫头正磕得晕晕乎乎的,如果没有主子发话,她们就是把是把头磕破了都不能停下来,结果就在她们体力不支坚持不住的时候,冰凝的及时援手将她们解救出来,不管是不是真的去上茶,总之可以暂且停止咚咚咚地磕响头了。
冰凝要这两丫头去上茶,王爷则是担心订好攻守同盟的主仆三人借这个上茶之机搞什么背地里的名堂,于是赶快开口说道:“茶先不着急喝,爷先把话问清楚。小青小红,你们两个先起来!”
王爷要小青她们先起身的本意是希望借此让两个丫环离冰凝远一些,免得三个人互使眼色,互通消息,谁想到小青小红两人一见王爷连茶都不喝了还要她们起身回话,误以为他这是在正话反说,要立即对她们实施处治,于是两人被吓得谁也不敢起身,生怕谁先起了身谁就要第一个挨那四十大板。王爷一见自己的两个奴才竟然一边倒地偏到了冰凝这边“忠心护主”,当即冷笑道:“好啊!好啊!本事不小啊!既然奴才不起来回话,那就你这个主子起来回话吧。”
这些日子一直是小青小红充当着冰凝的拐仗,此时听到王爷发话要她们的年姐姐起身回话,于是条件反射地起身赶快去搀扶她。小青与小红的这个自然举动却是极大地刺激了王爷,当即气得王爷朝她们大骂道:“这才几天功夫呐,爷连自己的奴才都使唤不动了!你们这是想要干什么?反天了吗?”
从他这短短的两三句话中,冰凝嗅到了浓浓的火药味。她还没有开口求情事态就发展到了如此严重的程度,她实在是不甘心。也许他这一辈子只会来这里这么一次,如果她不抓住这个机会,福惠阿哥就要与她无缘这份母子情了,一想到这里,冰凝顾不得失礼,立即开口道:“回爷,妾身知错了,请您息怒,不要与奴才一般见识。”
第1714章 不罚
冰凝在他的面前从不曾如此地谦卑过,更没有如此不明不白地认过错,哪怕是她能有一丁点儿的理由都会成为她拒不认错、拒不悔改的重大借口。可是今天,他还没有真正开始向她发难,冰凝竟然不打自招开始主动认错,这个新情况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原本就是带着兴师问罪的目的而来,刚刚又被这主仆三个的“攻守同盟”气得不轻,王爷早已是怒火冲天。可是突然间遭遇冰凝的主动示弱,他才蓦然发觉,原来自己也是一个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之人。
虽说今天他是有备而来,打算与冰凝当面锣对面鼓,把话说清楚之后再一刀两断,可是在内心深处王爷非常清楚,不管最后会是怎样的结局,无论会是多么的不堪,他都没有打算两败俱伤。再是有多大的过错,也大不过一日夫妻百日恩,想当初他对淑清都能够放过一马,那么现在他对冰凝更是能够既往不咎只要她能如实招供。淑清与冰凝,这两个女人他都付出过真感情,而她们全都犯下过不可宽恕的过错,对于曾经深爱过的犯下过错的女人,他实在是狠不下心来严加惩处,更何况这个事无大小都要跟他对着干的冰凝竟然也学会了对他的顺从。
“起来吧。”
他轻叹了一口气才开口吩咐。王爷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心理建设,不管冰凝向他承认何种罪行,看在往日的夫妻情分上,他都会原谅她。可是他已经做了这么大的让步,为什么她仍是固执地跪在原地,不肯听从他的吩咐起身回话呢?
“不是吩咐了你起来回话吗?没听见吗?怎么不起来?”
