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直陈其事
寇仲和常何策马朝皇宫驰去,后者顺口问道:"昨晚睡得好吗?"
寇仲暗付自己昨晚不是睡得不好,而是根本没睡过,心底叹息一声,道:"过得去啦!
我约好刘尚书,为娘娘治病后就到工部去找他,还得有劳常大人带路。"
常何道:"为什么还大人前大人后的,我和莫兄认识时日虽短,但我真的把你当作肝胆相照的好朋友,你若欢喜,唤我作老何也可以。"
寇仲笑道:"还是呼常兄好听点,其实娘娘的病已好哩!今天只是循例来告诉娘娘,她再没有病,以后我们可以迟些才起床。"
常何笑道:"我倒觉得大清早来送你人宫,是种前所未有的乐趣,既紧张又刺激,就像赌钱搏杀,未开盘仍不知输赢。你可知若治不好娘娘的病,以后我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封德彝大人告诉我,过年后会让我坐上玄武门正屯将军的位置,争这个位的人少说也有十多人,秦王和齐王都想捧他们的人,我原本希望不大,全赖你医好娘娘,小弟方有这么好的机会。"
寇仲欣然道:"恭喜常兄,这位置为何这么重要?"
常何道:"当然重要,京城的总卫部就在玄武门,长期驻重军,由皇上亲自指挥,有四名正屯将军和八名副屯将军,论班当值,负责宫城的防务。岳父为我使了很多钱,我始有机会做到副屯将。但正屯将须皇上点头才成。使钱都不行。"
寇仲暗付常何真的当他是知心好友,否则绝不会连这么秘密的事都说出来。
此时两人驰进朱雀大门,两旁张灯结采,充满春节即临的气氛。
两人不再说话,到太极宫门下马步行,往见张婕妃。
张婕妃在大厅内接见寇仲,常何留在迎客间等他。
这位深得李渊爱宠的美人儿,精神奕奕,艳光四射,再无半丝病容,使寇仲亦感与有荣焉。
太监宫娥,环侍左右。
寇仲意得志满的收回为张婕妃把脉的手,恭敬的道:"恭喜娘娘,病根已除,不用施针或吃药啦!"
张婕妃大喜道:"我今趟能脱离病患,全赖先生妙手回春,皇上定会重重有赏。"
郑公公在旁阿谀奉承道:"莫先生可否开出药方,让娘娘能于病愈后进补,好固本培元。"
寇仲心中暗骂,这岂非要他当场出丑,幸好他昨晚从韦正兴处学来绝招,从容道:"过犹不及,现今娘娘容光焕发,脉气中和,实不宜再进补药一类的东西,郑公公明鉴。"
郑公公拍马屁拍着马腿,大感尴尬,乾咳一声道:"当然以先生的诊断为准。"
张婕妃忽然道:"你们给我退下,我有几句话要和先生说。"
郑公公等无不愕然,只得依言退下。
寇仲心叫"来哩",果然当厅内剩下两人时,这位于娇百媚的大唐帝宠妃低声道:"先生你放胆直言,万事有我为你担当。今趟我忽榷怪疾,是否遭人暗下毒手呢?"
寇仲心底正痛骂李建成,将自己摆在这么一个进退两难的位置。
若他的答案是肯定的,罪责会落到李世民处;假若答案是否定的,则又开罪李建成。
他该怎办才好?
徐子陵梳洗妥当,正犹豫应否该立即入宫见李渊,又觉得这不符李渊和岳山恩怨交缠的关系,更不似岳山的孤僻性格和我行我素的作风。
大感头痛时,房外有人扬声道:"岳山前辈在吗?晚辈秦川求见。"
徐子陵虎躯一阵,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直冲脑门,沉浸在某种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绪里,一把拉开房门。
男装打扮的师妃暄仍是那飘逸闲雅的动人模样,与他擦身而过,走进房内,含笑道:
"这该是长安最华丽的房间,外厅内寝,都是宽敞舒适,更和其他客房隔开,谁可想到岳前辈在长安可受如此礼待?"
徐子陵把门掩上,深吸一口气,压下各种莫名的情绪波动,淡淡道:"师小姐是什么时候到的。"
师妃暄别转娇躯,凝神打量他的岳山模样,叹道:"你能把祝玉妍瞒过,我反不觉得奇怪,但你怎能连李渊都瞒得过呢?"
