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两全其美
寇仲和徐子陵一唱一和,事实上仍是当年在扬州混时的那一套,来完硬的再来软的,给足对方下台阶和挽回面子的机会。假设迫得对方"退此川步,即无死所",无论你多么有道理,最后只余式力解决一途。
此时寇仲又扮回老朋友状,凑近颉利低声道:"大汗勿要见怪,听说是你邀请秀芳大家来龙泉的,现在要使龙泉变成废墟的又是你。秀芳大家是只爱唱歌弹筝不爱战争的人,而我又敬爱秀芳大家。哈!大汗也不希望秀芳大家伤心得要步老拜的后尘吧?"
颉利露出为之气结又略带尴尬的神情,压低声音道:"我会亲自向她解释赔罪。"
临时射靶场所有活动暂时停止,众将都在留心聆听两人的对答。
寇仲道:"最好的赔罪是化干戈为玉帛,那明早小弟即可乘船回国,看看有甚么事情可做,例如不让李小子得逞洛阳诸如此类。大汁总不能派兵去助王世充守洛阳吧?那就交由小弟代劳好啦!"
颉利失笑道:"少帅是个很好的说客,就看在秀芳大家份上,我颉利破例让步,粟末人除拆毁城墙外,须献出战马五万匹,牛、羊各十万头,黄金二万两,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条件,是大祚荣须被扣押作人质,这是我最低的要求,再没有退让的可能。"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脸脸相觑,粟末人怎肯交出大祚荣,他们也不忍如此对待一个弱子。
寇仲苦笑道:"大汗令我们好生为难,拜紫亭死后遗骸不保,要送来给大汗验尸发落,已令粟末人无比怨愤屈辱,所以希望能保存老拜的骨肉血脉。大祚荣是个不懂事的稚童,大汗将他带走只有象征的意义,实质的作用不大。失去大批战马牛羊,立把粟末国库掏空,十年八载休想复元,还不计以后年年进贡,大汗可否给小弟少许面子,放过大祚荣。"
颉利闷哼道:"你们中土有中土的规矩,我们大草原有大草原的规矩。从来只有入乡随俗,没有俗随客改。不信可去请教你们的兄弟突利,去请教菩萨或古纳台兄弟,又或阿保甲、铁弗由,问他们我颉利只带走大祚荣一人,是过份还是宽容。哼!凡与我作对者,男的一律杀掉,女的作奴隶,今趟是例外中的例外,否则我突厥族如何立威大草原。"
赵德言奸笑道:"少帅勿要把假长安当作真长安,龙泉虽是粟末人的上京,事实上规模连竟陵亦远有不如,我们更非杜伏威的江淮军可比,烦恼皆因强出头,少帅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少帅军或大小姐想想。"
寇仲和徐子陵都听得心头火发,颉利固是不肯让步,赵德言则是推波助澜,语含威胁,还硬把翟娇牵涉在内。
寇仲肃容道:"大汁如肯破格允容,我寇仲会非常感激。"
墩欲谷皴眉道:"大汗对少帅早格外宽容,少帅何不回去与粟末人从长计议,天明前给大汗一个回覆。"
寇仲仰天长笑,豪情奋涌的道:"何用待至天明,我现在就可立即给大汁个肯定的答案。"
颉利双目杀气大盛,电芒烁烁,点头道:"好!我颉利洗耳恭聆。"
寇仲踏前三步,双目扫过摆在空地另一边的箭靶,从容从外衣内取出刺日弓,运劲张开,弓弦"崩"一声扯直时,喝道:"箭来!口说无凭,就以此箭决定龙泉城的命运。"
他身后以颉利为首的一众突厥将领,排在空地两旁观射的以百计的颉利亲兵,远近备战的突厥战士,无不被他出人意表的行为吸引,猛瞪着他。
颉利亲手从随从的箭袋抽出一支箭矢,送到寇仲伸后的左手处。
寇仲毫不迟疑的取箭上弓,轻轻松松的把刺日弓拉成满月。
颉利等目观这曾使无数突厥战士饮恨的著名摺叠弓,心内都不知是何滋味。
全场只徐子陵知道寇仲将以螺旋劲射出此箭,将箭靶炸个粉碎,既是立威,更要表明宁为玉碎,不作瓦存的决心和立场。
在万众期待下,弓弦爆响,弦上劲箭射出,以肉眼难以看得清楚的高速,闪电般横过百步的距离,正要命中箭靶红心的当儿,忽然凝定半空,给一只宽大厚重,似从虚无和另一世界伸出来的手以拇食两指捏着箭锋。
时间像忽然静止。
"蓬!"劲箭寸寸碎裂。
寇仲和徐子陵讶目以对,突厥战士则爆出震耳欲聋的喝釆。
竟是天下三大宗师之一的"武尊"毕玄,不知从何处闪出!于劲箭命中目标前的刹那,以令人难以相信的迅疾和准绳,捏着箭锋。由于劲箭贯满螺旋劲,两劲交击下,长箭化为乌有。
以寇仲和徐子陵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冷静功夫,亦为之色变,既惊懔毕玄能惊天地泣鬼神的莫测接箭手法,更想不到毕玄随军亲临,难怪突利要故意迟到,亦大增攻打龙泉联军的变数。
毕玄显然没想到不能尽数化去箭内的真劲,令长箭不能保存,微怔道:"少帅的内劲又深进一重,可喜可贺。"
寇仲大感不是滋味的将射日弓收起,施礼道:"不知武尊亲临,请恕无礼之罪。"
"武尊"毕玄仍是那袭朴素的野麻外袍,但自有一股像"天刀"宋缺般不可一世、睥睨天下的气概,两手收后,跨步朝寇仲一方龙行虎步的油然而行,神态间适然自在,冷峻深不可测的眼神,天地间似再无可瞒过他之事物。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大感不妙。据说毕玄近数十年来从不参与突厥族的战争,今天他老人家亲临,当然不会是在旁看看那么简单,而是针对他们的行动。何况他曾有过警告,着他两人滚回中土,所以肯定来意不善。
有毕玄在,形势登时生出对他们绝对不利的变化,对事情的未来发展,再没有把握。
五百步的距离,毕玄倏忽走过,似缓实快,本身充满诡毕莫名的感觉。
远近所有战士肃静恭立,对他们来说,毕玄不但是精神的最高领袖,更是天神般被崇拜的武学巨匠。
只有呼啸的夜风,火把的燃烧声响点缀这突如其来的肃静。
毕玄在离寇仲十步许处停下,微笑道:"本人有个两全其美的提议,可解决大汗和少帅间的争持。"
寇仲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波动的情绪,正容道:"武尊请赐示!"
毕玄淡然自若的道:"军事是政治一种极端的形式,是流血的政治,一旦诉诸武力,最后只能以存亡来解决。国与国间如此,人与人间亦是如此,故强者称王。拜紫亭和伏难陀今趟挑起争端,欲取我族而代之,若没有少帅为他们出头,只有灭族的唯一结局。少帅既不愿见这情况出现,何不从大规模的攻防战,改为两人间的生死对决,若胜的是少帅一方,我们可破例删去以大祚荣作人质的条件,少帅意下如何?"
寇仲和徐子陵立即心中唤娘,若毕玄亲自出手,他们派那一个出去都是送死,深悉他武功的跋锋寒早作出修行一年始再战毕玄的决定,可知跋锋寒心知肚明现仍没法赢得毕玄。
到毕玄的武功境界,再无任何破锭弱点。
颉利等亦为之愕然,与赵德言、墩欲谷等你眼望我眼。
墩欲谷是毕玄亲弟,较颉利更方便说话,乾咳一声道:"这个与我们和突利可汗的协议恐怕有冲突之处,武尊明察。"
毕玄油然道:"任何协议均可随形势的改变修订,像突利便没想过少帅会站在粟末人的一方,还以为挥军东来,可助少帅出一口恶气。"
接着深不可测闪动着顾盼生威神采的眼神罩定寇仲和徐子陵,微笑道:"长话短说,本人就以十招为限,只要跋锋寒能过关不死,便如前议。大汗是否别有意见?"
寇仲和徐子陵为之又惊又喜,心内矛盾得要命。
颉利却是眉头大皴,露出思索神色。
四周一片静默,等待颉利的答覆,他始终是突厥之主,毕玄须得他同意始能代表金狼军决战跋锋寒。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晓得对方又惊又喜的背后原因。
喜的是毕玄确提供一个解决谈判僵局的办法。两人自问任那一个下场,肯定可硬捱毕玄十招,最糟的情况只是受点内伤。由此推之,毕玄之所以有把握可在十招内击毙跋锋寒,是基于错误的估计,以为跋锋寒仍身负严重内伤,想不到世间有"换日大法"的疗伤妙术,使跋锋寒脱胎换骨,不但内伤尽愈,在武功更再上层楼,非是早前差点给毕玄宰掉的跋锋寒。
惊的却是跋锋寒的硬朗作风,以两人对他的熟悉,几可肯定他会奋不顾身的务要于此十招内昭雪前耻,那和捱过十招的情况是完全两回事,必须着着均为进手招数,那时谁都不敢肯定生死胜败会否决定于十招之内。
颉利顾虑的当然是突利,可推断他和突利间当有不得伤害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的协议,若给毕玄击杀跋锋寒,他将难以向突利交待。
果然颉利叹道:"武尊勿要见怪,我仍有为难之处,少帅可有更好的提议。"
寇仲心中大骂颉利狡猾,一句话将责任全推到他身上,如若他答应,事后突利很难怪到颉利头上。
他求助的望向徐子陵。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其中之一可否代他应战?"
毕玄微笑道:"两位终有一天有此机会,不过却非这星光灿烂的动人黑夜。"仰首观天,双目射出深刻的感情,油然道:"因为两位与本人并没有杀徒之恨。"
寇仲道:"事关人命,且是我们好友之命,我们可否私下说两句话?"
颉利点头答应,寇仲把徐子陵扯到一旁,以内功束裹声音道:"这事真头痛,怎办才好?"
徐子陵头痛的道:"若我们代老跋拒绝,恐怕他会气得干掉我们。"
寇仲断然道:"我明白哩!老毕既主动挑战,我们根本没有选择,老跋也别无他选。"
走回去昂然道:"我们决定接纳武尊的恩宠,只有一个附加条件,就是大汗验明拜紫亭的正身后,我们可把他的遗体运回龙泉安葬。"
颉利爽快的道:"两位均是我颉利尊敬的人,这点面子我怎都要给你们,就这样决定吧!"
呐喊声再次轰然响起,传遍镜泊平原。
宗湘花花容失色道:"这怎行?"
她的反应代表龙泉将领的心声,因为"武尊"毕玄乃大草原上无敌的代名词,既以十招之限,无人敢不相信他有此本事。换言之,大祚荣将难逃被突厥大军俘走的凄惨命运。
寇仲和徐子陵不禁大感头痛,适才已答应毕玄,且把话说满,偏没想过龙泉诸将合乎情理的反应。
客素别摇头道:"我们情愿殉城死战,四位为我们尽过的心力,我粟末族永远不会忘记,唉!颉利是从不肯放过反对他的人,你们的兄弟突利实是与虎谋皮。"
跋锋寒一对虎目亮起来,却出奇地没有说话。
长风一阵一阵的拂卷立在城头商议的各人,城外则是漫野的敌人和火把,气氛沉重。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各位请听在下一言,只要我的兄弟跋锋寒肯答允以救回大祚荣作最高目标,这将是最佳解救龙泉城的方法。"
宗湘花愕然道:"可是毕玄曾和跋兄交手,对跋兄的武功路子理该摸通摸透,故有信心在十招之内杀死跋兄,这一仗如何能打。事关重大,四位勿要怪我坦言。"
客素别和十多名将领均点头同意宗湘花的看法。
跋锋寒嘴角逸出一丝笑意,仍不说话,予人高深莫测的感觉。
寇仲欣然笑道:"此正是最精采之处,只要老跋肯如陵少所言,必可成功过关,将事情解决,待日后再与毕玄分出生死。因为跋锋寒再非当日初战毕玄的跋锋寒,他亦将毕玄摸通摸透。哈!你们定要继续信任我,想想吧!以我寇仲的为人,会否推自己的兄弟出城去送死?"
跋锋寒洒然笑道:"知我者莫若徐子陵寇仲,不过你们有否想到,若我只是抱着捱过十招的心态出战,可能真的只是去送死?"
寇仲赔笑道:"当然不是这样被动,而是该攻时攻,应守时守,凭你老哥的偷天剑,必可给老毕一个惊喜。"
徐于陵见客素别、宗湘花等仍是一脸狐疑之色,诚恳的道:"与其玉石俱焚,何不行险一博?上一趟毕玄既杀不死锋寒兄,令趟且有十招之限,怎会例外?"
跋锋寒哈哈笑道:"无论你们怎样想,我和毕玄此战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此正是寇仲和徐子陵最担心的事,以跋锋寒的性格,根本不会理十招的限制,所以必须令他以助粟末解困为最终目标,才肯让他出战。
宋师道看穿其中关键,向宗湘花等龙泉将领道:"龙泉十多万人的性命,就在你们手上,我信任少帅和子陵的判断,你们若和我相反,将错失关乎贵族日后能卷土重来的天大良机。"
宗湘花移到跋锋寒身前,伸出纤长的玉手,神情严肃的道:"跋兄勿要见怪,我想知道跋兄的状况。"
客素别等均点头称善,因为据传闻跋锋寒曾被毕玄重创,若他现在仍内伤未愈,此战将必败无疑。
跋锋寒露出不悦神色,似要拒绝时,徐子陵叹道:"老哥你可否看在秀芳大家份上,破例一次呢!"
跋锋寒微一错愕,看看徐子陵,又瞧瞧寇仲,苦笑道:"你两个确是迫人大甚,不过我仍是心中欢喜。"说罢伸手与宗湘花相握。
宗湘花娇躯一震道:"这是没有可能的,跋兄竟无丝毫内伤之象。"
客素别移过来大讶道:"难道传言有误?"
跋锋寒放开宗湘花的手,叹道:"既有初一,自有十五。"改握上客素别递来的手。
客素别立即催发内气,只觉跋锋寒手硬如铁箍,体内真气深广如汪洋大海,深不可测,骇然道:"我明白哩!"
他明白的非是跋锋寒决战毕玄而没有负伤,而是为何寇仲和徐子陵均力主跋锋寒出战。
跋锋寒微笑道:"客相的内功想不到如此精纯。"
客素别收手退开。
寇仲拍手道:"哈!事情就这么决定。老跋请记着只是十招,若你继续打下去,我们会出手破坏你的好事。"
跋锋寒气结道:"真是我的好兄弟。"
第六章 十招救城
城门敞开,跋锋寒在寇仲、徐子陵、宋师道和宗湘花、客素别等龙泉将领簇拥下,昂然出城应战。
围城联军的另三位领袖——回纥的菩萨、黑水靺鞨的铁弗由、契丹的阿保甲均闻风而来,后两者应邀加入颉利的观战团,只有菩萨为表示对寇仲三人的兄弟情,与亲兵在西面观战。
在灯塔火把光的照耀下,决战的场地明如白昼,清楚分明。可达志出现在颉利后侧的位置,却仍不见突利。
城外的联军,城墙头的粟末战士,决战场两方对峙的人马,均是肃穆无声,于此曙光将露前的黑夜里,沉重的气氛像一条紧绷欲断的弓弦。
毕玄首先跨步出阵,每个动作都是优雅得完美无瑕,不露丝毫破绽,悠然自若自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大宗师风范,立时惹起视他为神的突厥战士轰天震地的呐喊助威,更添其本己迫得人透不过气来的惊人气势。
不论敌我双方,不论希望毕玄十招内得手或失手的人,均大感能目睹这垂名大草原近六十年的第一高手的风采,虽死无憾矣。
跋锋寒仍是冷静如恒,嘴角且带着一丝散发着强大信心和斗志的笑意,昂然下场,先仰天一阵长笑,顾盼自豪的冷然道:"这是你犯的第二个错误,第一个错误是施尽全力仍杀我不死,第二个错误是今晚低估了我,毕玄啊!你能在大草原称霸的日子,已是屈指可数。"
粟末一方的战士,受他不畏权威的豪情壮气感染,登时爆起漫空采声。
突厥一方却人人大感意外,想不到跋锋寒这毕玄手下的败军之将,不但毫不怯场,其胆色霸气直能使他与威慑大草原的毕玄分庭抗礼,至少在气势对峙上毫不逊色。
毕玄现出欣赏的神色,微笑下跨前数步,将两人的距离缩至五丈,油然道:"败而不馁,确是难得,少说废话,让老夫看你有甚么长进。"
两人的对答以突厥话说出,针锋相对,丝毫不让,虽未真正动手,四方观战者已大感刺激紧张。
跋锋寒在毕玄停步的刹那,倏地踏前三步,把两人的距离缩至四丈,右手按往偷天剑,剑虽仍在鞘内,但人却变得剑锋般锐利,涌起一股凌厉的剑气,朝这同族的武学大宗师激冲过去。他的脸容变得无比冷酷,双目闪耀着凝然如有实质的强大自信,身体像拔天而起的傲松古柏,使人生出无论遇上任何风暴,他仍将屹立不倒的感觉。
后方的寇仲和徐子陵同时放下心来,知道他的自信完全从上一趟的惨败恢复过来,回复高昂斗志。
毕玄眼内讶色闪过,全身衣衫先是在剑气的冲击下波纹般卷拂飘扬,忽然又变得纹风不动,不动声息轻描淡写的化解了对手的剑气,立即引起他那一方战士的呼叫打气。
跋锋寒嘴角逸出一丝充满奇异魅力的笑容,目注剑柄柔声道:"此剑再非斩玄,而是偷天。"
说罢右肩后摆,左脚出步,然后移左肩,另一脚踏出,到右肩甫后移时,"锵"的一声清响,右手从鞘内拔出偷天剑,完全没有停留犹豫的气贯剑锋,人剑一体,化作长虹,横过四丈的远距离,把握杂的动作串成一个简单的整体,令人生出玄之又玄的感觉,人剑合一的笔直朝毕玄射去。
此剑不但手、眼、步配合得天衣无缝,且令人感到他的剑凝聚全身全灵的力量,意透神聚,除非功力、眼力都全面远胜过他者,否则任谁都不敢硬撄其锋,只能采退避之法。
毕玄却是挺立不动,双目射出深邃无边、秘不可测的精芒,罩定对手,冷哼一声,右手负后,另一手撮指成刀,朝前疾劈。看似简单的一掌,但高手如寇仲之辈,均看出其中实含参透天地造化的玄功,既无迹可寻,更无隙可乘,无论跋锋寒剑招如何变化,最后只余硬撼一途。
身在局内的跋锋寒却有另一番滋味,他一点都感应不到毕玄的炎阳奇功,却又知他的炎阳大法正全面展开,故能不为他催发的剑气所影响。上一趟毕玄是以变化克制他的变化;今趟却是以不变应付他的多变。只是简单直接的一记劈掌,偏能笼罩他偷天剑每一个可能的攻击点,令本有偷天之妙的一剑,立时变得再无出奇之处。
在寇仲和徐子陵眼中,事实上跋锋寒已有长足的长进,因其身法、步法的浑然天成,巧妙至令毕玄不敢以变化对变化,改为以静制动,以拙破巧,迫跋锋寒硬拚一招,便知毕玄此时对因换日大法而得"重生"的跋锋寒,再不能看通、看透。
"霍"的一声闷雷般的劲气甫响,跋锋寒应掌触电般后撤,偷天剑边退边生出精微的变化,布下一道又一道的剑气,使凝立的毕玄终因剑气的阻碍,没法乘势追击。
没有任何喝采声,但双方战士的呼吸均变得沉重急促,没有人想过跋锋寒竟能与毕玄硬拚一招不现丝毫败象。
跋锋寒感到所处空间变得灼热沸腾,对方的炎阳真气将他锁紧罩死,幸好他每送出一道剑气,均令对方可怕的真气热度下降少许,否则若让炎阳真气积蓄至巅峰,那时大罗金仙亦不能令他在毕玄手下逃生。他直退至四丈外的原处,始停下来,偷天剑遥指对手,双方回复先前隔远对峙的局面。
毕玄保持右手负后,左掌劈前的姿势,欣然笑道:"痛快痛快!跋锋寒你不但内伤尽愈,且功力尤有精进,令人感到后生可畏,如你不急于求胜,我的确没法在十招内致你于死。"
粟末一方的人先是一呆,接着爆起震耳欲聋的欢呼。毕玄无论眼力气度,均令人心折,只一招就看出难以在十招内取跋锋寒之命,又肯大方承认自己原先估计有误,正代表他之所以能攀上武道大宗师位置的广阔襟胸气度。
当连颉利一方也以为毕玄会就此罢手收兵,毕玄却从容笑道:"尚有九招,跋锋寒你最好小心点,免招致永不能痊愈的伤势。"
震耳的喝采声竟不能掩盖他柔和的声音,人人听得一清二楚,决战场倏又肃静下来。
跋锋寒正催发剑气,抵御他的炎阳真气,力压那股不断上攀的热度,更晓得毕玄的气机把他紧锁,令他陷于绝对的被动,只能觑机反击,仍是丝毫无惧,微笑道:"偷天始能换日,我跋锋寒正全力以待。"说罢偷天剑稍往左移,再沉肘拉后。
观战者全生出奇异之极的感觉,这连串的微细动作,本应怎都威胁不到远在四丈外的毕玄,但偏是无人不感到这两个高手间似有着无形连系,连动个指头也会影响到战事的发展。
寇仲、徐子陵、宋师道、颉利等人,此际始真正明白跋锋寒的高明处,因为若他任由自己处于被动的形势下,由于功力修养仍与毕玄有一段距离,如此真气相持下,情况只会愈趋恶劣。他的动作正代表他的反击,牵引和渲泄炎阳大法气场的变化,迫毕玄主动出手,虽是风险极大,却是唯一解救当前因境的妙法。
果然在气机牵引下,毕玄冷哼一声,大步跨前,左手下垂,收在背后的手一拳击出,双脚弹离地面寸许,顿似离地飘行,姿态优美至无懈可击的地步。
跋锋寒忽觉虎躯一轻,压体劲气消失得一滴不剩,全身虚虚荡荡,没有着落得使他差点要啧血。随着对方出拳,一般铁柱般的热劲奔袭而至,若让其及体,等若给结结实实重重一击,任何护体真气亦救不回他的小命。
跋锋寒一声长啸,偷天剑发出嗡嗡异鸣,斜刺而出,同时往左移开。劲气爆破,发出闷雷般的巨响。
跋锋寒微一跄时,毕玄以鬼神莫测的高速越过三丈多的距离,掠往跋锋寒右侧,举肘劈掌,横斩跋锋寒右颈侧,动作行云流水,有若天成。
两人终于短兵相接。
跋锋寒猛扭雄躯,偷天剑在怀内爆起一团因反映灯塔火光而烁动流转的剑芒,似幻实真的迎上毕玄的劈掌。
毕玄哈哈一笑,掌化为指,变化出玄奥无伦的招数穿破该是没有空隙的剑芒网,以神乎其技的手法,点往跋锋寒眉心处,就像跋锋寒的偷天剑只中看不中用,全无防守能力的虚幌子。
跋锋寒却是临危不乱,就在寇仲方面人人不愿目睹结果的刹那,偷天剑芒撤去,剑把回撞,在最后关头硬封毕玄这能夺天地造化的一指。
"轰"!
剑芒再盛,化作漫天虚虚实实幻影,似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往快速收指的毕玄攻去。
被动的防守而非主动的进击。但因两人动作太快,眼力低者自生错觉。
毕玄冷喝道:"第四招!"
双手盘抱,一股劲气旋卷冲出,照头照脸的往跋锋寒涌去,视他的偷天剑似若无物。
跋锋寒有如置身火海热浪中,心知肚明面对的是毕玄一生功力所聚,若再正面硬撼交锋会是不死即伤之局,问题是倘继续退避,将再难争取主动,那时能否捱过余下的六招,恐怕包括他自己在内谁都没有答案。
跋锋寒双目精芒大盛,往横疾闪,漫天钻动如火蛇狂舞的剑芒还原为偷天剑,老老实实的一剑横扫,本是平凡不过至乎有些笨拙味道的一剑,却令所有观战者生出千军万马厮杀得血流成河、尸横片野、日月无光那种惨烈的感觉。
寇仲和徐子陵忍不住齐声叫好,这才是跋锋寒的真功夫。
"砰"!
剑锋扫中毕玄盘抱气劲的锋端,真气激溅,跋锋寒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竟不退反进,唰,唰,唰连攻三剑!