没有了小青小红当她的拐仗,冰凝若是想凭一已之力起身不成问题,但是她不能保证是否能像正常人那样起得稳稳当当,而不是像刚才那样歪歪斜斜、丢人现眼。为了保全她的脸面,不被小青小红看了笑话,不惹他厌弃憎恶,冰凝不得已选择了纹丝未动。
“回爷,妾身自知罪孽深重,不值得爷如此开恩。”
虽然这是冰凝不得已的选择,但也是她发自内心的真心话。可是在王爷的耳朵里听来,这肺腑之言竟是充满了对他的冷嘲热讽,因为对于他的恩典,她从来都看不上眼,甚至是不屑一顾。对于冰凝的这个表现,王爷不仅仅是失落,更是心寒:果真是一个敢做敢当的女中豪杰,既是当初有胆量做,也是现在有胆量承担。想到这里,他的心中止不住地一阵阵冷笑,是对他真情错付的自我嘲讽。只是冷笑过后,忽然他感觉眼睛有些雾气,他要赶走这恼人的雾气,他必须说些什么。
“你要实在是言重了!礼也是更重了!爷只是想知道些内情罢了,没有想要罚你些什么,无论怎样,你永远都是福惠的额娘,看在福惠阿哥的面子上,爷不会对你怎样。爷已经说得这么清楚明白了,你仍是执意不肯起来回话,怕不是要让爷落下罚了你的话柄……”
第1715章 起身
王爷万万没有料到,本是为了尽快说些什么以便驱散眼中的雾气,谁知道说出来的全都是发自内心的真心话、大实话!两军才刚刚对垒,战役还没有真正打响,他竟然直接向冰凝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只不过借了福惠阿哥这个幌子。
虽说王爷拉来福惠阿哥作为自己不战而败的挡箭牌,但实际上这也是他曾经无数次心理斗争之时为了替冰凝开脱罪行而想出来的众多借口之一。无论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也不管这过节是如何的不堪,福惠阿哥需要一个身世清白的额娘,否则小阿哥自从出生之日起,一生都将被钉在耻辱柱上。就是为了福惠阿哥,他也不能太过苛责她。
就在王爷一边庆幸用福惠阿哥进行了巧妙的掩饰,一边暗暗懊恼怎么会这么快就缴械投降之际,只见冰凝仍是跪在原地不肯起身。她这是要干什么?爷都已经放她一马了,她怎么还是这么固执!她犯了这么大的过错,爷还不能说她几句了?难道还要爷去求她起来吗?难道还要让爷给她赔不是?
“你这是想要气死爷吗?你怎么干什么事情都要逆着爷?让你赶快起来呢!”
冰凝不想惹他生气,她也想对他言听计从,可是她没有一个称心如意的右脚。此时见他刚才好不容易平心静气地与自己说话,又因为她的不肯起身而大发雷霆,生怕再度将他惹翻,又是急于证明自己没有存心与他对着干,冰凝心急之下完全忘记了自己那不争气的右脚,当然更是忘记了丫环们会看她的笑话,忘记了在他面前如此地丢了脸面,而是迅速地站起身来,只是迅速的同时伴随着歪歪扭扭、一瘸一拐。
王爷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她这是在干什么?还不待他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只见小青和小红也随即一并起了身,同时一个箭步冲上去,一左一右搀扶在她的两侧。这主仆三人搞什么名堂?
对小青小红而言,这一晚可真是惊心动魄。这个漂亮女人先是从“年姐姐”变成了“侧福晋”,后来居然胆大包天地违逆她们家主子爷的吩咐,天啊!她们从前笑话奚落她的那些事情竟然全都变成了现实!她不但是正经八百的主子,而且说到做到,坚决不向他争宠献媚,不管她们家主子爷是愤怒是气恼。小青说过,假如她们家主子爷到了之后,这个疯婆子还能像对待她们那样面对他,小青她就服了这个女人!
小青没有忘记自己曾经说过的那些风凉话,而且她也是说到做到之人,此时见到“年姐姐”心有余而力不足地艰难起身,心中佩服之余,也顾不得自己刚刚被她家主子爷斥责一番,赶快前去挽扶,生怕冰凝一不小心跌倒在地。小红见小青前去服侍,毕竟她们两人从来都是同进同退,于是也没有来得及想太多,而是与小青一道陪在了冰凝的左右,在王爷面前形成了主仆三人同心协力共渡难关的景象。
第1716章 脚伤
王爷刚刚进屋的时候那顿莫名其妙的气恼就是因为小青她们不听他这个正经主子的吩咐,反而与冰凝结成主仆同盟,此时更是演变成为以一敌三的格局。从来都是一人为大的王爷登时变作了少数派,成为被孤立的对象,一时难以接受这个难堪的局面,气得他顾不得形象朝小青怒骂道:“不长眼的奴才,瞎跑过来凑什么热闹!”
“回爷,年姐姐她……,噢不,年主子她……,奴婢若不伺候,怕是要跌倒呢。”
“跌倒?你有腿有脚的,怎么会跌倒?莫不是你又……”
王爷一边说着一边将头转向了冰凝这边,他的言外之意当然是想警告她,不要再拿“丢了魂”这种伎俩来欺骗他!他上过一回当,不会再上第二回。冰凝再是心思缜密也断不会想到他会无故又怀疑到这件事情上来,因此对于王爷调转枪口的这番询问,除了无辜的目光以外,再也没有任何能够回复的内容。
小红见年姐姐半天没有回复她家主子爷的问话,生怕冰凝吃亏,于是顾不得失礼,赶快在一旁插话道:“回爷,年……,年主子的脚伤还没有养好,所以……”
“脚伤?”小红的插话将王爷惊得是目瞪口呆。这些日子他虽然没有亲自过来探望过冰凝,但是苏培盛按照他的吩咐可是来过两趟的,每次向他回复的内容全都是“年主子一切都好,并无大碍。”这就是那个奴才口中的“并无大碍?”。冰凝受伤了,他却不知道,不但没有得到有效的医治,还将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扔在这个荒僻之地,王爷越想越是气得窝火,幸亏苏培盛现在不在他眼前,否则定是又要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苏培盛逃了一劫,可是他心头的这口怒气却是无法自行消退,于是小青小红两人当仁不让地撞到了他的枪口上。两个丫环也不能算是出气筒,她们俩人完全就是刽子手!于是他立即转身厉声质问两人:“你们怎么伺候的主子?侧福晋的脚是怎么伤的?爷要你们好生伺候,这就是你们的好生伺候?”
