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爱犬之人
烧烤狼肉的香气,惹来五、六头被主人遗弃的狗儿,馋涎欲滴的在一旁等待徐寇的垂怜。当他们进入这举村这离的村落时,它们对徐子陵和寇仲并不友善,直至他们在村屋间的空地燃起篝火烤狼,众犬的态度才从张牙舞爪变得温驯起来。
这头恶狼也是自招其祸,竟夥同其他饿狼袭击两人,被寇仲一掌拍死,驱散狼群。
在来此途上,难民潮一波一波的往黄河方向涌去,看得而人心酸难过,偏又毫无改变他们苦况的能力和办法。
徐子陵以寇仲的井中月割下狼肉,分给狗儿,让它们大快朵颐,吃得不亦乐乎。此时寇仲提著两坛米酒来到他旁坐下,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找到两坛私酿的米酒,吃起来痛快得多。"
徐子陵目光扫过吃饱后卧在四方休息的狗儿,叹道:"它们也是战争的受害者。"接过寇仲逸来的米酒。
寇仲拔起坛塞,痛喝两口后,喘着气道:"好酒!"
徐于陵道:"我们把狼肉留下,你道它们可吃得多少天?"
寇仲目光落在被狗儿吃掉四分一的狼餐,道:"该可多捱两天吧?唉!给你说得我心中难过,我们改吃随身携带的干粮吧!狼肉全送给它们好了。这群狗儿就像我们两兄弟般,不会因争食而打斗,真难得。"
徐子陵道:"若只是一大块肉,它们说不定会事吃,让我把狼肉割开平均分配,好减少它们的磨擦。"
寇仲露出保思的神色,瞧著徐子陵刀起刀落为狗儿作安排,心中涌起深刻难言的感觉,把酒递给徐子陵道:"你这招对人来说并不管用,否则李世民就不会攻打宇文化及,突厥人也不用觑觎中原这块大肥肉。"
徐子陵痛饮两口,道:"因为人的思想复杂得多,其欲望更是层出不穷,永无满足。即使世外高人,亦不过因别有怀抱理想,非代表他们一无所求,不作他想。"
寇仲道:"陵少又如何?"
徐子陵坐下苦笑这:"现在我最渴望的,就是避开眼前所见的苦难,不用去想狗儿将来的命运。无论狗儿遇上的是宇文化骨的败军又或逃难的饥民,都注定不能活命。不过纵使我的人能避开,心却避不开。"
寇仲似乎有话要说,却没有说出来。掏出杨公卿为他们准备的干粮,递给徐子陵。
徐子陵摇头道:"我不饿!"
忽地双目精芒一闪。
寇仲同时生出警觉,两眉上扬,沉声道:"何方高人大驾光临,请现身相见。"
一阵长笑声在材后的林木问响起,只听有人道:"寇兄徐兄果然名不虚传,小弟一向自诩精于潜藏匿隐之术,仍瞒不过两位。"
众犬此时才颈毛耸竖,喉咙"胡胡"作响,徐子陵连忙喝止,一人悠然从林木间走出来,予人勇猛坚韧的栗悍感觉,肤色黝黑,容貌朴实,若不是双目电芒烁闪,显示出高明的功力,就与道地的农民无异。
不知因他悠闲的姿态,还是徐子陵的喝止有效,众犬停止咆哮,敛止戒备的状态。其中两只趋前嗅他,来人露出微笑,探手轻摸它们的头,欣然道:"都是又乖又驯的狗儿,给遗弃在这里太可怜哩!"
他的表情说话均有种发自真心的味道,使两人对他生出好感。
寇仲道:"兄台坐下再说。"
那人在篝火另一边盘膝坐下,道:"小弟张金树,乃燕王高开道座下的冲锋小卒。"
寇仲和徐子陵恩不到会在此处遇上高开道的人,均感愕然。更从此人的谈吐风度上同定此君非是小卒而是权臣大将。
高开道是沧州阳信人,在北疆与"鹰扬双将"刘武周和梁师都齐名,武功高强。隋末时聚众起义,先后攻取北平、渔阳等郡,白立为燕王,建都渔阳。由于北连突厥,所以宝建德声势虽远胜于他,仍不敢对他轻言用兵。
张金树接过寇仲递给他的米酒,"咕嘟咕嘟"的大喝几口,放下酒坛叹道:"不知是否因是少帅请喝的酒,饮来特别够味道。"
寇仲笑道:"好酒就是好酒。"见他仍不忘抚摸坐到他旁的狗儿,点头道:"张兄很爱惜狗儿啊!"
张金树目注狗儿,射出爱怜神色,道:"小弟白少就对牲畜深有喜爱,乐与它们交朋友,所以见到两位为狗儿费尽心思,心中感动,忍不住走出来和两位说话。"
徐子陵道:"张兄确是潜踪隐迹的高明人物。"
寇仲却道:"听张兄口气,本不愿与我们交谈见面,不知何解呢?"
张金树道:"我正在武阳作客,闻风而至只是想一窥两位过人的风采,本无意卷入两位与宇文家的争端去,可是见到两位如此善侍狗儿,晓得遇上同道中人,那还有甚么顾忌。"
寇仲哈哈笑道:"来!喝酒。"
三人轮番痛饮,畅快异常。
张金树举袖拭去肩边酒渍,目注窜闪不停的火焰,道,"两位今趟平白帮了宇文士及一个大忙。"
寇仲忙问其故。
张金树道:"宇文士及正动脑筋看如何能体面的投降唐室,两位却于此关键时刻大驾光临,宇文士及当然是求之不得。"
徐子陵听地说话有趣,笑问道:"甚么是有体面的投降?"
张金树道:"体面的厚薄,由投降后得官的高低而定。"
两人恍然而悟。
寇仲皱眉道:"想不到宇文士及会出卖家族!这么一来,魏国西面的防线势将全面失守,宇文化及只有逃回许城等死一途。"
张金树压低声音道:"宇文士及不仅没有出卖家族,还是为家族作出最佳的抉择。"
两人仞听得一头雾水,旋又醒悟过来。
张金树确有非凡的洞察力,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现今宇文化及的魏国四面受敌,绝无幸理,与其整个家族随魏朝覆亡,不若由其中身份特别的宇文士及向唐室投诚,那宇文阀仍可继续风光下去。
在眼前的情势下,宇文士及肯定可以向李世民换回优厚的投降条件。首先他乃炀帝的女婿,与李家有亲戚关系,其次是唐室急于在窦建德大军南下前攻取魏地,宇文士及拱手让出武阳这西线最重要的大城,自然受到欢迎,最后加上寇仲和徐子陵这另一份大礼,更是姣妇遇上色鬼,一谈便拢。
至于宇文化及,则注定战死的命运,皆因身负弑炀帝夺位的包袱,绝不容于李渊这类起兵时打正捍卫隋室旗号的隋朝大将。且李家一向与宇文阀明争暗斗,嫌隙甚深,宇文士及因是驸马爷才能置身事外,投降亦较易为李家接受。
宇文士及的降唐,该是取得宇文伤、宇文化及暗中同意的。
寇仲沉吟道:"请恕小弟交浅言保,张兄令次到武阳来,是否有特别的任务?"
张金树爱怜地瞧著迷醉在他的轻抚下的狗儿,淡淡道:"小弟是奉燕王之命,到来看看唐军的形势。"
寇仲听得差点抓头,皆因弄不清楚他这话的含意,可是因事情牵涉到高开道的策略,只好按捺下好奇心,不再追问。
徐子陵想起一事,顺口问道:"塞外的形势如何?听说颉利和突利大兴干戈,张兄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张金树道:"双方确打了几场硬仗,突利还占点上风,怛主动却在颉利手上,因为突利实力上始终差颉利一大截,无力扩大战果。照目前的形势发展下去,颉利会请出毕玄摆平此事,平息内哄分裂。唉!我们刚夹在中间,深切体会到甚么是叫左右做人难。"
寇仲皱眉道:"燕玉难道不晓得突厥人对我们有虎狼之心?"
张金树叹道:"晓得又如何?边塞四支部队,不论是刘武周、郭子和、梁师都又或我们燕军,首要是求存。若开罪突厥人,被他们大举来犯,突厥精骑的铁蹄践踏下,城市会变成废墟,农村将化成荒地,谁敢冒这个险。"
寇仲道:"突厥军这么厉害?"
张金树道:"突厥人在马背上长大,他们的骁勇善战是与生俱来的,又远比我们汉人团结,作战时的联手配合如有神助,来去如风,一千人的兵力足可抵我们汉军万人之众,若非北疆有高山长城阻挡,中原恐无半寸安乐的士地。"
徐子陵道:"刚才张兄说若颉利收伏不了突利,会请出毕玄说服突利双方和好,张兄认为突利肯否接受?"
张金树道:"怎到突利不接受?东突厥东有高句丽和契丹,西有薛延陀和回纥,近年都是声势大盛,假如颉利和突利苦战不休,首先遭殃的将是力量比颉利薄弱的突利,迫于形势下,突利只有见好就收一途。"
寇仲乘机问道:"今趟宋金刚偕突厥人进侵太原,张兄对胜负有何看法?"
张金树断然道:"如正面交锋,即使李世民也要吃败仗。"
徐子陵和寇仲听得脸脸相觑。
张金树微笑道:"两位勿要怪小弟说得武断,这确是由衷之言。不过战争千变万化,并非一两场交战可决定最终的战果。宋李之战将是对李世民最大的考验,希望他可以过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听得哑口无言,更不明白张金树内心的想法,照道理他不该希望李世民获胜的,怛听他口气又似非如此。
张金树压低声音道:"不知是否因大家都是爱护狗儿的人,所以小弟对两位有一见如故的感觉,这寸不怕坦言直告,北疆诸雄中,除梁师都外,被突厥利用者谁非慑于其淫威,更晓得若突厥大军真的南下,中土将是生灵涂炭,大祸临头,没有人能幸免。小弟今趟奉命来作旁观者,正是要对唐军的实力作出判断。"
寇仲心中一檩,暗估到高开道有降唐之意,关键在于李世民能否击退突厥人借刘武周和宋金刚的间接入侵。
高开道这种心态代表部份势力较次的割据群雄的心态,就是在大唐军兵临城下,趁有资格讲条件前先一步投诚。
徐子陵奇道:"为何只有梁师都希望突厥入侵,刘武周和宋金刚竟不被算在内?"
张金树道:"在北疆绪豪中,以梁师都与突厥人关系最密切,兼且梁师都有突厥人血统,他早把自己视为突厥人而非汉人。"
顿了顿续这:"至于刘宋两人,若有选择,会侍唐军攻打洛阳时才发动攻击,好助收渔人之利。"
寇仲和徐子陵想不到表面简单的事,内里原来如此复杂。颉利困知悉杨文干密谋叛乱的事,故不理刘宋两人意愿策动他们南犯太原,岂知杨文干给李世民轻松得像吹一口气般荡平了,李阀没损半根毫毛,反令李世民声势扩大,压下太子妃嫔党的凶焰。
颉利本打算亲率大军人侵,却给突利牵制著动弹不得,只好由爪牙出张金树叹一口气道:"与突厥人为邻的日子绝不好过,颉利苛索无道。今天丝绸绢帛,明天钱财美女,谁应付得了?"
徐子陵沉声道:"一天不能清剿突厥人,我们休想有安乐的日子过。"
寇仲问道:"张兄的燕国邻近高丽,对他们的事该较清楚,不知-奕剑大师-傅采林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张金树皱眉道:"傅采林在高丽人心中已是神而非人,充满神秘的色彩,据小弟零零碎碎得口来的资料,他是个爱讲求完美的人,到晚年才收下三位女弟子,都是貌美如花,以幼徒傅君嫱最出色,亦最得他宠爱。"
两人听得你眼望我眼,想不到娘除傅君瑜外,尚有位小师妹。
寇仲道:"有个叫金正宗的人,武功高强,张兄有否耳闻?"
张金树道:"金正宗是高丽王的御前首席武教习,专责训练御南,听少帅的口气,似和他交过手,对吗?"
寇仲点头道:"确和他过了几招,胜负未分,大家齐齐船破堕海。"
张金树道:"高丽与契丹为对抗颉利,结成联盟,契丹人在没有后顾之忧下,不时乔装马贼,侵扰边疆,对边塞的百姓造成严重的伤害和破坏,他们不但要钱更要掳人,若非顾忌突厥,恐怕早大举入侵。"
寇仲对此已有深刻体会,心想若给自己统一中原,必挥军北征,直捣突厥和契丹的老巢,条件是必须国富民强,否则只会重蹈炀帝的覆辙。倘能收服突厥和契丹,便可与高丽人讲和平共处之道,看在娘的份上,怎都不能对高丽用兵。
张金树又道:"看两位老兄的悠闲姿态,似乎一点不把宇文士及勾结李世民等来对付你们的事摆在心上,可是两位早有对付计划?"
徐子陵笑道:"我们别的不行,逃跑却有点心得,故从不怕被人算计。今日得会张兄,令眼界开阔,乃人生快事,不知张兄下一个行程,是否以太原为目的地?"
张金树拍腿赞叹道:"徐兄确把小弟看通看透。"
长身而起,环视四周狗儿,道:"这几头狗儿令小弟与两位结成知交,把它们留在这里实于心不忍,幸好小弟在这里尚有点办法,可把它们从水道运往敝处。"
两人大喜,忙站起来道谢,事实上中人亦正为此惆怅。
只从这点,巳使两人打心底愿交上这样一位朋友。
际此兵慌马乱之时,张金树仍肯为狗儿背上麻烦,可见这人的爱心。
张金树又压低声音道:"两位要往许城找宇文化及算账一事日现已轰传四方,兄弟仅在此况两位旗开得胜,了结心事。"
说罢竟脱下外衣,把狼肉包里,道别后洒然烦著群狗去了。
两人看得胸怀大慰,自行分头上路。
第五章 美丽师妹
徐子陵和寇仲避过武阳,直趋元城,岂知宇文化及的败军亦采同一撤退路线,且沿途大肆掳掠,烧杀抢夺,元城、莘县、武水等三座位于许城之北的城池和附近乡村的百姓纷纷逃往大河或避人山区,不幸天降大雪,使逃难者不少冻死途上,尸骸满野,令人不忍卒睹。
遇上烧村夺粮的散兵游勇,两人毫不留情,出手歼灭,搜得的财宝,尽济难民,希望他们能在魏境外得到美好的生活,所以抵达许城外时,两人都不名一文。
寇仲不脱"神医"本色,取出沙芷菁的九针,在徐子陵协助下,以长生气为冷病受伤的难民治病。
大雪暂时舒缓魏军的困境,令唐军无法衔尾穷追。不过任谁都晓得宇文化及大势已去,否则怎会纵容自己的部队,任得他们荼毒地方城乡,显是人心离散,再不受军纪约束,重演当年隋兵令人发指的暴行。
照两人观察,魏军在败返许城途上,不断有人离队逃窜抢掠,能随宇文化及返回许城者,恐怕只剩下宇文化及的子弟亲兵。
两人来到一座山的之上,俯视座落东方的魏京许城,途上所见的城池,以此城最具规模,城高墙厚,兼有护城河,虽达比不上洛阳、长安那种大城池,仍有一定的防御功能。
通往许城的官道上不时有魏军往返,却再不见逃走的难民,当然更不会有商旅游人。
天上乌云密布,似在酝酿另一场大雪,两人在一处草丛藏身,静候黑夜的来临。
寇仲双目凝注许城,沉声这:"入城后我们立即找老侯,只要摸清宇文化骨所在,觑准机会,全力击杀,然后我们找个地方喝酒庆祝。"
徐子陵摇头叹道:"我真不明白宇文化骨脑袋内想的是甚么东西?以前杀死炀帝后,率兵返北方时已是沿途抢掠,弄得自己声名狼藉,不得人心,现在更变本加厉,究竟是他的性格使然,还是有别的原因?"
寇仲想起沿途所见的凄凉惨况,颓然道:"宇文化骨直接继承了杨广的军队,亦直接统承了旧隋军暴戾骄横、残民以自肥的风气。假若宇文化骨舆李密之战是胜方,他或可惜此声势整顿军队,偏偏老天爷与他对著来干,不给他这个机会。李密之战后再有攻打我们梁都的大败仗,宇文化骨根本没有翻身的机会。"
又道:"你看吧!这样的城不要说比不上长安、洛阳,连梁都也将它比下去,既失人心又欠地利,你看他能守多少天?"
徐子陵叹口气。
寇仲讶道:"你在想甚么?"
徐子陵苫笑道:"你曾想过宇文化骨会有这么的一天吗?"
寇仲给他勾起感触,点头这:"你说得对,无论是他当年追杀我们和娘,又或后来作反弑杀炀帝,都是气焰冲天,不可一世的模样,恐怕他自己也没想过有这么穷途末路的日子。
虽说为娘报仇事在必行,亦总觉有点不是滋味。"
两人英雄了得,惯于与强权和恶势力周旋,这么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情况,尚是首次用上。若非傅君卓之仇不能不报,说不定会掉头就走。
徐子陵双目闪过锐芒,沉声道:"宇文化骨坏事做尽,今天是恶贯满盈,死不足惜!别忘记言老大亦因他而死,扬州尚有不知多少人给他害了。杀了他,魏国冰消瓦解,说不定可免去百姓受战争之苦。唉!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
寇仲只要想想树倒拦县散,乱军四处流窜抢掠的可怕情况,当然明白徐子陵的心情。
忽然一队魏军从城门开出,约二百之众,只看装扮,便知准备作长途之行,朝西驰去。
寇仲道:"他们定是往西采查唐军的动静。"
徐子陵这:"认得他吗?"
寇仲定神一看,道:"原来由宇文智及领队,我们要否来个拦路突袭,好预作通知,猎羊的狮豹已大驾光临。"
徐子陵哂道:"你有把握在旷野之地,应付二百人组成的骑队?"
寇仲苦笑道:"那就放过他们吧!"
徐子陵"咦"的一声,只见宇文智及的队伍忽然偏离官道,绕过他们的小丘,从另一边往北奔驰。
寇仲一震道:"宇文化骨派宇文智及向宝建德投降哩!否则何不由北门出城,正是要掩人耳目。"
徐子陵同意点头。
李渊身为旧隋大将,初人长安还拥立旧隋宗室,打正讨伐宇文化及的旗号,在情在理都难接受宇文化及的归顺。可是窦建德却没有这心理的障碍,此乃宇文化及唯一生路。
徐子陵沉声道:"我们必须在窦建德大军南下前,先一步宰掉宇文化骨。"
天色逐渐暗沉下来,点点雪花,开始从天上降下。
两人正要行动,蓦地四、五个汉子趁城门仍是敞开,吊桥未被拉上之际,狂奔出来,城楼的守兵众箭齐发,逃走者未过吊桥,早给射成刺猬般的惨状,看得两人眶眦欲裂,偏又援救无从。
接差有守兵冲出,就把尸身抛进护城河,然后若无其事的返困城里,起桥闭门。
寇仲沉声道:"我们讨债去!"
许城一片萧条,十室九空,店铺关闭,仅余的居民亦躲在屋内,街上不但行人绝迹,巡兵也没多少个,没有人清理街上的积雪,横街窄巷更是鸟灯黑火,部份民居商铺都有被抢掠过的遗痕。
两人逾墙而入,来到一所民房顶上,观察形势。
寇仲环目四顾,低声道:"魏县一役,宇文化骨的部队肯定折损严重,致没有足够人力守卫京城,否则我们只是人城就要大费周章。"
徐子陵的目光落在穿过城心、婉蜒曲折的河道上,房屋桥梁依著宽约三丈许的河道筑在两岸,在雪粉飘飞中只有几点,死气沉沉。暗忖在太平兴盛的日子里,此城当自有其风姿特色。现在则只似个临危的重病者,苟延残喘至最后一口气。轻叹道:"根本是士气不振,毫无斗志,肯留下与宇文化骨共生死的,只是宇文一族的子弟兵。"
寇仲道:"陵少请在这里稍息片刻,小弟即去即回。"
迅即翻下瓦面,消没在长街的暗黑里。
这旁遍植松树,在雨雪下配上静似鬼域的长街,说不出的凄惨荒凉,挂在松枝上的雪团,仿佛被松针刺穿似的,活像整群爬到树上去的白刺猬。
徐子陵不由回想当日与师妃暄在雪地上并肩飞驰,赶往拯救雷九指的动人情景,更忆起在石之轩抢去邪帝舍利后,她对两人说出充满决绝意味的话,然后不顾而去。
他深吸一口寒冷的空气,却挥下去萦回脑海的深刻回忆。
在这改朝换代,辜雄竞起争霸的战争年代,天下再无乐土,充斥著杀人与被杀,有人挣扎求存,有人扩张侵略,阴谋诡计,血腥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不要说好友可以反目,甚至父子兄弟亦因利益要置至亲于死地。面对这座孤城的荒寒未日景象,他忽然感到所有名利权势都没有丝毫意义,没有任何价值。
脑海里浮现跋锋寒所描述的塞外千里无人草原似海的美景,暗忖只有到那里去,才可忘情于草原大漠中。
可是这种逃避的心态是否过于消极,旋又想到留下来又可干甚么?难道助寇仲去打天下?这岂非又置身于争逐屠杀之中!只有到与中原消息隔绝的外域,始能避开一切。包括与他恩怨难分的师妃暄。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隐隐感到自己的达赴他方,除避世外,尚含有对师妃暄报复的复杂矛盾心情。
蓦地心生警兆,朝城墙方向瞧去时,一道女子的身影鬼魅般从墙头掠下,身法迅捷近乎那般级数,体型姿态亦优雅至完美无瑕,转瞬没入远方暗黑中。
徐子陵虽看不见对方面貌,却生出一股熟悉的感觉,但肯定白己从没见过她,心中惊疑不定。
片刻后寇仲回到他旁,兴奋道:"找到小侯留下的暗记哩!"
徐子陵把刚才所见说出来。
寇仲讶道:"谁家姑娘功夫如此了得?这处空城一座,有甚么热闹可趁的呢?"
徐子陵苦笑这:"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位姑娘与我们似有微妙的关系。"
寇仲皱眉道:"不祥?"
徐子陵耸肩道:"这纯是感觉,没有甚么道理可言,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们最好莫与她碰头。"
寇仲道:"让小弟略作分析,陵少之所以生出不祥感觉,皆因她的身手出奇地高明,且因她极可能是冲著宇文化骨而来,所以浑身杀气腾腾,令你老哥生出不祥的感觉,对吗?"
徐子陵摇头道:"她没有半丝凶腾的味道,动作更美如行云流水,悦人眼目。唉!可是她的姿态身法,却总有点似曾相识的味儿,究竟在甚么地方见过?"
寇仲陪他苦恩,喃喃道:"既是为宇文化骨而来,她的身法你又感到熟悉,会是谁?"
两人同时剧震,脸脸相觑。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不会这么巧吧!一说曹操,曹操就到。"
徐子陵道:"肯定是她,不过她比娘更要高明。"
两人想到的正是傅君卓的小师妹,"奕剑大师"传采林的关门弟子傅君嫱,只有她才符合这条件。
若非不久前张金树说及她,他们怎都猜不到是她。
傅君嫱也像他们般,要趁宇文化骨灭亡前寻宇文化骨的晦气。
徐子陵扼腕叹道:"早点想起是她就好啦!现在却是失诸交臂。"
寇仲苦笑道:"别忘记你不祥的感觉,高丽人对我们汉人不会有好感的。何况更误会是我们把娘累死,现在还多一条盗去宝藏的罪名。"
徐子陵道:"最怕她逞一时之勇,硬闯皇宫,碰上宇文伤便大大不妙,宇文化骨亦非易与角色。"
寇仲道:"多想无益,入宫找到我们的侯公子再说。"
宇文化及的皇宫,规模只有洛阳宫城四份之一,是由前隋的总管府扩建而成,特别把外墙加厚增高,设置哨楼。
寇仲和徐子陵先依指示,在宫城后的一株树旁起出埋下的魏宫形势图,展卷一看,左右赫然是两条龙,其一威猛腾扑,另一道遥云端,好不自在的情景,绘得栩栩加生。
寇仲哑然笑道:"好小子,画得我像要吃人的样子,待会定要寻他晦气,看看他的不死印法练出甚么东西来。"
徐子陵哂道:"你这叫作贼心虚,为何不认为腾云驾雾那条龙才是自己呢?"
寇仲苦笑道:"这既是作贼心虚,更叫有自知之明,我自幼便是有野心的人,终日怂恿你去投*义军,又迫你去偷学武功,聆听白老夫子教人读圣贤书,今天更卷进争霸天下的斗争去,有啥资格作一条逍遥游戏的舒适龙。"
两人躲在树影的暗黑里,功聚双目,研究魏宫的形势和侯希白的所在。
魏军的兵力显是严重不足,即使以宫城重地,外围守卫只是虚应故事,在两人眼中等若毫不设防。
寇仲和徐子陵逾墙人宫,仍不敢轻疏大意,因为侯希白在图内标示出宫内十多个暗哨的位置,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发现。
片刻后两人潜到侯希白住宿的北苑小筑,精致的两层小褛隐隐传出人声。
他们越过一片柳树林,来到屋后,定神窃听,刚听得侯希白的声音道:"再有一天工夫,就可完成哩!"
女子的声音"嗯"了一声,却没有说话,接著是离去的轻巧足音。
能这么顺利的找到侯希白,两人均感兴奋,侍女子和侍从由正门离开,忙穿窗进入厅内去。
厅堂东壁被一幅从天花垂下的帛画完全遮盖,绘有以一真人大小比例的女子为主的彩画,女子衣饰华贵,皱摺纹样无不精巧细致,迎风而立,背景是生机勃勃的春夏郊野,点缀以鹿、羊、兔、乌等温驯的动物。
美人图完成得七七八八,勾勒出面形,独欠眼耳口鼻的轮廓,留下面部奇怪的空白。在侯希白的生花妙丫丫电子书,图中美女尽展轻盈优美的体态风姿,虽未能得睹她的面目,已感到是位非常动人的美女。
侯希白此时送走那卫夫人,跨人厅内,骤见两人,大喜道:"两位终于到哩!"