毕玄随手扫拂,瞧似漫不经意,却着着封死偷天剑攻势,最后更硬把跋锋寒震退三步。
毕玄没有乘势追击,两手摊开,淡淡笑道:"这几剑非常不错,足令你凭之纵横草原,还有两招。"
跋锋寒横剑而立,一点不似曾喷血负伤的人,颜容平静无波,双目神光湛然,凝视毕玄,沉声道:"这是武尊唯一杀我的机会。"
毕玄仰天长笑,点头道:"好!新长的草茁壮嫩绿,若我余下两招不能取尔之命,下一次就由你拣日子时间吧。"
众人差点连呼吸都忘掉,既佩服跋锋寒视死如归的胆色勇气,又敬仰毕玄的襟胸气度,更是谁都晓得即将看到毕玄的压箱底真功夫。
寇仲和徐子陵至少放下一半心事,因为跋锋寒的说话显示他决定将全力保命,不让"武尊"在余下两招得逞,故有这两招是唯一杀他机会之语,之后他会全力准备下一场与毕玄的决战,并有信心可雪前两战之耻。毕玄瞧透他这年轻敌手的心态,故有此豪情壮语,事实上亦是迫自己将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
宗湘花一方人人色变,跋锋寒先前喷血受伤,乃铁铮铮的事实,受创的跋锋寒,是否能安然捱过余下两招,顿成疑问。
大部分人则大惑不解,决战之初时,毕玄曾下判语,表示因跋锋寒不但旧伤尽愈,且功力大有精进,故无法于短短十招内杀死他。现在似乎又务要办到,教人摸不着头脑。
两人正面对峙,相隔不过十步,两对目光像闪电般交击,不论气势精神,均毫不相让。
毕玄再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摊开的两手颤震起来。
钹锋寒立即感到四周的空气灼热起来,知毕玄正提聚炎阳真气,若给他积至顶峰全力出手,必成无可抗御之势,心中冷笑,暗忖自己怎容他在这情况下攻击,接着又灵光一闪,以对方的武学修为和智慧,怎会让他有这抢先出剑的隙缝,显然是诱他出手之计。
想到这里,暴喝一声,偷天剑缓缓探直,再高举过头,另一手亦握上剑把,变成双手持剑之势。不过三十斤的宝剑,他却似举轻若重,凝尽全身气力,带起一股强劲凌厉、聚而不散的剑气。
热浪潮水般在他两旁翻滚不休。
跋锋寒又再大喝一声,功力较低的观战者给他喝得心寒胆颤。当偷天剑似欲照头往毕玄疾劈时,炎阳真气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跋锋寒立生出要往前仆跌,无处着力的难受感觉。如非他早有预感,看破毕玄诱敌的手段,此刻唯一的选择将是舍命进攻,掉进毕玄精心布下的陷阱去。
此际却是不惊反喜,偷天剑稍往前劈,即改变方向,逆转剑势的在头顶画出一个完美无瑕的正圆形,动作似缓似快,心意清楚分明,但玄妙处却令旁观者均不明所以。
宋师道、寇仲和徐子陵则同声喝采。
毕玄双目闪过讶色,发觉对方把催迫过来的剑气一下子全收在头顶剑圈间的窄小范围内,敛而不散,显而不逸。
要知高手相争,全赖气机感应,跋锋寒此刻束收劲气的手法,与毕玄撤消炎阳气场有异曲同工之妙,就是不让对方从气势的分布强弱变化决定进攻退守的策略行动,若没有两招余额之限,毕玄大可用种种手法迫使跋锋塞暴露破绽状况,但在仅余两招下,毕玄再难好整以暇,不得不全力出手。
由此可见跋锋寒再非初战毕玄时的吴下阿蒙,打开始就有力难施,着着错失,而是有办法及能力和毕玄分庭抗礼,至少尚有反击之力,不是像扯线傀儡般任毕玄要他往东就往东,往西便不能移南或避北的窝囊,致棋差一着、缚手缚脚。
毕玄冷哼一声,冲天而起。
跋锋寒全身真气全束聚在头顶剑圈内,毕玄掠往他身子上方,他只要因势乘便,发出把剑气积聚至顶峰的一击,等若毕玄自动献身送上门来受剑。
不过世上当然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尤其对方是一代宗师。且他自知和毕玄仍有一段距离,故一心保命过关的跋锋寒长笑道:"日子时间任我挑,对吗?"
长剑闪电劈下,到胸腹前方的位置蓦然凝止,斜指毕玄,使人摸不清他是攻还是守,但均感到此招攻守兼备,神妙不可揣测。
毕玄一声长啸,竟从半空急坠,到离地寸许的刹那,一拳轰出。
第七章 通灵猎鹰
毕玄忽然往左右迅速晃动,幻化出几个虚实难辨的身影,就如化身千万,即使石之轩的幻魔身法,亦不外如此。
跋锋寒立即止步,偷天剑凝定平伸,剑锋遥指两丈外的毕玄。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叫糟,知跋锋寒看不破对方的虚实。
毕玄哈哈一笑,双手合拢成拳,往身前空处猛轰一记,发出"蓬"的一声闷响。
两丈外的跋锋寒却如受雷殛,剧震一下,后退半步,偷天剑发出"锵"的一声。
毕玄洒然笑道:"最后一招就这么了结吧!你回去好好练剑,下一趟勿要让我把你宰掉。"
两方战士同时力竭声嘶的高声喝釆叫好,粟末方面的将士当然是因跋锋寒成功过关,保着他们的少主大祚荣;另一方面则因毕玄在占尽上风之际放过跋锋寒,且谁都知如再放手相搏,跋锋寒最后必败无疑,故毕玄没用尽第十招,不但无损其威名,且表现出其有容乃大的宗师胸怀。
呼喊声响彻龙泉城内外渐渐转白的天空,悠长凶险的一夜终于过去。
寇仲在宗湘花陪同下,神情木然的策着千里梦驰出朱雀宫门,往东门并骑而去。
尚秀芳婉拒他一起乘船返回中土的好意,坚持要在塞外过一段流浪的日子,更不把他对大明尊教的指责放在芳心上,显示她对烈瑕这文武全材的邪男有一定的崇拜和好感。想到知己难求,烈瑕精通音律,又曾对塞外各民族的音乐下过工夫,对她自有极大的吸引力。
宗湘花低声道:"少帅对粟末族人的恩德,我们永远不会忘记。"
颉利的大军依约立即退走,由双方均信任的菩萨负责监察粟末人拆毁城墙,交出赔债,并由菩萨送往突厥。
龙泉正举城哀悼逝去的拜紫亭和伏难陀,城民遵命尽量留在屋内,故街上行人稀疏,清冷寥落。
寇仲朝宗湘花瞧去,道:"宗侍卫长可知阴显鹤是把你错认作失散多年的小妹子?"
宗湘花为之愕然。
寇仲解释一遍,见她心不在焉的听着,知她心情恶劣,安慰她道:"大王最后能作最聪明抉择,牺牲自己保全族人,嬴得所有人的尊敬。所以只要你们好好扶持大祚荣,必有东山再起之日,宗侍卫长不须将一时得失放在心上。"
宗湘花叹道:"今趟我们损夫惨重,以后还要应付突厥人的苛索。颉利只因你们和突利、菩萨和古纳台兄弟的关系暂时放过我们,但他仍可暗中支持其他人压迫我们,令我们难在东北容身。"
寇仲正容道:"这正是我说你们可东山再起的原因之一,你们为生存,必须自强不息。
以前大王的路子的确走对,只是手段不正确,兼误信妖人。你们所占位置在大草原上是得天独厚,渤海湾有那么多海港码头,使你们掌握海运的命脉,只要肯大做海运生意,必能继续振兴。我回去后会把情况告诉大小姐,她可在互惠互利下为你们带来大量的利润,有财就有势,怕他甚么阿保甲、铁弗由。至于突厥人,他们眼前的主要目标是联结大草原各族,然后大举入侵中土,你们如能充份利用这天赐良机,必可有一番作为。"
东门在望,徐子陵、跋锋寒、和宋师道牵着马儿在等他。
宗湘花听得精神一振,秀眸生辉,点头道:"多谢少帅指点,我们定不负少帅所望。"
寇仲拍马加速,大笑道:"宗侍卫长不用送哩!若我没有战死洛阳,宗侍卫长到中原来游山玩水时,定要来探望找。"
宗湘花勒马抱拳送别,瞧着徐子陵三人翻上马背,与寇仲旋风般驰出东门,消没在午后阳光灿烂的大草原上。
(笔者按:粟末人为满族女贞人的先祖,大祚荣后来果如寇仲所料建国。玄宗时受唐玄宗册封为忽汗州都督、左骁卫大将军、渤海郡王,遂改国号为"渤海",完成拜紫亭的宏愿。)
四人全速策马,往小龙泉驰去。
草原在马蹄起落下迅速飞退,四人均感神舒意畅,有不虚此行的痛快感觉。
宋师道高呼道:"你们真的立即便走,不和突利打个招呼吗?"
寇仲狠狠道:"相见不如不见,我怕自己忍不住要和他大吵一场。"
跋锋寒哂道:"有甚么好吵的?吵一场可改变些甚么?"
徐子陵首先驰上一座小山丘,勒马停下,遥望小龙泉的方向,昨天早上他们就是在这树林边沿的高处研究进攻小龙泉的大计。
三人纷纷收缰,来到徐子陵左右,后者叹道:"除非我们改从陆路回山海关,否则非见突利不可。"
三人定睛一看,只有同意的份儿。原来小龙泉石堡四周漫野竖起新的营帐,在夕阳斜照下,黑狼军高竖的大纛正随海湾吹来的长风"霍霍"拂扬。
突利竟在此恭侯他们的大驾。
跋锋寒叹道:"想和你们多聚一会都不行,请代我向大小姐问好,洛阳再见!"
寇仲一震道:"这么说走就走,哈!他***熊,今趟大草原之行确是极之痛快,照我看毕玄没用尽第十招,只是想遮丑。"
跋锋寒冷哼道:"希望守洛阳之战不会令我失望,只要再有一年的修行时间,我将会令毕玄后悔他的豪气。"
宋师道欣然道:"视武道为修行,确是精采。今趟你们大草原的修行,将奠定你们在塞内塞外的崇高地位,但最使人震撼的仍是锋寒与毕玄限十招的生死决战。"
跋锋寒微笑道:"不过最快乐的人却不是我或寇仲,而是陵少,既曾与师仙子共堕爱河,现在又万水千山的送玉箫予另一位石仙子,踏上另一段快乐的旅程。"
徐子陵失声道:"我最快乐?"
宋师道有感而发道:"随遇而安,不将得失放在心上,不把自己与别人比较的人,时间总会易过一点。"
寇仲动容道:"二哥这话内中深含哲理,发人深省。不知此间事了后,二哥会否回岭南打个转?"
宋师道摇头道:"若我回家,恐怕永远不能再踏出家门。"
寇仲向徐子陵打个眼色,着他想办法,徐子陵心中一动,道:"二哥能否先助我去对付人肉贩子,再回去小谷陪娘呢?"
宋师道叹一口气,淡淡道:"我明白你们的用意,唉!让我想想吧!你们真了解我。"
跋锋寒笑道:"兄弟们!我走哩!"勒转马头,一声呼啸,催骑而去。
寇仲看着他没入林内的背影,问徐子陵道:"老跋伤得重吗?"
徐子陵道:"有换日大法在身的人,只要死不去,甚么伤势都难不倒他。在你入宫见尚秀芳时,我曾助他疗伤,已好得七七八八,不用担心。"
寇仲欣然道:"既是如此,我们走吧!"
三人穿营过帐,见到他们的突利亲兵无不呐喊施礼,态度尊敬亲切。
他们直抵主帐前空地,突利正和古纳台兄弟和越克蓬、客专等人说话,见三人来到上立时双目放光,大笑道:"我的好兄弟来啦!"宋师道与他在洛阳曾碰过头,已是旧识。
三人甩蹬下马,寇仲和徐子陵均发觉自己脸上的肌肉忽然变得僵硬,挤不出半丝回应的笑容。
突利排众迎来,看他姿态本要和两人拥抱,可是见他们木无表情的样子,忙止步改口道:"锋寒呢?"
寇仲冷冷道:"他走啦!"
古纳台兄弟和越克蓬等感觉到双方间异样的气氛,知机的留在远处,让他们说话。
突利叹道:"你们在怪我?"
宋师道和他打过招呼后,迳自往古纳台兄弟等人处走去自我介绍,剩下三人你眼望我眼,气氛沉重尴尬,均有不知说甚么才好的难受感觉。
寇仲摊手道:"你想我们该怎样对你?辛辛苦苦和你打败颉利,你却摆摆尾的便去和颉利修好讲和,昨晚我们想倚仗你去和颉利谈条件,你却躲到小龙泉来休息,任我们自生自灭,还开口兄弟闭口兄弟,这样算他***甚么兄弟?"
突利苦笑道:"天下间恐怕只有你寇少帅这样痛骂我而我突利不生反感。唉!他娘的,你可知我受的压力。毕玄亲自来找我,要我在和战之间作出选择,表明如我不肯讲和修好,颉利将全力支持拜紫亭这蠢货。我有能力打一场两条战线的全面战争吗?一个不好!给拜紫亭统一靺鞨诸部,那时我应顾那一边才好?若与拜紫亭斗个两败俱伤,占便宜的肯定是颉利。"
徐子陵不想寇仲和他闹得那么僵,且在突利来说已非常容让,甚至低声下气作解释,点头道:"我们倒没想得这么周详。"
突利叹道:"假设呼伦贝尔之战胜的是跋锋寒而非毕玄,我定会设法说服族人与颉利作战到底。可是事实刚好相反。我与颉利的议和条件,首先是他不得再对付你们,就算你不当我是兄弟,但在我突利而言,你们永远是我的好兄弟。"
寇仲睑容稍松,只有少许气愤难平的道:"那因何明知我们在龙泉,仍与颉利挥军来攻,差点累死我们?"
突利哭笑不得的道:"请恕我无知,你***,我怎晓得你们想保存龙泉百姓,还以为你们要和拜紫亭斗个你死我活,来围城是帮你们。"
寇仲叹道:"好!这一笔算你过关,但昨晚你老哥故意不现身又怎么说?"
突利苦着脸道:"你可知我和颉利讲和的其中另一个条件,就是必须把龙泉夷为平地,将拜紫亭和伏难陀五马分尸,这是当着突厥所有大酋说的。我突利说过的话不能没有口齿,你若站在我的立场,会怎样办?只好接受毕玄提议,让颉利亲自去料理此事,倘他搅得不好,再由我来和你们计议。坦白说,我正为要暂作置身事外,内心不知多么矛盾和痛苦呢。"
寇仲默然片晌,张开手道:"好!大家仍是兄弟,我接受你的为难处。"
突利一把和他拥个结实,四周静观事态发展的黑狼战士和古纳台兄弟等人立即爆起震动整个海岸区的采声。
突利再与徐子陵拥抱,然后欣然道:"少帅请看兄弟为你带来的礼物。"大力拍一记手掌。
一位雄纠纠的突厥大将从主帐满脸笑容的走出来,两人认得是突利手下第一先锋将里名射,只见他横伸的手上立着一只未成年的猎鹰,蒙上皮制头盔,脚有栓链,将它缚在皮腕套处。由于头被蒙着,只能左偏头右偏头的专意听察环境的变化,模样怪可怜的。
寇仲见状大喜道:"送给我的吗?"
别勒古纳台等人拢聚过来,一起观赏幼鹰。
突利搂紧寇仲肩头道:"这是千挑万拣的一头优质猎鹰,只有八个月大,你若能依足我们的方法去训练,它将终生不渝的助少帅去打天下,一统中原。"
里名射首指着头盔道:"不要小看这顶皮盔,不但软硬合度,还要在里面留下空隙,不压着它的眼脸,尺寸差少许都不成。"接着掀起头盔。
众人无不发出赞叹之声。
不古纳台喝采道:"一看便知是只通灵的优质猎鹰,看它的眼吧!多么锐利精悍。"
猎鹰振翅拍翼,昂头毫无惧意的扫视众人,有雄视大地的英姿。
突利欣然道:"练习非易事,首先要让它明白甚么是为它好,甚么是对它有害。看它脚套的系链,要令它不去啄,已不知下过多少教导的工夫。我们的秘诀是耐性和爱心,只有让它感到你对它的疼爱,它才会忠心对你。"
寇仲痒痒道:"它肯服从我吗?"
里名射笑道:"我会首先传少帅鹰言的秘法,再把练鹰的方法告诉少帅,有一晚的工夫该足够。"
突利忽然搂着寇仲走到一边,低声道:"大家兄弟直话宜锐,今趟送鹰之举,于我族来说是非常破例的事,一般饲养的方法,告知其他人无碍,但涉及鹰言和训练的手法,少帅可否答应我不告诉任何人,子陵当然不在此限。"
寇仲早满心欢喜,大力一拍突利肩头,道:"我答应你!"
四周忽然响起欢呼喝采,原来里名射解开脚链,任鹰儿冲飞而起。
猎鹰在六十丈的高空上盘旋。
寇仲仰首观看,愈看愈爱,想到将来它将在洛阳城上的空际作同样盘旋,向自己报告李阀大军的形势,心中涌起一番难言的滋味。
老天又下着毛毛细雨,使得石堡、营地、码头、船厂和泊岸大船的朦胧黯淡,有种离愁别绪的凄冷感觉。
离天明尚有个把时辰,天明后寇仲等将乘船返回中土,羊皮货给储在三艘大船的船舱内。马吉那三箱珍宝由古纳台兄弟、越克蓬和寇仲三方人马瓜分,当是战利品。
徐子陵和突利在最远的一座码头离群说私话,谈的是芭黛儿和跋锋寒的事。
突利道:"子陵放心!没有人比芭黛儿更明白跋锋寒,她只是不甘心这么多年跋锋寒不肯去找她见个面,这么多年啦!甚么事都该淡了。"
此时寇仲架着宝贝猎鹰儿来寻他们、一脸兴奋的嚷道:"原来养鹰是这么深奥困难的一门学问,而雌鹰又比雄鹰强壮刚猛,这头正是雌鹰,迟些我可否带它回来配种,生它娘的一群小鹰儿。看它的毛色多么光亮润泽,趾爪硬得跟铁一样。哈!"
边说边在突利另一边坐下,漫不经心的道:"你们在谈甚么?"
自见尚秀芳无功而回后,他还是首次回复豪迈不羁的本色。
突利道:"我们谈及很多问题,颉利那方会由我瞧着,保证龙泉城的安全,你们走后,我会把小龙泉移交粟末人,安心回中原去吧!"
又道:"若守不住洛阳,千万不要陪王世充殉城,你有宋缺支持,在南方仍大有可为,守稳阵脚后再图北上,是最明智之举。"
寇仲叹道:"不,我定要死守洛阳,否则一旦再失去巴蜀,大罗金仙亦难阻李世民大军南下。"
又心中一动道:"为何不见阴显鹤那小子?不是又喝个烂醉如泥,不醒人事吧!"
徐子陵苦笑以对。
突利愕然道:"谁是阴显鹤?"
蹄声骤然响起,自远传来。
三人用神望去,竟是与跋锋寒齐名的另一突厥年青高手可达志。
第八章 重返中土
可达志和寇仲来到海湾另一端,小龙泉的像是一团团朦胧的光影,充盈水份的感觉,海岸区被细雨苦缠不休。
两人在一堆乱石坐下,面对大海。
可达志轻轻道:"又是另一个黎明前的一刻,时间就是这么不理一切的无情推移飞逝,秀芳大家明早在拜紫亭的丧礼上奏毕悼曲,会立即动程离开龙泉,第一站是高丽,傅采林会亲自接待她,听说盖苏文亦请她作客,烈瑕已为她安排北上的海船。"
寇仲一震道:"这么说,烈瑕该仍在附近。"
可达志叹道:"在附近又如何?难道我可当着秀芳大家宰掉他吗?你托我查探许开山的事已有眉目,他和手下于你杀伏难陀的前一夜匆匆离开,照方向该不是回山海关,不过以他的狡猾,可能是故布疑阵。"
寇仲道:"你的杜大哥呢?"
可达志道:"他和呼延金一起去见大汗,解释最近发生的事,大汗表面上对他们很客气,可是心里怎么想,只有大汗自己晓得。真奇怪,大汗在人前人后均表示对你非常欣赏,还说定要助你打败李世民。"
寇仲皱眉道:"那对中土来说,绝非好事。显示他将来会借助我为名,联结草原各部大举进侵中原。唉!我不该和你谈这方面的事,对吗?"
可达志苦笑点头,道:"确不该说。在国与国的仇恨里,个人交情并没有容身之地。至于马吉,还未有任何消息。"
寇仲沉吟片晌,低声道:"我有个很唐突的问题,尚秀芳在可兄心中,究竟占上怎样一个席位?"
可达志摇头道:"我不知该如何答你?在遇上秀芳大家前,女人只是我生命中的点缀品,令生命更有姿采。但我从不相信永生不渝的爱情,这是从体验得到的结论。无论开始时你对她如何迷恋,甚至难以自拔,但热情终有一天会淡去和消失,你甚至不想再对着她,她亦再不能为你带来刺激兴奋的感受。对男儿来说,真正永恒的事是建立功业,坚持达到某一远大的理想和目标,不把生死放在眼内。"
寇仲颓然道:"那就当我没问过你这问题好啦!"
可达志讶道:"你心里想甚么呢?秀芳大家在你心中的份量又是如何?严格来说:我们不单是注定的死敌,同时亦是情敌。但是我对你却没有丝毫敌人的感觉,至少现在如此。"
寇仲摇摇晃晃的艰难地站起来,显示沉重的心情,叹道:"一心建功立业的所谓男儿汉,会否错失生命里最美好的事物?快天亮啦!我要上船回去,希望再见面时,大家仍有喝酒聊天的兴致吧!"
三艘吃水极深的巨舶,载着羊皮、宝箱和兵器弓矢,在风平浪静的大海并排而进。
十多天的旅程中,寇仲和徐子陵的时间就在驯鹰和谈笑中飞快溜走。大海动人的自然美景,沿岸的迷人山水深深吸引着他们,操舟的重任由突利派出熟悉风浪的战士负责。
不知是否大草原之旅经历太多流血,两人绝口不谈武事,不过当山海关在望之际,他们像逐渐从一个美梦醒过来般须面对即将降临的现实。
寇仲架着小猎鹰,一边喂它吃肉,来到正在船头闲聊的宋师道,徐子陵和欧良材旁,略一振腕,小猎鹰冲天而上,朝海平远处飞去。
欧良材叹为观止道:"我们在平遥见过*鹞鹰打猎的猎人,但与此鹰的善解人意差得远哩!看!它的毛色灰黑中隐泛金黄,在阳光照射下闪闪生辉,多么威武!"
宋师道点头同意,道:"岭南的猎人也有养鹰,质素和此鹰则相差甚远,想好为它改的名字吗?"
寇仲抓头道:"改甚么名字好呢?"
徐子陵盯着变成远方一个黑点的猎鹰,随口道:"你不是有召唤它的呼叫吗?那还需要名字,索性不用改名。"
寇仲哈哈笑道:"那就唤它作无名吧!这只是对我们的方便,总不能那头猎鹰这头猎鹰的对它毫不尊重。唉!阴显鹤那小子滚到甚么地方去?希望他不是出事就好哩!"
宋师道冷静分析道:"像他那么性情孤僻的剑手,比一般人会更讲信用,一是不答应,答应后定会守诺。所以该是发生了一些事情,令他不能于天明前抵达小龙泉。"
徐子陵灵光乍闪,点头道:"宋二哥的话言之成理,且该是与许开山有关,阴显鹤今趟来龙泉,目的是要刺杀许开山。"
寇仲担心道:"那就非常危险,许开山既晓得身份被揭破,更与杜兴闹翻,再无任何顾忌,会掉转头来反噬任何威胁他的人,就像被赶入穷巷里的恶狗。"
宋师道摇头道:"你有些儿言过其实,事实上他的身份并没有被揭破,仍可推得一乾二净。许开山处心积虑在东北建立北马帮,绝不肯轻言放弃,只会暂时避避风头火势,我们总不能因他呆在山海关,所以他大有机会重振旗鼓。在这种形势下,他该不会出手对付阴显鹤,免暴露真面目,且与我们结下解不开的仇恨。"
徐子陵道:"少帅虚心点受教吧!宋二哥可比我们更通达人情世故。"
寇仲老睑一红道:"我只是见阴小子不能及时上船,所以作出这样的猜测。唉!若非给许开山干掉,这小子究竟因甚么事爽约。陵少不是约好他去寻小妹吗?有甚么能比此事对他更重要?"
宋师道道:"阴显鹤是那种不愿受人恩惠的人。虽然肯与你们交朋友,仍不想麻烦你们,又或认为与你们的缘份至此已足够,所以故意爽约。"
寇仲点头道:"听宋二哥的话,确令人茅塞顿开。阴小子总不能永远站在船上一角不理睬其他人,因而选择独自上路。哎哟!今趟糟糕透顶,他肯定会独自丢寻香家父子晦气,小陵你透露过甚么消息予他。"说时向徐子陵打个眼色。
徐子陵会意,道:"我曾向他说过长安六福赌馆的池生春可能是香贵长子,这可是侦查香家的唯一线索。"
宋师道皱眉道:"长安李家对我们并不友善,我们能否进城是个问题,就算抓得池生春,恐怕他死也不肯吐露家族的秘密。"
寇仲立即打蛇随棍上,旧事重提的道:"所以才要请宋二哥帮忙,你的人生经历比我们丰富,嘿……"
他显是无以为继,说不下去。
宋师道苦笑道:"我能帮上甚么忙?"
寇仲忙道:"宋二哥可以帮很多的忙,唉!我又无法分身,只小陵一个人去对付池生春,真令人担心。"
接着拍腿道:"有哩!"
徐子陵、宋师道、欧良材三人均呆瞧着他,不明白他能想到甚么妙计。
寇仲煞有介事的道:"赌场最尊敬的,就是有家世的富商钜贾,所以只要由宋二哥扮成这种人,小陵则扮作随从,可混入长安城去接近池生春,再随机应变看怎样套他的秘密。小陵一向穷困淡泊,教他扮有钱人必破绽百出,故非宋二哥不行。"
徐子陵这才知他是随口胡诌,目的是阻延宋师道回小谷伴墓终老。不过他此计确和雷九指原先的想法异曲同功,甚或比之更完美可行。
宋师道哑然失笑,道:"若真是有家底有名望的人,给人看一眼便瞧穿身份,还如何能去假扮,只有暴发户才没有人认识,那就非是没有我不行,对吗?"
寇仲自己也忍不住笑道:"小陵扮暴发户,唉!我的娘!"
欧良材道:"若扮暴发户,在下倒有一个适当的人选可供参酌。"
宋师道微笑道:"是否以典当起家,富甲平遥的司徒福荣?"
欧良材欣然点首道:"正是此人。"
寇仲和徐子陵为之目瞪口呆,想不到宋师道凭甚么能一语中的,从以千百计的暴发户中猜中是此君。
宋师道解释道:"一来是因欧公子为平遥人,所以很易想起他这个同乡;更主要是司徒福荣贪生怕死,罕与人打交道,唯一的嗜好却是赌博,不过只限于与信任的人聚赌。但要扮他这暴发户并不容易,凡开赌场者均与当铺关系密切,熟悉典当的制度和运作,几句话可知你是否内行。还有个问题是司徒福荣的当铺遍天下,如在长安也开有当铺,我们必会露出马脚,那时就要吃不完兜着走。"
欧良材道:"司徒福荣的当铺分别以福和荣两字作铺名,例如平遥的总店叫福荣,其他是福生、福永、荣满、荣德诸如此类。在长安北苑的荣达大押正是他在长安的分店,也是长安最有规模的押店,主持人陈甫,正是我的亲舅,可为诸位掩饰身份。"
徐子陵摇头道:"这怎么行,池生春背后有李元吉撑腰,一个不好,祸延贵戚,我们于心何安。"
欧良材正容道:"人肉贩子,人人得而诛之,何况诸位于我蔚盛长有大恩,更且我相信诸位必有瞒天过海之法,不会把敝舅牵累。"
三人无不动容,想不到欧良材既有义气更有正义感。
宋师道皱眉道:"不知贵舅陈先生会怎样想?"