当他一连串的责问劈头盖脸地朝小青小红发泄出来之后,半天没有得到回复,见小丫鬟们不回话,他的气就更是不打一处来。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才几天的功夫,她们主仆三人不但结成了同盟,而且丫环们竟然有样儿学样儿,也跟冰凝学得成了个锯嘴的葫芦?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环!
“怎么都哑巴了?好胆大的奴才,是不是皮又痒痒了,想要挨板子?”
“不是,爷,不是。”
一听说要挨板子,吓得小青小红两人才刚刚起身又是扑通一下子,一左一右地在冰凝身边跪倒在地。见丫环们如捣蒜般地磕头,他可是既没有好心情也没有闲功夫看她们这般表演,他急于知道事情的真相。
“这会子想起来磕头求饶了?早干什么去了?爷倒是要好好问你们,你们怎么把侧福晋的脚给伺候成这样了?”
第1717章 沉默
啊?王爷的这番责难不啻给了小青和小红当头一棒。天啊!原来她们主子爷竟然认为是她们两个将年姐姐的脚给弄坏的!爷是主子她们是奴才,这莫须有的罪名让她们简直是百口莫辩,这是六月飞雪窦娥冤啊!
“回爷,不是,不是,爷啊,您一定是弄错了,真的不是,不是奴婢们将年主子的脚伺候的坏的……”
“不是你们没好好伺候弄坏的,难道还能是爷弄的?”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您了。”
“那是谁?”
那是谁?她们哪儿知道是谁弄的!小青和小红被王爷逼问得半天不知道说什么,才能有效洗刷自己身上的罪名,因此相互到对视了一下,然后又齐唰唰地转向王爷,一脸的莫名其妙与无辜。不管是谁,肯定不是她们两个!
“侧福晋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了,真的不是奴婢弄的,真的,爷一定要相信奴婢啊。”
“你说什么?来的时候?”
这一回轮到王爷瞪大了眼睛望向那两个丫环,仿佛自己听错了在向她们求证似的。小青见状,赶快说道:“是啊!您不是抱着侧福晋来的吗?难道不是因为侧福晋的脚伤了您才抱过来的吗?”
一直以来都是小青在回复王爷的问话,而小红在一旁又想辩解又插不上嘴,急得不行。此时见王爷的口气有缓,于是灵机一动,一把抓住冰凝的胳膊,如同抓住了她们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痛哭失声道:“年姐姐,噢不,年主子,求求您,求您发个话,好好跟爷说一句,就说您这脚真的不是奴婢给弄坏的啊!”
对啊,只有年姐姐才能救她们,于是小青也如梦方醒般回过身来,也如同小红那样拉住了冰凝的另一只胳膊,也是急急地哀求道:“年主子,奴婢知错了,求您了,求您禀告爷,您的脚真的不是奴婢弄伤的啊!”
望着眼前这形势急转直下的一幕,王爷也不由自主地随同小青小红她们一道将探寻的目光转向了冰凝,虽然他没有开口,但是他渴求答案的目光早已将他的语言和心境表露无疑。于是才刚刚王爷与冰凝她们形成以一敌三的格局,只是一眨眼间,又变作了冰凝单挑王爷与小青小红。
面对三个人齐唰唰投过来的焦急的目光,冰凝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她的脚伤是在牡丹台落下的,可是她怎么向他开口解释这一切呢?那是一个他们谁也不敢轻易触碰的雷池禁区,怕不是她才一开口就要点燃他的火药桶;更何况还当着与她极为生分的两个丫环的面,虽然她没有做任何不应该做的事情,可是她也不想被这两个不了解内情的奴才捕风捉影、道听途说。因此面对他如炬的目光,冰凝无奈地再度选择了沉默。
刚刚还乱作一团糟的屋子由于冰凝的沉默而突然间安静下来,静得可以听到屋外呜呜的风吹声,沙沙的枝颤声,汪汪的犬吠声……在这荒僻的郊野更是显得静得可怕。
第1718章 两路
王爷最恨冰凝沉默不语、消极抵抗,因为不愿弹琴,因为不想医治手伤,他们之间爆发过极大的冲突,因此冰凝当然知道她现在的所做所为会引发什么样的严重后果。可是假若她开口,一定是躲不开牡丹台的那一天,不是更要掀起一阵狂风暴雪吗?那还不如不开口,无论怎么样都是要迎接暴风雪的来临,那就不如让她体面地、有尊严地迎接它的到来。
沉默持续了许久,久到冰凝开始了绝望,因为她已经达到了忍耐的极限,仅凭一条没有受伤的左腿能够继续支撑住整个身体重量极限。可是恰恰在她马上就要倒下之时,只见王爷竟然抬起脚步,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他要做什么?亲自实施家法处治吗?