寇仲指著帛画奇道:"你是否要留到最后才画她的样貌?若稍有失误差错,岂非前功尽废。"
侯希白来到两人中间,叹道:"寇老兄你有所不知,小弟有个很坏的习惯,作画必须一气呵成,始能得其神韵,可是一旦掌握得其神韵。便像一鼓作气般再而衰三而竭?难以继续下去,所以令趟采取先形后神的策略,做好繁重琐碎的工夫,最后才摘取神韵,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徐子陵道:"侯兄的美人彩画又是一绝,不过我仍是比较欢喜你的水墨写意美女像,似你的美人扇上的肖像那样子。"
侯希白压低声音道:"这可能是挂在墓穴内的陪葬品,当然要色彩艳丽,极尽奢华。"
两人听得面面相觑。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宇文化骨要自杀吗?"
侯希白这:"我只是瞎猜,唉!那卫夫人……那卫夫人确是我见犹怜,难怪宇文化及对她如此眷恋爱惜。不瞒两位,对著她作画时,我曾起过有那么远躲那么远的念头,只因不想见到当宇文化及给你们宰掉时她痛不欲生的凄惨景况。"
徐子陵体谅的道:"真难为侯兄,无端端给卷进我们和宇文化骨的恩怨中,侯兄若要远离此地,我们绝不会怪你。"
侯希白苦笑道:"此是老毛病,见不得女儿受难,两位放心,我侯希白出身花间派,杀人算甚么一回事。人常有希奇古怪的念头,只罕有付诸实行,我更曾试过拿起名贵易碎的古朝陶皿时。生出把它掷成粉碎的冲动,幸好纯是在脑海中想想,还为这种疯狂的念头颤栗。"
寇仲拍腿道:"说得好,少年时在街上见到美女,我也有摸她一把的念头,只因感到后果严重,才不敢动手。与希白的想打碎宝皿如出一辙,还以为自己是大坏蛋,原来是人之常情,能抑制始算正常。"
侯希白同意道:"暴君就是这么来的,皆因不怕任何后果,更没有人制止他,最后遂变成像杨广那般的狂人。"
徐子陵道:"宇文化骨在那里?"
侯希白答道:"他前天从魏县败返许城,我尚未有见他的机会。"
寇仲道:"宫内似乎没多少人,妃嫔宫蛾到那里去呢?"
侯希白道:"照我探听回来的消息,宇文阀的上下人等,大部份移往武阳,瞧来驻守武阳的宇文士及会投降唐室。"
寇仲道:"你猜个正著,宇文伤那老家伙有否随著保命团赶往武阳?"
侯希白道:"宇文伤该不在这里,此人武功在四大阀主中仅次于-天刀-宋缺之下,遇上他时两位大哥须小心一点。"
寇仲舒一口气道:"宇文化骨肯定是恶贯满盈,现在魏宫既乏高手,有如一座下设防的空屋,我们今晚就把他干掉,与他还有甚么话好说的。"
侯希白待要说话,忽然宫内另一边传来锣鼓钟鸣,接著人声鼎佛,更有人高呼"有刺客"。
寇仲一震道:"娘的厉害小师妹来哩!"
第六章 魏宫血战
在雨雪纷飞,黯淡的魏皇宫内,一道人影彷似充满无穷无尽的爆炸性力量,在瓦顶廊道间忽然闪掠如鬼魅,忽然对追截的魏军狂攻猛击,剑势凌厉,招法出人意表,魏军虽占尽地利和人多势众,一时间竟无法抢得合围之势,任那人纵横宫殿亭阁园林之间,所到处,总有人中剑倒地受伤。
藉着雪光映照,此时看出来人赫然是个妙龄女郎,手底虽非常狠辣,可是她的举手投足,均充满力学的美感,典雅好看。最令人骇异者是她的进退移变,落点总是敌人追截的弱点破绽处,有加奕棋,每步落子,均教敌手意想不到,把敌人牵着鼻子来走。
她的武技肯定已臻达师妃暄倌绾那般级数,纵使在生死决战中,仍透出一股闲雅自若,潇洒轻盈,使人赏心悦目的味儿。
"当!当!"
两枝向她攻去的长枪给她以长剑荡开,接着一个旋身,移入两敌之间,左手掌尖先后扫中敌人面门,两敌同声惨呼,滚下瓦脊,掉往地面。
在敌人兵器临身前,她人鸟般冲天而起,连续三个翻腾,落在魏宫的主殿上,三名魏方高手紧蹑其后,尚未站稳,竟给她反扑回来,重创其一,迫得其他两人倒窜回地上。
箭如雨发,从地面和邻近的瓦顶朝她立身处劲射而去。
那女郎腾挪门跃,轻轻松松的避过,最后卓立瓦背,掣起护身剑芒,箭矢无一漏网的被她击落。
虽说魏军人手不足,士气消沉,不过从那女郎的身法、剑术战略,无不是高明至骇人听闻的境界。
箭矢稍歇,驻守皇宫的三百魏军把高出附近其他建筑物逾丈的主殿凌霄殿重重围困,不过目睹她骇人的身手,谁都没把握把她留下。失去士兵的魏军,更没人肯抢上凌宵殿顶冒险。
那女郎俏立在大雪纷飞的殿脊处,有如天仙下凡,慑人动人之极。
躲在外围远处的寇仲、徐子陵和侯希白都看呆了眼,给她的花容风采所震撼。此女年纪在十八、二十许间,生得娇嫩若盛放的牡丹芍药,乌黑如云似瀑的秀发长垂至后背心,自由写意的随着动作在风雪中飘扬拂舞,潇洒之极。身型更是美高挑,风姿绰约。秀丽如弯月的长睫毛下修长明朗的美目灵光闪烁,更美得教人扉息,柔和的眼窝把她的眼睛衬托得明媚亮泽,秀挺笔直的鼻子下两片樱唇丰润鲜红,时盈笑意令她更显眉目如画,目带点孩童的娇稚。
握剑的手肤色嫩白,手指修长,清秀美丽,若单独去肴,该似是一双精于弄琴操筝的纤手,谁都想不到挥起剑来如此狠辣老到。
"住手!"
正犹豫该否抢上殿顶冒险的一众魏军中的好手正恨不得有这句话,忙散往邻近楼殿较低的瓦面。
徐子陵和寇仲而人交换个眼色,心中涌起无法抑止的仇恨,因这正是宇文化及的声音。
当年把傅君倬埋葬后,对宇文化及的仇恨亦深深埋在他两人内心的至深处。只因其时人小力弱,报仇变成妄想奢望,故不得不把这冲动以理智抑制下去,但杀死宇文化及以偿还傅君绰在风华正茂的年华香消玉殒的血债那仇恨之人,却从没有一刻不在他们心中燃烧着。
现在他们分别成为能与三大宗师撷抗,年青一代中最出类拔萃的武学高手,如肯拚死力战,即使在眼前的形势下,他们仍有八成把握可击杀宇文化纵然付出生命作代价,他们亦永不言悔。
到这一刻,他们才真正体会到傅君卓在他们心中的地位,那是没有任何东西能替代的:
亦由此可推知他们对宇文化及的恨意之探,即管倾尽长江黄河之水,亦不能冲净。
傅君悼为他们付出生命,他们也愿为她作出同样的回报。
只要能杀死宇文化及。
当他们露出一意出手的神态,首先大吃一惊的是侯希白,剧震道:"两位老哥是在开玩笑吧!这里的魏兵足有数百人,且有不少高手,我们杀得多少个呢?说不定尚有个宇文伤。"
寇仲探手搂上侯希白的肩头,用力一紧,微笑道:"老子起始时虽看不顺眼你这小子,但现在真的很喜欢你。哈,不要误会或兴奋,因为这只是朋友式的欢喜。老白!不如我们约定在某处青楼碰头,待我们斩下宇文化骨的臭头后,再去与你会合如何?"侯希白尚未及回答,一把清越娇柔的声音在漫天风雪的魏宫殿上空响起道:"发言者何人?"虽字正腔圆,仍微带外国口音,形成一股充满异国情调的软柔风格。
侯希白一时忘记回答寇仲,现出心神皆醉的模样,摇头晃脑的赞叹道:"听其声知其人,这是位才貌双全的异族佳人。"
寇仲放开搂他肩头的手,向另一边伏在树丛后的徐子陵若笑道:"我肯定这傻子不会走,劝也是白劝。"
徐子陵耸肩道:"由他吧!只要他懂四、五成不死印法,该不会有负《不死印法》的盛名。"
宇文化及的声音,从内园后宫的远方传来,并没有蓄意提高声线,仍是字字清晰,气脉悠长,如在每一个人耳边诉说,可见他的冰玄劲已练至登峰登造极的境界。道:"本人乃大魏之君宇文化及,姑娘硬闯我皇宫,是否欺我大魏无人耶。"
他虽说得冠冕堂皇,但有心人都听出他枭雄气短,无有昔日叛隋弑帝时的迫人气焰。
身穿紧身夜行劲装,尽展娇躯美丽线条的高丽美女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道:"我是高丽-奕剑大师-傅采林的弟子傅君嫱,今趟来是要讨回大师姐傅君绰的一段血债,宇文化及你敢否依足你们中原的江湖规矩,与我单打独斗一场。"
寇仲和徐子陵均听得热血上涌,有如骤然碰上从未谋面却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宇文化及沉默下去,整座魏宫静至落针可闻,等待他的答覆。
外则兵败,内则刺客临门,屋漏更兼逢夜雨,在这狂风苦雪的深夜,魏宫被未日的气氛重重笼罩。
宇文化及的声音再次遥传过来,叹道:"姑娘走罢!换了令师亲临,我宇文化及定必奉陪。
寇仲三人听得面面相视,一向霸道专横的宇文化及难道在国破家亡面前突然转性,竟肯在傅君嫱杀伤这么多魏军后,仍放走敌人。他如何向手下交待?
傅君嫱冷笑道:"就顺带向你说一声,我师尊已决定南下中土,找阴癸派之主-阴后-祝玉妍算一笔旧账,更会舆-散真人-宁道奇会面,领教他的-散手八扑-,我傅君樯只是师尊的先锋小卒,就以你宇文化及的头颅为师尊开路祭旗,以壮他老人家行色。"
寇仲等三人心中无不掀起滔天巨浪,傅采林乃名震天下三大宗师之一,若真的南来,加上汉族和高丽族间的许多仇恨,必会翻起干戈风云,令多事的中原更添风波。
更从而推知高丽人立心推波助澜,火上添油,使已被突厥虎视耽耽的中原更添乱势。
宇文化及发出一阵长笑,道:"姑娘既要自寻死路,我宇文化及尚有何话可说……"
寇仲和徐子陵于此时从藏身处长身而起,前者大喝道:"且慢!今晚来寻你宇文化及晦气的,尚有我们两兄弟。"
后方的侯希白顿生出非常奇异的感觉,在他眼中,两人气势陡然间攀升至莫可测度的巅峰境界,每一个纵跃挪闪,以避开疾射而来的十多枝劲箭,都透出庞大的自信,只有这种绝对的自信,才能令他们浪费最少的气力,恰到好处的避过箭雨。
侯希白登时受到感染,亮出从不不身的美人摺扇,倏地横移,避开内把迎面刺来的长矛,落在长廊旁的草地上,扇子斜挥,荡开横腰斩来的一刀,借去三成敌劲,在丹田内化为己用,美人扇再张时,随着他玄奥的步法,扇边刚好割在另一名击空的敌人颈侧处。
敌人应扇抛跌,告别尘世。
他一出手就用上刚有小成的不死印法,因为只有此法,才有希望令他保住性命奉陪至两人杀死宇文化及的一刻。
侯希白从没想过自己肯为朋友付出生命,但他现在正那么义无反顾的做着。四个人是绝没可能敌过以百计的武林高手且锐卒如云的宇文阀子弟亲兵团的。
寇仲、徐子陵和侯希白,在一道长廊处与敌人展开惨烈的遭遇战,无尽的魏军由前方和两侧潮水般涌过来。倘能走毕长廊往右转去,就是凌霄主殿所在处。
寇仲发出他第一刀,硬把敌剑斩断,再劈中敌人胸口,来袭者应刀堕地,恐怕到了阴曹仍摸不清自己是如何死的。
徐子陵深切体会到战争的残酷。
平时江湖间的打斗招式在这里全派不上用场,只能采用最原始、最直接、最简单而最见效的方法去杀人和避免被杀。
那是一种看谁伤得更重的死亡游戏。
没有人能避免受伤的!徐子陵想到这里,心中一动,一个旋身,竟嵌进敌阵去,身上最少中了两刀一矛,但都给他的护体真气弹开,大喝道:"少帅!甚么水是不会臭的?"
说话时,击出两拳一脚,三名敌人立即中招倒地。徐子陵的声音刚传到,寇仲大笑道:
"当然是滚动的流水,就像希白公子的不死印法。"
侯希白的声音从远处传回来这:"内则周天之造化,外则斗柄之循环,不死在其中矣。
两位老哥,我们应否设法重归于一呢?"
通往主殿的要道塞满前仆后继杀过来的魏军,把原本聚在一起的三位年青高手冲得各自为战,兵器从四方八面袭至,使他们没有十分喘息调息的余暇,每一刻时间都要应付多件袭到的兵器,能闪躲活动的空间不住收窄,敌人虽刚吃过大败仗,士气低落,但平时的严格训练和丰富的作战经验,就在眼前这关系生死存亡的时刻,展露无遗,组成血肉的长城,奋不顾身的对三人狂攻猛击。
三人因各有绝技,故在甫接之下占尽上风,不过这股气势并不能持久,一旦真气的回复缓于真气的消耗,他们的真元在这种情况下会迅速损耗,而负伤流血,更会加快这真元损耗的过程。
所以侯希白有此提议。
聚则力强,分则力散。
徐子陵一掌扫出,拨开敌人的大斧,同时送出螺旋真劲,震得那人中门大开,遂一脚蹴出,闪电般命中斧手胸口,此脚劲力十足,那人仆地倒跌,撞倒后方另三名魏军。
大腿和肩胛一阵火辣,是给敌人兵器击中,虽给护体真气反震滑开,由于正全力集中对付斧手,仍是人肉半寸,肌肤受创。
这样缠战下去终非办法,终要力竭血尽而亡。
徐子陵大喝道:"左方瓦面。"
侧撞而出,硬生生把两名魏军撞得变作滚地葫芦。
巨廊左侧是三丈许宽的草地花圃,此时铺上厚软的白雪,接连的是另一的人。
仄这就是战争的本质和真脸目。
背后一阵火辣,刺中他的是长矛,怛尚未有机会戳破他的肌肤,已给他护体真气的反震之力,震得滑下肩胛,只能划破他的衣服。这并非说寇仲到达刀枪不入的境界,那要看持矛的是谁,像这个矛手就够不上伤他的资格。
寇仲的井中月在只吸一口气的高速下共劈出十三刀,刀势凌厉无匹,但觉体内真气生生不息,无有穷尽,十三名敌人竟无一幸免,立毙刀下。
不过他心中并无快意,若可选择,他绝不会杀第一次碰面,且并无仇怨座建筑物,我方好手不断从瓦面跃下,加入围攻他们的战阵,情况惨烈至极点,死伤累累,鲜血溅得雪地斑驳震心,生命似再不值半个子儿。
寇仲的井中月旋飞一匝,刀光烁闪,黄芒耀目,杀得四周敌人心寒胆落,一仆一跌。他此际亦多处负伤,连运劲制止淌血的空间也欠奉,猛喝一声,人随刀走,往侯希白的方向杀去,所到处挡者披靡,竟无人是一合之将。
侯希白立即压力大减,拚着捱剑,美人摺扇开阖间而敌应扇倒地,拔身而起,脱出重围,翻腾至寇仲上方。
寇仲长刀划出,迫开敌人,拔身而上,一手抓着侯希白的腰带,势子已竭的侯希白给他带得再往上升,朝徐子陵的所在投去。
徐子陵见两人凌空而至,知道生死关键,就看此时,不理往他身上招呼的兵器,腾身而上,蓄意施为下,攻来的兵刃只能划破衣服,多添数道血痕。在此埋身血战的情况下,这是脱身必须付出的代价。
三人在空中会合,徐子陵这生力军两手分抓两人背心衣服,带得他们改燮落点,同往左旁楼房的瓦顶上方疾掠而去。
十多名守在瓦面的敌人正严阵以侍,其中一敌长刀生出点点刀芒,迎着他们罩来,刀势的凌厉,乃开战以来敌人最有威胁的攻击,三人知是遇上敌方的高手。
徐子陵大喝一声,凌空换势,两手送出真劲,寇仲和侯希白连忙借势腾升,避过刀击,投往敌人后方瓦面。
徐子陵却往地面落下,一旦冉陷身敌人的重围,就算以他的武功,亦休想能像刚才般轻易脱身,因为已变成孤军苦战之局。
他拇指按出,正中敌人刀锋,那人发觉对手拇指生出黏缡贴之力,骇然下猛把刀回收,始知中计。
徐子陵就借那么一点黏力,翻越敌人,使寇仲和侯希白安然落在屋脊处。同时看清楚整个形势。
第七章 众叛亲离
宇文化及仍负手立在原处,身后高高矮矮的站着八名护驾高手,看样子应是宇文阀的内围精锐人物。
傅君嫱仍采游战之术,飞驰于殿顶廊林之间,牵制了大批敌人,杀得伏尸处处,死状千奇百怪,连树上也挂有敌尸。可见战情之惨烈,不过她刚才对宇文化及的进击,显是无功而还。
这亮丽美女身上亦多处负伤,情况并不乐观。
透过号角,宇文化及亲自指挥手下对四人展开围堵和拦击。
三人掠上殿顶,在瓦面相聚,立即出现另一局面,当四下的敌人疯狂来攻,三人亦往外迎战,自然而然的形成一个三角战阵,由于没有后顾之忧,三人遂得放手狂攻前方杀至的敌人,杀得敌人尸横遍瓦,血肉溅射,鲜血染红了积雪的殿顶,包括从他们新旧伤口淌出的鲜血。
"当!"
寇仲一刀疾劈,殿顶积雪本就滑不留脚,攻来者虽是敌方中的好手,武功高强,勉强挡住寇仲一刀,但脚底却不听话,就那么滑下瓦坡去,掉往地上。
忽然间,瓦顶再无敌人,只遗下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迹和几十具搁在屋脊瓦沿的尸体。号角声起,已趋散乱的敌人依令重新在主殿和字文化及立身的殿堂前的广场间布防,人数大减至百来人。
广场宽达四十丈,要杀宇文化及必须先硬闯此关。
宇文化及确是老谋深算,见势不妙,立即改变策略,宽敞开扬的广场对有组织训练的魏军白然大大有利。
雪花纷飞下,傅君嫱与追击她者激战的兵刃交击声从宇文化及立身殿堂的后方看不见处遥传过来,显示她亦暂时未能直接威胁这边的宇文化及。
火把在广场中熊熊燃起,照得广场明如白昼,更添凄风苦雪下魏皇宫的肃杀意况。
寇仲、徐子陵和侯希白卓立瓦背,遥观宇文化及指挥若定,心叫不妙。
宇文化及摆明是采拖延的战略,好待把驻守外城墙的魏军抽调回来,只要来上两三千人,他们休想能够脱身。
三人亦有苦自己知,杀到此处,单是刚才冲上主殿顶的激战,使他们身上多添十多个伤口,虽是皮肉之伤,仍对他们的战力大有影响,真元的虚耗惭趋加速,故不得不调息回气,一时不能再发动第二轮猛攻。
而更不利的情况,是在杀伤敌方近七十个高手后,锐气渐消,打从心底泛起杀人后的恻隐与劳累,大幅削弱他们的斗志,假若战争仍在继续下去。
为求保命他们反没暇生出这种感受。此刻血战稍停,身心疲惫下,若非炽烈的仇恨在支持下,恐怕早突围逃走,放弃杀戮。
忽然一道人影落到宇文化及旁,低声说话,宇文化及立即色变,吩咐几句后,报告者立即离开。
寇仲心中一动,喝过去道:"宇文化及,是否唐军已兵临城下,无法抽调人手回来保你的狗命?"
布阵广场的魏军立时一阵骚乱,显是被寇仲这番话扰动军心。
宇文化及发出一串隐含荒凉味道的笑声,暴喝道:"就算我宇文化及要死,定会拉你们作陪葬,放箭!"
魏军前排的二十多名箭手弯弓搭箭,弦声急响,漫空箭矢穿破雨雪,朝他们射来。
寇忡抢前,井巾月化作万道黄芒,一个人挡格射来劲箭,如非箭矢集中从前方射来,以寇仲之能亦无法如此威风八面。
后面的侯希白低声道:"我们绕道攻去,他们的阵势将不攻自破。"
徐子陵凝视隔着广场另一殿堂顶上的宇文化及,不放过他任何微细的表情,沉声道:
"他正希望我们这般做,那他就可抽身向外城墙溜去。"
侯希白双目亮起来道:"我有一将计就计之法,若我所料不差,宇文化及必会与卫夫人一并离开,子陵明白我的意恩吗?"
寇仲退到他两人间,低声道:"搏得过!"
就在第二轮箭矢临身前,三人翻下殿顶,往敌阵扑去。
他们就像投进水面的石块,立即激起战争的浪花。
前排的箭手往两边散开。后面抢上十多名盾斧手,左盾右斧,在另二十名枪矛手助攻下,以雷霆万钧之势往三人钳形般攻至。
三人至此更深切体会到战阵的威力,这些巨斧每个重量不下百斤,锋光烁闪,若给劈中,任他们护体真气如何厉害,由于是正面硬撼,绝不只肌肤之伤。而他们的长盾却把颈、胸、腹和下阴要害周密保护,令他们更能把力量集中在攻敌上。
配合的枪矛手攻势更使他们杀伤力倍增,一长一短,无论近搏远攻,占尽优势。
寇仲当先抢出,人随刀走,刀化黄芒,像一道激电般斜刺入敌阵中央处,发出"当"的一声巨响,声震全宫,似为宇文阀的败亡敲响丧钟。
铁盾四分五裂,敌人大斧甩手,往后抛跌,两名在他左右的矛手发觉失去盾牌的屏护时,尚未及时举矛反击,寇仲的井中月划中他们颈侧,立毙当埸。
这凌厉得令人难以相信的刀法,今敌人立即心胆俱寒,自问设身处地,亦只有惨遭击杀的收场。
寇仲井中月再展千百道光芒,迫退攻来的枪、矛和刀斧,长笑道:"我知来的是谁啦!
窦建德是也!对吗?皇上!"
敌阵又一阵骚乱,既给寇仲的正面强攻震慑,又因寇仲的说话影响,竟齐齐后退。寇仲亦往后疾退,回到徐子陵和侯希白间。
"锵!"
井中月回到鞘内,寇仲双目射出两道电芒,遥盯隔着广场战阵的殿顶上的字文化及。徐子陵冷喝道:"宇文化及你算那码子的人物,与其待窦建德杀,不若来碰碰机会能否杀死我们,尚能趁机逃走,但只懂驱使手下来为你送死,确令人齿冷。"
侯希白同为才智高绝之辈,立时明白两人在展开心理战术,力图扰乱宇文化及手下的军心,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有多少人能真正置生死于度外。
只要这里有一半人被受影响,他们便不但有可能杀死宇文化及,更能在事后从容逃生。
不要看刚才寇仲一下子就在敌阵破开一个缺口,好像毫不费力似的,事实上寇仲付出很大代价,就是大量的真元损耗。在现时的情况下,要他照本宣科的多来三几次,保证他累得要躺下来。
既不能力胜,当然要智取。
想到这里,侯希白张开美人扇,潇洒地为左右的寇仲和徐子陵煽凉,此动作于这苦雪凄夜是绝对不协调的,可是侯希白却做得那么自然闲雅,没有丝毫造作。叹道:"只有一个理由可解释皇上不亲自出手。就是窦建德正兵临城下,皇上既可以从魏县退回来,自然亦可从许城避往别的地方去,所以只要待手下缠死我们,皇上就会乘机开溜。"
这番话更是厉害,有力地点醒众魏军莫要做宇文化及的替死鬼。
寇仲暴喝道:"魏国就在刚才覆亡,你们还不逃命?"
声音在魏宫的上空回荡。
雪粉落在广场中众魏军的身上,人人呆若木鸡,鸦雀无声。
寇仲的声音过去后。仍在他们每一个人的心中激荡。
宇文化及双目厉芒剧盛,动了真怒,"呸"的一声喝道:"竟敢妖言惑众,乱我军心。
有我宇文化及在的一天,大魏就没有亡。"
徐子陵针锋相对的道:"皇上为何称自-我-而不称-朕-,是否不敢再厚颜称孤道寡呢?"
宇文化及差点语塞。
在目下有份量的各方霸主间,以他的称帝最为勉强,原因是自弑炀帝后,一直吃败仗,能生存的呼吸空间,每日都在萎缩中,梁都一战竟被两个他以前不屑一顾的毛头小子弄得铩羽而归,且赔上宇文成都和宇文无敌两条命,导至与亲叔宇文伤反目,后者率众离开,誓要找寇仲和徐子陵算账,令他实力进一步削弱,眼下已到了日落西山,苟延残喘的地步,那还有颜面称皇称帝。
他愣了一愣,勉力挤出一丝自信的笑容,泠哼道:"本人没闲情再和你们说废话,上!"
寇仲叱喝一声,如若平地起个焦雷,登时镇住正不知该动手还是逃命的魏军。
连宇文化及亦觉得不妙,知道军心已给对方动摇,故不立即执行自己发出的命令。
寇仲微笑道:"诸位请听小弟一言,窦建德兵临城下一事肯定千真万确,所以你们的守城兄弟才无法分身来援。我和……"
字文化及见势不妙,狂喝一声道:"休要受他蛊惑,纵有敌人来攻,我们也可先干掉他们才去应敌,杀!"
