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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易     大唐双龙传txt下载     大唐双龙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章 雨中血战

    大雨横扫无边无际的汪洋,同时遮天盖地的席卷整个龙泉平原,狂暴的雷电在低压厚重的黑雨云间咆吼怒号,有摇山撼岳、地裂天崩的威势,显示出只有大自然本身才是宇宙的主宰。

    电光划破昏黑的天地,现出树木在从四方八面打来的暴风雨中狂摇乱摆的景况。

    "轰"!

    一道电光击中徐子陵身前一株特高大树,登时像中了火鞭般枝断叶落,着火焚烧,旋给滂沱大雨淋熄,剩下焦黑的秃树干徐子陵浑身湿透,全力狂奔,心中想的却是师妃暄。

    上一场大雨她仍在,今趟下雨她已远去,避世不出。

    "家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抑压的情绪像被风雨引发,再不受他控制,紧撄着他的心神,让痛苦和失落的感伤将他彻底征服。

    他很想停下来痛哭一顿,尽泄心内的绞痛,并答应自己,哭过这次后,会遵照师妃暄的教诲把失视为得,把无视为有。

    就只哭这一趟。

    可是他却没有哭,他必须立即找到寇仲,尽起人马,趁马吉仍在,把八万张羊皮抢回来。

    忽然又想起石青璇。

    他已很久没有在独处时想起她,因为她是他不敢碰的一个内心创伤,直到此刻,伤口仍未愈合。

    师妃暄并非另一个伤口,而是一段令人神伤魂断的美丽回忆。

    她陪他玩了一个精采绝伦的爱情游戏,纯粹的精神爱恋,却比任何男欢女爱更使人颠倒迷醉,刻骨铭心。

    他终尝到爱情的滋味,被爱和爱人的动人感觉。

    草原荒野,一切一切都被雷雨裹在里面,浑成茫茫一片,迷糊混乱。

    徐子陵感到与大自然浑成一体,再无分内外彼我。

    心内的风暴与外面的风结合为一,泪水泉涌而出,与雨水溶和,洒往大地。

    寇仲在第二道闪电前,与千里梦人马合一箭矢般窜出龙泉城南门,在门道内至少撞倒五名守兵,没入城外漫天的风雨中。

    "轰隆"!

    电闪雷轰。

    一道金箭般的激电,在头顶一晃而没,狂风暴雨迎面打来,接着霹雳巨响,把人叫马嘶完全盖过。

    一时间甚么都听不到,看不见。

    寇仲环目一扫,心叫好险,若自己现在是给宫奇一伙人押着出来,又或自己在雷雨骤发前闯门冲出,只有陷身重围力战而亡之局。

    在令一切变得模糊不清、天地浑茫、有如噩梦深处的狂暴雨下,以百计本应是队形完整恭候他大驾的龙泉军,像被敌人冲击得溃不成军的样儿。

    旗帜固是东倒西歪,骑士则设法控制被雷电骇破胆,跳蹄乱蹦的战马。

    电雷交替,闪裂、黑暗、轰鸣,在种大自然狂暴的力量施威下,人变得渺小而微不足道。

    在极度的混乱中,寇仲见到全副军装的拜紫亭和仍是一袭橙色宽袍的伏难陀领着一队近五十人的亲兵朝他冲过来,拜紫亭还张口大喝,似在命令手下围截寇仲,不过他的呼叫完全给雷雨掩盖,连寇仲也听不到他在叫甚么。

    豪雨像瀑布般朝大地无情的鞭打肆虐,光明和黑暗交替地将天地吞没,闪亮时令人睁目如盲,黑暗时对面不见人影,龙泉城外只有震耳欲聋的可怕霹雳声和滂沱风雨的吵音。

    寇仲心叫老天爷保佑,策马转左,避开拜紫亭一伙,往草原逃去。

    十多名持矛步兵拦在前方,往他攻来。

    寇仲哈哈一笑,风雨立朝他口内灌进去,一抽疆,千里梦得他劲传四腿,撑地弹跳,如神人天马般跨空而过,敌人只拦得个空。

    "锵"!

    寇仲拔出井中月,宝刀前探疾挑,另两名拦路的长枪手立告枪折人跌,往两旁倒去。

    风雨茫茫的前方,隐见大队骑士横亘列阵。

    蓦地一股尖锐的气劲从左上方似无形箭矢般袭至,寇仲看也不看,心随意转,体依意行,瞧似随便的一刀挑去,同时一夹马腹,千里梦朝前疾冲之际,"当"的一声,把拜紫亭挟着漫天风雨攻来的凌厉一剑,挑个正着,如有神助,大笑道:"大王不用送小弟哩!"

    螺旋劲发,以拜紫亭之能,由于凭空无处着力,硬给寇仲挑得倒翻而回,痛失拦截寇仲的最后一个良机。

    寇仲整条右臂也给他震得发麻,暗呼厉害,狂劲从后卷来,寇仲不用回头去看,知来袭者是伏难陀,明是攻人,实为袭马,哈哈一笑,劲往下传。

    千里梦已在急速冲刺的势子中,再在寇仲劲力催策下,腾空而起。

    寇仲刀交左手,身往后仰,朝后狂刺,气劲卷起风雨,龙卷风般往凌空追来的伏难陀胸口撞去,大笑道:"还当我是昨晚的寇仲吗?"

    伏难陀那想得到他有,此厉害招数,更错估马儿的快疾动作,仓卒间双掌封挡。

    "蓬"!

    雨点激飞。

    寇仲浑身一震,硬捱对方掌劲,同时卸力化力,就像是伏难陀以掌劲相送般,人加速越过近八丈的遥距,落入敌骑阵内。

    伏难陀功力虽胜他一筹,仍去势受挫,堕往地面,还要后退半步。

    那是一组近二百人的骑兵,若在晴朗的天气下,只射箭足可令寇仲无法突围,可是在一片迷茫狂风暴雨中,根本不晓得寇仲早已出城,待到寇仲天降神将般落到他们阵中,还未弄清楚是甚么一回事时,寇仲早左冲右突,宝刀翻飞,见人斩人,遇敌砍敌,杀出重围外。

    拜紫亭和伏难陀分别赶至,大喝道:"追!他逃不远的。"

    众才才如梦初醒,勒马往没入风雨深处的寇仲追去。

    寇仲策马亡命飞奔,自然而然朝勒古纳台兄弟藏身处逃去,心中仍在咀嚼为何拜紫亭会说他逃不远。

    他终是内伤未愈,适才奋尽余力,施展非常损耗真元的人马如一奇术,又分别硬挡拜紫亭和伏难陀两大尖高手全力一击,杀出重围,已到了气穷力尽的境地,再无法助千里梦一脚之力,只能凭爱驹健腿,载他逃出生天。

    寇仲一边调息回气,只要捱到他能再展人马如一之术,可撇甩追兵。

    幸好千里梦神骏之极,不是那么容易被追及。

    蹄声在雷雨声中从后方隐隐传来,寇仲回头一瞥,立即大吃一惊。

    敌人数百骑兵分三路,以拜紫亭、伏难陀为首的穷追在后,另两路左右包抄,竟是竟是愈追愈近。

    寇仲心忖怎么拜紫亭的马会跑得快过千里梦时,骇然发觉爱驹露出吃力神能,敌骑是愈跑愈快,它却愈跑愈慢,眼耳口鼻还渗出血丝。

    寇仲大骂卑鄙,心中涌起前所以未有的对一个人的仇恨悲愤,再不顾自身的安危,将仅余的真力,送入千里梦体内,助它驱毒保命。

    不用说卑鄙无比的拜紫亭把千里梦还他,不但是要令他不肯孤身逃走,另外还有一个后着,就是预先给千里梦下慢性毒药,现在终于发作。

    只恨此时有弓无箭,否则寇仲必赏拜紫亭一箭。

    拜紫亭一伙把距离缩至二百多丈,不住迫近。

    寇仲的长生气源源输进千里梦体内,把毒药从它皮肤迫出,让雨水冲洗,千里梦口鼻再没有渗出可怖的血丝,速度渐增,但当然仍达不到平时的快速。

    追骑的蹄声不住在耳鼓扩大增强,有如催命的符咒。

    电光照耀下,整个大平原全被无边无际的暴雨笼罩,倾泻下来的雨水,在草原上形成无数流窜的临时大小川洼,在雷暴的猖狂肆虐下,天像崩塌下来,全无制的倾泄,无情地向大地人畜原野鞭鞑抽击。

    寇仲心叫我命休矣,猛咬牙龈,从马背翻下,同时一指刺向马股,自己则往旁奔出。

    千里梦吃痛朝前直奔。

    寇仲心想再会无期,满怀感触。

    千里梦是一头高贵的马儿,是属于大自然的,却因他寇仲卷入世间的丑恶斗争。现在他寇仲小命难保,再不愿千里梦陪他一起遭人残害,只好让它独自逃生,由自己把敌人引开,承受一切。

    寇仲运起仅余气力,半盲目的朝西北方掠去,耳听蹄声迫至。

    寇仲回头一看,只能摇头苦叹,原来是千里梦掉头往他这主人追来。

    寇仲翻身再上马背,哈哈笑道:"好马儿,大家就死在一块儿吧!"

    此时后方全是重重骑影,敌人追至百丈之内。

    寇仲改朝附近地势最高的一座小山丘驰去,心神晋入井中月境界,全力调息,暗下死志,当抵达丘顶时,就是他回身拾刀应战的时刻。

    杀一个归本,杀两个有赚。

    "锵"!

    寇仲拔出井中月,冲上丘坡。

    蓦地丘坡上现出大群战士,于马上弯弓搭箭,朝他的方向瞄准。

    寇仲定神一看,大喜嚷道:"越克蓬!"

    竟是车师国的兄弟。

    越克蓬一马当先,马刀往前高举下劈,喝出命令。

    百箭齐越,越过寇仲头顶穿透狂泻下来的倾盘大雨,往拜亭等劲疾洒去。

    事起突然,拜紫亭一方不及掣出挡箭盾牌,加上视线模糊,前排三十多骑纷纷中箭倒地,一时人堕马嘶,混乱至极。

    寇仲策骑驰至坡顶,第二轮劲箭又飞蝗般往敌阵投去,再射倒十多人。

    拜紫亭一方不敢推进,慌忙后撤,留下满地人骸马尸。

    淌在草地上的鲜血,迅速被雨水冲走溶和。

    寇仲绝处逢生,喘着叫道:"左边!"

    不待他说完话,越克蓬早发出命令,着手下向从左侧包抄攻来的敌骑射去。

    右方另一支抄击队伍驰至坡下,形势仍是危急。

    寇仲深吸一口气,提聚功力,井中月回鞘,探身从越克蓬的箭囊拔出四根箭,另一手拔弓张弓,箭矢刺日弓发出,连珠往敌骑射去。

    余骑不敢冒进,纷纷后撤。

    拜紫亭此刻又再重组攻势,取出藤盾护人护马,在左右两翼战士后撤当儿,从正前方杀将上来。

    寇仲哈哈一笑,箭矢在刺日弓连环劲射,藤盾像纸糊般被穿破,命中多名敌人,仰后抛跌,滚往坡底。

    车师国战士士气大振,百箭战齐发,硬把拜紫亭等迫回丘下。

    蹄声从左方远处传来。

    古纳台兄弟和一众室韦战士五百余骑,冒雨杀至。

    号角声起。

    拜紫亭终发出撤退的命令。

    雷电逐渐稀疏放缓,淋漓大雨仍是无休止的从天而降,徐子陵穿过昏黑如夜的草林,朝龙泉上京方向驰去。

    他的心平复过来,一片宁静。

    前方出现两道人影,徐子陵功聚双目,定神一看,登时喜出望外,同时放下心事。

    竟是阴显鹤陪着跋锋寒来会他。

    跋锋寒隔远大笑,加速赶来,一把将他肩抓个结实,叹道:"我现在才晓得甚么是恍如隔世,今早入城见不到你,我和寇仲担心得要叫救命呢。"

    徐子陵反手抓着他,笑道:"你担心我,我也担心你,这两天你究竟到甚么地方去了。"

    阴显鹤来到两人侧,讶道:"徐兄不是留在小龙泉监视马吉吗?"

    徐子陵欣然道:"我回来是要招集所有兄弟人马,因为马吉要把羊皮运往高丽,而高丽那三艘商船载的货,肯定是兵器弓矢一类的战争必须品。"

    跋锋寒剧震道:"不好!"

    两人吃了一惊,愕然瞪着他。

    跋锋寒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解释道:"寇仲今早去向拜紫亭摊牌,要凭劫来的弓矢向他交换羊皮和平遥商的久账。现在拜紫亭既有从高丽来的供应,自然不受寇仲威胁,只看他任得马吉把羊皮运走,便知他不会妥协交易。"

    徐子陵双目杀机大盛,道:"若寇仲有甚么三长两短,我绝不会放过拜紫亭。我们立即到龙泉去。"

    两军在丘顶会合。

    寇仲为双方引介后,越克蓬以突话解释道:"昨晚龙泉实施宵禁后,拜紫亭便派军队把我们的宾馆围困,没收我们的兵器弓矢,指我们对他心怀不轨,驱逐我们离城,限令我们连夜回国。幸好我们早有预备,把一批弓矢兵器埋在城外,诈作远离然后疾潜回来,恰巧遇上少帅被拜紫亭追杀,出了这口恶气。"

    别勒古纳台不解道:"拜紫亭难道不想要回弓矢吗?为何竟要置少帅于死地。幸好我们的探子发觉拜紫亭在南城门外有兵,我们知道不妥,立即来援。"

    寇仲仰脸任由雨水击打脸庞,叹道:"我直到遇上拜紫亭,才真正明白甚是卑鄙无耻,不择手段。唉!老拜不但要杀我立威示众,还把术文和-天刀-宋缺的儿子扣起来。"

    不古纳台勃然大怒道:"明知术文是我们的人,少帅是我们的朋友,拜紫亭仍敢如此胆大妄为?我操他的娘,此事我们绝不罢休。"

    别勒古纳台双目电芒激闪,冷冷道:"他在迫我们站到突厥人的一边,想不到他愚蠢至此。"

    寇仲大感头痛,他曾向尚秀芳拍胸堂承诺,要免龙泉上京的无辜百姓于战祸,问题是拜紫亭钿处挑起火头,摆明不惜任何牺牲,此事如何善罢?

    越克蓬的副手客专突然大叫道:"看!"

    众人循他指示瞧去。

    漫天风雨中,三道人影朝他们奔来。

    寇仲大喊一声,欢欣若狂的朝来人奔下丘坡去。

第四章 攻陷渤海

    风雨将天、地之间的所有景物统一为一个整体,从小龙泉西南的树林朝海港方向瞧去,只是一片迷茫。雷电虽敛,稍减天地之威,可是吃力地在风中摇的草树,仍令人感到大自然狂暴的一面。

    阴显鹤把徐子陵拉到一旁,淡淡道:"我想请徐兄帮个忙。"

    徐子陵心中大讶,有甚么事能令高傲如他者,开口求助。忙道:"阴兄请说,小弟必尽力办妥。"

    阴显鹤默然片晌,木无表情的道:"我想你们放过宗湘花。"

    徐子陵愕然却没有丝毫犹豫地答道:"这个包在我身上,我可以性命担保她绝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此时那边的寇仲等人从树梢跃回地上,交换观敌的心得,寇仲喝过来道:"两位大哥还不过来,研究攻陷整个渤海的战咯,他娘的!阴兄懂否突厥话?因为古纳台兄弟均不懂汉语。"

    跋锋寒代阴显鹤笑答道:"少帅放心,在山海关一带混的汉人,多少也懂几句突厥话,何况阴兄纵横塞内外,怎能不精通我们的话。"

    寇仲咕哝道:"我不是不知道,不过阴兄长年说不上几句话,怕他是唯一的例外。"

    阴显鹤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显是不惯被人调笑,没有回应,只向徐子陵低声道:"徐兄确是我的朋友。"

    徐子陵心中一阵温暖,晓得冷漠如阴显鹤者,亦因自己没有追问情由,一口把放过宗湘花的事揽到身上,生出感激。

    在无情冷酷的战争中,要不伤害对方的指挥将领,谈何容易,但徐子陵没有丝毫犹豫的答应。

    徐子陵拍拍阴显鹤的肩头,朝寇仲、跋锋寒、古纳台兄弟、越克蓬和客专走去,来到寇仲旁,以突厥话低声道:"勿要大惊小怪,阴兄弟有命,不得伤损宗御待长半根毫毛。"

    除寇仲外,众皆露出错愕神色,所谓擒贼先擒王,若不针对敌人统帅作部署,这埸仗如何取得全面胜利?

    幸好徐子陵有"勿要大惊小怪"之言在先,否则众人必齐声反对。

    寇仲哈哈笑道:"阴兄有命,小弟当然不敢有违。拜紫亭虽不义,我们却非不仁,──族若给击垮,对室韦和车师绝没有好处。"

    阴显鹤独自一人远远站开,在风吹雨打中凝望海港的方向。

    别勒古纳台举手抹掉脸上的雨水,点头道:"少帅说出我两兄弟心中的矛盾。"

    越克蓬皱眉道:"我们连宗湘花所在的位置亦一无所知,如何避重就轻,不与她作正面冲突?"

    跋锋寒微笑道:"不与她正面交锋怎行?我们只要设法把她生擒活捉,然后交给阴兄处理,仍是如阴兄所愿。"

    寇仲显已完全回复一贯的斗志信心,双目闪闪瞧着位于他们和码头之间,象征着小龙泉安危和操控权的大石堡,道:"我本想趁敌人被大雨弄得眼盲耳聋的当儿,以奇攻快打,一举攻占小龙泉,那就算拜紫亭的兵力在我们百倍之上,际此狼军随时压境的时刻,他也莫奈我们之何,不敢来犯。那时我们要拜紫亭跪低唤我们作大爷,他亦只有乖乖照办,现在当然要改变策略。哈!有哩!"

    不古纳台欣然道:"有少帅在,没有问题是不能解决的。"

    别勒古纳台微笑道:"既非擒贼先擒王,是否来个制敌先掳船呢?"

    众人同时会意。

    寇仲笑道:"别勒老哥确知我的心意,敌人兵力在一千至一千五百人间,我们只及敌人一半,奇兵突袭虽可稳操胜券,但我们伤亡难免。宗湘花乃拜紫亭重用的将领,怎都该有两下子,加上马吉和高丽方面来的高手,若我们只能惨胜,将无法抵挡拜紫亭的反击,战利品最后惟有拱手回馈。所以必须避重就轻,让宗湘花知难而退,我们只擒下马吉那混蛋了事。"

    徐子陵淡淡道:"别忘记那三艘大船来自高丽,可以是盖苏文的船,也可以是高丽王的人。"

    寇仲苦笑道:"这是另一个头痛的问题,我们绝不能杀小师姨的人,否则傅大师不会饶过我们。"

    别勒古纳台等听得大惑不解,经徐子陵扼要解释后,寇仲道:"我们若能控制高丽和马吉的几条大船,再攻占石堡,宗湘花的军队只余退走一途,别无他法。"

    徐子陵道:"码头方面由锋寒兄、阴兄和我负责,只要有百多个精通水性的兄弟,出其不意,敌人必着道儿。石堡方面必须小心行事,如让敌人先一步发觉我们将吃不完兜着走。"

    越克蓬微笑道:"在这方面小弟可以作些贡献,来十多套──兵的军服如何?这是我们刺杀伏难陀的道具。"

    寇仲喜出望外道:"大雨加伪装,那到敌人不中计,事不宜迟,若大雨停下,就轮到我们受苦。"

    各人各自准备当儿,寇仲拉着徐子陵朝阴显鹤走去,来到他旁,寇仲把进攻大计诉阴显鹤,道:"这安排蝶公子是否同意,只要蝶公子摇头,小弟可另想办法。"

    阴显鹤直勾勾的瞧着风雨中的石堡,沉声道:"假若宗湘花在石堡内避雨又如何?"

    寇仲从容道:"小弟会亲手把她擒下,再交由阴兄处置。"

    阴显鹤叹一口气道:"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我本以为少帅是那种为争天下而不顾一切的人,现在才知道我估量错哩!"

    寇仲很想乘机问他与宗湘花的关系,终于忍住,处理其他事去。

    徐子陵低声道:"我们去找老跋先谈妥进攻的策略,只要能拿住马吉,可揭破狼盗和安乐惨案之谜。"

    徐子陵、跋锋寒、不古纳台和八十多名精通水性的室韦战士,潜至海港的另一边,只要游渡半里许的距离,即可抵达马吉和高丽那四艘大船。

    风雨势子仍剧,小龙泉海港内波高浪急,泊在码头二十多艘大船和其他近五十艘中小型的船只被浪舞动抛掷得像没有主动权的玩具。

    各码头上不见人头,所有人均躲进有瓦遮头的避难所去,沿海望楼虽有守军,但均避往下层躲雨。

    阴显鹤沉声以突厥话道:"马吉肯定不在船上。"

    徐子陵和跋锋寒等点头同意,马吉一向在陆上过惯讲究奢华的生活,有时虽会以舟船伐步,但只限在平静的河湖间。如眼前般怒涛汹涌的大海风浪,他绝受不了,所以只会躲在岸上某处。

    跋锋寒道:"可以下船的都会离船避风浪,所以我们登船后该不会遇到太大的反抗。如此我们不妨对自己的要求严格一点,在敌人不觉察下先把四艘船控制,然后再到岸上寻马吉的晦气。"

    不古纳台欣然道:"这个没有问题,我和众兄弟最擅长的是突击战,况且人人只顾躲在舱内避雨,只要我们封闭船只的所有出入口,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把留在船上的人制服,就算有人及时叫嚷,叫声亦难惊动岸上的人。"

    跋锋寒道:"风从大海的方向吹来,这四艘船因负重吃水极深,若我们张帆驶离码头要冒上被风浪把船翻转的危险,故此我们只须把战利品控制在手来配合另一边的行动,倘能守稳四条船,可令敌人失去方寸,将对方牵制。"

    徐子陵提醒道:"记着尽量不要伤人。"

    不古纳台笑道:"徐兄放心,我的兄弟配备马索,擒马擒人都是那么拿手方便。去吧!"

    众人投进海水,迅速往目标潜过去。

    换上──兵装束的寇仲、越克蓬、客专、别勒古纳台和三十多名室韦族与车师的精锐战士,拉着马在林内耐心等待,计算时间。

    别勒古纳台道:"石堡主要的防守力量是上层的八座箭楼,只要我们能迫至近处,扑登上层,可从楼道往堡内杀进去,全力控制石堡出入的唯一大门,那时石堡将是我们手中之物。"

    客专道:"少帅小心,听说宗湘花剑法高明,勿要轻敌。"

    别勒古纳台笑道:"你若见过少帅在六刀内斩杀深末桓,当不有此担心。"

    寇仲哈哈笑道:"轻敌乃兵家大忌,不独是我,大家都应小心。时间差不多哩!兄弟们!一切依计行事。"

    众人同时翻身上马,一阵风般从林内卷出,全速投进林外的狂风暴雨去。

    后方四百多名室韦和车师战士,分作两组,亦推前移至有利出击的位置,准备支援进袭。

    寇仲跑在前头,千里梦健蹄如飞,载着他往石堡驰去。

    如何能完成对尚当秀芳的承诺,消弭这埸能把龙泉夷为平地、荼炭生灵的战争,他再无半分把握,只能见一步走一步的行事,尽量增加手上的筹码,令拜紫亭知难而退,而他则凭对突利的影响力,达致双方均可接受的和议。

    唉!

    这是何等困难艰苦的一回事?

    宋师道和术文等人仍在拜紫亭手上,加上和小师姨的恩怨纠缠,大明尊教与拜紫亭的暧昧关系,呼延金、杜兴等的在旁作梗,盖苏文可能存在的伏兵,伏难陀的影响力,令事情更趋复杂,更难解决。而明早就是突厥人对拜紫亭定下献宝的最后期限,他只余半天一夜的时光。

    他对尚秀芳的承诺并非在一时冲动下的决定,而是晓得这亦是徐子陵的心愿,所以不论如何困难,他都要设法达到。

    蹄声惊扰防守石堡的兵士,只见其中两座箭楼现出守兵,朝他们的方向瞧来。

    越克蓬加速越过寇仲,以学得唯肖唯妙,带点粟末口音的地道龙泉汉语大嚷道:"突厥狼军来哩!大王有令!立即迎战!"

    位于石堡上层正中的钟楼,立即响起示警的钟声。

    钟声传来,徐子陵一方刚把四艘目标大船置于控制之下出乎料外的警报钟鸣,令他们不敢轻妄动去找马吉算账,只能留在船上静观其变。

    把一切浑和模糊的狂风暴雨中,以跋寒锋、徐子陵等的眼力仍看不清相隔近半里石堡那边的情况,只猜敌人可鸣钟示警,寇仲那方的行动将非顺风顺水。

    位于码头北驻军的营地像蜂巢被捣般众兵蜂拥而动,人马奔走列队,准备迎战,迅快而不乱,显示出粟末兵确是大草原东北的精锐劲旅。

    敲响第十下钟声时,号角声起,第一队百人骑兵驰出军营,朝石堡方向开去,看得众人眉头大皱。

    不古纳台当机立断,跳起来大喝道:"蒙兀室韦不古纳台在此,粟末小贼快来受死。"

    他的手下呼在船上齐声发喊,传遍整个海港区,把风雨声也暂时掩盖过去。

    营地方面的粟末兵闻声一阵混乱,把守望楼的侍卫此时才晓得四艘船落入敌人手上,忙一股劲的也把望楼的报警钟敲响。

    "当!当!当!"

    钟声此起彼落,遥相对闻,把小龙泉送进腹背受敌的噩梦去。

    营地的守军只分出一小队往支援石堡,其他人全往码头这边驰来,可见指挥将领权衡轻重下,仍以夺回四船为首要之务。

    不古纳台双目神光闪闪,暴喝道:"兄弟们!准备迎战!"

    众室韦战士箭矢上弦,齐声呐喊。

    跋锋寒取出射月弓,大笑道:"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飕!"

    劲箭从射月弓疾射而出,横过千多步的距离,命中最接近的一座望楼上的守卫,贯胸而入,守卫惨叫一声,堕往望楼下。

    室韦箭士立时士气大振,欢呼喝采。

    箭矢戳破风雨,各自瞄准的往冲来的敌人射去,有如暴风雨内另一股不守规矩的风雨。

    徐子陵留心阴显鹤,见他木无表情的扫视码头一带从船厂货仓库忙奔出奔入察看情况的人,知他在搜寻宗湘花的倩影,心中暗叹。

    际此火热血战即要开的当儿,他的心神却飞到远在中土一个从未踏足只能想像的小谷内。身处的船儿荡漾于其上的大海把他和中土的大江系起来。只要他愿意,即可扬帆驾舟,沿岸南下,直抵往石青璇隐居避世的幽林小谷去。

    自离开成都后,心灰意冷下,他把对石青璇的爱意努力压抑下去,不愿想她,不敢想她。可是在龙泉与师妃暄决堤般的精神苦恋,不但燃起他对妃暄的爱火,更撩起他对石青璇的思念和爱怜。

    师妃暄在时,他的心神全注在她身上,对石青璇的思忆只像浮云掠空。师妃暄终于离开他,还三番四次嘱咐他照顾石青璇,使他对石青璇本变得有如寒灰的心活跃起来。何况怀内尚有一枝奉尚秀芳之命赠送给她用油布包裹好的天竺箫。

    失正是得。

    自己是否一个从不为己身的幸福努力争取的人呢?