徐子陵心中生出顽皮的想法,扮足岳山的神态,大马金刀的先坐入椅内,指指身旁隔着方几的另一张椅子道:"妃暄请坐,老夫今趟重出江湖,根本没有任何事要瞒人的。"
师妃暄看得一呆,泛出个没好气又无奈的罕有动人神情,依言坐到他右侧去。
徐子陵以岳山的表情语调道:"岳某人到长安来,为的不是李渊,而*鞘——*那万恶不赦的奸贼,若不是他,秀心怎会比老夫还要早走一步。"
师妃暄轻柔地道:"妃暄明白啦!不过我仍是喜欢你原来的样子神态。"
徐子陵一震往她瞧去。
师妃暄像说了件微不足道的事般,神情坦白自然的迎上他的目光,微笑道:"你的好兄弟在哪里呢?"
徐子陵感到很难不向她说实话,坦然道:"他现在是长安最炙手可热,救人济世的神医。"
师妃暄大讶道:"他何时学懂医术的,连『活华陀』韦正兴治不好的病,都被他药到病除。"
徐子陵奇道:"师小姐到长安有多久呢?"
师妃暄解释道:"我昨晚才来,见过秦王,和他谈了近一个时辰,你和莫神医均是他曾提及的人。"
徐子陵叹道:"寇仲不懂得医术,而是误打误撞下以针灸和《长生诀》真气治好沙天南的病患,被迫上轿子,成为神医。至于他如何能治愈张婕妃的怪疾,则是另有隐情,难以尽述。事实上师小姐来得合时,区区正有一事要请教。"
师妃暄点头示意不妨直言。
徐子陵道:"假设绾绾得到邪帝舍利,会有什么后果?"
师妃暄神态平静的道:"恐怕向雨田复生,都答不到你这问题,甚至是吉是凶,亦难逆料。"
稍顿后,秀眉轻蹙的问道:"你们是否给她识破?"
徐子陵佩服道:"小姐猜得很准,是寇仲给她瞧穿,现在她威胁我们在寻到宝藏后,要把邪帝舍利交给她。"
师妃暄淡淡道:"你们打算怎样处理这件事?"
徐子陵道:"寇仲本提议立即退走,过一段日子才回来,但我却反对他这样做。"
师妃暄奇道:"子陵兄因何反对?"
徐子陵苦笑道:"这件事有缓急轻重之分,比起即将发生的惨变,邪帝舍利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师妃暄动容道:"妃暄愿闻其详。"
寇仲沉吟片刻,反问道:"娘娘为何有此猜疑?"
张婕妃凤目生煞,沉声道:"我这个怪病起得毫无道理,就算没有人提醒我,我也要查根究底。"
寇仲把心一横道:"小人不敢肯定娘娘是否真曾被人下毒,但这可能性是存在的。"
张婕妃娇躯剧颤道:"先生为何不敢肯定呢?建成太子把先生开的药方拿去给长安的名家参研,均认为此方主要是解毒之用,但由于配方之法不依常规,故才不敢肯定。"
寇仲心内又痛骂李建成,苦笑道:"娘娘明察,太子殿下亦曾多番向小人查问此事。
唉!娘娘可否帮小人一个忙呢?否则恐怕小人今晚就要急急卷铺盖逃离长安。"
张婕妃不悦道:"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谁敢来欺负你,说出来让我禀告皇上。"
寇仲装作骇然的道:"万万不可,否则小人会更难做人。"
张婕妃微嗔道:"先生跟我直言无忌,不要尽是这般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
寇仲压低声音道:"小人虽是治病的高手,但对用毒却毫不在行,只懂依据望闻问切四大法则施针用药,所以对娘娘有否被下毒,不敢违心放言。唉!但太子殿下似乎认定事实该是如此。假若小人……唉我都是早走早着算哩!"
张婕妃明白过来,道:"先生万勿轻言离去,我既了解先生的处境,当然晓得怎样在皇上面前说话。"
寇仲并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感,皆因他知道张婕妃和李建成必会联合起来诬毁李世民,不过此事他既管不了,亦不到他去管。
还有什么可以说的,乘机告退。
师妃暄露出前所末见的凝重神色,点头道:"子陵兄所言甚是,相比起来邪帝舍利只是微不足道的事。若让石之轩和赵德言阴谋得逞,天下不但难望统一,更会重演当年外夷入侵之局。"
徐子陵道:"现在最关键的人物是杨文干,我希望能得到所有关于他的资料,特别是他最近的动静,师小姐可否在这方面帮个忙?"
师妃暄明眸射出智慧的光芒,深邃动人,淡然道:"你两人总教人大出料外,甫抵京师,就看破石之轩的惊天手段。不过这等若义助李世民,寇仲同意吗?"