手下众亲兵你眼望我眼,却再无人动于。自魏县被唐军所破,众兵士气已低沉至极点,现更由宇文化及亲口间接证实窦军来攻,仅余下许城的魏国在两面受敌的情况下,其结局路人皆见,再没有任何希望。
位于战阵前列的战士人人目睹寇仲刚才一举击毙己方三人的威势,谁敢先撄其锋?
火把猎猎作响,雪花飘下,百多人组成的战阵,没了气般呆在难堪的沉默中。
傅君嫱与魏军的追逐打斗声,仍不断从宇文化及立身殿堂后的远处间歇的传过来。
"谁敢违背皇上的命令?"
宇文化身旁的高丁,其中之一厉喝道。
前排的魏军终于动了,缓慢的往三人推进,神色既不情愿又是无可奈何。此时只要有一个人带头开小差。保证整个战阵立时一窝蜂般散去,偏是没有这样的一个引子。
就在这战云再起的关键时刻。
"咚!咚!咚……"
密集有力的战鼓声,在城北方向震天响起,直敲进每一个人的心坎底里去。
刚移动的魏军立即停下。人人面面相觑。
鼓声隐去。
"咚!咚!咚!"
战鼓声再起,今趟来自城东远处。
寇仲振臂大喝道:"还不快溜,你们的父母妻儿正在家中等着你们哩!"
徐子陵亦喝道:"大魏再没有了,我们和字文化及间的事,只依江湖规矩解决。"
不知谁先带头,当西方鼓声震鸣之际,广场上这属最后一支忠于宇文化及的亲兵团,终一哄而散,走得干干净净。
再没有打斗声音传来,奇怪的是不见博君嫱现身。
三人无暇理会,字文化及率八名亲卫高手从瓦顶跃下,双目凶芒电射,显见他动了真火,再不理其他好歹,务要杀死三人。
待宇文化及迫近至三丈的距离,寇仲笑道:"尚有一事差点忘记告诉你,适才在城外见到令弟宇文智及领着二百多人先往西走,然后绕道往北,还以为他是要代你向窦建德讲和投降,现在始知他是要出卖你。"
宇文化及终于色变,体会到当年炀帝众叛亲离的滋味,大喝道:"休再说废话,这里每个人都肯为我宇文化及抛头洒血。"
八大亲卫高手同声叱喝,整齐如一,决意死战。
寇仲和徐子陵自傅君卓死后,一直等待这机会,那还压抑得下心中的滔天仇恨,同时抢出,同以宇文化及为首的敌方攻去。
侯希白张开摺扇,并不随两人加入战圈,反往敌阵后方绕去,从后夹攻,做成更大的威胁。
宇文化及放开一切顾虑,身上龙袍寸寸碎裂,露出里面的黑色劲服和瘦挺威武的体型,两手箕张,脚踏玄步,排众而出,一无所惧的朝两人迎去,狞笑道:"就看你们有否讨命的资格?"
"蓬!蓬!"
三人像三道电光般交击在一起,宇文化及躯体剧震,虽封挡住两人攻势,却承受不起两人联手无可抗御的劲力。若非两人真元耗损,只此接触肯定可令宇文化及吐血受伤,现在却只能震得宇文化及跄踉跌退。
八大亲卫分出四人,往寇仲和徐子陵攻去,阻止他们乘势进击,另四人攻向候希白,以免陷腹背受敌的劣势。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大懔,试出宇文化及的冰玄劲不愧宇文阀的镇阀绝活,即使两人联手,杀他亦要费一番工夫。
攻来的四人无一不是真正的好手,其中使枪的中年留须大汉更是招数凌厉,功力深厚,一枪疾刺寇仲。带起的劲冽风声,足可令人胆寒,另一人运剑横斩寇仲腰胁,亦是剑出如风,快如电闪,与中年枪手配合得天衣无缝。
寇仲心知肚明这是决定成败的关键,若不能在宇文化及回气之前,收抬这两名高手,不但会失去杀死宇文化及的机会,他们三人极可能反成败亡的一方。
攻向徐子陵的两人一使钩一用刀,年纪均在三十许间,太阳穴高高鼓起,功架步法无懈可击,劲道十足。
徐子陵打的主意与寇仲无异,明白掌握时机的重要性,竟一个翻腾,来到两敌上方。左右两手同时施出宝瓶印,化繁为简的硬撼敌人。
寇仲左手切出,强挡横斩而来的利剑,右手健腕一抖,井巾月化作黄芒,疾挑敌枪。宇文化及仍留不住势子竹后跌退之际,侯希白且战且走,以游斗之术,把四名追击他的高手引得远离战圈。
复仇之斗,终于拉开战幔。
第八章 左右为难
"当!"
井中月挑中敌枪,那人非常了得,长枪只荡开少许,岂知寇仲的井中月就趁刹那的空隙稍一回势就奔雷掣电般疾劈进去,直取对手面门,刀法迅快精妙得令人难以置信。
长须汉魂飞魄散下长枪撤手,拚命后闪,直退至丈许开外,胸口才现出一道血痕,接着仰跌雪地上。
宇文化及悲吼一声。往寇仲扑去,喝道:"我取他性命!"与死去的长须汉联攻的剑手刚硬被寇仲以手刀震开,闻言改往援助进攻徐子陵的同夥。
"蓬蓬"两声,两敌吃不住宝瓶印高度集中的气劲,钩刀荡开,人往外跌,眼耳口鼻同时渗出鲜血。
徐子陵与寇仲心意相通,均明白在眼前的形势下,绝不容留手的余地,必须以雷霆万钧之势。务求在几个照面下清理字文化及的护驾高手,趁敌方心神散乱下全力出手。如让对方再站稳阵脚,胜负之数实难逆料。
来援的剑手使同夥延长败亡的时间,因徐子陵须放过乘胜追击的机会,先要把他解决。
一个筋斗,徐子陵脚踏雪地,再一个旋身,以毫厘态之差避过敌剑,来到敌人左侧剑势难及处,横肘撞向敌人肋下去。
刀手和钩手又再攻来。
剑手竟冲天而上,不但避过他的肘撞。长剑还从上疾刺而来,不愧宇文化及的亲卫高手。
徐子陵暗捏不动根本印,刹那间完全掌握到敌兵及体的时间、速度和位置,一拳冲天而上,硬撼敌剑。
那边的寇仲却陷于捱打的局面,非因宇文化及武功比他高明,而是刚析斧碎盾和击毙长须汉先后消耗他大量的真元,尚未回复过来就给被手下的死亡激起凶性的宇文化及狂攻猛击,一时间只有仗着精妙的刀法支持。好待宇文化及的锐气消减,再伺机反击。
寇仲晋入井中月的武道至境,有如熊熊燃烧的战场上一点永不溶解的冰雪,无论形势如何凶险。死神如何接近。他仍以冰冷自若的心境去应付化解。
宇文化及恨不得在下一招就可置寇仲于死地,故每一招都是全力出手。
且觑准寇仲弱点,迫他不住硬拚,务令他没有回气的机会。无论寇仲如何闪跃躲避,他或近身搏击。又或隔空施劲。不予寇仲任何喘息的时间。
寇仲则沉着应战,且战且退,移往离开另两个战场,亦即广场间*主殿的一方,每一刀击出,他都把精气神完全贯注其中。以全心全灵去应付这死敌惊涛骇浪式的强攻。卸气借劲之法对冰玄劲完全不起作用。皆因若让冰玄劲进入经脉内,绝对无益有害。
双方的战斗愈趋激烈。没有片刻缓冲的空隙,彼此见招拆招,以快打快,凶险凌厉至极点。
只一口热茶的工夫,掌刀交触近三十招,井中月忽然劈往宇文化及左侧前空处,正是寇仲井中月八大奇招的"棋奕"。
以宇文化及的身经百战,见惯场面,心中亦涌起无比怪异的感觉。
寇仲此刀有惑敌的作用,他亦看破是虚招,可是寇忡这一刀劈下处竟生出一个把他笼罩的涡漩和力场。牵制得他无法漠视。那就像大海中的漩涡,在漩涡旁的鱼儿都给牵扯进去。
以宇文化及的见多识广,尚是首次碰上如此奇异骇人的刀法,自然而然往横移离刀势所及的范围,攻势终缓了一线。
这一刀可说是迫出来的,当日对上宁道奇,此招被对方举手间轻易破解,使寇仲事后心生不忿,苦思下想出以螺旋劲配合施展的办法,终在此刻派上用炀。至此"棋奕"一招始告大成,让他争取到反败为胜的契机。
一声轻"咦",从侧旁某处传来,寇仲不用看也知是傅君嫱躲在暗处观战,见自己此招深得"奕剑术"的神髓,故失声惊叹。
此时不容多想,否则机会一闪即逝,忙往后退开,井中月遥指宇文化及,变化丛生。由"棋奕"改为"不攻"。
宇文化及首次生出寒意。感到寇仲虽不断拉远与自己的距离,而其遥制自己的刀气刀势,竟是不住增强,完全不合乎常理。无从抽身下,宇文化及一声厉叱,腾空飞扑,凌空吐出两股冰玄拳劲,照头照面向寇仲攻去。
寇仲心内无惊无喜,一刀劈出,劈入两股拳劲中央处,带起另一个真气的涡漩,竟硬把两股拳劲溶浑化解,发出劲气交接的激响,精妙玄异。
"蓬!"
寇仲借势从后门飘进主殿内,朝后翻腾,跃上大殿北端的台阶,落足点正是宇文化及面向大殿的龙座。
刀锋刚在他鼻端前分毫之外划过。侯希白摺扇张开。先往对方面门扇去,惑其眼目,杀招却是底下的一脚,正中敌人下阴。按住后胛剧痛,给另一个敌人长剑刺中。
侯希白卸开敌剑,使对方不能伤他筋骨,前方敌人已应脚抛飞,发出临死前惊心动魄的惨嘶。
侯希白虽忖出代价。肩胛伤口深入盈寸。鲜血四溅,心儿却安定下来。
围攻他的四名高手,如若单打独斗,无人是他十合之将,但因合作惯了,联手的威力远超四人加起来的总和,杀得他差点支持不下去。犹幸花间派绝技层出不穷,配上魔门最厉害功法之一的不死印,苦心经营下,终成功除去其中一名敌手。
侯希白听风辨位,向左旋荡,美人扇由开变合,看似随手打出。却精确无伦的扫在攻来的长枪锋尖处,不死印先汲取敌人劲力,刹那间反输回去,枪手硬是给他震得踉跄侧跌。
侯希白哈哈一笑,展开美人扇法,杀得早心寒胆裂的三名敌人左支右绌,再无还手之力。
"叮!"
长剑寸寸碎折。
完全出乎使剑高手意料之外,长剑是全力下插往徐子陵的天灵穴,遇上的却非徐子陵名震天下的赤手而是他从袖内探出的一对短护臂,这招袖里干坤要比杜伏威名列奇功绝艺榜上的成名绝活更上一层楼,护臂一端黏上剑锋,完全化掉对方剑内贯注的真气。接着另一手的护臂闪电横扫在剑锋上。
硬把没有真气保护的敌剑击碎。
敌人魂飞魄散,给徐子陵再送出的另一股力道带得往高处抛滚,还是徐子陵手下留情,否则必然立即呜呼哀哉,不保小命。
徐子陵护臂建功后回到袖内,以内外狮子印应付左右攻来使钩和使刀两大高手狂风暴雨般的攻势。这两个宇文化及的亲卫高手武功高于其他各人,仅次于被寇仲斩杀的长须汉之下,但要胜徐子陵仍未够级数,给他一一挡格,只要待他们锐气过后,立可制敌取胜。
寇仲就在龙椅的窄小空间移动,一步不让的硬挡宇文化及全力以赴的凌厉攻势,长笑道:"这张龙椅有点眼熟,是合就是老炀被杀前在江都坐的那一张?"
宇文化及冷哼一声,并不答他,心底暗叫不妙,只喘几口气的时闲,此子功力立即大幅增强,像换了另一个人似的。
寇仲"唰唰唰"连劈三刀,每刀都是妙至毫巅,再次把宇文化及迫开,摇头叹道:
"化骨你为何如此不智,此乃不祥之物,你竟还千里迢迢的从江都抬到这里来,令自己步上老炀的后尘,太蠢哩!"
"蓬!"
忽然出拳,迎上宇文化及的拳头,两人毫无花假的硬拚一招。
冰玄劲气给寇仲的螺旋真劲迫得往四外激溅,一时劲气横空。
寇仲被宇文化及震得往后仰晃,似要堕离龙椅。
宇文化及大喜,矮身采手,抓往寇仲下阴。
寇仲哈哈一笑,真劲从脚底送出,龙椅四足立断,井中月黄芒迸射。疾挑宇文化及阴险毒辣的一抓。
宇文化及那想得到他不但能硬拚他积四十年功力的冰玄劲,还令他看不破的施出诱敌之计,改变高低位置下。变成自己把手往对方刀锋送过去,骇然下抽身急退。
寇仲双目电芒激闪,厉喝一声,井中月化作长虹,人刀合一的施出井中月八法中的"击奇",反客为主的往宇文化及攻去。
宇文化及正退下龙座的台阶,蓦感寇仲的刀气把自己完全氛锁笼罩。避无可避下只好全力格挡。
"轰!"
宇文化及应刀跄踉退落台阶。两人嘴角同时渗出鲜血,战况惨烈。
看着宇文化及往殿心退去,寇仲卓立台阶最上的一级,井中月遥指死敌,另一手拭去嘴角血渍。心中岂无感慨。
想起自己由当年不配跟宇文化及提鞋的小子,到今天成为直接导致宇文化及败亡的人物。其中经历的曲折,变化的多姿多采,就他本人亦难以逐一描述。
宇文化及终退至殿心,距寇仲达四十步之遥,可是寇仲的刀气仍隐照把他锁紧,如此内功刀法,已臻骇人听闻之境。心中涌起绝望的感觉,晓得自己锐气已竭,心志被夺,兼受内伤。虽仍有一战之力,却肯定没有胜望。
长叹道:"罢了罢了!想不到我宇文化及英雄一世,最后竟失手在两个小混混手上。"
举掌就往天灵盖拍去。寇仲那想他有此一着,大吃一惊下收刀往大仇人冲去,连他自己亦不哓得能干甚么。
宇文化及一声长笑,在摆脱寇仲的刀气下,腾身而起,撞破殿顶。横空而去。一声娇叱。躲在一旁的傅君嫱凌空截击,两人在空中擦身而过。
傅君嫱给他的冰玄劲震得从空中堕下。宇文化及左臂亦给她宝剑刺个正着,伤上加伤,往后宫方向投去。
寇仲来到主殿顶时,侯希白仍给敌人缠善,徐子陵则成功击倒敌人,忙喝逍:"小陵快来!"领先往宇文化及远遁的背影追去。
两人从瓦面跃下,来到一座位于后宫的庭院的月洞门前,均心中讶异,不明白宇文化及为何不有那么远逃那么远,竟只躲进后宫这庭院去。
进入月洞门后是个小庭园,雪花纷飞下,一片雪白宁和,使人怎都没法把眼前景物与血腥暴力联想在一起。
三进的楼房中门大开,通明。
虽摸不清内里玄虚,但两人武功盖世,又在仇恨火焰的催谷下,那管得道么多,并肩入屋。
十多名宫娥太监软倒地上,瑟缩一角,脸无人色。
徐子陵看得心中不忍。柔声道:"不关你们的事,我们绝不会伤害你们,走吧!"
说罢追在寇仲身后,直入内堂。
面色惨白的宇文化及呆坐在西窗旁的椅子上,双手紧拥伏在他身上,身穿妃嫔丽服的一名女子,再无其他人。
两人面面相觑,怎想得到会是这么一番情景。
英雌气短的宇文化及,像是另一个人似的,心神全放在怀中女子身上,似茫不知死敌临门而至。
寇仲一振手上井中月,喝道:"是汉子的就站起来一战,我两兄弟可保证不伤无辜。"
宇文化及露出惨笑。把手移到女子香肩处,似要把她推开,女子缓缓起立,别转娇躯。面向两人,身上沾满宇文化及臂膀淌下的鲜血。
寇忡和徐子陵虎躯剧震,同时失声道:"贞嫂!"
竟是当年在扬州,不时以莱肉包子救济他们,在南门开膳食档口卖包子老冯的妾侍贞嫂。炀帝入城,把老冯徵召入宫,而老冯后来因开罪炀帝被处决,贞嫂则不知所踪。那想得到今天竟成为宇文化及临死亦不忘一见的爱妃。
在华服衬托下,贞嫂更是姿容秀美。气质高贵。
她玉容出奇的平静,柔声道:"小陵、小仲,你们终于来哩!"
寇仲和徐子陵头皮发麻,完全失去方寸。
在他们的生命中,与他们关系最密切的三个女人,就是贞嫂、傅君绰和素素,后两者均香消玉殒,而贞嫂竟变成他们恨不得食其肉煎其皮的大仇家宇文化及的爱妃,他们该怎么办。
风声骤响。
两人骇然后望,傅君嫱终于转至,俏面含煞的提剑而来,目光落在呆坐椅上,半边身被血染红的宇文化及,奇道:"你两人为何不取他狗命?"
他们不知从何说起。被她质询得哑口无言。以前两人无论遇上甚么场面,总有方法解决应付,独是眼前死结,却令他们一筹不展。
"卫夫人!"
侯希白现身在傅君嫱后方,失声呼叫。
他的呼唤像一把铁锤般痛敲在两人心坎上,原来贞嫂就是宇文化及最宠爱的卫夫人,宇文化及还特别邀候希白来为她造像。让她的花容能永远的留在画帛处,其中充盈着至死不渝,缱绻缠绵的悲壮滋味。
傅君嫱停在两人身后。回头先瞥侯希白一眼,像首次看到贞嫂般对她打量起来。
恍如忽然衰老十多年的宇文化及从椅子站起,右手温柔地按上贞嫂香肩,深情的道:
"一人做事一人当。唉!我本不该回来看你的。"
接着望向寇仲和徐子陵,冷然道:"我们的事到外面解决。"
战鼓声再起,今趟非是在某处传来,而是集中在城北的一方不断迫近。
贞嫂坚定地摇头,张开一对纤手,平静的摇头道:"不!要死我也要和皇上一块儿死,小仲小陵,你们可以成全我们吗?"
以这种语气说出这番话,比任何呼天抢地更要今闻者心酸震撼,何况寇仲和徐子陵对她有崇高的敬意和感激之情。
傅君嫱终发觉到两人和宇文化及这妃嫔关系大不寻常,玉容一沉,轻描淡写的道:"她是谁?"
战鼓声不住接近增强,压得人心头烦躁,以亳不含糊的形式,喻示大魏的国运,正往尽头*近。
寇仲苦笑道:"她可算是我们另一个娘。"
徐子陵颓然点头,忽然间他对宇文化及再硬不起报仇雪恨的心肠,这个一手令大隋复灭、曾叱吒风云的人物,和很多人一样,在狠辣无情的形像下竟有其温柔多情的一面,只因他和寇仲从未接触过,故从不认识这样的宇文化及。
现在他已家破人亡,众叛亲离,下场悲惨,他们此时难道还要当着贞嫂眼前置之死地吗?
傅君嫱冷冷道:"你们既下不了手,就让我来成全他们吧!"
剑光疾闪,从两人间穿出,朝贞嫂后的宇文化及面门射去。
第九章 难解死结
寇仲大吃一惊,闪身护着贞嫂和大仇人宇文化及,井中月疾挑传君嫱宝剑,叫道:"嫱姨请听小侄一言。"
傅君嫱玉脸微红,啐道:"谁是你的嫱姨,滚开!"
蛮腰轻扭,宝剑生出精奥至包括全无欣赏心情的宇文化及在内都大为惊叹的变化,以毫厘之差避过寇仲的井中月,接着娇躯像陀螺般立定转动,长剑迥绕,疾刺寇仲脸门,毫不留情,狠辣至极点。
寇仲不敢冒犯她,缚手缚脚下,只好见招挡招,把井中月攻势收回,横刀格架。
传君嫱竟大嗔道:"那有这么差劲的招数,滚!"神态娇美无伦,充满天真烂漫的少女味儿。
一脚飞出,毫不避嫌的朝寇仲下阴踢去。
她右旁的徐子陵,后方的侯希白均为她动人的情态怦然心动。但只有徐子陵明白她对寇仲的怨怼。
奕剑术专请料敌机先,先决的条件是要掌握敌手武技的高下,摸清对方的底子,从而作出判断。她对寇仲的评价显然非常高,岂知寇仲因不敢冒犯她,使不出平时五成功夫,令她的奕剑术困"料敌失误"大失预算,无法展开,等若下错一子。
"蓬!"
寇仲左掌下压,封着传君嫱不念姨侄之情的一脚。怛她的内劲却分八重涌来,寇仲拚尽全力才不致被她震得撞到后面贞嫂的娇躯去。骇然对这比他还小上一两岁的姨姨叫道:"嫱姨把九玄大法练至第八重啦!厉害啊!"
傅君嫱亦想不到寇仲能硬挡她全力一脚,竟发出一阵轻笑,道:"这一掌还像点样子,看!我要割下你疯言乱语的舌头来。"
先往后退,旋又旋卷回来,宝剑化作万千芒虹,雨点般往寇仲吹打过去,奇幻凌厉。
侯希白竟取出随身携带的笔墨,张开美人扇,就在画有和尚秀芳那一面疾写起来,可见传君嫱美态对他震撼之大。
贞嫂忽然转身,把宇文化及搂个结实,对她来说,宇文化及是这世上唯一全心全意爱她疼她的男人。
宇文化及肝肠寸断的把他的卫夫人拥人怀里,以他的自负和长期处于权势峰巅的身份地位,那曾想过有连自己的女人亦无力保护的一天。
也不知是否前生的冤孽,宇文化及第一眼见到卫贞贞,便不能自己。以前他也曾为别的女人心动,怛得到手后总可弃之如敝屐,只有这次是情根深种,与往昔任何一次都不同。
战鼓声倏地停下,像开始时那么突然。
徐子陵却无暇理会,但对眼前的难题仍是束手无策,怎样才可使傅君樯明白他们正处于左右两难的境地?
寇仲知道若再留手,不要说保护贞嫂和宇文化及,自己恐怕亦要小命难保,因为造位比他年青的嫱姨实在太厉害,招招夺命。暗叹一口气,肩脊一挺,变得威猛无匹,井中月斩瓜切菜的连续劈出,每一刀都把傅君嫱的长剑准确无误的震开,像是预先晓得傅君嫱宝剑的招式变化似的。
竟是以奕剑术对奕剑术。
传君嫱蓦地退开,剑回鞘内,俏目紧盯寇仲,道:"我打不过你。"
众皆愕然。
寇仲忙还刀入鞘,躬身道:"嫱姨大人有大量,恕小侄不敬之罪,唉!请容小侄解释内中情由。"
传君嫱俏面霜寒,冷得像外面的雪雨,语气却非常平静,道:"不用解释,师尊南来时,自会找你们说话。"
再往后退,来到侯希白旁,仍有闻心探头一看,神态娇憨的道:"好小子,竟在绘画奴家,是否想讨打?"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你眼望我眼,这位美人儿姨姨一时狠辣冷静,一忽儿天真烂漫,教人糊涂得难以捉摸。可惜两人已失去欣赏的心情,暗忖这个误会后果严重,偏无法补救。
侯希白受宠若惊的尴尬道:"我是死性不改,确是该打!"
傅君嫱娇笑道:"见你尚算画得不错,你那颗头就暂时在脖子上多留一会吧!"
续往后掠,消没在内堂大门外。
寇仲颓然向徐子陵怪道:"你为何不帮手说话?"
徐子陵苦笑道:"我可以说甚么呢?"
寇仲以苦笑日报。
宇文化及的声音响起道:"两位眷念与贞贞的旧情谊,我宇文化及非常感激。"
寇仲听他语气异乎寻常,一震转身,讶道:"你晓得我们和贞嫂的交往吗?"
宇文化及紧拥着贞嫂,神色平静答道:"我知道贞贞所有的事,怎会不晓得你们和贞贞的关系。本人有个最后的心愿,希望你们能看在贞贞份上,成全我们,让我和贞贞能共埋于一穴。"
三人同时大吃一惊,知道不妙,往两人扑去。
宇文化及往后坐入椅内,双手仍紧抱贞嫂,鲜血同时由眼耳口鼻流出,竟是自碎经脉而亡。
密集的足音在堂外响起。
寇仲和徐子陵更骇然发觉贞嫂早毒发身亡,登时手足冰冷,脑袋内顿感一片空白,茫然不知身在何处,眼前的惨事是如此残酷而不能改移!
侯希白探手搂上两人肩头,凄然道:"这或者是把他们此生不渝的爱情延续下去的唯一方法。"
贞嫂的面容仍是那么平静详和,似在诉说死亡对她是最好的归宿。
刘黑闼雄壮的声音在大门响起道:"恭喜两位老弟得报大仇。"
寇仲和徐子陵四目相投,想哭却哭不出来,心中对宇文化及再无丝毫恨意,无论是爱是恨,一切都该在此时此地结束。
寇仲和徐子陵驾着载上宇文化及和贞嫂棺木的密封马车,从东门出城,刘黑闼亲自护送一程。
许城换上大夏的旗帜,城外旷野军营广布,处处,阵容鼎盛,充盈着战胜者的气氛。
此时离宇文化及和贞嫂自尽只有个把时辰,天尚未亮,雪雨仍是漫无休止的从黑压压的夜空洒下,两人的感觉仍是麻木空白。
由于宇文化及乃弑杀炀帝杨广元凶,虽然身死,他的首级依然有很大的利用价值。若非提出要求保他全尸秘密安葬的是寇仲和徐子陵,刘黑闼怎肯答应。所以宇文化及因贞嫂的关系,死后总算有点运道。
刘黑闼此时驰至两人之旁,道:"我就在这里待两位老弟回来喝解秽酒如何?"