    "飕!"

    一枝劲箭从头顶掠过,徐子陵惊醒过来,只见码头前全是往船上狂攻过来的粟末战士尽管在室韦战士的箭网下人仰马翻,仍是奋不顾身,前仆后继的杀来。

    血淋淋的残酷战争,把他因石青璇而沉于温柔销魂滋味的天地硬扯回来。

    拜紫亭说得对,大雨确是利守不利攻,纵使对方人马多上几倍,亦难施全力。

    徐子陵大喝一声,双拳齐出,把两个刚要扑上船来的粟末战士轰到海水中。

    阴显鹤大喝道:"马吉在那边!"

    徐子陵又起脚踢飞另一名敌人,偷空瞧去,只见马吉和三十多名手下从营地策骑驰出,望北而去。当是见势不妙,想落荒逃走。

    跋锋寒喝道:"子陵和阴兄去追马吉,这里交给我和不古纳台。"

    徐子陵和阴显鹤扑上码头,登时令敌人阵脚大乱,以为他们下船来反击。那知两人斩瓜切菜的击倒十多个敌人后,翻上夺来的两匹战马,朝马吉方向追去。

    攻打小龙泉的突击战,在漫天风雨中全面展开。

    泊岸的其他大小船只纷开离码头,以免殃及池鱼,在码头负责搬运上落货的脚夫,只恨爹娘生少一对脚,能上船的上船,来不及上船的只好往附近丛林逃去。

    号角声、喊杀声和风雨声浑为一片。

第五章 雨过不晴

    把守石堡的士兵第一个反应竟是鸣钟示警,确出乎寇仲等料外,幸好没有箭矢射来,否则将要功亏一篑,硬被阻于石堡外。

    由于突厥大军来犯,整个粟末族人就似一条绷得紧紧的弦线,稍有风吹草动,立即全面动员,倒非识破寇仲等人的伪装。

    守兵不住拥上城楼箭堡,有人大喝下来道:"报口令!"

    寇仲超越众人,大笑道:"忘记问拜紫亭哩!"

    就从千里梦背上弹起,井中月化作一团刀芒,护着前方,像投石机掷出的石弹,往石堡上层投去。

    敌人此时才知来的是敌非友,慌忙弯弓搭箭,却迟了一步。

    井中月刀光展开时,别勒古纳台、越克蓬、客专和身手最强横的三十多名室韦、车师战士,纷纷腾身离开马背,奋攻城楼上尚在不知所措的守军。

    埋伏于林内两支各达二百人的战士,同时杀出,阻截从军营来援的敌人。

    他们的策略是要令小龙泉的守军误以为来犯的是突厥大军,心理上生出难以抵挡的致败因素而进退失据。

    猛烈的攻击,配上狂风暴雨,确有点突厥大军奇袭的味儿。

    寇仲井中月到处,敌人不死即伤,几下呼吸间,石堡上层城楼落在他们的控制下。

    别勒古纳台一马当先,左右手双斧如车轮急转,朝从下层杀上来的守兵挥压砍劈,挡者披靡,踏着敌硬闯向下层。

    寇仲至此才领略到他斧法的凌厉,难怪能称雄额尔古纳河,被誉为无敌高手。他立与别勒古纳台并肩作战,井中月配合双斧,逢敌杀敌,一级一级的杀进堡内去。

    小龙泉乱成一片,喊杀声分从石堡和码头方向传出。在风雨和恐慌的无情鞭挞下,脚夫、船厂工人、来不及登船的商旅和失去方寸的守兵四散逃窜,活像末日来临。

    地暗天昏下,徐子陵提着随手夺来的长枪,与阴显鹤策骑朝马吉逃走的方向追去。

    马吉乃狼盗事件的关键人物,只要将他擒拿,真相便有可能水落石出。

    蓦地横里杀来一队过百人的粟末兵,冲破风雨截住去路,领头者赫然是拜紫亭座下侍卫长宗湘花。

    只见她手舞长剑,发辫飞扬,秀眸含煞,厉喝道:"杀无赦!"

    徐子陵心中暗叹,在战场上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既曾答应阴显鹤不能伤害宗湘花,此战惟有避之则吉,眼睁睁放走马吉。

    一勒马头,向阴显鹤招呼道:"这边走!"

    策马往左,改向石堡方面冲去。

    阴显鹤领会他的心意,慌忙追随。

    宗湘花一声娇叱,领着手下在后方穷追不舍。

    蔽天遮空的倾盘大雨中,倏然地前方一股人马风卷而至,赫然是室韦和车师的联军,声势如虹的杀来。

    徐子陵别无选择,与阴显鹤掉头往宗湘花的追兵迎去。

    "铿铿锵锵"!

    徐子陵展开枪法,把状如疯虎的宗湘花截着来个马上厮斗,这美女虽奋不顾身,兼且剑法高明,可是跟徐子陵仍有一段距离,被他巧妙运用长枪的长度,缠紧不放,进退不能,陷于苦战之局。

    阴显鹤明白他的心意,与来援联军同心合力,只一下子藉着高昂的士气和优势的兵力,把宗湘花的随员冲个七零八落,四处奔逃。

    石堡方面蹄声轰鸣,另一支联军以铺天盖地的威势杀至,领头者正是寇仲、别勒古纳台和越克蓬三人。

    任谁都晓得此战大局已定,宗湘花率领顽抗的战士,挡不住攻势,死的死、伤的伤,有些则落荒逃去,只剩下这位长腿女将仍在拚死。

    "当"!

    长剑堕地。

    徐子陵借长枪发出宝瓶真劲,一下比一下重,宗湘花终虎口震裂,宝剑脱手堕地。

    寇仲等任由徐子陵独自处理宗湘花,迳自往码头方面掩杀过去。

    阴显鹤勒马回头,来到徐子陵旁。

    宗湘花的战马仍在喷气跳跃,她却呆如木鸡的坐在马背上,神情悲怆。

    徐子陵再叹一口气,道:"侍卫长请回去告知贵上……"

    宗湘花厉叫道:"我跟你拚!"

    策马朝两人冲去。

    两人左右避开,宗湘花扑了个空,勒马回头悲呼道:"杀了我吧!为何不杀我!"

    在风吹雨打的混战响声中,她的话音似近而远,如在噩梦中。

    徐子陵从心底涌起对战争仇杀的厌倦,想起昨晚才同席举杯言笑,今天却你死我活的各不相让,苦笑道:"若贵上不是欲置我们于死地,大家怎会兵戎相见。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谈妥条件,我们可把小龙泉归还,小不忍则乱大谋,宗侍卫长回去吧!"

    宗湘花默然片晌,目光转往阴显鹤,射出深刻的恨意,叫道:"好!好!"然后勒转马头,放蹄投进茫茫风雨去。

    阴显鹤略一迟疑,向徐子陵打个招呼,朝她背影追去。

    风雨逐渐平静,却意犹未尽,余威仍在似的代之为漫空飘飞的纤细雨粉,把整个海湾区笼上如霞如雾的薄纱,粉饰战场残酷的真相。

    攻夺战来得突然,完结得迅速,留下遍地的死伤人马。

    到一道阳光冲破云缝而下,照在四艘泊在岸旁的战利品上,天上乌云像帷幔被拉开般显露出后面蔚蓝的美丽天空,似是把刚才的狂暴完全冲刷净尽。

    寇仲呆坐在码头一座系扎船缆的石趸上,陪徐子陵凝望睽违已久的大海洋,瞧着阳光再度君临眼前的天地。

    他们终于得回八万张上等羊皮。

    高丽船载的全是弓矢兵器和各式各样的守城工具。

    拜紫亭真厉害,若这些东西落到他手上,配合盖苏文可能亲率的奇兵,确可令突厥的无敌雄师大吃一惊,甚或栽个大筋斗。

    马吉船上厢房内装的是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够普通人狂花十世子,正可作赔偿平遥商之用。

    大半问题一下子给解决。

    寇仲回头一瞥后方清理战场的室韦和车师战士,摇头苦笑道:"我对战争也开始厌倦哩!只恨别无选择,只好硬撑下去。"

    徐子陵叹道:"你的硬撑似乎并不太硬,我甚至觉得你是有点不敢面对现实。"

    寇仲双目露出沉思神色,缓缓道:"现实确非常残忍,令人不忍卒睹。我寇仲为王为寇,就要看能否守落洛阳守嬴李小子。唉!他娘的为王为寇,偏老子正是姓寇,犯了名忌。

    将来若我伏尸洛阳,你记得把我的骸骨问李小子要回来,葬在娘的山谷内,让我乖乖的为娘作伴。"

    跋锋寒来到两人身后,闻言道:"即是如此,不若任得王世充那老狐狸自生自灭,少帅则全力夺取东都,那是你们的老家,怎都比李海通这外人占得地利的便宜。"

    寇仲道:"若有选择,谁愿陪王世允一道上路?只恨李阀与巴蜀各大小势力订有协议,若唐室能攻下洛阳,巴蜀就向李渊俯首称臣。那时李家不但得到巴蜀的铜铁粮食,还可利用长江大险,迅速动员攻打两岸敌人,加上老爹杜伏威在中流的支援,天下谁与争锋?所以洛阳是不容有失。"

    跋锋寒尚是首次与闻此由师妃暄为李家争取回来关系重大的协议,默然半晌后叹道:

    "明知必败无疑,何不把少帅军解散,我们三兄弟并肩修行,啸遨天下,岂不快哉!"

    寇仲双目神光迸射,哈哈笑道:"问题是战无常胜,世上没有必败这回事。正因事情的艰难,更激起我的斗志。我寇仲就押上小命去赌个轰轰烈烈的。"

    接着目光投往马吉那艘被俘的大海船,沉声道:"明天不论颉利是否肯放过拜紫亭,我和陵少在此间的事情了结后,将从海路把羊皮先送往山海关,之后我兼程赶往洛阳,看看老天爷是否要我寇仲殉城陪葬。你老哥有甚么打算?"

    跋锋寒目注海平线尽处,两眼射出坚定不移的神色,淡然自若道:"现在我唯一的目标,是要击败毕玄,我会予自己一年的时间作败毕玄的修行,洛阳该是一个理想的地方,不过我绝不会殉城的。"

    寇仲大喜道:"有你老哥帮忙,将是另一回事,说不定……唉!你还是到别处修行吧!

    我真不想拖累你。"

    跋锋寒仰天笑道:"你没有拖累我,只是我不想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参与名慑天下的寇仲与所向无敌的李世民为洛阳展开生死攻防的决战而已!"

    寇仲转向徐子陵道:"陵少行止如何?"

    徐子陵苦笑道:"你想我怎样呢?"

    寇仲正容道:"就算你要陪我到洛阳,我也绝不容许。假设我真能守住洛阳,令李世民吃一次真正的大败仗,你再来找我喝酒谈心好啦!"

    徐子陵默然片晌,叹道:"真是别无选择吗?"

    寇仲断然摇头道:"不是别无选择,而是我心甘情愿选择这条路,到现在更没法回头。

    若唐室的太子是李世民而非李建成,我或会依你的意思,现在只能坚持我的选择。"

    此时别勒古纳台等处理妥当,前来与三人进行战后会议,众人改以突厥话交谈。

    不古纳台报告道:"俘虏共三百二十五人,其中二百五十四人是高丽王的武士和船夫,其他是粟末族的士兵和在船厂工作的粟末人,全给关在其中一座船厂内。"

    寇仲大感头痛,若这三艘船是属于盖苏文的,该有多好。可惜事与愿违,与小师姨傅君嫱旧怨未解,又添新仇。

    别勒古纳台道:"拜紫亭的大军随时来政,我已派出探哨。假如那情况出现,我们必须于现在决定,是死守还是乘船开溜?"

    这处有一座石堡可供死守,只要能捱一个晚上,拜紫亭因顾忌突厥大军来犯,必会退兵。问题是他们能否捱到那一刻。

    越克蓬道:"我们若要船开溜,须立即动程,否则若对方以战船堵塞出海口,我们将插翼难飞。"

    众人目光不由往海港出口投去,左右山势伸展下,把海洋环抱而成深阔的港口,出海口宽约百丈,若敌人有十来艘战船,可轻易把海港封锁。

    跋锋寒见寇仲沉吟不语,知他正大动脑筋,问道:"阴兄到那里去了?"

    徐子陵见众人目光落自己身上,苦笑道:"他追赶宗湘花。"

    跋锋寒不解道:"他和宗湘花究竟是甚么关系?"

    徐子陵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寇仲终于说话,道:"若我们的目标只是向拜紫亭讨回被囚禁的人,最上之策莫如把船开走,再向他讨价还价。只是我们的目的不止于此,首先谁都不愿见粟末灭族,其次是蓬兄负有杀伏难陀以雪深仇的重任。所以我们绝不能弃守小龙泉,我有九成把握拜紫亭不敢来犯。各位看看小弟有否料错,颉利的实力比他强得多,仍有赫连堡之败,老拜是精通兵法的人,绝不会重蹈颉利的覆辙。"

    别勒古纳台同意道:"少帅之言有理,换作我是拜紫亭,亦不敢犯险。我们怕拜紫亭,拜紫亭则怕突厥大军,变成互相牵制,大家均是动弹不得。"

    跋锋寒头痛的道:"我是突厥人,比你们更明白颉利和突利的心态。他们既下战书着拜紫亭于明天太阳出前交出五采石,如不能达到这要求,只余血洗龙泉一途,否则他们在大草原上辛苦建立的威信将荡然无存。"

    五采石正在美艳手上,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否寻得美艳是一个问题,而能否从她手上取回五采石又是另一个问题。更何况拜紫亭若不肯屈服,他们尽管好心代拜紫亭交出五采石亦将是多此一举。

    越克蓬叹道:"杀妖僧一事并非急在一时,可容后再作处理。"

    寇仲捧头道:"谁能告诉我美艳和伏难陀的真正关系?"

    当然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徐子陵冷静的道:"这众多难题事实上互有关连,只要我们能令拜紫亭感到全无胜算,就只有屈服投降,甚至助我们去寻找美艳。"

    不古纳台笑道:"我们扣起这两批弓矢兵器的补给,那到拜紫亭不投降认输。"

    寇仲摇头道:"拜紫亭是天生的冒险者,没有补给虽能对他构成严重打击,却非致命。

    除非我们能攻陷卧龙别院,令拜紫亭变得孤立无援,他才肯乖乖听话,最理想当然是肯把伏难陀交出来,让蓬兄把他的首级带回吐鲁蕃去。"

    徐子陵微笑道:"盖苏文深浅难测,我们对他的兵力更是一无所知,不过只要让拜紫亭晓得我们知道他有此奇兵,那盖苏文可能存在的军队将失去作用。"

    别勒古纳台摇头道:"拜紫亭可通知盖苏文移师别处,仍能构成威胁。"

    寇仲拍腿道:"有哩!"

    众人均知他智计百出,目光都投在他身上。

    寇仲长身而起,扫扫仍未乾透的衣服,道:"我要去和拜紫亭喝酒谈心,顺道见见杜与和许开山,谁陪我去?"

    跋锋寒笑道:"不危险的事你不会去干,我和陵少陪你去见识一下如何?那是决定抓住小龙泉不放,对吗?"

    寇仲点头道:"不但要死守小龙泉,还要把藏在别处的那批弓矢送到这里来,藏在石堡中,同时着人监视卧龙别院。我这条计又是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只要拜紫亭中计将盖苏文的伏兵移往别处,我们就成功啦。"

    接着向徐子陵道:"谁人最适合为拜紫亭传话呢?"

    徐子陵点头同意道:"大有可能是伏难陀,如杜兴没有说谎,伏难陀与盖苏文的关系该比拜紫亭更密切。"

    越克蓬和客专两对眼睛同时明亮起来。

    寇仲哈哈笑道:"我们还是首次手上的筹码比拜紫亭多。唉!希望平遥诸位大哥尚未离开龙泉。"

    蹄声从西方迅快接近。

    寇仲循声望去,一震道:"比拜紫亭更难应付的人来哩!我的娘!"

第六章 生死豪赌

    在金正宗的陪伴下,傅君嫱含怒而至,一副要找寇仲和徐子陵算账的样儿。

    不过无论是嫣然浅笑,轻颦微锁,又或像这刻的鼓着腮儿,秀眉带煞,他们的小师姨仍是那么洋溢着她那种充满青春清新气息的美丽,仍是那那么动人可爱。

    跋锋寒道:"我佩服金正宗。"

    众人明白他的意思,跋锋寒佩服的是金正宗的胆量,要知寇仲一方高手如云,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吃亏的必是傅君嫱一方无疑。傅君嫱乃"奕剑大师"傅采林关门弟子,除非自问不怕傅采林寻晦气,否则绝不敢动她。

    对金正宗却没有人会特别优待,只是被扣起来作人质,足令金正宗大不好受。

    众战士知他们非是来动手作战,更见头子没有表示,任由他们长驱直入。

    傅君嫱隔远盯牢寇仲,策马领先驰至,娇叱道:"寇仲、徐子陵你们滚过来。"

    跋锋寒是第二趟见到傅君嫱,第一次在山海关只是惊鸿一瞥。一边细意欣赏她的容貌神态,边道:"不若交由我来应付她。"

    寇仲摇头道:"你老哥绝受不了她的气,让我和陵少去吧!"

    大步踏前,徐子陵苦笑随后。

    傅君嫱和金正宗跳下马来,前者戟指怒道:"你两个虽想设法砌词狡辩,但我早识破你们是寡情薄义的卑鄙之徒。实在太过份哩,竟敢杀我的人,抢我们的船。"

    寇仲来到她身前一揖到地,当然暗里防她一手,恭敬道:"小师姨暂且息怒,我们没有杀半个小师姨的族人,也没有抢小师姨的船,只是封不动的留在原地吧!"

    傅加嫱怒不可遏的插腰叱道:"还敢唤我作小师姨?我奕剑门没有你这种不肖弟子,师尊绝不会放过你们。"

    徐子陵移到寇仲旁,淡淡道:"傅姑娘请平心静气。我们今趟是情非得已,但下手很有分寸,贵族的人均安好无恙,请姑娘明察。"

    傅君嫱环目一扫,道:"他们在那里?"

    寇仲道:"他们在其中一座船厂中休息,只要你一句话,我们立即把人交还。"

    金正宗插入道:"那三艘船和货又如何?"

    寇仲苦笑道:"两位可知拜紫亭要杀我?"

    傅君嫱狠狠道:"活该!谁教你们做突厥人的走狗?"

    对着成见已深的傅君嫱,寇仲能作出甚么解释,转向金正宗道:"金兄知否拜紫亭以卑鄙手段扣押宋二公子的事?"

    金正宗愕然道:"竟有此事?我们还以为宋公子和你们在一起。"

    傅君嫱沉声道:"胡说!拜紫亭怎敢如此胆大妄为?"

    徐子陵心平气和的道:"说这种最易被拆穿的谎言于我们有甚么好处?"

    寇仲心中有气,冷然道:"你们货已送到,且由拜紫亭的人亲手接收。我们只是从拜紫亭处拿走,与傅姑娘再没有关系。"

    傅君嫱杏目圆睁,怒视寇仲道:"你竟敢嚼舌头和我说这种搪塞的话?"

    徐子陵打圆场道:"敢烦傅姑娘通知拜紫亭,只要肯把扣押的人全部释放,我们可把货物归还。"

    寇仲哈哈笑道:"先送小师姨一个大礼。"

    转向立在码头处的别勒古纳台等嚷道:"将客人全体请出来,让他们随傅姑娘回龙泉去!"

    傅君嫱飞身上马,怒容忽敛,笑吟吟道:"寇少帅啊!我们就走着瞧,你们欠我们的,终有一天我们会要你两人本利归还。"

    抽疆向金正宗喝道:"我们回高丽去。既不要管他们在这里的事,也不须再为拜紫亭这种人操心。"

    夹马就去。

    金正宗登马追去,挥手扬声道:"少帅若真有放人诚意,让他们自行乘船回国吧!"

    两人转瞬去远。

    寇仲向徐子陵无奈叹道:"你看到吧!与师公的仇结定哩!"

    徐子陵苦笑道:"惟有瞧老天爷如何安排。"

    跋锋寒来到两人旁,目光追着变成两个小点的傅君嫱和金正宗,笑道:"如何能在奕剑大师的剑下保持不胜不败,恐怕要比击败他更困难,这会是对两位的最大考验。"

    别勒古纳台道:"那些俘虏如何处置?"

    寇仲道:"将高丽人和粟末人分开处理。高丽来的让他们挤在一条船回国,横竖开罪奕剑大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借他们两条船来运载羊皮。粟末族的则任由他们回龙泉去,这样一来,拜紫亭对我们的动向更难揣测。"

    不古纳台大声应道:"领命!"

    寇仲哑然失笑道:"你这小子也来耍我,大家兄弟嘛!"寇仲、跋锋寒和徐子陵在龙泉西南一座密林边缘勒马停下,他们故意绕一个大圈,避开龙泉军的哨探。

    龙泉城南门外的著名"灯塔"仍是高耸入云,在这午后雨过天晴的时份,灯塔散发着懒洋洋的味儿。

    徐子陵道:"昨晚我就是在这里遇上烈瑕和可能是-毒水-韦娜娅的女子。"

    两人听过他昨晚的经历,跋锋寒微笑道:"烈瑕是我的,两位勿要和小弟争。"

    寇仲目注再没有商旅离开的南门,道:"恐怕你要得可达志同意才行。际此兵荒马乱之际,以他的为人作风,绝不放过烈瑕。"

    徐子陵道:"拜紫亭确是个人物,吃了小龙泉这么大的亏,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寇仲欣然道:"到俘虏集体被放回来,纸将包不住火,会狠狠打击和动摇龙泉城军民信心。"

    跋锋寒笑道:"原来你的释俘有此妙用,不负少帅的智名。"

    徐子陵道:"少帅状态如何?"

    寇仲昂然道:"当然是状态大勇,昨晚六刀劈杀深末桓后,我的信心全恢复过来,比受伤前更厉害,陵少怎样?"

    徐子陵活动一下左手,微笑道:"不知师仙子在我身上做过甚么手脚,内外伤痊愈至八八九九的程度,刚才策马而来,乘机调息,现在该可应付任何场面。"

    寇仲翻下千里梦的马背,大笑道:"那就让我们三兄弟硬闯龙泉,看拜紫亭敢拿我们玩甚么花样。今早给他差点赶尽杀绝那口气憋蹙我太难受哩。"

    三人并排往城门口走去,登时令守城的将领大为紧张,城墙箭楼上的守军弯弓搭箭瞄准三人,城门拥出过百战士,领头的粟末将士大喝道:"停步!"

    寇仲隔远喝道:"给我去通知拜紫亭,我要面对面和他谈一宗交易。"

    守将不敢怠慢,吩咐手下回城飞报拜紫亭。

    三人移往远处道旁一处草坡悠然坐下休息,养精蓄锐以应付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

    跋锋寒问聊道:"子陵尚未说出龙泉事了后会到那里去?"

    徐子陵道:"我或到巴蜀打个转,完成尚秀芳托我把天竺箫送到石青璇手上的任务。"

    寇仲向跋锋寒打个暧昧的眼色,眉开眼笑的道:"看来以后我们若要探望陵少,只有到幽林小谷去。"

    徐子陵没好气哂道:"少点胡思乱想吧!"

    寇仲哈哈大笑,又问道:"你刚才说我不敢面对现实,意何所指?"

    徐子陵哂然耸肩道:"没有甚么,只是指你硬要陪我去探大小姐,而不去好好训练和领导正在彭梁的少帅军,故感到你是不敢面对现实,一副拖得一时就一时的逃避心态。"

    寇仲叫冤道:"我只是不这么快和你分手,况且我此行得益良多,不但学晓看天色,更得传人马如一之术,又领教到塞外骑射战的厉害,可说是满载而归。"

    跋锋寒道:"你最大的收获,照我看并非这些东西,而是在大草原建立的人脉关系,就以古纳台兄弟为例,他们均是桀骜不驯之辈,若非你能令他们心折,他们岂肯全力助你。"

    寇仲微笑道:"是我先当他们是兄弟,又拚死为他们干掉深末桓,他们感动下当然支持我。唉!我总觉得别勒古纳台这人颇具野心,城府深沉,不像他的弟弟不古纳台般率直坦白。"

    跋锋寒哂道:"能成一族之主,不但讲手段更讲性格修养。突利又如何?我们为他打生打死,转个头便去和颉利讲和修好,事前有征询过我们的意见吗?我跋锋寒以后再不当他是兄弟!"

    寇仲愕然道:"我明白你的感受,但反应却没你老哥般强烈。我会设身处地的为他设想,他不能只因考虑个人的问题,而置庞大族人的利益不顾,对吗!"

    跋锋寒微笑道:"你是绝不会明白我真正的感受,因为你没有我的经历。况且你曾和突利同生共死,跟他的感情比我和他深厚得多,所以会设法为他开脱。但我和你是不同的,我和突利分属两个敌对的阶层,他有的是权,我有的只是一把想偷天的剑。兄弟!勿说我没有警告在先,终有一天突利和颉利会联袂挥军南下,你们最好做妥准备。"

    寇仲苦笑道:"陵少你怎么看?"

    徐子陵叹道:"一天毕玄未死,这可能性一天存在。"

    跋锋寒双目神光大盛,低声吟道:"毕玄!"

    寇仲不想因辩论而加深跋锋寒对突利的不满,岔开道:"陵少不是说过须远离中土,以免听到于我的任何消息,否则会忍不住来救我?"

    徐子陵想起石之轩,苦笑不语。

    密集的蹄音从城门内深处隐隐传至,寇仲朝城门瞧去,淡淡道:"伏难陀是我的,你们不要和我争。"

    跋锋寒哈哈大笑,借用他的话道:"我明白你的感受。"

    蹄声倏止。

    三人相顾愕然,只见素别从城门驰出,来到三人近处勒下马,从容道:"大王恭请三位入城见面。"

    寇仲等想不到拜紫亭有此一着,城内见和城外见当然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若他们不敢入城见拜紫亭,在气势上怎都矮去一截。

    寇仲哈哈笑道:"大王真好客。"

    向跋锋寒和徐子陵各瞥一眼,跋锋寒微一颌首,徐子陵则耸肩表示不在乎,他一拍背上井中月长身而起道:"我还有件羊皮外袍留在城内修补,想不入城也不行。"

    南城门虽是守卫森严,城楼城墙站满粟末兵,可是城内的气氛并不紧张,除了巡军增多外,仍有疏落的行人点缀广阔的朱雀大街,部份店铺照常营业。可见直到此刻,拜紫亭仍是信心十足,与这样心态的人交手谈判肯定非是容易的事。

    假若城内千军万马的迎接他们,他们的心反会安定和更有把握些。

    客素别领他们穿过深长的城门拱道,来到最接近门一食店门外,恭敬的道:"大王在里面恭候三位大驾。"

    寇仲打趣道:"大人是否忙着去领兵来把我们重重包围,所以无暇陪我们进去?"