欧良材微笑道:"我清楚二舅的为人,这方面该没有问题。"
接着压低声音道:"我们是支持秦王一系的人,如能借此事打击太子党,我们只会感激,一间押店算甚么一回事?最怕是香家全力支持太子党搅风搅雨,那才真的糟糕。"
三人恍然而悟,因为如让李建成登上皇座,所有曾支持李世民的人将会遭受排斥,所以欧良材亦是为自已家族着想。政治确是非常复杂的游戏。
宋师道无奈地叹一口气。
寇仲和徐子陵不解地瞧着他,欧良材却续道:"司徒福荣有位得力的助手,经常追随左右,为他鉴定典押的珍玩财货,名字叫申文江,是没落的世家子弟,乔扮他或司徒福荣的人选都非宋二哥莫属。"
寇徐明白过来,前者喃哺道:"此事愈来愈有趣,唉,可惜我却无法分身参与。我是否有福不享自寻烦恼苦呢?"
无名在远方一个盘旋,朝他们疾飞回来。
山海关东的码头出现前方,终于抵达目的地。
只见码头处泊着一艘大海船,正要扬帆出海,寇仲定神一看,嚷道:"这不是大小姐的船吗?看到吗?旗帜上有义胜隆三个大字,正是大小姐的字号。"
徐子陵点头道:"是大小姐亲自来了!"
以翟娇的性格,只要走得动,定会第一时间到龙泉与他们会合。
劲风压顶,无名落到寇仲宽肩处,缓缓收翼。
"砰"!
翟娇一掌拍在桌上,不理刚认识的宋师道就在船舱内,破口骂道:"你两个是怎么搞的?我着你们去杀韩朝安、杜兴和呼延金,却半个都杀不成,还自夸甚么天下无敌,照我看给我做打扫小厮都不配。哼!"
站在她身后的任俊忍不住低声道:"寇爷和徐爷没有说过自己是天下无敌,而且八万张羊皮……"
翟娇怒道:"闭嘴!这事那轮得到你来插嘴。我不是缼他们,而是为他们好,不想他们没有长进。"
寇仲卑躬屈膝的点头道:"大小姐骂得好,我们确是办事不力。"
徐子陵深明翟娇的性格,乖乖的垂首受教,不敢辩驳半句。
翟娇气呼呼的道:"当然是缼得有道理,你这两个没用的小子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
把持山海关的人仍是杜兴,教我怎样向荆当家交待?还有那个甚么北马帮的许开山,只会坏我义胜隆的事。我以后还用做这条线的生意吗?"
宋师道开腔解围道:"大小姐能否听在下一点愚见。"
翟娇倒不敢发他脾气,欣然道:"宋公子请指点,我翟娇是明白事理的人嘛!"
宋师道道:"山海关的形势异常微妙,在各方势力的相互争持下反能达至平衡,愚见以为此刻不宜轻举妄动,否则将出现难测的变数。若高开道与突厥或契丹人正面冲突,更会出现最坏的情况。现在狼盗之祸已解,许开山和杜兴闹翻,兼且谁都晓得大小姐和小仲、小陵的关系……"
翟娇不屑的道:"我要*这两个没用的小子吗?"
宋师道忍笑道:"他两个虽没有用,但却是突利的兄弟,不给他们面子亦要给突利面子。所以大小姐请放心,这条线的生意只会愈做愈大。"
翟娇脸容稍霁,道:"只有这样向好的一面想吧!我现在要立即赶回乐寿把这批羊皮发送各地,你两个小子是否随我回去看小陵仲。"
寇仲叹道:"我们也想得要命,只是……"
翟娇再拍抬道:"不去就不去,谁稀罕你们。"接着自已也忍不住笑出来,然后和颜悦色道:"不知为何见到你两个小子便忍不住要骂人。算了吧!办完要紧的事立即滚来见我,记着不要整天只顾着打生打死,留住小命才有机会享福。那些兵器弓矢我会使人给你送往彭梁去,放心好哩!"
又道:"你们把小俊带在身边吧!再给我操练他几个月,以后有起事来不用求你们。"
任俊大喜过望。
寇仲和徐子陵岂敢说不,只有点头同意的份儿。
翟娇吩咐任俊道:"把那些平遥商唤进来,看看有没有现成的生意可谈的。"
任俊应命去了。
寇仲、徐子陵和宋师道乘机溜到甲板透气说话,无名仍在码头上空自由写意的盘旋。
寇仲道:"和大小姐分手后,我们是否先到渔阳把飞云弓送交箭大师呢?"
徐子陵道:"这个当然,之后你会直奔洛阳,对吗?"
寇仲道:"我还要想想,小俊交由你们带他去磨拣,我不想他陪我到洛阳去送死。"
宋师道不悦道:"怎能如此悲观?洛阳是比长安更坚固的军事重镇,即使没有你寇仲主持,仍不易被李世民攻陷。"
寇仲叹道:"问题在于王世充不肯让我指挥守城,我只是做一天和尚撞一日钟,看看能撞钟撞至何时吧!"
宋师道沉吟道:"我有个提议,到洛阳前如你能先和窦建德打个招呼,说不定可把整个形势扭转过来,王世充亦会对你客气点。"
寇仲一对虎目立时亮起来。
第九章 计划周详
寇仲、徐子陵、宋师道和任俊策马转入官道,朝渔阳方向驰去,无名在天上盘旋追随。
寇仲笑道:"看小俊整个人显得神气十足,显是刀法大有进步,不像我和小陵般只是两个没用的小子。"
任俊脸皮的厚度却没有丝毫改进,立即红起来嗫嚅道:"寇爷勿要笑我,你们曾吩咐我好好练习,小子怎敢荒怠?"
徐子陵问任俊道:"你肯定阴显鹤没有回山海关。"
任俊断然道:"由于我们期待两位爷儿随时回来,所以日夜派人瞧着关口,谁入关都瞒不过我们,许开山比你们早一天回来,杜兴则未见踪影。"
宋师道道:"若我们在山海关多待两天,说不定可与阴显鹤碰头。"
寇仲叹道:"我们那有时间?咦!那不是老朋友张金树和丘南山吗?"
四人勒马收缰。
夕阳斜照下,前方尘头大起,张金树和丘南山在十多骑簇拥下,朝他们奔来。前者和他们曾有一面之缘,是高开道手下大将,被派往侦察群雄形势;后者为高开道的总巡捕,与他们在饮马驿相识,共抗狼盗,勉强算是共过患难的战友。
徐子陵欣然道:"竟是那位爱狗儿的朋友。"
对方骑速减缓,张金树大笑道:"少帅、徐兄风采依然,可喜可贺,今趟两位在塞外扬我汉族威名,早轰传江湖,哈!"
丘南山收缰止马,向宋师道施礼打招呼道:"这位兄台气宇不凡,定是宋家二公子,我等东北野夫闻名久矣。"
只听这句话,便知彼此不是揍巧碰上,而是对方特意来迎。
一番客气寒暄后,张金树道:"我们到一旁说话。"
寇仲等心中大讶,晓得对方非是来接他们入城,而是另有话要说。
张金树催骑进入路旁疏林,众人连忙跟随。
无名从天上俯冲而下,落在寇仲肩头,又惹来一番惊叹询问。
众人在山丘顶处,下马遥观最后一道阳光消没在地平线下,天地立转昏黑,星光渐现,清凉的晚风徐徐吹至,代替日间的炎热。
寇仲把狼盗的事解释一遍后,已是满天星斗,夜空灿烂。
丘南山冷哼道:"许开山既失去杜兴的支持,我们再不用对他客气。"
张金树摇头道:"事情并不容易解决,许开山大可投*幽州的罗艺,罗艺表面上虽臣服高爷,事实上则据幽州以称霸,我们暂时仍奈何他不得。"
寇仲皱眉道:"罗艺是甚么家伙?"
宋师道道:"罗艺是幽州最有实力的土豪和黑道霸主,听说一向与李家暗通消息,只要李世民成功攻陷洛阳,他大概会是第一个归降李家的人。"
寇仲给勾起心事,苦笑道:"唉!又是洛阳。"
张金树问道:"诸位是否准备入城见箭大师?"
徐子陵讶道。"张兄竟晓得此事?"
丘南山笑道:"张兄是箭大师的唯一好友,当然晓得少帅对箭大师的承诺,所以我们闻得诸位从山海关大驾光临上立即来迎。"
张金树语气平静的道:"少帅今趟来是否有飞云弓相随?"
寇仲欣然道:"没有飞云弓,怎敢来见箭大师。"
张金树一震道:"天!果然给你们办到哩!"
由于他们斩杀深末桓只是离开龙泉前数天的事,消息尚未传至中原。
寇仲索性取出飞云弓,递予两人过目,笑道:"原来你们是为此而来,我还以为张兄不想我们进城。"
张金树摩挲手上刻有飞云两字的摺叠神弓,神情激动的道:"少帅没有猜错,你们确不宜进城。"
宋师道讶道:"为甚么?"
张金树把飞云弓转递丘南山,叹道:"因为高爷准备归附唐室,少帅这么进城,会令我们感到为难。"
寇仲心中一震,立即明白过来。那次遇上张金树,他已猜到这可能性。
高开道派张金树去侦察李世民与宋金刚的决战,就是要决定应否及早归顺李阀。现在李世民既大破宋金刚和突厥联军,高开道有此反应乃顺理成章的事。
宋师道问道:"目下情况如何?"
张金树显然当他们是朋友而非敌人,毫不犹豫道:"秦王现已回到关中,全力备战以攻洛阳。唐帝李渊则派李神通另率大军一万,到黎阳与李世绩会合,增加黎阳兵力,对抗夏王窦建德和郑王王世充。"
寇仲皱眉道:"李世绩和李神通凭甚么应付两路大军?"
张金树沉声道:"黎阳的唐军确没有这力量,不过李世绩乃精通军事兵法的人,看通夏军与郑军互相猜疑,弃王世充不顾,采北攻西防的策略,既在战峪上采取主动,又不至使黎阳空虚。"
黎阳位于洛阳东北,许城西南,故西防是指应付王世充,北攻则针对窦建德。
丘南山接口道:"李神通首先率军攻占黎阳以北窦建德的赵州,窦建德大怒亲率五万精兵南下,收复赵州,李神通损失惨重,仓皇退返黎阳,令李世绩北攻西防的策略顿成泡影。
现在窦建德正密锣紧鼓强攻黎阳,一旦黎阳被陷,唐军占领的其他城池如卫辉等便再不能守,窦建德可望于短时间内廓清入关之路,形势异常危急。"
寇仲叹道:"那等若迫李世民提早出关。"
张金树道:"李世绩并不是那么易吃,且黎阳城防坚固,窦建德要攻陷它绝非易事。"
徐子陵道:"你们是否正采观望的态度?"
张金树微笑道:"徐兄猜个正着,暂时不要说这些烦扰人的事,不若我们找个地方喝酒聊天,再找人把箭大师请出城来,让他亲耳听少帅斩杀深末桓的精采经过。"
话锐当时天下大势,自"知世郎"王薄在长白山首揭竿聚众起义,群雄逐鹿,各竞智勇,到宇文化及于江都发动兵变,弑杀炀帝,中土遂成无主之地,各地强梁军阀,纷纷借起义为名,割地称霸,规模大小不一,但大多为看风驶舵之辈,依强者而附之,希望所投明主异日能一统天下,可封侯晋爵,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故分分合合,形势变化剧烈。
本来势力最大者首推李密,破宇文化及更使他攀上霸业的巅峰,可惜亦种下祸根,招致偃师惨败,被迫降唐更是身败名裂,再无可为。
四大门阀无论在隋末的政治和武林中,均为中流砥柱,是旧隋势力里最有机会取隋廷代之的有实力军阀。宇文化及被歼,独孤阀在与王世充斗争中落败逃往关中依附李家,形势渐转为清晰分明,成为以关中为本和岭南为据的李阀与宋阀北南对峙之局。
此时北方诸雄中,刘武周和薛举被李世民破于柏举和浅水原,雄霸江淮的杜伏威则不战而降,在中原能与李阀撷抗者仅余窦建德和王世充两大势力。
南方诸雄,李子通、沈法兴因长年交战,自顾不暇,只有等待被歼灭的份儿,再无北上争霸之力。仅余有实力之辈唯只巴陵的萧铣和豫章的林士宏,亦因互相牵制,无力参与以黄河为中心最关键性的决战场。
在这逐渐明朗的形势下,寇仲变成宋阀从南方远处探伸往黄河这决战场的利刃。少帅军虽是羽翼刚成,勉强守稳彭梁这根据地,却是不可少觑。
首先少帅军拥有彭梁北面的海港,能大做海上贸易,又得到宋阀源源不绝的支持,更重要的是"少帅"寇仲不但是名震天下后起一辈最出类拔萃的高手之一,更是战绩彪炳,擅长以弱胜强,以少胜众,没有人敢怀疑他的军事才能,比之军功盖世的李世民不遑多让,成为李世民最顾忌的劲敌。
且李阀亦非没有内忧,李世民与太子和妃嫔党之争,加上在北疆虎视眈眈随时南下的突厥人的介入,大增难以预知的变数。
就是在这种种情况下,寇仲与徐子陵分手,带着小猎鹰无名,独赴赵州往见窦建德。只要能使窦建德与他看不起的王世充结成联盟,将有机会使战无不胜的李世民首次大吃败仗,保住洛阳,令少帅军争取得喘一口气的空间与时间,由翼羽刚长的小鹰变成一头纵横长空的威猛猎鹰。
经过三天日夜兼程赶路,寇仲于黄昏时份抵达赵城,守门将领立即飞报窦建德,刘黑闼亲自出迎,两人相见,自是非常欢喜。
刘黑闼早听到他扬威塞外的消息,见他肩立猎鹰,赞叹道:"塞外草原民族一向看不起我们,杨广那昏君征高丽屡战屡败,更成外族笑柄。少帅今趟可使他们观感大改,再不敢说我们中原无人。"
寇仲道:"李世民柏举一战亦轰动大草原,谁敢说我们中原无人。"
刘克闼愕然道:"少帅胸怀果然异于常人,对敌人亦这般推崇备致。"
寇仲与他并骑驰往位于城心被窦建德征作指挥总部的都督府,只见街上情况如常,店铺依然开门营业,民生没受丝毫影响,心中暗赞,笑道:"低估敌人是兵法大忌,嘿!不要少帅前少帅后好吗?我仍是那个小仲。"
不知是否勾起刘黑闼对素素的伤心事,这铁汉低叹一声,没有答话。
寇仲为分他心神,问道:"黎阳近来情况如何?"
刘黑闼精神一振,道:"李神通兵败退返黎阳,与李世绩闭门坚守,我们攻又不是不攻更不是,夏王正为此头痛。"
寇仲道:"王世充那边有甚么动静,你们不是与他结成联盟吗?若他肯派兵北上拖一把李世绩的后腿,即使他如李世民般擅于守城,恐亦回天乏术。"
刘黑闼冷哼道:"提起这人我们便心中有气,据探子回报,王世充把杨侗囚在含凉殿,迫他禅让以便他名正言顺的称帝。你说这样不懂形势的人我们如何与他合作?"
寇仲讶道:"我还以为他早干掉杨侗登上帝座,原来他仍只是郑王。"
刘黑闼道:"这是夏王与他的协议,就是保杨侗缓称帝,待击垮李阀大军,我们再看如何瓜分战果。岂知王世充这么不识相,如若他真的称帝,摆明要我们臣服于他,所谓的盟约顿成空口白话。"
顿一顿又道:"见到夏王再说吧!他非常高兴你肯来找他呢。"
两人驰进都督府去。
当寇仲进入赵城城门,徐子陵、宋师道和任俊亦于洛阳西南一座小镇找到正在休养的雷九指。
雷九指精神尽复,只是有时会感到疲倦,可见七针制神的狠毒和遗害之深。
徐子陵以长生真气为他舒筋活络后。徐子陵、宋师道和雷九指三人在小厅坐下商议,任俊则负责生火造饭。
雷九指伸展四肢,讶道:"不见只两、三个月,但子陵的内功却有长足的进步,神速至教人难以相信,现在我体内似是遗祸尽去,我本以为自己永不能痊愈过来的。"
两人都听得非常欢喜。
宋师道道:"这个懂得七针制神的人既站在赵德言一方,该是魔门中人,如有机会,我们定要为世除害。"
徐子陵不禁肃然起散道:"若我能再听到他说话,定可把他辨认出来。"
雷九指道:"若真能假扮司徒福荣,会比我原先的构想更是完美,因为典当的生意并不易为,商誉尤为重要,若香家能在赌桌上将司徒福荣遍布天下的当铺嬴回来,会是如虎添翼。"
顿了顿续道:"不过我们会露出马脚的机会也很大,因为香贵等闲不会亲自出马,若迫得他出马与我们决胜赌桌上,依他们一向的作风,必会先作查证,对他们来说这只是举手之劳,因为香家线眼遍布天下,只要晓得司徒福荣仍在平遥,我们的骗局会立即被揭穿,那时我们能否逃生亦是问题。"
宋师道微笑道:"听说他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我们或可利用此点,迫他离开平遥避祸。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当然会隐蔽行藏,而我们则于此时现身长安,那便天衣无缝。"
雷九指像首次认识宋师道般,呆瞪他半晌拍案道:"二公子不但思考敏捷,更是大胆老到,有甚么方法可迫他离开平遥?"
宋师道油然道:"此事可交由我办,近年来司徒福荣的典当业务开始扩展至南方,由于兼营息口极重的借贷,累得很多人倾家荡产,我可借此为名,修书一封给司徒福荣,明言会到平遥找他算账,在求援无门下,他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我们要他拣的选择。"
捧菜上桌的任俊兴奋的道:"宋二爷真厉害。"说罢掉头入去。
雷九指欣然道:"不要说是司徒福荣,任何人晓得岭南宋家要来寻他晦气,亦只有找个愈深愈好的洞躲起来。这问题解决啦!余下的问题是司徒福荣长相如何?有甚么特别的喜好和习惯,爱作怎样的打扮,他的得力伙计申文江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们知道得愈详细愈好,愈能避免给揭破。"
徐子陵道:"这方面全无问题,我们可从欧良材口中得悉所有必须知晓的资料,最妙是司徒福荣从不接见陌生人,更从未到过长安,这对我们非常有利。"
雷九指道:"我不是泼你冷水,要知百密也会有一疏,如此难得机会,我们是许胜不许败。平遥不但是李阀在太原最富庶的大城,更与长安有非常密切的贸易来往,只要有一个到长安辨事的平遥商认识司徒福荣,我们便有露出马脚的可能。"
宋师道沉吟道:"此事确非我们所能控制,能将这误事的可能性减到最低的方法,就是请欧良材找个久在平遥混日子且熟悉往长安做生意的平遥商人,替我们先一步查清楚在长安的平遥商,我们遂能先发制人,用种种可行的手段阻止这样的人与我们碰头。"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大道社会是个理想的选择,他们专门负责平遥商的押运工作,理该清楚谁到了长安,不过要他们合作并不容易,这种事是迫不来的。"
雷九指默然片晌,沉声道:"可否找李靖想办法,平遥商大多支持李世民,大道社的丘其朋亦不得不看在李世民份上,给点面子李靖。"
徐子陵望往屋梁,叹道:"我不想把李靖卷入此事内,唉!"
宋师道道:"你不若直接见李世民,那事情会简单点,若除去香家,对李世民有百利而无一害。李世民还可替我们掩饰,唯一的坏处是会把事情闹大。"
雷九指笑道:"闹得愈大池生春愈不会怀疑,那才精采。"
徐子陵颓然道:"好吧!看来没有别的选择,对吗?"
第十章 谋定后动
窦建德立在大堂,没有侍从陪伴,独自一人凝视摆放在厅心圆桌上一个以陶土制成的模型。
听得两人足音,这位屡战屡胜的霸主露出一丝笑容,双眉一轩,平静的道:"小仲你过来看看,为我想想如何攻破黎阳,断去李渊探出关外的一条臂膀。"
寇仲心中暗叹,知他对要自已归顺并未心死,急步趋前,定神一看,原来桌上放的是黎阳城的模型,附近山川形势、道路城镇罗列分明,绝非一般军事地图可比,玲珑浮凸,使人一目了然,省去不少解说的工夫。
赞叹道:"这立体的地形图非常精致。"
站在另一边的刘黑闼笑道:"这模型是窦爷亲手造的。"
寇仲为之愕然,心想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要亲手制成这样的模型,首先得下过一番实地观测的工夫,当用双手捏制,更须一番思考和感情的投入,达到兵法上知敌的最高要求,由此亦可见窦建德对黎阳的重视。
窦建德徐徐道:"黎阳南连扛淮,西连襄洛,北通幽燕,无论我要进军关中,又或用兵洛阳,此为必争的战略要冲。"
寇仲细察模型黎阳城的布置,墙垣宽厚,城周挖有深沟,引入永济渠水,可谓固若金汤,易守难攻。指着黎阳西南另一座城池道:"这座是甚么城?"
窦建德哈哈笑道:"小仲果是不凡,看出攻打黎阳的关键所在。此城名卫辉,与黎阳成犄角之势。昔日宇文化及率十万旧隋精兵北上,李世弃黎阳而守黎阳仓,李密则率军驻于清淇,每天与李世以烽火联络,每当宇文化及攻击黎阳,李密就派兵袭他背后,使宇文化及前后受敌。今天黎阳仓已给我破毁变成废墟,李世再难施退守黎阳仓之计,不过若与卫辉唐军呼应,对我攻黎阳仍是大大不利,小仲可有破敌妙计?"
寇仲随口应道:"既有此虑,何不先攻取防守能力比黎阳差得远的卫辉,然后截断黎阳所有海陆交通,使黎阳真的变作一座孤城,那时要杀要宰,窦爷可随心所愿。"
刘黑闼叹道:"我们不是没想过此策,怕的是当我们绕道黎阳直取卫辉之际,李世率兵拊身后突击。李世实为李世民手下最出色的大将,绝不能把他低估。"
寇仲沉吟片晌,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将计就计,诈作用兵卫辉,引李世来袭,我们则掉头反噬他一口。"
窦建德皱眉道:"我们亦曾想及此策,却有两道难关,首先是李世精通兵法,不会轻易中计。其次是就算李世肯出兵袭击,可是从黎阳到卫辉,虽只百多里之遥,但山川形势复杂,我们行军分散,熟悉当地形势的李世则可集中兵力,组成奇兵借夜色掩护,突袭我军任何一点,那时我们只有捱揍的份儿。"
寇仲胸有成竹的微笑道:"我倒不担心黎阳不出兵,若黎阳主事的人只有一个李世,此计是否可行尚属难料,幸好尚有李神通,他被李渊委以重任,却在赵城吃大败仗,正感脸目无光,在求胜心切下,必不肯错失这良机,放心吧!我包保黎阳会出兵来袭。"
接着油然道:"我今趟到塞外去,真的大开眼界。突厥人清一色是骑兵,来去如风,从不怕突击偷袭,我们虽不能学足他们行军的方式,却可变通运用。"
窦建德和刘黑闼均大感兴趣,连忙问计。
寇仲道:"所谓兵不厌诈,我们不但要引他们来袭,还要不怕被袭,更要反其袭而重创之,立下马之威,夺其志气。不知敌我两方实力如何?"