两人答应一声,迳自驾着灵车,往前方被白雪覆盖的山野驰去。
寇仲别头瞥负责操缰的徐子陵一眼,见他直勾勾的呆看前方被雨雪模糊了的原野,叹道:"命运实在难以测度,谁猜得到贞嫂竟成为我们大仇家的爱妃,弄至今天这田地。"
徐子陵朝他望来,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沉声道:"贞嫂是早萌死志,就在她转身拥抱宇文化及时,把暗藏的毒丸服下,可当时只有宇文化及晓得。唉!瞧着心爱的女人死在自己怀里.究竟是甚么滋味?"
寇仲心如刀割,说不出话来。
蹄声响起,从后追上。
寇仲回头看去,竟是刚才宣称有事,未能随行的侯希白。
侯希白策骑来到马车旁,欣然道:"成哩!"
两人脑袋的灵活度大减,捉摸不到他的意思,寇仲愕然道:"成甚么东西?"
侯希白道:"我终完成那幅帛画,带来作他两人陪葬之物。"
寇仲马鞭扬起,轻轻打在马屁股上,拉曳灵车的四匹健马立即加速,朝白雪茫茫的天地深处驰去。
许城南门大道旁一间空置多时的酒肆内,刘黑闼、侯希白、寇仲和徐子陵围桌进酒。
太阳刚没在西山下,安葬宇文化及和贞嫂的丧事,用尽他们一个白天的时间。
酒过三巡,刘黑闼低声向寇仲和徐子陵两人道:"入土为安,谁也难免一死,只看谁先走一步?假若死后有另一个世界,异日我们不是也可以在那里聚首吗?到时或会发觉生前所有恩恩怨怨,只是一大箩的笑话。"
侯希白"飕"的一声张开美人扇,已画有、尚秀芳、傅君嫱的一面向着三人,另一手击台赞道:"最后那两句说得真好!可见刘帅不但是个胸怀广阔豁达的人,更是视死如归的好汉。"
寇仲瞥侯希白的摺扇一眼,捧头道:"这三个女人任何一个都可令我患上头痛症,三个聚在一起更他老爷子的不得了。"
刘黑阖和侯希白正努力开解他们,忽然发觉寇仲如此"正常"。似是毫无悲戚之情,为之脸脸相觑。
徐子陵淡然自若的举杯道:"我们确中了毒,幸好有解药在此,就让我们四兄弟多服一剂解药。"
众人轰然欢呼中,把四杯解秽酒喝个一滴不尽。
刘黑闼竖起拇指赞这:"好!不愧我的好兄弟,提得起,放得下。那我们不如闲话少说,直入正题如何?"
寇仲一拍额头道:"幸好你提醒我,我差点忘掉自己是王世充的特使,奉他的臭命来巴结刘大哥你的老板。"
刘黑闼哑然失笑道:"哈!老板,不过窦爷会欢喜这个称谓,因为是由名震天下的寇少帅奉赠的。"
一把豪雄沉厚的声音在街上传进来道:"黑闼说得一点没错,只要是少帅奉赠之物,我窦建德无不欣然领受。"
四人慌忙起立迎近。
窦建德昂然而入,一行人风尘仆仆,显是长途跋涉的赶来。随从依他吩咐守在铺外,窦建德跨过门槛,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寇仲身上,长笑道:"见面胜似闻名,寇兄弟果是人中之龙,幸会幸会。"
寇仲连忙谦让。
刘黑闼引见过徐子陵和侯希白后,五人杯来杯往的喝掉半坛酒,窦建德微笑道:"唐军知我们攻占许城,开始从魏县撤军,我们应否乘势追击呢?"
寇仲心中一震,唐军撤走,魏地将尽入窦建德手上,令他声势更盛,且与唐军再无缓冲之地,大战一触即发。
刘黑闼沉吟道:"李神通还不放在黑阖眼内,李世绩却是当代名将,只看他在李密入关投降,仍能力抗王世充,便知是个人材。他今趟闻风而退,固是慑于我军威势,亦不无诱敌之意。愚见以为目下当务之急,是先巩固战果,向旧魏子民宣扬我军仁爱之风,待万众归心,我们才挥兵西进,铲除李世绩的瓦岗首部。"
侯希白不由听得打从心内赞赏。
窦建德道:"现在宋金刚先后攻克晋州、龙门两大重镇,李元吉、裴寂弃并州败逃,太原告急,若我们不趁此机会击溃李世绩的山东军,待李世民稳住太原,我们将坐失良机,少帅以为如何?"
寇仲正喝酒喝得昏天昏地,酒入愁肠,满怀感触,只是不表现出来。闻言勉强打起精神,讶道:"李元吉竟这么快败阵,是否李世民在拖他的后腿?"
窦建德手摸酒盂,定神瞧着寇仲道:"有裴寂做监军,李世民焉敢作怪。"
裴寂是李渊关系最深的亲信大臣,李渊特别派他随军。正是要作李世民和李元吉间缓冲的人。
寇仲朝徐子陵瞧去,见他心不在焉的默然听着,晓得贞嫂的自尽,对他造成永不磨灭的打击,强压下心中的伤痛,道:"在李世民击败宋金刚前,窦公你必须击溃李世绩的山东军,否则李世民乘势玫打洛阳,李世绩可轻易把窦公隔断在大河之北,眼巴己的瞧着李世民鲸吞洛阳。"
宝建德望进杯内的酒去,露出深思的神色,教人对他生出莫测高深的感觉。
侯希白微笑道:"听少帅的口气,宋金刚是必败无疑。"
寇仲想岔开徐子陵的注意,把话题向他抛过去道:"陵少有甚么意见?"
徐子陵苦笑道:"各位请不要见怪,我并没有留神你们的对话,寇仲这一招摆明是耍我。"
刘黑闼心中暗叹,他当然明白徐子陵是个怎样的人,打圆场的把话题向他重复一次。
窦建德饶有兴趣的道:"这确是个有趣的讨论。"
徐子陵佩服的道:"我同意寇仲的看法,宋金刚和李世民均为精通兵法的战争高手,两人本是不相上下,分别在宋金刚只是一头视突厥为主人的狗,不得人心,而李世民必能洞悉和利用他这弱点,令他全军覆没。"
"砰!"
窦建德击桌赞道:"好一句不得人心!现在连我也深信不疑宋金刚绝非李世民的对手。
既是如此,我们要作好西攻唐军的准备,立即挥军迫李世绩决战。"
刘黑闼双目异光暴盛,举杯道:"黑闼敬窦爷一杯,祝我军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两人轰然痛饮。
徐于陵却是心中暗叹,窦建德的一句话,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甚至陈尸道旁。
困贞嫂的死亡,寇仲的雄心壮志一时大打折扣,尚未回复过来,呆看意气昂扬的窦建德和刘黑闼,欲语无言。
窦建德又轮流与寇仲等对饮,道:"三位行止如何?"
寇仲晓得这名震一方的霸主是要看自己有否跟从他的意思,答道:"我和小陵想去探望翟大小姐。希白要到那里去?"
侯希白道:"我去找雷老哥,看他康复的情况。"
刘黑闼道:"想不到我们兄弟匆匆一聚,又要分开,不过已是痛快至极,我敬三位一盂,祝你们一路平安,很快大家又会碰头饮酒。"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感激,晓得刘黑闼暗示他们须立即离开,连忙举杯回应。
雪粉又从夜空往大地洒下来。
第十章 客串保镖
夜色苍茫下,两人远离许城达百里之遥,雨雪仍下个不休,他们抵达一座小山之顶,山野河流在下方延展至无限的远处。
寇仲酒意上涌,叹道:"人世间的恩恩怨怨是否真如刘大哥所言,只是一大箩的笑话?"
徐子陵苦笑道:"假如你真可把香玉山或魔门诸邪当作朋友或笑话,你不但不用再去争天下,更可出家做和尚。不过照我看就算空门中人,仍未能对人世漠不关心,否则师妃暄就不用和我们反目。"
寇仲颓然坐下,点头道:"还是你清醒点,只要想起香玉山,我心中立生杀机。即使人生只是一场春梦,但这梦境太真实啦!一天未破醒,我们仍要身不由己的被支配。"
徐子陵在他旁坐下,喟然道:"我们是因眼看著贞嫂自尽的刺激,才会生出对生命的内省,试想想在当时仇恨高烧下,我们一心一意就是要杀死宇文化及,那会想到其他。由此可以推想一段时间之后,我们会回复正常,再无暇去想生命是否只是一埸春梦。"
寇仲叹道:"可是我现在确有万念俱灰的感觉,对甚么都提不起兴趣,只想去看看大小姐和小陵仲,更不愿于此与你分道扬镖,各自上路。"
徐子陵道:"问题是你老哥背上肩负无数的责任和别人的期待,你不但是宋缺的钦选女婿,更是他的功业继承人。寇少帅又是少帅军的领袖,彭梁的军民都等著你回去领导和保护他们。"
寇仲一呆道:"你好像是首次鼓励我去争天下。"
徐子陵道:"可以这么说。一旦李世民出漏子,又或李建成得势,突厥的大军便会南下,那时就要*你少帅军力挽狂澜。这是宁道奇放你一马的真正原因。"
寇仲沉吟道:"如果大获全胜的是李世民,窦建德、王世充全被击跨,你对我会有甚么忠告?"
徐子陵目注地平尽处的茫茫向雪,轻轻道:"那时我将难以知道。"
寇仲剧震道:"你想到那里去?"
徐了陵双目射出斩之不断的伤感神色,摇头苦笑道:"我的好兄弟要去争天下,中原还有甚么值得小弟留恋之处?"
寇仲愕然道:"我以为你要到塞外去只是随便说说,雷老哥不是要*你去对付香家吗?
唉!至少你该到巴蜀见见石青璇,这么形单只影的到寒外流浪,实教兄弟心伤。"
徐子陵洒然笑道:"事实上我非常享受孤单的感觉,只有远离人世,我才可以更接近大自然,感受生命的存在和意义,香玉山现在已找到最强横的*山,将来假若李世民坍台,我必回到你身边,与你并肩作战,把突厥赶回老家,这是承诺。"
寇仲双目闪亮起来,哈大笑道:"我听到啦,这是对我最大的鼓励。我绝不会让李小子攻陷洛阳,照你看窦建德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徐子陵摇头道:"我不清楚。他的行事总透著点莫测高深的味道,若没有李世民,唐军绝非他的对手。"
寇仲忽然叫这:"糟哩!"
徐子陵摸不著头脑的道:"糟甚么?"
寇仲苦笑道:"刚才竟忘记向刘老哥或小白借几两银子,现在我们两兄弟身无分文,如何捱到乐寿找大小姐?"
徐子陵笑道:"把你的井中月变卖不就成?只要有赌本,我可多变几两银出来给你花用。"
寇仲长身而起,下意识地拂扫身上的雪渍,哑然失笑道:"若要变卖,我们尚各有一颗夜明珠,你舍得吗?那可是无可替代的纪念品,每趟拿在手上把玩,就像重历长安城内装神扮鬼那段难忘的日子。"
徐子陵耸肩道:"那就边行边想办法吧!我们年轻力壮,做苦工大概可赚几个子儿。"
寇仲豪情奋起,道:"从无到有,从有到无,自离开扬州后,我们是首次被打回原形,重新做穷鬼。就让我们这对穷鬼兄弟,再闯江湖,以天为被,以地为卧席。哈!有了!我们为何想不到去猎两头猝鹿来换赌本?"
徐子陵悲伤稍减,叫声"好主意",往山下掠去。
寇仲连忙跟随其后,两人迅速去远。
历亭在永济渠南岸,是窦建德的属土,为水陆交汇的大城镇,由此往乐寿,可坐船沿永济渠北上,到另一城镇东光登岸,往西两天快马,可抵目的地。另一个方法是渡过永济渠,西行至漳水,乘船亦是两天可抵乐寿。
不过无论选择那个方法,在实行上都有困难,皆因两人身无分文,在这纷乱的时代,少个子儿也寸步难行。
他们昼夜不停的急赶三天路,仍没有半粒米饭下过肚,若非他们功力深厚,早冻僵途上,午后时份来到城门外,见到设于城外的几个食档茶寮挤满商旅途人,更感饥肠辘辘,份外难捱。
徐子陵一把扯著寇仲,道:"除非你想打进城去,否则我们就于此止步。"
寇仲这才记起入城必须缴税,笑道:"我们既是他们老闯的小兄弟,寇仲和徐子陵两个朵儿又那么响,索性就向城门的兵大哥要求见驻守这里的文官武将,同他们亮出朵儿,借点盘川,医饱肚子,不是甚么都迎刃而解吗?"
徐子陵没好气的道:"你即不跟随窦建德打天下,却要受他的恩惠,这算甚么英雄好汉?"
寇仲拍额道:"我是饿得糊涂,受过他的恩,将来怎好意思和他争大下,唉!那些馒头真香。"
徐子陵别头一看,最接近他们的食档正在蒸包子,热气腾升,香气四溢,不由想起当年贞嫂常义赠菜肉包的情景,历历如在眼前,蓄意压下去的伤情,涌上心头。
档主见两人目不转睛的盯著蒸笼。还以为生意来了,嚷道:"一文钱一个,趁热吃最松香美味。"
寇仲拍拍空空如也的腰囊,苦笑道:"要不要请人做粗活,我们不要工钱,只要馒头。"
档主露出鄙夷之色,不耐烦的道:"这里不请人,到别处去!"
寇仲、不以为忤,哈哈一笑。洒然耸肩,朝徐子陵道:"看来,是要饿著肚子上路,不若潜进河里捉两尾鲜鱼,凭我两兄弟的身手,该只是举手之劳?"
档主再不理他们,侍候棚内的几桌客人去了。
徐子陵心忖这不失为一个解决饥肠的办法,欣然道:"去吧!"
正要离开,有人叫道:"两位仁兄请留步。"
两人愕然回头,唤他的人是棚内其中一个食客,独据一桌,是个脸孔圆嘟嘟的中年胖汉,一看便觉是个做生意的人。
胖子起立笑这:"四海之内皆兄弟,就让我管平作个小东道如何?"
徐子陵感激的道:"好意心领,怎可要管老板破费。"
管平欣然坚执道:"两位仁兄怎都要赏管平些许薄面,千万不要客气,请入座。"
寇仲向徐子陵打个眼色,示意他不要错失机会,领头朝管平的桌子走去,徐子陵拿他没法,只好随他入席。
管平唤来麦粥馒头,供两人大快朵颐,忽然压低声音道:"两位是否会家子?"
寇仲一边把馒头塞进口里,一边竖起拇指赞道:"管老板真有眼光,我们都懂两下子。"
管平欣然道:"我别的不行,但监人之术却颇有点心得。虽对两位姓名来历一无所知,可是只看两位龙行虎步的风雄姿,直已心折。最难得是两位并不恃强横行,宁愿挨饿仍不偷不抢,实乃真正的英雄好汉。"
徐子陵怕寇仲又给他乱起些甚么小晶、小暄、小璇一类的名字,忙自我介绍道:"我叫傅杰,他叫傅雄。来自余杭,想到乐寿探望亲戚。"
管平叹道:"实不相瞒,现在我的小命危如累卵,随时会给恶人害死,两位如肯相助、我愿以黄金二两酬谢两位。"
寇仲一对大眼立时闪亮,道:"谁人竟敢随意伤人害命,难道不惧王法?"
管平愕然道:"王法?"旋即苦笑道:"官府在远,拳头在近,兼且群雄各自割据称王,在这里犯事,逃往别处便可逍遥法外。坦白说,若在平遥,谁敢动我半根毫毛,但来到这里人地生疏,唉!"
徐子陵同情心大起,问道:"管老板乃精明的生意人,为何会陷身这种局面?"
管平压低声音道:"皆因信错了人。今次我随大夥到山海关做生意,请得大道社的人作保镖,本来一切妥当,岂知途中始发觉大道社的人与我的仇家暗中勾结,一时令我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寇仲不解道:"既然生命受到威胁,何不一走了之。"
管平惨然道:"问题是我随夥附运的五百匹上等绸缎,有一半是行家托付的实物,如若一走了之,自己损失惨重固不在话下,回去还要赔个倾家荡产,且信誉受损,以后势将鸡再做生意。"
寇仲皱眉道:"山海关不是远在边塞的不毛之地?管老板有信心能把这么大批丝绸卖掉?"
管平解释道:"在北疆最吃得开的就是北霸帮,北霸帮的大龙头-霸王-杜兴在长城两边都是同样吃得开,无论契丹人、突厥人,高丽人多少给他一点脸子。故能把从山海关出口运往塞外诸夷的生意垄断,以前是抽佣了事,近年则自己大做买卖勾当。我这批绸缎是他派人来订购的,还付了一成订金。只要我把货运到山海关,便可收取议定的黄金货值。"
寇仲大讶道:"北疆竟有如此厉害人物,突厥人为何要卖他的帐。"
管平道:"一来因他武功高强,被誉为北疆第一高手,更因他有突厥人和契丹人的血统。所以突厥人或契丹人那不视他为外人。"
徐子陵和寇仲交换个眼色,暗感不妙,这"霸王"社兴极可能是突厥入侵中原的一只厉害棋子等若以前铁勒人培养的任少名。
寇仲道:"你们请作保镖的大道社又是甚么路数?"
管平愕然道:"你们行走江湖的人,竟未听过山西最大的帮会大道社吗?自大隋亡后,天下纷乱,盗贼四起,道路不靖,大道社于是在各省市遍设镖局,收费虽然昂贵,却是物有所值。据我所知他们只曾失过三趟镖,事后都能追回部份物资,更把劫镖者赶尽杀绝。"
徐子陵皱眉道:"镖局最重商誉,若他们监守自盗,以后谁敢信任他们?"
管平苦笑道:"在一般情理言确是如此,故今趟若非我亲耳听到,绝不肯相信。"
寇仲奇道:"这样的事,管老板怎会亲耳听到?"
管平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们的两条大船泊在这里的码头后,我循例到船舱检看货物,忽然听到负责今趟护镖的大道社副社主-夜叉-冯跋和手下孟得功、苏运三人在舱门处说话的声音,内中提到收取了存义公的百两黄金,要在抵达山海关前把我害死,吞掉我的绸货。我吓得躲起来,到他们离开才敢潜逃出来,连忙离船,来到这里,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却有幸碰上你们。"
徐子陵问道:"存义公是甚么人?名字这么古怪的?"
管平道:"存义公是山西最大的布行,与我的蔚盛长和卖颜料的日升行并称山西三大商号。存义公一直想兼营绸缎,我们曾因此和存义公闹得很不愉快。"
寇仲道:"你们的货船何时继续上路?同行的尚有甚么人?"
管平道:"明早才起行,一起附运的尚有山西另外十多间商号的货物,包括存义公和日升行在内。每个商号都派出代表多人随货北上,负贲交收的事务。附运的全是北霸帮订的货。"
寇仲叹道:"管老板你中计哩!"
管平愕然道:"中计?"
寇仲道:"这叫-出口术-,冯跋等人根本晓得你在舱内点货,所以故意在舱门附近说话,好让你听个一清二楚,吓得逃之夭夭。我敢包保不关存义公的事,若你就这么赶回平遥向存义公兴问罪之师,就正中大道社的下怀。事后大道社更可推个一干二净,还诿过于你身上。而管老板你则完了,以后再不用干绸缎生意啦。"
管平听来半信半疑,忽明忽暗,脸色变得更为难看,想得呆起来,喃喃道:"我和大道社社主丘其朋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为何竟要害我?"
接著探手抓紧寇仲的手,颤声道:"两位好汉定要助我,我决定立即退出团夥,取回实物,再另想办法运往山海关。"
徐子陵道:"我们助你取回货物只是举手之劳,不过祸根尚未消除,因为摸不清大道社为何要针对贵行下手。"
寇仲问道:"下一站你们会到甚么地方去。"
管平道:"我们正是要到贵亲所在的乐寿去,因尚有一批货物会在那里附运,唉!该怎办好呢?"
寇仲心忖又会这么巧的,笑道:"从这里到乐寿尚有几天路程,我两兄弟就暂作你的私人保镖,到乐寿后再说。"
管平反犹豫起来,道:"这里是窦建德的地头,加上有你们壮我声势,我尚或有机会把货物取回来,谅大道社亦不敢当著其他商号的人公然害我并强占我的货物,可是一旦离开历亭,大道社人多势众,情况又有不同,倘若连累两位,我管平于心难安。"
寇仲拍拍吃饱的肚子,长身而起道:"管老板放心,不要看我们穷得发霉的样子,事实上我们是能应付任何场面的高手。出来江湖行走亦是本著替大行道的心。来!让我们先到船上好好睡他娘的一觉,只要你不离我们左右,保证到什么地方那像在平遥般没人能动你半稂毫毛。"
又一拍背上井中月,笑道:"要蛮来吗?先得问问我另一个兄弟肯不肯。"
管平疑信半参,又不好意思表示怀疑寇仲的能力,为难至极点。
徐子陵扯著他站起来,凑到他耳旁低声道:"管老板,该付账哩!"
第十一章 欲舍难离
三人在黄昏时份上船,大道社包括冯跋在内的几个头儿均到城内寻乐子去了。管平此时只好硬著头皮,摆出大老板的派头,认寇仲和徐子陵为赶来会合的表侄,不理大道杜的人反对,迳自带两人入房。
寇仲见房内有两张床,问道:"谁人和你同房?"
管平道:"每个商号都获分配一闲房,我本来有个护院同行,可惜他离开平遥不久就病倒,得返平这就医,我只好孤身上路,现在回想当时情况,我那夥计该是被人下毒,否则懂武功的人怎会部么易病倒。"
寇仲点头同意,向徐子陵笑道:"我们又要挤在一起睡觉啦!"
徐子陵踢掉靴子,毫不客气往床上躺下去,困倦欲死的道:"冯跋快回来,你去应付他,勿要吵醒我。"
管平惊魂未定的道:"你怎知冯跋快回来呢?"
寇仲扯著管平在*窗的椅子坐下,伸个懒腰道:"冯跋的手下见到管老板忽然带两个壮汉上船,当然会立即入城通知冯跋回来。"
瞥徐子陵一眼后,笑道:"好家伙!要睡即睡,果然是睡觉的高手。"
徐子陵慢、长、细的呼吸声轻轻响起,似有若无。
管平心惊瞻颤的道:"待会冯跋回来,真不用唤醒他吗?多个人帮手总好过少个人吧!"
寇仲打个呵欠,道:"我肯去和冯跋说话,已不知多么给他面子。若非怕管老板将来难做人,我肯定会把大道社的人全掷进永济渠去,自行驾舟北上。"
管平忍不住道:"坦白说,我也见过江湖上不少名家高手,但像两位般完全不把敌人放在眼内的,尚是首次遇上。如非见两位成竹在胸、思虑缜密,真要怀疑你们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初生之犊?"
寇仲隔几一拍他肩头,笑道:"我最欢喜坦白的人,咦!来哩!大道社的人碓有点效率。"
管平愕然道:"有人敲门吗?为何我听不到的。"
寇仲道:"冯跋刚上船,管老板当然听不到。"
管平半信半疑,正想说话,十多个人的足音在舱廊入口处响起,直迫而来。
"砰!砰!"
沙哑的声音在门外道:"冯跋求见,管先生请出来说两句话。"
寇仲哈哈笑道:"二当家你好,本人傅雄,是管老板的远房疏堂表侄。"接着轻踢管平一脚。
管平干咳一声,道:"二当家有甚么话要说,就和我的远房……嘿!表侄说吧!他说的就等若我管平说的。"
冯跋隔门阴恻恻的道:"管老板要知道和我说话是要讲资格的,这趟镖由我大道社负责,依规矩绝不容任何陌生外人中途加入,管先生竟然不加理会,是否别有居心。"
寇仲哑然笑道:"谁真的别有居心,冯老哥你该比谁都清楚。"
冯跋默然片晌,语气忽然变得沉著平静,淡淡道:"有胆色!傅兄请到船楼来说话。"
足音远去。
寇仲再伸个懒腰,长身而起,羡慕的瞥一眼深酣梦榔的徐子陵,道:"早点解决,早点睡觉。无论发生甚么事,管老板千万别离开小杰之旁。"
寇仲拉开房门,只见廊道通往船面的一截两边站了近十名武装大汉,人人目光不善的打量寇仲,杀气腾腾。
寇仲目光一扫,眼神到处,众汉纷纷被慑,眼睛垂下或移开视线,皆因寇仲的眼神锐利如箭,如有实质,瞧得大道杜诸人无不心悸意乱,不能坚持。
寇仲哈哈一笑,跨过门槛,关上房门,穿过林立两旁的敌人,往船面方向悠然步去,自然而然有股迫人的气势,教人魄为之夺,不敢轻举妾动。
在风灯照射下,近二十名大这社的人聚在船尾舵楼处,为首的中年大汉,身子扎实,中等身材,招风耳狮子旱,容貌丑陋,双目凶光闪闪,一瞬不瞬的盯著寇仲,背上一对长约四尺的铁叉交叉的从左右两肩露出叉尖,颇有点高手的强横气势。
能坐上大道杜副杜主之位,当然有些斤两,换了是一般江湖好手,见到如此声势,不立即打退堂鼓才怪。
寇仲只觉有趣,刚踏上船面,人影一闪,守在舱门左边的大汉肩往他撞来。
寇仲暗忖这种手段老子尽有得出卖,乃江湖惯用的手法,借此秤秤对方斤两。为施下马威,移动的速度倏培,敌汉登时撞在空处,在他身后往另一方跄踉错撞,碰在守著舱门右边的大汉身上,狼狈不堪。
冯跋一方人众齐露出惊愕神色,因为他们竟看不到寇仲如何增速闪避,感觉非常怪异。
寇仲好整以暇的来到冯跋前丈许处立定,原本在舱内的敌人拥出舱面,封死寇仲后路。
冯跋迎上寇仲精芒电闪的双目,心中一寒,本有千言万语,忽然说不出半句话来。
寇仲深明见好就收的道理,他当然不会害怕大道社,可是如若与大道社结下解不开的仇怨,对管平这种正当商人,将是后患无穷。所以必须软硬兼施,把问题解决。
舱内隐隐传来人声,是其他商号的人出来看个究竟,却给大道社的人拦寇仲迫近两步,侍到冯跋两旁手下全把手按到兵器上方才止步,露出他招牌式有若灿烂阳光的笑容,从容自若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冤家则宜解不宜结,大家都是出来混饭吃的,二当家乃明白事理的人,该不用小弟教你老人家怎么做吧?"