    客素别乾咳一声,尴尬道:"少师真爱说笑。"接着压低声音道:"受君之禄,担君之忧,希望少帅明白下官的处境。"

    徐子陵心中一动,问道:"客大人官居何职?"

    客素别微一错愕,答道:"下官的职位是右丞相。"

    寇仲动容道:"那是很大的官儿。"

    三人均知不宜与客素别多说下去,举步入。

    食店内堂宽敝,摆下近二十张大圆桌,拜紫亭居于正中的一张,神色平静的瞧着三人进来。

    "天竺狂僧"伏难陀坐在他右方,仍是那副高深莫测的神态;宫奇居左,恰是三个人对三个人,再没有其他人。

    桌上摆放六个酒和一响水稻米酒。

    拜紫亭倏地起立,呵呵笑道:"少帅艺高胆大。果是名不虚传,佩服佩服,请坐!"

    边说边亲自为六只空气斟酒。

    寇仲三昂然坐下,到香气四溢的美酒注满六只子,拜紫亭坐下举敬酒道:"与跋兄尚是初次碰面,这一就为跋兄将来击败毕玄而喝的。"

    六人举对饮,若有不明白真相的人看到这情景,会以为是老朋友叙旧喝酒。

    寇仲拭去棱角酒渍,目光先落到宫奇脸上,微微一笑后转往伏难陀,欣然道:"国师的-梵我不二-确令小弟大开眼界,可惜昨晚本人身体状况久佳,未能尽兴,哈!"

    伏难陀从容一笑道:"难得少帅这么有兴致,希望本人不会令少帅失望。"

    拜紫亭放下酒,淡淡道:"少帅请开出条件。"

    寇仲仰天笑道:"好!大王终有谈交易兴趣。不过我可先要问大王一句话,大王对突厥狼军之战,现在尚有多少把握?"

    拜紫亭神态自若的道:"未到两军交锋,谁能逆料胜败,我们早知小龙泉无险可守,故小龙泉的得失并不放在我们心上。至于损失的补给,只是不能锦上添花,并不能对我们做成关系成败的打击。自三年前本王矢志立国,我们一直为今仗作出准备,否则我拜紫亭今天只能千方百计把五采石讨来,跪献颉利的牙帐前。"

    这番话说得豪气冲天,一副不怕任何威胁的模样,确是谈判高手的气魄风度。

    宫奇插入道:"少帅手上有货,我们手上有人,以货易人,乾脆俐落,大家可免去不必要麻烦。"

    寇仲像听不到宫奇的话般,向拜紫亭微笑道:"大王的所谓三年备战,是否包括纵容狼盗抢掠敛财,对各地商旅巧取豪夺,勒索敲诈?"

    拜紫亭双目杀机大盛,次然道:"少帅要知口舌招尤之忌。我拜紫亭既敢不把突厥放在眼内,早存宁为玉碎,不作瓦全之心。"

    "砰"!

    跋锋寒一掌拍在台上,六只子同时似被狂摔地面般破裂粉碎,酒瓶却神奇地完好无事,仰天长笑道:"好豪气,我跋锋寒最欢喜的就是像你老哥般的硬汉子。大王对小龙泉失守不放在心上,只不知对卧龙别院若亦不保有何感受?"

    拜紫亭三人同时瞳孔收窄,脸色微变。

    寇仲等心中叫好,跋锋寒突如其来的一着,先显示经"换日大法"改造后更上一层楼的精纯内功,震慑对方,再揭破对方致命的弱点,命中对方要害。

    寇仲微笑道:"小弟有个很有趣的提议。"

    拜紫亭愕然往他望来,沉声道:"说吧!"

    寇仲双目精芒大盛,凝望伏难陀,语调却是平和冷静,柔声道:"不若我们豪赌一,请大王赐准小弟与贵国国师作一场生死决战,若死的是我寇仲,我的兄弟绝不会纠缠下去,立即以货易人,且额外加送小龙泉。败的若是国师,除以货换人外,还要赔出平遥商那笔欠账,大王意下如何?"

第七章 决战魔僧

    跋锋寒心中叫绝,若要杀死伏难陀,确没有比这着更精采。早先寇仲虽有把伏难陀诱往卧龙别院之策,一来完全被动,二来纵使对方中计,以伏难陀天竺魔功的变化无穷,在旷野之地,只要一个不好,让他逃进树林,谁有把握拦截他。

    但目下只要拜紫亭点头,伏难陀将不得不起而应战,至死方休,当然比任何其他计策更高明、更稳妥。

    徐子陵却是大吃一惊,除寇仲外,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伏难陀可怕的实力,虽说经一晚半天的调息,他和寇仲在长生气神迹般的功效下内伤外伤已告复原,但失去的血却仍需一段时间补充。际此重伤初愈之时,与伏难陀进行决战,这个险冒得太大。

    寇仲从小时开始就是个爱冒险的人,自昨晨受伤后的种种挫折,令他憋下满肚冤屈不忿之气,现在见到拜紫亭和伏难陀,再忍不住爆发出来。加上时间无多,只有杀死伏难陀,才可令拜紫亭和龙泉军失去信心,使他踏出完成对尚秀芳所许诺言的最关键性的一步,更可让越克蓬快意地回国交差。

    他不是不晓得伏难陀的厉害,但这个险却不能不冒。

    伏难陀闻言仰天长笑,接着肃容道:"大王请赐准此战。"

    拜紫亭目光闪闪的打量寇仲,显是龙心大动,点头道:"少帅确是胆色过人,不把生死放在眼内。好吧!此战就在外面大街进行,不过何用分出生死,只要胜败分明,我们依约定交易。少帅请!"

    在拜紫亭指示下,城兵把这一截的朱雀大街两端封锁,在禁止进入的范围内所有店铺立即关门。

    守南门的士兵哄动起来,城上城下挤得水不通,争看这场有关龙泉存亡的大战。

    一方是粟末人的精神导师,来自天竺精通瑜伽术的玄门大师,人称"天竺狂僧"的伏难陀。

    一边是来自中土,名慑中外,连颉利和毕玄亦不放在眼内的"少帅"寇仲。

    寇仲立在街心,神态轻松的向仍伴在左右的徐子陵和跋锋寒道:"不用担心,照我看他仍未从昨晚一战回复过来。"

    徐子陵苦笑道:"我的大爷,别忘记-换日大法-正是从天竺来的,人家疗伤的方法会比你差吗?"

    跋锋寒冷哼道:"子陵说得虽然对,因为瑜伽追求的正是超越人体的极限,所以这狂僧的体质肯定异乎常人,既不易受伤,纵受伤又比人快复原。不过管他内伤是否痊愈,昨晚他在十拿九稳下仍奈何不了你们,而寇仲这么快敢向他单挑独斗,对他的信心肯定会有重大打击,少帅只要把握此点,将可把他的魔心制住,大有机会胜此一仗。"

    寇仲凝望正陪伏难陀步往对面街心的拜紫亭,微笑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要杀伏难陀,此实千载一时之机。"

    忽然念颂道:"精者身之本,两精相搏谓之神,随神往来谓之魂,并精出入谓之魄,心之所倚谓之意,意之所存谓之道。天人交感,阴阳应象。"

    两人听得动容。

    寇仲微笑道:"这是宁道奇那趟出手教训小弟临走时说的,小弟一直一知半解,似明非明。到昨晚伏难陀击倒陵少,想取他性命时,我忽然明白了,来个他娘的天人交感,阴阳应象,成功使出井中八法最后一式-方圆-,刀法至此真臻大成之境。因而昨晚才能有负伤斩杀深末桓的壮举。他***态,想起小陵差点给他宰掉,老子就绝不肯放过他。"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动,少时寇仲比他长得粗壮,每逢徐子陵被人欺负,寇仲必挺身出头,就算明知敌不过对方,亦绝不退缩。现在只不过是历史重演。

    宗湘花此时和一群将领飞驰而至,显是闻风赶来观战,益发令人感到此战的重要。

    拜紫亭踏前三步,朗声道:"少帅是否准备妥当?"

    寇仲哈哈笑道:"随时可以动手。"

    又低声向徐子陵和跋锋寒道:"我绝不会比伏难陀先死的,放心!"

    两人退往一方。

    拜紫亭再走前五步,来到两人对峙中间的位置,稍作横移,到可同时看到双方的位置,环目一扫,大喝道:"开始!"再往后退,至行人道才止。与另一边的徐子陵和跋锋寒遥遥相对。

    决战的大街一端是挤满南门城楼上下以百计的粟末兵,一端是宗湘花、宫奇等十多名将领,决战者左右两边行人道上分别是拜紫亭和徐跋两人,人人默不作声,气氛沉凝紧张。

    伏难陀仍是那袭招牌式的橙黄色宽袍,两手隐藏袖内,神色从容自然,傲立如山如岳,虽没有摆出任何迎战的架式势子,可是不露丝毫破绽,就像与天地浑成一体,超越人天的限制。

    跋锋寒尚是初次感受到"梵我如一"的境界,首次担心起来、低声道:"这家伙的信心似乎没受影响。"

    徐子陵叹道:"此仗将是寇仲出道以来最艰苦的一战。"

    寇仲先把双目睁得滚圆,神光电射的凝望对手,接着把眼睛眯成只剩一线隙缝,就像天上浮云忽然遮去阳光,变化神奇之极,也令目睹此景的宗湘花等一众将领生出震撼的感觉。

    同一时间寇仲脊挺肩张,上身微往前俯,登时生出一股凛冽的气势,越过近三丈的空间,朝神秘莫测的伏难陀迫涌过去,伏难陀的橙色长袍立即应劲拂动,使人晓得他正在承担寇仲气劲惊人的压力。

    高手相争,不用刀来剑往,足使人看得透不过气来,更猜不到下着如何,谁会先出手。

    场中最了解寇仲的徐子陵和跋锋寒均有点意料不到寇仲的武功进步到如斯境界。因为他发出的气劲并非只是一股真气,而是如有实质的一堵气墙,处处平均,可令对手难以避重就轻的化解进击。比之以前的他当然更为高明。

    天人交感,阴阳应象。

    寇仲先是脸罩寒霜,接着颜容放松,嘴角逸出一丝笑意,淡淡道:"大师可以开始说法哩!"

    "锵"!

    井中月离背而出,遥指对手。

    一柱圆浑的刀气,从刀尖以螺旋的奇异方式江河暴涨地狂涌而出,往伏难陀攻去。

    气墙为方,刀劲为圆,竟是隔三丈的距离发出井中八法中最后一式"方圆"。刀法至此,确已臻天人合人的至境。

    方为阳,圆为阴;阴为方,阳为圆。阴阳应象,天人合人,再不可分。

    跋锋寒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都看出对方心里的惊异。

    寇仲摆明是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之势,务于数刀内与伏难陀分出胜负,免去应付伏难陀出人意表,层出不穷的天竺瑜伽奇术。

    伏难陀再难保持他与天地浑成一体的梵我不二,左右袍袖环抱拱起,抵挡寇仲的方圆奇招。

    "蓬"!

    两气相交,响彻全场。

    伏难陀再非无懈可击。

    拜紫亭那想得到寇仲厉害至此,脸容立即阴沉下去。

    寇仲被伏难陀的反击震得上身往后微晃,大笑道:"生死之道非是沉迷,而是超越和忘记,我有说错吗?请国师指点。"

    伏难陀冷哼一声,往前踏步,左袍袖看似随意的画出一个方整的圆,枯黑的右手从袍袖探出,朝寇仲遥抓过去,道:"没有沉迷何来超脱?少帅勿要思路不清。"

    寇仲心神晋入井中月的通明境界,感到伏难陀看似随意的挥圈子,事实上却把自己的气墙卸往一旁,还带得他生出横跌的倾向,厉害非常。而遥施攻来的一抓,五指分别发出劲气,将自己紧裹其中,只要他一个应付不好,对方的会接踵而至,杀他一个措手不及,至死方休。

    寇仲却是不惊反喜,他和徐子陵昨天的负伤迎敌,死里求生,实是修行上无比珍贵的经历,在生死的威胁下,迫得他们穷智竭力,把潜能释放出来,与敌周旋。例如在察敌一项上,以前他寇仲虽非粗心大意,但总不及负伤时专心细意。

    因为既没有筹码犯错,更没有补救的能力。故每一着进攻退守,必须达至百分百的精准。现在伤势大致痊愈,但这些从负伤迎敌时身体力行领悟回来的妙谛,已成为他的一部份。

    寇仲长啸一声,身子旋转起来,井中月与他合而为一,再分不清人在那里,刀在那里,往"天竺狂僧"伏难陀旋转过去。

    拜紫亭、宗湘花、宫奇、客素别等和一众将领士兵,因深悉伏难陀的本领,所以纵使寇仲名气如何大,在两人交手前对伏难陀仍是信心十足,从没有想过伏难陀会有输的可能性。

    可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寇仲的刀法有如天马行空,燕翔鱼落,打开始就抢在主动,终于令他们要为伏难陀担心起来。

    龙泉军的信心有大半是建立在伏难陀身上,若他落败身亡,那到拜紫亭等不担心。

    徐子陵和跋锋寒却是叹为观止。想不到寇仲能以遥距式的方圆,破去伏难陀本是无隙可寻的梵我如一,否则寇仲将陷攻无可攻的劣境。而随着施展这招的攻势更是凌厉,人旋刀转,轻轻松松的从对方的卸劲脱身出来,又化解抓劲,兼仍保持主攻之势。

    当寇仲旋至适当距离,井中月可从任何角度劈出,岂是易挡。

    在双方观战者看得紧张刺激之际,寇仲龙卷风般旋进离伏难陀一丈内可随时出刀的危险范围。

    伏难陀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寇仲的接近,他是场内看破寇仲这招真正厉害处的寥寥可数几人之一。寇仲看似全速旋转,事实上每一下转身和旋进的速度均有轻微差异,身法巧妙至此,已达神乎其技的至境。

    伏难陀冷笑一声,往横移开,两手收入袍袖内,袍袖倏地鼓张,然后塌缩,就像青蛙的腮子,忽涨忽缩的往攻来的寇仲拂去。

    两人迅速接近。

    眼看寇仲要朝伏难陀一刀劈出,忽然刀锋竟变成刀柄,先重重敲中伏难陀拂来的右手鼓涨的袍袖处,发出"蓬"一声的劲气交击爆响。接着拖刀画向伏难陀连珠攻来,袍袖塌缩贴手的左掌处,发出另一声激响。

    寇仲哈哈大笑道:"国师的瑜伽术到那里去哩?"

    正要错身而过时,伏难陀下半身仍保持前冲之势,上身却像违背下身般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的向后拗曲,把本无可能的事变成可能,两手从袖内探出,一取寇仲左颊,另一疾扫寇仲后背,既诡异莫名,又阴损至极点。

    龙泉将士终爆起震天的采声。

    寇仲早领教过他能人所不能的瑜伽奇术,仍有余暇叫道:"国师中计哩!"

    猛换一口真气,改移远为移近,由左旋变成往右旋,反方向移回来,井中月贴身施展,一时刀光四射,像黄蛇般绕体缠动,整个人给紧裹在精芒耀目的刀光中,看得人人惊心动魄,又不得不佩服寇仲出人意表的身法,令人折服的胆色。

    天下间除去徐子陵外,恐怕只有寇仲能以转换真气的奇功去应付伏难陀的天竺瑜伽法。

    伏难陀尚是首次领教到在刹那间改变真气运动方向的绝技,感到寇仲只是借位置的转换,不但避重就轻的使自己的杀着变得搔不着痒处,若给他"嵌入"自己因尽力进攻而露出的空门,后果实不堪想像。大喝一声,上身回拗,变回身体正常的部位,随着双脚疾往旁飘,力图远避开去。

    主动真正落到寇仲手上。

    寇仲出奇地没有乘胜追击,旋止立定,井中月指退开的伏难陀,体内真气积蓄凝聚,逐渐推上巅峰状态。

    徐子陵和跋锋寒心中叫绝,要知纯以功力论,寇仲仍逊伏难陀一筹。论修养,伏难陀的梵我不二更可将寇仲抛离。最糟是比到招式变化,伏难陀的瑜伽奇术比之寇仲的井中月更难防难挡。在这种种不利的情况下,寇仲凭的是以奇制奇,以高明的战略争胜。

    有如两军对垒,对方虽在兵员的质素和数目上占尽优势,却因遇上高明的战略而把双方的差异扯平。

    寇仲先以井中八法最后一式"方圆"远距施展,迫伏难陀反击,在近距交锋时再凭体内真气迅换令伏难陀要变招退避。

    但假若他乘势追击,谁能料到精通瑜伽术的伏难陀会以甚么诡异的手法反扑。所以寇仲遂以不变应万变,任由对方退开,自己则全力部署下一波的攻势,在我长彼消下,以最佳的状态硬撼处于被动的伏难陀,拉近双方在功力上的差距。

    他的刀气遥锁伏难陀,对方停下的一刻,就要面对他气势蓄至最盛的一刀。

    观战者无不生出难以呼吸的紧张,全神静待战事的发展。

    伏难陀蓦地立定,铁钉般钉紧离寇仲三丈许远处,人人均以为寇仲要发刀之际,他竟像狂风拂吹下的小草般,左右狂摇摆动。最骇人的是他的身体变得像草原上的的长草般柔软,摆动出只有长草才能做出迎风摇舞的姿态来。

    寇仲积蓄至极限的一刀,在对上如此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守式下,竟是无法施展,因为他根本不知该攻何处,刀落何点。

    拜紫亭首先带头轰然叫好,惹起他的一方震天喝采声。

    徐子陵和跋锋寒也看得目瞪口呆。

    这才是伏难陀的真功夫,瑜伽术的极致,自然之法的制敌奇招。令人攻无可攻,更不知何所守。

    寇仲立时陷进决战开始后最大的危机,倘判断稍为失误,会惹来伏难陀排山倒海似的反攻。

    寇仲生出失去伏难陀的感觉。

    这天竺来的武学大师仍是活勾勾站在眼前,可是他已与梵天合一。

    幸而寇仲心神仍是澄明空澈,不着一丝杂念,心知止而神欲行,哈哈一笑,踏前一步,一刀劈在空处,正是井中八法的棋奕。

    积聚至顶峰的气劲,从刀锋山洪暴发般出,形成一波又一波的气劲,如裂岸的惊涛般铺天盖地往这可怕的敌手涌去。

    伏难陀摆动得更急更快,就像风暴中不堪吹残的小草。

    可是甚狂摇乱摆的动作再非无迹可寻,在刀气的波卷下,寇仲的刀像长出可透视他虚实的无差法眼,循着某一超乎平常感官的直觉,自然而然的往伏难陀攻去。

    骤见寇仲狂喝一声,腾身飞掠,往伏难陀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击。

第八章 兵法入刀

    拜紫亭一方人人看得大惑难解,皆因若依寇仲现时扑击的方向,攻击点只能是伏难陀左方三尺许空处,而观寇仲一往无前的前掠之势,绝无可能在中途变招或改方向的。

    伏难陀终于立定,全神贯注于寇仲的来势上,他和其他旁观者的分别,是看不破就要吃亏。高手对阵,最怕是摸不清对手虚实。从天竺到中土,一直以来凭着他令人难测虚实的心法"梵我不二"横行无制,岂知遇上诡变百出的寇仲,以彼之道还治其身,竟成功的令他失去对手的掌握,并使他既能惑敌又擅测敌的无上心法,终被打开隙缝,露出破绽。

    伏难陀首次生出不知如何是好的不安感觉,只好严阵以待,看寇仲有甚么花样。

    三丈距离,转瞬减半。

    寇仲凌空换气,施展从云帅领悟回来的回飞之术,刀随人走,在空中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往伏难陀击疾砍,带起的劲风凝而不散,有增无减,将对手锁紧锁死。

    人人鸦雀无声,拜紫亭等无不露出惊惧神色,天下间竟有如此神奇的身法和凌厉的刀招?

    寇仲尚是第一趟以回飞身法使出井中八法里的"击奇",且在气势积蓄至顶峰之际施展,确有三军辟易,无可抗御的威胁。

    身当其锋的伏难陀终捉摸到寇仲的刀势,竟是直冲自己而来,非是行险使诈,但已迟了一线,就算能勉力挡格,在我消彼长下,吃亏自是必然,且接着来的刀招会更是难挡。

    际此刀锋眨眼攻及的一刻,伏难陀全身骨节"辟卜"连响,就像烧爆竹的紧凑响声,接着整个人往后变折,变成个"人圈"似的物体,并往后迅速滚开去。

    如此怪招,包括寇仲在内,没有人想过可以在对仗时发生。

    但寇仲的廿中月已是箭从弦发,在气机牵引下,倏地加速,以肉眼也要看得疑幻疑真的惊人高速,迅速追上伏难陀的人圈。

    "当"!

    寇仲眼看剌中伏难陀,却给伏难陀从人圈里一脚踢出,足尖点在井中月锋尖上,一股强大无匹的力量透刀而入,震得寇仲攻势全消,血气翻腾,剧震退开。

    伏难陀则由人圈变成直挺挺的贴地平飞,到三丈远外再以一个美妙的动作重新立稳,黑脸抹过一阵煞白后回复正常,双目魔光大盛,牢盯寇仲。

    众人看到大气不敢呼出一口。

    拜紫亭首次后悔批准此战,本以为是可光明正大杀死寇仲的良机,借此立威振军心,岂知寇仲的厉害大出他意料之外,伏难陀竟吃亏受伤。

    不过他眼力高明,看出伏难陀是拚着被刀气损伤,务要扯平寇仲占得的上风和优势,否则如此下去伏难陀必败无疑。

    寇仲横刀而立,哈哈笑道:"国师现在面对死亡,不知对生死之道有甚么新的体会,何不说来听听,让我们分享国师的心得。"

    这番话在此时说来,充满嘲讽的意味。

    在旁观战的跋锋寒凑到徐子陵耳旁道:"老伏动气哩!再不能保持他***甚么梵我如一。"

    伏难陀露出一丝满盈杀机的笑意,令人觉得这才是他真实的一面,摇头道:"年青人切忌自满,因为死可变生,生可变死,生死本是无常,胜败亦是无常,战无常胜。少帅若有甚么遗言,最好现在交待清楚。"

    寇仲然笑道:"我有一大筐的遗言,却无须在今天说,因为你的底给我摸得一清二楚,尚未有杀我的资格。哈,国师好像不把大王的指示放在心上,大王说过只要分出胜败便成,国师你老人家刚才却说要取我之命,把大王之话当作耳边风,真古怪。"

    伏难陀闻言微一错愕,同时醒悟到自己因动真怒至不能保持梵我如一的心境,但已迟了一步。

    寇仲看似谈笑风生,事实上正不断寻找进攻的良机和对手的破绽,伏难陀被他的话命中要害,心神稍分,他立时生出感应,岂肯错过,喝道:"先胜而后求战,故我专而敌分,因敌而制胜。国师已痛失一着,还甚么要我留下遗言?"

    挥刀疾劈。

    他朗诵的是旷古绝今的天下第一兵法大家孙武的论据,虽是东拉一句,西扯一句,合起来刚好是对伏难陀目下处境最精确的写照。伏难陀虽明知是蓄意分他心神的话,可是字字属实,仍不能不受影响,难以回复状态。

    拜紫亭终于色变,寇仲此子能纵横中外,不但因其盖世的刀法,更因他高明的才智见识。孙子兵法十三篇只五千九百余字,但却博大精深,内容精采,寇仲随意撷取,恰到好处。可知他把十三篇参透通明,智珠在握,还将之融入刀法内。

    井中月在空中画出一道令人难以形容的玄奥线路,似是平平无奇,又似千变万化。脚下只像轻描淡写的踏出两三步,遍是缩地成寸的越过近两丈的远距离,那种距离的错觉,配合他玄奥的刀法,无论身受者和旁观诸人,均感到他此刀妙若天成,有令天地变色的骇人威势。

    跋锋寒暴喝道:"好!"

    他的喝叫含劲吐出,若平地起轰雷,听得人人心神悸动,亦令敌方联想起他和徐子陵乃与寇仲同等级数的威猛人物,而跋锋寒更是连毕玄也杀他不死的高手,登时更增添寇仲本已威霸天下此一刀的气势。

    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营而离之,并而击之。虽仍是井中八法的击奇,刚才是配以回飞之术,现在则是趁"营而离之"成功情况下,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取敌人。至此可知"天刀"宋缺对寇仲影响之大。若非有宋缺亲自指点,现身说法,寇仲绝创不出此能令天地变色、鬼哭神号的井中八法,但仍要经历无数生死血战,单打群斗,于死亡边沿挣扎求生,他的刀法始能臻达如此鬼神莫测的境界。

    伏难陀终属大师级数,际此生死关头,倏地收摄心神,身体在窄小的空间变幻出无数虚虚实实的位置,右手中指伸出,似要点出又非点出,其虚实难测处,看看也教人目眩,只要寇仲一下错失,摸不清他的虚实,所占上风将要尽付流水,拱手让人。

    高手交锋,正在此一着半着之争。

    攻得好,守得更好。

    拜紫亭等喜出望外下,齐声喝采。

    刚为寇仲打气的跋锋寒、徐子陵,也禁不住佩服伏难陀此一守式的高明,寇仲井中八法中的击奇,最厉害处是迫敌硬撼火并,若要破此一招,唯一之法就是不与他硬撼。在这情况下,必须先令寇仲攻无可攻,被迫中途放弃变招,那寇仲的气势将惨受重挫,伏难陀此守式正含此妙用,虚实难测,使寇仲找不到刀锋应落的一点。

    两人心中叫糟时,寇仲竟然冲势全消,凝然倏止,傲然停步于离伏难陀一丈近处,击奇化作不攻。

    似攻非攻,似守非守。

    那由动转化为极静的感觉,充满戏剧性的震撼力。

    两方人众登时寂然无声,更大幅加强这种奇异的感觉。

    井中月遥指伏难陀,发出凛然迫人的刀气,笼罩对手。

    伏难陀瞳孔收缩,射出集中强烈的魔芒,显然是他比其他人更受到震撼冲击,心神被夺,再不能保持与梵天的联系。

    他再不保持守势,在把握不到寇人招势的变化下,怆皇进攻。

    跋锋寒和徐子陵均看得目眩神迷,想不到寇仲的击奇和不攻竟可倒转来使,因为以前他总是先不攻后击奇。

    不攻正是要强迫对手由守变攻,或由攻变守,把战局扭转过来。

    一着之差,寇仲再度把伏难陀迫往下风,不予他任何机会。

    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攻。

    拜紫亭、宗湘花等眼力较高明者,均现出吃惊的神色。

    伏难陀腾空而起,飞临寇仲上方,两手两脚像身体骨骼失去正常的连系般,水银泻地无隙不入的往下面的寇仲狂攻猛打,凌厉至极点,等若有四伴兵器同时齐心合力的强攻寇仲。

    寇仲哈哈笑道:"国师的梵我不二到那里去啦?是否给对死亡的恐惧吓走了?"