窦建德毫不犹豫的答道:"今趟随我来的是我最精锐的部队,不计工事兵的话共有五军,每军万人。黎阳城军民总数在六至七万间,但真正受过严格训练和有作战经验的兵士不过三万人。"
寇仲哈哈笑道:"我一向惯于以弱胜强,若今趟以强对弱也不成功,应该乖乖卷铺盖回家。但尚有一事虽向窦爷直言,我想知道窦爷攻陷城池后一贯的作风是怎样的。"
窦建德露出赞赏的神色,因寇仲此问是绝对丙行的话,要知攻城者的声誉,对被攻者会有决定性的影响。例如突厥人惯于屠城,那么城丙军民既知横又是死,竖又是死,宁愿拚尽最后一滴血,对抗到底。
刘黑闼代答道:"窦爷对待敌人的态度好得没人可以说话。就以击破宇文化及为例,所得皇宫美女数以千计,窦爷立刻遣散,敌将愿留下来的,均加重用。所以旧隋文臣武将,无不乐为窦爷所用,如任原隋兵部侍郎的崔君肃为侍中、少府令何稠为工部尚书、虞世甫为黄门侍郎、欧阳洵为太常卿;至于不愿降我者,我们尊重其意愿,礼送离境。"
寇仲动容道:"那就成哩!黎阳将是窦爷囊中之物。"
窦建德深深凝望着他,肃容道:"假若小仲肯与黑闼共事,区区一座黎阳城固不在话下,连天下亦是我窦建德囊中之物。"
寇仲苦笑道:"此事可否迟些再谈,眼前当务之急,是先夺黎阳,再挫李世民出关东来的大唐军。"
窦建德欣然道:"小仲可知我窦建德为何特别看得起你,不但因你智勇兼备,更重要的原因是大家都是贱民出身,我的环境虽比你好一点,但少时家很穷,所以最看不过那些腐败的官吏和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世家门阀。只有我们这些来自民间的人,才能明白民间疾苦。
纵观历史,谁的武功霸业比得上始皇嬴政,可是大秦二世即亡,正是不恤民情之害。反而汉高祖刘邦流氓出身,却成就汉家帝业,其后文景之治,光武中兴,更是我中土全盛之期,旷古绝今。故此有志之士,都不愿让李渊之辈得逞。所谓合则力,分则力弱,小仲要从大处着想。"
寇仲点头道:"窦爷这番话直说进我心底去,故合作方面绝无问题,我虽有统一天下的意向,却无做皇帝的野心,只希望有能者居之,让天下百姓有安乐的日子过。"
窦建德大喜道:"这就成哩!小仲请说出如何师突厥人以败黎阳兵的妙计。"
寇仲深吸一口气,待思路回复清晰,正容道:"突厥人之所以被誉为隐身奇兵,在大草原上神出鬼没,皆因能把骑兵的机动性发挥得淋漓尽致,贵精不贵多。我们当然不能一下子变得像突厥狼军般厉害,却可从五万军中精选二、三千骑射高明之士,诈作为开路的先锋部队,只要能避开敌人探子耳目,这支骑军便可像突厥狼军般化作神出鬼没并能隐身的奇兵。"
窦建德和刘黑闼听得聚精会神,不住点头。
寇仲眉飞色舞,声音透出大的自信,续道:"然后我们兵分五路,一军保护辎重和工事兵居中央。其他四军前后左右遥护,与中军保持三里的距离,清晨出发,以日行四十里计,傍晚可于过黎阳三十里许处扎营休息,敌人该会趁晚上来袭,烧我粮草辎重,我们可依计迎头痛击,杀他娘的一个落花流水。"
窦建德皱眉道:"若我是李世,如施突袭,用的必也是行动迅快的骑兵,借夜色地形的掩护,可从任何一个方向攻来,教我们防不胜防,大有可能真的吃亏。"
寇仲哈哈笑道:"这正是最精采之处。"长身而起,移至向花园的一边窗户,嘬唇尖哨,在上空盘旋的小猎鹰无名,闻主人召唤,俯冲而入,落在寇仲架起的手腕处,他功力深厚,不用腕套,亦不虞会给猎鹰铁爪所伤。
寇仲一个大转身,欣然笑道:"有我这头小宝贝在高空帮眼,敌人在无所遁形下将被我们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窦爷还有甚么疑虑。"
窦建德双目亮起来,纵声大笑道:"这叫天助我也,否则小仲你怎能来得如此合时。三天后的早上我们就挥军卫辉,来个引蛇出洞,黎阳既陷,李渊除派李世民出关东来,别无其他选择。"
经三天全速快马赶路,徐子陵、宋师道、雷九指和任俊四人抵达潼关西黄河南岸的桃林,依约入住迎宾客栈,欧良材早在恭候他们。
这所客栈不是随便挑的,老板郑佳和是翟让旧部。翟娇这些年来做塞丙外生意赚大钱,遂以钱财支持旧部属改行做生意,过些安定的生活。
郑佳和安排他们入住客栈后座,楼下是大厅,楼上客房,宁静偏隐。
众人围桌坐下,郑佳和凑到徐子陵耳旁低声道:"徐爷要的箱子大小姐已遣人送来,放在下面的酒窖丙,封箱的漆印完好,没被拆开过。"
这箱金银财宝是小龙泉之战抢得回来的战利品,其中小半箱黄金赠予欧良材等平遥商,当作他们被劫货物的足额赔偿,余下的财宝仍够他们去和池生春赌身家。
徐子陵道谢后,郑佳和知机告退。
欧良材欣然道:"我首先代表家父和平遥商馆向各位致以最探切的感激,若非你们见义勇为,财物的损失固是惨重,我们更可能性命不保。家父在知道你们要去对付人人深痛恶绝的巴陵帮,且此事又对秦王有利,决定全力支持各位。我二舅那边绝无问题,家父已遣人进关通知二舅。"
宋师道道:"我们有个更周详的计划。"遂把用计将司徒福荣"吓"离平遥的事说出来。
欧良材喜道:"这方面我们可以配合,当司徒福荣离平遥时,我们会从平遥附近开出一艘船,驶入黄河,诸位可于此处登船往关中,那即时使真有人查根究底,会以为确是司徒福荣躲往关中去。我们更会放出消息,说司徒福荣困开罪宋家,只有逃往宋家势力难及的关中避祸。平遥官府内我们也有自己人,保证入关的文书一应俱备,没有人会怀疑你们的身份。"
雷九指问道:"司徒福荣身材样貌如何?"
欧良材笑道:"我起始为何想到司徒福荣,正因他身材高大,满睑须髯,徐爷扮他只要不是遇上相熟的人,定可鱼目混珠。我回平遥后请人画下两幅画像,分别是司徒福荣和他的副手申文江,待会给各位过目。"
雷九指竖起拇指赞道:"欧公子思虑缜密,省去我们很多工夫。不过仍有三个问题须解决,首先是气氛的营造。"
任俊听得兴致盎然,间道:"何谓气氛营造?"
雷九指得意洋洋的道:"若论骗术,不是我夸口,江湖上能比我高明的没有多少个。最高明的骗术,就是要被骗者自投罗网,心甘情愿上钓。假若我们就那么到六福赌馆找池生春,他怎都会有点防备之心。只有令他自己来找我们,误信自己操控主动,我们才可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宋师道微笑道:"雷大哥请不吝指点。"
雷九指哈哈笑道:"这其实是水到渠成之事,香家正全力扩展青楼赌馆业,如能鲸吞司徒福荣的典当业务,势力将以倍数增加。若此猜想正确,我们可在平遥放出消息,指司徒福荣因典当业开罪你宋二公子没有人敢招惹的老爹-天刀-宋缺,致对典当业意兴阑珊,有金盘洗手之意。在这种情况下,池生春既从平遥眼线得知司徒福荣到长安避难,又晓得他想放弃典当业,定会千方百计来找我们,我们当可见机行事。"
众人无不叹服。
雷九指已从七针制神完全回复过来,神气的道:"第二个问题是找们必须学习平遥的口音语调,否则只要一开口,就会立即被拆穿身份。"
欧良材欣然道:"这个包在我身上,第三个是甚么问题?"
雷九指在众人注视下,从容道:"第三个是随从的问题,必须由道地的平遥人乔扮,人数不需太多,但小婢仆从怎也要七、八个。我可办作管家,小俊是保镖护院。这批人必须绝对忠心,欧公子能否办到?"
欧良材道:"这事我要回去和家父商量,应该没有问题。"
宋师道道:"欧公子请告诉令尊,我们会先去和秦王打个招呼,待他点头才进行这有一定风险的计划。"
欧良材大喜道:"那就完全没有问题,我们行起事来或找人帮忙,亦方便容易多了。"
雷九指向徐子陵道:"子陵何时入关见秦王?我要为你弄一套入城的户籍文件才成。"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自己的兄弟与李世民斗生斗死,他却要去求李世民合作,这算甚么娘的一回事?
答道:"就明天吧!"
离黎明尚有个许时辰的黑暗,赵城西门大开,蹄声轰鸣下,三千精骑旋风般驰出,没入城外的疏林区去。
无名在暗无星月的黑漆夜空畅飞盘旋,错非眼力锐利如寇仲,休想看到变成百多丈高空一个小点的无名。
骑队停在林木深处,刘黑闼和寇仲跃上树稍,观看无名传递到地面的讯息。
刘黑闼叹道:"现在才明白突厥人为何能称雄塞外,只是这利用猎鹰的探敌秘技,等若在天上凭空多出一对眼睛,既不怕偷袭遇伏,更可掌握敌人形势。"
寇仲道:"不过鹰目在攻城战中作用不大,所以突厥人虽能横扫大草原,对我中土仍只能进行急攻速退的掠夺战。只是这形势正逐渐改变,不但因他们有刘武周、粱师道等走狗奴材的依附,更因赵德言是攻城的专家,令突厥人逐渐掌握攻城的战术。"
刘黑闼冷哼道:"一天不除赵德言,始终会成我中土心腹之患。"
寇仲点头道:"这正是小陵抛开一切对付香家的主要原因,香家线眼遍天下,香玉山那贱种又狡猾多智,配合赵德言的攻城术和突厥狼军的悍勇,迟早会成中原大祸,所以我们须先发制人,将香家连根拨掉,然后就轮到萧铣有难。"
刘黑闼皱眉道:"突利会否看在与你的兄弟情份上,不和颉利联手入侵?"
寇仲摇头叹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突利还可推作是助我对付李世民,照塞外的形势发展,其他的民族只有听颉利说话的份儿。塞外联军何时来犯,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
刘黑闼笑道:"明天的事明天再算吧!现在该怎么走。"
寇仲凝?L名在高空飞行的路线和姿态,道:"突厥人称这为鹰舞,可指示敌人探子的所在,大军是停是行和移动的路线。照现在鹰儿的姿态,它仍未发现敌人的踪影。不过这并不可*,因为它仍非常稚嫩,大有出错的机会。"
刘黑闼色变道:"它会出错,那岂非很易误事。"
寇仲哑然夫笑道:"这只是一个可能性吧f小弟还从老跋处学晓地听之术,数十里内大批骑兵的活动,保证我不会听漏耳。来吧!依照原定路线便成。"
两人跨登马背,领着骑兵穿林越野的去了。
第十一章 重返长安
由于天下分裂,征战连年,各地霸王军阀,均有一套对付敌人侦察渗透的方法。既不能不让促进贸易的商旅通行,又不能任由不良份子涌进来,如何取得平衡,代表着政策制度的成功。
由于地理形势的优越,关中的唐室在控制人流上有最出色的表现。自入主长安后,唐室李家增关防,于入关要塞的潼关和黄河水路布重兵、置官署,属民出入不但需户籍文件,还要有各地督府发放的往来批文。外地欲往关中做生意,又或迁徙的移民难民,更须得官署批核安置,对人日的徙移有严格的限制和规定。
徐子陵携着雷九指凭他的妙手伪造的批文,戴上从杨公宝库得来本供杨素逃命时使用的面具,乘客船安然过关。再经过三天日夜赶路,终抵达长安城。爱马寓里斑则留在桃林,由任俊等照拂。旧地重游,自有一番感慨。尤其是刚从塞外的小长安回来,面对这中土的真长安,想起伊人已远,能不黯然神伤!
入城后,直赴侯希白的多情窝,据雷九指所言,侯希白探望他后,告诉他会回长安趁石之轩不在之际找杨虚彦的晦气,看看杨虚彦从半截不死印法练出甚么奇功来。即使侯希白不在,他亦可借此多情窝作落脚之用。
他驾轻就熟的从后院逾墙入屋,只听侯希白的歌声传来唱道:"穆穆清风至,吹我罗衣裙;罗衣何飘飘,轻摆随风还"。
徐子陵哈哈笑道:"谁能比侯希白更多情?"
侯希白疾掠而出,拉着他双手大喜道:"子陵大驾忽临,真教小弟喜出望外。这几天在长安到处都听得人谈论你们和跋锋寒在塞外八面威风的事迹,令我后悔没有依附骥尾,白白错过使人神往的塞外风情。少帅呢?"
徐子陵道:"入去坐下再说吧!"
入厅坐好,徐子陵把塞外的经历概略地述说一遍,又解释今趟来长安的目的,接着问道:"你不是告诉雷大哥到这来是要和杨虚彦分个胜负吗?我看你却是在唱歌作画,非常写意。"
侯希白苦笑道:"我只是苦中作乐,我与你们合作对付杨虚彦,石师肯定视我为叛徒。
刚才你更告知我祝玉妍已死,石师成功吸取圣舍利邪气致魔功大成。看来小弟已是时日无多,不好好多画两张美人画流传后世,更待何时。小弟现在成为继莫神医后最受长安权贵欢迎的人物,昨天李渊亲自见我,礼聘小弟为他绘一幅宫廷百美图,我看在画卷完成前,连石师亦不敢轻易动我,杨虚彦更不用说。"
徐子陵讶道:"李渊为何如此糊涂,明知杨虚彦乃杨勇之后,仍肯善待杨虚彦?"
侯希白道:"子陵有所不知。李渊是最念旧情的人,他以前与杨勇交情甚笃,怎舍得杀他仅余的一点血肉,兼之杨虚彦立誓与石之轩割断关系,骗得李渊加封他为隋国公。唉!我和他虽难免一战,但目前各有顾忌,只好暂时来个河水不犯井水。"
徐子陵道:"我想见秦王。"
侯希白道:"这个我可作安排,且要立即进行,因为现时黎阳被窦建德重重围困,日夜攻打,李家正结集大军,准备出关往援。"
徐子陵皱眉道:"黎阳有李世和李神通固守,该没这么容易被攻陷吧?"
侯希白道:"理该如此,但事实却刚好相反,黎阳那边形势危急。据我听回来是李世和李神通误中窦建德诱敌之计,在窦建德率军绕道进军邻城卫辉之际,李神通率军偷袭,岂知惨中伏兵受袭,被窦建德杀得李神通只能带着十余亲卫逃脱。窦建德挟余威回师猛攻黎阳,告急的文书正像雪片般飞回来。"
又压低声音道:"据说仲少加入窦建德的阵营,此事令长安朝野震动,小弟则与有荣焉。你们在赫连堡、奔狼原、花林和龙泉四场战役大显神威的事,连街头巷尾也在议论不休,李世民今次有对手哩!"
徐子陵摇头道:"寇仲绝不会归顺窦建德,应是误会。"
顿了顿续道:"有一件事尚要你帮忙,希白兄可否设法查探,是否有个东北人叫阴显鹤的剑手来了长安。"
侯希白问清楚阴显鹤的年纪、特征、外貌,拍胸道:"要查一个人在我确是易如反掌,可包在我身上,长安很多人都要卖面子给我侯希白。子陵在这好好休息,书斋内由易经至春宫图无不齐备,子陵不愁寂寞。"
徐子陵给他说得啼笑皆非,摇头道:"我还要去找纪倩,她或有可能是阴显鹤失散多年的亲妹子。"
侯希白一呆道:"竟有此事,你以甚么身份去见她,此姝立场暧昧,与太子党更关系密切,一个不好,恐怕你会给她揭破身份,惹出祸来。"
徐子陵微笑道:"我有分寸的!不知可达志是否会来呢?"
侯希白道:"这个我不大清楚,我在长安的保身之道是只谈风月不论政事,子陵还是见过秦王再想其他事稳妥点。"
徐子陵终接受侯希白的劝告,侯希白去后,就在椅子盘膝打坐,以舒连日赶路的劳累。
瞬那间进入无人交感的境界,体内真气浑浑融融,说不尽的受用舒畅。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倏地心兆一动,醒转过来,脑际出乎天然的浮现一位绝世美女的鲜明形象。
他肯定自己不是被任何声音又或气流的改变惊醒,而是出自一种超乎感官之上,玄微妙难言的感应。且并非首次发生,以前亦有类似的感应,却没有一趟比今次更清晰分明。
来者鬼魅般从后进飘进厅子来。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晓得避无可避,甫抵长安即给揭破行藏,轻轻道:"法驾光临,不知因何事找希白兄?"
甜美的声音惊喜的道:"竟是子陵你啊!真教人大出意外,你还是第一趟这么亲热的唤人家作哩!"
徐子陵微一错愕,在他对面椅子坐下。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消逝,他在午后时份入城,此时却日落西山,厅内一片昏沉,他坐息逾两个时辰,精神尽复。
两人四目交投,双方心中都不知是何滋味。
虽仍是白衣赤足,但徐子陵清楚感到她的气质与前迥然有异,可是到底有甚么地方不同,他却不能具体说出来。只是感到她比以往的她更深邃难测,难以掌握捉摸。
心中一动道:"恭喜你天魔功终于大成哩!"
秀眸一闪一闪兴致盎然的打量着他,语调则像一向的冷漠平静般道:"人家奉师尊之命,留在长安潜修大法,当然有些许成绩。子陵你呢!你不是也大有长进吗?不用回头看已知是人家嘛。"
无论她用甚么语气声调说话,总有种直钻入人心窝儿的感觉,具有很大的诱惑力。
徐子陵沉声道:"令师在与石之轩的决战中,因施展玉石俱焚而云散烟消,我是亲眼目睹的。"
出奇地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淡淡道:"石之轩有否陪她老人家一道上路?"
徐子陵摇头道:"他受伤远遁,令师功亏一篑。"
他心存厚道,绝口不提祝玉妍因要他和师妃暄陪葬,被他及时发觉,在急于拯救师妃暄下令石之轩有一线脱身之机,否则历史说不定要改写。
一瞬不瞬的凝望着他,忽然轻叹一口气,语调冰冷平静得令人心悸,道:"他是否尽得舍利内的圣气?"
徐子陵点头道:"怕是如此吧!"事实上舍利内大部份异气,已给他和寇仲早一步分享,当然不会向透露这秘密。
再叹一口气,秀眸射出使人复杂难明的情绪,柔声道:"天下从此多事哩!"
接着又道:"子陵可肯与我合作对付石之轩?"
徐子陵再暗咦一口气,以前的所谓与她的"合作",没有一次不是在无计可施被威胁的情况下发生的。自竟陵之战,飞马牧场两大元老高手惨死在手上,他们间结下解不开的深仇,发展到眼前此刻,连他亦弄不清楚和是甚么关系。他理该与来个你死我活的决斗,可是面对宛如圣洁天仙般的,他总生不出杀机。
苦笑道:"我们间还有合作的可能性吗?不要威胁我,我随时可离开长安。"
娇笑道:"人家何时想过要威胁你?不过你若不肯帮助儿,儿只好乖乖的下嫁石之轩,看他能否领导圣门在这场争天下的斗争中成为大蠃家。人家可不是迫你嘛,而是别无选择。还有你那擅奏萧的红颜知己说不定会成为牺牲品,因为她是碧秀心遗留下来的祸根,只有亲自杀死她,石之轩才能嬴得圣门各派系对他的尊敬。"
徐子陵给命中要害,叹道:"还说不是威胁?"
想想也教人心寒,趁着天下大乱,魔门各派暗中不断在各方面扩展势力,林士宏、钱独关、辅公佑等割据成大小军阀,王世充则与魔门关系密切,赵德言乃颉利心腹谋臣,其他辟尘、安隆则控制着经济命脉,若这些人全臣服于石之轩的控制下,其力量之大,为祸之烈,恐怕没有人能预估。
迫在眉睫之前的问题,是可轻易发觉并破坏他们针对香家的行动。
既知他来长安,不论他扮成甚么样子,均可一眼将他看破。
"噗哧"一笑,白他一眼道:"人家是那么可怕吗?以前很多对不起你徐公子的事,只因师命难违。现在人家可以当家作主,当然是另一番可令徐公子满意的新人事新作风。我不会迫你去作任何不愿意的事,只希望你能和携手杀死石之轩,为世除害,这不是你们这些以替天行道为己任的侠义之士义无反顾的事吗?"
徐子陵苦笑道:"我没有资格作侠义之士,只是见一步行一步的混日子。对付石之轩一事可否容后再说,他还须一段时间疗伤,我们尚有时间。"
摇头道:"子陵岂是如此短?漱H,若待他重出江湖,一切都迟哩!"
徐子陵皱眉道:"若他留在塞外,你怎样找到他呢?"
道:"何须去找他,我会有方法把他引出来。"
又甜甜一笑道:"子陵是否肯合作哩!不若人家嫁给你好吗?我会做你最听话最乖的好妻子。"
徐子陵大吃一惊,狼狈道:"大姐勿要说笑。"
幽怨的瞥他一眼,道:"不说便不说。但你可有兴趣听人家的计划,好让你可保着幽林小谷那位美人儿。"
徐子陵无奈道:"我在听着。"
淡然自若道:"根据圣门先祖遗训,魔门两派六道约每二十年须举行一次聚会,推举领袖,上一趟聚会在二十年前举行,祝师被推为圣门之首。可惜因天下纷乱,祝师虽成圣门的尊首,却是有名无实。现在统一之机已现,慈航静斋通过李家占尽上风,两派六道此时再不团结,待李家一统天下,将重陷抡亡之险。在这种形势下,圣门诸派的"二十年聚会"
有再次举行的必要。祝师已去,是现时唯一有资格的召集人,石之轩必来出席,我们便有机会杀死他,破他的不死印法。"
徐子陵皱眉道:"你可知我对破他的不死印法,没有丝毫的信心把握。"
柔声道:"假设我们能把断作两截的不死印卷合起来,说不定可找到破不死印的方法。"
徐子陵开始有点明白因何来找侯希白,摇头道:"师小姐曾看过不死印卷,仍没有破解之法。"
美眸亮起来,闪动智慧的采芒,动人得教人心颤,也令人心碎!如此天生丽质的美人儿,却是阴癸派新一代青出于蓝的领导人,能在这年纪练成天魔大法,肯定在魔门亦是前无古人,而她更是魔门唯一深悉他们长生气的人,这使她的天魔功更有鬼神莫测之机。
只听她檀口微张轻轻道:"又是师妃暄,奴家和她怎同哩,她懂的是玄门正宗,石之轩得玄门与圣门大成的不死印法,任她如何聪明智慧,顶多明白其中部份。但若奴家和子陵合起来三详,将是另外一回事。"
徐子陵逍:"就算侯公子没有问题,可是杨虚彦是石之轩的继承人,绝不会蠢得要对付石之轩,那等若他和自己过不去。"
事实上杨虚彦那半截不死印卷早给侯希白偷到手上,记熟后毁去,不过他认为暂时仍不该让晓得,因为天知道如给知悉不死印法的秘密,会带来甚么后果。
甜笑道:"借不来可以抢,更可把人顺手杀掉,在这方面,徐子陵侯公子和人家的愿望该并无差异,对吗?"
徐子陵拖延时间道:"这要和希白兄好好商量才成。"
媚态横生的娇笑道:"人家又没有迫你立即答应,我们的二十年聚会就挑在三个月后的中秋之夜在成都举行,徐公子意下如何?"
徐子陵不悦道:"为何千不拣万不拣,偏要拣成都?"
漫不经意,道:"方便嘛!徐公子既可趁机探篁石美人,又叫置诸于死地而后生,让石之轩有乘机下毒手的机会。那徐公子当不会诈作应承人家,暗下却泱定爽约。唉!人家也是迫不得已,所以不得不对你用上点心计,该可原谅吧!"
徐子陵没好气的道:"你何时才能改变害人的习性。"
再露幽怨神色,半真半假的叹道:"我真的再不会害你,子陵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你会在长安逗留多少天?"
徐子陵很想问她萧铣是否魔门中人,但怕打草惊蛇,只好忍着不问,道:"你只要找到侯希白,就可找到我。"
忽然神色一动,这:"有人来哩!明天见。"
飘身离椅,赤足轻触地面,穿窗幽灵般没在外边,剩下徐子陵独自站在已是漆黑一片的厅堂内。
徐子陵和是同一时间感到有人从后院入屋,只从这点看,的灵锐绝不在他之下。
李世民的声音在徐子陵后方响起,沉声这:"我正想找你们。"
徐子陵心中一动,晓得有些令李世民亦要夫去方寸的事发生了。
究竟是甚么严重的事呢?
李世民在他对面坐下,代替了,睑色阴黯,剑眉紧促,肃容道:"黎阳将在数天内陷落,王世充则兵抵慈涧,使我们动弹不得,欲援无从,子陵可知黎阳城内尚有何人?"
徐子陵愕然朝他瞧去。
第十二章 其下攻城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举凡在战略上有重要意义的城市,均是城厚墙高,沟河护城,易守难攻,能以少胜多,故以孙子的用兵如神,仍以攻城为不得已的下下之策。
常把这几句军事名言挂在口边的寇仲,对此更有全面深刻的体会。竟陵一战,他是守城者;今仗黎阳,则成为攻方。
若有选择,他会劝窦建德只围不攻,但问题是李世准备充足,城内储粮足可捱上一年半载,其次是如敌人援军来救,外夹击下,他们将从主动沦为被动。
经研究商讨后,他们决定采取四面包围,日夜不停轮番猛攻的战略,以瓦解敌人的斗志体力。黎阳城外诱敌突袭之战,他们歼灭敌军达万人之众,大幅削弱守城正规军的实力,剩下之数不过二万人,要稳守如此规模的城池,黎阳必须全军出动。换句话说,窦军可以休息,唐军则没有这福气运道,可见城外一战的关键性。
窦建德今趟攻打黎阳是志在必得,援军不住从寿春和许城开来,到此刻总兵力超过十五万人,不停地加重对黎阳守军的压力。
一切辎重供应更是准备充足,因为要攻破敌方的深沟高垒,只凭步骑兵和一般刀剑弓矢是绝对没有可能。所以必须在攻城器械、物资和组织方面准备妥当,尤其轮番日以继夜的猛攻,各方面的要求更是严苛。
首先是建造可移动的望台"巢车"和"楼车",俾能在高处窥望城内的情况,或发箭助攻。
了敌后必须攻敌,攻城战的第一步是"越壕",只有成功越过黎阳城的护城河,攻城的器械和敢死队才有机会接近城墙,展开攻城战。窦建德和刘黑闼均是攻城的老手,战事开始立即截断护城河的水源,采取"塞其水源,浅其闸口"之法,待其水浅后,再囊土运石,以装满土石的车子直接推入壕中,让这些俗称为虾蟆车强把深壕填平。
"填壕"后是"接城"战,"木驴"在这种情况下是必备之物。木驴为四轮大车,顶部是尖斜形像屋脊似的巨木,不怕弓矢,亦不惧石击,且蒙着药制牛皮,不容易燃烧,其下可隐藏近百战士,在掩护攻城具有奇效。
接近城墙,就是各式攻城工具派上用场的时刻,飞楼、撞车、登城车、钓堞车、火车、高楼、云梯和冲击城门的巨型檑木,都以雷霆万钧之势,攀城、撞墙、击门,务要登上城头,并在城上站稳阵脚,再逐步扩大突破口,消耗敌人的意志和防御力。
寇仲和刘黑闼并骑在前线指挥这场惨烈的攻城战,窦建德则留在离城较远临时搭起的指挥台上,以火把、号角、战鼓指挥全局的进攻退守。
今趟和竟陵之战不同处,是当年杜伏威采取"开其一角"的策略,留下生路让城内军民逃走。今趟窦建德则是重重围困,务要歼灭城内所有将士,令李世和李神通不能逃往卫辉,重整军容。
不过无论窦军准备如何充足,资源总是有限,所以窦建德把攻城的主力集中攻打东门,对其他三门的进攻规模则小得多,作用只有牵制敌人,防止敌人突围逃走。
在城内城外的火把光照耀下,承受了几天几夜从没间断狂攻的黎阳守军,已是疲态毕露。
寇仲曾三度亲自攻上城墙,斩敌过百之众,最后仍给李神通、徐世和敌方一众高手拚死迫回城外。刚才他回营休息两个时辰,此时精神体力尽复,又再披甲上马,等待城破的一刻。
他高踞千里梦马背上,无名傲立左肩头,虎目闪闪生辉,心神却平静如井中水月,扫视敌我双方你死我活的惨烈攻防战。
"轰!轰!轰!"