冯跋两旁大汉同声怒叱,幸好冯跋拦住,沉声道:"兄台是那条线上的朋友?"
寇仲哑然失笑道:"当然是管老板的亲戚线。"
说罢肩脊一挺,登时生出一股令人胆颤心寒的气势,包括冯跋在内,无不下意识的后移半步。
寇仲洒然道:"规矩是人订出来的,亦会因形势而改变,否则就是食古不化,因循荀且。我们蔚盛长的马先生因病不能成行,中途退出,所以表婶命我两人日夜兼程赶上来随侍表叔,此事天公地道,合乎情理。不过最后决定权当然在二当家手上,如不获接纳,我们蔚盛长立即退出团夥,那时二当家可不要怪我们不识分寸,只知讨回公道。"
他的说话暗示如一旦反脸,将会把冯跋的奸谋公诸其他商号成员,令大道杜声名扫地。
大家都是聪明人,管平没理由冒开罪大道社的严重后果,指控和诬蔑大道社的。
冯跋面色再变,闷哼道:"你敢威胁我大道社?"
寇仲装作谦恭的答道:"二当家万勿误会,小弟只是依江湖规矩行事。"
冯跋旁的大汉双目凶光迸射,阴恻恻的道:"你依的是那门子江湖规矩?"
寇仲皱眉道:"这位老哥是……"
大汉傲然道:"本人是大道社-左手剑-孟得功。"
寇仲欣然道:"既有-左手剑-,必有-右手剑-,对吧?"
他这句充满戏谑的话,立时激起冯跋一方人马的怒火,个个跃跃欲试,反是冯跋不敢轻举妄动,约束手下。
冯跋另一边的大汉道:"本人就是-右手剑-苏运。"
寇仲说了几句言不由衷的江湖人相见时什么"久仰"一类的废话后,回应孟得功刚才的话道:"我所依的江湖规矩就是你敬小弟一尺,小弟敬你老哥一丈,明白吗?诸位大哥要对付的是来劫镖的人,而非小弟,倘若我们一旦动手,任何一方若有死伤均非好事,对吧?"
冯跋面色阴晴不定,显是犹豫难决。
敌人处处透出莫测高深的味道,令他难知其深浅,且来人又精于江湖门道,辞锋占尽上风。
就在此僵持不下之际,一老一少两人从舱口步出。
老的一个年纪在五十上下,神态随和自若,既下畏缩,也不盛气凌人,白然而然透出一股大商家的身份,中等身材,头发稀疏,他开口便打圆场的道:"老夫刚和管兄谈过,他两位表侄亦非外人,二当家可否给老夫点面子,破例让两位小哥儿中途加入?"
年青的一位颇有公子哥儿的味这,年纪和寇仲相若,只比寇仲矮少许,也是身材高大,衣音讲究,作文士打扮,额角宽广,目光锐利,长得一表人材。接著道:"这位傅兄一面正气,二当家请……"
冯跋愀然不悦的打断他道:"既然存义公和日升行都认为没有问题,我冯跋还有甚么话好说,若将来真从他两人身上出漏子,我大道社绝不负责。"
言罢领著手下拂袖入舱。
寇仲这才晓得两人分别代表存义公和日升行两大商号,此时更肯定存义公没有和大道社暗中勾结,连忙向两人道谢。
管平出来介绍寇仲与两人认识,老的是日升行大老板的亲弟罗意,年青的是存义公老板的长子欧良材。
客气话说过后,寇仲同房在徐子陵旁倒头大睡,不管天塌下来的好好休息回气。
只有在梦乡里,他们才能暂别这充满伤心事和烦恼的人间世。
大尚未亮,货船起锱开航。
睡得天昏地暗的寇仲和徐子陵同时醒来,另一床的管平仍是鼾声如雷,熟睡如死。
寇仲爬起来坐在床沿,反手拍拍徐子陵道:"轻松的就你做,粗活则由我干,你这兄弟对我真好。"
徐子陵坐到他旁,呆望窗外永济渠西岸的雪景,沉声道:"咋晚我梦见娘。"
寇仲冲口问道:"娘好吗?"
徐子陵摇头道:"我不晓得,她在前面走著,我追在她身后唤她,她没理睬我,亦没有回头。"
寇仲道:"她或者在怪我们没亲手杀宇文化及!唉!就算事情重新发生一遍,我们仍只是那个选择。真奇怪。我对宇文化及似再没有仇恨,事实上他和你我并没有分别,同样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亦像我们般有时会做些蠢事。"
徐子陵苦笑道:"蠢事?究竟现在我做的是蠢事,还是少帅爷做的是蠢事?"
寇仲叹道:"仍是那一句,轻松的你去做,粗活全是我的。你说谁蠢一点?但现在若我说放弃事天下,你大概会劝我三思吧?"
徐子陵哂道:"说得可怜兮兮的,不过假若异日我和你并肩与突厥入侵的大军决战,会是很痛快的一件事。突厥的魔爪巳伸进中原来,其他外族亦虎视眺眺,否则我们娘的师傅就不会到中原来找宁道奇,真令人头痛。由于娘的关系,我们除避开他外,尚有甚么办法?"
寇仲痛苦的道:"最怕是避无可避,所以最佳的方法,就是自强不息,就像天之行道,不断迈进。天啊!有甚么方法可令我们在短时间内功力突飞猛进,进步至连宁道奇、况玉妍、石之轩都不怕?"
徐子陵苦笑道:"我想到时,会第一个通知你。"
寇仲摇头道:"这办法只有不怕干粗活的人才想得到。"
徐子陵皱眉道:"说来听听。"
寇仲双目明亮起来,压低声音这:"当然是老跋的武道修行,又或你陵少的以战养战。
还记得那高开这的手下张金树说得突厥人的马战多么厉害吗?耳闻不如日见,横竖你陵少要到塞外去,我就送君一程,顺道去跟颉利学点东西。"
徐子陵默然片晌,颓然道:"在昨夜的梦境中,我回到扬州我们废园里的破屋,贞嫂竟在那里为我们收拾打扫,还骂我们的屋内乱七八糟。出门后就见到娘在路上踽踽走著。唉!
你明白吗?我现在对甚么事都心灰意冷提不起兴趣。"
寇仲苦笑道:"好吧!那就到乐寿后我们分手吧!唉!怎会变成这样的。"
仰身躺回床上,以充满苦涩味道的话气轻轻道:"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有点恨你。"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你不是恨我,而是迫我,不过武道修行和以战养战是两回事,前者是苦修,后者则是应敌的手段。所以跋锋寒才要离开我们,只影形单的进行孤独的旅程,一个人去应付所有艰难的事,一个人去思索和内省所遇的事。我们的以战善战还不够多吗?
现在该是修行的时候哩!"
寇仲骇然半起来,道:"照你这么说,我岂非没法修行,在眼前的情况下,我是没可能独自一个人的。"
管平仍在大扯鼻鼾,为他们的低声私语提供最佳的掩护。
徐子陵探手搭著他的宽肩,摇头道:"孤独是一种心境,我们一天不分开,一天不能成为像宁道奇般那种独当一面的高手,以你仲少的资质才智,该明白我的意思。"
寇仲颓然道:"好吧!但你要流浪多久,才肯回来探我或为我收尸呢?"
徐子陵失笑道:"不要说得那么可怜兮兮。我实在不晓得甚么时候回来?或者有一天,我忽然心中一动,便会回来。"
寇仲百般感触的苦笑道:"我两兄弟自懂事以来一直拍挡秤不离铊的闯荡,忽然就要分手,怎不教人惆怅不舍。"
徐子陵不悦道:"你怎能以-忽然-来形容这件事,我们不是约好取得宝藏后,你去打你的天下,我则去过我梦想中的生活吗?"
寇仲尽最后的努力道:"可是如今形势有变,李世民随时坍台,突厥则入侵在即,你陵少好该因应形势作出改变,先陪小弟看清楚情况,始决定去留。"
徐子陵苦笑道:"好家伙,白己言而无信,还说得振振有辞。"
寇仲叹道:"我这叫不屈不挠,绝处求生,坦白说,纵使以前我被迫答应放你走,总觉得那只是空口白话的说说而已,而不会真的发生。到现在分开一事迫在眉睫,当然又是另一回事。"
稍顿后道:"送你一程亦遭拒绝,还算甚么兄弟?"
徐子陵苦笑道:"你等若有家室的人,整棚的人在彭梁待你回去,你更应作好准备,未来的一年将决定你少帅军的存亡,你怎能置家室于不顾?"
寇仲听了竟露出兴奋神色,欣然道:"这个你倒不用担心,准备工夫自有虚行之,宣永等给小弟办妥,李世民要收拾宋金刚至少要一年半载的时间,我现在完全自由自在,适宜到外地旅行。"
徐子陵尚未有机会回应,船速陡增。
两人你眼望我眼,均晓得发生不寻常的事情。
第十二章 奸人之计
三艘轻型风帆从后追来,速度远胜大道社的两艘吃水较深的货船,双方距离不住收窄。
寇仲和徐子陵钻出船舱,来意不善的风帆迫至五十丈内,每船载有七、八名武装大汉,人数远比不上大道杜两船合起来的百多名人数,不过只要看对方来势汹汹、有恃无恐,便知来人不把大道社放在眼内。
冯跋在孟得功、苏运等十多人簇拥下,立在船尾,神色凝重的紧盯著不断接近的风帆。
其他人均手执弓箭兵器,分布船上各处,进入随时开战的状态,严阵以侍。
晨光照耀下的永济渠,一时杀气腾腾,形势紧张得像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把守舱门的两名大道社镖师因见识过寇仲的手段,不敢拦阻两人,却把其他商号的人劝阻留在舱内。
寇仲和徐子陵来到冯跋等人身后,冯跋扬声喝过去道:"来者可是黄河帮的朋友,小弟大道社冯跋,敝杜大当家的其朋一向和贵帮副帮主-生诸葛-吴三思吴先生有交情,有甚么事,贵帮只要一句话,冯某自会登门请罪。"
寇仲和徐子陵当然听过黄河帮的威名,乃黄河水域最大的帮会,名列天下八帮十会的第一帮,声势尤在海沙帮、巨鲲帮和大江会之上。
他两人虽不祀这类帮会放在心上,亦知事情大不简单。
要知这种大帮大会,绝不会干拦途截劫的盗贼勾当,且最注重江湖上的人脉关系,一切依足江湖规矩,只有如此才能吃得开和财源滚进。
来船同时减速,保持在三丈许的距离,此时可清楚看到双方的容貌表敌船中间的风帆一名二十七八岁许的壮汉排众而出,卓立船头,抱拳道:"原来今趟镖货是由二当家亲自押运,那就更好说话。本人-红樱枪-奚介,乃敝帮主-大鹏-陶光祖座下左锋将,今次要来烦扰二当家,是情非得已,请二当家见谅。"
冯跋听得眉头大皱,讶道:"五湖四海皆兄弟,何况我们一向和贵帮有交情,有甚么事,奚兄请直言无碍。"
直到此刻,寇仲和徐子陵仍抱著看热闹的轻松心情,心忖必要时才出手,保证可杀得黄河帮的人夹著尾巴走。
长相粗豪的奚介叫一声"好"后,道:"此事实难一言尽述,二当家若真当我们是朋友,就请把敝帮死敌美艳夫人的手下段褚交山来,兄弟掉头就走。"
冯跋下意识地回头,瞥了寇仲和徐子陵各一眼,才向奚介道:"我们船上并没有姓段名褚的人,不知他长得是何模样。"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不知好气还是好笑,晓得冯跋怀疑他们其中之一是段褚。不过美艳夫人的名字还是首次听到,充满香艳诱人的味儿,不禁大感兴趣。
奚介道:"我们也是只闻其名而未见过其人,消息来自敝帮一个可绝对信任的线眼,肯定此人会混进贵杜的镖队内,阴谋不轨,如能把此人拔掉。对贵杜实有利无害。"
冯跋哈哈笑道:"谁是美艳夫人的手下我不晓得,但疑人却有两个,奚兄可否移驾到船上来分辨。拦住他们!"
后一句却是向众手下说的。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暗叫不好时,早给团团围著,他们本可不顾而去,甚至带走管平,但蔚盛长一举开罪两大帮社,后果却是严重至极点,船上托连的五百疋绸缎是另一个头痛的问题。
冯跋更可肆无忌惮地进行他的"奸谋"。
最大问题是两人确心中有鬼,冒充管平的远房表侄,一旦对质下必然无所遁形。这可不是以武力能解决的事。
风声响起,奚介由五名手下陪伴,跃登货船,来到冯跋身旁。
假公济私的冯跋戟指而人暴喝道:"就是这两个自称傅雄傅杰来历不明的人,硬要在中途加入,嫌疑最大。"
奚介双目精光门闪,用神打量两人。
寇仲迎上他的眼神苦笑道:"奚老儿找的那个段褚是甚么年纪,假若误把冯京作马凉,只会白便宜奚老哥的仇家。"
奚介冷笑道:"休要卖口乖,我黄河帮一向恩怨分明,绝不会错怪好人。"转向冯跋道:"他们既是来历不明,二当家怎会容他们在船上。"
冯跋道:"他们是这趟镖队其中一个客人临时招搅口来的,还说是甚么远房亲戚。哼!
我才不信。"
奚介皱眉道:"可否把贵客请出来说话。"
冯跋点头答应,自有手下应命入舱找管平。
寇仲和徐子陵你眼望我眼,一时想不到甚么应付办法。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最坏的情况就是动武,这只会令误会加深,害惨管平,尽量后的努力友善的道:"奚兄究竟何时得到消息,晓得镖团有奚兄的仇家混进来,因为我们是昨晚才登船的,此事二当家和船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作证。"
奚介冷然道:"不怕告诉你,我们收到的消息乃我帮一位兄弟临死前说的,只有一句话,就是段褚混在大道杜这个镖团内。"
寇仲愕然道:"谁人下毒手害死奚兄的帮中兄弟?是在甚么地方发生的呢?"
奚介声色俱厉的喝道:"不要和我称兄这弟,任你们舌灿莲花,今天亦休想善罢。"
此时脸色青白的管平给押送到船山来,颤声道:"发生甚么事?"
寇仲忙提醒他道:"表叔莫要慌张,只要把我们的关系照实……"
冯跋厉喝打断道:"住口!"
奚介双目凶芒剧盛,瞪著管平道:"本人黄河帮奚介,管先生若有一字谎言,我奚介绝不会放过你。现在你从实招来,这两个人究竟是否你的亲戚?"
管平吓得差点软倒地上,结结巴巴的这:"大爷饶命,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瞠目结舌,他们一心一意来助管平,而管平竟在这关键时刻把他们出卖。而他表现出来的窝囊相,亦大出他们意料之外,与早前认识的管下像是两个不同的人似的,心中暗叫不妥。
冯跋大为得意,脸含冷笑。
奚介双日更明亮了,叱道:"甚么不知道,给我说清楚些。"
管平颤声道:"我是在城外碰上他们的,他们说要赚些盘川,唉!我见他们好眉好貌,又身强力壮,似乎会两下子,于是……"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失声道:"甚么?"
管平躲到奚介身后,大嚷道:"你两人骗得我好苦,想累死我这正经的生意人吗?"
"铿锵"之声不绝加缕,包括奚介和冯跋在内,人人掣出兵器。
奚介一摆红樱枪,大喝道:"你们还有甚么话好说。"
寇仲反而平静下来,摇头苦笑道:"还有某么话好说的。请了!后会有期。"
就在众人一拥而上之际,两人拔身冲天直上,不理他们叱喝震天,凌空换气,往西岸投去。
两人颓然在远离永济渠的一座雪林内坐下,四目交投,同时捧腹大笑。
笑得呛出泪水。
寇仲喘著气道:"枉我们一向自负聪明才智,竟给个骗棍累得我们鸡毛鸭血,差些儿永不超生。"
徐子陵挨后*著结霜的松树树身,叹道:"好家伙,说得七情上面,感动了我们这两个傻子来给他背黑锅。他娘的,我敢说甚么大道社要杀人吞货,是由他生编白造出来的。除非大道社打算以后退出江湖,否则那会蠢得自己去打烂自己的饭钵,镖行讲的就是信用,为何我们偏深信不疑。"
寇仲思索道:"可是冯跋确像心中有鬼的样子。"
徐子陵大力一拍他膝头,微笑道:"管平肯定是我们所遇过的骗子中最高明的,骗得我们晕头转向,连他究竟是蔚盛民的老板还是受雇的这度一个问题,都忘记去问。事实上我们对他真是一无所知。这是否叫轻敌呢?"
寇仲苦笑道:"我们从没将他当过敌人,何来轻敌?唉!偏偏这正是最棋差一著的轻敌。他娘的!这口气我定不肯咽下去硬忍的。照你看,管平会否正是奚介找的甚么美艳夫人的手下那个段褚呢?美艳夫人,好一个香喷喷色香味俱全的名字,听听巳引死人。"
徐子陵大笑道:"穷心未尽,色心又起,别忘诅我们的财政并没有半个子儿的改善,仍是不名一文,幸好总算填饱肚子,可多捱几天。到乐寿后我们再去找管平算账,那是大小姐的地头,我们做起事来亦轻松方便点。"
寇仲开怀笑道:"我们今趟真是阴沟里翻船,被人家窥见我们最大的弱点,就是行侠仗义的性格。"
徐子陵没好气的道:"不要说笑了,起程如何?"
寇仲打出要说话的手势,沉吟道:"镖货本身会否有问题?我是指杜兴订货的事,货根本不是杜兴订的。"
徐子陵点头道:"这是个巧妙布置的骗局,团内有个骗了随行,不知如何地这秘密给黄河帮晓得,而骗于亦知走漏风声,于是找来两个傻小子作替死鬼,管平啊!你厉害得教人难以相信。"
寇仲道:"他会否知道我和你是寇仲和徐子陵呢?今早在舱房内说话时,他可能只在装睡。唉!愈想愈不服气,我们就以骗对骗,和美艳大人玩一铺。"
两人两手相握,齐声喝道:"以骗对骗。"
他们英雄了得,不屑凭武力对付段褚,故想出这别出心栽而公平的报复方法。
在江湖上,最受憎厌鄙视的正是骗子。
第十三章 命中有数
乐寿位于沱水和漳水两河之间,乃北疆著名山城,控制著广大地区与两河及永济渠上游的交通,地理位置颇为重要,紧扼通往渔阳和山海关的陆路官道。城墙四周连环,坚固雄伟,以砖石严实包砌,再以箭楼瓮城加强防卫的能力,又把溪水引进,内则为河道,外则成护河,附近山峦起伏,其气势确非一般筑在平原上的城廓可比。虽只有洛阳、长安那种大都会一半的规模,却白有其恢宏壮大的气势,令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乱山环绕,山川夹流,崎呕险阻,实乃边方用武之地。
城中更是廛里繁盛,房舍鳞次栉比,楼合相望。雨人抵达乐寿,刚好是二月初二,天气解寒,雪溶后城里城外树木葱笼,一片大地春回的美景。
随著夏国的声势日强,乐寿商业发达,成为北疆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宝建德又于两河一渠建造子城和堡垒,以道路与乐寿相连,自成一个贯通河渠的交通体系,益增其战略和经济上的重要性。
城内最主要的是贯通四道城门的南北大街和东西大街,核心处就是夏宫所在的内城,其他较次街道依这十字轴心井然分布。
寇仲和徐子陵躲在一批农民队伍的货物中里,避过缴税,偷进城内。再依刘黑阖的指示,来到城北一所巨宅前,只见门卫森严,不时有江湖人物出入,门庭热闹,显见翟娇在乐寿非常吃得开。
两人怀著兴奋的心情,来到外院门处,把门的其中一名大汉,见到他们大喜欲呼,寇仲晓得对方见过他们,慌忙制止他唤出他们名字,道:"我们今趟行踪保密,大小姐在吗?"
大汉吩咐其他人几句,立即领他们进入宅院,边行边道:"大小姐行动不便,小人顿两位爷儿直接到内堂儿她,唉!两位大爷能在这时候来真好。我们所有兄弟都非常景仰两位大爷。"
徐子陵和寇仲吃了一惊,前者关心问道:"大小姐为何行动不便?发生甚么事?"
大汉完全把他们当作自己人,压低声音沉痛的道:"大小姐在边塞遇伏受了腿伤,又折损大批兄弟,所以心情极坏,唉!幸好两位大爷驾到,可以为我们讨回公道。"
寇仲双目杀机大盛,狠狠道:"谁人如此斗瞻?屠爷呢?"
大汉惨然道:"屠爷为救小姐,受伤更重,其他的就由大小姐亲自告诉两位大爷。"
寇仲和徐子陵大为檩然,要知屠叔方乃当年翟让麾下的首席高手,武功高强,两人的点穴截脉手法就是从他处学来,令两人受用无穷。若他也落得身负重伤,那敌人的实力碓是不可轻海。且翟娇的手下全是瓦岗军旧部的精锐亲兵,非一般乌聚的帮会可比,这么惨吃大亏,敌人的厉害可想而知。
寇仲忽然有点尴尬的问道:"楚楚姑娘没事吧?"
徐于陵这才记起翟娇的贴身美婢楚楚,当年在萦阳大龙头府内与楚楚等年青婢女掷雪球为乐的情景,登时重现脑海。
大汉答道:"楚大姐幸好因要照顾凌仲少爷,没有随行。"
三人此时来到内堂的石阶前,翟娇愤怒的声音从堂内传出叱道:"没用的家伙,这么一点小事也办得一塌糊涂,给我滚。"
寇仲和徐子陵听她无论中气、火气仍是那么盛,反放下心来,涌起久别重遇的欢悦,忙加快步伐,登上入门的长阶。
五名汉子垂头丧气的走出大门,与三人撞个正著,见到寇仲和徐子陵,五人中有三人认出他们,无不露出惊喜神色,其中一人高呼道:"大小姐!是寇爷和徐爷来哩!"
翟娇的声音暴喝出来道:"甚么寇爷徐爷,是否那两个小子来了。"
众汉见翟娇对这两位名震天下的高手如此不客气,又尴尬又兴奋。
两人那还按捺得下关心思念之情,同时抢进堂内,众汉急急追随,闹哄哄一片,气氛热烈。
翟娇半躺在一张卧椅上,右脚包得似猪蹄,堂内充满药酒的气味,而翟娇脸上更有种失血后的苍白,人仍算精神,背后立著四名壮汉,不失其派头气势。
见到真是两人来访,大喝道:"你两个家伙滚到那里去,到今天才懂得来见我,信否我著人打断你们的狗腿。"
寇仲一揖到地,恭敬的道:"大小姐骂得对,我这两个家伙探望来迟,请大小姐恕罪。"
徐子陵趋前道:"大小姐的脚伤……"
翟娇长眼一瞪,打断他道:"放心吧!我翟娇岂是那么容易死得去的。"
寇仲问道:"屠公伤势如何?"
翟娇道:"他当然也死不去。你两个小子来得正好,我要你们去为我杀三个人。"
接著目光扫过在两人身后赔笑的大汉,怒道:"你们站在那里嬉皮笑脸的想讨打吗?给我滚出去,以为他们来了你们便可白吃饭吗?没这么便宜的事,滚。"
众人慌忙退出堂外。
翟娇又对身后四卫喝道:"你们也滚,有我这两个兄弟在,谁还敢来行刺我。"
到内堂只剩下三人时,翟娇开恩赐两人在她左右坐下。
寇仲问道:"大小姐要我们为你杀那三个人?"
翟娇沉吟片晌,语气转柔,道:"听说你们丢失了杨公宝藏,为甚么这般没用?"
寇仲不敢骗她,压低声音解释清楚。
翟娇显是为他们高兴,点头道:"这就算了吧!小仲你最紧要争争气气的,勿要让旧隋的贪官得到天下。"
两人在翟娇前只有点头的份儿,由于素素和小凌仲的关系,他们早视翟娇为亲人。
翟娇忽然两眼微红,咬牙切齿的狠狠道:"我今趟输得真惨,死去十五个多年来追随我的兄弟,又失去一批货,还要赔钱。"
今次连徐子陵亦动火,沉声道:"究竟是谁干的?我们定会替大小姐讨回公道。"
翟娇再发脾气,怒道:"这世上有何公道可言!谁的拳头硬谁就可横行作恶,第一个要杀的就是-霸王-杜兴,我要你们把北霸帮连根拔掉,否则怎出得我这口乌气。"接著骂出大串说惯粗话的他们仍听得会脸红的粗话。
他们从翟娇口中,始证实杜兴确有其人,非是管平胡诌出来的。
寇仲道:"是否杜兴的人伏击大小姐?"
翟娇不悦这:"草原上那么黑,我怎晓得突袭我们的是甚么人?不过若非杜兴,就是契丹的马贼头呼延金,还有是来白高丽的韩朝安,不出这三者之一,我要你们拿这三个狼狈为奸的人的首级回来见我。"
寇仲虽晓得事情不易办,仍拍胸道:"此事包在你两个好兄弟我们身上,大小姐失去的那批货,我们定迫他们呕出来。"
翟娇毫不客气的道:"那就要快点上路,那批上等羊皮我是从回纥购回来的,至少可为我赚几千两黄金。现在不但没有货交给人,更要赔钱,气死我哩!"