    井中月黄芒暴张,刀势舒展,以迅雷疾电的速度往上砍劈,似是随意施展,又像有意而为,大巧若拙,似朴实巧,那种有意无意之间的潇洒自如,就像长风在大草原上拂卷回荡,刀光疾闪的迎上敌手狂风暴雨般的激烈攻势,正是"非必取不出众,非全胜不交兵,缘是万举万当,一战而定",井中八法中第六法的战定。和以往不同的是每一刀均深合宋缺天刀刀法之旨,刀势去留无迹,总在着意与不着意之间,又如宁道奇的法度,阴阳应象,天人交感。

    井中月与伏难陀手脚对上,发出劲气交击的声音,连珠爆发的密集响起。

    伏难陀把瑜伽术发挥到极致,在空中起伏升压,从上而下对寇仲强攻重击,偏是寇仲上则刀光幻闪,下则脚踩奇步,每一移位均能避重就轻,闪虚击实,应付自如。

    不知就里的龙泉军尚以为伏难陀抢得上风主动,忙为伏难陀打气喝采,叫得震天价响,更惹得城民赶来围观。

    跋锋寒低声道:"老伏已是强弩之末,绝捱不了多久,开始时我尚为寇仲有少许担心呢!"

    徐子陵点头同意,伏难陀展开凌空下击的攻势,摆明在迫寇仲硬碰硬,希望凭着较寇仲深厚的功力和瑜伽术能人所不能的层出不穷奇招,一举将寇仲摧毁。

    岂知寇仲的井中月已到随心所欲的境界,看似漫不经意,事实上或卸或黏,或虚或实,一时硬砍狂扫,一时避重就轻,有惊无险的挡过伏难陀气势如虹的强攻,凭脚踏实地之利渐进式的操控着凌空扑击的伏难陀,消耗他的真元体力,令伏难陀的内伤加深加重。

    寇仲大喝一声,把为伏难陀喝采的声音全部盖过,诵道:"用兵之法,以谋为本,是以欲谋疏阵,先谋地利;欲谋胜敌,先谋固己。国师尝尝老子这招用谋如何?"

    拜紫亭一方上上下下,都听得心惊肉跳,寇仲的井中八法玄奥精奇,又与中土军事家的理论结合,将千军万马决胜于沙场的兵法,融浑入刀法之中,本来已具有秘不可测参透天地的至境。此时见他再事先张扬的来另一招用谋,那能不为伏难陀担心。

    没有人呼叫说话,只有不自觉的紧张喘息和呼吸。

    伏难陀心知肚明凌空下击的战略再难奏效,一个不好还会给寇仲锁在上方,不能脱身,忽然蜷曲如球,往寇仲撞去,心忖无论你用谋或不用谋,对着这处处破绽反成没有破绽的一招,亦将有力难施。

    寇仲倏地横移避开,任他落往地面,摇头叹道:"国师又中计哩!我这招即名用谋,更已稳占地利,何用出手那么下档?只是*口头说说吧!"

    观者无不愕然。

    跋锋寒和徐子陵却知战事到达结束的最后阶段,因为伏难陀不单被破掉他的天竺心法梵我不二,更是心志被夺,乱了方寸,陷于完全被动捱打的劣势,胜败再不由他作主,连一半的反击之势亦欠奉。

    拜紫亭终忍不住,大喝道:"住手!"

    伏难陀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怒吼,四肢舒展,左足尖点地,整个人陀螺般旋转起来,双手幻出漫天掌影,旋风般往寇仲卷去。

    寇仲于他足尖点地的同一刹那,井中月吐出夺魄惊心的骇人黄芒,喝道:"国师第二次违背王命哩!看老子的速战速决。"

    说话间,黄芒暴张,运刀疾刺,时间角度拿捏得精准无匹,刀锋彷似贯注全身功力感情,充满一去无还的惨烈气势。

    旁观者全生出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感到胜负将决定于眼前刹那之间。

    就在两人对上之前一剧,寇仲的井中月竟于不可能变化中再生变化,将井中八法中的速战化为兵诈,长刀往后回收,旋身拖刀,与伏难陀擦身而过。

    包括跋锋寒和徐子陵在内,没有人看到两人间发生甚么事,只听气劲爆激的声音,两人反方向的旋转开去。

    全场静至落针可闻。

    寇仲首先立定,井中月刀锋遥指仍旋向至五丈外*南门一端的朱雀大街的对手,哈哈笑道:"用兵不用诈,犹如有弓无箭,有船无舵。国师虽武功过人,心法独特,可惜却不知用兵之道,不明白勇怯在乎法,成败在乎智的道理。勇怯在谋,强弱在势。谋能事成则怖者勇,谋夺势失者则勇者怯。"

    这番话在他此时仗刀八面威风下说出来,自有一种唯我独尊,成败在握的味道。

    伏难陀终于旋定,面向寇仲,左手单掌竖在胸前打出问讯手势,右手负后,表面看不出受创的痕迹。

    但高手如徐子陵、跋锋寒、拜紫亭之辈,均晓得他输掉此仗。

    双方眼神交触,一瞬不瞬互相凝视。

    寇仲的说话非是为夸耀自己,而是进一步打击伏难陀的斗志,令他无力作垂死的反扑。

    虽相隔超过五丈,但旁观者不论武功高低,均感到寇仲的宝刀把伏难陀锁紧罩死,随时可在闪电间窜过五丈距离,予伏难陀夺命的一击。

    伏难陀的身体忽然颤震起来,胸前衣衫破裂,心脏的位置现出一道刀伤血痕,鲜血渗出,双目却异芒剧盛,冷哼道:"好刀法,不过你仍未够资格杀死精通瑜伽生死之法的人,这一刀终有一天我会向你讨回来,大王别矣!"

    倏地飞退往南门的方向。

    拜紫亭出奇地没有喝止。

    "锵"!

    寇仲还刀鞘内,发出一下清越鸣响,在场无不感到心脏像给重锤敲打一记,生出不同程度的难受和不安。

    徐子陵听得心领神会,所谓近庙懂拜神,这招鞘响实是他真言印法的变奏,不同处是充满杀伤力。

    瞧来简单,却是发自寇仲的全心全灵,并实注他整体的精神,非只是要弄出一下震慑全场的清音。

    伏难陀应声剧震下,脸上现出古怪之极的神色。

    拜紫一声长叹,道:"国师安心去吧,拜紫亭绝不会辜负国师的期望。"

    龙泉军民大吃一惊,此时才知伏难陀不但中刀惨败,且是伤重至死的地步。

    伏难陀仍狠狠盯着寇仲,接着眼神黯淡下去,嘴角流出一丝可怕的鲜血,滴往地上。

    在千百对眼睛注视下,这天竺来的武学大师,颓然倒地。

    包括拜紫亭在内,龙泉军民人人呆若木鸡,不能相信的瞧着伏尸小长安朱雀大街上的伏难陀。

第九章 真相大白

    人影一闪,拜紫亭在伏难陀倒卧街头前,将尸身拥个结实,老泪纵横的痛哭道:"国师三年前曾占到自己会在渤海立国前遭逢死劫,想不到真的一占成谶。国师并没有死去,你永远活在我们心中。粟末族定不会辜负国师的期望。"

    寇仲三人听得脸脸相觑,这分明是拜紫亭见势不妙人急智生作出来振奋手下的谎言,一切推往老天爷身上。老天爷要他死,伏难陀自是在劫难逃;同样老天爷要粟末族勃兴,天王老子都阻不住。难得是他说得情辞氏切,表情十足。

    寇仲倏地踉跄两步,张口喷出一蓬鲜血,显示他为杀死伏难陀,非是没有付出代价。

    城头和大街两端挤满龙泉城千百计的将领军民,但仍是静至落针可闻,没有人能接受他们视为天人的伏难陀横死街头的残酷现实。

    气氛沉重至极点。

    跋锋寒打出手势,着寇仲移到他们处,危险的形势一触即发,再不受他们的控制,若龙泉城狂怒拚死的军民一涌而上,可将他们捣成肉浆,其么武功都不管用。

    寇仲却是不敢轻举妄动,止步立稳,指头都不敢稍移。

    拜紫亭将伏难陀拦腰抱起,狂喝道:"龙泉必胜!渤海必胜!"

    龙泉军民轰然喝应,呐喊声直冲上龙泉城上空。

    拜紫亭瞪圆如铜铃的目光往寇仲射去,厉喝道:"我们就以他们三人的鲜血,祭祀国师在天之灵。"

    四周喊杀声震汤回响,传遍整条朱雀大道,有武器和没有武器的兵将平民,均状如疯子的四下围拢杀将过来。

    寇仲等早猜到他有此一着,若非如此如何能渲泄龙泉军民的悲愤和怨恨,再没时间和拜紫亭计较他的无和不守信诺。

    跋锋寒向寇仲大喝道:"入店!"

    边说边和徐子陵往适才与拜紫亭等人谈判的食店退住去。

    箭矢密集射至,寇仲纵身避过,在宗湘花、宫奇等将领赶到拦截前的一刻,也朝食馆大门掠去。

    宫奇的马刀,宗湘花的剑,紧追而至,燃烧着恨火的人潮水般涌过来,群情汹涌,此时即使拜紫亭改变主意,亦无法阻止。

    喊杀声把一切淹没,嘈吵至令人听不到声音的境地。

    两张大圆台从占内旋转飞出,刚好留下一个空隙,可容寇仲穿过。

    寇仲狂喊一声,换气加速,险险避过一根从左侧投来的长矛,迅疾投进店内去。

    跋锋寒和徐子陵正不断把桌子掷得旋转往外,阻止拥杀进来的敌人。否则如被困往,必死无疑。

    寇仲掷出最后一桌面,硬把十多人撞得东仆西滚,狂喝道:"从后街走!"

    不待他吩咐,跋锋寒和徐子陵早紧贴他背后,冲过后门。

    就是那瞬间,食店内满是想择人而噬发疯般的龙泉军民,把一切能捣毁的东西粉碎。

    三人窜房越房,直到扑伏于一座楼房瓦背处,发觉与东城墙只是一街之隔,城墙上虽有守卫,但若他们突然发难,肯定可轻易逾墙离城。

    城南门那边喧吵震天,且逐渐扩散往全城,但相对下目前处身的地方仍算宁静,街上几乎不见行人。

    寇仲缩回探看城墙方向动静的大头,叹道:"我们绝不能这么拍拍手便离开,离开后可能没有办法回来。"

    侧卧瓦脊向着他的徐子陵点头同意道:"没有宋二哥、术文和他的兄弟与我们两匹马儿,我们不可以离去。"

    寇仲苦恼的道:"为甚么会发展成这样子,我是否杀错伏难陀?拜紫亭难道不着紧被我们劫去的守城必需品吗?"

    躺在别一边的跋锋寒冷然道:"你并没有做错,因为拜紫亭请我们三个入城,早有预谋不让我们活着离开。拜紫亭此人不但精通兵法,更是个好战的狂徒,不能以常理测度。"

    徐子陵同意道:"我们之所以一再吃亏,正因我们是正常的人,他是疯子。"

    寇仲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风声骤响,一人从下方横巷翻上瓦面来,三人大吃一惊,看清楚竟是"霸王"杜兴,都不知该继续紧张还是放心。

    杜兴喝道:"他***熊,想要命就跟我来!"

    寇仲向两人打个"且跟去看看"的眼色,领头追在杜兴背后,随之而去。

    杜兴把他著名的长柄"霸王斧"解下放在桌面,向三人苦恼的笑道:"这把鬼东西又笨又重,我请人打造时只懂叫他落足料子,结果重达一百零八斤,背在背上不知多么不便,平时还可着儿郎们做脚夫,像现在这情况只好自已当苦力,早知当初拣轻些的东西来练。"

    三人虽视他为敌,亦不由为之莞尔。

    这是杜兴在皇宫对面里坊内的另一巢穴,可见这位在山海关称霸的黑道龙头,在龙泉已生根。

    "砰!"

    杜兴一掌拍在桌上,口沫横飞的道:"他***熊,伏难陀竟给少帅宰掉,恐怕发生此事前整个大草原没人会想到。现在小龙泉和老拜的大批补给全落在你们手上,老拜是大势已去,再难成事。"

    寇仲道:"我们也有人和马匹在他手上,杜霸王有甚么好提议?"

    杜兴胸有成竹的微笑道:"只要你们向拜紫亭说出-大祚荣-三字真咒,保证拜紫亭要乖乖屈服。"

    跋锋寒皱眉道:"大祚荣是其么东西?"

    杜兴哈哈笑道:"他***熊!大祚荣是甚么东西?大祚荣并非东西,而是拜紫亭足五岁的爱子,他粟末族长的继承人,是拜紫亭的心肝命蒂,是拜紫亭最宠爱的妃子为他生的,且其爱妃因产子而死,令拜紫亭更视大祚荣如珠如宝。刻下大祚荣给安顿到卧龙别院,由他的心腹武士保护,纵使龙泉失陷,大祚荣亦可安全离开,将来为拜紫亭报仇。而这才是拜紫亭的要害,只要让拜紫亭生出儿子再不安全的危机感,三位大哥可把老拜玩弄于股掌之上。"

    寇仲动容道:"我立即去找拜紫亭。"

    杜兴得意笑道:"少帅稍安毋躁,我已使人传书老拜,封函上只写-卧龙别院大祚荣少帅敬奉-寥寥数字,足可制得老拜不敢轻举妄动,就当是我杜兴送各位的一份小礼。"

    三人听得脸脸相觑,杜兴为何忽然变得这么合作帮忙?

    徐子陵不解道:"这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杜兴冷哼道:"兄弟可以成仇敌,仇敌自亦可变为朋友兄弟,出来江湖混当然要看形势变化。勿要怪我坦白言来,他***,你们大小姐以后想做关外线的生意,仍要看我杜兴的脸色,荆抗算是老几,若非高开道看着他,老子早把他煎皮拆骨。告诉我,大小姐是否打算做完这笔羊皮生意后就金盘洗手,躲在家中带孩子?"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我开始有点欢喜你哩!因为你的确很有趣。"

    杜兴拍胸道:"这是你们挣回来的,人总有不同的一面,对朋友我杜兴两胁插刀甘之如饴;对敌人我比任何人更狠辣无情。非如此如何生存?不过我不来和你计较,你也勿要和我计较,是敌是友全由你们决定。"

    寇仲苦笑道:"我们可否先弄清楚些事情?"

    杜兴道:"这个当然,不如此老子反会怀疑你们没有做兄弟的诚意。"

    寇仲道:"你为何在与我们和可达志说话后,立即去告知许开山此事。"

    杜兴微一错愕,骂道:"你***熊,竟敢找人跟我。他娘的!我爱做甚么是我的事,许开山敢骗我,我当然要当面去操他十八代的祖宗。他***,分明是大明尊教的妖孽,却推个一乾二净,以后许开山再不是我的兄弟!你们听清楚了吗?许开山再不我-霸王-杜兴的兄弟,就算他给人五分尸,也不关我的屁事。"

    说时额上青筋暴现,铜铃大眼似像喷出火焰,神情激动,使人感到他的恨火发自真心,非是装出来的。

    寇仲等呆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杜兴急喘几口气,平复少许时叹道:"你们来龙泉只是几天的事,当然不能在短时间内弄清楚真正的情况,但我却是参与者之一,知道很多你们不晓得的事。"

    三人开始感到杜兴确有和解的诚意,关键处仍是个人的利益,因为正如他所说的拜紫亭大势已去,杜兴必须为自己作打算。

    跋锋寒讶道:"你不是半个突厥人吗?为何会助拜紫亭跟颉利、突利作对?"

    杜兴冷笑道:"但我也是半个契丹人,颉利一直想找人来取代我,作他入侵中原的踏脚石。细节我不想说出来,你们知道这么多该足够。而拜紫亭只要能牵制颉利亦足够,那时沿海的生意,都是我杜兴囊中之物。你们可知有过万儿郎跟着我混饭吃,我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他们着想。"

    徐子陵道:"有甚么事我们是不晓得呢?"

    杜兴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道:"你们可知托我寻找其芳踪的美艳是谁的女儿?"

    三人为之错愕。

    杜兴拍桌笑道:"哈!真好笑!像马吉那样的大肥猪,竟生出个如此娇滴滴的女儿来。"

    三人失声道:"甚么?"

    杜兴意兴飞扬的大笑道:"有甚么不甚么的?美艳就是马吉的女儿,伏难陀的小情人,由伏难陀在床上亲身授她天竺爱经。甚么波斯大明尊教拉摩的传人只是派胡言,只有笨蛋才相信。拉摩非是没有传人,但听说早给回纥的大明尊教追杀灭族,被迫逃往中原去,明白吗?"

    三人你眼望我眼,均感难以接受。

    杜兴叹道:"你们可知杀掉伏难陀,事实上是帮了拜紫亭一个大忙。"

    三人愈听愈糊涂,深感凭表面情况的猜想,与事实确大有出入。

    不过只看骗子管平既为拜紫亭办事,本身又是美艳的人,可看出美艳很有问题?只是被她美丽的外表蛊惑,没作深思。

    杜兴一不说二不休的道:"事情要从五年前伏难陀西来传法开始,那时拜紫亭仍安安份份做他的粟末族大酋,年年忍受颉利对他的苛索,到伏难陀为他占得著名的立国卦,才把他的命运,也是粟末全族的命运改变。"

    跋锋寒摇头哂道:"拜紫亭精明一世,竟没想过此乃神棍的骗人手法,就那么把整族人的生命财产押上去?"

    杜兴不耐烦的道:"你先听我说,伏难陀的手段当然不止如此,占得此立国卦不久,契丹阿保甲传来保管多年的五采石失窃的消息,此事更增拜紫亭的信心,认为是应卦之象。又兼突利和颉利在很多事情上发生磨擦,而颉利重用赵德言,苛索无度,更使一向*拢颉利的人萌生离心,在此种种情况下,拜紫亭遂大兴土木建设龙泉,扩军备战。他娘的,真正有野心的人是伏难陀,拜紫亭只是他的扯线傀儡。照我们猜,纵使渤海成功立国,伏难陀亦会害死拜紫亭,再把大祚荣捧作傀儡皇帝,自己做太上皇,时机成熟后更取而代之。你看看街上的暴民,该知伏难陀在他们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

    寇仲问道:"拜紫亭何时发觉伏难陀对他的威胁?"

    杜兴沉吟道:"这个很难说,我猜是自从两年多前伏难陀和高丽的盖苏文开始来往,他才生出警觉,所以暗中拉拢野心勃勃的大明尊教,以对抗伏难陀与日俱增的实力。至于马吉和伏难陀何时搭上,则该是伏难陀到龙泉前的事。但伏难陀和拜紫亭的关系恶化,则应是美艳将五采石托你们带来龙泉促成的。你们应知若非五采石出现,颉利和突利未必能这么快讲和,龙泉也不用面临狼军压境的厄运。"

    寇仲不解道:"这样做对伏难陀有甚么好处?"

    杜兴沉声道:"这是伏难陀策划的一场豪赌,最理想是拜紫亭战死,伏难陀代其领队击退狼军,盖苏文则借势取高丽王高建武之位而代之。至不济伏难陀亦可与盖苏文瓜分拜紫亭多年敛聚的金银珠宝,拍拍屁股各自回国。死的只是粟末族的人,他们不会少半根汗毛,如若成功,得益将是难以估计。"

    三人终明白为何宰掉伏难陀竟是帮拜紫亭一个大忙,因为伏难陀已变成粟末人心人的神,就像毕玄之于突厥,傅采林之于高丽,即使拜紫亭亦无法动他。

    他们更想起马吉船上的三大箱黄金珍宝,大有可能是伏难陀的私产。

    寇仲忍不住问最关键的问题,道:"狼盗究竟和你老哥有甚么关系?"

    杜兴立即杀气大盛,咬牙切齿的道:"我一向只知狼盗是拜紫亭的人,劫来的货均交给马吉处理,只要他不犯我,我杜兴可只眼开只眼闭,杀几个汉人算甚么鸟事。到安乐惨案发生,我才觉到事不寻常,而你们更揭破狼盗与大明尊教有关,我首次生出警觉。我操他***祖宗,当你们告诉我许开山是大明尊教的大尊或原子,我才醒悟到事情的真相,包庇狼盗的不但有许开山,还有荆抗那杀千刀的老家伙,安乐帮因发现荆抗和狼盗的关系,其帮主才会全家遭遇毒手,此事我绝不会猜错。事实上我还很感激你们,否则我被人害死仍不知是甚么一回事,死后也要做个糊涂鬼。"

    真相确是离奇曲折,若非三人晓得平遥商到山海关后是由荆抗招呼,令任俊无法阻止平遥商北来,肯定一时间不能接受杜兴的说法。

    四人八目交投。

    寇仲吁出一口气道:"假设狼盗真与杜霸主没有关系,以后我们就是朋友。"

    杜兴哈哈笑道:"我之所以和许开山成为拜把兄弟,全是由拜紫亭从中穿针引线,我真正的兄弟是呼延金,希望三位看在我脸上,在颉利和突利面前说几句好话,勿要和他计较。"

    三人恍然而悟,始明白到呼延金昨晚肯与他们讲和的原因,正因受杜兴的影响。

    跋锋寒道:"杜霸王那封代我们向拜紫亭发出的警告信,己打草惊蛇,拜紫亭会否立即把他的儿子搬走。"

    杜兴道:"这是没有可能的,盖苏文亦非善男信女,有大祚荣在手上,才不怕会被拜紫亭出卖。这是一个交易,拜紫亭只能来哩!"

第十章 将错就错

    三人换过衣衫,戴上面具,昂然穿街过,朝外宾馆所在走去。

    街上混乱情况依然,一群又一群的暴兵乱民,目露凶光手提兵器的四处搜寻三人踪影,反予他们方便,不用心会给守军盘查,因为敌人目标明显,反疏忽他们。杜兴更会依商定计划找人扮作他们逾墙逃离龙泉,等敌人误以为他们不在城内,他们便可见机行事。

    三人跟着一股人身后走过一段朱雀大街,转入一处横巷,跋锋寒道:"你们怎么看杜兴?"

    寇仲摊手道:"我听不出任何破绽,因为他的而且确曾与许开山大吵一场。我们办妥事后,就去找许开山算账,还有烈瑕和韩朝安,一个都不放过。哼!"

    徐子陵望往对街的外宾馆,那是平遥商落脚的地方,令人难知吉凶。最理想是欧良材等已离城,最坏的情况是他们给囚禁到牢狱去。

    跋锋寒道:"现在我们别无选择,只好把重注押在杜兴身上,若他敢骗我们,我绝不放过他。"

    寇仲道:"别看他满口粗话,却是个粗中有细极有分寸的人,更是识时务者,除非他不惜放弃千辛万苦在山海关经营起来的事业,否则只好乖乖与我们合作,来个带罪立功。哈!"

    徐子陵凝望外宾馆大门,道:"今趟来的先头部队不是突厥狼军,而是菩萨的回纥精兵,对拜紫亭会造成怎样的心理影响呢?"

    寇仲欣然道:"陵少想得非常周到,影响可分几方面来说,首先是有关回纥本族的形势,菩萨在突利的全力支持,颉利的首肯和他因赫连堡一战如日中天的声势下,夺回他在本族失去的东西,故能领军西来。此更代表大明尊教在回纥失势,大幅削弱大明尊教对拜紫亭的影响力。"

    跋锋寒叹道:"突利总算做对件好事。"

    寇仲续分析道:"其次是颉利、突利让菩萨打头阵,摆明在对拜紫亭造势施压,显示反对拜紫亭立国的并不限于突厥人,还有其他大草原的种族。若我是拜紫亭,今晚定不能成眠。"

    徐子陵此时喝道:"看!"

    两人闻言往外宾馆望去,只见管平闪闪缩缩的走出大门,左张右望。

    三人忙往后移,避开他鬼祟的目光。

    寇仲喜道:"欧良材等定因城门关闭走不了哩!"

    管平从大门闪出,往南门方向走去。

    寇仲当机立断道:"陵少和老跋去跟他,小弟入馆探望老朋友。"

    管平坐上藏在桥底的小艇,往龙泉城西南方划去。

    徐子陵正要沿岸追蹑,跋锋寒牵他衣袖道:"桥底尚有另一艘小艇,走水道总好过走陆路,谁想得到我们尚有游河的兴致?"

    两人迅速登艇,徐子陵负责划桨催船,远吊着前方若现若隐的管平。

    管平警觉甚高,不断往岸上察看,又朝他们瞧来,显是对他们生出怀疑,两人心中叫糟。

    跋锋寒低声道:"看来还是弃舟登岸追他稳妥点,虽然困难倍增,总好过明目张胆的随他在河道上左兜右转。"

    徐子陵悠闲的拨桨,微笑道:"我敢赌他是到大明尊的巢穴小回园去,这正是我和寇仲那趟到小回园的同一水道。"

    管平此时左转划进往北的水道,若依这方向,肯定不是到住于西南的小回园。

    跋锋寒早从两人处听过小回园,冷笑道:"好猾的家伙,想试采我们哩!"

    接着皱眉道:"若杜兴说的是事实,美艳该是伏难陀的人,理应与大明尊教处于对立,为何美艳的手下会到小回园去?"

    徐子陵没有跟进管平的河道,迳自直朝西行,道:"此事确令人费解,不过杜兴并非通天晓,美艳和大明尊教的真正关系恐怕连他都不知道。烈瑕说过美艳曾是他的女人,我看他该不是说谎。而他对伏难陀的敌意亦是发自真心。"

    圣光寺的佛塔高耸前方,徐子陵触景生情,不由叹息。

    跋锋寒讶道:"子陵有甚么心事?"

    徐子陵的心神驰过时空,回到与师妃暄相处那既动人又神销魂断的回忆里。她现在芳踪何处?是否正在返回深不知处的静斋途上,对于将来,他再没有任何企盼和希望,忽然又想起怀内尚秀芳托他送交石青璇的天竹箫。

    摇头道:"没甚么!此处事了后,你是否随我们一起回中土?"

    跋锋寒默然片晌,漫不经意的道:"不!我还要去见一个人,迟些才到洛阳找寇仲。"

    徐子陵一呆道:"芭黛儿?"