檑木撞车一下接一下的冲击城门,似在代表黎阳军的力量正一分一分的被削减,攻城者亦为此每一分的削弱敌人付出沉重的代价。
城外被敌人箭火烧着的木驴、楼车,部分已成灰烬,一些仍在熊熊燃烧,送出团团浓烟,遮天蔽空。
城内亦多处地方冒起火头,烟屑横空,都是拜以投石机发放的火球弹所赐,务使城内军民疲于奔命。
箭矢和投石似飞蝗般于城内城外彼此交投,不住添加为这无情战事牺牲的亡魂,仁慈和怜悯在这根本没有容身之所。
寇仲愈来愈感到战争像在下棋,而亦必须以这种冷酷的心情,才能以只求成果的心情,指挥已方人马的进退。
攻城的窦军就像大批不理自己生死的蚂蚁,攀梯登墙的朝墙头的敌人攻去,守城者则凭高墙拼死抵挡敌人,将企图攀城的敌人消灭在垛口或城墙下。
近身的肉搏,显示攻防战进入高潮尾声。
这是今夜由窦军发动第三波的攻势,上两趟窦军给守城唐军抛撒的石灰、糠枇、滚油、石块粉碎了破城的愿望,今次显是资源补给不继,防守力大不如前,再无法和无暇先一步阻止檑木车直接冲击东城门。
每趟攻城前,窦建德均向李世、李神通招降,均被坚决拒绝。
刘黑闼摇头叹道:"李世输啦!"
寇仲仰首往李世帅旗竖立处瞧去,果然不再见到李世和李神通的身形,点头同意道:"小心他们趁城破时突围逃走。"
刘黑闼回首一瞥在身后严阵以待的一千精骑,冷笑道:"岂有这般容易。"
接着发生命令,余下的百多辆梯车、撞车,两队手持巨盾弓箭位于骑兵队两旁,人数各达五千的步兵师,在战鼓声中往东门方向推进。
"轰隆"!
坚固的东城门终不堪冲击,颓然往门道内倾倒,扬起满门尘屑木碎。
攻城一方士气大振,喊喝震天而起,把厮杀声和兵器交击的声音完全掩盖。
刘黑闼色变喝道:"退后!"
号角声起,负责撞门的檑木车队仓皇后撤,却迟了一步。
只有寇仲明白刘黑闼色变的原因,是为错估破门的时间而致失误,不用说是敌人暗中移开堵塞以增强城门抗力的沙石铁车,使城门被轻易撞破。要知如按原定计划,城门破毁的一刻,檑木车必须立即退走,工事兵则负责清理门道内的障碍物,再让步兵杀进城内,最后才是刘黑闼和他的骑兵队长驱直入的冲击战,但此刻事实与预估出现不符,使窦军一方虽是占尽优势,在时间仍要进退失据。
果然城内锣响,大队敌骑从城道蜂拥而出,见人就杀,分成数股往四方八面突围,负责撞门清阵的工事兵哭喊震天的四散逃命,更添敌骑逃生的机会,东门外的战场乱成一片,敌我难分。
刘黑闼当机立断,狂喝道:"弟兄们!冲啊!"
与寇仲冲前,不理狂拥出城的敌人,集中兵力,一千骑兵蹄音轰鸣,直往敞破的东门杀奔而去。
寇仲发出尖啸,命令宝贝无名飞上天空,展开人马如一之术,策骑爱驹千里梦,超前疾闯。
后方的窦建德连忙调军围截,阻止敌人突围逃遁。
两侧步兵在另两名将领指挥下,像两股怒潮般往东门压去,战况激烈。
寇仲一马当先,井中月左砍右劈,螺旋劲发,挡格者无不连人带兵器给他砍得抛飞堕跌,勇不可挡。在刘黑闼和精锐战士的配合下,硬把冲出门道的敌人迫回城内去。
也不知杀了多少人,忽然压力大减,原来成功穿过门道,进入城内。只见城内哭喊震耳,在火头四起,浓烟火屑蔽空烛天,一片血缸有如修罗地狱的黎阳城内,军民与老弱妇孺四散奔逃,一片末日的惨厉气氛,令人惨不忍睹。
城头城内,展开更激烈的近身肉搏战。
寇仲和刘黑闼的骑兵雄师,踏着黎阳城的东门大街,寸步不让的向护城敌人冲击深进,后面的窦军步兵潮水般涌进来,敌人大势已去。
残酷的巷战全面开展,宽厚的城墙完全失去防御保护的作用。
忽然一股近三百人的唐军迎头杀至,领军者正是李渊之弟,在李阀中武功数一数二的李神通。
寇仲哈哈笑道:"为何不见世兄?他不是吓得躲起来吧?"
千里梦载着他往前疾冲,井中月闪电劈出。
李神通双目血红,手中长剑朝前疾挑,大喝道:"我就算死,亦要你寇仲陪我一起上路。"
"当"!
刀剑交击,两人同时剧震。
眨眼间双方人马交锋缠战,李神通的手下被寇仲一方像潮水般吞噬,再不成队形。
李神通自知必死,展开剑法,神勇难当,瞬那间在马上向寇仲攻出十多剑,剑剑均是同归于尽的招数,以寇仲之能,亦挡得颇为吃力。
虽在千军万马的厮杀中,寇仲的心神仍静如井中月,心知肚明李神通在这几天的守城激战中损耗甚巨,是弩之末。
忽然李神通身后亲兵人仰马翻,刘黑闼出现于李神通背后,长刀挟着劲厉啸声往他背项扫去,若李神通中刀,肯定身首异处。
寇仲健腕一翻,加重劲道,震得李神通长剑荡开,无法回剑后挡,李神通也是了得,忙往马颈旁伏下去,堪堪避过刘黑闼必杀的一刀。
刘黑闼冷喝一声,大刀倒转以刀背在马头狠敲一记,战马闷声不哼的四蹄软跪失控,住地侧倾颓跌,使得李神通和马一同滚往地上。
就在他失去平衡堕地前的刹那,寇仲俯身探离马背,井中月闪电挑出,正中他胁下要穴。
李神通应刀触电般剧震,寇仲顺手拿着他背心甲,从地上提起来,在马背上坐直虎躯大喝道:"李神通遭我活捉生擒,投降者生,反抗者死。"
喝声把所有喊杀声硬压下去,传遍城东区整个战场。
刘黑闼来到寇仲旁,助威喝道:"放下兵器投降者不死。"
兵器交击声逐渐减少,城内唐军见主帅遭擒,斗志全消,纷纷弃械投降。
窦军不断狂涌入城,把黎阳城置于控制下。
寇仲放下满脸无奈屈辱、穴道受制的李神通,交由窦兵捆缚拘禁,心中岂无感慨,想他李神通往昔如何八面威风,今天却成阶下之囚。
在刘黑闼的指示下,入城的将领分率战士深进城内,招降城内其他守军。
寇仲和刘黑闼在一批战士簇拥下,并骑缓驰于东门大街,往黎阳城核心的都督府推进,一队一队的骑兵步卒,从他们两旁走过,为他们探路开道。
刘黑闼兴奋的道:"今趟能攻陷黎阳,全赖小仲巧施妙讦,歼灭敌人主力,狠挫敌方士气。下一个我们最希望攻陷的不是洛阳而是李家的要塞潼关,它不但是出入关中平原的通道,长安东面的屏障,更控制着黄河的风陵渡,攻下潼关,李阀能逞威的日子将屈指可数,看李渊能威风至何时?"
寇仲叹道:"刘大哥不觉得我们今仗胜得很惨吗?"
刘黑阙愕然道:"小仲为何要往这方面想,自古以来,攻城战伤亡难免,黎阳乃李阀关外最重要的战略据点。黎阳既下,卫辉难保。李阀现在唯一选择,就只是攻打洛阳,我们则是进可攻,退可守。"
寇仲正要答话,一队人马驰至,领队的小将报告道:"敌人残余退守督府,决意顽抗。"
刘黑闼大怒道:"不知好歹的家伙,给我把都督府重重包围,看他们能守到何时。"
小将又道:"据抓来的降兵道,李渊的幼女秀宁公主应在都督府内。"
寇仲失声道:"甚么?"
第十三章 再遇佳人
徐子陵为之色变,不由想起沈落雁,她是否陪李世绩同守黎阳,若她殉城战死,寇仲岂非多少要负点责任,自己该如何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一直以来,由寇仲一心争霸天下开始,兜兜转转的,就像一个只存在幻想中梦境似的事情,与真实的世界遥相远隔。不过听着李世民的话,忽然这两个世界竟融合为一,变成活生生的在眼前发生,再非遥远的梦。寇仲的争霸之路,使他与本是朋友兄弟至乎爱慕的人都变成战场上的死敌,只能以一方的灭亡来解决。
李世民叹道:"秀宁公主在窦建德围城前两天抵达黎阳,驸马则因事没有随行,唉!"
对李秀宁关爱之情,溢于言表。
徐子陵沉声问道:"世民兄有甚么打算。"
李世民双目闪过浓烈的杀机,道:"援救黎阳已因王世充恶意的动员而不可行,我只好抛开一切,全力进攻洛阳,终有一天我会和你的好兄弟在战场上交锋决胜,那是我李世民最不愿见的事,但舍此再无别的选择。"
徐子陵感觉到李世民只把寇仲视为能匹配他的对手,其他如窦建德、王世充之辈,仍未被他放在眼内,暗叹一声,道:"如若寇仲晓得秀宁公主在黎阳城内,他必尽力保护,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李世民苦笑道:"我绝对相信寇仲会这样做,可是战火无情,谁都不能预估会发生甚么事。子陵来得正巧,迟一天将碰不上我。"
徐子陵心中一颤,晓得他明天将率领大军出关,开赴洛阳,这将是中土争霸战最关键性的大战役,影响深远。
李世民正容道:"无论我与寇仲日后发生甚么事,我仍是那么尊重子陵,子陵有甚么事即管吩咐,只要我李世民力所能及,必为子陵办妥。"
徐子陵感到心乱如麻,比起在黎阳可能发生的惨剧,其他事忽然变得微不足道,但又隐觉事实非是如此,可见自己对寇仲的关切。因为若李秀宁间接因寇仲而发生不幸,铸成恨事,对寇仲的打击会是极残酷剧烈。以他的性格,大有可能走上自毁之路。
勉强杷各种情绪压下,道出来意。
李世民思索片刻,点头道:"子陵对香家的怀疑,我大有同感,只是不知道池生春会是香贵的长子。此事非同小可,若齐王明知池生春的真正身分仍然包庇他,有可能他并不如表面的情况般那么全力支持太子,而是另有打算。"
徐子陵道:"魔门的影响力,要比我们原先猜想的远为庞大,杨虚彦是石之轩的继承人,又在令尊旁布下董淑妮这厉害的棋子,石之轩则是魔门数百年来才智魔功最杰出的人物,世民兄不可不防。"
李世民露出无奈的表情,满肚苦水的道:"杨虚彦这步棋害得最惨的人正是小弟,先是千方百计令父皇对董淑妮生出兴趣,然后怂恿父皇着我去向王世充提亲,令两位夫人以为迎董淑妮回来与她们争宠是我的鬼主意,现在父皇身边全是为太子说话的人。你也亲眼看到,太子在杨文干事件里犯下大错,最后不过是痛责几句了事。父皇仍听任唆使不派我而遣齐王赴援太原,我怎能不心淡。若非师小姐对我期望殷切,说不定我会抛弃一切,与子陵做啸山林过些写意日子了事。"
徐子陵心中矛盾得要命,不知该如何劝他,若劝他振作,岂非鼓励他去对付自己的兄弟寇仲,只好改变话题道:"世民兄可有想过若攻下洛阳,长安城内会有更多难测的变数。"
李世民双目电芒一闪,深深凝视他片刻,道:"这正是我迟迟不能发军东征洛阳的背后原因,如非黎阳陷落在即,明天休想能起行。一个时辰前我才在父皇手上接过帅玺兵符,子陵明白吗!"
徐子陵道:"是否有人怕世民兄攻陷洛阳后,会在关外自立为帝,另起炉灶?"
李世民讶道:"子陵看得很透彻,这确是父皇和太子最担心的事。"
徐子陵回敬他锐利的目光,语调却是漫不经意的,问道:"秦王会这样做吗?"
李世民哑然失笑道:"想得要命,但却知自己绝不会这样做。我还是破题儿首趟向任何人透露内心的感受,因为我真的完全信任你徐子陵,亦信任寇仲。因为你们从未向我李世民说过半句谎言,答应过的事更没有不作数的,若你们是忠心于我的追随者,有如此表现是半点不稀奇,因为大家利益与共。但你两人从不须倚赖我李世民,你们的声名是凭自己亲手争取回来的。"
徐子陵涌起发自心底的感动,这正是李世民的成功处和魅力所在,襟胸气魄均非常人能及。
李世民苦笑道:"秀宁的事我不敢去想,只能委于天意。我接到侯希白带来的口讯,立即抛开一切来会子陵。我明天离开后,李靖会予你一切支持,能给我把香家在长安潜隐的势力连根拔掉,我会很感激子陵。"说罢长身而起,就那么走了。
黎阳城落入窦建德的手上,战败的唐兵投降者达八千人,只余李秀宁和她的千余亲卫死守位于城心的督都府。
李世绩成功突围逃走,能随他离开的亲卫不过百人,败得凄惨。
是役窦建德方面亦损失惨重,伤亡战士达三万之众,对他的实力有一定的影响。
寇仲和刘黑闼抵都督府正门外,两人对望一眼,前者露出苦涩的表情,刘黑闼拍拍他肩头低声道:"趁窦爷仍未入城,赶快把事情解决,我支持你任何沃定。"
寇仲感激地点头,跃下千里梦,朝都督府正门走去,环绕着都督府的墙头立即现出密密麻麻的箭手,以他为瞄准的目标。
寇仲解下井中月,抛给后方马上的刘黑闼,这行动纯是一种姿态,以他的武功,有武器和没有武器分别不大。
他再踏前两步,高举双手道:"秀宁公主,寇仲求见。"他含劲吐音,声音直传进围墙的府堂内去。
唐兵知他该无恶意,但晓得他武功盖世,不敢稍有松懈。
这八百亲兵皆是李世民亲自从本系子弟兵中为李秀宁挑选的,忠心和武功两方面都没有问题,随时可为她献上性命。
李秀宁静的声音传出来道:"寇仲你走吧!只要你不参与进攻我们,秀宁心中感激。"
寇仲早猜到她有此反应,回话道:"那公主下令把我射杀吧!我怎也要和公主面对面说几句话。"言罢大步朝正门举步。
这正是寇仲聪明处,令守卫督府的死士在没有李秀宁的命令下,不敢向他放箭。
在两方战士众目投注下,寇仲直抵督府门前,还拿起门环,轻扣一记。
"笃!"
"咿呀!"
大门往内拉开少许,一名年轻将领低声向寇仲道:"少帅请进来!"语气出奇地敬重客气。
寇仲闪入门内,只见守兵处处,人人一面坚决赴死的神态,气氛沉重凝重。他拍拍那将领肩头,淡然自若道:"放心吧!公主定可安返关中。"
那将领轻轻道:"末将李来复,追随秦王时曾在洛阳见过少帅,后来又在飞马牧场再遇少帅。公主在大堂内,请随末将来。"
寇仲心道原来如此,他肯自作主张开门给自己,显是多少晓得自己和李秀宁的关系,知道他现在是李秀宁唯一的生机。唉!老天真爱作弄人,第一次与唐军交锋,竟碰上初恋情人李秀宁。
追上他低声问道:"柴将军在吗!"
李来复摇头道:"驸马爷没有随行,刚才我们尝试突围,却不成功,只好退守这里。"
"驸马爷"三字像根利针般刺进寇仲心里,其他的话再听不清楚。
一身军服、英气凛然的李秀宁安坐对着厅门的太师椅上,左右后方是十多名一看便知是高手的亲随。
李秀宁怒道:"来复!你竟敢自作主张,是否要我把你先斩首哩!"
李来复跪倒地上,语气平静的道:"末将愿接受任何处置。"
寇仲怕他拔剑自尽,忙按着他肩头,道:"是我不好!"
李秀宁目光落到他脸上,与他灼热的目光一触,立即别头望往窗外的花园,低声道:
"你们出去。"
四周的亲卫为之愕然,其中一人骇然道:"公主!他——"
李秀宁淡淡道:"我要你们立即退下,这是命令。"
寇仲摊手道:"我若要伤害公主,只要一句话就成,何须如此欺欺骗骗的下作。"
亲卫们无奈下只好退往后进。
李秀宁道:"你也走!"
寇仲一呆,指着自己鼻子疑惑的道:"我也要走。"
李秀宁娇嗔道:"不是说你,而是来复。"
李来复如获皇恩大赦,爬起来垂头退往大门外。
李秀宁叹道:"唉!寇仲,你来干甚么呢。从你拒绝王兄那天开始,该想到有今天一日,问题是你杀我还是我杀你吧!"
寇仲涌起无法抑制的爱怜,朝她走去,在她椅旁单膝跪地,细审她清减憔悴但清丽如昔的秀美玉容,沆声道:"公主请当机立断,让我立即护送你和手下亲随从西门离开,只要抵达卫辉,即可返回关中。"
李秀宁美眸射出复杂深刻的神色,迎上他的目光,道:"你们准备怎样处置黎阳城的无辜的平民。"
寇仲拍胸保证道:"窦建德一向不是好杀的人,这方面声誉良好,必会善待城民。"
李秀宁垂首轻道:"李将军和王叔是否死了?"
寇仲坦然道:"李世绩成功突围逃去,至于你王叔,唉!他给……他给小弟生擒了!"
李秀宁先露出喜色,旋又黯然,低声道:"寇仲你还是杀死秀宁吧!"
寇仲当然明白佳人心意,同时大感为难,因为李神通已给送往城外让窦建德过目,要窦建德把这么有价值的战利品交出来,自己也说不过去。换过他是窦建德,肯定不会交人。事实上这样放走李秀宁,他和刘黑闼均要面对莫测的后果。
苦叹一口气道:"秀宁可否给小弟少许时间,让我去把令王叔要回来。"
李秀宁娇躯剧颤,脱口道:"寇仲啊!"
寇仲挺立而起,忽然间充满信心,不要说只是去求窦建德释放李神通,就算是面对千军万马,他亦毫不犹豫为李秀宁抛头颅洒热血。
李秀宁一对美眸泪花乱转的瞧着他,仰着能令寇仲肝肠寸断的玉容,悲切的道:"这是何苦来由呢?"
寇仲抓头道:"怕只有老天爷才晓得吧!"忍不住探手轻轻拍打她脸庞两下,触手欲酥,心中一阵酸楚,欲语无言。这是他自认识李秀宁以来,最亲密和有情的接触。
转身便去。
李秀宁的声音像风般从后吹来道:"你看过人家写给你那封信吗?"
寇仲像被制着穴道般停定,尴尬而满口苦涩滋味的颓然道:"我不敢拆开来看,只是以防水油布包好随身收藏,希望没有浸坏吧!"
李秀宁的情泪终忍不住夺眶而出,挥手道:"珍重!"
第一章 仁义之风
李世民离开后,负责为两人穿针引线的"多情公子"侯希白匆匆回来,问道:"与秦王谈得投契吗?"
徐子陵点头道:"他答应全力支持我。"
侯希白在他身旁坐下,细察他的容色讶道:"但为何你的脸色这么难看,似是心事重重?"
徐子陵不想他因李秀宁的事担心,道:"没甚么,只是想到将来若秦王与寇仲对阵沙场,我……唉!沈落雁是否在长安?"
侯希白笑道:"哈!你说那风流的美人儿,她不但在长安,还单独和我喝过一次酒。"
接着压低声音道:"李家对她夫君李世绩还不太信任,怕他眷念与李密旧主之情,所以不许沈美人随她夫婿出征。"
徐子陵皱眉道:"风流?"
侯希白忙解释道:"子陵不要误会,我多情公子虽多情,却绝不沾惹人家的娇妻,风流只是指她动人的风韵和洒逸的气度,令她成为女性中的极品,一个别具独特风格的美人。大冢这么老的朋友,不怕让你知道,近年来我对美女的态度有很大的转变。"
徐子陵奇道:"你竟对漂亮的女性不感兴趣?"
侯希白摇手道:"当然不是这样,只是不像以前总要一亲香泽,而是只重观赏,只有这样才可保留男女间最动人的神秘感觉。"
接着取出美人摺扇,"霍"的一声在手上张开,洒脱自然的摇头晃脑吟哦道:"投怀送抱虽是动人,怎及得上欲拒还迎,欲拒还迎又比不上可望而不可得,得不到和没有结果的爱恋是最动人的。"
徐子陵不由给勾起对师妃暄的思念,深深感到侯希白的话并非全无道理。
侯希白大发议论道:"这是我从各种不同类型的女子身上体会回来的至理,当你变成她的男人后,她会态度大改,例如变得千依百顺,又或斤斤计较。亦因此失去未得到她前相处时彼此有如高手过招、你来我往的乐趣;更失去对方是不可冒渎侵犯的神秘感觉。哈!你像是没有听下去的兴趣?"
徐子陵苦笑道:"希白兄的话有很高的趣味性,只是我的心情有问题而己!"
侯希白亳不介怀的改转话题道:"我使人为你查听阴显鹤的影踪,明天可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今晚我们不若到上林苑探望纪倩,印证她是否阴显鹤的妹子,顺道为徐公子你洗尘。"
徐子陵吓个一跳,皱眉道:"我以甚么身分去见她?"
侯希白微笑道:"就用你莫为的身分样貌吧!你们起出杨公宝藏之后的几天,长安出现前所未有的混乱,秦王巧妙地-安排-你离开,所以你的身分并未被揭破,只是现在你回来了!。"
徐子陵没好气道:"这怎么行?莫为曾与可达志在宫廷的年夜宴此武,万众瞩目,接着忽然失踪,谁都猜到莫为若非寇仲就是我徐子陵。"
侯希白耸肩道:"知道又如何?惹莫为等若惹秦王,现时形势微妙,秦王刚击退刘武周和突厥的联军,明天则出师洛阳。包括李渊在内,一时谁敢招惹他,故最聪明的人都会诈作不知你莫为是谁。李建成有杨文干作反事件,李元吉则遭兵败之辱,两人同病相怜只好暂时偃旗息鼓,不敢撩事生非。"
徐子陵仍是摇头,道:"扮莫为仍是很不妥当,最怕是打草惊蛇,让池生春警觉,我们将会徒劳无功。"
侯希白不解道:"以我们的实方,又有秦王府的人作后盾,何不索性设伏把他生擒,严刑迫供,好好伺候招呼,哪怕池生春不说真话。"
徐子陵道:"雷大哥对香家行事的方式认识最深,据他说香家有套联络的方法,就像一个环扣一个环,我们若将其中任何一个环脱下来,连贯的链子就会断掉,这正是他们针对家族内有成员被人迫供而设计的。所以非到无计可施,不宜用这笨方法。"
忽又探手怀内,把既是弓辰舂又是莫为的面具戴上。
侯希白讶道:"你不是说不想扮莫为吗?"
徐子陵微芙道:"我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雷大哥是否留下些易容的剩余物资?"
侯希白醒悟过来,拍腿道:"妙!。那就可使纪倩晓得你是谁,其他人不注意下则没法认出你来,请稍等片刻。"
侯希白回来时,拿着一副胡髯,为他黏上笑道:"这是我自家的珍藏,保证没有人能看破。"
徐子陵淡淡道:"你可知□美人刚才来找你谈心。"
侯希白失声道:"□□?"
徐子陵把与□□会面的经过说出,道:"我有个问题问你,如果希白兄不方便说,我不会怪你。"
侯希白奇道:"甚么事要事先声明这般严重?"
徐子陵道:"萧铣会否是魔门的人?"
侯希白摇头道:"我真的不晓得,为何有此猜疑?"
徐子陵道:"由于香玉山与赵德言的关系。你是魔门出身的人,该比我清楚魔门的事。"
侯希白思索片晌,肃容道:"你的猜疑不无道理,我们收徒比一般帮派严谨千百倍,甚至会不惜尽杀其亲人断其六亲,小弟可能正是这样一个受害者。不过萧铣乃梁朝遗胄,本身该非魔门中人,香贵则很难说,否则香玉山不会忽然变成赵德言的徒弟,可是香贵儿子成群,该不是魔门直属的人。"
又道:"若香家是魔门中人,或其中某左道的旁支,最有可能是灭情道,因为此派专攻阴阳采补媚惑女性之道。只要我们细查池生春的生活方式,或可寻出蛛丝马迹。"
徐子陵精神一振道:"希白兄的提议非常管用。"起立道:"我想到六福兜个转,看看会否凑巧碰上纪倩,那比到青楼找她妥当点,你亦不会被我牵连。"由于心神恍惚,他竟弄错纪倩要拜之为赌林师傅的是"雍秦"而非"弓辰舂"。
※※※
寇仲走出都督府,刚入城的窦建德正和刘黑闼在马上说话,只好硬着头皮朝他们举步。心忖若老窦坚持不肯放人,自己该怎么办?
窦、刘两人见他现身,停止交谈,目光落在他脸上。包围都督府的窦军达上万之众,却是人人屏息静气,严阵以待,像一根绷紧的弓弦。
城内各处火势已被扑灭,只余水气轻烟袅袅上升,提醒人们适才攻城曾发生的激烈战斗。
寇仲走到窦建德马前,振起精神,道:"窦爷可否容我说句话?"
窦建德哈哈笑道:"当然可以!"甩蹬下马,刘黑闼和左右知机的往四外移开,好让两人密谈。
寇仲移到窦建德身旁,苦笑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万望窦爷答应。"
窦建德微笑道:"想不到小仲是这般风流多情的人,听黑闼说李秀宁是你的初恋情人,教人意想不到。"
寇仲叹道:"甚么初恋情人?只是一厢情愿的单恋死症,为此我可对李家任何人狠下心肠,她却是唯一例外。"
窦建德从容道:"我们是自家人,有甚么不可以开心见诚地说的?今趟能攻陷黎阳,小仲功劳居首,是否想我把李秀宁、李神通等通通放掉?"