徐子陵道:"我们明早立即起程,今晚尚有机会从长计议,我们想先去看看屠公和小陵仲。"翟娇点头道:"我也要为你们安排北上的事宜,晚膳时冉坐到一起说屠叔方身上多处负伤,但差点要他命的是扣在肩胛的一掌,重创他的五脏六腑,害得他要长卧榻上休息。见到两人于此时刻驾临,自是老怀安慰,放下心事。他最清楚翟娇的性格,若非腿伤不良于行,早领人重返边塞寻找敌人算账。"
事有缓急轻重之分,寇仲和徐子陵虽急于见小陵仲这个他们的心肝宝贝,仍得先为屠叔方疗伤,当下寇仲取出"神针",在徐子陵辅助下,用大半个时辰为屠叔方疗治受伤的经脉,打通淤塞的气窍。
他们的长生真气确是非同小可,治效神速,一番工大,屠叔方立大见起色,著两人把他扶得挨坐床头,道:"今次遇袭,我们实是损失惨重,大伤元气,且对我们的生意影响深远,最惨是不敢让人知道,但纸终包不住火,到瞒无可瞒时,我们义胜隆辛苦建立起来的声誉,将大受打击。"
寇仲安慰道:"屠公放心,我们怎都会设法把那批羊皮夺回来,唉!希望那些贼子尚未把货卖掉。"
屠筲方讶道:"大小姐没告诉你们,社兴向我们开出价钱,要我们拿五千两黄金去把八万张羊皮赎回来吗?坦白说,纵使过程平安顺利,我们顶多只能赚二千丙黄金上下,现在若再付赎金,前前后后至少要白赔近万两黄金,实非我们所能负担。"
这等若杨公宝库内藏金十分一之数,确是笔大数目。
徐子陵愤然道:"这是欺人大甚。"
寇仲道:"羊皮既在杜兴手上,当然是他派人劫走的。现在更来敲诈赎金,还有天理吗?"
屠叔方道:"是否杜兴所劫,仍是难下定论。表面上杜兴和我们义胜隆一向关系不错,而每逢遇上贼劫失货,杜兴都充当中间人和事老的角色,从中抽佣取利,不过五千两确是狮子大张口,大小姐为此有两天气得睡不著。"
寇仲道:"杜兴知否大小姐和我们的关系?"
屠叔方沉吟道:"这个很难说。"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神,隐隐感到事情非想像中般简单,极有可能是针对他两人的一个行动。
徐子陵道:"杜兴背后是否有突厥人在撑腰?"
屠叔方点头道:"突厥人和契丹人都在背后撑杜兴的腰。不过杜兴和契丹的呼延金关系较为密切,在山海关一带,亦以契丹人的力量因较集中而比突厥更强大,尤其突利和颉利正内争不休,契丹人遂恃势横行,任何想做塞外生意的人都要看他们的面色行事。"
寇仲想起被自己打得弃甲拽兵,狼狈逃返契丹的窟哥王子,心中大感不安,翟娇极可能是被自己所连累。故为翟娇讨回公道一事,更是义不容辞。
徐子陵沉声道:"这可能是香王山针对我们的行动,亦只有他那么清楚我们与大小姐的关系。"
屠叔方一震道:"香玉山!我倒没想过是他从中弄鬼,他……他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吗?"
寇仲把香玉山成为赵德言的弟子,以及突厥人和契丹人与他们的恩怨扼要地解释一适。
屠叔方道:"看来你们的猜测不无道理,回想当时的情况,敌人实有生抢大小姐之心,幸好给我和一众兄弟拚死把她救出来,借夜色落荒逃走。现在他们要求赎金,正是一计不成又出一计,看死我们付不出来,只好向你们求援。"
寇仲咬牙切齿道:"好小子,我不来对付你,你却来算计我,我寇仲不杀你就誓不为人。"
屠叔方道:"既明知是陷阱,你们绝不可踩进去。"
徐子陵微笑道:"刚刚相反,现在就算前面是刀山油镬,我们也要硬闯。"
寇仲笑道:"屠公放心,用兵伐谋,我们绝不会只逞匹大之勇,何况突利是我们肝胆相照,曾同生共死的战友。"
屠叔方喜道:"若突利肯站在你们一方,当然是另一回事。"
两人暗忖就算没有突利这外援,此事依然不能不管。
屠叔方露出疲态,两人不敢扰他休息,又想去见小陵仲,告辞而出。
奉翟娇之命专门侍候他们的是个叫任俊的后生小子,人相当精灵,是翟娇的心腹爱将。
见两人出来,知机的道:"小的立即领寇爷和徐爷去见陵仲少爷。"
寇仲探手搭著他肩头道:"你听过美艳夫人造名字没有?"
任俊受宠若惊,不迭点头道:"当然听过。在北疆她可说艳名远播,吸引了大批围绕裙边的不贰之臣。不过真正见过她的人绝不多,因她行踪飘忽,居无定所。"
三人穿过茫园,朝后院走去。
徐子陵问道:"她是否汉人?"
任俊道:"听说她是伊吾族的人,武功非常高明,两位爷儿不是和她有甚么过节吧。"
寇仲停步道:"现在还没有,迟些却很难说。我想小俊替我们办一件事。"
任俊欣然道:"寇爷请吩咐。"
徐子陵道:"你是否熟悉平遥的情况?"
任俊恭谨答道:"凡做生意贸易的人都知道平遥,那是太原最富庶的城市,平遥人既有魄力又勇于冒险,生意做得很大。"
寇仲道:"平遥三大商号,其中蔚盛长的老板是否姓管的呢?"
任俊道:"蔚盛长的人老板该是李姓,据闻还与李渊有亲戚关系。"
寇仲向徐子陵苦笑道:"果然不出所料,中了那家伙的奸计。"
徐子陵洒然道:"来日方长,横竖我们要到山海关去,就看看他管平尚有甚么法宝。"
寇仲微笑道:"不再拒绝与小弟同行了吗?"
徐于陵哑然失笑道:"寇仲何时只得这么心胸狭窄,斤斤计较。"
寇仲叹道:"被自己兄弟伤害的滋味都不知多么难受,有机会当然要报一箭之仇。"
夹在中间的任俊听得一头雾水,但仍感到两人间深厚的兄弟情意。
寇仲大力一拍任俊肩头,指著前面林木环绕的建筑物道:"小陵仲是否在里面?"
任俊点头应是,寇仲道:"你不用陪我们进去,我要你去查一件事,大道社由二当家冯跋带头,押一批平遥商家的镖货途径乐寿,小俊看看他们甚么时候抵达,乐寿那个商号有货附运,资料愈详细愈好,我们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任俊见能为两人出力办事,大感光荣,领命去了。
寇仲探手搂上徐子陵肩头,微笑道:"这是命运,你不想和我一起去见识关外的风光也不行。"
徐子陵苦笑道:"我认命啦!"
两人对视而笑,举足往前迈步。
第一章 立威天下
戴着皮帽子的小陵仲躺在地席上午睡,下垫软褥,上盖薄被,虽是寒冬刚过,天气尚未回暖,但因厅堂内燃起炉火,这样的御寒措施,正是恰到好处。所以小陵仲嘴角挂着一丝甜甜的笑意,说不出的安详舒适。
楚楚、奶娘和另两个小婢,伴在小陵仲身旁一边做针线,一边闲话家常,令徐子陵感受到"家"温暖窝心的滋味。
他从来没有家。
扬州废园的破屋,只是个栖身的巢穴,他很难把它视作自己的家。
家应该是眼前这个样子。
寇仲则是震撼未过。
他跨过门槛进入厅内的一刻,迎上楚楚送来的眼神,本是平静的心湖突给冲进一道湍急的水流,登时激的波纹荡漾,楚楚的眼神好比一枝神奇的"情箭",其中包含她芳心深处的惊喜、复杂微妙的情绪、无尽的企盼,谁能招架抵挡?
寇仲记起当年在大龙头府,楚楚主动向他投掷雪求的情景,又记起自己扯她罗袖时,她嗔骂自己"呆子"的迷人姿韵。美的令人心醉的往昔,忽然重活过来,变成眼前的现实。寇仲立告"中箭",心中涌起从未之有的冲动,想去拥抱她、怜惜她、慰藉她,令她幸福快乐。
即使对着宋玉致,他仍未试过有这种难以遏止的渴求和欲望。
或者是因楚楚在大龙头府时显现出来主动大胆的作风,分外能勾起他深心暗藏的渴望。
在接触到她深情一瞥的此刻,他只想到要把她拥入自己强而有力的双臂内,爱抚她,尽量去了解她芳心的奥秘。
他对她既熟悉又陌生,熟悉令他生出亲近的感觉,陌生则使他有寻幽探秘、强烈刺激的滋味。
只可惜他此时定要把内心这种真正的情绪强压下去,不容丝毫露出。
两人带着两种不同的心情,脱掉靴子,踏足满铺厅内松软而有弹性的草席,楚楚迎上来,温柔细意的以衣扫子为两人拂掉身沾的尘屑,没有说半句话。
徐子陵目光落在地席上酣睡不醒的小陵仲小脸上,微笑道:"楚楚姐不用理会我们,更不需唤醒陵仲,我们只在旁静静的看着他便成,待他醒后再和他玩。"
楚楚轻轻道:"他刚刚睡着,恐怕没有把时辰是不会醒的,就算在他旁说话亦不怕吵醒他。"
徐子陵和寇仲同时涌起既辛酸又安慰的感觉,想到小陵仲不但没有娘,也等若没有爹,翟娇性情暴躁且欠耐性,非是作母亲的好人选,楚楚则肯定是最佳的选择。
奶娘等人知机的暂且告退,由楚楚领他们到小陵仲旁坐下。
楚楚自然而然的坐在寇仲那一边,欣然道:"你们看小少爷是否长的像素姐?"
寇仲嗅着她既熟悉又似属于遥远过去的幽香气息,感受她对自己的依恋和企盼,却又晓得万不得对她动情,免力抑制下点头道:"素姐的优点都尽遗传给他,没有半点保留。"
徐子陵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小陵仲,问道:"他今年多少岁?"
楚楚竖高两支手指道:"快到三岁。"
接着站起来道:"你们在这里为我照看着小少爷,楚楚稍去即回。"
两人愕然瞧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都摸不着头脑。
寇仲回过头来,目光再落到小陵仲透出红扑扑健康肤色的小脸蛋上,叹道:"希望他永远不晓得谁是他的爹,假若香玉山以后安分守己,我们和他的帐可以一笔勾消,可惜这是没有可能的,因问题是出在他身上。"
徐子陵爱怜的为小陵仲轻轻的整理帽子和薄被,免他受风寒所侵,同意的苦笑道:"眼前摆明是个陷阱,我们屡次跟颉利作对,肯定触怒他,故藉香玉山对我们的熟悉,务要除掉我们。"
寇仲双目精芒剧盛,沉声道:"我要立威。"
徐子陵点头道:"我明白你的心情。"
寇仲叹道:"只有你才会明白我。"
埋葬了贞嫂和大仇人宇文化及后,两人对人世间的仇恨恩怨变的模糊起来,甚至生出万念俱灰的感受。
寇仲要随徐子陵来乐寿探望翟娇和小陵仲,根本是一种逃避。
可是受到外界的种种刺激,如被管平的欺骗以致乎眼前摆明是以颉利为首的外族强敌部下的陷阱,终令寇仲怵然惊醒过来,明白到必须振起消颓的意志,让敌人认识到他这少帅绝非浪得虚名之辈。
比起宋缺货宁道奇那类扬名数十年,仍是屹立不倒,没有人敢挑战的宗师级盖代高手,他两人在威望和名声上仍差一截,皆因他两人一直以来都是打打逃逃,若长此下去,终难确立无敌高手的威名。
所以寇仲决定要明刀明枪的与颉利来一场硬仗,目标是要杜兴把翟娇那批羊皮货呕出来,藉此立威天下,教任何人以后想惹他们,需三思始敢后行。这更是保着翟娇此盘生意的唯一方法。
此并非匹夫之勇又或逞一时意气,因为形式并非一面倒的不利他们,在北疆他们有突利这肝胆相照的战友,足可平衡双方势力。
所以寇仲务要趁此机会立威天下。
寇仲一对虎目闪亮起来,道:"我们首先要找两匹最优良耐苦的战马,学习马上作战的技巧,由这里操练至北疆,唉!只要想到在塞外的大草原和荒漠与敌人决胜争雄的情景,叫人热血沸腾,不能自己。"
徐子陵道:"我们还要学习射箭,骑和射从来都是连在一起的。"
寇仲哪想的到徐子陵竟赞同他的提议,兴奋起来,大力一拍他肩头,又怕会惊醒小陵仲般压低声音笑道:"果然是我的好兄弟,我们今趟索性把事情有那么大就搞那么大,使无论塞内或塞外,亦晓得惹上我们扬州双龙,必须付出沉痛惨重的代价。终有一天,我们会超越他娘的什么三大宗师,因为我们仍是年轻,来日方长。"
徐子陵双目射出伤感的神色,缓缓道:"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趟并肩作战。"目光转到小陵仲身上,沉声道:我们若抓到香玉山,该怎么办?"寇仲呆看着小陵仲半晌,苦笑道:
"在公在私,我们都应该对香玉山狠下心肠,可是他终究是陵仲这小宝贝的亲爹,我们就予他最后一个劝告,,着他放弃一切,退隐终老,如他仍劣性不改,那就莫怪我寇仲棘手无情,此事交由我去处理,陵少可抛开一切,到塞外游山玩水,娶个波斯美人儿做娇妻,哈……"
徐子陵像听不到他的取笑,虎目杀机大盛,冷然道:"就此一言为定,我们再给他一个机会,他香玉山若仍执迷不悟,就算毕玄和傅采林同时认他作儿子,我们亦要取他狗命。"
寇仲沉吟道:"阴癸派那段血仇又如何?"
徐子陵道:"我们跟意图倾覆中原正道武林的魔门败类以示势不两立,此事非只关系个人恩怨,一年后我必会赶回中原,看看功力已没有破绽的石之轩如何厉害?到时可一并把阴癸派荡平,问题在我们的武功能跨进何等进界。"
寇仲得意道:"我们今趟就非最后一次并肩作战啦!以后不要在说这种恼人的话,我会很介意的。"
徐子陵好没气的道:"到时你有空在说吧。"
寇仲伸手轻触小陵仲吹弹得破的粉嫩脸蛋,赞道:"好一个漂亮的宝贝儿,将来兼得我徐、寇两家之长,包保比我们更要厉害,我们办不到的,要由他去完成。"
徐子陵晒道:"你这叫害苦他,作人至紧要是无拘无束,意之所之,这才能真正享受人生。"
寇仲笑道:"我只是随口说说,陵少莫要当真。"
接着露出深思的神色,道:"我们就算有足够硬憾杜兴的实力,仍须优越的战略来配合,而拟定战略的首要条件是知敌。现在我们对敌人可说是一无所知,栈锝面要大小姐给我们想办法才行。"
徐子陵正要答话,楚楚回来,后面跟着两个小婢,捧着两盅炖品似的东西,楚楚两手亦没有空着,提着以羊皮精制的两件外袍,笑道:"喝完熊胆汤,再试试奴家为你们造的袍子,小姐说你们会去山海关,正好用的到。"
两人忙跳起来道谢。
美人恩重,扣重心内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成制的道:"我们当然要先试穿楚楚为我们逢制的新衣哩。"
楚楚白他一眼,甜甜的笑道:"少帅最懂卖口乖,还不快把配刀解下。"
徐子陵瞧着楚楚体贴的伺候寇仲穿上外袍,忆起昔日在大龙头府素素曾为他们缝制新衣,心生感触,默默无语。
寇仲穿着新袍子昂然的在楚楚和两小婢前旋身一匝,自有一股迫人威势,惹的三对眼睛亮起来。
楚楚喜孜孜的道:"这外袍连有风帽,可挡风沙雨雪,袍内更能暗藏兵器,不用把刀子挂在背上那么张扬。"
接着轮到为徐子陵试穿新衣,亦是剪裁合体,亦发显出徐子陵潇洒俊秀的风姿。
此时翟娇忽然大驾光临,着两人到一旁的桌子坐下,边喝熊胆汤边说话,看到她撑着拐杖走路的样子,两人更坚定要收拾杜兴的意念。
翟娇疲倦的颜容透出掩不住的兴奋神色,道:"刚有新的消息,"龙王"拜紫亭将在"小长安"举行立国大典,估量无论是支持其立国或反对者,均会赴会,照我猜想契单的呼延金、高丽的韩朝安和杜兴都会去,你们可一并把他们干掉,那就不用四处奔波。"
两人听的一脸茫然。
徐子陵问道:"拜紫亭是什么人?立的是什么国?"
翟娇耐着性子解释道:"拜紫亭是????族粟末部最有实力的领袖,要件的是渤海国,这么简单的是也不晓得?想不到你们的资质那么的低和不试时务。"
寇仲啼笑皆非的甘心被骂,恭敬的道:"小长安又是什么东西?"
翟娇好没气的道:"小长安不是什么东西,而是拜紫亭伟他的新国选定的上京龙泉府,唉!楚楚你快来解释给他们听。"
楚楚显然极得翟娇的信任宠爱,清楚翟娇的事务,盈盈过来坐在翟娇旁,含笑道:"龙泉府位于牡丹江中游,城环长白山余脉,南傍镜泊湖,????本为契丹和高丽两国间的游牧民族,自"龙王"拜紫亭冒起,声势大起,势力范围东至渤海,南抵高丽,西南与契丹突厥比邻。拜紫亭自少仰慕中土文化,故龙泉府全依长安的样式建造,其政治制度、文字至乎服装习俗全向我们看齐,故龙泉府有"小长安"的称谓。"
徐子陵大感有趣,想不到塞外竟有如此地方。
寇仲则动容道:"想不到楚楚竟如此见多识广,我们尚是首次听到拜紫亭这么一个人和龙全府这小长安。"
翟娇冷哼道:"我栽培的人会差到那里去?消息情报传回来后,都是由楚楚整理好后,才说给那些饭桶蠢材听的。"
楚楚见到两人被骂作饭桶蠢材的无奈表情,强忍着笑道:"龙泉府建于平原上,府内水清量大,全是温泉,生产的响水稻,米质软蠕适口,晶白透亮,名闻塞外,一向是契丹人虎视眈眈的肥肉,幸好高丽希望能以其做与契丹和突厥间的缓冲,故对拜紫亭非常支持,不过若非突利与颉利决裂,令拜紫亭压力大减,他仍不敢遽然立国,反对此事最烈者,就是东突厥和契丹人,所以拜紫亭立国一事,当然不会是顺风顺水,结果更是难以预料。"
两人至此才对整件事有点轮廓。
翟娇插入道:"我们那批皮货这是透过拜紫亭向回纥人买的,我和他见过一面,算是谈的拢,交情则止于做生意,此人野心颇大,本身无论才智武功均非常了得,绝不简单。"
寇仲道:"突利对此事持的是什么态度?"
楚楚道:"他该不院见在其东部有另一势力的崛起。只是现在自顾不暇,无力干涉。"
翟娇道:"渤海国的建国大典在四月一日于龙泉府举行,离现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你两个定要把事情给我办妥。"
寇仲道:"大小姐怎么能把塞外的形势把握得如此清楚分明?"
翟娇傲然道:"出外*朋友,我翟娇做生意向来说一不二,除别有居心者外,谁不乐意与我攀交情。"
徐子陵道:"大小姐在边塞有没有特别信的过的朋友?"
楚楚待答道:"在北疆除北霸帮外,尚有两个大帮和一大派,合称三帮一派,其他两帮是外联帮和塞漠帮,前者以悉族人大贡郎为首,后者的龙头是汉人的荆抗,荆抗与窦爷的交情甚笃,故对我们非常支持,关外有什么风吹草动,均由他知会我们在山海关的分店,再以飞鸽传书通知我们。"
寇仲拍腿道:"那就成了!我们欠的是一个关于塞外的情报网,终于有着落。"
徐子陵道:"长白派的派主是否是"知世郎"王薄?"
翟娇冷哼道:"不就是这个老家伙,又说放弃争天下,偏又得处搞风搞雨,前些儿竟往投*宇文化及,后来见到他声势日衰,只好夹着尾巴溜回长白,说不定今趟对付我们,有王薄的份儿。"
寇仲微笑道:"事情越来越有趣,大小姐可否给我们找两匹最好的战马、上等的弓矢,以及一幅详细的塞外地理形势路线图,我两个保证不会令大小姐失望。"
徐子陵补充道:"到时该跟什么人联络,请大小姐赐示。"
翟娇道:"你们要求的全有现成的,我刚和突厥人买来两匹最优良的纯种高昌千里马,不惧塞外的苦寒和风沙。"
寇仲大喜道:"那就成哩!我们今晚立即起行,杀他北霸帮一个落花流水,顺道尝尝响水稻的甘香美味。"
楚楚"啊"的一声,露出失望之色,显是想不到寇仲这么快动程。"连徐子陵也不明白寇仲为何这么心急的走,只有寇仲有苦自己知,因为楚楚对他的诱惑力实在太大,多留一晚,谁都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翟娇欲言又止,终点头道:"好吧,就今晚启程,我会为你们安排一切,小心点,塞外可不像中原,既乏藏身之地,一下子更会因缺粮缺水陷进绝境。"
两人同时涌起万丈豪情,心想终有机会去见识老跋口中说的异域风情,届时会是什么一番光景?
第二章 刺日射月
徐子陵和寇仲像回到久已遗忘的童年岁月,变回两个大孩子,与刚学走路的小陵仲爬在地席上嘻耍,玩的不亦乐乎。此时他们那有争雄天下的高手风范,俯首扮牛、扮马,只为讨小陵仲的欢心,旁观的楚楚和诸仆则在推波助澜,欢笑声充满内堂。
忽然任俊来报,把两人扯回现实的世界,三人到门外说话。
任俊道:"两位爷们的消息是否有误我查遍全城,仍找不到任何商家有货交给大道社托运,亦没有大道社的镖团会到乐寿来的风声。"
两人对望一眼,均晓得又给"管平"耍了一记。不过若非管平诈言会途经乐寿,他们当不会搭他的顺水便宜船,更不至成其代罪者。
寇仲仔细问过任俊查探的线索,肯定他没有遗漏,向徐子陵悻悻言道:"算管平眼前还有点运道。不过只要他真的到山海关去,我们便有机会寻他晦气。"
徐子陵沉吟道:"假设他所说的全是胡诌出来,我们恐怕连他的影子都摸不到。"
寇仲苦恼的道:"存义公的欧良材和日升行的罗意都是老实的商家和好人,我们怎忍心眼瞪瞪的瞧着他们被阴险奸邪所害?"
任俊听的入神,道:"两位爷儿可否把整件事详细道来,说不定小子可另想办法。"
徐子陵解释一遍。
任俊断言道:"这不像杜兴的作风,肯定是管平胡说八道。日升行的颜料名闻天下,但塞外诸国各自有一套染色方法,没理由出高价长途跋涉的向中原买货。"
寇仲一震道:"我猜到啦!定是拜紫亭订的,他一心要学中原文化,且开国在即,自然需要一批道地的华夏货来应景。"
徐子陵笑道:"若是如此,就算管平倒运,不过仍要防他一着,防他在途中下手杀人吞货,改为自己去交易狠赚拜紫亭一大笔。"
任俊道:"想杀人吞货吗?美??夫人如何胆大包天,也不敢在关内动手,所以两位爷儿只要能先他们一步抵达山海关,必可把他们截住。"
两人大感有理,如释重负。
像大道社这种分行遍行天下的大镖局,与各地的帮会门派都有交情,就算出事,也有办法根查追究,只有在关外人地生疏,致力有不逮。
无论从那个角度去考虑,管平该留到出关后才敢出手。
寇仲想起一事,问任俊道:"在关外,汉语是否流行?"
任俊摇头道:"汉语没多少人懂得,遑论精通,反是突厥话谁都可说上几句。"
两人大感头痛,岂非踏足关外,不但变成哑巴,且是聋子。
任俊道:"爷儿放心,小子是榆林人,说起突厥话来连突厥人亦分辨不出是外人说本地话。只要两为爷儿像大小姐交代一句,小子可沿途伺候为爷儿做翻译。"
徐子陵道:"小俊巴我们一道走应没有问题,但以到山海关为止,在途上你作我们突厥话的师父,教晓我们突厥话,希望不是太难学吧?"
任俊虽未完全达到目的,但能追随两人近半个月时光,已是喜出望外,忙说作师父是绝不敢当。
寇仲一把抓着他肩头,微笑看他配的刀道:"你是用刀的吧?可否耍两招来看看。"
任俊知两人有意指导他,欣喜若狂,忙移到屋前院内空旷处,毕恭毕敬的向他们躬身敬礼,拿出配刀,耍弄起来,一时刀风呼呼,演至淋漓处像人刀融合起来,精彩好看。
刀光倏止。
任俊拜倒地上恭敬道:"请两位爷儿提点小子。"
寇仲把他扶起来,向徐子陵道:"陵少以为如何?"
徐子陵双目精光闪闪的打量任俊,点头道:"不论体质才情,皆是上上之选,现在虽仍只是块璞玉,但只要加以琢磨,必成美玉,肯定是可造之才。"
他少有这么倚老卖老的向地位比他低的说这样的话,只有寇仲明白他如此认真的背后原因。
寇仲喝道:"当你任俊抵达山海关的一刻,你将是另一个不同的任俊,更有机会登上北疆第一刀手的宝座。但你可知为何我们要这么造就你?"
任俊早听得心头像火烧起来一般灼热,热泪盈框的摇头。
寇仲微笑道:"因为我们要训练出一个真正高手来终生的保护大小姐,免得她再受到伤害。"
任俊的热泪,在忍不住夺眶而出,因为他憧憬的梦想,终有可能变成铁般的现实。
三人连夜上路,翟娇送赠两人的突厥宝马,神骏非常,但对新主人颇为桀骜而不驯服,不时来些动作,要把他们掀下马来,可是寇仲和徐子陵何等样人,任它们施近浑身解数,仍是轻轻松松的坐在马背上。
寇仲和徐子陵曾在飞马牧场待过一段时日,住近和尚寺懂念经,何况在和尚寺内,来完硬的就来软的,到天明时离开官道,来到一条溪流,让它喝水并亲自为它洗刷理毛,以怀柔手段笼络马儿的心,任俊亦趁此机会,教他们突厥语文。
两人均是博学多记的好学者,任俊只说几遍,他们就可记的牢固,口音语调把握的精确不差,令任俊大为叹服。
寇仲爱不释手的伺候马儿,向徐子陵认真的道:"这是我们继白儿和灰儿后拥有的两匹宝贝骏马,给它们改个什么名字好呢?"