    寇仲提高精神在宾馆周围巡视一遍,肯定没有敌人监视,从后院翻墙入内,他还怕拜紫亭高明得在这里藏有伏兵,逐间厅房的踩清楚形势,到最后肯定十多名平遥商全集中在大厅,扯下面具,从后门入厅道:"各位别来无恙,小弟大感欣慰。"

    欧良材、罗意等正坐对愁城,为自己未来命运担忧,加上被街上暴乱的情况骇得三魂不齐,骤见寇仲出现,均是又惊又喜。

    原来他们今早依约等到正午,仍不见寇仲出现,心知不妙,慌忙离城,岂知所有城门均禁止出入,无奈下只好折返宾馆。

    寇仲叹道:"现在我们必须立即离开,否则拜紫亭早晚会记起你们,他现在方寸尽失,充满戾气,甚么都不会放过。"

    罗意叹道:"少帅有高来高去的本领,说走便走,可是我们有甚么办法走呢?"

    寇仲道:"我并非要你们和我打出城门去,而是将你们先移往安全地点。我在这里有个非常有办法的朋友,会看机会把你们送到安全所在。明天我们将可坐船回山海关,你们那笔欠账亦有了着落。放心吧!我怎都保住你们的。"

    众人大喜过望,忙拿起早准备妥当多时的简单行装。

    就在这要命时刻,"砰砰砰"!外院正门给人敲得震天响起,每一下都像轰雷般敲在寇仲和众人的心脏要害处。

    其中三人双腿一软,骇得坐倒地上。

    罗意等亦是脸无人色。

    宫奇的喝声传进来道:"这处已给我重重包围,立即给我滚出来。"

    以寇仲的强悍和信心,也要冒出一身冷汗。他势不能抛下他们独自逃生,这一下如何是好?宫奇也算了得,竟晓得自己在这里。

    宫奇再喝道:"还不给我出来开门。"

    寇仲心中大讶,若宫奇要对付自己,肯定会破门或翻墙冲进来攻自己一个措手不及,怎会叫他去开门。

    旋则即醒悟过来,宫奇并非晓得他寇仲在此,而是来要拘禁罗意等人,灵机一触,立时计上心头。

    夕阳科照下,雾气缭绕,河桥处处的龙泉上京纵使在大战将临的前夕,仍是那样迷人。

    幻成金碧色的河水轻悄悄的流动,暮霭挟着温泉河升起的水气笼罩着小船四方随着舟行而不断改变的迷蒙天地,雷雨后澄明的西边天际凝聚着一抹绚烂的霞彩,和一块块意闲适舒卷的浮云。

    跋锋寒淡淡道:"你可知为何我要和芭黛儿分手?"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动,跋锋寒是把自己视为知己,始会透露心底密藏的事和情绪。

    跋锋寒露出一个充满无奈和苦涩的表情。目光投往河水,叹道:"最大的问题是我们分属两个不同阶层的人,自出生便注定如此,大家无论在生活习惯、思想方式和人生目标都大相径庭。在开始时,仍可*冲破一切禁忌的热恋支持,那种由仇恨变作爱侣的刺激和忘情把一切淹没。可是当我没法将她变得肖似我自己,而她亦因我没有为她作丝毫改变而失望时,磨擦日渐增多,到最后终发展至难以忍受的地步。"

    徐子陵虽不晓得他们间实在发生的事,亦可想像到像芭黛儿这突厥贵族出身的贵女,被抱着报复心态的跋锋寒俘掳身心那不平衡的心态,她背叛自身的阶层投向跋锋寒,肯定要承受庞大的压力。

    跋锋寒苦笑道:"那个早上她是自己走的,她走时我只是诈睡,她也晓得我在诈睡,可是我并没有留下她,这使她恨我入骨。过去的再不能挽回,我们更不可能重温旧梦。这些年来我对男女之情日趋淡泊,无复昔日情怀,可是我心中对她仍存一份真切的歉疚,一直以来我不愿去想更不敢去想。在赫连堡的墙头上,面对死亡的一刻,我忽然发觉横亘心臆的惟此憾事,当时已决定若侥幸不死,会去见她一次,向她表达心中的懊悔。"

    徐子陵皱眉道:"可是她要求的可能不只你的忏悔或道歉。"

    小舟缓缓停在桥底,小回园出现在霞雾深处的左方远处,若有舟船*近园后的码头,定逃不过他们的监视。

    跋锋寒道:"她会的,没有人比她更明白我,也没有人比她更深爱我,只要她晓得自己是我跋锋寒心人唯人的女人,到现在仍是如此,她大概会放我一马。唉!我的娘!"

    一艘小舟出现小回园那边水道迷蒙处,缓缓驶至。

    寇仲当机立断,向罗意等人道:"不用怕!他们绝不敢伤害你们,我还会陪你们一起去坐牢。"

    说罢往大门方向奔去,顺手把面具取出戴上,幸好刚才为避人耳目,刀和弓均藏在外袍内,除非对方搜身,否则不虞被发现。希望际此兵荒马乱的时刻,对方会马马虎虎,不能保持平时的严谨作风。

    来到外院门和主堂的广场,蓦地省起一事,心中叫糟,正要另取面具换上。

    "呯"!

    门闩折断,外院门硬被撞开。

    戴着丑神医面具的寇仲装作双脚发软,坐倒地上,改变声音惊惶失措的嚷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宫奇凶神恶煞的在大批粟末兵簇拥下冲将进来,目露凶光的盯着地上的寇仲,冷喝道:

    "进去搜!不得漏掉半个。"

    如狼似虎的战士潮水般从寇仲两旁拥往大堂。

    宫奇在六、七名手下陪侍下来到寇仲眼前,狠狠盯着他道:"你叫甚么名字。"

    他身旁一位像文官的手下从怀中掏出一份卷宗,张开查看。

    寇仲心中叫苦,想不到对方做事如此周详,竟来个核对身份,自己岂非要原形毕露,别无选择下,硬着头皮道:"小人管平!大人饶命!"

    一边盘算如何以最凌厉的手法,一举将这混蛋置于死地。

    那文官儿点头道:"名单上有这名字。"

    宫奇却是凶光更盛,手按刀柄,冷冷瞧着寇仲道:"我好像在甚么地方见过你。"

    寇仲整个人轻松下来,至少这批人包括宫奇在内,并不晓得管平是美艳的人,又为拜紫亭办事。可知龙泉正乱成一团,做起事来效率大不如前。

    颤声道:"小人却是第一趟见大人,不知是否在街上碰过面呢?"

    宫奇显是想起那趟在对街见过他的事,反释去疑虑,再不看他,目光投往大堂去,一名手下冲出来报告道:"只有十六个,尚差一人。"

    宫奇冷冷指着寇仲道:"有否将这没胆的家伙计算在内。"

    那手下惊愕失神下惶恐道:"将军大人恕罪,是小人疏忽。"

    寇仲心中暗喜,伏难陀之死、小龙泉失陷和菩萨的先头部队压境,肯定动摇龙泉军心,使上上下下失去方寸,故才会出这种笑话,自然大大方便自己行事。

    宫奇大怒道:"蠢材!立即将犯人全给我押回宫去收监。"

    两人用神看去,均为之愕然。

    小艇上的并非管平,而是大明尊教五明子之道的烈瑕。

    徐子陵运功硬把艇子移后,免给对方瞥见。

    烈瑕泊舟码头,离船登岸。

    两人又待片刻,仍不见管平的小舟出现。

    跋锋寒叹道:"杜兴没有说谎,管平根本不是到小回园来,我们可能错失一个寻到美艳的机会。不过知道她仍在城内这区域,可大大缩小找寻她的范围。"

    徐子陵道:"我们应否回去与寇仲会合?"

    跋锋寒摇头道:"这叫既来之则安之,也是将错就错。烈瑕这小子昨晚既想要你的命,我们怎能容他安安逸逸的活下去。"

    徐子陵皱眉道:"但我们并不清楚园内实力,而且事情闹大对我们没有好处。"

    跋锋寒目光投往小回园后方隐约可见亮起的南城墙微笑道:"这处要打要逃都很方便,且事情闹得愈大愈好,最妙是全城的兵士都往这处拥来。不过照我看大明尊教绝不会惊动拜紫亭,因为他们仍不愿我们晓得和拜紫亭的关系,何况与我们尚未撕破脸皮。"

    徐子陵想起段玉成,心中暗叹,跋锋寒作风强横,一个不好就动刀动剑,尽最后的努力道:"假若许开山在里面,恐怕我们难以脱身。"

    跋锋寒讶道:"子陵怎会害怕任何人,是否另有原因?"

    徐子陵苦笑着把段玉成的事交待出来。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杀少个有甚么问题,去吧!"

    小舟驶出桥底,往小回园后院外的码头滑过去。

    跋锋寒把面具扯下,笑道:"每次我戴上面具,心中都不由惊叹鲁妙子那双巧夺天一的妙手。"

    徐子陵心底浮现出鲁妙子的音容,不由又想起商秀吃美食时的动人神态,心中百般滋味,顺手学跋锋寒般脱下面具。

    蓦地两人生出警觉,回头瞧去,一艘快艇疾驶追来,船上有一男一女。

    双方隔远打个照面,均吃一惊。

    男的竟是拜紫亭座下右丞客素别,女的则是侍卫长宗湘花,两人可在正当龙泉陷于水深火热的关头到小回园来,自然是有重要事情与大明尊教的领导层商讨。

    跋锋寒和徐子陵心叫不妙,快艇追至三丈的距离。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将小艇泊在烈瑕那艇子旁。

    宗湘花和客素别快艇驶近,前者手按剑柄,秀眉凝霜,双目射出的却非纯是仇恨,而是颇为复杂的情绪。

    跋锋寒油然道:"两位好!"

    客素别出奇地不露敌意,缓缓把快艇泊到他们船旁,苦笑道:"两位该比任何人更明白,我们何好之有?"

第十一章 杀人灭口

    宗湘花纤长的手离开剑柄,有点万念俱灰似的木然道:"你们立即离开,有那么远就滚那么远,以后不要在我眼前出现,否则勿要怪我们不客气。"

    徐子陵和跋锋寒听得你眼望我眼,大惑不解。宗湘花不立即拔剑相向,又或召大明尊教的人来援,已大出他们料外,现在竟还任他们离开,实是奇怪之极。

    一向态度温和的客素别叹道:"宗侍卫从秀芳大家处晓得少帅曾亲口承诺要保住龙泉平民的性命财产,又看在你们曾在小龙泉放过她,所以不想再和你们为敌。唉!我们……我们……"

    两人明白过来,更明白客素别所说的原因均非最重要,真正令宗湘花不愿动手的原因,是她对战争失去所有斗志和希望,只能呆等灭族屠城的厄运。

    徐子陵怜意大生,柔声道:"事情仍非没有转机,只要我们找到五采石,而贵上又肯放弃立国,我们可设法说服突利,再由他去向颉利说项。"

    宗湘花颓然摇头,垂下螓首。

    客素别珍惜地扫视四周河桥宁美的环境,露出心如刀割的表情,惨然道:"先不说大王一意孤行,决心死战,就算我们肯放弃立国,献出五采石,突厥人仍不会罢休,跋兄该清楚颉利那赶尽杀绝的作风。"

    徐子陵想起初抵龙泉时朱雀大街繁盛的情况,想到妇孺老弱在突厥狼军铁蹄践踏下生灵荼炭的可怕景象,义愤涌上胸臆,断然道:"我绝不会让突厥人屠城的。"

    宗湘花抬头往他瞧来,欲言又止,终没说出话来,但秀眸再无丝毫敌意。

    跋锋寒皱眉道:"怎会弄至这般境地的?难道你们没想过凭僻处一隅的微薄力量,挑战雄霸大草原,威慑中土的突厥狼军,只是以卵击石。盖苏文虽是一着奇兵,最多亦只能把亡族的命运稍为推迟。"

    客素别双目射出悔之莫及的伤感神色,狠狠道:"大王这叫一错再错,但说到底仍是受马吉蛊惑,在他引介下奉伏难陀为师,不惜手段敛财扩军,更搭上盖苏文,迷信伏难陀指示的所谓天命。现在伏难陀自身难保,他终于醒觉,但已错恨难返。当时我曾苦劝他勿要信任马吉和伏难陀,却给他痛斥一顿;从此投闲置散,只代他做些招呼外宾的工作。昨天我和宗侍卫长曾苦谏他不要擒拿宋公子,可是他全不听我们的话,引致你们攻陷小龙泉,又触怒傅大师的弟子嫱小姐,失去高丽这强援,最后伏难陀更命丧少帅之手。唉!我也弄不清楚事情因何发展至这地步。"

    宗湘花回复冷漠,淡淡道:"不要再说啦!两位当帮我们一个忙,立即离城,否则我们会很难向大王交待。"

    跋锋寒沉声道:"两位请勿低估寇仲和徐子陵,他们说过要化解龙泉这场大屠杀,定有方法办致,且需要两位的合作。你们就算不把自己生死放在眼内,也该为全城的无辜平民百姓着想。"

    宗湘花冷哂道:"跋锋寒不是出名铁石心肠的吗?因何忽然变得像个悲天悯人的侠士?

    你若真的为我们着想,就把劫去的东西送回来,我保证大王会把人交回你们。"

    跋锋寒明白她的心情,虽给抢白,却没有动气,向徐子陵打个眼色,着他说话。

    徐子陵会意,坦然道:"请两位三思后答我一个问题,两位究竟是忠于拜紫亭还是忠于粟末族?请勿仓卒回答,我要晓得两位真正的心意。粟末族正面临灭族的生死存亡关头,或者会由你们的答话决定将来的命运。"

    宗湘花和客素别同时露出震骇神色,朝他瞧来。

    寇仲和平遥商一行十七人,被押上本应用来载货的骡车,在宫奇和近百名禁卫军押犯般招摇过市的朝皇宫驶去。

    街上的暴民仍余怒宋消,虽因被阻止不能把他们这批汉人从车上揪下来狠揍,仍不住辱骂至乎向他们掷石,吓得罗意等人脸无人色,缩作一团只懂抖震。

    寇仲当然摆出与他们相同的姿态和害怕神情,事实上则是心情大佳,还求神拜佛宫奇把他们送入囚禁宋师道等人的同一个监牢。

    这可能性非常大,把人质集中监禁,既方便防守,又利于运送。

    就在此时,急剧的蹄声响起,七、八骑从后驰来,领头者赫然是韩朝安。

    寇仲差点探手拔刀,所谓仇人见面份外眼红,干掉伏难陀和深末垣后,他最想杀的就是这可恶的家伙,然后才轮到烈瑕。宫奇别头笑道:"韩兄从别院回来啦!"

    韩朝安沉着脸,看也不看寇仲等一众囚犯,直驰到宫奇身旁,与他并骑而行,气冲冲的道:"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又怎可能发生?让寇仲那小子攻下小龙泉,劫去事关重大的三船货物,已是丢尽渤海的面子,至无稽的是在整城人眼睁睁瞧着下,任由寇仲击杀大国师,事后竟又被他逃之夭夭,你告诉我这是甚么一回事,明天那场仗还凭甚么去打?只寇仲已足可令龙泉覆灭。"

    若宫奇是粟末人,肯定招架不住。

    宫奇低声道:"韩兄勿要动气,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我们错在低估寇仲逃命的本领,但若非我们接受韩兄的提议暗算宋师道,事情怕也不会弄致如斯境地吧!"

    韩朝安亦压低声音,仍掩不住心内怒火道:"明明是你们把计划砸掉,还来怪我,你们把宋师道处决了吗?"

    寇仲大吃一惊,登时联忌到连串事情。宫奇不单说出擒拿宋师道是由韩朝安提议,还用上"暗算"的字眼,可以想像当时是由韩朝安先出手,令没有防范之心的宋师道着道儿,再由伏难陀助攻,杀宋师道一个措手不及,否则以宋师道的武功,或会力战而亡,绝不会窝囊得受辱遭擒。

    韩朝安为何要这样做?这可从若他的计划成功去推想,如宋师道和寇仲被杀,拜紫亭会汇同盖苏文的奇兵,以雷霆万钧之势收复小龙泉,将徐子陵、跋锋寒和古纳台一举歼除,那时势将士气昂扬,战志坚定。这是即时的效果。

    较远的作用是把高丽王和奕剑大师傅采林卷进此事内,在未来女婿和儿子同时丧生于龙泉,作为拜紫亭伙伴的高丽自亦难以卸责,将来若傅采林到中土来,宋缺肯定会与傅采林作生死决战。而宋缺正是天下间寥寥数个有资格挑战傅采林的人之一。

    对韩朝安和盖苏文来说,傅采林是他们登上高丽王位的最大障碍,故欲去之而后快。

    这些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寇仲脑际,旋又想到另一个迫在眉睫的严重问题。

    韩朝安闻讯匆匆赶回来,并非只是发一番脾气,而是要杀宋师道灭口,使高丽方面永远不知道他有份出手擒拿宋师道,否则傅采林会是第一个不放过他的人。

    寇仲暗抹一把冷汗,幸好自己误打误撞的碰上此事,否则将成终生憾事,更无法向宋家交待。

    宫奇淡淡道:"有关宋师道的事,最好由韩兄亲自去问大王,我们这些当下属的,只是执行命令。"

    寇仲心中一动,猜估韩朝安并不晓得宫奇是大明尊教的人。

    韩朝安回头一瞥骡车上挤作一堆的寇仲等人,问道:"这些是甚么人?"

    宫奇忽然在马背上探身挨往韩朝安,束音成线的向韩朝安说了几句话,寇仲虽功聚双耳,仍收听不到一言片语,心叫不妙。

    果然韩朝安精神大振,奸笑道:"横竖小弟有空,就陪宫将军去内宫囚牢兜个转。哈!

    宫将军真够朋友。"

    寇仲的心直沉下去,想到听漏的是甚么说话。

    宫奇根本是不安好心,要借韩朝安的手去杀宋师道,而这可把寇仲陷入进退两难之局。

    在王宫内苑,任他寇仲三头六臂,仍难救人保命两全其美。何况平遥商十六人全是手无缚鸡之力者,动手之下首先遭殃的将是他们。可是他怎能眼睁睁瞧着韩朝安将宋师道害死?

    宗湘花脸上血色倏地退尽,无意识地缓缓摇头,客素别颜容则忽晴忽黯,露出内心不同的思想冲突。

    跋锋寒冷哼道:"一个人的错误,怎都不该由整族人去承担!"

    宗湘花失常的尖叫道:"不要再说!"

    客素别压低声音向宗湘花道:"宗侍卫长请冷静点,他们的话非是没有道理。"

    宗湘花一震道:"你要背叛大王?"

    客素别苦笑道:"我只希望能拯救龙泉。"

    宗湘花从艇上弹起,一个翻腾,投往岸上,跳过小回园而不入,迅速去远。

    客素别收回望向她消失方向的目光,无奈的道:"两位放心,宗侍卫长是深明事理的性情中人,绝不会向大王报告此事。"

    徐子陵反怕有大明尊教的人来取船碰个正着,道:"我们移往僻处再商量!"

    朱雀大门在望,寇仲苦无妙计下只好行险一博,颤声呻吟道:"这位将军大人,小人可否代表大家作一个提议。"

    在前方双骑并行的宫奇和韩朝安不耐烦的别头往他瞧过来,罗意等则心儿卜卜跳的看着他。

    寇仲早收敛眼神,装作惊惶万状的垂头道:"我们都是在平遥有名望的商人,只要……"

    宫奇大喝道:"闭嘴!"

    寇仲仍佯装惶恐的作最后努力道:"我们可保证不告诉任何人。"

    宫奇怒道:"再说一个字,我就割下你的舌头。"

    罗意等均不明所以时,韩朝安却给寇仲提醒,忙与宫奇来个交头接耳。

    寇仲心中暗笑,晓得韩朝安中计,醒悟如在事后出他韩朝安进过内宫监牢而宋师道则告被杀惨死,那谁都会怀疑是韩朝安下的毒手。最少是宫奇亦不想将此事揽上身,成为"天刀"宋缺的杀子仇人可非说笑的事,何况更会成为寇仲和徐子陵的死敌。所以两人不但不能让平遥商晓得此事,甚至要瞒过其他粟末兵,那将把寇仲要对付的人大幅减少。

    唯一的问题是他如何脱身去阻止惨剧的发生,只好见机行事。

    骡车在前后押送下穿过朱雀大门,进入皇城。

    果然宫奇勒马停定,发出命令,把队内的粟末兵转交把门的小将,只留下看模样便知是狼盗的十多名亲信与韩朝安的七名手下。

    宫奇向门将道:"立即告禀大王,平遥商全体落网,押往内宫牢囚禁。"

    接着再发命令,押着骡车往内宫门驰去。

    寇仲心中叫好,下一着宫奇必是将他们送往僻静处,暂留片刻,到他们办妥事后,才将他们送进牢内。

    他求神拜佛的功聚双耳,全神贯注在两人的对话上,心神晋入井中月的境界。

    不出他所料,在到达内宫门之际,宫奇凑过去向韩朝安说了几句话。

    寇仲心中苦笑,因为他半句都听不到。

    进入宫城,宫奇故意堕后,向其中一名手下吩咐一番,然后道:"韩兄请自行去见大王,末将另有要务,恕不相陪。"

    韩朝安欣然道:"宫将军不用客气。"

    在宫奇那名狼盗手下的领路下,韩朝安一众离队策马朝正殿方向驰去。

    除宫奇外,只有寇仲手知肚明两人约好在内宫牢外会合,好取宋师道之命。

    跋锋寒和徐子陵离艇登岸,绕到小回园外院正门处,前者微笑道:"我多么希望可破门而入,见人就杀,落得痛快乾净。可惜子陵不欢喜这种作风,换过是寇仲,肯定举手赞成。"

    徐子陵道:"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是冲进宫内救人,但这样蛮干只会令客素别无法进行他游说其他将领的艰苦重任,时间无多,我们只好忍耐。"

    他们从客素别处知悉,拜紫亭派他们来是要探听大明尊教的意向,看他们在形势急转直下之际,是否仍肯支持他。

    大明尊教今趟倾巢而来,本意是取伏难陀的天竺教代之。据客素别所言,他们是希望联合粟末和回纥两族的势力,趁颉利、突利内斗正烈之际混水摸鱼,扩展大明尊教在政治上的影响力。岂知人算不如天算,给感到危机的伏难陀打出"五采石"这张牌,硬迫拜紫亭孤注一掷地面对突厥军的进犯,亦在别无选择下引狼入室惹来盖苏文这支另有居心的援军。纵使击退狼军,拜紫亭不但会被伏难陀和盖苏文联手钳制,甚或被害,大明尊教在龙泉亦无容身之所。

    大明尊教的劣况且不止此,菩萨成功夺回在回纥失去的权位,正代表大明尊教被逐的命运。客素别的情报,引证出杜与说的是实话。

    跋锋寒拿起门环,重垂敲一记,声音远传进占地宽广的小回园内,从容道:"记着!烈瑕是我的。"

    足音传来。

    女声响起道:"是那位贵客?"

    跋锋寒淡淡应道:"烈瑕公子在吗?请通传一声,是跋锋寒和徐子陵来找他。"

    门人女子的呼吸立即紧促起来,道:"两位请稍候片刻。"

    足音远去。

    跋锋寒探手抚门,道:"这道门非常坚固,你道我能否一掌把它震破?"

    徐子陵苦笑道:"不用这么激烈吧!"

    跋锋寒讶然失笑道:"听寇仲说,在长安时你扮岳山到晁公错的府弟寻他晦气,亦是二话不说的破门而入,当时的豪气现在到那里去哩?"

    徐子陵摇头叹道:"我投降啦!或者恶人当须恶人磨,老哥请放手而为,小弟全力支持。"

    跋锋寒哈哈笑道:"我怎会强子陵所难,人来哩!"

    "依唉"一声,大门往内左右分开,现出一脸笑容的烈瑕,尚未有机会说话,跋锋寒一脚飞出,朝他胸右疾踢。

    烈瑕惊叫一声,忙往后飞退,落在主宅石阶前的空地。

    跋锋寒像没发生过任何事般,负手跨槛入门,哈哈笑道:"好身手,不愧是大明尊教五明子之首。"

    徐子陵随在他身后入园。

    烈瑕一脸冤屈的抗议道:"跋兄就算要试愚的身手,也不用甫开门便来个照面突击,弄出人命怎办。"

    跋锋寒环目四看,除烈瑕外再没有其他人,油然笑道:"我那有闲情试你身手,今天是寻晦气来的,能否活命,就看你烈瑕是否有那本事。"

第十二章 还施彼身

    宫奇和他的狼盗手下,押着骡车,朝主殿左方的马道,往今早拜紫亭接见寇仲的西院方向驰去。

    当时寇仲为自己小命着想,沿途固是用神认路,在西院时更观察过周围环境,几肯定内宫牢应在西院之北,皇宫后苑西北角的位置。因为照道理这类令人不感愉快的地方,不会建于宫殿和宅院之间,只会僻处一隅。

    现在跟随宫奇的手下共十二人,若宫奇离开,寇仲在他们猝不及防下发难,肯定可将他们收拾。难就难在行事时不惊动其他人,且要妥善安置十六位无胆无力的平遥商人,直到此刻寇仲仍未有善策。

    皇宫内的气氛与今早有显着的分别,可能因大批兵员被调往守城戒备,除内外宫门置有重兵,宫内只间中遇上巡逻兵士及在主殿等重地有守卫外,几乎不见其他禁卫。更可能因保安的理由,宫娥内侍均留在后宫,故虽是夜幕低垂,除主要通道外,皇宫大部份建筑物均陷进没有的黑暗中,予人一种大难临头前的荒凉没落的味道,气氛沉重。

    宫奇满怀心事,在马上低头沉思。

    来到西院外,宫奇勒马叫停。

    寇仲环目一扫,四处不见人踪,西院黑沉沉一片,而西北角处则有点黯淡的灯光。

    "嚓!嚓!"

    两名狼盗燃起火熠子,照亮西院紧闭的大门和向左右延展的宽厚高墙。

    宫奇下令道:"开门!"

    两名狼盗甩蹬下马,把门推开,骡车驶进院内的花园去。

    罗意等人一看下见非似牢狱的地方,登时大吃一惊,还以为宫奇等要私下将他们处决,若非有寇仲在,此刻定会纷纷求饶或惊泣。

    寇仲仍在头痛,蓦地一个更大胆的念头掠过脑海,不由暗算自己愚蠢,放弃更容易的解决办法不想,偏去绞脑汁思量只有笨蛋才会去做的方法。

    想到这里,忙大声呻吟。

    罗意等全体提手吊胆的朝他瞧来,心内矛盾,既想寇仲出手,又怕对方人多,更担心的是纵能逃离深宫禁院,亦难以离城。

    宫奇正翻身下马,闻呻吟声不以为意的道:"给我掌嘴!"

    两名狼盗狞笑一声,朝停在园中心的骡车走来。

    寇仲装作吓得屁滚尿流的力图爬起来,又双腿发软的一头栽下骡车,重重掉往草地上,痛得往宫奇的方向翻滚过去。

    众狼盗发出一阵哄笑,充满幸灾乐祸的残忍意味。

    宫奇双目凶光一闪,朝寇仲走来,冷然道:"这家伙最爱闹事,给我揪他起来。"

    两名狼盗扑将过来,各抓着寇仲一条胳膀想把他提起让头子处置,异变突生。

    "砰!砰!"