预期中的暴风雪没有来临。当王爷走到冰凝身边的时候,落在她肩膀上的手是那么的轻柔,还不待她搞清楚状况,他就已经一抬手直接将冰凝抱了起来,一如送她来的时候那样,抱出了房门,抱出了院子,直接抱进了马车,留下一脸惊诧的两个小丫环,不知道这个正牌的侧福晋会在她们的主子爷面前吹下什么样的耳边风,带给她们的将会是什么的结局。
秦顺儿按照王爷的吩咐一直在前院恭候,这是他特意吩咐的结果,因为他不知道与冰凝正面交锋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子,他需要给她留下脸面,即使秦顺儿是他的贴身奴才。此刻,当秦顺儿见到王爷抱着冰凝从后院出来的时候,虽然不知道刚刚在后院发生了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秦顺儿知道自己唯一应该做的就是悄没声儿地赶快迎上去。
出乎秦顺儿的意料,王爷来到前院后并没有进屋,也没有理会迎上来的他,而是继续前行,一直朝院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道:“秦顺儿,骑马速去太医院请太医,不管谁当值,务必立即请来。”
请太医?谁需要医治?年侧福晋?可是……,既然请太医为什么朝院门口走?
“回爷,奴才将太医请到哪里?”
“园子!”
“年主子是什么病症?”
“外伤。”
“啊?外伤!”
秦顺儿以为冰凝是刚刚受的伤,于是悄然大悟,怪不得爷会这么急着要请太医呢!只是……
“启禀爷,奴才去太医院,您这里怎么办?”
“爷自有办法。”
“要不奴才将您和年主子先送到园子,再去太医院?”
“让你干什么就赶快去!等爷踹你呢?”
虽然冰凝的脚伤已经过去二十来天了,可是当王爷终于明白她受伤的那一刻起,心情简直就是十万火急般迫切,恨不能立即就将太医请来为她疗伤。可是且不说这里不是一个谁都能知道的地方,单就说这八十多里路途一来一回将会耽搁多少功夫。
他急于为冰凝诊治,可又只带了秦顺儿一个奴才在身边,王爷别无选择只有兵分两路,一个护送冰凝回园子,一个去太医院,他需要立即启程,片刻都不敢耽搁。
第1719章 抢时
忠于职守的秦顺儿怎么可能不服侍在王爷的左右呢?可是他也想不出来更好的解决办法。这里的奴才不是嫡系,因此无论哪一个都不可能去太医院或是陪王爷和冰凝回园子,可是从这里回园子还要八十多里路程,两个主子身边连一个奴才都没有,他又怎么能够放心得下?
更令秦顺儿担忧的是,他与王爷是两人双骑而来,现在不但多了一个侧福晋,又是与他分头行动,怎么走?
王爷见秦顺儿还不赶快启程,气得他大骂道:“好你个奴才,连爷的吩咐都敢不听了?你这是要误了爷的大事吗?”
“不敢,不敢,奴才这就走,这就走。”
秦顺儿嘴上说着“这就走,这就走”,可是脚底下像是踩了粘胶似的磨磨蹭蹭半天不见动静,王爷于是不再理会他,转而吩咐老于头将这个院子的马车找来,不过他只要这里的马车,不要这里的马,而是换上了他自己的坐骑。
秦顺儿终于明白王爷的法子指的是什么了!想想也唯有如此。毕竟现在是天寒地冻的大正月里,冰凝不会骑马,也不可能与王爷两人同乘一匹马,因为这不是三五里路,而是八十多里路,而秦顺儿又需要先行前往太医院,因此只有找来这里的马车方可成行。
眼见着王爷和侧福晋都有了着落,秦顺儿这才放下心来赶快翻身上马,同时道一句:“启禀爷,奴才这就先去了。”话音未落扬鞭而去。
那边秦顺儿领命而去,这边老于头早已经手脚利落地换好马匹,又将车厢里生上火、薰好香。
冰凝是被王爷抱进的车厢,又任由他亲自张罗盖好毯子,出乎她的意料,他做完这一切之后没有在她的身边落座,而是径直下了车厢并关好车门。不久马车就缓缓地启动了,然后车子越走越快、马鞭越甩越响。
从刚刚王爷与秦顺儿的对话之中冰凝得知,自己这是要回园子了,还会有太医前来为她诊治。她回园子了,而他去哪儿呢?