寇仲愕然道:"没有问题吗?"。
窦建德探手搂着寇仲肩头,朝大街往东门一方走去,他看着手下纷纷让路,哑然失笑道:"我窦建德出身于山东武城农村,随清河高士达在高鸡泊起义,承高爷看得起我,交由我指挥义军,以七千装备不齐的义军,击败隋将郭绚的过万精兵,确立我窦建德之威名。后来高爷为隋朝名将杨义臣所杀,我只得百余人仓皇逃走,此后辛苦经营,到今天不但降服徐圆朗、灭宇文化及,更攻陷黎阳,凭的是甚么?就是-仁义-两个字。对隋朝降将,愿留下来的都推心重用,不愿留下的任他自由来去。每次攻城掠地所得都均分给手下将士,自己则清茶淡饭,与士卒同生死共甘苦。攻陷黎阳前我还向你说善待降人,难道现在立即反口?人无信不立,何况是少帅的心愿。"
接着转头向手下喝道:"把李神通带来,要客客气气。"
手下领命去了。
寇仲心中涌起感激。比起王世充,窦建德真是个人才。
窦建德立定,放开搭在寇仲肩头的手,双目闪闪生威,沉声道:"今趟我们伤亡虽重,该仍有余力西攻虎牢,让王世充大吃一惊,小仲可肯助我?"
寇仲才是真正的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此事万万不可,虎牢乃洛阳东方重镇,王世充必救之地,若我们不能在数天内攻陷虎牢,将被虎牢守军和王世充的援军前后夹击。这些还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李世民会趁虚而入,一旦重夺黎阳,我们将后无退路,窦爷请三思。"
窦建德哈哈芙道:"只要你肯助我,我们可以雷霆万钧之势,突袭虎牢,如不成功,可在王军抵达前退回黎阳;如若成功,王世充在李阀大军威胁下,只有向我称臣一途。"
寇仲首次发觉窦建德的弱点,就是因从未遇过像李世民那种劲敌,近来又连战皆捷,致生出骄纵的心态。叹道:"要攻陷虎牢,必须先取它附近三城的管州、汴州和荥阳,如此繁复的军事行动,不可能在王世充大军来到之前办到,只会是徒劳无功。"
当年与李密之战,令他对洛阳四周形势了如指掌,故能提出有力的事实,劝窦建德打消攻打虎牢之意。
窦建德沉吟不语。
寇仲鼓其如簧之舌续道:"李世绩成功逃往卫辉,虽暂时无力反攻,但必虎视眈眈,伺机而动。窦爷今趟攻城工具损折过半,没可能在短期内对虎牢进行黎阳式的攻击。眼前当务之急是巩固战果,集结军力,那时进可攻退可守,悉随窦爷意旨。"
窦建德终被说服,点头道:"你的话不无道理。"
寇仲正容道:"我还有一个提议,只怕窦爷听不入耳。"
窦建德目光闪闪对他打量,摇头道:"只要是你寇仲说的,谁敢轻忽视之?"
寇仲叹道:"因为我知道窦爷鄙视王世充的为人,不过在现今的形势下,最上之策莫如与王世充联手,击退李世民的大军,窦爷可乘势夺取唐军在关外所有城池,然后向王世充开刀,那时天下将是窦爷囊中之物。"
窦建德沉声道:"我不喜欢王世充,他何尝看得起我,这些旧隋的皇亲贵胄,与我们从农村起家的义军一向话不投机,很难衷诚合作。"
寇仲压低声音道:"这正是问题所在,若王世充感到必败无胜,你道他会向李家臣服还是向窦爷你投降?"
窦建德动容这:"这确是个问题。"
寇仲道:"所以窦爷应该修书一封,让我亲自送往王世充,安他的心,使他感到有把握对抗李阀东来的大军,窦爷才能争取宝贵的时间,从容布置,先来个隔山观虎斗,再坐收渔人之利。"
窦建德终于意动,哈哈笑道:"我是给胜利蒙蔽心智,幸好得你提醒,就如你所言!。"
※※※
徐子陵在六福赌馆的平民化主大厅趁热闹般小赔两手后,颇为犹豫自己应否设法到较高级的赌厅去寻纪倩。
以往入赔场总有雷九指打点一切,此人像鲁妙子般博学多才,兴趣广泛,事事均有研究,又熟赌场门道规矩。现在他孤身一人,且不可惹人注目,盘算得失下,决定到此为止,离开挤得水泄不通的赌馆。
刚回到街上,见对面明堂窝有个女子背影,婀娜多姿的没进大堂内,身型似是纪倩,心中涌起熟悉喜悦的感觉,遂以平常步伐横过车马道,进入明堂窝。
外堂人多热闹的情景一点不逊于六福赌馆,疑是纪倩的女子却不知去向。徐子陵心中叫苦,遇上在六福赌馆同样的难题,是否应换一个铜牌好进入贵宾厅去,还是在大门外等待,若作后一个选择,将不知待至何时。
正犹豫间,一群人进入赌厅,徐子陵退往一旁瞧去,七、八名一看便知是高手、好手的大汉,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一个华服中年大汉,趾高气扬的跨步入厅。
此人中等身材,神态从容的手提烟管,由随从殷勤伺候,他则轻松的边行边吞云吐雾,神态悠闲,极有气派。不过他的容色有点酒色过度的苍白,乍看模样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倘去掉华服和从人,混进赌厅内任何一堆赌徒中,保证不引人注目。但徐子陵眼力高明,观其神察其态,敢肯定此人非是一般等闲之辈,可以深不可测四宇来形容。
长安城乃关中平原文化荟萃之地,一向卧虎藏龙,见到这样一个人并不出奇,徐子陵心中有事,无暇理会,正要先到兑换房换一批筹码,探听领取贵宾章的手续,蓦地一把声音传来道:"今天是甚么好日子,两所赌场都是人山人海?"
徐子陵心中剧震,认出这声音正是上趟在长安城外,躲-暗处听到那对雷九指施展七针制神者的声音。
他迅速转头,及时捕捉到正是那华服中年汉在对左右说话,外堂虽是喧闹震天,却没有一个字能漏过他的灵耳。
那人确是高手,徐子陵这么转头望他,立生感应,灼灼的目光往徐子陵射来。
徐子陵心叫糟糕,幸好人急智生,目光不停留的掠过那华服中年汉,还举手装作与另一边的人打招呼,然后大步在华服汉身前横过,装作找到熟人往另一边走去。
一名赌场主管级的人物迎往华服汉,与徐子陵擦身而过,向华服汉施礼道:"尹国公大驾光临,是我们明堂窝的荣耀,大仙在天皇厅,请让小人引路。"
徐子陵此时挤进人堆去,心中翻起滔天巨浪。他已知此人是谁,正是李渊爱妃尹德妃之父尹祖文,此人在长安恃势横行,他曾听过尹祖文曾唆使人打断秦王李世民天策府首席谋臣杜如晦一个指头,后又诬告是杜如晦先动手,令李渊怒责李世民,怪他纵容手下凌辱他爱妃的家人,因而与李世民更为疏远。他当时听过便算,没作深思,现在当然晓得事情大不简单。至少肯定除杨虚彦外,魔门的势方己深进李阀的皇室内,后果难测。
他又从人堆穿出,心想找纪倩并不急在一时,不如先去与李靖碰个头,告知他尹祖文的秘密。
忙朝大门走去,尚未跨过门槛,香风扑脸而来,徐子陵一眼瞧去,心知要糟,却是避无可避,只好垂头急步,希望对方一时疏忽下没注意自己,又或因假须髯遮掩而看不破他是"弓辰春"。
来者正是胡小仙。
两人错身而过时,徐子陵衣袖一紧,给她扯个结责。
接着耳边响起她银铃般的声音道:"为何要扮神扮鬼,识相的马上随我来。"
徐子陵终于后悔没接受侯希白的提议,即使是到上林苑喝闷酒,总胜过被胡小仙揭破"身分"。
第二章 告别恶梦
在大仙堂没有其他人打扰的幽静贵宾休息室里,胡小仙与徐子陵在桌子对坐,前者"噗哧"娇笑,美目透出胜利的神色,神态悠闲的道:"你究竟是徐子陵还是寇仲?"
徐子陵暗里大吃一惊,旋又回复镇定,因猜出对方并非真的要拆穿他的身分,只是作为试探的性质,皱眉道:"你爱认为我是谁便是谁吧!"
胡小仙摇头笑道:"还要在本姑娘面前装蒜,你可以骗过别人,却休想骗我。无论你扮弓辰春又或雍秦,我承认你确扮得维肖维妙,活像不同的两个人,可是赌钱的风格和方式却把你出卖,令我晓得你不但是雍秦,更是弓辰春,又是那在朝廷上大显威风的甚么叫莫为的家伙,既然三者都是你,那亦是三个人都不是你。快快招认,你究竟是徐子陵还是寇仲?回长安干啥?不怕给人围捕活捉吗?"
徐子陵心中叫苦,甫抵长安,便先后给□□和胡小仙拆穿身分,以后怎样混下去?
叹道:"胡小姐是否有点托大?若我是徐子陵或寇仲,为隐瞒身分,只好硬着心肠把你灭口,胡小姐不害怕吗?"
胡小仙花枝乱颤的娇笑,摇头道:"不怕!真的不怕!因为徐子陵和寇仲从来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乖乖识相点吧!阁下是哪一位?"
徐子陵颓然道:"我是徐子陵,小姐满意吗?幸好我来此只是打个转,待会离城算了。"
胡小仙娇镇道:"奴家那么可怕吗,要走该待明早城门开才走!哼!一派胡言乱语,当人家是第一天在江湖混。快给我脱掉面具,听说徐子陵长得儒雅风流,是有名的俊俏郎君。"
徐子陵给她弄得啼笑皆非,幸好感到她没有敌意,把心一横,低头扯下面具,露出真脸目,微笑道:"小姐的评语用在侯希白身上是无比恰当,我徐子陵则名不符实,只是粗人一个。"
胡小仙凝望他的美目明亮起来,像听不到他的话似的喜孜孜道:"徐子陵啊!做小仙的情郎好吗?几天也好!"
徐子陵为之瞠目结舌,这么言词大胆作风放浪的美人,连纪倩亦有所不及。苦笑道:
"胡小姐不要说笑哩!"
胡小仙抿嘴娇笑,神情得意,白他一眼道:"我想你仗义帮人家一个忙,奴家正苦恼得紧呢!"
徐子陵感到事情大有转机,哪敢开罪她,顺着她语气道:"小姐有甚么烦恼?"
胡小仙露出愁容,轻叹道:"正是因找不到如意郎君,谁家姑娘不为此烦恼?嘻!
奴家是说笑,我真正的烦恼是有人自认为是我的如意郎君,而我则见到他就心中厌恶,你可为我想办法解决吗?"
徐子陵大讶道:"谁敢迫胡小姐做不情愿的事?"
胡小仙像个小女孩般竖起手指,逐个指头的数道:"首先是那个自以为赌术比我更好、最有资格作我爹快婿的混蛋;第二个是齐王李元吉,提亲的人便是他;第三个人最可恶,我还以为他对我们胡家特别照顾,谁知竟是适得其反,而除此之外,还有第四个是我老爹,唉!他却是迫于无奈,谁叫他看中长安这个地盘,梦想异日李家得天下,他可以大力发展赌业。你给我说吧!我现在的情况是否四面楚歌,身不由己。"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那第三个迫小姐的人是否尹德妃之父尹祖文?"
胡小仙愕然道:"你怎能一猜即中?"
徐子陵明白过来,迫胡小仙下嫁者正是他今趟到长安来要对付的池生春,此更是香家扩展赌业的一着奇兵。要知香家恶名远播,为白道武林不容,如若李唐一统天下,必会对香家的生意展开扫荡,但若香家能通过婚姻合并大仙胡佛的赌业,可借尸还魂似的名正言顺于此情况下大展拳脚,以另一种形式名义继续香家的事业。
如此来看,尹祖文与香家应是暗中勾结,支持明堂窝是另有居心。
徐子陵道:"我可以怎样助你?"
胡小仙喜道:"早知你是个见义勇为的侠士嘛!帮人家还不简单?只要你将六福赌馆赢过来便成。"
徐子陵失声道:"甚么?那怎么可能?"
胡小仙蹶扁嘴儿哂道:"有甚么是不可能的。池生春犯了开赌场业的一个大忌,就是本身嗜赌,常忍不住亲自下场,赌得又大又狠,只不过因没有人赌得过他,故至今尚未出事。你徐大侠既精赌术,又不怕他使卑鄙手段,今趟他是遇上克星哩!。"
徐子陵皱眉逍:"你爹究竟是否己答应李元吉的提亲?"
胡小仙俏皮的道:"奴家反对嘛!爹当然要拖延时间,花点唇舌来说服我。唉!。
可惜时间无多,齐王下个月摆寿宴时,爹怎都要给齐王一个答覆,你若不救人家,小仙只好自尽。"
徐子陵大感头痛,若他不是对池生春有更大的图谋,帮胡小仙一个忙绝不成问题,现在却是节外生枝,又很难向胡小仙解释清楚。
只好道:"胡小姐信任我吗?"
胡小仙媚态毕露的瞟他一眼,嗲声道:"你若是弓辰春,人家顶多信你一半,但你是徐子陵徐大侠嘛!小仙当然信你。而且你若肯让小仙今晚陪你、讨好你,人家会对你更死心塌地。徐子陵啊!小仙仰慕你嘛!"
徐子陵嫩脸一红,尴尬道:"请小姐勿要拿这类事开玩笑。你先告知我你和池生春目下是怎样的关系,例如你故意对他不瞅不睬,又或虚与委蛇?"
胡小仙果然给他引往另一个话题,嫣然一笑柔声道:"我在迷惑他。"
徐子陵失声道:"甚么?"
胡小仙花枝乱颤的笑道:"有甚么好大惊小怪的?我是大仙门这一代的继承人,精于骗术,哪有这么容易给他池生春瞧破人家真正的心意。最妙是天无绝人之路,碰上你这冤家,人家今后全听你的话,好吗?"
徐子陵心神晋入井中月的境界,微笑道:"若你真肯全听我的话,我可立誓助你摆脱池生春的魔掌,但不是用你的计,而是我的计。"
胡小仙大喜道:"是甚么计?快说出来听听看。"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胡小姐似忘记是谁听谁的话?"
胡小仙"噗哧"媚笑道:"人家不知你对条件这般执着认真,呀!不问就不问。那么第一着棋子应如何下?"
徐子陵淡淡道:"首先是你要保密,无论任何情况下均不可以泄漏我和你的关系予第三者知道,否则胡小姐只好委身下嫁池生春。"
胡小仙微笑道;"收到徐大侠警告啦!放心吧!我比你更着紧。"
徐子陵发觉自己开始有些儿欢喜她,欢喜她的善解人意,机伶聪巧。
徐子陵若无其事的道:"我要你去迷惑一个不解风情的男人,至于此人是谁,迟些会教你晓得。"
胡小仙装出楚楚可怜的动人神态,尽显大仙门的媚功妙法,镇道:"奴家是否很蠢呢?真的想不到你这计划与小仙的终身大事有何关系?"
徐子陵耸肩洒然道:"当然大有关系,因为他将是继池生春后,另一个向你的大仙老爹提亲的人。"
胡小仙动容道:"我真的开始爱慕你哩。"
徐子陵双目射出锐利的神色,从容道:"刚才你的仰慕全是弄虚作假,对吗?"
胡小仙幽幽一叹道:"徐子陵可知我大仙门的第一戒条就是戒动情,情绪会把理智蒙蔽,谓之-乌云盖日-,赌术实在是一种高明的骗术,尤其心理战术最为重要,只要能令对方的灵智被蒙蔽,可百发百中。不论表面如何坚强的男人,总有可乘之隙,例如因过度自信,以为天下的女子都要为他倾情,被他吸引,我可以利用他这弱点使他吃大亏。"
徐子陵皱眉道:"你的甚么全听我的话,最好不是假的。否则我不但不会助你,更将把你视作敌人。"
胡小仙横他娇媚的一眼,嗲声道:"骗甚么人都不敢骗你哩!人家向你施展媚术,有假的成份,亦有真的成份,很想逢场作戏的和你缠绵一段日子,哪知你铁石心肠,不被勾引。人家有甚么不好?"
徐子陵啼笑皆非的道:"现在我们是在进行一个大骗局,目标是整座六福赌馆,若你想成功,只有四个字,就是-衷诚合作-,全听我的指挥调度,否则一切拉倒。"
胡小仙凝望他半晌,肃容道:"你既不是对我有兴趣,这样做对你有甚么好处?"
徐子陵淡淡道:"胡小姐太不明白我徐子陵的为人。"
胡小仙轻摇螓首,轻轻道:"不!这或者是女人的直觉,自从九江首次相遇,我一直感到你是那种极重情义的好人,现在更觉得可以毫无保留的信任你。但亦有些担心,怕你低估池生春的狡猾。"
徐子陵见她兜兜转转,最后仍是旁敲侧击自己的计划,哑然失笑道:"我给你三天的时间想清楚,三天后再来找你。"
说罢长身而起。
胡小仙焦急的站起来娇镇道:"人家还未把事情弄清楚,能有甚么可想的?"
徐子陵竖起一只手指,向她遥点两下,微笑道:"胡小姐似乎又忘记谁该听谁的话哩!"
胡小仙颓然坐下,手肘斜枕桌子托着香腮,秀眉紧蹙的幽幽道:"好吧!人家会乖乖的听话,但至少你该说出如何联络你的办法嘛!"
徐子陵道:"是我联络你,而不是你联络我。"
胡小仙嫣然笑道:"好吧!。徐大侠还有甚么吩咐?"
※※※
寇仲牵马呆立路上,目送李秀宁、李神通等远去的骑影,百感交集。
无名从星空俯冲而下,落在他肩头,寇仲探手轻轻为它梳理羽毛,叹一口气,踏蹬下马,朝洛阳的方向缓缓而行。
他和李秀宁的事将来如何了局,此刻的他不敢去想,不愿去想。
临别时李秀宁的眼神,可以把他的灵魂勾出来,使他肝肠寸断。他己选取一条与她对立的道路,他们的分歧会愈来愈大,洛阳之战,更是与她最敬爱的兄长李世民公然对抗。
罢了!
寇仲一声叱喝,催马加速,迅速消没于无尽的深夜里。
※※※
徐子陵离开明堂窝,踏足街头,深吸一口气,将胡小仙诱人的倩影、可把任何男人迷得晕头转向不辨东西的一颦一笑,驱出思域之外。胡小仙就像□□般,能将自己的美丽利用至尽,教人不易抵挡。
此时他变回长满胡髯的弓辰春,沿街漫步,经过仍在营业的荣达大押时,不由多看两眼,差点想进去找欧良材的亲舅陈甫。迅又压下这股冲动,心忖待与李靖联络上后再去找他比较稳妥。只有当陈甫清楚他有李世民在背后大力支持,对方始会全无顾忌的与他合作。在经历过这么多事后,他再不易轻信任何人。
顺步来到永安渠旁,这道接通城外北方渭河的大渠,在沿岸稀疏的点点下,滔滔往南流去,灿烂的星空下,码头区舟舶幢幢,两岸街道行人疏落,不由想起与沈落雁泛舟渠上的动人情景,又想起黎阳的情况,心中暗叹。
倏地一艘小舟在上游驶来,徐子陵不经意的瞥上一眼,登时头皮发麻,更心涌杀机,又知绝不能动手,首先是败多胜少,且会暴露身分。
操舟者把小艇往他立处*过来,柔声道:"这么巧!子陵请上艇说话如何?"
竟是连魔门第一高手"阴后"祝玉妍也要在他手底丧命的盖代魔君"邪王"石之轩。
自己所有伪装,全给他一眼看穿看破,该怎办才好呢?此刻走又不是,不走更不是,进退失据之余,只好把心一横,跃往艇尾面对他坐下。
石之轩脸色如常,丝毫没有受伤之像,神色雍容自若,眼中射出慈和神色,凝望着他微笑道:"事实上我们并不是凑巧碰上,自你离开希白的居所,我一直蹑在你身后,真想不到子陵会到赌场去,是否受雷九指的影响?"
徐子陵遍体生寒,不但因对石之轩的跟踪没有丝毫感应,更因他弄不清楚分不开眼前这石之轩究竟是谈笑杀人的邪魔,还是那个对碧秀心之死歉疚终生的多情种子。
他徐子陵的灵觉就像给人废去武功。
这是最可怕的魔功,石之轩终于魔功大成,天下恐难有制得住他的人,连三大宗师也不行。因为石之轩完全属于他们那一级数,足可与任何之一分庭抗礼,甚且过之而无不及。
迎上他深邃莫测的眼睛,徐子陵淡淡道:"前辈是否刚抵长安,立心去找希白兄算账,现在则改为杀我。"
石之轩哑然矢笑,神态潇洒好看,摇头道:"人道虎毒不食儿,希白等若我半个儿子,他有时顽皮点,始终是情有可原,因为错在我不能常在他身旁指点。不过这亦是我训练继承人的方法,不但予他人身的自由,更希望他有独立的思想,不会变成我石之轩另一个版本,在这方面他的表现异常出色。"
徐子陵心中唤娘,石之轩不但气质有变化,手段也有变化,其辞锋的锐利,比得上他的不死印法。
徐子陵苦笑道。"我情愿前辈像以前般坦白,因为我弄不清楚你是真心赞赏希白兄,还是说反话?"
石之轩两桨交叉打出,划进永安渠反映两岸灯光的水里,光影破碎下,小舟从岸旁滑出,顺流而去。凝望徐子陵好半晌后,微笑道:"过去的十五年就像一个悠长的噩梦,现在我终于成功醒转过来。"
接着目光投往渠水去,神色益转柔和,旋露出痛苦的神色,颓然道:"我是自食其果!哪有人这么蠢竟会去害死自己最深爱的情人!这十五年就是我这蠢材应偿还的代价。"
徐子陵愕然瞧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究竟他是在装神弄鬼,还是邪帝舍利内的邪气,在以毒攻毒下,反把石之轩改造变成"好人"。
他真的不晓得该说甚么才好,他再不明白石之轩,掌握不到他的内心世界。
我的娘!
这正是没有丝毫破绽的"邪王"石之轩。
石之轩将目光上移,注入无尽的星空去,一边轻轻道:"子陵到幽林小谷去吧!让我的女儿有个幸福的归宿,告诉青璇,这些年来我没有去探望她,是因为我不敢见她,缺乏那种勇气。告诉她,我和她分属两个不同的世界,绝不可再有碰头的机会,绝对不可以,唉!"
徐子陵心神剧震。
妃暄说得不错,石青璇仍是石之轩唯一的破绽,石之轩怕见石青璇,正因他知道自己难以对她痛下杀手,更怕再招来另十五年的可怕噩梦,所以不肯多做一次蠢材。
若让石青璇与他相见,会有甚么后果?
第三章 同床共榻
寇仲仰卧山野,以羊皮外袍为床,星空为被。
千里梦在十多步外流过的小溪旁响起喝水的声音,无名则以他的胸膛为巢,蜷首安睡。
他的手轻抚楚楚一针一线为他缝制的羊皮袍,此袍经龙泉巧匠修补,回复原状,表面看不出痕迹,但却像他的心般伤痕累累。
尚秀芳该已抵达高丽,她能否寄情于音乐的天地,将他淡忘?宋玉致对他究竟是爱多恨少,还是恨多爱少?他不敢去想,又忍不住去想。
他寇仲路过寿春而不去见楚楚一面,伊人会否因此肝肠寸断,怪他无情!
唉!
男女之情不但令人牵肠挂肚、神伤魂断!更是个可把人压得透不过气来的沉重包袱。
不过若他在洛阳殉城战死,她们当然为他悲痛伤心,但一切都会被时间冲淡和疗愈。
忽然间他感到无比的孤独,若她们中任何一人刻下正在身旁,他肯定自己会不顾一切去爱她,求她原谅。
※※※
徐子陵回到多情窝,侯希白看书看得摇头晃脑,乐在其中。
徐子陵颓然在他另一边隔几坐下,叹道:"我刚见过你的师尊。"
侯希白双手一颤,差点把书掉往地上,愕然往他瞧来,失声道:"真的?不是说笑吧?"
徐子陵没好气道:"说笑也拿别的东西来说,照我猜他大有可能想来处置你,却见我从你家溜出来,遂改变主意,找我坐艇游永安渠去。"
侯希白色变道:"你怎能活着回来的,且没受半点伤。"
徐子陵苦笑道:"侯公子啊!你的石师再非以前的石之轩,而是成功把分裂开来的两种极端再融合为一的石之轩。你绝不知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我对他再无半丝体察的把握。临别时他给我一个可能是发自真心的忠告,就是希望我立刻离开长安,到巴蜀探访他的女儿。"
侯希白倒抽一口凉气道:"这不是忠告,而是警告。现在我们该怎办好?"
徐子陵感觉到侯希白从深心透出来对石之轩的敬畏和怯惧,知道若不能振起他的斗志,后果堪虞。微笑道:"在他口中,希白兄只是个有独立思想的顽皮孩子,还赞你甚为出色。"
侯希白愕然道:"他竟会说这种话?"
徐子陵苦笑道:"这正是最令人头痛的地方。他把我们看通看透,我们则完全不知他的意向如何。我们必须把这形势扭转过来,若真想不到办法,今晚只好卷铺盖离开长安。"
侯希白皱眉苦思道:"他为何肯放过你?又或放过我?又或是否因我们两个在一起而有顾忌?若是如此,那表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干,所以不想横生枝节。"
徐子陵赞道:"希白兄的脑筋开始回复正常,这样最好。我却有个更大胆的想法,就是他的话至少有一半是真的,就是直至此刻,他仍无法向他的女儿下毒手,甚至害怕有这个想法。所以因着我和青璇的关系,于是放过我,顺带暂缓对付你。"
侯希白点头道:"虽是想得玄妙了些,但肯定有点道理。妃暄不是说过没有一年半载,石师休想复元吗?会否他因伤势未愈,所以哄着我们待他伤愈始向我们动手。"
徐子陵神色凝重的摇头道:"他不但完全复元,功力比之在小长安时更有精进,巳臻天人合一之境,他不动手绝非因没有把握收拾我。"
侯希白捧头压低声音道:"我情愿他摆明车马来杀我,我们魔门中人从不注重甚么长幼之序,师徒之义,若威胁到自己性命,可抗争到底,现在我却给他弄得糊里糊涂。
是哩!你找到纪倩了吗?"