徐子陵微笑道:"义之所在,寇仲绝不会计较帮的是谁。"
师妃暄道:"你们是否仍要把宝藏起出来?"
徐子陵苦笑道:"我答应寇仲的事,定要尽心尽力为他办到。坦白说,寇仲虽是信心十足,但我却感到寻宝的机会非常渺茫。"
师妃暄亭亭起立,美目瞥往窗外暗沉的天空,柔声道:"快下雪哩!"
徐子陵陪她站起来,低声道:"怎样可联络到你呢?"
师妃暄朝他瞧来,轻轻道:"妃暄暂时寄居在东大寺旁的玉鹤庵,只要你说出『佛祖慈悲』四个宇,庙内的师傅会知道你是来找我的。假若我不在的话,什么事都可告知主持常善师太。"
徐子陵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好像是她答应自己的约会,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去找她。当然这只是一种错觉。
师妃暄往房门走去,忽又停下步来,笑道:"为何知道你成为石之轩除之而后快的目标,但我却一点都不为你担心?"
徐子陵移到门旁,道:"坦白说,比起石之轩,小弟虽有一拼之力,但仍非他的对手,所以我不会再给他另一个杀我的机会。"
师妃暄微笑道:"这正是我不为你担心的理由,请问子陵兄不扮岳山时是什么身份?"
徐子陵犹豫片刻,才尴尬的道:"我会变成一个叫雍秦的赌徒。"
师妃暄低念两声"雍秦",忽然记起自己的化名"秦川",俏脸竟飞起两朵红云,嗔怪的横他一眼。
徐子陵面具内的老脸早红透,很想解释这只是因雷九指凑巧找到一对刻有"雍秦"两字的护臂,才要他顶用这名字,但又知这类事愈解释愈着相,只能僵在当场。
师妃暄眼神倏地变得复杂,似包含着无数一直隐藏在深心内的情绪,轻轻一叹,低声道:"小心点!"
徐子陵拉开房门,瞧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直至地消没在廊道尽头。
雪粉又开始洒下。
正要关上房门,心中一动,移到廊中,负手观看雨雪洒落庭园的美景,心中一片茫然。
每当和师妃暄相处时,光阴都像溜得特别快,生命也似因她而攀登上最浓烈的境界,这是否就是男女间的爱情?纵然答案是肯定的,他只会是错种情根,将来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从第一次在洛阳的天津桥见到师妃暄,他知道永远都不会忘记她。
在这充斥着杀人或被杀的纷乱时代,人人疲于奔命的尔虞我诈,为利益不择手段,排斥异己。师妃暄就像淌流于人间世外的一道清泉,令他感受到生命的真义。
足音从后方传来。
徐子陵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沉声道:"是小刀吗?昨晚我刚跟石之轩交过手。"
孤身便服的李渊龙躯一震,失声道:"什么?"
刘政会热情万分的亲到工部的大门迎接寇仲,常何功成身退,把招呼寇仲的重任交给刘政会这接班人,自己径自返回玄武门的总卫所。
刘政会先款待他在大堂喝两口热茶,用些糕点,才领他到宗卷室,命人打开展示整个长安布局的巨型图轴,欣然道:"旧隋立国之初,仍以汉长安城旧城为都城,后因不敷应用兼且过于残破,杨坚遂于开皇二年,委任太子左庶子宇文恺营建新都。"
寇仲这时才找到跃马桥的位置,随口问道:"宇文恺是否宇文阀的人。"
刘政会答道:"宇文恺正是当今宇文阀阀主的亲叔。"
又指着卷轴道:"宇文恺以地理形势把新城分为六坡,视之为《周易》乾之六受,故于九二置宫阙,以当帝王之居;九三立百司,以应君子之数;九五位贵,不欲常人居之,故置玄都观、兴善寺以镇之。实质是要把城内的制高点控制,让重要的建筑占据高地。"
寇仲听得一知半解,亦不得不佩服刘政会在这方面的高见知识,道:"当时是否由杨坚亲自监督新城的兴建?"
刘政会道:"名义上是由杨坚监督,实际上全交由宇文恺一手一脚去办,需要什么物料,就报往杨素由他批准。"
寇仲听到杨素之名,立时精神大振,很想直接问刘政会有那几所宅第原属扬素的,又怕如此明目张胆,会惹起刘政会的疑心,只好旁敲侧击道:"城内的建筑物,是否都在新城建立时同时兴建?"