冰凝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出来她安坐在车厢之后发生的事情。当老于头收拾利落刚要爬上车夫的位置,就只见已经进了车厢的王爷又下了马车,然后还不待老于头开口询问之际,就见王爷一个纵身坐上了车夫的位置,又一把将老于头手中的马鞭夺了过来,然后在那个奴才的目瞪口呆之中驾驶着马车一路扬长而去。
秦顺儿只知道王爷和侧福晋是坐马车回的城里,哪里知道竟是由王爷亲自驾车,他若是知道这个情形,想必更是要进退两难:不知道是该先驾马车护送两个主子回园子,还是遵从王爷的吩咐先赶快去太医院请太医。
自始至终王爷一直坚持与秦顺儿主仆两人兵分两路,实际上大可不必这么早就开始分别行动,完全可以先由秦顺儿护送王爷和冰凝两人到南苑之后,再一个奔西北方向去园子安顿,一个一路向北直接进城去请太医。
心急如焚的王爷没有走这条常规路线,而是早早地就将秦顺儿打发走,因为他不想耽搁一丁点儿的时间,他要争分夺秒,他要须臾不误。
第1720章 知晓
一路策马扬鞭,一路风驰电彻,隆冬的寒风冰冷刺骨,吹在王爷的脸上,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尖刀胡乱地割开他的脸颊,可是他却一丁点儿的疼痛都感觉不到,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快点,再快点”,他只想尽最大的努力去弥补不经意的过失。
他真的不知道冰凝的脚受伤了。如果他知道,他会在第一时间为她请来太医,而不是将她送到这个荒僻之地,贻误病情;如果他知道,他不会再整天苦苦地纠缠在她为什么会与十四阿哥手牵手的问题上,因为她的脚受伤了,如果十四阿哥不扶她一把,她会跌倒,她会受更多的伤。
现在一切真相大白,可是他知晓得却是太晚,太晚了。她凭白受了那么多日的苦,脚伤的苦,母子分别的苦,备受冤枉的苦;而他也凭白受了那么多的苦,伤心难过的苦,备受煎熬的苦,胡乱猜忌的苦。
当小青向他辩解的时候,他还没有转过弯来,还用探寻的目光向冰凝寻求答案。可是当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沉默,还有那长得有些可怕的静寂之后,他突然一下子就全明白了!明白了那一桩桩的前因后果、一件件的牵连关系。一旦明白,就是排山倒海般的后悔与自责,如洪流奔袭而来,一浪高过一浪。虽然脚伤已经过去有二十多天的时间,他仍是紧张得近乎神经质起来,一定要立即、马上请到太医为冰凝诊治,耽搁分秒都不可以。而实际上,明天请太医与现在立即请太医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因为这些伤早就成为了陈伤而非新伤。
冰凝哪里知道他的这些心理变化,她只知道现在是回园子看太医。能回园子简直是她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她犯下的过错与她得到的恩典以及优待礼遇相比,实在是极不相称。她无德无能,根本不配享用这些恩典,相反她是罪过深重,理应受到严厉的处罚。她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些礼遇,她也没有任何颜面去面对他。因此对于他去了哪里的问题,冰凝不会再费尽心思去思考,相反她开始庆幸他没有和她在一起,总算是为她留下了一些体面。幸好冰凝不知道现在正是他亲自驾车护送她回园子,否则这一路,独坐车厢中的冰凝该会多么的焦虑不安、坐卧不宁。
冰凝由于不知情而稍稍心安,秦顺儿却是因为心里惦记着王爷,却又苦于没有分身之术服侍在主子的左右而一路心绪难平,虽然他终是遵从王爷的吩咐而率先出发,但是这一路他越走越是心里不踏实。虽说王爷是皇子,自幼习武,每日不缀,但是这一路全是荒郊野岭、穷乡僻壤,自古穷山恶水出刁民,万一遇到强盗悍匪,寡不敌众怎么办?更何况王爷不是一个人,还带着拖后腿的侧福晋。
越想秦顺儿越是后怕,简直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因此当他行至南苑的时候,没有按原计划继续北上进城,而是来了个自作主张、先斩后奏,一个拐弯就直奔了园子。
第1721章 调兵
当园子的大门远远地进入到秦顺儿的视线之时,他根本来不及冲到门口用手砸门,而是在还差着几十米远的地方就一手摘下随身携带短佩刀,将刀把的那一端“嗖”的一声掷向大门,当即发出“咣当”的一声巨响,立即惊得犬吠之声此起彼伏,同时他又扯开嗓子大声喊道:“来人啊!开门,开门,我是秦顺儿,赶快开门!”