徐子陵脱下黏满须髯的弓辰春面具,拿在手中呆看半晌,哑然失笑道:"不知是否因你的石师暗伺在旁,我的意识虽感觉不到他,元神却有感应,以致心神恍惚,犯下错误。因为我根本不应扮弓辰春,见纪倩该扮黄脸汉雍秦才对,纪倩是想跟雍秦学赌技而不是弓辰春。幸好错有错着,令我与胡小仙搭上关系,她的媚术确是诱人,回想起来心儿还卜卜跳呢。"
侯希白一呆道:"你在说甚么,听得我更添糊涂。"
徐子陵解释清楚,侯希白提议道:"横竖睡不着,不若我们到上林苑找纪倩,不见她时再去赌场。"
徐子陵摇头道:"无论我是弓辰春或是雍秦,均不宜被纪倩看到我们在一起,你该趁仍有福份睡觉好好安眠。"
侯希白叹道:"石师随时会来寻我晦气,你教我怎能安寝,我就像纪倩般愈夜愈精神。你或者根本不该和纪倩碰头,让我去试探她吧!"
徐子陵讶道:"你不怕石之轩在门外等你吗?"
侯希白摇头道:"他既已复元,现在是要完成统一圣门两派六道的时刻,而不是急着要将我这花间派的唯一传人灭掉。我倒希望他来见我,看他有甚么话说。"
说罢回复一贯的潇洒自如,哼着歌儿去了。
徐子陵离开小厅,穿过前后进间的天井,刚踏足后进的廊道,一震停下。
他竟然听到女子的悲泣,哭声断断从左方走廊尾端侯希白的卧室传来。我的娘!
这究竟是甚么一回事?谁家女子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来,又因何事哭哭啼啼,这么伤心?
甫到长安,发生的事总是出乎他料外,忽然间他对即将展开的行动,再无半点把握。
他重新举步,来到侯希白虚掩的卧室门前,轻轻推开。
温柔的月色从朝东的窗子透入,照亮半边卧室,另一半仍陷在暗黑里,绝世美女□□梨花带雨的坐在床头,香肩不住耸动,哭得昏天昏地,神情悲楚。
徐子陵作梦亦未想过□妖女可变成这样子,呆在当场,好半晌移到床旁坐下,叹道:
"究竟是甚么事?"
□□像此时始察觉他来到身旁,悲呼一声,竟扑入他怀里,泣道:"我师尊死了哩!"
徐子陵哪想得到□□有此反应,他当然可及时避开,却是无法在这情况下硬起心肠,登时温香软玉抱满怀,襟头被她的热泪沾湿大片。
□□双手搂实他的蜂腰,娇躯抖颤,完全失去平时的冷静自制,比之早前听到祝玉妍死讯的冷漠是截然不同的两番情景。徐子陵感到她的悲伤痛苦是发自真心的,不由心中恻然,叹道:"人死不能复生,终有一天我们也会死去,只是迟早的问题。"
□□把俏脸埋在他的胸膛,死命把他搂紧,凄然道:"师尊是□儿唯一的亲人,只有她真正疼惜我、栽培我,现在她去了,遗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又哭起来。
徐子陵胸膛衣衫湿透,一对手更不知放在哪里才好,只好轻拍她香肩道:"你刚才表现得很坚强,为何此刻会忽然兵败如山倒的失去控制?还要躲到这里来哭?"
□□抽搐道:"我不知道,人家离开这处后一直思前想后,再忍不住,只希望能在你怀里把悲痛全哭出来。我绝不可让派内其他人知道我为此悲伤失控。"
徐子陵无言以对,目光落在她那对蜷曲床沿的美丽赤足上,心中涌起感触。无论魔门如何进行异常和泯灭人性的训练,将门人变成心狠手辣、冷酷无情之徒,但人总是人,仍会有人的七情六欲,石之轩如此,□□亦是如此,就看你能否接触到他们人性的这一面。
柔声道:"你来了多久,有听到我和侯希白的对话吗?"
泣声稍敛,以哭得沙哑的声音道:"我来时只得你一个人,还以为你会生出感应,哪知你全无所觉,人家哭出来你才懂得来安慰人家。"
徐子陵自家知自家事,晓得是因遇上石之轩阵脚大乱,致失魂落魄,叹道:"你可知我适才碰上甚么人?"
□□娇躯一震,终不再饮泣。
徐子陵不自觉的轻抚她背心,道:"是石之轩!"
□□坐直娇躯,拭去泪渍,黯然道:"我从来不晓得祝师在我的心中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她其实是个很可怜的女人,石之轩害得她很惨。血债必须血偿,石之轩是圣门的罪人,现在更是最有机会统一圣门的人;只要他杀死我,阴癸派将落入他手中。而且我只能孤军作战,因为只有如此可证明我是有资格的继承人,才能坐上祝师空出来的宝座,那时派内的人始肯为我卖命。这是敝门初祖定出来的继承法则,在接掌派主之位前,须独自修行三年。子陵此刻该明白石之轩为何到长安来。"
徐子陵心中唤娘,这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比起应付只剩下一个破绽的石之轩,香家的事立即在比较下变得轻松容易。他虽视□□为敌人,但人接触多后怎都有点感情,在情在理,他也不应眼看着石之轩杀死□□,否则真给石之轩统一魔道,把分散的经卷重归为一,后果的严重,教他不敢去想。
□□美目深注,柔声道:"你肯助我破他的不死印法吗?"
徐子陵皱眉道:"在长安,他的不死印法根本是没有破绽的,我们联手对付他亦没有用。我有个提议,现在我立即送你攀城离开,且须立即奔赴巴蜀,此间事了后,我会到你避世的地方找你。"
□□秀眸泛着智慧的异芒,轻轻道:"你是否暗示在巴蜀他尚会有破绽呢?"
徐子陵摇头苦笑道:"这可是他亲口说的,我自问看不透他是真情还是假意。"
□□洒然耸肩,毫不在意的道:"多一个制他之法总是好的,你徐公子到长安来究竟有何贵干?不论是甚么,我会为你守秘密,甚至出手助你。"
徐子陵怎敢信她,断然道:"我的事请你高抬贵手,最好不闻不问。"
□□幽怨的白他一眼,表示心中不悦,刹那后回复一贯冷漠笃定的神态,和刚才悲痛下泪的□□宛若两个不同的人,淡淡道:"今晚人家可否在此借宿一宵?"
徐子陵愕然道:"这是侯希白的居所,你该问他才合理。"
□□深深瞧进他眼内去,轻柔的道:"你可知敝师因何败于石之轩手上?"
徐子陵心道当然是因她意图拖他和师妃暄一起上路,口上却不愿说出来,缓缓摇头。
□□叹道:"修习天魔大法的女子,是绝不可和自己心爱的男子发生肉体的关系,师尊正因情不自禁,被石之轩骗到床上去欢好,所以天魔大法至十七重后再无寸进,始终不能达到第十八重的最高境界,只好以玉石俱焚与石之轩来个同归于尽,可惜仍是失败。"
徐子陵尴尬道:"这并非我拒绝你留宿的原因,而是我不能代侯希白答应你,因何你不接受我的劝告,立即离开长安。"
□□苦笑道:"尚未动手,我便仓皇逃窜,还有甚么资格继承派主之位?不要婆婆妈妈的好吗?照我们侯公子一向夜夜笙歌的习惯,不到天亮绝不回家。不管你啦!人家哭累了,想睡觉哩!"
说罢就那么躺在床上,闭上美目,横陈的娇躯起伏有致,雪白的赤足,秀丽的玉容,即使以徐子陵的自持力,亦看得怦然心动,心中唤娘,更拿她没法。
□□唇角逸出一丝甜蜜迷人的笑意,轻拍身旁柔声道:"躺下来休息一会好吗?"
徐子陵吓得站起来,狼狈的道:"不行!"
□□依然美目紧闭,神态安详的道:"刚搂着人家都不怕,睡在一起有甚么问题?
呀!"
徐子陵心神剧震,只见□□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花容惨淡,阵红阵白,显是走火入魔的可怕先兆,难道她因祝玉妍之死动真情,以至有此厄难。
大骇下一时忘却与她敌对的关系,扑上床去。
□□仍是抖震不休,探手将他搂个结实,累得徐子陵和她滚作一团时,颤声道:
"子陵救我!"
徐子陵双手按上她香背,送入真气,懔然惊觉。她体内天魔气乱窜狂流,如脱缰野马不受控制的在经脉窍穴间腾奔窜闯,若不把这可怕的情况改变过来,肯定她捱不了多少时候。别无选择下,徐子陵无私的送入真气,先抵其丹田气海,再由该处出发,沿十二正经来个拨乱反正。
他因熟悉□□体内的情况,驾轻就熟的向她施以援手。
长生气在她娇躯内不知连行多少遍,到徐子陵神疲力竭,真元损耗钜大之际,□□回复平静,松开抱着他的手,躺在床上,似是沉沉睡去。
徐子陵不放心的探手按上她的香额,大吃一惊,感到她的体温正疯狂的攀升,想再输入真气探个究竟,竟给她充盈澎湃的天魔气排斥。此时更奇异的事又发生!
当她变得灼手般热时,体温转往下降,变得冰雪般寒冻,出奇地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如此忽寒忽热,徐子陵亳无办法,无从入手。
一阵疲累侵袭全身,徐子陵身不由己的闭目调息,卧倒身旁,他晓得若硬撑下去,说不-会对自己造成永久性的伤害。
只休息片刻,只休息片刻……
当他再张开眼睛,晨早的日光映入他眼廉,徐子陵骇然坐起来,□□仍躺在身旁,轻柔的呼吸着。
徐子陵听到侯希白的足音,正朝内进走来;心知若非被他惊醒,或会继续睡下去。
伸手探触□□额角,奇寒无此,此时他无暇理会,跳起床来,在门外截着满身酒气的侯希白。
侯希白探头一看,惊讶得合不拢嘴,望望床上的□□,瞧瞧徐子陵。
徐子陵知他误会,既狼狈又尴尬,忙把他推到外厅,将事情解释清楚。
侯希白露出凝重的神色,道:"子陵中她的奸计哩!"
徐子陵色变道:"甚么奸计?"
侯希白像从宿醉中醒过来般,双目闪闪生辉,道:"我虽不真正清楚她玩甚么手段把戏,但看她现在的情况,她该是借子陵的长生气助她突破天魔大法的限制,进军阴癸派自初祖以降,历代派主从未有人臻达的第十八重境界,甚或尤有过之。"
徐子陵心中乱成一团,不知是惊是喜。
侯希白逍:"现在只有一个解决的办法,就是下手干掉她。"
徐子陵一震道:"这怎么成?"
侯希白猛然起立道:"让我来下手。"
说罢住内进走去。
徐子陵叫道:"希白兄!"
侯希白往他退回来,颓然坐进椅内,喘息着摇头叹道:"你不用阻止我,我根本狠不下辣手摧花的心,何况是美若天仙的大美人,唉!"
两人对视苦笑。
"砰"!
扣门声传来。
第四章 一生一世
侯希白将李靖迎进小厅,坐好后徐子陵低声道:"在房内,我们说话小心点。"
李靖为之愕然。
徐子陵扼要解释一遍,还坦然告之石之轩己返长安,又说出今趟来长安的目的,李靖皱眉道:"我们还以为京兆联解散后长安的形势会简单明朗,现在听子陵的分析,完全不是这样的一回事。"
徐子陵叹道:"我尚未告诉你,尹祖文正是那个向雷大哥施七针制神的人。"
李靖和侯希白同时失声嚷道:"甚么?"
徐子陵下意识的别头一瞥所在的方向,束聚声音道:"尹祖文该是与元吉和池生春暗中勾结,秘密扩展势力。元吉表面支持建成,实则另有居心,希望借助魔门势力成为最后一个登上帝座的真命天子。"
李靖往侯希白瞧去,道:"侯公子乃魔门中人,对这有甚么看法?"
徐子陵晓得李靖是因侯希白的出身而不信任他,如不释去李靖的疑虑,合作上将出现问题,道:"希白兄是魔门的异种,李大哥不能理解为何经石之轩培养出来的徒弟竟是个可信任的人,是正常不过的事。唉!其中的原因,确是出乎一般的想像,玄妙非常。"
今趟侯希白也给勾起兴趣,欣然道:"子陵的话另有所指,哈!事实上我自己并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徐子陵微笑道:"我这叫旁观者清,问题出于石之轩过去十多年的性格分裂,一边是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的魔君,另一边则是深悔自责的多情种。所以当他传授希白兄花间派的武功,可能因花间派的心法影响,他较倾向变成那多情的人;而当他训练杨虚彦时,亦因受补天派心法的引发,将杨虚彦这杨勇遗孤变成冷酷的刺客。后果便是希白兄和杨虚彦变为极端不同的两个人。"
侯希白拍桌道:"说得精采,所以我和杨虚彦的对立,竟是石师一手促成的,代表石师内心善与恶的斗争。假若我击败杨虚彦,石师会有甚么感想?"
李靖沉声道:"杨虚彦是石之轩手上重要的棋子,可发挥难以预测的后果,旧隋文臣大将拥杨广者少,拥杨勇者多。一旦登上天子之位的人德望不足镇服天下,杨虚彦可打正杨勇遗孤的旗号出而号召旧部。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两人点头表示明白,晓得他指的是若李世民破排斥或被杀,人心不服时,祸乱分裂的局面怕会继续下去,那时人心追思杨坚掌政时的隋朝,杨虚彦可带来期望和幻想。
侯希白苦笑道:"这么说,石师杀我是势在必行,因为我代表他善良的一面,是他性格分裂后的产品,故绝不容我这异种活在他眼前。"
李靖头痛的道:"石之轩究竟躲在长安何处?若我们能把握他的行踪,可集中全力,布局将他杀死,破他的不死印法,为世除害。"
说罢凝望侯希白,看他的反应。
徐子陵却生出感触,与寇仲在一起,他从来不用隐瞒任何事,甚么均可掏出来研究讨论。可是面对算得上是"兄弟"的李靖和侯希白,由于大家背境立场有异,像大德圣僧是石之轩另一化身一事他不敢随便透露,怕惹来不测的后果。李靖亦然,由于侯希白是"石之轩传人"的身分,始终对他有怀疑。
侯希白俊美的脸容露出茫然神色,摇头叹道:"我不知道,唉!他终是一手将我培育出来的人,我是不会主动去对付他,不过他若想杀我,我会尽一切方法保命,这是敝门的规矩。"
李靖听他这么说,反释然点头道;"我明白侯公子的立场哩!"
转向徐子陵道:"子陵对石之轩一事有甚么提议?"
侯希白站起来无精打采的道:"我去看看姐儿。"避嫌的离开。
两人瞧着他没入后进的背影,均感心情沉重。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我们面对的可能是魔道有史以来最厉害的人物,任何一般我们以为能收效的方法均不管用。在长安这种人口密集的城市,凭他的不死印法,肯定可轻易杀人,从容脱身。此人更是智计超群,警觉性高,李大哥可否暂时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李靖瞥一眼侯希白没入的后进门,皱眉道:"你不为你的好朋友的性命担心吗?"
徐子陵道:"我有个直觉,一天我在长安,石之轩仍不会下手收拾他这徒弟。"
李靖愕然道:"怎么说?"
徐子陵解释一遍他跟石青璇、石之轩的关系,并没有说出"石青璇乃石之轩唯一破绽"那方面的事,因他感到这乃石青璇与石之轩间的隐私,不宜公开。
李靖吁一口气道:"我就算想对付石之轩也无从入手,好吧!秦王吩咐我全力支持你,究竟我可以在甚么地方帮你的忙?"
徐子陵凝望他片晌,沉声道:"我今趟到长安来,主要的目的是无情地将香家丧尽天良的每一份子赶尽杀绝,连根拔起。"
他少有这样说话,但因素素和亲身遇上香家父子干下的恶行,终狠下心肠,决定对香家进行无情的剿灭。
李靖虎躯一震,双目爆起精芒,冷然道:"即使没有秦王的指示,我李靖也定要全力助你。"
李靖离开后,徐子陵到卧房找侯希白,只见侯希白呆坐床沿,却芳踪杳然。
徐子陵在侯希白旁坐下,关切的问道:"希白……"
侯希白递来一张信笺,苦笑道:"我进来时她巳离开,留下这该是给你的便条。"
徐子陵接过一看,只见笺上有一行清丽逸的留言,写着:"爱你恨你,一生一世。"
八个字。上款是"子陵",下款竟是她淡淡的印。
侯希白凑过来看道:"香艳的留言,该是她因圣法大成,心情特别,一时下真情流露,否则只会写"爱你"两字。"
徐子陵皱眉道:"哪里来的信笺?"
侯希白道:"她往对面小弟的小书斋来个不问自取,真奇怪,我一直在留意她,却听不到任何声息。"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点头道。"你猜得不错,我也一直留意她的动静,竟没有丝毫的感应。唉!真狡猾,我竟被她利用了!"
侯希白叹道:"此事祸福难料,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子,因为石师一天收拾不下她,可能会暂缓收拾我。"
徐子陵瞧他好半晌,不解道:"为何侯兄今早对令师忽然变得如此消极被动?"
侯希白回复脱自然,微笑道:"子陵是指我刚才对李靖说的一番话,哈!李靖既不信任我,我侯希白为何要对他说真话。"
徐子陵笑道:"原来如此,你的不死印法究竟练出甚么成绩来?"
侯希白摇头道:"愈练愈糊涂,愈没有信心。不死印法与花间派的心法截然不同,讲的是损人利己,不大适合我的性格。"
徐子陵道:"穷则变,变则通。照我的经验,练功的过程是以波浪的形式进行,时登波顶,时沉浪底,当你置身低谷,大有可能是攀上另一高峰的先兆。"
侯希白同意道:"你的话很有道理,不如我将不死印法的口诀念一遍给你听,说不定你可找到破不死印的方法。"
徐子陵愕然道:"这岂非等若你亲自助我对付令师?"
侯希白毫不在乎的耸肩道:"有甚么问题,他要杀我,难道我坐着等死?"
两人眼神交触,旋则同时笑起来,沉重的气氛尽去。
徐子陵笑着道:"研究不死印法一事暂缓进行,我们可否假设因小弟的关系,令师暂时不会来对付你呢?"
侯希白点头道:"理应如此,昨晚我故意给石师机会,他则全无动静。"
徐子陵沉吟道:"但若他以为我离开长安,岂非糟糕。"
侯希白道:"不用担心,石师昨晚因初来甫到,不明白我现今的情况,但只要他见过杨虚彦,当从他处晓得我正替李渊写百美图,杀我会打草惊蛇,影响他统一魔门的大计。所以我说藉你练成圣法祸福难,就是这个意思。今天你有甚么事要办?"
徐子陵淡淡道:"这几天我会很忙,要到押店听课,不但要学习押店的经营手法,还耍练一口带平遥口音的话。"
说罢站起来,一手搭着侯希白的肩头,微笑道:"好好睡一觉吧!今晚回来找你吃饭和研究不死印法,希望不要听你念到一半时我己吐血受伤便谢天谢地。"
侯希白往床上倒下去,踢掉靴子,笑道:"这是美人儿睡过的床,小弟大有可能作一个既甜蜜又可怖、爱恨交缠的梦,哈!"
徐子陵离开北里的荣达大押,刚是华灯初上的时刻,著名青楼赌馆所在的北里主街车水马龙,非常热闹。
他现在是腊黄脸的雍秦再加一副假胡髯,即使是寇仲亦要多看两眼才能看破他是徐子陵,其他人更不用说。
荣达大押的陈甫本身是个可信任的人,再得李靖亲身向他打过招呼,让他晓得此事有天策府全力在背后支持,更是衷诚合作,令徐子陵少担一份心事。
由于胡小仙的启发,他想出一个妙想天开的方法,就是使他扮的"司徒福荣"成为池生春的情敌,把主动操控在手内,而非被动的待池生春来上钩。问题是如何能把司徒福荣变成一个对池生春有威胁的提亲者,如果"大仙"胡佛让他碰得一鼻子灰,只会是一个笑话。兼且此事必会开罪李元吉和尹祖文,只有钱而欠缺背景的司徒福荣如何在不令人生疑下竞逐胡小仙?凡此均是必须解决的问题。
想着想着,发觉自己抵达明堂窝大门外,正犹豫该否到里面打个转,又怕撞上胡小仙时,一群人迎面而来,进入明堂窝。
中间一人本身高人一等,还戴上高冠,非常瞩目,赫然是他和寇仲的老爹"杜伏威",由五个亲随高手簇拥而行,颇有威势。
他往杜伏威瞧去,老杜亦朝他望来,两人眼神交触,杜伏威仍是木无表情,似个吊死鬼的样子,但徐子陵晓得杜伏威已将他这"儿子"辨认出来,因为他并没有掩饰眼神。
杜伏威忽然停步,四名亲随连忙立定,徐子陵知机地在他旁缓步走过,好听他指示。
果然杜伏威道:"对面街那间斋卖相不错,我们和大仙打个招呼后,去试试它的斋菜是否如门面设计般出色。"
徐子陵心领神会,心中涌起亲切、熟悉和信任的愉悦,举步而去。
寇仲独坐丘岗之上,远眺地平尽处虎牢城的。
千里梦在背后安详的饱餐青草,猎鹰无名在天上盘旋侦察中正大演其鹰舞,显示有人在不住接近。
月照下的虎牢城,代表着王世充东面的战线,最坚固的军事城堡,虎牢若失陷,附近管城、荥阳、郑阳势不能保。如能稳守虎牢,纵使洛阳各线全部失陷,他的少帅军仍有机会把粮食物资通过虎牢送往洛阳,助王世充对抗李阀的大军,故关系重大。
想到这里,寇仲忽然轻松起来,心忖只要能保着虎牢和偃师两城,大有可能令李世民吃一场大败仗,把现今李阀雄霸天下的威势扭转过来。
蹄声自远而近。
寇仲跳起来笑道:"我还怕你们弄错地点时间,要我白等三天三夜就糟糕哩!"
来的是他八镇大将中的宣永、白文原、焦宏进、卜天志、高占道、陈长林、六部督监的虚行之和陈老谋。
陈老谋在马上笑应道:"我们接到大小姐的飞鸽传书,还怕来早哩!白等的将是我们。"
宣永笑着下马道:"任大姐须留镇彭梁,因不能随来生足半天气。"
卜天志首先与寇仲相拥大笑道:"少帅虽远赴关外,但有关你扬威大草原的战绩却像雪片般飞来,且夸大扭曲至令人难以相信。"
来到两人旁的高占道欣然接口道:"例如说你们三人各以一敌万,杀得突厥人落花流水,还追击千里,把颉利的牙帐都拔掉。"
虚行之哑然失笑道:"不过这对少帅军的士气大有帮助,各路豪杰来投,让我们能迅速壮大起来。"
寇仲放开高占道,大喜道:"我们现在能作战的有多少人?"
虚行之道;"我们现在总乓力达三万人,但称得上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只在万许人间。"
白文原道:"只要少帅一声令下,我们随时可调这一万人往战场,保证不会让少帅失威。"
寇仲兴奋的道:"你们办事,我当然放心,现时我们少帅军的大本营情况如何?"
焦宏进答道:"王世充、窦建德、李子通、沈法兴等自顾不暇,故没人有空来惹我们。所以我们得到杨公宝库运回来的大批财帛后,不但重建彭城,还减低赋税,刺激工农商各业,兼之有大小姐、龙游帮和南方宋阀的全力支持,故彭梁日趋繁荣兴盛,为少帅奠定争天下的基础。"
陈长林道:"我和谋老依少帅交给我们鲁大帅的宝笈,建立起一支机动性和作战力强的水师,舰艇的数目不住增加,只要再有一年的时间,将不惧李阀庞大的船队。"
寇仲喜道:"全是好消息,看来我应是到转好运的时刻。"
虚行之道:"一切都在密锣紧鼓中,只待少帅的指示。"
宣永道:"据探子回报,李世民在关中集结大军,挥军洛阳一事如箭在弦,此乃成败的关键,如我们能助王世充击退李军,那时将轮到窦建德和王世充展开黄河两岸各城的争夺战,我们可南攻李子通,只要取得江都,我们将大增争霸的筹码。"
寇仲往天空招手发啸,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下,无名俯冲破云而下,安稳的落在他肩头处,寇仲探手轻抚无名,解释这头宝贝的来历,道:"我会教导你们一些练鹰养鹰的基本方法,劳烦你们带它回彭梁好好照顾,我的宝贝马儿也须一并带走。"
虚行之愕然道:"少帅决定独赴洛阳吗?"
寇仲点头叹道:"若我率领你们和过万少帅军到洛阳,只会招王世充之忌,所以我连乖无名也不敢带去张扬。唉!王世充此人出身神秘,背景复杂,实在一言难尽。惟今上策,就是由我一人去洛阳设法了,你们则全力备战,听我的消息。"
目光再投往虎牢,心中燃起希望,暗想只要老子能助王世充守稳这黄河以南的东面战线,李世民此仗必败无疑,这该是他可以和有能力办到的事。
第五章 暮鼓晨钟
斋肆大堂二十多张桌子全告客满,徐子陵出手打赏伙计,又等待近两刻钟,被安排在一角的方桌坐下,点好斋菜,杜伏威一人独自来到,他脱掉高冠,弓腰哈背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到徐子陵旁坐下,后者忙为他斟茶,还低唤一声"乾爹"。
杜伏威现出一个罕有的慈祥笑容,欣然压低声音道:"能听得你这声爹,我已老怀大慰。唉!小仲仍坚持与虎谋皮,去助王世充守洛阳吗!"
徐子陵无奈一笑,改变话题问道:"乾爹你今趟到长安来是打个转还是准备长住?"
杜伏威再叹一口气,有点茫然的道:"我不知道,问题出在我的所谓刎颈之交辅公拓身上,他与那魔门妖道左游仙占着丹阳自把自为,更拒绝与我对话。李家父子上上下下待我非常不错,真想留在这里享点清福便算,但又不忍眼睁睁瞧着老辅沉沦下去,千辛万苦始能与魔门割断关系,现在却重投其怀抱,确是愚不可及。"
举杯以茶当酒般一口喝尽。
徐子陵再为他添茶,色香俱备的斋菜上台,徐子陵不由想起师妃暄,若能与她在这斋肆一角共当上素,该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杜伏威机警地扫视堂内其他宾客,道:"子陵到长安来所为何事?"