徐子陵想起惨死在宇文无敌手上的爱马,心中涌起强烈的激荡,暗下决心,自己定要全力保护眼前的突厥良马,它以后将会是旅途的好伴侣,微笑道:"少帅有什么好的提议?"
寇仲道:"人最怕是改坏名,马儿的名字亦不能轻率,我要仔细想想才行。"
徐子陵定神打量寇仲那匹浑体乌黑,不见一丝杂毛的骏马,淡淡的道:"运筹帷幄,决战于千里之外,不就是你寇少帅的梦想吗?不若就把你的马儿定名作"千里梦"吧。"
寇仲唯一错愕,旁边的任俊蹦掌赞道:"陵爷才思之敏捷,肯定冠绝天下,这名字不但发人深省,又隐含日行千里的意思,确不能又再好的名字。"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小俊你或者因和我们相处的时日尚短,故不晓得我们都不爱被夸奖,说到才思敏捷,我拍马也追不到"多情公子"侯希白。"
寇仲叹道:"连我也想拍拍你的马屁,好!就以"千里梦"作我宝贝马儿的大名。"
任俊忍不住又道:"少帅的梦想终有一天会成为现实,若非少帅出手,谁能大破李密那直娘贼。"
寇仲笑道:"这是你最后一趟拍马屁,我们要学你那什么娘的突厥话,哪还有空听拍马屁的话。"
转向徐子陵道:"说到改名,我的是小晶、小宁,你的是莫为、莫一心,相去何止万里且你志在远游域外,路途亦该以万里计量。你的马儿虽以棕色为主,但隐见奇纹,不如就唤作"万里斑"如何?"
任俊不敢说话,怕又给指为马屁精。
徐子陵凝想片晌,同意道:"好!我的乖马儿以后就唤作"万里斑",希望一年后我从返中原时,千里梦和万里斑能有聚首的机会,人在马在。"
寇仲豪情奋起,长身而大声的喝到:"任俊!"
任俊忙跳起来应道:"小子在!"
寇仲仰天长笑,忽然一掌往任俊扫过去,任俊哪想的到他会出手,就算全神戒备仍未必挡的住,何况是料想不到。登时往横抛跌个四脚朝天,出尽窝让相。
寇仲若无其事般牵着三匹马儿到一旁的青草地吃草。
任俊傻兮兮的爬起来,徐子陵向他打手势,示意他追过去听寇仲说话。
任俊乃精明的人,否则不会二十刚出头就脱颖而出,深得翟娇的宠信重用,刀然明白寇仲是要传他武技,忙追到寇仲背后,垂首听训。
寇仲负手卓立,头也不回的道:"你可知刚才为何没有丝毫之力的给我打成滚地葫芦?"
任俊谦恭答道:"因为小子武功低微,当然不堪仲爷一击。"
寇仲摇头道:"你的刀其实使得相当不错,我若要收拾你,恐怕非一招半招能办的到。"
任俊搔头道:"那该是小子没半点准备,想不到仲爷会忽然出手试我。"
寇仲旋风般转身过来,虎目闪闪生辉道:"若这是答案,你将终其一生攀不上真正高手的境界。"
徐子陵来到任俊身旁,微笑道:"练武者首重心法,我们的心法叫做井中月,无论何时何刻也像井中清水,反映着外间日月转移和一切神通变化,所以根本没有突击或偷袭的可能,因为没有变化能瞒过我们。"
任俊倒抽一口凉气,旋又渴望的道:"假设我任俊能达到两位爷儿这种神乎其神的境界,纵死也甘愿。"
寇仲神态忽转温和,搭着受宠若惊的任俊的肩头柔声道:"井中之水,无胜无败,无生无死,既有情也无情,纯看反映的是什么娘的东西。你明白就是明白明白就是不明白,全要看你自己,谁都不能帮你,我们只能负起提点训练之责。"
徐子陵道:"现在趁马儿休息的时光,我们会以长生气为你打通并扩充你全身经脉,这并不会令你功力大进,却可保证你更具攀登更高境界的潜力。"
任俊全身剧震,拜倒地上,颤声道:"得两位爷儿如此造就,小子日后必不负两位爷儿所托。"
旅程的日子就是这么过去。
寇仲和徐子陵抛开一切思虑,除睡觉的时间外,其他的时光全用在学习突厥话和骑射,并指点任俊的武功上。
被他们贯以真气射出的劲箭,可穿透坚实树身,只十天功夫,他们练成能在马上任何角度,用最快速的手法连续搭弦放箭都无不中的,亦令他们随身带的三百多枝上等劲箭消耗殆尽,不得不改变只走荒山野岭的策略,需到大城采购箭矢。
任俊是识途老马,晓得高开道的燕国京都渔阳,有个被称为箭大师的着名弓箭匠,专为付得出高价的人制弓造箭。此君意识高开道的御用匠人,不过高开道非是豪爽的人,而箭大师而为爱流连青楼不惜千金一掷,故需另钻外快,暗自留起弓矢私下与帮会人物作交易。
两人此时迷上骑射之术,心付不若连弓也换掉,对方既能被称为大师,怎都该有两下子,所以对任俊的提议完全赞成。
任俊的刀法在两人悉心诱发和教导下,一日千里的往前大步跨越,三人各有沈迷,旅途毫不寂寞。
千里梦和万里斑在寇仲、徐子陵善待下,与两人建立起深厚的感情和关系,两驹通灵而善解人意,骑在它们背上,使他们生出血肉相连的亲切感觉。
翟娇在渔阳开有分店,专门批发羊皮,主持人刑文秀是翟让旧部,三十来岁,武功虽不怎样,人却玲珑剔透,几年间打通渔阳官商和帮派的所有关节,在区内相当吃得开。
闻得寇徐两人大驾光临,忙竭诚招待,请他们住进他在城南的华宅。
三人黄昏时分入城,在洗尘宴上,陪席的尚有刑文秀的左右得力助手庄洪和刘大田,都是翟让旧部的嫡系人物,昔日战场上的悍将。
酒过三巡后,刑文秀道:"仲爷和陵爷今趟来渔阳,会与燕王见上一面?"
寇仲从没想过要见高开道,皱眉道:"高开道不是突厥人的走狗吗?我们和突厥人势成水火,见他可是无意有害的事。"
刑文秀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突厥的突利和颉利互相攻占,争持不下,高开道再不需看突厥人的脸色行事,照我得来消息,高开道正思量今后的去向行止,两位大爷名震天下,说不定可与他结成盟约,此实是个难得的机会。"
寇仲想起张金树,摇头道:"一天李阀与刘武周、宋金刚之战未有结果,高开道该不会轻率做出决定。假若胜的一方是李家,高开道或会向李家投诚,胜的若是刘宋,他只好再乖乖的作突厥人的走狗,怎都轮不到我寇仲。"
庄洪拍叹道:"少帅看事准而透彻,我们怎都想不到这么深入。"
徐子陵点头道:"高开道还是不见为妙,以免节外生枝。我们今趟来渔阳,除了要向诸位问好打个招呼,亦望能补充一些优质的强弓劲矢,好为大小姐从杜兴手取必羊皮货。"
刑文秀道:"这个没有问题,我们这里有一批现成的弓矢,都是上等货色。"
任俊压低声音道:"两位爷儿心中想的是由箭大师亲制的弓矢,不是一般的上等货。"
刑文秀欣然道:"我们的弓矢都是从箭大师处高价买回来的,带我着人拿来给两位大爷过目如何?"
刘大田摇头道:"我们的箭矢虽然不错,但全是由箭大师的徒儿所做,与由箭大师亲自选料下手精制的,无论在耐用或准绳上,仍有一段很大的距离。听说箭大师一生曾制成七把他很满意的神弓,现在手上仅余"刺日"和"射月"两弓,试作私人珍藏,有人出价千两黄金他仍不肯割爱。"
寇仲大喜道:"只听名字已知非是凡物,就要这两把。"
刑文秀等为之哑口无言。
徐子陵好没气道:"先不说你没有千两黄金,就算有比这还多的银两,对方仍不会卖出来,你难道动武和人家强抢吗?"
刑文秀脸露难色道:"箭大师脾气古怪,谁的帐都不卖,包括高开道在内,嘿!仲爷可否将就点,先看看我们的存货?"
寇仲双目放光的道:"我定要把这刺日射月弄来,看看神弓是什么样子的?此事由我们去想办法,刑老兄只需安排我们去与箭大师见一面,由我们去说服他,不成就拉倒,明早我们就上路。"
庄洪看看窗外天色,道:"这时候要找箭大师,需到百花苑去,他迷上百花苑的媚娘,不到那里去绝对睡不着觉。"
寇仲和徐子陵想到他们的青楼运道,均暗感不妙,但话已出口,兼之确想拥有两把像样点的良弓,既不想亦不愿把话收回来。
寇仲苦笑道:"只好看看我们今趟的运道如何,对吧?陵少。"
第三章 夫妻恶盗
渔阳、安乐、北平、辽西和涿,并称东北边陲五大城,因高开道以渔阳为京,故渔阳隐成五城之首,成为该区军事经济贸易的中心。
渔阳城廓只有洛阳、长安那类大都会一半的规模,商贾集中在贯通南北城门的大街上,跨街有十座牌坊和楼阁,房舍大多为瓦项平房,长街古城,雕楼重重,充盈着边塞大城的气氛。
由于渔阳乃山海关南最大的驿站和贸易中心,故城内有不少来自南方和塞外的商旅,四方杂处,繁盛热闹。
在邢文秀引路下,寇仲、徐子陵等人来到华灯初上的南北大街,朝位于中段的百花苑漫步而行,沿途谈笑,轻松写意。
六个人分作两组,邢文秀、庄洪、刘大田在前,寇仲三人居后。这是寇仲的主意,纵使发生甚么事,他们三人拍拍屁股就可开溜,而邢文秀等则仍要在这里混日子,自是以不惹上麻烦为佳。所以抵达青楼大门处,邢文秀等人会回家等候他们的消息。
寇仲把井中月藏在楚楚缝制的外袍内,免致过于张扬。
徐子陵饶有兴趣的浏目四顾,感受着一个陌生城市予他的新鲜触觉。
寇仲向落后少许以示尊卑有别的任俊笑道:"小俊你究竟有没有为自己定下人生的目标,例如成为用刀的高手,又或誓要娶得如花美眷,享受成家立室的温馨幸福之乐。"
任俊跋上一步,来到他旁,恭敬的答道:"我以前想的只是办好大小姐吩咐下来的事,等到储够钱就起幢大屋,娶妻生子。现在却只想学好两位爷儿传授的心法武功,这算否也是人生目标呢?不过自从有了这个想法后,整个人就像脱胎换骨似的,说不出的快乐。"
寇仲笑道:"你是真的脱胎换骨,我们只能依自己走过的路子来培育你,你现在的身手,比以前的你已跨进几大步,只要加上实战的磨练,很快可以跻身一流高手之林,说不定有一天能赶上宣永。"
任俊忙道:"小子怎敢和宣爷相媲。"
此时一群武装大汉快步赶过他们,其中几个不断回过头来打量寇仲和徐子陵,看装束样貌身材,肯定是突厥人。
寇仲和徐子陵从容以微笑回应他们不友菩的注目礼,那些人迳自去了。
任俊道:"他们是否认出两位爷儿?"
徐子陵耸肩道:"是否认出我们,很快揭晓。"
寇仲冷哼道:"凭这样的货色,刚好用来给小俊练刀。"
任俊一震道:"我恐怕还不行吧?"
寇仲搭上他肩头,微笑道:"突厥人的武功专走悍勇路子,重气势,以命搏命,你若给他们的声势吓怕,就只好回榆林耕田,明白吗?"
徐子陵接入道:"与敌作生死决战,要置生死于度外,只有不怕死亡,敢面对死亡,才能超越死亡。"
任俊袄情奋起,挺起胸瞠道:"小子受教啦!"
寇仲道:"见你快要和人动手,就教教你如何挨刀子吧!"
任俊顿时楞住道:"甚么?"
寇仲轻松的道:"我不是和你说笑,特别在以寡敌众的情况下,受伤是无可避免的。但如何把伤势减至最轻,不让敌人伤及要害,至乎在挨揍间回气疗伤,却是一门玄奥的学问。
我们之能学懂其中窍门,是以许多鲜血换回来的,你定要用心把握学习。"
任俊打心底涌起敬意,愈和两人接触,愈感到两人的异于常人。
今趟到百花苑,是要说服箭大师将两把神弓让出来。可是两人却像毫不担心事情成功与否的样子,没有任何得失之心,亦不商量见到箭大师时的对策,反趁机传他堪称独步当世的武功心法。
寇仲的金石良言又在他耳边响起,任俊连忙用心聆听,不敢漏去半个字。
寇仲、徐子陵和任俊三人大摇大摆的进入百花苑的大门,把门的五名汉子见到寇、徐两人有如天神下凡的体型、气度和长相,那敢怠慢,忙把三人迎入厅内,由鸨婆花娘接待。
寇仲摆出阔客的样子,出手重重打赏,再压低声音道:"我的老朋友箭大师来了吗?"
花娘紧握掌心中的银两,眉花眼笑的道:"箭大师当然早来了,每天他都是第一个贵客,原来三位大爷是大师的老朋友,大爷怎么称呼?奴家立即为大爷通传。"
寇仲把嘴巴凑到她耳边道:"请你为我们通传一声,就说寇仲有事求见。"
花娘一听立时浑身剧震,失声道:"寇少帅?"
寇仲心忖原来自己的朵儿这么响,连远在北疆一所青楼中的花娘也听过自己的威名,微笑道:"快去吧!不要让别人知是我来了。"
任俊到此刻仍不晓得寇仲有何妙法说服脾气古怪的箭大师,更想不到寇仲开门儿山的掣出大号求见,深感两人行事莫可测度,着着奇兵,难怪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牵着中土群雄的鼻子走。
花娘去后,三人在厅内一角的椅子坐下,此刻时光尚早,青楼刚开门迎客,而客人不多,一片宁静。
寇仲向徐子陵道:"陵少怎么看?"
徐子陵淡然道:"他想是没有更好麻醉自己的方法。才会这样每晚到青楼混日子,否则该多制几把像刺日射月那样的神弓出来。"
任俊点头道:"青楼这类场所,去多确会生厌。"
寇仲笑道:"原来小俊也是青楼常客。"
任俊压低声音道:"我只去见识过几次,千万勿要告诉大小姐,给她知道可不得了。"
又忍不住问道:"仲爷打算怎样向箭大师开口?"
寇仲摊开两手坦然道:"没有想过,见到他时随机应变吧!必来哩!"
花娘一扭一拧、娇喘细细的赶回来,道:"大师有请三位!"
寇仲和徐子陵对视一笑,深感自己非昔日吴下阿蒙,只要亮出朵儿,就算性情古怪如箭大师者亦要给点面子他们。
箭大师比他们想像的要年轻,介乎四十至四十五、六间,半秃大脑袋被似是不堪负荷的长颈脖独力承担,留着两撇灰白的胡子,眼神疲倦而若有所思,面上皮肉松垂,眼肚浮肿,一副长年沉迷酒色的衰颓样子,那有半点制弓箭大师的风范。
房内仍残留女人的香气,可知箭大师刚把陪他的姑娘遣走,好接见三人。
见到寇仲和徐子陵,只在看第一眼时双目亮起精芒,接着又回复那种万念俱灰,心如枯木的疲惫神色,淡淡道:"我只是江湖上的小卒,何劳两位枉驾。请坐!"
寇仲三人坐下,略作寒喧后,寇仲从衣内取出井中月,摆在箭大师身前桌面,微笑道:
"大师请过目。"
箭大师看也不着,取出烟管,悠然塞满烟丝,全心全意的点燃,深吸一口,喷出烟来,淡漠的瞧着寇仲道:"我不但对刀没有兴趣,连对弓矢亦生厌倦,少帅若是来向本人求取杯矢,怕耍失望而回。"
任俊包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寇仲本是有所求而来,却竟把佩刀献上要箭大师过目?
徐子陵凝目窗外,似是对厢房内眼前的事情不闻不问,没丝毫兴致。
寇仲对箭大师的冷淡不以为意,现出一个充满鼓励的微笑,道:"这把刀有个动人的故事,大师看过就明白。"
箭大师露出不屑神色,冷冷道:"少帅不要枉费心机,无论少帅出得起多少代价,我那两张被好事之徒渲染得夸大失实的破弓,绝不会出让。何况我早把那两把令人烦恼的弓丢掉,少帅若没有其他事,请让本人能安安静静的度过这个晚上。"
寇仲哈哈笑这:"实不相瞒,我身上的银两,恐怕买不起你半张弓,所以我根本没想过要花钱买你的良弓,且在我寇仲眼中,你那两张弓不但是破弓,更是废弓。"
徐子陵嘴角逸出一丝笑意,似把握到寇仲的战略和手段。
箭大师微一错愕,旋即双目涌出愤忍受辱的神色,沉声道:"既是如此,少帅来找本人究竟所为何事?若非敬你两人英雄了得,本人会立即下逐客令。"
寇仲舒服地挨到椅背处,双目神光电闪,道:"我这把刀本来也是废铁,大帅一看便知。"
箭大师凝神瞪着寇仲,双目首次回复少许生机和对事物感到兴趣的神色。
任俊的心七上八落时,箭大师摇头叹道:"寇仲果然是寇仲,非是一般流俗可比。"右手握鞘,左手拿着刀把,把井中月从鞘内拔出。
井中月的卖相当然令人不敢恭维,箭大师初感愕然,接着双目亮起精光,右手放下剑鞘,以指尖轻轻扫抹刀身,叹道:"这把怎会是废铁,只看刀身上藏而不露的螺旋纹,便知是铸刀高手,采上等铁料渗以玄钢经多层叠打而成,且淬火的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拙中藏巧,实不可多得的隽品,刀身两度弧曲,不但利于砍劈,直刺亦威力无边,这种平铲平削,至刃口仍平磨无脊的厚背大刀,造法失传久矣。"
栈铿说话,终显出箭大师的大师风范。他说话时神态专住,自有股从骨子里透出的狂热和骄傲的气概,无人无我。就像雷九指见到赌桌上的骰宝,侯希白遇上美女的情景。寇仲等再难将他和一个沉迷酒色的人联想起来。
旋又把刀还入鞘内,回复先前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的神色,疲乏的道:"这确是个动人的故事,刀好人更好!"
寇仲从容道:"这刀仍是废刀。"
箭大师愕然道:"如此好刀怎会是废刀?"
任俊开始有点明白,要打动像箭大师这种人,必须从他醉心的事物入手。
寇仲取必井中月,"锵"一声把刀抽出,余韵仍飘荡于厢房内的空间时,徐子陵连拂四下衣袖,房内四灯齐灭。
要知这四盏均有防风灯罩,徐子陵这一手用劲之巧,真教人叹为观止。
箭大师正摸不着头脑,寇仲手上的井中月黄芒大盛。
寇仲淡淡道:"只有当这把刀来到我寇仲手上,才能从废铁变成天兵神器,井中月之名将会因我寇仲而能千秋百世的流传下去。"
"锵"!
井中月回到鞘内,黄芒敛消,但昔才刀芒剧盛,凡铁乍成神器的印象,已深深铸刻在观者心内。
任俊热血上涌,终于明白寇仲说服箭大师的方法。加上徐子陵的配合,更充满戏剧性震撼人心的味儿。
室内由暗转明,窗外月色透入,令人首次注意到楼外月儿当空的美景,前此却是忽略掉的。
箭大师不言不动,迎上寇仲慑人的目光。
两人丝毫不让的对视片晌,箭大师喝道:"斟酒!"
任俊地位最低,忙起身为各人斟酒。
箭大师移开目光,专注的盯着美酒注进樽内,叹道:"我从未见过比寇兄和徐兄更有说服力的人,两位听过室韦这地方吗?"
寇仲愕然道:"室韦?这么怪的名字,是关外某国吗?"
任俊低声道:"室韦在????西,铁勒和突厥之东,南接契丹和奚。"
箭大师双目射出沉痛的神色,朝任俊赞许的略一颔首,道:"室韦位于黑水上游,????占据的是出海的黑水下游,黑水乃塞外第一大江。室韦主要由室韦部四大族组成,就是室韦、大室韦、北室韦和南室韦。"
寇仲断然道:"只要不是作奸犯科,有伤天和的事,大师请说出来,我寇仲必会为大师办妥。"
箭大师愤然道:"污人家的妻子,占据别人的家产,这种人死不足惜,杀掉他算否有伤天理?"
他愈说愈大声,愈说愈激动,说到最后时双目通红,就像深藏地内的溶岩,再压制下下去,要从火山口喷发出来。
三人呆瞧着他。
箭大师旋又颓然道:"罢了罢了!没理由要你们上为我冒生命之险的。我那两张破弓埋在地底也是浪费掉,良弓配明主,送给你们又如何?"
徐子陵终开腔道:"这种奸人确是人人得而诛之,不杀他才有违天理,大师可行说得详尽点。"
箭大师像苍老几年般,面上血色尽退,缓缓道:"那是七年前一个夏天,我当时在山海关开工场,专制弓矢,刚娶得如花美眷,生活如意。一天有位自称室韦王族叫深末桓的人领着大批随从来向我买货,我见他长得一表人材,言谈风度雍容慷慨,兼之他买货又是用来对付我最痛恨的突厥贼徒,加上他刻一镪迎,竟引狠入室,把他视为知己,岂知……唉!岂知此人狼心狗肺,唉!"
任俊剧震道:"深末桓不是室韦沙帮的帮主,与妻子木铃并称"夫妇恶盗"的人吗?此人在塞外臭名远播,率领群盗来去如风,没有人能奈何他们,据闻他们还得颉利暗中支持,肆虐辽北,杀人无数,大师怎会给他愚惑的?"
箭大师痛心的道:"那时他确是南室韦的王族,恶名未彰,至南室韦被大室韦所败,他始沦为剧盗。有一晚他蓄意把我灌醉,污了我妻子小娟,把我珍藏的弓矢一掠而空,去如黄鹤。可怜小娟自此一病不起,终含恨而逝,深末桓啊!我和你的仇不共戴天。"
寇仲听得义愤填膺,沉声道:"我不想把他的臭头随身携带,有甚么信物可带回来让大师奠祭亡妻在天上灵,好令嫂夫人能在九泉下安息?"
箭大师一震道:"你们真肯为我讨回血债?那可非是容易的事,两位贵务缠身,唉!"
徐子陵道:"我们今趟来求弓矢,正因要到关外去,大师放心,即使寇仲没空,我也会为大师讨回公道:"箭大师双目亮起来,整个人像回复生机似的,长身而起道:"我们立即去把"灭日"和"亡月"两弓从埋藏处起出来,当年若非此两弓早被分别收藏,已沦入这恶贼手内。"
任俊愕然道:"不是叫剌日和射月吗?"
箭大师傲然道:"一天深末桓未死,两弓仍须一称灭一称亡。"
寇仲举杯道:"大师仍未告诉小弟能令两弓回复旧名的信物证据。"
箭大师手颤颤的拿起酒杯,道:"只要把他夺去的"飞云弓"带回来,灭日和亡月就可变回刺日和射月。"
四人举杯一饮而尽,耳际像听到沙帮群盗在大漠疾驰而来轰雷般的蹄响声。
第四章 安乐惨案
"嗤"的一声,劲箭离开灭日弓,一道闪电般朝远在五百步外持盾的徐子陵射去,"当"一声震耳清响,箭和铁盾同时迸成碎粉。
徐子陵若无其事的拂掉沾满上身的碎屑,微笑道:"果然是神弓。"
任俊巴箭大师看得目瞪口呆,事前那想得到寇仲竟能粉碎五百步外的铁盾,如此箭术劲力,堪称举世无双。
这是箭大师工场旁宽广的练箭场,箭大师从后院埋藏处起出神弓后,移师到这里试弓。
灭日亡月可非普通上木所制的弓,弓体以特制钢丝绞结缠织而成,既富弹性又坚实无比,最妙是可分三节折叠起来,易于收藏,弦线是更幼的钢丝结成,确是巧夺天工,难怪有人肯出价千两黄金来求买。
一般弓达到三十石的劲道已相当了不起,灭日亡月却是二百石的超级强弓,少点功力亦拉不动,寇仲随随便便的把弓拉成满月,早把箭大师惊呆。
寇仲爱不释手的把玩手中神弓,啧啧称奇道:"世上竟有如此奇弓,真教人意想不到。"
徐子陵来到三人身前道:"非常厉害,若我不是运劲护体,恐怕会被震伤,不过若我把真气注进盾内,碎的只会是箭矢。"
寇仲道:"若我有射不完的箭矢,那纵使对方人多势众,亦会在没有准备下吃上大亏,在荒漠草原上,配合马儿的高速,射程又倍于敌人,保证可杀得深末桓的沙帮血流成河,溃不成军。"
箭大师回过神来,叹道:"只有两位才配用我的灭日和亡月,若两位能以此射杀深末桓,我会特别感激。"
寇仲一拍他肩头,正容道:"大师既有此愿望,我们必会加你所愿。"
箭大师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兴奋道:"你们稍侍片刻,我转头回来。"
说罢返回工场去。
寇仲把灭日弓递到任俊手上,道:"宝弓不易遇求,小俊你试试看。"
任俊提弓拉弦,勉强拉至一半,已力竭住手,弓弦在弓把间来回颤震,发出"嗡嗡"异鸣。弄得他满脸通红地羞惭的道:"我还未有资格用这弓。"
徐子陵举起自己的亡月弓,微笑道:"拉弓不能用手臂的死力,要把真气贯注全身,用整体的力量来开弓,像这样子。"
学寇仲轻轻松松的就把弓拉成满月。
任俊沉住气安静片刻,再缓缓拉弓,今趟果然成功拉开弓弦,心头大喜下立即泄气,慌忙松手,嚷道:"小子受教啦!"