守门太监正躲在房里打盹儿,忽然听到有叫门声,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后来喊的声音大了,这才明白是真的有人在叫门,吓得他慌忙冲到门外,发现来人正是秦公公。
“秦公公,小的……”
“快着,快着,爷的吩咐,去太医院请太医,不管是哪位当值都要立即请来,如果是擅长外伤的最好!要立即前来,不能耽搁。”
“好,好,我这就去找人去太医院,秦公公,您……”
“你赶快把马广福叫来,要他带上二十个侍卫,立即去接爷!走南苑、西海子那条路。我等不及他了,必须先走一步,你赶快给我换匹马。”
趁着备马的功夫,秦顺儿忽然想起什么,于是又叮嘱道:“你们今儿晚全都给我精着心,爷一会儿就要过来,今儿个爷心情可不好,别当那不长眼的奴才,往爷的枪口上撞!”
“明白,明白,多谢秦公公。”
才叮嘱完小苏拉,新的马匹也牵来了,秦顺儿连口水都顾不得上喝,立即翻身上马掉头就往回返。虽然调集了马广福那伙人,但是由于他们是临时起床集结再出发,至少需要耽搁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秦顺儿生怕这么点儿空档再出了什么闪失,因此他要赶快原路回去接应王爷和冰凝两人。
谢天谢地,就在秦顺儿累得快喘不上气的时候,终于前方隐约传来了马啼声,渐渐地,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透过黑漆漆的夜幕,依稀有马灯的亮光若隐若现。虽然拿不准是不是王爷一行,可是单枪匹马的秦顺儿仍是义无返顾地迎上前去。
当两路人马迎面撞上之时,秦顺儿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谢天谢地,真的就是爷呢!太好了!没出任何纰漏!可是,怎么驾车的人好像是爷自己呢!这就是爷说的自有办法?
秦顺儿实在是搞不明白他家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若说侧福晋受伤了,王爷心疼着急确实不假,可是,怎么连亲驾马车这种事情都能做得出来?这可是奴才的差事,王爷身为尊贵的主子竟然……这还是那个处乱不惊,镇定自若的爷吗?再说这年主子,据奴才们私底下传言,犯下的可是红杏出墙的罪过,犯了这么大的错被打入冷宫不是罪有应得吗?爷不但不严惩不怠,怎么反而会紧张成这个样子?
心急如焚的王爷正一路疾行,突然间狭路相逢遇到夜行人,虽然是单枪匹马一个人,但是由于搞不清楚来人是民是匪,当即全身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还不至于如此紧张,关键是现在他还带着腿脚受伤的冰凝,真若是遇到劫匪,就算是他在前面应付,让冰凝自己赶快逃命都不可能。
第1722章 功德
虽然王爷一直坚持兵分两路,但是与秦顺儿一样,也在暗暗地担心夜路平地生变故的问题,因此他竭尽全力向京城方向急驰,既是想要尽快见到太医,也是想要尽快回到安全之地。
因此当他看清楚来人竟是秦顺儿的时候,由于平白受了一顿惊吓,又是恼了这个奴才不听从他的吩咐,禁不住怒骂道:“不是让你请太医去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你这是要气死爷吗?”
“爷请息怒!爷请息怒!请了,请了,已经请了!奴才先去的园子,让陈仓儿去请的太医,奴才担心您的安危,这大夜里的,有奴才在身边,好歹……”
一听说秦顺儿找陈仓儿去请的太医,而不是从王府里调派的奴才,同时也念在这奴才是因为惦记他的安危才急急地折返,对于秦顺儿心思机敏如此,忠心耿耿如此,王爷心中暗暗止不住地赞赏,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是语气总算是缓和了下来,朝他吩咐道:“好了,好了,此处不是久留之地,赶快走吧!”
于是主仆两人调换了位置,改由秦顺儿赶车,王爷骑马,一路无语,策马扬鞭,急驰而去。
直到听到外面那主仆两人的对话冰凝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哪儿都没有去,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片刻未离。二十来天离群索居的孤寂生活,突然间重新品尝到家的温暖,爱的力量,冰凝再是倔强、坚强,终是当即止不住地热泪盈眶。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任何一丁点儿的想法对她而言都是奢望,因此除了将福惠阿哥留在怡然居以外,冰凝不敢再有任何期望,更不会说他们是否还能回到从前的问题,可是他今天的所作所为无一不在向她充分表明,他还是从前的那个他,这让冰凝怎么能够不感动,又怎么能够不愧疚呢?
虽然“红杏出墙”确实是冤枉了她,但是牡丹台是她自己一双腿脚走过去的,没有受到任何人逼迫。她不是一贯自诩心思缜密、聪慧过人吗?怎么会这样轻而易举地遭人暗算呢?她遭到任何暗算都没有关系,但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若不是他急中生智、她真是要害惨了他,彻底毁掉了他的光明前程。真若是那样的话,她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直接谢罪自尽算了。
面对她犯下的如此大罪,他却是连半句埋怨的话都没有,相反,当得知她的脚受伤之后,连听讯审问都来不及,立即带她回园子请太医,还是亲驾马车……
她不过是她众多女人中的一个而已,比起这里曾经来来往往的那些莺莺燕燕们,她既不再青春年少,也不会温柔妩媚,就像小青小红她们说的那样,她就是个疯婆子,老女人。一个疯婆子、老女人实在是不值得受到他如此的善待和礼遇。
更何况这个疯婆子、老女人还犯下了不可宽恕的滔天大罪。就算是他不再追究,而她就应该心安理得地接受吗?列子有言,无功不受禄,无德不受宠。面对他的法外开恩,她该怎么办呢?