徐子陵沉声道:"孩儿可否问乾爹你一个问题,在李世民和李建成两者中,你希望谁去继承唐主之位。"
杜伏威双目精光乍闪,冷笑道:"我杜伏威自淮南起家,南征北讨,从未吃过败仗,我的事业是从马上得来的,你认为我会尊重那一种人?"
徐子陵欣然道:"这就成哩!我今趟到长安是要对付池生春,因为他大有可能是巴陵帮香贵的长子,香玉山的亲兄。我们和香家不但有私仇,对他们贩卖人口等为非作歹的勾当更恨之入骨。"
杜伏威皱眉道:"要对付他还不容易。以子陵现在的身手,有心算无心下,取他狗命易如反掌。"
徐子陵凑近点叹道:"问题是我们想从池生春身上把香贵迫出来,故不得不用上些计谋手段。"
接着解释一番,对这位老爹他是绝对的信任,便连自己亦不太明白为何有这种心态。
杜伏威听得哑然失笑道:"子陵的计划确是妙想天开,我实难以判断会否行得通。
我听过司徒福荣此小子,据闻是个辎铢必计的人,却未听过他好色。且猛虎不及地头虫,他若为避祸到长安来,那敢同时开罪尹祖文和李元吉,除非他是嫌命长。"
徐子陵心忖姜是老的辣,他倒没有想得这么周详,应道:"假若是胡小仙自己看上司徒福荣,情况会否不同?"
杜伏威愕然道:"此事怎可能发生?"
徐子陵把胡小仙的事和盘托出后,道:"现在司徒福荣欠的是一个*山,这*山要硬得使池生春不敢以别的手段对付他,只能在赌桌上与他一争短长。"
杜伏威明白过来,沉吟片晌后道:"这事我要回去想想,怎样可找到你?"
徐子陵说出侯希白的多情窝,与杜伏威分手回家。侯希白正在书斋内兴高采烈地画他的百美图卷,见他回来欣然道:"今晚我们直接到上林苑找纪倩,无论她如何忙。知是我找她定会分身见个面,子陵到时可直接问她。"
徐子陵在一旁坐下,皱眉道:"阴显鹤方面有什么消息?"
侯希白放下毛笔,退往他旁的椅子坐下摇头道:"他该尚未到长安,没人见过这样一号人物。"
徐子陵心中一沉,顺口问道:"你甚么时侯起床的?"
侯希白颓然道:"我根本不能入寐,惟有替你老兄出外奔走办事,我向长安一个信得过的帮会人物查探过池生春,得知此人确大有可能是香家的人,因为在李渊入关前没有人认识他,池生春是忽然冒起的,在李元吉支持下经营六福赌馆,谁都不晓得他的出身背景,只知他有雄厚的资金,先从六福的原主人把赌馆巧取豪夺的拿到手,短短数年间打响名堂,使六福成为能与明堂窝争一日短长的另一所大赌馆。"
接着叹道:"不是我泼你冷水,我那位帮会朋友说池生春生性多疑,非常机警,比任何人更深明便宜莫贪之理。若依你的计划扮成司徒福荣,大锣大鼓的来与他在赌桌上较个高低并争娶大仙胡佛的女儿,他不起疑才是怪事。香家干尽坏事,会比一般人有更高的戒心,小弟认为你这条计是行不通的。"
徐子陵岔开话悠然道:"你似乎在长安很吃得开。"
侯希白欣然道:"我在这里的人面阔,上至皇宫,下至市井,我总有办法。唉!我在为你担心啊!"
徐子陵微笑道:"不瞒你老哥,我和寇仲是小扒手出身,遇上特别着紧钱袋,甚或走路时用手按着钱袋的人,我们会采用声东击西之法,例如硬撞他一记,分他的心,另一个则趁机施展空空妙手。无论他把钱袋如何密藏,一把小刀子即可探骊得珠,百发百中,从不失手。"
侯希白微一错愕,剑眉轻蹙道:"这声东击西之法如何用在池生春身上?"
徐子陵道:"还未想妥,不过希白兄的情报非常管用,使我更有把握。只要我们将他生春的多疑,变成入手的破绽,或可成为引他入彀的道儿,因放着有人肯把偌大家财送上门来的机会,他岂肯轻易错过。"
侯希白动容道:"给你这么一说,事情似又非绝不可行,我们要好好想想。哈!到上林苑灌两杯黄汤如何?我在青楼总是灵感如泉的。"
徐子陵笑道:"去的是你。我还要你设法把纪倩弄往明堂窝去,好让她无意中碰上我这长满须冉的雍秦。"
侯希白苦笑道:"这是没有可能的,你好像并不清楚纪倩直到今晚仍是长安最红的青楼名妓、明堂窝的首席方家客,兼且这位姐儿既爱使性子又爱乱发脾气,好起来时可对你千依百顺,但随时可把你轰出明堂窝,这种事曾在我身上发生过一趟。哈!现在长安的男人均以曾被她轰过为荣,那至少表示能令她动气。不过小弟却只引以为耻。"
徐子陵心中浮起纪倩明亮而变化多采的一对美眸,暗忖若非上一次到长安时她有事求自己,恐怕会遭到同样的对待,心中一动问道:"你知否她和池生春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侯希白道:"池生春怎敢碰纪倩,因为李元吉正是拜倒于纪倩裙下的不贰臣之一。"
徐子陵讶道:"以李元吉的威势权力,要得到纪倩不是易如反掌吗?"
侯希白道:"怎会如此简单,纪倩的情况有点像尚秀芳,在长安是街知巷闻无人不晓,即使李渊也绝不容许李元吉对纪倩强来,免得招来对李家有损的话柄。何况李元吉尚要顾及本身形象和声誉,加上李渊身边近臣大多与纪倩有良好的关系,所以李元吉只可像其他裙下之臣般去争夺纪倩的苦心,其中的爱恨苦乐,该是非常动人的。"脸上现出陶醉的神色。
徐子陵忽想起一事,问道:"李元吉不是和风雅阁的青青夫人相好吗?"
侯希白晒道:"青青夫人只是李元吉众多女人之一,李元吉一向风流,最爱四处拈花惹草。"
一拍徐子陵肩头道:"好哩!要不要到上林苑碰碰运气?"
徐子陵摇头道:"我到青楼能碰到的只会是坏运气,更重要的是我不可主动去找纪倩,只可让她碰上我。幸好这并非急迫的事,今晚我要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才去想这事。你知否原来经营押店是怎么一门高深复杂的学问,为探求这门学问累得我筋皮力竭,你最好乖乖在这里继续作你的百美图,画累了上床休息,别忘记你的石师心意难测,昨晚你又没好好睡过,听我的话吧!"
侯希白颓然道:"何用你来提醒我,现在只有写画和盘桓青楼可令我忘掉一切,这或者是人与禽兽的分别吧!它们只懂为生存而奋斗,我们却懂寄情风月,忘掉对生存的威胁,这叫逃避。"
徐子陵深思道:"睡觉正是逃避的一种方式,所以禽兽亦有借睡觉逃避现实这与生俱来的办法。"
侯希白兴致盎然的道:"那么人和禽兽最大的分别在那里?"
徐子陵凝想片刻,道:"我想最大的分别该是人会对自己本身的存在作出思索,例如我们因何存在?存在本身有甚么意义和目的?冥冥中是否有主宰?每一个人是否均像扯线傀儡般任由命运摆布?生从何来?死往何去?生死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侯希白听得发起呆来。
徐子陵想起爱谈生死之道的伏难陀,若不是得他启发,自己恐怕不会对这人生之谜想得这么透彻深入,使他更明白师妃暄为何会舍弃尘世,修行天道,那正是对自身存在身体力行的探索。
旋又想到石青璇,她是因截然不同的原因,对这残酷的现实和人世间的恩怨看通看透,故选择避世隐居的生活方式。
自己却不幸卷入凡尘的大旋涡里,难以抽身退脱。
心中不由暗叹一声。
侯希白点头道:"子陵这番话有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我现在只想醉个不省人事,忘掉心中的痛苦。"
徐子陵心中涌起去见石青璇的强烈冲动,忽然间感到自己比以前任何一刻更明白她。
可是眼前的侯希白是他另一个必须关心的人,道:"希白兄何不把心中的痛苦说出来,那会好过点。"
侯希白一对俊目红起来,瞥徐子陵一眼后垂首苦笑道:"我是由石师一手培育成材,若说对他没有感情,就是骗你的。有时他真的对我很好。唉!我和他这盘账该如何算?
我现在只想面对面和他把事情弄清楚。昨晚我独自到青楼去,正是想他来找我,要杀要剐悉随他老人家的意思,总好过现在般如堕在迷雾中,没有一件事是分明的。死并非那么可怕吧?"
徐子陵终于清楚候希白对石之轩的真正心意,心中叫糟,因为石之轩再非以前性格分裂的石之轩,在他认为有此需要的情况下,会毫不留情把这个"产品"处决清理。
沉声道:"你不是说过若依师门传下来的规矩和他在你十八岁那年立下的咒誓,你在二十八岁那年挡不过他的-花间十二支-,才会把你杀死?你现在该是二十七岁吧!
还有一年的时间。"
侯希白颓然道:"二十八岁只是他订下的限期。我随时可要求提早举行,我真想晓得当变成被他杀死的冤魂后,石师会否伤心后悔。唉!花间派的规矩宗法是自小从心中建立起来的,现在已成根深蒂固的思想,所以我不会让子陵你插手此事,只会凭自己的力量去渡过难关。"
徐子陵皱眉道:"像你目下般全无斗志,一会儿说束手任从处置,一会儿又说要力争过关,都是消极的表现,真使人担心。"
候希白回复潇洒自然,笑道:"这叫心情矛盾,若能不死,谁愿尚有大好光阴时一命呜呼?至少待我完成这唐宫百美图才说,哈!"
徐子陵道:"照我看你石师除非迫不得已,否则将不会亲手干掉你。"
侯希白一呆道:"子陵此话有甚么根据。"
徐子陵沉吟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即使自以为铁石心肠的石之轩,亦因害死碧秀心,充满痛苦矛盾的渡过十五年,否则这天下可能是另一番局面。现在从他所谓的-噩梦-中苏醒过来,不但不敢去碰石青璇这死穴,亦该不愿亲手处决自己一手培育出来的徒弟,所以我推测他会利用杨虚彦来对付你。"
侯希白精神大振道:"这会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我怎也不会让杨虚彦得逞的。"
徐子陵见振起他的斗志,心中大慰,道:"你石师只得两个传人,若死的是杨虚彦而非你,他没理由将自己唯一的传人毁掉,否则花间和补天两派将无以为继。更可想像的是你石师必会全力支持杨虚彦成为胜出者,若你再不振作,将会饮恨于杨虚彦的影子剑下。"
侯希白冷哼道:"我怎会那么容易便宜杨虚彦?幸好得子陵点醒。哈!我现在可安心睡觉哩!"
自李世民取得柏壁大捷后,天下有足够实力作其对手者,仅剩下以王世充、窦建德和萧铣为首的三大军事集团。寇仲羽翼初成,暂且不论。宋阀僻处岭南,割地称霸绰有余裕,但若凭其本阀之力,兼且南人不耐北方苦寒,则有鞭长莫及之叹。
宋金刚柏壁之败,实是影响深远,不但使刘武周声势由强转弱,更令突厥在联结好塞外各族之前不敢轻举妄动。没有突厥人的支持,另一依附突厥的霸主梁师都只好按兵不动,以隔岸观火的态度坐看以洛阳为中心的争霸决战。
三大军事集团中,以萧铣的形势最不利,关键处在于杜伏威降唐,不但镇着萧铣,令他动弹不得,亦使朱粲、李子通、沈法兴之辈在迫不得已下袖手静观变局。
林立宏则被夹在两大劲敌萧铣和宋阀之间,难有任何作为。
在这逐渐明朗化的情势下,天下顿成李阀、王世充和窦建德三方之争,而寇仲的唯一希望,就是把王世充和窦建德拉到一起,粉碎李世民不败的神话。
经过一夜全速赶路,寇仲于清晨时分抵达洛阳,守城的兵卫谁不认识他,立即飞报王世充。
来迎接的是寇仲对他颇有好感的王世充次子王玄恕,大家见面,自有一番高兴。
在亲兵簇拥下,两人并骑驰往皇宫。
寇仲问道:"李世民方面有甚么动静?"
王玄恕露出凝重神色,沉声道:"据我们得来消息,李世民将于这几天亲率大军出关东来,我们已作好准备,务要对他迎头痛击。唉!果然不出少帅当年所料,李世民吸取李密久攻洛阳不下的教训,采取逐步肃清外围据点,断绝食道,再孤立我们的策略。"
寇仲兴致盎然地扫视繁荣如旧的洛阳风光,讶道:"李世民的大军仍远在关中,你怎知他采取甚么策略?"
王玄想道:"因为柏壁之战后,李家先后派出四名大将,在我们四周集结兵力。分别是史万宝进驻龙门,断我们南援之路;刘德威屯兵太行,倘若东攻河内,我们北路势被封闭;王君廓则对洛口仑虎视眈眈,而另一将领黄君汉枕兵孟津,一旦渡过大河,回洛仑势将难保。"
寇仲暗忖这确配称为"上兵伐谋",李世民不费一兵一卒,只凭兵马调动,即构成对王世充的庞大压力。在这样的形势下,李世民若要劝降王世充旗下的将领,使他们离叛归附自是水到渠成。
寇仲信心十足的道:"洛阳处于河流交汇之地,要真把洛阳孤立,谈何容易。当年我为要说服令尊,言辞当然夸大点。不用担心,李世民即管放马过来,只要我们能守稳偃师、虎牢一线,李世民围城时,窦建德大军来援,定可把李世民杀个落花流水,能否逃回关中亦成问题。"
王玄恕露出尴尬神色,低声道:"父皇不肯听我劝告,违反与窦建德的协议,已于昨天登上帝位。"
寇仲色变道:"什么?"
人马驰进皇宫去。
第六章 唇枪舌剑
在荣达大押幽静的内堂,徐子陵在上他到长安后的第二课。昨天主要是听荣达的主持人陈甫说及平遥的风土人情,生活习惯,顺带学他的平遥口音。在语言上,徐子陵和寇仲均是有天份的人,突厥话能很快上口,带些乡音的话自然难不倒他。
圆桌上放满"质钱帖子"、"钱票"、"账簿"一类典当业的东西,看得徐子陵眼花缭乱时,坐在桌子另一边的陈甫道:"我们典当业可以四个字来形容,就是以财生财,将财富放贷取利,凭高息赚钱,可以信用借贷,或以抵押放贷。抵押品由动产例如珍宝玉石,至乎不动产如房舍地契,甚或人身作抵押。"
徐子陵一呆道:"怎样以人身作抵押?若没有钱还,难道可将人卖掉吗?"
陈甫身材瘦削,生就一副马脸,五十来岁的年纪,相当高的鬓角有些花白,态度友善热诚,闻言露出一丝暧昧的笑容,压低声音道:"欠债还钱,没钱可以工作还债,若抵押的是标致的娘儿,更可卖入青楼。不过我们长安荣达绝不会干这种事,但在乡镇偏僻的地方,我不敢担保言种事不会发生。在你情我愿下,官府很难干涉。何况我们开当铺的,首先要打通官府的关节,一方保持低调,一方只眼开只眼闭,大家相安无事。"
徐子陵听得信心陡增,只是这以人作押一项,对香家己有莫大的吸引力,等若以后可公然作人口买卖。皱眉道:"典当业究竟是怎样开始的?"
陈甫轻描淡写的道:"典当业于南北朝时大行其道,源于佛寺的寺库制度。"
徐子陵愕然道:"怎会和佛寺有关?佛寺岂能干敛财的勾当,不是与出家人的四大皆空有违背?"
陈甫微笑道:"出家人不用吃饭吗?寺院通过各阶层的布施,积聚大量财富,为维持众多僧侣的生活,进行各类宗教活动,维修和扩建寺院,凡此无财不行,于是想到这以财生财的法门,凭放贷取利。"
顿了顿续道:"至于有否违背佛门的本意,就非我所能知。不过至少佛教经律中的-无尽藏-有-生息不已,其利无尽-,-尔时六众当种,种出息,或取或与,或生或质-的记载,令僧侣可安心放贷得利供佛,法,僧三宝之用。"
徐子陵听得耳界大开,问道:"这样一个赚钱的行业,竞争一定很大,司徒福荣凭什么能脱颖而出,成为全国最大典当业的老板?"
陈甫欣然道:"这方面谁都要佩服大老板,他之所以能这么成功,皆因推出-谷典-和发行-钱票-两门新的生意,谷典并不限于米粮,而是广及其他粮货,这特别受农村乡镇的欢迎,试想可以粮货换钱,虽然价格比直接买卖低一大截,但在方便和应急上却非其他贸易方式所能比拟。"
"至于钱票,对经商者可说是一种恩赐,方法是由当铺签发换券,代替货币在市面上流通,随时兑现,我们则赚取-贴水。"
徐子陵明白过来,难怪说典当业最重商誉,所以香家或在财力上能超越司徒福荣,却因与青楼赌馆画上等号,又有贩卖人口的背景,随时会遭为政者扫荡封闭,谁肯信他们发行的"钱票"。
愈清楚典当业,愈有把握令香家上钩,皆因此乃香家可藉以施展"变天换日"大法的千载一时良机。
陈甫道:"好哩!现在轮到公子深入瞭解我们的经营和运作手法。"
徐子陵心中苦笑,只好强迫自己振作精神,专心聆听,为扮好司徒福荣努力。
在皇宫的书斋内,一身龙袍的王世充看罢窦建德的密函,递给坐在右下首的王玄应让他也过目,皱眉道:"窦建德为何要助我对付李世民?"
寇仲尚未回答,王玄应边看窦建德的信函,边头也不抬的冷笑道:"说不定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哩!"
寇仲立即心头火发,正要拂袖而起,坐在寇仲旁的王玄恕忙接口道:"现在夏王与我们大郑唇齿相依,洛阳若失陷,下一个……"
王世充截断他道:"洛阳怎会失陷?李世民一向善于后发制人,薛举父子和宋金刚就是这么败在他手上。我今趟就以彼之道还治其身,当他久攻不下退兵之时,就是他全军覆没的一刻。"
寇仲虽对王世充绝无好感,却不得不承认这是应付李世民大军的正确战略,问题是郑军能否坚守到那一刻。
王世充目光闪闪的盯着寇仲,没有立即说话,王玄应则把窦建德的书函毫不尊重随手扔在旁边几上,脸含冷笑的瞧着对面位于王世充左首的寇仲。王玄恕无奈苦笑,默不作声,书斋内充满一片难堪的气氛。
蓦地王世充仰天长笑,道:"少帅如此着紧我大郑的事,我非常感激,若李世民提早一年来攻,我或会手忙脚乱,可是经过整年备战,我有十足把握打这场仗。现在我洛阳兵精粮足,只要能守到冬天大雪之时,哪到李世民坚持下去?"
寇仲心中大讶,上次见王世充,至少表面上这老狐狸对自己礼遇甚隆,但今趟显然态度大改,究竟他有何所恃?又或是如他所言的有十足把握胜此一仗。
寇仲生出无话可说的颓丧感觉,苦笑道:"圣上是否要对我下逐客令呢?"
王玄恕一震望往乃父。
王世充叹道:"少帅实在是我非常欣赏的一个人物,只可惜不能为我王世充所用,更大的问题是少帅己成岭南宋家的人,宋缺一向敌视外族出身的人,我和他是水火不容,少帅请告诉我教我如何信任你?"
寇仲道:"事有缓急轻重之分,假若圣上你有十足把握可独力收拾李世民,小子当然无话可说。但事实摆在眼前,所有曾信心十足自以为可收拾李世民的人,最后均被证实是错的,若我是圣上,当不会未开战先绝自己的后路,我要说的话全说出哩!至于该怎样做,请圣上定夺。"
王世充微笑道:"我们曾合作击垮李密,今次自可联手教李世民吃场大败仗,少帅勿要多疑,只是大家必须将心里的话先说出来。"
王玄应淡淡道:"击退李世民,对少帅有怎么好处?"
寇仲真想照脸轰王玄应一拳,看他的青白小脸事后会变成甚么样子,此人不识大体,只因两趟被擒之辱,迄今仍对他怀恨在心,深吸一口气后,沉声道:"可否倒转来说,若李世民攻占洛阳,对我寇仲有甚么坏处,好吗?"
王世充露出不悦之色,冷哼道:"少帅请说出来高见。"
寇仲目光从与王玄应的对视,移往王世充。道:"洛阳若失陷,那窦建德将被迫退守河北,那时李世民只要随便派他天策府任何一个大将,将可守得洛阳固若金汤。那时李世民第一个要杀的人不是窦建德而是我寇仲。"
王玄应晒道:"少帅有否高估自己在李世民心中重要性?窦建德手下雄师达四十万之众,少帅军只区区数万人,且无坚城险地可守。"
寇仲回敬他嘲弄的目光,微笑道:"这不是谁重要些的问题,而是战略的问题。李世民若攻下洛阳,李阀唐室声势大盛,一些望风驶舵之辈如高开道,罗艺之流,只好抢着向唐室归降,令窦建德腹背受敌,动弹不得,李世民非是蠢人,只会诱窦建德劳师远征的来攻,自己则从容布置用兵南方,一旦把我铲除,再在巴蜀建立水师船队。加上有杜伏威的江淮军作呼应,南方诸雄只余任由宰割的份,那时窦建德唯一生路就是来攻洛,遇上天下最擅守城的李世民,又有关中呼应,结果会是如何?似乎再不用小弟说出来吧!"
王玄应给说得哑口无言,因为他说的全是实话,更是王玄应从没想过的。
王玄恕双目射崇慕神色,不住点首。
王世充两眼精光大盛,不得不同意点头,道:"少帅对整个时局看得非常透彻,不过洛阳是不会失守的。"
寇仲笑道:"圣上既指出要直话直说,那我亦不客气,圣上凭甚么这样有把握?"
王世充成竹在胸的道:"因为少帅千算万算,仍算漏李阀内部的变数,若李世民能一举攻克洛阳,当然不会有任何问题,若久攻不下,其他大敌则蠢蠢欲动。李渊或会改变主意,命李世民退兵,少帅明白我的意思吗?"
寇仲心中一震,忽然掌握到王世充如此有恃无恐的原因,皆因他暗里得到突厥人的支持,正因如此,才不把窦建德的援助放在眼内。当李世民围攻洛阳之时,只要颉利助梁师都之辈再犯太原,李世民在首尾难顾下,只好退兵回守关中。
他与王世充互相紧盯半晌后,哈哈一笑,挨回椅背处叹道:"假如圣上真的作如是想,正中突厥人的奸计。"
王世充首次色变,不悦道:"突厥人和我有甚么关系?我怎会中突厥人的计?"
寇仲微笑道:"圣上和突厥人是甚么关系,我当然不清楚。只希望不是透过赵德言或大明尊教作桥梁搭出来的关系。颉利终有一天会联同塞外诸族大举来犯的,不过绝不会是这几个月内的事。我刚从塞外回来,对塞外的形势或会比你们清楚些。"
王玄恕忍不住道:"塞外目下是怎样的一番情况?"
寇仲道:"大可用一个乱字来形容,突利在毕玄的压力下被迫和颉利修好,但双方均因奔狼原之役和渤海立国之事师劳兵累,在重整阵脚和与其他各族建立新的关系前,绝不敢轻举妄动。若我所料无误,颉利表示支持你们大郑,怕的只是你们不战而降,让李世民不费一兵一卒的夺得黄河的控制权,那时唾手即可取得天下。对颉利来说,最理想莫如李世民因攻打洛阳元气大伤,那时突厥联军乘势南侵,在李阀无力反击下,先占大原,站稳阵脚,然后逐步蚕食,完成席卷中原的美梦。"
书斋内一阵如铅坠的沉默。
王世充年凝望寇仲,长长呼出一口气道:"颉利对我没有任何承诺。"
他这句话说得软弱无力,明显是言不由衷,更令寇仲晓得自己猜个正着。
王玄应沉声道:"刚才少帅说由赵德言、大明尊教为我们搭路是怎么意思?"
寇仲耸肩道:"没有甚么意思,赵德言和荣凤祥关系密切,而荣凤祥本身是大明尊教的人,你们又对他特别容忍,我这样顺着一猜,该属合情合理吧!"
王玄应为之语塞,言辞上的针锋相对,他怎是寇仲的对手。
王世充心不在焉的道:"我们不要在这些小事上争,少帅有甚么好的提议?"
寇仲暗松一口气,费这么多唇舌,要争取就是王世充这么一句话。正容道:"我的提议可用三句话总结,就是守为上,联窦军,固虎牢。"
王世充沉吟道:"我以为少帅有甚么意想不到的提议,这些……嘿!这些均为我们拟定的策略。"
寇仲心中暗骂,至少联窦军一项不是他的既定策略,道:"守为上一策说来容易,实行起来却有一定为难处。第二项的联窦军,圣上必须暂缓称帝,事情才有得商量。"
王玄应终于找到反击机会,不悦道:"名不顺言不顺,现在旧隋废君正式让位父皇,令我大郑军心大振,这干窦建德甚么事?他欢喜大可由夏王变称夏帝,这是称号的问题,否则父皇怎都像矮李渊一截似的。"
王世充默言不语,似是同意,又像在思索称帝的事。
王世充以郑王还是郑帝的身分与窦建德对话,当然有很大的分别,若采后者,势令双方很难有合作的共同基础。
王玄恕欲语无言。
寇仲叹道:"这是大郑的事,由你们决定。但任何一条战线亦可失去,却绝不能失虎牢偃师这条东面最重要的战线,那不但是窦建德来援之路,更是我少帅军可把粮草装备源源不绝送来的生命死活线。我有一个大胆的提议,希望圣上信我是个守诺的人,绝对信任我。"
王世充一震道:"少帅想为我守虎牢吗?"
寇仲一字一字的缓缓道:"这当然最理想,却是强圣上所难。我只希望能以杨公卿,张镇周,又或玄恕公子为正,我则当个手下跑腿的,那我敢说任李世民三头六臂,亦不能孤立洛阳,我们可十拿九稳的打一场大胜仗。"
王玄应失声道:这怎么行?
王世充伸手阻止王玄应说下去,道:"此事待我仔细想想。"
不顾王玄应的眼色,向王玄恕道:"少帅在这里的住宿事宜,由玄恕打点。明早我们有个重要的军事会议,少帅请准时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