寇仲见他孺子可教,欣然道:"你现在欠的只是实战的经验,到山海关时你要给杜兴一个惊喜,让他晓得大小姐手下非是没有人材。"
任俊欲言又止。
徐子陵道:"有甚么话,即管说出来。"
任俊垂头道:"和两位爷儿相处这段时光,是小俊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如两位爷儿赐准,小俊希望能随两位爷儿到关外见识历练,为爷儿们打点起居和照料马儿。"
寇仲道:"若让你随我们到关外冒险,只会是害你,若你能努力不懈,两年后刀法会有小成,何况大小姐身边亦须有个像你般的高手,信任我们吧!这该是你最佳的选择,只到山海关就够你捱。"
任俊难掩失望神色,仍俯首受教道:"小子遵命。"
此时箭大师踏着轻快的步子回来,左右手各提着重甸甸的袋子,道:"这是我特别铸制的空心铁弹,很难取得准绳,不过对你们当然不成问题,每袋各有三百颗,可补箭矢的不足。"
寇仲大喜,从袋中掏出一颗,高举眼前哈哈笑道:"今趟塞外很多人会遇上灾难!"
徐子陵把亡月弓摺叠起来,藏在衣内暗袋,拍拍空空如也的两手道:"我们索性不携箭矢,纯以铁弹取敌,用尽铁弹,随便找些木枝,亦可当箭来用。"
寇仲哂道:"那用这么麻烦,干掉敌人后,不就有用不完的箭矢吗?"
箭大师仰天大笑,状极欢畅,一扫沉郁之气。
求弓告捷回府,邢文秀、庄供和刘大田当然大出意料之外,到看见两张摺叠弓的鬼斧神功,更是惊叹不已。
寇仲记起一事,向邢文秀说出大道社镖团,看他有没有办法收风探得消息。
邢文秀道:"渔阳和北平是镖团到关塞左右并肩的两个大站,不此则彼,像仲爷说的这种大镖团,只要查查客栈旅舍,便可分晓,文秀立即去辨。"
三人趁机梳洗,寇仲和徐子陵看过两匹爱马,与它们亲热一番,才到内宅的小厅说话。
坐下后,寇仲道:"我们今趟到塞外像是专责杀人,名单上除杜兴、呼延金和韩朝安外,还得添上深末桓这混蛋。"
徐子陵道:"深末桓固是死有余辜,杜兴若真作突厥人的走狗,亦是该死,至于呼延金和韩朝安是否与抢羊皮一事有关,大小姐自己也弄不清楚,我们须谨慎行事。"
寇仲道:"呼延金是契丹马贼,看看窟哥吧!堂堂王子竟到中土当杀人夺货的强徒,于此可想像其余。"
徐子陵道:"老跋做过马贼,他算好人还是坏人?"
寇仲抓头道:"坦白说,到现在我仍弄不清楚老跋是好人还是坏人。"
徐子陵道:"我只是想提醒你,我们虽然绝不会对该杀的人心软,但亦不应妄杀无辜。
对汉人来说呼延金是十恶不赦的马贼,但在他自己族人则呼延金可能是民族英雄。我们汉人对他们做过多少好事?只要想想杨广远怔高丽,浩浩荡荡的率他娘的百多万大军,从涿县出发,途经处正是契丹、????、室韦这些外族游居的地方,造成的伤害和破坏多么巨大?
听说当年隋军攻入高丽首都平壤后,由于隋军肆意奸淫掳掠,军纪太坏,竟无法重新集队布阵,致给高丽埋伏在城中的部队乘机反击,大败隋军。娘要到中原来行刺杨广,实因高丽人和我们仇深似海。"
寇仲一呆道:"你说得对,我想到的只是大展神威,试试灭日弓的威力。我们视他们为强盗贼子,说不定他们只是为保护自己的族人。唉!在刀锋相对的时刻,我们难道还和他们说仁义道德,着他们详述不该被杀的理由吗?"
徐子陵道:"不要矫枉过正,我只是指出该谨慎行事,不可乱开杀戒。现在只是中土因国乱而势弱,所以众外族纷纷反击我们汉人,这种争执仇恨绝非一朝半夕所能化解。异日你若当上中原霸主,须设法弄好与外族的关系,大家和平相处共存,那我才不会担心你做上皇帝。"
寇仲颓然道:"皇帝!唉!前天晚上我梦到洛阳城破,只死剩我一个人,拚命的逃,但一对腿子却不听话,幸好被李小子追上之前惊醒过来。"
徐子陵默然无语。
寇仲奇道:"想做皇帝原来连睡觉亦没能做好的梦,你为何不乘机劝劝我放弃争天下?"
徐子陵凝神看他半晌,摇头道:"你情绪的波动虽易起易落,但在你体内流的却是争强好胜的血液,无论受到甚么打击,很快就可回复过来。今趟你到塞外去,最主要的目的是向突厥人偷师学他们马战之术,皆因你曾目睹唐军的威势,晓得若不急起直追,势将在战场上一败涂地。"
寇仲虎目闪亮,笑道:"知我者莫若子陵,正因没有人看好我,所以我必须振作起来,自强不息。哈!假若我势大而李小子势弱,说不定我会把皇位让出来给他。"
徐子陵苦笑无言。
邢文秀此时回来,坐在两人旁道:"我找到与大道社有密切关系的帮会人物,他竟不晓得有这一趟镖,可知大道社今次押镖的手法异乎寻常,极可能不会进入任何大城,以保持路线的秘密。"
寇仲道:"那就到山海关时才和那骗子算账吧。"
邢文秀道:"我还收到一个消息,由这里到山海关的一段路,会因安乐惨案一事风起云涌,争斗频生。"
徐子陵问道:"甚么是安乐惨案?"
邢文秀道:"安乐县是渔阳之北另一大城,城内最大的帮会是安乐帮,帮主陆平德高望重,交游广阔,得人尊敬,因追查一起凶劫案开罪狼谷的人,竟给狼谷群盗之首率高手潜入城内,一夜间尽杀陆平一家上下百多人,稚子孕妇亦不放过,还把陆家一把火夷为灰烬,火势波及邻舍,毁屋数十,无辜遭殃者以百计,此事惹起北疆武林的公愤,一向各自为政的帮会首次联结起来,务要还死者们一个公道:"寇仲和徐子陵对望一眼,均看出对方眼内的杀机,世上竟有如此凶残暴虐的人。徐子陵道:"狼谷在何处?"
邢文秀道:"狼谷只是"饿狼"崔望出身的一条小村落,他率领的狼盗行踪诡秘,来去如风,专抢劫来往边关的商旅,反抗者必杀无赦,行事时以黑头罩蒙面,事后散避各处,故可以是你身边的任何人,高开道虽重金悬赏,仍未能将他们缉拿归案。"
寇仲皱眉道:"他们有多少人,总不能每次出动都顺风顺水,只要抓到一个半个,不是可从而追查出其他人吗?"
邢文秀道:"没有人能弄得清楚他们有多少人,甚至连崔望是否一个假的名字,也没有人能确定。而他们每次行事都计划周详,所以到现在还没给逮着半个。"
寇仲道:"听说高开道并不豪爽,他出得起多少悬赏?"
邢文秀道:"赏金是由各城镇的富商巨贾捐出来的,举报崔望者可得三千两黄金,且免去一切罪责。"
寇仲和徐子陵为之愕然,如此重赏,竟无勇夫?
徐子陵道:"事情极不寻常,若崔望手下群盗为的只是钱财,总有贪这三千两黄金的人,由此可推见狼盗大不简单,非只是为钱而抢掠。"
邢文秀一震道:"陵爷想法独特,从没有人就栈锝面去想,还以为崔望的手下因害怕报复,故没有人敢举报。"
寇仲沉吟道:"崔望抢去的货物怎样处理?他总要设法出货,如此则有迹可寻,他既惹起公愤,该不是这么容易脱身。"
邢文秀叹道,"这正是崔望最令人头痛的地方,谁都摸不着他半点边儿。"
徐子陵道:"只要将他所有曾做过的案逐桩摊出来看,必可从中理出一些脉络,例如他看上的是那些货色,做案的时间和频率诸如此类,必能发现得一些蛛丝马迹。"
邢文秀打从心底佩服两人独特的见解,道:"给两位大爷一番分析,我顿觉崔望非是无迹可寻。下过恐怕只有高开道委派负责崔望一案的总巡捕丘南山,始能清楚他犯过多少劫案和其中详情。"
寇仲叹一口气道:"希望能在途上凑巧与他碰个正着吧!那就叫老天有眼。"
翌晨城门大开,寇仲、徐子陵和任俊三人策骑出城,继续行程。
天气忽然转变,乌云盖天,正在酝酿一场大雨,与过去几天春光明媚是两回事。
寇仲有感而发道:"难怪白老夫子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怎想得到渔阳城内有个做弓矢的巨匠,我们更可求得可折叠起来像老侯那把美人摺扇般大小的折叠良弓,这叫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至少还晓得有个叫室韦的地方。"
徐子陵点头表示有同感,向任俊问道:"我们到山海关途上,会经过甚么地方?"
任俊道:"要看两位爷儿的意思,我们可沿官道直走,不入安乐经饮马驿直抵山海关。"
徐子陵暗忖即使到安乐也抓不着那头凶残的饿狼,为免节外生枝,道:"为赶在大道社前头,仍以不在任何城镇停留为宜。"
间有遇上经过的商旅,彼此都会友善的打招呼问好,交换来道去路的消息。
两人又开始不停学习突厥话,在任俊这良师引导下,三人已能以简单的突厥话交谈。
到黄昏三人离开官道,在一个小剥旁休息,让马儿吃草,出奇地整天密云却无下雨,但天气转坏却是不争之实。
生起篝火后,三人大嚼邢文秀为他们准备好的菜肉包子。
寇仲说起崔望,分析道:"陆平是安乐县第一大帮的弧瓢子,武功该不会差到那里去,府内定必好手如云,安乐县更是他的地头,怎会给人杀得半个都溜不掉,此事极不合常理。"
任俊道:"会否崔望是精于用毒的高手?那除了有能力把毒迫出体外的真正高手外,其他人只能任人宰割,更没法逃走。"
寇仲赞道:"小俊终显出你的本事来。凡事只要深入去想,抽丝剥茧,总会得到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徐子陵道:"会否是像沙家造的甚么能释放毒气的神火飞鸦诸如此类的火器?"
寇仲道:"这可能性极大,若火器射进屋内,确是威力无穷,现时天气仍非常寒冷,谁都会把门窗关闭。"
任俊道:"可惜我们要赶路,否则有两位爷儿出手,保证崔望恶页满盈,难逃天谴。"
指着西北方道:"安乐在那边,*东北百来里就是饮马驿,是到山海关最后一个驿站,那里的饮马温泉驰名北疆,饮马栈更是商旅称道的宿所,主持的老板娘人称骚娘子,年纪虽大点,然骚媚入骨,没有男人遇上她不晕其大浪。"
寇仲喜出望外道:"竟有这么一个好去处。明天黄昏前我们抵达饮马驿,该学安隆般浸浸温泉水,看看在泉内练功是否另有奇效。"
徐子陵随口问道:"塞外的民族以甚么为主粮?"
任俊道:"他们的饮食大多与羊有关,以羊奶制造出各色各样的食品。甚么奶豆腐、奶皮子、奶果子、奶酩、奶茶,味道都腥得厉害,我比较欢喜风干羊肉和野韭菜做馅的包子。"
寇中大感兴趣,道:"小俊比我们要见多识广,关外的天气如何?"
任俊道:"塞北天气最好的时间是春夏之交,现在冷了点,夏天则太热。"
徐子陵双目射出神驰之色,道:"听说塞外不但有大沙漠,更有大草原,对吗?"
任俊道:"塞外地势特别,大草原都在高原上,戈壁大沙漠在草原之西,东部的草原最宽广。当地人说,太阳从大草原东部升起,要整个时辰才可照遍大草原。"
寇仲和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至此才晓得要在造么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广阔区域,找到一群像深末桓那样来去如风的马贼,是多么渺茫和花费心力的一回事。
第五章 饮马驿旅
寇仲和徐子陵深切体会到北方边塞雄奇的山水,前方群山耸峙,原始森林广阔浓密,延绵无尽,林荫深处时有河溪淌流,水草茂盛,桦树、栎树参天而起,道路崎岖难行,可以想像商旅路途之苦。
他们却是悠然自得,由于拟定于饮马驿留宿,所以不用急着赶路,正好欣赏沿途美景。
天上仍是乌云密布,三人对此习以为常,虽感有点美中不足,但天气凉怏,令人神情气爽。
走到高处远望,间中可见田野问低矮的农舍和牛羊,颇有与世隔绝无争的味儿。
穿过一座山丘后,官道转为平直,远处林木上仿佛云气缭绕,如神仙境界,使人着迷。
任俊喜道:"那就是饮马温泉升起的水气,幸好没走错路。"
寇仲奇道:"你不是识途老马吗?怎会害怕走错路?"
任佞嫩脸微红道:"我只来过两趟,仍不是那么有把握。"
寇仲哈哈笑道:"这是一场误会,我见你对饮马驿馆的老板娘骚娘子印象那么深刻,还以为你来过十多二十次。"
任俊求饶道:"仲爷放过我吧!"
蹄声急起,十多骑从后赶来,一看便知是帮会人物,见三人除任俊外都不见兵器,瞥他们几眼毫不停留的越过他们朝饮马驿驰去,马蹄踢起慢天卷扬的尘土,像一堵墙般随风迎头照脸的扑在他们身上。
寇仲向徐子陵笑道:"能比人赶快一步,总是多占点便宜。"
话犹未已,蹄声再起,三人别首回望,一个道士打扮的人,孤骡只影的奔来,此骡神骏非常,速度竟比得上马儿,不片刻追至他们身后。
中年道士生得容貌古怪丑陋,五短身材,隔远就大嚷道:"三位你好,找是骡道人,你们是那个帮会的兄弟?"
寇仲待他来到马旁才笑道:"我们无帮无派,今趟来山海关是为老板娘办事。"
骡道人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目光落到两人坐骑,精芒一闪道:"好马!你若肯买给北马帮的人,肯定可赚十多两黄金。"
寇仲道:"我们的马就像道长的骡,是命根子心肝蒂,绝不出让。"
骡道人愕然道:"你怎知小蕾是我的命根子?"
寇仲微笑道:"只看道巨把骡儿的毛色理得这么润泽洁美,就知道长爱骡如命。"
骡道人仰大大笑,道:"说得好!见你这么乖巧,贫道奉劝一句,若不想把马儿出让,最好勿要到饮马驿,绕道不过花多三天工夫而已!"
再一阵长笑,越过他们迅速去远。
寇仲目注他单人孤骠的背影,笑道:"这就是行万里路的好处,否则怎能遇上这么多奇人异士,这骡道人非常有趣。"
任俊却是脸色凝重,道:"北马帮为何会到饮马驿呢?"
徐子陵讶道:"你听过北马帮吗?"
任俊道:"北马帮帮主许开山是东北最大的马商,专和塞外诸族交易,冉把战马卖往南方谋取暴利,高开道也管不着他,夏王与他时有交易。"
寇仲道:"早先走过那群骑士,是否北马帮的人?"
任俊道:"若是北马帮的人,马股上均有马蹄形的印记,他们的马既没有这标记,该不会是北马帮的人。"
寇仲道:"北塞三帮一派是北霸帮、外联帮、塞漠帮和长白派,并没有北马帮的份儿,它该算不上甚么货色,为何小俊说起他们时,神情这么紧张?"
任俊道:"北马帮之所以名不列于三帮一派之内,皆因他们的崛起只是这几年间的事,许开山三年前仍没有任何人听过他的名字,现在却成家传户晓的人物,霸王杜兴还与他结为兄弟,仲爷该知我为何会紧张啦!"
寇仲转向徐子陵道:"你看许开山会否是崔望呢?"
徐子陵问任俊道:"与塞外民族交易,可否以贷易货?"
任俊道:"一般都是以货换货,少有以金子交易的。"
徐子陵点头道:"那可能性就相当大。"
寇仲苦恼这:"怎样能抓着他的痛脚?这家伙定是抢得大批财物后才做交易,否则那会突然冒起得这么快。杜兴肯与他结为兄弟,可见此人背景来历绝不简单。"
徐子陵一震道:"陆平定是因抓着饿狼崔望的痛脚,才给崔望杀棹灭口,甚至毁灭证据。"
寇仲先是呆了一呆,接着拍腿道:"说得对,崔望只是求货求财,杀反抗的人只为立威,既不明智亦没道理去冒险杀掉陆平府内所有人,还放火烧屋,那是要毁去可能存在的证物。"
任俊道:"若陆平晓得谁是崔望,当然会立即广为散播,为何没半点消息傅出来?"
寇仲竖起拇指道:"小俊开始有思考分析的能力啦!可喜可贺。"
任俊傍赞赏,嫩脸透出兴奋羞涩的神色,赧然道:"两位爷儿不住蹦励小子,小子当然要动脑筋。"
徐子陵道:"世事无奇不有。甚么可能性都存在,或者陆平得到证物。却不晓得那是可指证崔望是谁的证据,又或须待某人过目,只要我们弄情楚他被杀前的行踪、见过甚么人,说不定可理出些眉目来。"
远方忽然尘头大起,骑士、骡车、马车从饮马驿的方向开来。
寇仲施展玲珑娇亲授的观尘法,道:"尘头散乱,队形不整,这批人看似一队,实是分属不同队伍,且走得匆忙,颇有临急临忙从饮马驿撤走的意味。"
任俊愕然道:"究竟发生甚么事?"
三人不由拍马加速,迎上车队,到接近时,更肯定是于饮马驿歇脚的商旅,纷纷从驿馆"逃出来"。
三人避往道旁。
寇仲向领先一队问道:"发生甚么事?"
其中一名商人打扮的胖子回应道:"你们千万不要到饮马驿去,那处现时来了很多帮会人物,绝不会有甚么好事。"
三人瞧着一队队的商队匆匆经过,又不断有人打心劝他们离开,到最后一队绝尘而去,寇仲笑道:"为着查案的方便,小弟变傅雄,小陵则是傅杰,如何?"
徐子陵点头表示同意,道:"即使是杜兴这有心人,亦猜不到我们来得这么快日。"
在杜兴的推想中,翟娇回乐寿后尚须遣人长途跋涉的到彭梁找两人出马,而两人能否分身应约尚是未知之数。若杜兴能把翟娇生擒,当然是另一回事。
任俊苦笑道:"坦白说,两位爷儿威武如天神,谁都看出你们是非凡人物,改个名字仍不能掩饰你们的真正身份。"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小俊的人生经验仍未够丰富,人的心理很奇怪,不但多以自己为中心,还会下意识地视自己优胜于其他人。你是因为认识我们,才觉得我们有两下子。换作不认识我们的,会在心中蓄意把我们贬低,例如说这两个小子虽粗壮如牛,怛该只是银样蜡枪头,又没有兵器,看!他们都是两眼无神,定因凭着两张小白脸四处欺骗女人,致酒色过度。"
任俊一呆道:"你们两眼……噢!"
话尚未说完,蓦然发觉寇仲双目神采敛去,虽仍是精精灵灵,已没有一向慑人的精芒,堪称神乎其技。
徐子陵为之莞尔失笑,拍马而行,道:"识破我们又如何,来吧!"
当二人策骑抵达通往饮马驿的坡道下,寇仲和徐子陵叹为观止,想不到在边塞地区,有这么一座造型古怪,气势雄伟的旅馆驿站。
饮马驿位于峡谷一侧的山势高处,背傍高山,颇有占山为王的山寨味道,具备军事防御的力量。
主建筑物是一座两层高的士楼,以正圆形高达三丈的石砌围墙包环维护,主楼位于*山的一方,围墙就由土褛两侧开展,环抱出敞开的大广场,亦是车马停驻的地方。大门与主屋遥相对应,只有一个入口,沿围墙设置客房,足有五十间之多,天井周围是环绕的回廊,置有数组各七、八张椅桌供人歇息谈天,自有其懒闲写意的味儿,天井中心是个宽达两丈的大水他。
三人策骑进入驿旅,桌椅分别坐着四、五组人,兵器摆到桌面上,近四十人却是鸦雀无声,人人挈眼对三人行非常不友善的注目礼。
广场嵌置十多组供乡马的木栏,两名看来是旅馆的伙计,正把草料清水注进马槽,供五十多匹马儿饮食。
气氛透出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沉凝,令人感到胸口翕闷。
寇仲环目一扫,瞪着自己的人有男有女,早前赶越他们的十多名大汉占去其中两桌,却不见骡道人,或许在主楼内,所以不见影踪。
女的有两个。
一清秀一妖媚。
清秀的女子年华双十,与另一高挺英伟的年轻汉子独占一桌,郎才女貌,非常登对,与左右的人都隔开一空桌,有点不愿和其他人杂混在一起的意味。
另一个女的却坐在七、八名强悍汉子的中间,有如万绿丛中一点红,秋水盈盈的美目透出狐媚的味道,神态优美,但看人的眼神轻佻冶荡,似乎只要是她看得上眼的,就会逢场作兴的来者不拒。她的颧骨特高,长着一对褐色的凤目,该是混有外族血统。
千甲梦不知是否见到同类,忽然引颈长嘶,弄得本是安静的马儿一阵骚乱,颇有唯千里梦马首是瞻的姿态。
*门那桌座中一个作文士打粉,看来十足像个是当大官的师爷那类人物的中年汉,看得双目立时亮起来,坐在他旁的两名武装大汉,亦是如此。
任俊傍看得心中发毛,寇仲和徐子陵从容自若的甩蹬下马。
就在此时,一朵彩云从主楼大门飘下台阶,往他们迎来娇笑道:"三位客官切勿给他们吓走,奴家可以子你们最特别的折扣赝惠,唉!千拣万拣,竟拣到奴家的店子来聚他***武林会,老天爷真不开眼。"
不用说也晓得她是饮马驿的风骚老板娘骚娘子,只是想不到她对来自各处的帮会恶霸毫不卖账,要骂就骂,没有丝毫顾忌。
不知谁怪声怪气的道:"骚娘子,我们有说过饮食住宿不付账吗?"
众汉起哄大笑,由于他们围差广场中心的水池而坐,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震响来回激荡,另有一番声势,亦冲淡先前胶着的沉凝气氛。
骚娘子来到三人身前,杏目一瞪,挺腰大发娇嗔道:"付账又如何?若传开去给人晓得我饮马驿馆专招呼你们这些爱打打杀杀的人,奴家还用做生意?若惹得崔望迁怒奴家,谁给奴家填命?"
说话者登时语塞。
三人交换个眼色,知道所料不差,这些人冲着崔望而在此聚集。
看清楚"名播中外"的骚娘子,确是身材丰满,且丰满得过了份,年纪早过三十,全赖涂脂抹粉,才能对抗岁月的不饶人。
穿着俗里俗气的大红彩衣,脂粉香料的气味扑鼻而来,不过她水汪汪的媚眼确有一定的挑逗性,令人联想到廉价的肉体交易。
清秀少女旁的英俊青年歉意满怀的扬声道:"对老闾娘所引起的不便,世清谨代表家师深致歉意。"
骚娘子向他媚笑道:"奴家骂的怎会包括吕公子在内?吕公子绝不会惊走奴家的客人。"
那吕公子给她说得很不好意思,神情尴尬的瞥旁边的清秀美女一眼,见她没有不悦之色,始放下心来,当然再不敢惹骚娘子。
那妖媚女人发出一阵娇笑,目光全场乱飘的道:"长得好看的男人,永远多占点便宜。"
她那桌的大汉无不附和及讨好的哄声大笑,充满嘲弄的意况。
先前怪声怪气被针对的汉子,属于在驿外赶过三人的十多名大汉之一,知道妖媚女子的话是针对自己说的,暗讽他长相不佳,哈哈笑着站起来傲然道:"所谓不知者不罪,青姑尚未试过小弟,所以不知小弟长处,小弟能不会怪青姑的。"
栈铿话意淫诲亵,登时惹得他一众伙伴别有意味的哄笑。
那被叫青姑的一桌大汉人人脸现怒色,一副随时动手杀人的样子。
清秀少女俏脸微红,凑到吕公子耳旁亲昵的耳话。
寇仲等开始明白邢文秀说的诸帮会各自为政,今趟是首次联合起来对付崔望的意思,只要看看他们现在彼此在言语问互相攻讦践踏的情况,可知各帮派间谁都不服谁。
反是那青姑丝毫不以为忤,娇笑道:"这位东北会的兄弟怎么称呼,不若随妾身到房内打个转,好让妾身看看你的长处,亦趁许大当家来前解解闷儿。"
三人听得精神大振,原来众人正恭候许开山大驾光临。
那东北帮的汉子显然没胆量随青姑入房,坐下笑道:"青姑若在许大当家来时仍起不了床,我罗登岂非罪过。"
这两句话更是露骨难听,他的伙伴们虽仍发出哄笑助威,但终是无胆上马,气势立即大不如前。
青姑笑得花枝乱颤,媚态横生的胃道:"没长进的瞻小表。"
骚娘子不知是否出于对比她年轻漂亮的青姑的嫉忌,向三人道:"不要理他们鬼打鬼。"
又嚷道:"人来,给三位公子爷牵马。"
接着眉花眼笑的像用眼睛脱掉三人衣服般打量他们道:"三位公子长得真俊。"
寇仲和徐子陵尚是首次给女人用眼睛非礼,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
寇仲指着任俊道:"老板娘这么快就忘掉小俊?他可是你的仰慕者呢?"
骚娘子依依不舍的把目光从两人身上移开,落到小俊身上,这:"这位小扮确很眼熟。"
任俊被寇仲出卖,羞得只想找个地洞躲进去以避开所有人的目光。
徐子陵解围道:"我们要三间客房,明早上路。"
此时两个伙计应命来侍候马儿。
骚娘子根本忘记了任俊,趁机下台道:"三位请随奴家到饭堂唱曲热茶。"
三人正要随她进主楼,忽然有人喝道:"且慢!"
寇仲和徐子陵停下来,心忖麻烦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