第1723章 故交
当马广福率领的二十来个侍卫与那主仆三人汇合的时候,王爷一行已经到了西海子,于是两路合一路,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朝园子进发。
由于援兵赶到,又地处京畿,转危为安的一行人不再像刚才那样十万火急般地紧赶慢赶,不但速度放缓了下来,所有人的精神也随之轻松了许多。但是只有一个人的眉头没有完全松开,那就是王爷,因为他不知道一会儿太医诊治的结果如何。
王爷由于心里有事,不知不觉之间就放开了速度,见此情形,秦顺儿和马广福两人外加三个亲兵悄悄地加速紧随在后,七个人渐渐地与众人拉开了距离,因此当大队人马还在路上的时候,王爷一行早已先期到达园子,只是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进去,而是在园子大门口徘徊等待,恭候多时。
不多时,余下十几人终于安全抵达园子门口。还不待马车停稳,王爷就赶快迎了上去,秦顺儿见状立即抢在前面,为他打开了车厢门。见到冰凝一如他离开的时候那样端坐在座位上,几乎是纹丝未动,心中不免有些诧异:这一路也不算是近,她竟然没有歇息片刻?顾不得多想,也没有开口说话,王爷直接一双手就将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紧紧地抱在怀中,生怕松一点点力气,她就会从他的手指缝中溜走。他忘记了,她的脚伤令她寸步难行,他就是不使力气,也不会象从前那样轻易地从他的手中逃脱。
冰凝无力逃脱,只是她极为诧异地发现,她被抱进了他的浴砚书屋,而不是她的陶源。园子虽然没有王府的规矩大,可是此举确实是有失体统,他这是打算做什么?
当王爷与冰凝一行回到园子的时候,胡太医早已经恭候多时。
事情实在是太过凑巧,今天正好是胡太医在太医院轮值,而这个胡太医恰恰就是十年前王爷与冰凝婉然姐妹塞外御前伴驾的时候,为婉然医治手指烫伤的那个胡太医,最擅外伤。
胡太医在书院堂屋候诊的时候,无意间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忙乱的脚步声,间或伴有奴才在低声轻呼“年主子”,当即吓了一跳。出诊的时候他只知道是为雍亲王爷的侧福晋诊伤,哪里想到竟是那个曾经给他留下极好印象的小姑娘!一想到即将为那个有情有义的主子诊治,胡太医的眼前禁不住又浮现出那两个如花似玉又姐妹情深的王爷的女眷,心中顿生极大的好感,又颇有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不知道这一回又是伤到了哪里,胡太医禁不住暗暗地猜测道。
胡太医的这一次出诊与上一次完全不一样。上一次是在塞外的营地,蒙古大帐里设施简陋物资匮乏,没有条件去遵循那些规矩、礼仪,因此胡太医能够三生有幸得以见识到冰凝与婉然的容颜,而现在是京城的园子里,因此当他被请到后院进屋诊治的时候,早已经是一侧屏风架好,一侧王爷亲自坐镇的格局。
第1724章 伤情
一路奔袭,王爷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可是,他根本来不及更衣,他要紧盯着胡太医的诊治,生怕出了什么纰漏。虽然屋内温暖如春,但是当汗水如潮汐般退去之后,汗津津的衣衫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冷冰冰的湿布,紧贴在肌肤上,极为难受,而他却是根本无瑕顾及,因为他的一双眼睛正紧紧地盯着胡太医的脸庞,一会儿是犹豫的神情,一会儿是轻叹一声,一会儿又是目光凝重,王爷的心情也跟着胡太医的表情,忽上忽下,忽高忽低。终于,他实在是忍受不住这种煎熬,不待胡太医诊治完毕就急急地问道:“胡大人,侧福晋的伤……?”
实际上胡太医早就诊治完毕,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会一直磨蹭了这么长的时间,因为他实在是不忍心开口。正是因为他知道,屏风后面的这个女人是多么的美貌如仙又是多么的德行高尚,然而……,难道说这就是天妒红颜吗?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塞外御前伴驾能够随行,现在诊治又是亲自坐镇,种种迹象表明,这个侧福晋应该是极受王爷恩宠的女人,怎么会……
终于等到了王爷主动开口询问病情,胡太医不得不硬下心肠来如实禀告,虽然他的心情格外地沉重。
“回爷,侧福晋的伤……,实际上伤在腕部,当时应该是断骨了……”
“断骨!?”