    寇仲左右开弓,轰得两名狼盗喷血抛跌,接着刀光一闪,黄芒大盛,井中月闪电向全无防备的宫奇搠去。

    此时宫奇始从井中月醒觉这爱闹事的家伙竟是寇仲扮的,魂飞魄散下边退边掣出马刀横架。

    其他包括骡车御者在内没有受伤的十名狼盗,人人骇得呆若大鸡,一时间竟来不及反应。

    "霍"的一声,两刀交击,只发出一下沉闷的声音,原来是寇仲使出手法,尽量避免惊动宫内其他人。

    宫奇给劈得连人带刀跌退三步,豪气全失,狼狈至极,不过他亦算了得,在这种情况下仍能力挡寇仲全力一刀。

    其他狼盗此时如梦初醒,纷纷拔出兵器往寇仲杀将过去,正中寇仲下怀。火熠掉地熄灭,罗意等在院门外透入的微弱下,只见人影跃动,刀光打闪,那分得清楚谁胜谁负,只能求老天爷保佑寇仲得胜,其他人不要闻打斗声赶来。

    寇仲向宫奇连劈三刀,一刀比一刀重,一刀比一刀的角度刁钻,杀得宫奇汗流浃背,全无还击之力,应刀喷出不多不少三口鲜血,情况惨厉之极。

    "砰"!

    一名狼盗应脚抛飞之时,寇仲回刀割断另一敌人的咽喉。

    就算对方非是尺深痛恶绝的狼盗,在此情况下也不容他留手。

    井中月再次出击,就趁以左手劈开宫奇马刀,硬迫开一线空隙的刹那间挥刀劈人,迅疾得连宫奇自己亦看不真切,宫奇惨哼一声,马刀堕地,往后抛跌。

    寇仲往后疾退,硬撞入一名敌人怀内,人登时骨折声起。

    井中月同时开展,敌人纷纷应声倒跌,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再爬起来。

    "锵"!

    井中月回鞘,所有敌人均被解决。

    寇仲扯下面具,来到仰躺地上的宫奇前,摇头叹道:"要不要我为你念一篇贵教超度的经文?"

    宫奇已是气若柔丝,嘴角渗血,身体却不见任何伤痕,因寇仲故意用上阴劲,以刀气断他心脉。

    宫奇双目射出仇恨的火焰,喘着气艰难的道:"大尊定会为我报仇。"就此气绝。

    寇仲迅快的脱下他军服头盔,装扮成宫奇的外观,回到骡车处。

    惊魂未定的欧良材化众人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寇仲从容道:"没有人晓得你们在这里,所以直至天明前你们仍是安全的,我要立即去办一件非常紧急的事,半个时辰内回来设法弄你们出城。"

    烈瑕苦笑道:"大哥你要杀要宰,当然由你决定,不过大家始终曾同桌吃泥烧鱼碰杯喝酒,依大草原的规矩,怎都该给愚蒙一个明白吧!"

    "锵"!

    跋锋寒掣出偷天剑,淡然自若的盯着烈瑕,微笑道:"我跋锋寒要杀一个人,从不须向对方作出任何解释,为何你会是例外?"

    偷天剑一握,遥指对手,登时生出一股凛冽集中的剑气,追涌过去。

    烈瑕不敢怠慢,从靴管抽出一把长约尺半闪亮亮微呈弯曲的匕首,横架胸前,硬挡跋寒的剑气,没有丝毫不支之状。向立在跋锋寒身后的徐子陵求救的嚷道:"子陵你怎能见死不救,我从没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情,现在更不想动手。"

    徐子陵若无其事的道:"昨晚和你一起来追我的女子是谁?"

    烈瑕微微一怔,跋锋寒冷哼一声,偷天剑照剑刺去,凌厉无匹中隐含虚灵飘逸的味儿,教人既感难以硬撄,更难以闪躲。虽是简单利落的一剑,但其画过空间的角度弧线,却有种玄之又玄,巧夺天工浑然而成的感觉。显示出他"复活"后精进的变化。

    "当"的一声清响,烈瑕的弯匕首生出精微的变化,竟以硬碰的手法挡着跋锋寒此一剑,接着往后飞退,穿过敞开的大门,溜进小回园主堂内。

    两人早晓得他武功高强,想不到借力逃走的本领如此高明,竟能从跋锋寒剑天剑下脱身逃走。

    跋锋寒如影附形,疾如电闪追进屋内去。

    徐子陵怕屋内另有埋伏,紧随其后,当他穿门而入,跋锋寒刚追进内堂,偌大的厅堂空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

    徐子陵心叫不妙,掠往内进,片刻后与还剑鞘内的跋锋寒会合,后者立在一口水井旁叹道:"我们是迟来一步,刚才若是破门杀进来,敌人该没时间溜走。"

    徐子陵循他目光往水井望下去,只见下面另有空间,竟是一条不知延伸往何处的地道。

    跋锋寒道:"我敢包保这地道是通往城外去,大明专教整天在算计别人,当然也怕给人算计,所以设下这形势危急时逃走的秘道,免致给人一网打尽。"

    徐子陵皱眉道:"大明尊教人多势众,怎会不济至给我两人骇走?"

    跋锋寒道:"首先他们不知我们是否尚有后援,至少见不到寇仲,其次他们早生出放弃拜紫亭和龙泉的心,犯不着冒这个险,今趟算他们走运。"

    接着探手搂着徐子陵肩头,头:"好兄弟!我憋不住哩!让我们立即入宫城,看情况再决定如何将宋二哥救出来,他是我跋锋寒最钦佩的人。"

    寇仲如脱笼之鸟在后宫飞掠腾移,先后避过三队巡兵,两个哨岗,来至西北角的院落处,只见宫墙一角有座方横达十丈单层石堡形式的建筑物,以铁栅作门,守卫森严,只门外便有近十名禁卫。心知找对地方,忙搜寻韩朝安的踪影。

    院内只有几株大树用以遮荫,其余是低矮的花草,一目了然,不由心中叫苦,这肯定不是宫奇和韩朝安相约的地点。

    寇仲四面扫视,心忖由于韩朝安不熟悉后宫的情况,宫奇不会约他在太难找的地方会合,最有可能是邻近某处,例如内宫牢的或南方,想到这里,忙翻下环绕内宫牢的隔墙,往南潜去,他先拣这地方,因为只有内宫牢南邻是没有建筑物的后御园,假山石池、亭桥草树,环境清幽,最宜掩人耳目。

    当雨后的夜空份外澄明清澈,幸好不见月儿,虽是繁星满天,内宫牢透出的照不到这边来,幽黑暗蒙,大利他心中的妙计。

    他学足宫奇的行藏,掠往园心小亭,同时模仿宫奇说话的声气语调唤道:"韩兄!"

    先是全无动静,接着一道人影从园北一排竹树后闪出,往他移来。

    寇仲装作一无所见,别转虎躯,背向接近的韩朝安,不让他看见自己的尊容。

    韩朝安踏上小亭的石阶,压低声音道:"宫将军果是信人,我韩朝安包保将军到高丽后,可享尽富贵荣华。"

    寇仲心中恍然,宫奇包藏祸心,想借韩朝安之手杀宋师道,自然要找个藉口为何肯帮韩朝安这个忙。

    寇仲倏地转身,右拳迅疾无伦的痛击敌人。

    换上宫奇那个手下的军服,扮作禁卫的韩朝安惨哼一声,跄踉后退,他不愧高手,竟能于此情况下仍避开胸口要害,以左肩胛迅速硬捱寇仲全力一拳,不但化去他近半气劲,且还了一掌,令寇仲无法连环出招,不过已受到重创。

    寇仲闪电追去,韩朝安终看到他是谁,低喝道:"且慢!"

    寇仲五指撑开,单掌瞄着退往丈许外立定的韩朝安,气势将他紧锁笼罩,只要再施一击,定可取他狗命。不过他却没有丝毫欢喜感觉,还暗骂自自窝囊,不能一举毙敌,令对方仍可发声示警,破坏他的大计。

    只好分他心神的嘿嘿笑道:"昨天你暗算我,今天老子暗算你,算是扯平,现在我们可在这种公平情况下来个大战三百回合。"

    韩朝安嘴角渗出鲜血,英俊的脸容因痛楚扭曲得形如厉鬼,惨笑道:"少帅果然着着奇兵,教人不得不服,不过若我大喝一声,少帅亦不会好过。"

    寇仲被他击中要害,表面当然不肯承认,不边不住加强气势压力,一边笑道:"我寇仲后是风光还是潦倒,恐怕韩兄没有目睹的机会,对吗?"

    韩朝安急喘两口气,道:"那就看少帅肯否妥协,不瞒少帅,我今趟来此打个转,将会立即撤离龙泉回国。只要少帅肯放过小弟,小弟必有回报。"

    寇仲知他所言非虚,伏难陀既死,盖苏文和韩朝安再无油水可沾,怎肯为拜紫亭打生打死,去挑战大草原称霸多年的突厥雄师。

    寇仲哂道:"你当我是三岁孩儿吗?放走你后韩兄翘翘尾巴就去通知拜紫亭,我岂非吃不完兜着走,不如博你老哥的死前惨叫只得牢的人听到,小弟拚着多杀几个人,仍有成功机会。"

    韩朝安苦笑道:"少帅太低估小弟的死前惨叫,保证可直接传入拜紫亭耳内。唉!小弟有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少帅可有听的兴趣?"

    寇仲拿他没法,笑道:"小弟在洗耳恭听。"

    韩朝安精神大振,道:"如若小弟依约离开,不惊动宫内任何人,少帅便请宋公子不把我曾暗算他的事泄露出去,否则反之,少帅以为如何?"

    寇仲哑然失笑道:"那你岂非占尽便宜,我不但要放你一条生路,更要央宋二哥为你保守秘密。"

    韩朝安急道:"所以我早先才说另有回报,首先是进入宫牢的秘密口令,那是宫奇告诉我的,那会省去少帅很多麻烦。其次是小弟尚有些重要情报,是分别关于五采石和王世充的,对少帅均非常有用。"

    寇仲一呆道:"竟有关于王世充的事,你可不要胡诌一个出来骗老子。"

    韩朝安叹道:"在这情况下仍敢骗你的肯定是不知-死-字怎样写的大笨蛋,若我有一字虚言,教我韩朝安日后不得好死。"

    寇仲点头道:"说吧!"收起部份罩着他动弹不得的真劲。

    韩朝安松了一口气,道:"开牢的口令和军令不同,只有拜紫亭和宫奇两人晓得,故非常有用。因为把门者六亲不认,只认口令。"寇仲感到有理,拜紫亭因不信任伏难陀,更怕他杀害宋师道等人,所以凭此口令把内宫牢置于自己的控制下。他又想到拜紫亭屡次不顾一切的对付自己,只是因伏难陀的威胁教他别无他法,因为他的儿子大祚荣正在伏难陀的伙伴盖苏文手上。

    心中一动道:"先勿把口令说出来,我有一个条件,你接受后我才觉划算,并保证纵使日后有人问起宋二哥你是否真是那种卑鄙小人,他还会代你否认。"

    韩朝安给他嘲讽至哭笑不得的境地,无奈道:"小弟除接受外,尚有别的选择吗?"

    寇仲哂道:"放心吧!你对我虽不仁,我却不会不义,绝不会迫人太甚,否则我可联同古纳台兄弟和菩萨去把老盖重重围困,直到天明,你说后果如何呢?"

    韩朝安立即色变,颓然道:"小弟服啦!少帅请开出你的条件。"

    寇仲道:"只是小事一件,你们要把大祚荣交给我。"

    韩朝安大感错愕,显是想不到他晓得大祚荣在他们手上一事,呆了半晌,点头道:"这个没有问题。"

    寇仲低笑一声,欣然道:"交易可以进行啦!"

第十三章 劫狱壮举

    徐子陵和跋锋寒凭着过人的灵锐和超凡的身法,趁两边望楼的守卫瞧往别处的刹那空隙,翻过后宫的宫墙,悄没声息的往西北角内宫监的方向潜去。

    两人跃上内宫监东隔墙外一棵大树,内宫监正门的情况映入眼帘。

    看着内宫监紧闭的铁栅大门和门外八名守卫,两人均眉头大皱。

    他们以为寇仲正通过杜兴设法把平遥商弄出龙泉,又怕时间失误,所以没去寻他迳自来此。

    跋锋寒道:"组成铁闸的每枝铁均粗比儿臂,就算借助工具亦非一时三刻能损毁,门内守卫有足够时间鸣钟示警,那时我们不但救人不成,还打草惊蛇。"

    又道:"你说客素别会否知道开牢口令却偏不告诉我们,是怕我们立即去救人呢?"他们从客素别处知悉启牢须有秘密口令,而客素别说过连他都不知道,故有此一疑惑。

    徐子陵道:"这个很难说,人总是有私心的,目前唯一办法,就是在这里为宋二哥等护法,必要才出手。咦!有人来哩!"

    身穿将军服饰,却戴着丑神医莫一心面具的寇仲,跨步进入院门,大模同样的朝内宫牢走去,登时惹起守卫的注意。

    徐子陵和跋锋寒瞧得目瞪口呆,怀疑自己不是眼花就是在作梦。

    由于徐子陵和跋锋寒毫不掩饰对他的注视,寇仲立生感应,朝他们藏身的墙外大瞧去。

    跋锋寒知机的探头出枝叶外隔远和他打招呼。

    寇仲也糊涂起来,心想世事之离奇莫过于此,两个小子怎会在这么适当的时间现身于此。此时无暇多想,其中一名把门的禁卫队长喝道:"口令!"他要求的只是一般通行的宫内口令。

    寇仲慢条斯理的来到队长和众卫身前,背后则打出手势,着两人把这名门卫收拾,肃容道:"石生五采。"

    队长一呆道:"这位将爷是——"寇仲凑近他耳边低声道:"我是宫奇将军的人,长年在外,所以面生一点,令趟是奉大王之命来问宋师道几句话。我入去后你最紧要把宫牢重新锁紧,到我出来才再开闸,这可是宫将军的命令。"

    小队长怀疑尽去,一来宫奇和他的部队确长期在外办事,认不出他手下的样子是理所当然,其次是对方主动提出入牢后锁门,将不怕犯人逃跑。遂喝道:"开闸!"

    门内侍卫接令启锁。

    此闸必须从内开启,所以即使鲁妙子复活亲临,对着这么一堵闸亦手无策。

    铁栅内移,牢门通行无阻。

    在众卫注视下,寇仲进入牢内,垂手不动,任由卫士把闸上锁,再把锁交与门外队长,才笑道:"宋师道在那里?我要和他说几句心事,大王有令,其他人均不准偷听。"

    队长忙下令道:"把将爷带到囚禁犯人的牢房后,所有人退到大门这边来。"

    寇仲心中好笑,旋又大吃一惊,只见入门后左方有个两丈许见方的石室,贴墙处有一列列的木架,放满枷锁铁链一类监狱常见的东西还有兵器弓矢军服,但这均非教他吃惊的东西,头痛是室内正中处放置的大铜钟,还有敲钟的撞,如若敲响,拜紫亭睡熟亦肯定被唤醒。

    自己刚才还着跋锋和徐子陵出手收拾门外守卫,不让他们有通风报讯的机会现在当然是不可行的。

    人急智生,又退至闸门处,好让声音传往外面,道:"差点忘记大王另一个吩咐,大王指示只要一见疑人,勿只想着动手,首先要敲响牢内的大钟,明白吗?"

    小队长只有立正应是,心忖那用你吩咐。

    墙外的跋锋寒和徐子陵收到警告,当然不会轻举妄动,但仍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为何寇仲说得出启牢的口令,据客素别所言只有拜紫亭一个人知道。

    跋锋寒叹道:"唉!这小子扮那样似那样,若我是守卫也要给他骗得贴贴服服。"

    徐子陵仰望星空,月儿刚升上东方天际,心忖明晚的星空下,眼前壮丽的宫殿楼台,会否变为残烁瓦碎?救出宋师道等人已从不可能变成可能,可是龙泉城军民的命运却是无人能作出预测。

    寇仲随一名牢卫往两边牢房林立的长廊尽处走去,此时他摸清牢内的情况,闸内有十二名牢卒,只要手脚快点,兼之位置恰当,可在任何人鸣钟示警前将牢内小卒收拾,外面的当然交由跋锋寒和徐子陵侍候。

    想到这里,心情大佳,差点吹起口哨来。这几天受的冤屈气太多,报复起来自是份外痛快。

    术文和他的兄弟共二十五人分散关在左右牢室,全体重枷脚锁,一脸颓丧失落。

    到达长廊尽处,右边的牢房内宋师道除手脚均有枷锁外,还加上牛筋绳来个五花大绑,显是怕他内功精纯深厚,一般铁枷困他不住。

    宋师道脸色比今早见他时好多了,*墙而坐,闭目不言,神情倨傲不屈。

    牢卒把铁闸门打开,道:"将爷请进,下属会依规矩把门锁牢。"

    寇仲微笑道:"当然应依规矩做。"

    宋师道闻言一震朝他瞧来,认出他的声音。

    寇仲背着守卫向他眨眼睛。

    牢闸在后销上,牢卒返回大闸处。

    寇仲抢前跪下,边研究如何为他解除束缚,边道:"他娘的,拜紫亭竟敢冒犯你,我定要他本利归还,伏难陀刚给我宰掉,而韩朝安那小子我曾答应不把他的卑鄙行为泄露出去。"

    宋师道听得一塌糊涂,不知其所云,只知回复自由是不争之实,道:"若给看到我脱去枷锁,那牢卒怎肯给你开闸?"

    寇仲笑道:"这个没有问题,我还要二哥帮手,不让人敲响警钟。"

    拔出井中月,先把牛筋挑断,再取出针炙用的银针,力贯针尖,只几下便将手脚锁头打开,展示从陈老谋和鲁妙子处学得的本领,道:"你坐着不要动,我去唤人开闸。"

    放声让道:"启门!"

    那牢卒慌忙赶来,寇仲故意挡着他视线,牢卒不疑有,一心一意把闸门启锁拉开。

    寇仲右手一探,抓着胸口,同时送出真气,牢卒哼也不哼的昏迷软倒,给扯进牢内。

    寇仲立即为他解袍脱靴,向宋师道道:"快扮成他的样子,待会弯腰跟在我背后,保证不会被发觉。"

    又大声道:"大王说对这犯人要客气点,因为他老爹是中土很有名望的人。"

    这番说是说给外面的牢卒听的。

    宋师道一边活血行气,一边迅速穿衣,到摇身变为牢卒时,随寇仲走出牢房,又装模作样为牢房上锁。

    寇仲大步朝长廊走去,扬声道:"大王说若你们能看牢这批犯人,击退突厥贼后所有人等均晋升一级,赏金五两。"

    众卫信以为真,齐声欢呼。

    宋师道跟在他身后。

    外面的徐子陵和跋锋寒正全力窃听牢内的动静,闻言知是时候,就那么跃过院墙,大鸟腾空的往门外的卫士扑去。

    众卫的注意力全被寇仲的甜密谎言吸引,到警觉时,徐子陵和跋锋寒劲气压顶。

    牢内众卫自然往闸外瞧去,骇然失色之际,寇仲和宋师道同时发难,将他们逐一点倒。

    只眨几下眼的光景,内宫牢所有守卫全被制服。

    跋锋寒从队长身上取得锁匙,正要递给寇仲将闸子打开,蓦地蹄声自远而近,二十多骑冲进院门来。

    寇仲等无不色变,牢内仍关着术文等,难道这劫狱壮举,就此功亏一篑?

第一章 生死一线

    二十多名粟末战士旋风般冲进内宫监的院落,领头的是长腿女将宗湘花,首先与站在门外的跋锋寒和徐子陵打个照面。

    宗湘花一声娇叱,抽缰勒马,座下战马神骏之极,人立而起,随来战士忙勒止马儿,一时马嘶连连,只是这吵声足可惊动宫内其他守卫。

    若跋锋寒和徐子陵没有适才在小回园外与这长腿女将接触,此刻只有冒险出手一途,希望凭藉迅雷不及掩耳的疾快行动,把对方收拾,然后伺机逃走。

    当然此乃下下之策,先不说宗湘花的剑术怎都可捱上十招八式,还有她那二十多名亲卫可缠上他们一段时间,最糟是替术文等人解缚需时,能离开宫内时其他战士早闻得打斗声赶至,他们四人或可逃生,术文等人必无幸免。

    "铿铿锵锵!"粟末战士纷纷掣出兵器。

    "咔嚓"!

    监牢闸锁开启,可是寇仲在徐子陵眼色阻止下,不敢把门拉开。

    四人隔着铁栅八目交投,不敢动半个指头。

    宗湘花座骑前蹄落回地面,两手张开拦着要出手的手下,目光扫过穴道被制横七竖八倒在内宫监门外的八名守卫,又掠过隔门呆立的四人,露出一个疲惫的表情,似对眼前情况有不胜负荷的神态,叹道:"你们在这里干甚么?"

    她这么开腔的一句话,徐子陵立即掌握到她非是专诚赶来阻止他们劫狱的,忙道:"我们只想救回无辜被囚的兄弟,绝无伤人之意。"

    寇仲和宋师道感到徐子陵与宗湘花不似纯是敌人的关系,知机地没有插嘴说话,气氛奇异古怪。

    宗湘花俏脸忽红忽白,显是心内两个不同的思想正在矛盾斗争,委决难下。

    她的手下均蓄势待发,只要头子一声令下,立即狂攻跋徐两人。

    跋锋寒淡淡道:"侍卫长此来又是干甚么呢?"

    宗湘花俏脸泛起一片寒霜,冷然道:"宫奇在那里,他不是将平遥商送到宫牢来吗?"

    跋锋寒和徐子陵为之愕然,开始有点明白寇仲因何在这刻出现。

    寇仲陪笑道:"我见宫将军长年在外扮狼盗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回宫后又日夜马不停蹄,没有时间休息,只好请他在别处小睡片刻,哈……"

    宗湘花怒道:"胡说!"

    跋锋寒双目杀机大盛,显是心中动气,不惜动手,沉声道:"侍卫长该知我们非是含血喷人的无耻之徒,侍卫长请告诉我宫奇是否长年在外?他和他那批亲兵是否乃回纥大明尊教的人?他和马吉的关系是否特别密切?假若答案均非否定,侍卫长该知我们不是无的放矢。

    龙泉的税收这么低,出城人城都不用付税,贵大王建军造船的经费从何而来,何况只是应付突厥人的苛索已令你们非常穷困。对平遥商的不幸遭遇,侍卫长总有个耳闻吧?"

    宗湘花娇喘叱道:"不要再说!"

    所有人的目光均集中到她身上,待她下决定。

    寇仲叹道:"目下在龙泉城内,只有拜紫亭一个人不相信大势已去。我也不忍瞒你,韩朝安刚和我达成协议,不但会将大祚荣交给小弟,还会立即与盖苏文撤返高丽。侍卫长的敌人是在城外而非这里,杀掉我们只会令粟末族与突厥人再无转寰余地,侍卫长该否为龙泉的全城百姓着想?"

    宗湘花玉容黯淡,她手下亦受到这番说话的影响,不知是否想起家中的父母妻儿,拿兵器的手再非坚定有力,兵锋下垂。

    跋锋寒道:"侍卫长不是碰巧巡到这里来吧?"

    宗湘花如梦初醒的娇躯微颤,垂下蛲首低声道:"我答应秀芳大家送宋二公子离开。"

    徐子陵讶道:"宗侍卫长不怕大王责怪?"

    宗湘花露出坚决神色,冷冷道:"大王打算怎样处置我是他的事,我只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接着向手下颁令道:"把少帅那两匹马带来。"

    四名手下犹豫片晌,终接令去了。

    寇仲舒一口气道:"我们可以出来吧?"

    宗湘花叹道:"大王正巡视城防,我可保证你们安全离开宫城,可是外城那一关你们怎样过?"

    跋锋寒微笑道:"只要能离宫,我们有方法离开。大明尊教的人从秘道撤走了,侍卫长明白吗?"

    宋师道回头去释放术文等人时,寇仲开门出牢,与跋锋寒和徐子陵来到宗湘花前,低声道:"平遥商十六人正在西苑内等候小弟,我们是否需有批战马军服,以方便行事。"

    宗湘花思索片刻,先召来手下吩咐他们将平遥商带来,然后断然道:"大王不在,宫内由我作主,我要送甚么人出宫谁敢拦阻。唉!"

    徐子陵道:"可是这么一来宗侍卫长等若背叛大王,天威难测。"

    宗湘花显露她骄傲的性格,冷然截断他道:"这方面不用为我操心,我既决定这么做就这么做。哼,粟末灭族在即,我宗湘花纵使死,也要死得光明正大,不授人以话柄。"

    寇仲低声问道:"秀芳大家她……"

    宗湘花断然道:"我劝过她,可是她不肯听,且坚信你少帅能拯救龙泉。"

    寇仲惟有以苦笑回报。拜紫亭失去理智,明天一战如箭脱弦,神仙难改,现在只剩下大祚荣这个希望。

    跋锋寒和徐子陵却想到客素别,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说服其他将领来场兵变吗?

    徐子陵问另一事道:"宗侍卫长令早离开小龙泉时,我的朋友阴显鹤追在侍卫长马后,他……"

    宗湘花显是心情极坏,再次不耐烦的打断他道:"你这朋友的脑袋肯定有问题,当时我恨不得将你们碎尸万段,他却追在我身后问我能否记起他是谁?有没有印象?我叫他滚蛋,他就没再追来啦!"

    三人听得愕然以对,他们猜的本是阴显鹤因在龙泉遇上这长腿美女,惊为天人而暗恋上她,但听宗湘花如此说,当然是另有内情。

    寇仲知道的比跋锋寒和徐子陵多一点,问道:"侍卫长怎会记不起他呢?你不是曾向秀芳大家提过他的名字吗?"

    宗湘花没好气的道:"所以我说他不正常。在年多前连续十多天,每趟我早上出宫巡城,他都像幽灵般立在宫门呆盯着我,我派人赶他走并打他,他却不还手,前天我又见到他,遂向秀芳大家提过,唉,我不想再提这个人。"

    此时宋师道和术文等从牢内走出来,大家相见,自有一番欢喜,不旋踵罗意和欧良材等平遥商被带到,均有再世为人的欣悦。

    马儿欢嘶,万里斑和塔克拉玛干见到主人,冲过来和两人亲热。

    跋锋寒一把搂着马颈,叹道:"我的宝贝,若你有甚么三长两短,我定会大开杀戒。"

    别头看到同是搂着马儿的徐子陵神色凝重,忍不住问他道:"你的神情为何如此古怪,现在所有事情大致解决,不值得高兴吗?"

    徐子陵压低声音,沉声道:"事情的发展顺利得教人意外,我不知如何反生出不祥的预感?乍看一切都像老天爷巧妙的安排,忽然所有事情迎刃而解。但否极会泰来,乐极可生悲,我有点不敢相信我们的幸运。"

    跋锋寒低声道:"你是否怀疑宗湘花?"

    徐子陵摇头。

    跋锋寒道:"另一可能是韩朝安出卖我们?可是他这么做对他有害无利,他不致这么愚蠢吧?"

    徐子陵再摇头,叹道:"或者是我过份操心。"

    此时寇仲的声音传过来道:"兄弟们!动身啦!"

    因徐子陵的不祥预感,跋锋寒联同寇仲说动宗湘花,令她改变主意,让各人穿起军服,骑上战马,扮作她手下的禁卫,驰出皇宫。

    到朱雀门在望时,以头盔掩脸的寇仲向徐子陵道:"有否被暗中监视的感觉。"

    另一边的跋锋寒没好气的道:"这是皇城主门重地,皇宫与外城唯一的通路,遍布明岗暗哨,没有人注意才是怪事。"

    寇仲目光落在朱雀大门上左右排列的四座箭楼,又移往守卫森严、长达三丈的城道出口,叹道:"我这叫慌不择言,若有不测,我们四个或可杀出重围,可是我们的老朋友定是半个不保,马儿亦会遭殃。想想也教人心惊肉跳,陵少仍有危险的感觉吗?"

    徐子陵尚未来得及答他,一道鼓响,以千百计的粟末战士从大门狂拥进来,同时城头箭褛现出无数箭手,一下子把唯一出路完全堵死。

    在众人身后的宋师道大喝道:"小心!"

    寇仲回头一瞥,另一群战士从后方两座官署潮水般涌来,将他们的退路封锁,人人弯弓搭箭,瞄准他们随时发射。

    宗湘花出奇的冷静,勒马娇叱道:"大家不要动。"

    众人别无选择,只好听她的吩咐。平遥商其中两人呻吟一声,竟给吓晕过去,滚跌下马。刹那间,众人陷身重围之内,以千计的箭簇对准他们,形势一发千钧,随时出现流血的局面。

    大笑声中,拜紫亭在四、五名将领簇拥下从朱雀门策骑而出,接着收止笑声,颜容一沉,喝道:"想不到我拜紫亭最信任的女人,竟是第一个背叛我的人!"

    包围他们的战士达五千之众,却没有人发出半点声息,只是那种沉默形成的压力,足可令人心颤胆寒。

    宗湘花玉容冷漠,缓缓下马,先向拜紫亭叩首三拜,接着长身而起,冷然自若道:"宗湘花并非大王最信任的人,你信的是能为你敛财的马吉和宫奇,又或以前的伏难陀。大王下令放箭吧!我绝不还手,先一步去和迟一步去只是刹那时光的分别。"

    拜紫亭气得脸色煞白,勃然大怒戟指道:"枉我苦心将你栽培,看你现在变成甚么样子,不但敢以下犯上,还偷放我们龙泉的公敌逃走。"

    寇仲再忍不住,一把扯掉头盔,策骑来到宗湘花旁,怒喝道:"拜紫亭你可知自己是这世上最愚蠢的人……"

    拜紫亭截断他的话冷哂道:"究竟谁才是蠢人呢?我早猜到你们只是假装离城,然后死心不息的回来救人,所以故意撤去守卫,再派人在远方高处监视,只没想过她会背叛我。"

    说到最后,声色俱厉的指着宗湘花。

    宗湘花傲然与他对视,语气却平静不波,道:"谁敢面对金狼军的千军万马而不惧?谁能不顾生死只因不想祸及无辜小孩?他们从没要与我们为敌,只是想讨回失去的东西。大王却被伏难陀和宫奇蒙蔽,不择手段的对付他们。粟末的战士听着,我们要殉城战死亦要死得像他们般英雄壮烈。"

    不敢动半个指头的跋锋寒等人,举目扫视围着他们的敌人,虽仍默不作声,可是其中部份人的箭锋再非瞄准他们,而是斜指往地面。事实上形势仍是危如累卵,只要有一个人失手射出弦上的箭,会惹来不堪设想的后果。

    与宗湘花一道的二十多名亲兵听得头子之言,齐声喝道:"我们要死得像个英雄好汉!"喝叫声回荡于朱雀大门内广场宽敞的空间,令人热血沸腾。

    两名晕倒的平遥商仍蜷曲地上,没有人敢去看他们,怕惹起可怕的误会和后果,只能把他们的马儿牵住,不让它们践踏晕厥的人。

    拜紫亭怒气更盛,正要不顾一切下令放箭的当儿,徐子陵温和的声音响起道:"大王可知韩朝安和盖苏文正撤返高丽,大明尊教则从小回园的秘道暗中离城,龙泉孤城一座,大王有为无辜的子民着想过吗?"

    寇仲乘机大喝道:"所以我们是你唯一的希望,若你还要动手,我们肯定有很多人不能活下去,但能活下去的,将拚尽最后一滴鲜血,看看能杀死你们多少人!而你的宝贝儿子大祚荣更肯定会被拿来祭旗。我们死了,你就算跪献五釆石或你老哥的头颅,突利亦将为他的兄弟屠城报复,你说你是否这世上最愚蠢的人!"

    徐子陵不让拜紫亭有说话的机会,接下去道:"少帅曾答应秀芳大家消弭龙泉这场全城灭族的大祸,不信可请秀芳大家来问个清楚。"

    此正是寇仲和徐子陵早年应付扬州其他小流氓的惯用技俩,一唱一和,一个扮好一个扮丑。际此力抗不得的当儿,他们施尽莲花妙舌,希望说动拜紫亭逃过大难。

    跋锋寒淡淡道:"若大王仍不惜一战,我跋锋寒发誓不杀光全城所有人,绝不离开。"

    广场寂静无声,能听到的是一片浓重的呼吸。气氛沉重紧张至极,城头火把猎猎作响。

    拜紫亭紧盯寇仲,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寇仲等心中叫糟,正要抢先出手,蹄声骤起,从朱雀门外自远而近。

    战士让道,以客素别为首的十多骑冲进来,客素别大嚷道:"突厥狼军杀来哩!"

    战士一阵骚动,虽明知突厥人今晚必至,可是来得如此神不知鬼不觉,自然构成庞大的压迫力。

    客素别和十三名同来的将顿甩蹬下马,向拜紫亭下跪行礼。

    拜紫亭的脸色变得有那么难看就那么难看,忽红忽白,显是乱了方寸。

    客素别接着和众将站起来,以背朝着寇仲等给困在广场中间的人马退过去。

    拜紫亭愕然道:"你们干甚么?"

    客素别边退边道:"大王受天竺妖僧骗术所惑,泥足深陷,把我族拖进万劫不复之地,现在应是梦醒时刻。"

    更多人把手上弓箭下垂,但仍有近半人持弓的手坚定如故,可见拜紫亭在他们心中仍有强大的威情,那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过来,更不是几句话能抹去。

    拜紫亭剧震道:"反啦!反啦!连你们也在这时刻背叛我?"

    客素别等退到寇仲和宗湘花左右,客素别摇头叹道:"忠言逆耳,这些话微臣不是今天才说,只是以前说时总换来痛斥。谁是我们粟末人的敌人,谁是我们粟末人的朋友,大王此刻该有深切体会。希望大王平心静气想一想,若贪一时之快杀死突利的兄弟,结果会是如何?"

    又是一片悠长沉重的沉默,全场以数千对计的目光全集中在拜紫亭脸上,静待他对寇仲等人和粟末族的存亡下决定。

    拜紫亭的脸色暗沉下去,忽然仰天长笑道:"我拜紫亭若会惧怕任何人,怕任何威胁,就不会定明早是立国之期。没有人能蛊惑我,我拜紫亭亦非受人影响而成为今日的拜紫亭。

    寇仲,你们中土历代各国谁能比秦始皇更强大,可是-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可惜你们不能活着瞧到我拜紫亭击退狼军,否则必会怪自己目光短浅。"

    跋锋寒神情漠然的道:"不杀你拜紫亭,我跋锋寒誓不为人。"声音里透出一往无前的决心和自信。

    寇仲、徐子陵、宋师道无不心中暗叹,晓得在劫难逃,真的应验徐子陵不祥的预感。

    拜紫亭双目杀机大盛,点头道:"好!好!就看你有否那本事。"

    谁都知拜紫亭势必下屠杀令。

第二章 枭雄末路

    就在此惨剧瞬将发生之际,一声"且慢"从寇仲等后方重围外一座官署屋顶直喝过来,威慑全场,令全场数千人无不翘首望去。

    突厥族与跋锋寒齐名的同代高手可达志神态悠然的坐在瓦旧边沿处,双脚凌空,一对虎目闪闪生辉,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哈哈笑道:"拜紫亭你真有种!我有一个你老哥定肯接受的简单提议,可一举解决你的问题。"

    寇仲知机代应道:"可兄有甚么好提议。"

    拜紫亭冷哼一声,道:"除武力外,你能有甚么提议?"

    可达志冷冷道:"当然仍是武力解决一途。大汗有命,只要你能胜过小可手上的狂沙刀,我们立即撤军,给你一年时间苟延残喘,就看你是否真的有种?"

    拜紫亭龙躯一震,双目透出凌厉的神色。

    可达志续道:"勿要错失此良机,若非看在少帅一心化解今趟屠城之祸,经过我和突利可汗大费唇舌,颉利大汁绝不会答允作如此便宜你的事。如果你落败战死,渤海立国当然功亏一篑,那龙泉只要拆掉城墙,我们亦不损龙泉一草一木,如此划算的安排,大王是否接受,一言可决。"

    客素别趁机大喝道:"请大王下令先收起弓矢!"

    拜紫亭一瞬不瞬的紧盯可达志,好半晌才打出收起弓矢的手势。

    对峙双方均松一口气,箭回鞘,弓下垂。

    可达志仰天发出一阵长笑,点头道:"好!龙王毕竟是龙王,就让我看看是你的龙剑锋利,还是我可达志的狂沙刀了得。"往前翻下,凌空连打三个觔斗,足踏实地。

    包围在寇仲等人后方的战士,自动让开通路。

    拜紫亭忽然喝道:"且慢!"

    寇仲一方均大为懔然,以为他临时改变主意。

    跋锋寒低声向身旁的徐子陵和宋师道说:"若他反悔,立即动手!"

    两人点头答应。

    可达志卓立不动,手按狂沙刀柄,不可一世的冷笑道:"又有甚么花样,最好勿要教我小瞧你。"

    拜紫卒双目杀机剧盛,旋又敛入,露出令人复杂难明的神色,似是英雄末路的伤情,又似不惜一斗的决断,转朝寇仲瞧来,沉声道:"我先要跟少帅私下说几句话。"

    众人恍然,晓得必是与他儿子大祚荣有关,这等事确不宜在与可达志决战前公开谈判,示人以弱。

    寇仲走出己阵,往前朝左前方空地正举步走的拜紫亭移去,到两人会合,成为全场目光众矢之的时,拜紫亭向凑到贴近处的寇仲低声道:"少帅以为我与可达志此战有多少成胜算?"

    寇仲想不到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轻叹道:"大王必败无疑,可达志的狂沙刀法不但锋锐难挡,其斗志战意更是气势如虹。而大王则因狼军压境,儿子落在别人手上,兼之众叛亲离,方寸已乱,此战结果如何,大王该是最清楚的人。"

    拜紫亭茫然道:"我真的没有机会吗?"

    寇仲苦笑摇头,深切感受到这末路枭雄失去他一贯的信心,否则怎会下问他这敌人?

    拜紫亭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双目回复清澈冷静,似是下了决定,故灵智再不被阴霾迷雾笼罩,缓缓点头,道:"我和少帅该是最了解对方的人。"

    寇仲只好以苦笑回报,道:"该是这样吧!大王有甚么心事,尽管说出来,我定给你办到。"

    拜紫亭的话非是随口乱说,他是指两人均有称霸为王的野心,而面对的主敌均比自己强大,故有同病相怜之感。

    拜紫亭压低声音道:"我死后,请把我的尸体送给颉利,只要求少帅为我保存大祚荣这点血脉。"说罢惨然一笑,像忽然苍老了许多年。

    寇仲早猜到他有此决定,而这更是最明智之举,最英雄的做法,因为与其被可达志当众击败杀死,不如留下一点予人追想的空间,亲手了结自己性命,以此换得龙泉军民的平安。

    寇仲低声道:"大王放心去吧1我寇仲必不负大王所托。"言罢朝可达志走过去。

    拜紫亭再召宗湘花和客素别说话时,他来到可达志前,叹道:"是否全是胡诌的?"

    可达志莞尔道:"除此外你能有更好的主意吗?且谎言永不会被拆穿,因为死的肯定不会是我。"接着道:"他是否托你保证大祚荣的安全?希望你没有应承他,因为大汗绝不肯放过拜紫亭的儿子,唉!他也不会放过龙泉的军民,拆掉城墙仍不能改变任何事。"

    寇仲断然道:"我会使他改变主意,你要助我达成这心愿。"

    可达志双目厉芒大盛,面罩寒霜的道:"我可达志因何要助你冒犯大汁?"

    寇仲笑道:"不要装模作样啦!别忘记在这里我们是战友,而且你该知这是秀芳大家的心愿,你若不肯帮忙,我就向秀芳大家告发你。哈哈!"

    他因受拜紫亭决意自尽影响了心情,笑得乾涩而且勉强。

    可达志颓然道:"总说不过你!唉!这似乎与小弟的一贯作风不符。"

    拜紫亭的声音响起,道:"粟末族勇敢的战士听着,从这刻开始,族内一之切事务由客素别右丞相和宗湘花侍卫长全权处理,他们发的命令等若我的命令,违令者斩。"

    宗湘花悲呼一声"大王",泪流满脸。

    在场数千战士呆若木鸡,只看宗湘花神情,便晓得即将发生的事。

    拜紫亭转向可达志肃容道:"烦请可将军告知大汗,拜紫亭认输啦!"接着仰天哈哈一笑,昂然从容的朝主殿方向独自举步走去。

    哭喊震天而起。

    尚秀芳若有若无的筝音从冷寂的东苑传出,仿似内心充满激烈情绪的演奏者,却能以冷峻和落漠的态度以音乐去演译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崛起与没落。

    寇仲不晓得是否因这几天内龙泉发生的盛衰转折,又或他受尚秀芳悲天悯人情怀所影响,感到自己愈来愈明白尚秀芳筝音的含意。

    尚秀芳独自一人坐在空广的厅堂中心,抚筝弹奏。

    当他跨入大厅时,筝音忽变,恰如其份的表现了天下动乱时人命贱如草芥的凄述景况,其对时间、节奏和轻重的精确把握,筝音的丰富变化,时如万马奔腾、千军对阵,时如城破人亡,繁华化为焦土的荒凉情景,都从袅袅筝音中表达出来。

    她超凡的筝技唤起寇仲脑海里的视象,战争像宿命般紧缠着他。

    筝声倏止。

    寇仲呆立门旁。

    尚秀芳神色漠然的朝他瞧来,对他的出现毫不讶异,淡淡道:"少帅这么夜还不歇息吗?"

    寇仲深吸一口气,来到她侧旁席地坐下,凝望她秀美的绝世容颜,叹道:"这正是我想问秀芳的一句话,却让秀芳先问了。"

    尚秀芳目光移往仍抚在筝弦的玉手,平静的道:"今晚谁能安寝?刚发生的事,湘花已着人通知我,少帅如今有甚么打算?"

    寇仲苦笑道:"可以有甚么打算?若颉利、突利不接纳我的要求,小弟只好死守龙泉直至殉城,否则我将终生抱憾。"

    尚秀芳摇头道:"少帅绝不需殉城的,因为颉利、突利很难过你这一关,颉利更犯不着为再无抵抗之力的粟末族冒与少帅硬撼之险,秀芳只想问你在龙泉事了之后有甚么打算?"

    寇仲暗中唤娘,心内淌血,口齿艰难的反问道:"秀芳又有甚么打算?"

    尚秀芳别过俏脸对他凝视片刻,忽然伸出纤长玉手,轻抚他的脸庞微笑道:"秀芳准备在大草原流浪一段日子,感受一下塞外动人的风情。"

    寇仲失声道:"甚么?"

    尚秀芳收回令他意乱情述,差点溶化的纤手,幽幽道:"有甚么好大惊小怪的?你既不肯陪人家,难道要人家终日等待少帅去杀人或被杀的消息,活生生的不断被折磨吗?"

    寇仲一震道:"我……"

    尚秀芳伸手竖起玉指,按上他的嘴唇,"殊"的一声,摇首道:"不要说出口不对心的话来骗人,秀芳是你的知己,当然明白你的心事。更不要说甚么塞外危险不宜旅行的话,秀芳从小就懂得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乖乖的去吧!秀芳想独自一个人想点事情,少帅不是有很多事要做吗?"

    寇仲纵有千言万语,却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寇仲登上南城墙,左右有可达志、徐子陵、宋师道和宗湘花。

    极目所见,城外镜泊平原营火处处,布满地平尽头,火光烛天,令天上星月黯然失色。

    宗湘花指着西面的营地,道:"那是菩萨的回纥军,兵力在五千人间,正南是突厥狼军的营寨,兵力不断增强。阿保甲的契丹鹞兵在城东扎营,只余往北到小龙泉和卧龙别院的路线没有被封锁截断。"

    可达志道:"这表示我们对少帅的尊重,我们现时抵达的只是先头部队,大汗和突利可汗会于天明前驾到。"

    徐子陵道:"术文一众兄弟和平遥商由可达志的手下护送往小龙泉,好与古纳台兄弟会合和向他们报告最新的发展。另外跋锋寒亲赴菩萨的营地,若韩朝安和盖苏文依约将大祚荣移交菩萨,就把他接回来。"

    寇仲因尚秀芳的事心情郁结,有点万念俱灰的颓然道:"我们除等待外,尚有甚么事可为?"

    可达志道:"喝两杯水酒如何?"

    寇仲皱眉道:"找到美艳吗?"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依韩朝安提供的地点寻去,早人去楼空,只剩下张她留下的条子,说不会忘记我们的大恩大德云云。"

    宋师道一拍寇仲肩头,道:"还是去休息放松一会吧!"

    龙泉城严厉执行宵禁,晚上除巡兵外再无杂人。

    徐子陵把千里梦从城外的树林带到龙泉城,让它与主子寇仲团聚,刻下就像在大草原般任它们在未雀大街蹈跶,但它们亦只在他们落脚说话的酒铺外徘徊。

    寇仲当然晓得可达志有话要说,果然两杯酒下肚后,可达志先瞥一眼在一角打坐疗伤的宋师道,才压低声音苦笑道:"实不相瞒,当日小弟借烈瑕与你们接近,皆因奉有大汁密令,务要保少帅平安回国,原因不用我说出来两位该晓得所为何事。"

    寇仲与徐子陵愕然对视,半晌皴眉道:"是否因李世民大胜你们和宋金刚的联军,故希望我能活着回去助王世充守洛阳?但你为何肯说出来?"

    可达志叹道:"因为我最后弄假成真,把你们视作战友。坦白说,你们在拜紫亭的事上确帮了我一个大忙,所以无论如何我亦要助你们保存龙泉。"

    寇仲道:"这叫阴差阳错,唉,算啦!以前的事不再计较。你远比我们清楚颉利的心意,可有甚么忠告?"

    可达志正容道:"忠告只有一个,就是你尽量对我们大汗表现得友善点,那就万事可商量。比起李世民,龙泉只是微不足道的琐屑事。"

    寇仲默然片晌,向徐子陵征询意见道:"陵少怎么看?"

    徐子陵耸肩道:"对他友善点并非要你出卖自己,若能使粟末族幸免大祸,当是功德无量。你不是说过政治不讲本意,只论后果吗?"

    可达志欣然道:"两位深明大义,这就好办。尚有的问题是大祚荣,大汗会依规矩将他扣作人质,你们须有心理准备。"

    寇仲一呆道:"这怎么成?我怎样向宗湘花等将官交待?"

    可达志头痛道:"照我看在此事上大汗是不肯让步的。"

    寇仲眉头深锁道:"我要好好想想。"顺道把尚秀芳要周游域外诸国的意愿告诉他。

    可达志听罢色变道:"不是由烈瑕那窝囊废作伴吧?"

    寇仲倒没想过这问题,道:"不会吧?"

    可达志霍地起立,道:"我亲自去问她。"说罢匆匆去了。

    寇仲颓然为徐子陵斟酒,道:"你可知王世充是由大明尊教出身的,是上一代原子。"

    徐子陵动容道:"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寇仲答道:"是韩朝安那小子告诉我的,而他则是从伏难陀处听来,当时他为活命,连老爹都可出卖,该不会是胡诌来骗我。且想想又觉似是事实,可风明明是在荣凤祥指使下来害他,而事后他竟没向荣凤祥追究人,却似更加合作愉快,由此可知两人关系暖味。"

    顿了顿续道:"韩朝安说王世充乃大明尊教派出混入隋皇朝的奸细,不过后来他更有机会做皇帝,所以再不那么听教听话,这确很像王世充这头老狐狸的处境。还有一件事就是龟玆美人玲珑娇,大有可能她亦是大明尊教的人,被派往中土助王世充一臂之力的。"

    马儿欢嘶。

    两人听声辨意,晓得是千里梦和万里斑见到跋锋寒的塔克拉马干,故有此友善反应,大喜迎出门外。

    宋师道行功正到紧要关头,仍是闭目冥坐。

    跋锋寒掺扶着一个人跃下马来,两人定睛一看,赫然是不知所踪的阴显鹤,以为他身受重伤,大吃一惊。

    跋锋寒笑道:"只是喝得烂醉如泥,没有甚么事的,哈!他在那里找到这么多酒来喝?

    真教人难以费解。"

    两人从跋锋寒手上接过满身酒气的阴显鹤,大惑不解的扶他进入店内,后者满脸泥污,衣衫破脏,就像变成另一个人,再非那孤剑独行冷傲的剑客。半闭双目,不住喘息,他们那曾想过他会是这样子的,大感事不寻常。

    将他安置椅内,阴显鹤扒在桌上,拍桌道:"酒来!我要酒!"

    跋锋寒摊手道:"我在路上遇到他时,就是这样子。大祚荣接回来哩!菩萨处理一些事后,会入城来与我们会合,再与你们一道去见颉利和突利。"

    寇仲放下对大祚荣一半的心事,心想算是韩朝安识相,没有在此事上耍花样,讶道:

    "你不去吗?"

    跋锋寒坐下取起酒壶,大喝了口,道:"我不想和突利冲突,还是不去为妙。"

    两人无话可说,因为跋锋寒确有恼怒突利的理中。

    阴显鹤又拍桌要酒,徐子陵伸手搓揉他背心,输入真气,柔声道:"阴兄究竟有甚么心事?何不说来听听,说不定我们能为你想到解决的办法。"

    阴显鹤倏地坐直瘦长的躯体,双目直勾勾瞧善前方,两眼空空洞洞的,梦呓般道:"她不是小妹!她不是小妹!"

    那边的宋师道张开眼来,陪他们摸不着头脑地盯着他。

第三章 伤心憾事

    徐子陵怕他伤神过度,暗捏印诀,凑到他耳旁唤道:"小妹!"

    阴显鹤闻言剧震,醒转过来,茫茫然扫视坐在前方的寇仲和右侧的跋锋寒,远处角落尚是首次见面的宋师道,最后发觉徐子陵正在后面按着背心输气,一呆道:"甚么一回事?"

    跋锋寒解释一遍,又介绍宋师道予他认识,接着问道:"阴兄酒醉时唤着小妹这名字,是否阴兄的亲人?"

    阴显鹤露出古怪的神色,叹气摇头,像斗败公鸡似的颓丧失落的道:"往事不堪提,唉!我要走啦!"挣扎着站起来。

    徐子陵抓着他双肩硬把他按回椅内,恳切的道:"阴兄定有一段伤心往事,若当我们是兄弟就说出来,五个人想总好过一个人想。"

    寇仲乃玲珑剔透的人,猜到阴显鹤非是如他们原先猜估般暗恋宗湘花,只是认错她是他的小妹子,经宗湘花否认后,受不住那沉重的打击和失去希望的痛苦,故借酒来麻醉自己,致有此失常之举,柔声道:"阴兄在找寻小妹吗?大家是兄弟,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人多好做事,怎都好过你一个人去碰运气。"

    跋锋寒帮腔道:"少帅在塞外有一定的影响力,做起事来方便点,胜过阴兄一个人去碰运气。"

    徐子陵移到他旁坐下道:"信任我们好吗?"

    阴显鹤目光移往徐子陵,呆望他半晌,身躯一阵抖颤,颓然道:"小妹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唉!"

    徐子陵射出鼓励的神色,轻轻道:"你怎会和小妹失散?"

    阴显鹤双目异芒大盛,透出尽倾五湖四海之水难以淡化的仇恨,沉声道:"是拐子帮硬将她抢去,还把我打得剩下半条人命。"

    寇仲忙道:"阴兄当时是甚么年纪?"

    阴显鹤道:"当时我只有十二岁,小妹七岁,后来听人说那趟拐子共抢走当地十多个不过十二岁的女孩,唉!我不想再说啦!"

    跋锋寒皴眉道:"那就是十多年前的事。"

    寇仲和徐子陵均大感头痛,十多年前一个给丧尽天良人口贩子抢走的小女孩,在茫茫人海中如何寻找?宗湘花定是长得有点像阴显鹤的亲妹子,才令他误会,他不断出现她眼前,是希望勾起她儿时的回忆,认出他是自己亲兄长。

    这确是人间悲剧!难怪阴显鹤经常落落寡欢,像给天下所有人遗弃的样子,因为目睹亲妹给抢去的童年悲惨回忆,使他不能像正常人般生活。

    宋师道长身而起道:"幸好阴兄肯把此事说出来,因我对此宗旧事亦有所闻,寒家还曾派人调查呢。"

    阴显鹤剧震一下,双目射出炽热的渴望,却说不出话来,只是大口喘气。

    宋师道移到桌旁坐下,道:"据我们调查所得,此事祸首实为杨广那个暴君,执行的是他的走狗巴陵帮。据闻一天杨广忽然生出主意,想把其中几座行宫的宫女用上未成年的少女,于是左右佞臣遂通知巴陵帮执行。当时巴陵帮的大龙头陆抗手知此事必犯众怒,命手下秘密在全国各地搜罗拐掳长得标致精灵的少女,事后放出烟幕,谣传少女是给卖往塞外。"

    阴显鹤颤声道:"那批少女被送到那座行宫去?"

    宋师道道:"杨广转头就将此事忘记,接着出征高丽,那批少女仍应在巴陵帮手上。"

    寇仲大怒道:"竟又是香家父子干的好事!他娘的,希望香小子陪颉利一道来,那我们就可当面质问他,阴兄放心,此事包在我们身上。只要令妹……噢!不!我们定可为阴兄找到令妹。"

    阴显鹤低念道:"巴陵帮!巴陵帮!萧铣是否巴陵帮的大龙头?"