一贯处乱不惊、镇定自若的王爷被这个诊断结果震惊了,破天荒地脱口而出打断了胡太医。他这一路一直心神不宁,眼皮跳得厉害,果然是应验了他的预感,否则他也不会夜黑风高、江湖险恶之际仍是一意孤行非要连夜回来请太医。
王爷的反应极为有效地应验了胡太医此前的判断,心中禁不住地暗叹道:唉,早干什么去了?既然是这么得宠的女人,怎么没有早些医治呢?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田地。再是难以启齿,再是心生怜悯,胡太医出于医生的天职总还是要把实情告知清楚。
“回爷,侧福晋的伤应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是新伤,而且当时定是疏于医治,没有采取固定进行校正,任由断骨自行生长,越长越是错了位,如果再晚些日子诊治,侧福晋怕是要成了长短脚,那可就废了……”
胡太医的一番话如同严冬中里的一盆冰水兜头将王爷浇了一个寒刺骨。不但骨头断了,还因为贻误病情而长错位,还有可能会长短脚,或是废了……
“胡大人,爷恳请胡大人一定要……,侧福晋的脚,不能废!”
“启禀王爷,您这可是折杀微臣了,万不可再说‘肯请’两字。微臣乃行医之人,悬壶济世只是本分而已。侧福晋的脚是否能保全,微臣现在还不敢给您打保票,但微臣定是会尽全力予以医治。从当前情况看,只有给侧福晋施正骨术,方还有一线希望。只是,正骨之后,一来时间过得太长,能否两条腿长得一样齐,全靠将来自愈的结果,现在就是神仙来了也没法子给您保证什么;二来,施正骨术,就必须将已经长错的骨头先敲断开,再重新接上方可。”
第1725章 质问
胡太医的回话,就像是砸向他心口的一记重锺,不,是一记又一记的重锤,持续不停地砸向他早已伤痕累累的伤口,砸得血肉模糊,砸得近乎停跳。长错位,长短脚,要废掉……,打断骨,再重接,不能打保票……,无论是当前的现状还是医治的手段还是未来的结局,全部都是噩耗,噩耗!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结果,他根本就无法接受。虽然这一路上他做足了心理准备,也隐隐地预感情况会很不理想,可是他没有料会是这么的糟糕,这么的不理想。因此顾不得胡太医还在场他就一个健步冲到了屏风后面,大声地质问冰凝:“苏培盛过去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跟他说!你跟他说你的脚伤了,就是有天大的事情,爷还能不给你医治吗?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你这是要让爷一辈子都后悔都愧疚都自责吗?你这是存心跟爷过不去,存心要让爷一辈子都不能心安……”
愤怒的质问指责嘎然而止,因为他再也说不下去了。虽然表面上他是在质问、指责冰凝,而实际上他是在质问、指责自己,如果冰凝的脚伤医治不好,他真的会一辈子不能心安,一辈子都要背负沉重的心理负担。他不怕这个负担,他怕她未来终日以与座椅为伴。她是那么美丽的女人,拥有那么绰约的风姿,却被迫从此跛足而行,以她那样薄如纸张的脸皮,那样硬如坚石的性情,怎么能够心平气和、坦然面对?而这一切全都拜他疏忽大意所赐,他怎么能够心安理得、泰然处之?
他知道自己这通光火不是发向冰凝,只不过是为自己的自责、伤心、懊悔找一个体面罢了。因此当他说不下去之后,并没有等待冰凝的回答,也没有脸面去看她一眼,而是径自又转回到屏风外面,面对错愕不已又有些心惊胆战的胡太医,王爷平静了一下情绪之后言辞恳切地说道:“胡大人,侧福晋就全都拜托给您悉心医治了,本王的心意您都清楚,爷就不必再多费口舌,只一句话,万万请您赛过活神仙,本王自是感激不尽。”
刚刚胡太医说过,就是神仙来了也无法给王爷打任何保票,可是他现在要胡太医赛过活神仙,这其中的意味胡太医当然是全都听得清楚明了。从前他很少与王爷打交道,只是从其它人的口中得知这位爷是个铁腕之人,心狠手辣,铁面无私、不讲情面,等等,等等,因此他从来都是对王爷敬而远之。这一次出诊,原本对这个侧福晋就有好感,又心存美人遭难的惋惜,更是看到了王爷所不为人知的真情流露的另一面,也被他极为恳切的话语所打动,令胡太医唏嘘之余用了十二万倍的精心去医治。
“回爷,您再不可如此客气,您既然信得过微臣,微臣自是会竭尽所能,全力诊治,您大可放心就是,再若说什么感激之类的话,微臣真是要受惊了。”
“胡大人,您的心意本王清楚,而本王的心意,您也明白,那就不耽搁时间了,还请您赶快医治吧。啊,您等一等!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