    徐子陵道:"阴兄勿要轻举妄动,因为此事非武力可以解决,必须计划周详,更不可打草惊蛇坏了事情。我们有位朋老叫雷九指,他一直在想办法对付巴陵帮,对香家父子的事非常熟悉,是最理想的好帮手。"

    寇仲沉吟道:"我又想起另一件事,照道理赵德言和香玉山是大缆扯不到一起的天南地北两个人,为何香玉山忽然会拜赵德言为师?是否赵德言和香家或巴陵帮一向关系密切,因为巴陵帮的所作所为,确似魔门不择手段令人神共愤的作风。"

    徐子陵记起往事道:"你这分析根有道理,还记得香玉山说过他的气功出岔子,是被阴癸派一位长老所害。只要有一半是实话,他和魔门的关系亦不简单。"

    寇仲双目杀机大盛,道:"魔门因知犯众怒,故由明转暗,表面看来与他们全无关系者,事实上正是他们的人,林士宏如此,辅公佑和钱独关亦是如此,现在可能再要多出个萧铣来。阴兄放心,你的敌人就是我寇仲的敌人,他娘的,巴陵帮本就是我们的死敌。"

    阴显鹤双目射出充满希望的神色,精神大振。

    徐子陵安慰他道:"回中土后,我陪阴兄去找雷九指,令妹的事必可圆满解决。"

    足音响起,可达志与杜兴联袂抵达。

    阴显鹤见到杜兴,露出厌恶神色,起身道:"我到外边走走!"二话不发的跟两人擦身而过,走到街上回复孤冷的本色。

    杜兴回头盯他背影一眼,讶道:"这不是蝶公子吗?"

    可达志不满道:"他是甚么一回事,碰面都不打个招呼。"

    寇仲道:"不要怪他,他就是那样子的一个人,坐下喝杯酒再说。"同时介绍宋师道予杜兴认识,后者晓得他是名震天下"天刀"宋缺的儿子,态度即大是不同。

    酒过两巡,可达志颓然叹道:"小弟果然所料无误。"

    寇仲色变失声道:"真是烈瑕那小子?"

    徐子陵虽对尚秀芳没有丁点儿野心,也大感不舒服,紧蹙剑眉道:"烈瑕那来空闲陪尚秀芳?"

    杜兴冷哼道:"烈瑕算甚么东西,让我们联手将大明尊教的人杀得半个不剩。"

    跋锋寒淡淡道:"该否由许开山开始,他是否仍在城内?"

    杜兴微一错愕,不悦的狠盯跋锋寒一眼,沉声道:"我说话一是一、二是二,说过不当许开山是兄弟就不当他是兄弟,还要我说多少遍才足够。他***,现在连我都不晓得他在那里,有本事你跋锋寒就揪他出来,看看老子会怎样对他。"

    徐子陵心头一阵烦厌,起来道:"我出去看看蝶公子。"

    离座走到衙上,清冷无人的朱雀大街左右延伸,马儿见到徐子陵,兴奋的过来与他亲热,孤立门外的阴显鹤冷冷道:"香家父子究竟是甚么人,你们和他有何瓜葛?"

    徐子陵明白他的心情,总望能知道得愈多愈好,抬头望往笼罩着这命运难卜的塞外奇城的灿烂星空,叹道:"我真有点不知该从何说起,那时我们经历尚浅,不懂人间险恶,以为自己把心掏出来待人,别人会作同样回报,怎知却全不是如此理所当然的一回事,由那时开始,我们再不轻易信任人。"

    阴显鹤淡淡道:"我从不相信人,你是唯一的例外。"

    徐子陵欣然道:"阴兄令小弟受宠若惊。"接着沉吟道"我有个疑问,阴兄是否在上次来龙泉时,已怀疑宗湘花非是令妹?"

    阴显鹤脸色阴沉,点头道:"小妹绝不会着人赶我打我。自贼兵作乱,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两兄妹流浪天涯、相依为命,只要她真是小妹,定可把我认出来。我还记得她被人掳走时的眼神,当时我躺在血泊中,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她小时已很坚强,我知她定会活下来。"

    徐子陵很想问他那套打遍东北的剑法是如何学成的,终忍着不问,答他先前的问题道:

    "香家父子负责巴陵帮妓院和赌场的业务,据传人口贩卖亦由他们主持,长安六福赌馆的老板池生春,极有可能是香贵的长子。唉!"

    阴显鹤一震道:"妓院?"

    徐子陵明白他的感受,岔开道:"阴兄的小妹叫甚么名字?"

    阴显鹤显是想到妹子大有可能被卖入妓寨,脸色惨白,急促的喘气道:"我不杀尽巴陵帮的狗贼,誓不为人。"

    徐子陵再找不到安慰他的说话。

    阴显鹤沉声道:"我想独自一人到城外走走,明早我会在小龙泉等你们。"说罢举步往北门方向走去。

    看着他孤独修长的背影,徐子陵暗下决心,定要把巴陵帮这丧尽天良的罪恶集团连根拔起。

    阴显鹤忽然止步,轻轻道:"我的妹子叫阴小纪。"说完大步走了。

    徐子陵心念一动——阴小纪,脑海里浮现长安首席名妓纪情的玉容,她那对不住变化的灵活眼神,似乎每一刻都涌起新的念头,新的主意。她更有一双起舞时非常悦目好看的长腿,想要跟他学赌术背后的原因耐人寻味。

    差点就要追上阴显鹤将此事告诉他,又怕只是一场误会,徒令他多添烦扰。

    蹄声骤起,一骑从南门方向急驰而至。

    来骑迅速奔至近前,蹄音粉碎小长安龙泉上京近乎胶着的肃静,徐子陵认得是随他们齐闯宫禁的宗湘花亲随之一,此时他神色张惶,差点是滚下马来,嚷道:"不好哩!突厥狼军开始挥军进逼。"

    徐子陵失声道:"甚么?"

    那宗湘花的亲兵道:"颉利大汗帅军刚至,围城的大军便开始悄无声息的移动,往我们迫近。"

    徐子陵愕然以对。

    寇仲、杜兴、可达志、跋锋寒、宋师道五人从铺内抢出,闻讯无不色变。

    颉利竟比突利早一步抵达,若此是突利故意迟到,便是居心叵测,任由颉利放手屠城。

    又或是颉利赶在突利前头来攻城,攻城战一旦开展,双方互有死伤下,会激化民族间的仇恨,至乎失控难制。

    大草原各族一向打的是消耗战,对败方尽情屠杀抢掠,除非力有不逮,否则总是要令对方陷于灭族的结局。对颉利来说,任何不听话的民族,都要毫不留情的连根拔掉。

    众人目光集中到可达志身上,后者正代表冷酷无情的突厥战士,还是他们中年青一代最出类拔萃的人物之一。若非因他与寇仲和尚秀芳的关系,他会是毫不犹豫赞成屠城的人,此刻却现出无奈的苦笑,道:"让我出城去见大汗,了解情况。"

    宋师道摇头道:"可将军万勿如此,否则将来后患无穷,你可以回到大汗身旁,但千万不要为龙泉说任何好话,只可如实禀告。"

    寇仲等均点头同意,如让颉利发觉可达志是站在他们一方,会被颉利视为叛徒。

    杜兴道:"照我看此举示威多于实攻,他不会不晓得突利的兄弟正在城内。"

    寇仲问那粟末禁卫道:"菩萨的军队有甚么动静?"

    禁卫答道:"菩萨的回纥军和阿保甲的鹞兵仍是按军不动,只有突厥狼军迫近南门。"

    徐子陵淡淡道:"可兄请立即归队,这里的事自有我们想办法应付。记紧宋二哥的话,我们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怪责可兄的。"

    可达志叹道:"这是首趟有我不愿打的仗。不过我仍不信大汗会真的攻城,他只是要加强与你们谈判的筹码。各位珍重!可达志去了。"言罢招来战马,飞登马背,一声吆喝,战马放开四蹄,迅速去远。

    宋师道向杜兴道:"此事杜霸王不宜参与,最好立即烦贵帮兄弟从北门离城,以表立场。"

    杜兴犹豫片晌,"唉"的一声道:"我杜兴就交了你们三位朋友,以后大小姐的生意,我定会用眼睛盯紧,不会疏忽,有甚么事可来向我问责。山海关见!"

    到剩下四人和那禁卫后,宋师道道:"可达志对颉利的分析肯定错不到那里去,颉利现时只是摆出攻城的姿态,向我们加重心理的压力。大草原的民族最重信诺,既定下日出是最后期限,绝不会在日出前发动攻击,问题是我们陷于被动,若不能扭转这形势,我们将处于谈判的下风。"

    徐子陵点头道:"他可以粟末族不能交出五采石为藉口攻城,那突利很难怪他。"

    寇仲沉声道:"我们先到南门瞧清楚情况,再决定该如何行动。"

    南门外漫山遍野全是一排一排布置有序的火把光,照得星月黯然失色,夜空火红。

    最接近的先锋队伍推进至距南门只有半里之遥,颉利的帅旗在里许外一处的顶上,眼所见的总兵力约在两万人间,清一色骑兵,看不到攻城的工具,很有可能收藏在较远的密林内,称得上是人强马壮,士气如虹。

    菩萨的回纥兵仍在原处不动。

    客素别、宗湘花等一众粟末将领集中在南城墙头,人人脸色凝重。

    在目前士气低落的情况下,敌人从四方八面发动猛攻,龙泉能捱半天已相当不错。

    寇仲环视敌势,忽然露出一丝笑意,道:"颉利是迫我们出城去向他叩头求饶,好小子!,真不愧纵横大草原的枭雄。"

    跋锋寒指着菩萨右邻*北处的点点,皱眉道:"那是何方人马?"

    宗湘花道:"那是与颉利同时柢达的铁弗由黑水靺鞨战士,兵力在八千人间。铁弗由是我们靺鞨部里反对我们立国最激烈的部族。"

    徐子陵听得一颗心直沉下去,敌方联军的人数在龙泉军数倍以上,这场仗如何打得过。

    寇仲回复自信冷静,道:"客相和宗卫长可否让我和子陵全权与颉利谈判?"

    宗湘花和客素别你眼望我眼,因事情关系重大,而寇仲和徐子陵始终是外人,一旦他们答应颉利的条件,他们只有照办的份儿。

    宋师道道:"两位请和同僚私下商讨,有答案再告诉我们。"

    徐子陵恳切的道:"各位请信任我们。"

    待宗湘花等到一旁商议,寇仲低声向宋师道、跋锋寒和徐子陵道:"眼下的情况非常明显,就是突利把民族的利益置于兄弟之情上,所以我们不能倚赖他,必须自己想办法,把这局面扭转过来。"

    跋锋寒虽对他用兵如神的本领信心十足,可是见守城的粟末兵人人垂头丧气的样子,苦笑道:"你凭甚么把这局面扭转?"

    寇仲哈哈一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这句话不知是否形容贴切。"

    此时客素别回来道:"我们决定由少帅和徐公子作全权代表,只有一个条件,若颉利要求我们将储君交出,我们宁选殉城死战。"

    寇仲欣然道:"这就成哩!你们愈能摆出不惜殉城死战的格局,我愈有把握争取颉利退兵的好条件。"

    "篷!蓬!蓬!"

    无敌于大草原的突厥狼军,适于此际击响战鼓,一下一下的敲进守城的战士心坎上。

第四章 突厥雄师

    "当!当!当!"

    龙泉城分别设于宫内和四道外城门的五座钟楼同时敲响钟声,悠扬的声韵隐含悲壮荒凉之意,因为这是衷悼拜紫亭驾崩的丧钟,至敲毕四十九响始歇止。

    庄严的丧钟声中,载着拜紫亭自杀遗骸的灵车,在八匹战马拉曳下,前后各有百名禁卫护灵,拖着沉重的步伐,驶出朱雀大门,踏上朱雀大街,朝南门开去。

    沿途军民夹道送行,哭喊震天,既为曾令他们对将来充满憧憬和希望的领袖的凄惨结局表示衷痛,更为面临的灭族大祸悲泣。

    丧钟声虽未能把城外撼天动地而来的战鼓声盖过,但其发人深省与惹人思考死亡本质的清音,跟战鼓的杀伐声毫不协调,反将其杀伐的味道大幅削减战鼓声忽然停止,只余钟音继缜飘扬于城里城外广阔的夜空上。

    突厥军的先锋部队陈兵南门外千多步处,列成阵势,再没有挥军进逼。

    南门敞开,代表龙泉上京荣辱的灯塔火光熊熊,照得城门区明如白昼,可是在钟音感染下,却弥漫着火光辉煌背后没落荒凉的气氛。

    寇仲、徐子陵、跋锋寒、宋师道和一众龙泉将领,聚集南门城外,默候灵车的抵达。

    宗湘花、客素别等没有人流泪,丧钟声将他们的屈辱和悲愤化成力量,无人肯于此时向敌人展露软弱的一面。

    这正是寇仲的以心理战对心理战,以拜紫亭的奇异丧礼统一龙泉军民的情绪,把粟末战士变成一支令敌人不敢轻视的哀兵,向颉利传出讯息,粟末人可战至一兵一卒,绝不会投降,假设投降的条件是不可接受的话。

    灵车驶过深长的门道,在南门外停下。

    "当!当!当!!?p>敲过第四十九响丧钟后,是压得人心头有如铅坠的静穆。

    灵车的御者离开座位,改由寇仲和徐子陵两人坐上去。

    客素别喝道:"恭送大王!"

    全体将士立即跪下,热泪终忍不住夺眶而出,那是充满怨愤和屈辱的苦泪。

    寇仲马鞭扬起,在空中呼啸一圈,落回来轻抽马臀。战马长嘶,拖着灵车往敌阵驰去。

    寇仲回头一瞥,心中酸痛,叹道:"今趟我真的没有把握,陵少怎么看?"

    敌阵号角声起,忽然近千骑离阵旋风般朝两人所驾灵车驰来,直有铺天盖地,摇山撼岳的惊人威势。

    徐子陵却像没有看到似的,苦笑道:"今趟颉利是有备以来,故此绝不肯空手回去。谈判会非常艰困,而大祚荣更可能是谈判的死结。"

    马嘶震天,冲至近前的突厥战士表演花式般同时勒马呐喊,战马人立而起,像横扫草原的波浪,然后分左右散开。其骑术之精湛,阵形的完美,教人叹为观止。

    后方的粟末将士和跋、宋等人,此时退回城内,紧闭城门。听蹄声在灵车左右震天响起,两支千人队分从两侧朝灵车冲来,似要把他们连人带车辗成粉碎,拖车的战马因受惊吓,不住跳蹄,使寇仲控制得非常辛苦。

    寇仲狠狠道:"突利这小子太没义气,竟在我们最需要他时不出现,他***熊。"

    徐子陵沉声道:"他自有他的为难处。大草原部落社会的领袖可不同中土的帝主,必须听其他酋头的意见。"

    两支突厥骑队驰至两侧丈许近处,眼看撞上灵车,蓦地各分作两队,斜斜在马车前后窜过,变成流动的大交叉,而灵车正位于交叉的核心处。

    片刻后,骑兵远去。

    寇仲摇头苦笑道:"我们再练十世,也练不出如此厉害的骑兵团队来。虽明知他们在示威,我也给吓出一身冷汗。"

    徐子陵凝望前方,沉声道:"又来哩!"

    漫山遍野的突厥战骑出现在汗旗高竖的山冈上,潮水般往他们席卷过来。令他们想到中土若非有坚固的城池,早给突厥的铁蹄踏遍每一寸的土地。

    在两人头皮发麻下,前后左右尽是强悍的突厥骑兵,有如汹涌的汪洋,将他们四周的平原淹没。

    两名突厥兵牵着灵车最前两马的马缰,引领灵车前进,敌人士气如虹,人人精神抖擞,目露凶光的向寇徐两人注视呐喊。

    如若对方动粗,两人武功再高一倍,也必死无疑。

    在以千计的突厥战士簇拥下,灵车不断加速,绕过山冈,只见营帐林立间有大片空地,聚集以千计的战士,空地较远一端摆放十多个箭靶,而颉利和赵德言、墩欲谷、康鞘利等一众突厥将领二十多人,在亲兵簇拥下,正在射箭为乐,却不见可达志和香小子。

    两人一看此等架势,立知不妙,对方是谈笑用兵,稳占上风。他们却要献上拜紫亭的遗体求和,高下之别,显而易见。

    "嗖!"

    颉利将大弓拉成满月,射出劲箭,横过近五百步的距离,命中箭靶红心,登时惹起左右过万战士兴奋的嘶喊喝采,直冲霄汉。火把光照得遍地血红,充盈着大战爆发前暴力和伤亡一触即发,令人热血沸腾的气氛。

    灵车停下。

    颉利踌躇志满的把大弓交给手下,向两人招手道:"少帅、子陵请过来!"

    "嗖!嗖!嗖!"

    十多支箭分别由众将射出,无不命中远方箭靶的红心,又是另一阵轰天而起的喝釆声。

    寇仲和徐子陵跳下马车,往颉利等人立处走去,前者振起精神,哈哈笑道:"大汗风采依然,可喜可贺。"

    颉利先是脸色一沉,接着换过笑脸,大笑道:"托福托福!少帅是否代送五采石来哩,哈!"

    连徐子陵亦不明白寇仲为何一开口就是"风采依然",这句本是赞美的话,用在有奔狼原一役之败的颉利身上,只变成冷嘲热讽,如此激怒颉利,对谈判有何好处。不过再往深处一想,纵然讨好他也不见得有何好处。

    寇仲象老朋友般来到秃头在反映四周火把光的颉利身旁,轻松的道:"小弟今趟来是交人而非送石,大汗可否将就点儿。"

    两人锐目交击,互不相让。

    赵德言、墩欲谷等二十多名将领酋头,却是人人傲然相向,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

    颉利唇角飘出一丝逐渐扩展的笑意,哈哈笑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只要少帅点头同意,我颉利将全力助你逐鹿中原,你要人有人,要马有马。"

    此时赵德言弯弓射出一箭,命中远方的目标,寇仲拍手道:"好箭法,言帅何不来个草原奔马骑射,好让我们大开眼界。"

    徐子陵开始有点明白寇仲的策略,就是插科打挥,尽量不着边际的胡扯,以分敌人心神,不让对方按部就班的进行拟定计划,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赵德言城府极深,并不因寇仲暗讽他扮足突厥人动气,往他瞧来微笑道:"少帅令趟到大草原来,若只是要看我在马背上射箭,必然失望而归。"

    寇仲笑道:"我更想看的是贤徒玉山兄的马上雄姿,是否比得上言帅。我们真的后知后觉,到今晚才晓得巴陵帮与言帅的关系。"再不理脸色微变的赵德言,转向颉利道:"大汗肯供人供马,我寇仲自是求之不得,不过娘曾教过我便宜莫贪,古人又有免死狗烹的训言,大汗如何释我的疑虑?"

    徐子陵默立寇仲另一边,看得触目惊心,照他猜估,今次金狼军确是倾力东来,人数比奔浪原之战多上近倍,总兵力超过五万人,除威胁龙泉南门的万人先锋部队外,其他人正在营地忙碌不停,砍伐树木建造攻城的各式工具,向他们显示攻打龙泉的准备和决心。

    龙泉兵力在万五至二万人间,纵使人人决意死战,可是有小长安之称的龙泉城仍远及不上洛阳、长安的规模,假若赵德言确如传言所说的是攻城的高手,龙泉肯定撑不上多少天。

    颉利欣然道:"少帅是一个很特别的汉人,快人快语、率直坦白,不像其他汉人般口是心非。好,直话直说,我若能助少帅击垮关中李家,少帅就把幽州让予我,礼尚往来,大家再没欠对方分毫,此后要打要和,悉从尊意。"

    幽州正是高开道的地盘,包括山海关在内,如落入突厥人手上,那突厥人将取得中原东北的重要军事据点,可逐步扩展蚕食,不用像以前般孤军深入,抢掠一番后立要退走。

    寇仲哑然失笑道:"幽州并非我寇仲的,如何能送礼般送给大汗?"

    正与其他突厥大酋留神倾听的墩欲谷淡淡道:"少帅如能消灭李家,天下将是少帅囊中之物,区区一个幽州,少帅自然可以作主。"

    颉利正容道:"自我突厥于贵国西魏时期,大破柔然于怀荒之北,柔然可汗阿那镶兵败自尽,我族先祖阿史那土门建立突厥汗国,称霸草原,幅员比古代的匈奴更辽阔,规模更是空前庞大,可惜其后分裂为东西两大汗国。杨坚一统中原,屡次来犯,又使用离间分化之计令我草原各族内战不休,东西汗国复合遥遥无期,我们不得已下对中土用兵,但我们的国策是先图统一再论其他,少帅明白我的意思吗?"

    寇仲开始感到颉利能成为突厥的最高领袖,是有他的一套本领,说话有强大的说服力,且能抛开对自己的仇恨,只请长远的利益。

    徐子陵却另生感触,思索自己和寇仲的分别,换过与颉利谈判的人是他而非寇仲,恐怕早断然拒绝颉利的提议,但这只会把事情砸烂破坏,后果则是屠城惨剧。政治是不论动机好坏,只论带来的后果;政治上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颉利正是这种人,寇仲则明白这游戏的规则。他徐子陵虽明白,却不会去做,所以他绝不宜沾碰政治。

    孙子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换言之,谋略正是一种高明的骗术,在精确掌握客观情势,敌我实力和心态后,始"谋定后动"、"能而示之不能"、"近而示之远",欺敌骗敌诈敌后克敌。

    现实的世界冷酷而无情,甚么大义当前,只是过份强调理想和道德的泥沼,经不起考验。就像眼前的突厥大军,只会从本族的利益作出考虑,顺我者生逆我者亡。寇仲必须从利害入手,才能以最少的牺牲,获致最大的利益。

    所以徐子陵只有听的份儿。

    寇仲微笑道:"大汗这么看得起我,我怎能不受宠若惊,此事可容后从长计议,我今趟来……"

    颉利摆手截断他道:"少帅若立即退出我们和粟末族的争执,我颉利必有回报。说到底拜紫亭不但与你非亲非故,更是卑劣可耻的敌人,少帅怎值得为这不知自量的蠢人出头?"

    赵德言阴恻恻笑道:"令趟挑起干戈的是拜紫亭而非我们,就算依中土的江湖规矩,我们劳师远征,总不能空手而回,两位以为然否?"

    寇仲微笑道:"小弟可否请问诸位一个问题?"

    墩欲谷油然道:"大家都是请道理的人,少帅请赐教。"

    徐子陵大感头痛,对方的策略是摆出处处讲道理,非是恃强凌弱,将令寇仲更难招架。

    寇仲望往星空,好半晌才道:"不知诸位对宋金刚、李世民柏壁一战有何感想?"

    颉利微一错愕,露出不悦神色,冷哼道:"少帅若只对这方面有兴趣,我们还需在这里浪费宝贵的时间吗?"

    徐子陵亦摸不着头脑,宋金刚联同突厥兵攻打太原大败而回,是颉利人入侵中土的严重挫折,寇仲硬揭他疮疤,只会惹来颉利不快,于事何补?

    寇仲笑道:"大汗勿要动气,我们汉人有云-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来个战后检讨,肯定有益无害,可避免将来重蹈覆辙。"

    颉利勉强压下怒火,冷冷的道:"我在听着。"

    寇仲从容道:"宋金刚之所以有柏壁惨败,非因力不能敌,而是策略错误。如若正面交锋决战,李世民必败无疑,可是李世民却采取-先不为胜,以待敌之可胜-的高明策略,瞧准宋金刚孤军深入,故虽兵精将猛,所统率的仍是以临时抢掠回来的粮草供养的庞大军队,不能速战速决就只有吃不完兜着走的份儿。于是当世第一擅守的统帅李世民实行坚壁清野的针对性战略,再施小队突击困扰的游击战,待宋金刚计穷粮绝,被迫撤退时锲尾痛击。大汗也明白我的意思吗?"

    颉利、赵德言、墩欲谷、康鞘利一众人等无不脸泛怒色,双目杀机大盛。

    徐子陵晓得寇仲是行险一博,借柏壁一战暗喻现在的形势,争取谈判的本钱。最绝之处是表示看穿联军的形势,颉利的大军确非区区龙泉军所能柢挡,但若有寇仲这亦如李世民般精于守城的人领导,颉利想速战速决恐不易办到。

    在这种情况下,突利的支持将成决定性的因素,他肯否攻打由曾与他出生人死的兄弟守卫的城池呢?更大的可能性是袖手旁观,而突利的态度更会影响菩萨、铁弗由和阿保甲。颉利在这情况下攻城的风险会大幅增加,一旦僵持不下,金狼军将变成深入敌境的孤军,倘陷于进退维谷的境况,则其地位大有可能给突利取而代之,因为颉利和突利的讲和只是利益的结合,双方间的信任是有条件和限度的。

    粟末兵以骁勇善战名着东北,否则亦不用颉利亲自挥军东来,如今更变成哀兵,谁都不敢低估他们的实力。

    寇仲这一番说话,立即扳回少许上风,又没有直接令颉利丢面子。

    赵德言狡目一转,故作惊讶的道:"想不到少帅远在草原,对中士发生的事仍有如目睹,不知少帅是否晓得李神通抵黎阳助李世绩一事?"

    寇仲洒然笑道:"好像听过有他娘的这么一回事,不过窦建德、王世充依然健在。宇文化及被破,三方间再无线冲,黎阳变成孤悬关外的唐室重镇,窦、王两人均欲得之而甘心,该担心的应是两位老李,而非是我寇仲吧?"

    赵德言哑然失笑道:"少帅看得通透,正因黎阳孤悬关外,故死守为下策,李世民挟大破宋金刚的余威,必须于此时大展拳脚,以保黎阳,三方争战,形势危急。令人奇怪的是少帅似乎仍有用不尽的时间般,置刚成气候的少帅军和中原霸业于不顾,尽纠缠于塞外毫不相干的鸡毛蒜皮小事情上,实在令人费解。"

    这番话命中寇仲的要害,差点哑口无言。

    徐子陵终忍不住,沉声道:"少帅为的不是拜紫亭,而是龙泉无辜的平民百姓和秀芳大家,大汗对此话或者听不入耳,可是拜紫亭已自杀身亡,假设粟末族拆毁城墙,作出合理的赔偿,大汗能否开恩,使龙泉不用出现血流成河的场面。大汗的宽大,只会为大汗赢回更高的声誉,不损大汗威名分毫。"

    颉利一愕道:"秀芳大家?"

    至此谈判终进入关键性的阶段。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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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代末年,炀帝受其富强之资,思逞无厌之欲,除谏掩过,内外失政,弄至烽烟四起,天下共讨。在这纷乱的大时代里,两个叁餐难继的市井小流氓,以其天纵之资,凭其机缘运数,最後成为了无可比拟的绝代大宗师,改变了武林至乎天下的命运。...……大唐双龙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双龙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双龙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