刘政会答道:"是在建城后二十年间陆续建成,扬广登帝位后,好大喜功,嫌某些建筑不好看,曾下令折卸重建,劳民伤财至极点。"
寇仲开始认识到查看年份一事并不简单,头皮发麻的道:"小人对从福聚楼望往永安渠一带的建筑特别有兴趣,刘大人可否略作介绍。"
刘政会欣然道:"我已为先生做过一番工夫,先生请。"
寇仲随他进入邻室,只见四边尽是高及天花的大书柜,放满宗卷,两名工部的人员恭立一旁,一副等着侍候寇仲的样儿。
室中置有一张长方形的巨桌,上面摆放数卷图轴。
刘政会道:"这是永安渠旁众里坊的详图,只是跃马桥东岸的延康、崇贤、延寿、光德便有近万座建筑物,先生看中哪间宅院,可使人取来宗卷参阅。小弟还有些公事要办,待会才来找先生到福聚楼吃午饭。"
寇仲心中唤娘,首次想到放弃寻宝,因为那实在是太辛苦的一回事。
第十章 封门断路
李渊呼出一口寒气,道:"幸好大哥武功盖世,才不致为石之轩和祝玉妍所乘。
哼!只要给我侦得两人行踪,必教他们饮恨长安。"
徐子陵冷然晒道:"小刀你可能在深宫过久,想法竟如三岁小孩,先不要说石之轩,像阴癸派长期以行藏隐秘着称,自有其藏踪匿迹之道,只看其要来便来,你大唐的关防不起丝毫作用,当知其另有掩蔽的身份,任你如何发动人手,亦休想可以侦破。"
徐子陵应是当今世上,唯一能当面训斥李渊的人。
无论是他以李阀之主的身份,更或大唐之君,就算敢言直谏的亲信大臣,也要跪在地上才敢诚惶诚恐的说出来,亦不会是徐子陵这种语气。
李渊汗颜道:"大哥教训得是。"
徐子陵仍是负手观看庭院飘雪的姿势神态,向谨立身后的李渊道:"岳某本不愿插手管你的家事,不过昨天收到一个消息,却不能不对你说,小刀可知你大唐正陷于分裂败亡的边缘?"
李渊龙躯微震,双目射出凌厉神光,沉声道:"大哥何有此言。"
徐子陵道:"我和你现在说的话,绝不可传人第二人之耳,明白吗?"
李渊点头道:"小弟明白。"
徐子陵道:"昨天『倒行逆施』尤鸟倦来找我,央我助他对抗石之轩等人,以争邪帝舍利,当然有一番说词,但亦透露出一个对付你大唐的天大阴谋。"
李渊皱眉道:"小弟正洗耳恭听。"
徐子陵道:"在说出那阴谋前,我要先问你几句话。"
李渊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无奈地叹一口气。道:"大哥请问吧!"
徐子陵道:"传言虽不可尽信,但空穴来风,岂是无因。我重入江湖,不时听到有人说,大唐之能立国关中,皆因你次子世民才具过人,且出生入死,屡建奇功所致。而小刀你曾数度许以皇位之继承,后来只因受后宫盅惑,袒向建成、元吉而疏世民,酿成宫廷派系内争,是否确有其事。"
李渊默然片晌,苦笑道:"事实当然与谣言颇有出入,小处我李渊不想辩驳,只从大处着眼,建成位居嫡长。又无大过,功业虽似不及世民,皆因身为太子,不宜在外带兵征战,非是不及世民。表面看世民才华骏发,勋业克隆,威震四海。人心所向。事实上当年的杨广岂非亦是如此。废长立幼,伦常失序下,只会重演前代的宫庭惨变。"
徐子陵想不到李渊有这一番说话,自己虽偏袒李世民,但设身处地。李渊在他的立场这么去想也不无道理。
所谓"父子之间,人所难言",在这种情况下他徐子陵只能见好就收,点到即止,不宜再迫李渊接受他的看法。
冷然道:"你李家的事,小刀当然比我清楚。不过正因派系斗争严重,外人才有可乘之隙,照我看尤鸟倦说的石之轩与赵德言已结成联盟,务要颠覆你大唐皇朝,恐怕与事实相差不远。"
李渊双目杀气大盛,怒道:"竟有此事,当我李渊是三岁小儿吗?"
徐子陵知是时候,转过身来,两眼威棱四射,道:"石之轩在暗,杨文干在明;赵德言在暗,可达志在明。小刀明白吗?"
李渊显现出一阀之主无比的深沉和冷静,点头道:"大哥说得非常清楚。"
徐子陵道:"现在我们的最佳选择,就是以静制动将计就计。此行动该是针对你次子世民而发,甚或要对付的就是小刀你本人。我们只能静观其变,看看有没有方法把石之轩干掉,永除此患。"
李渊皱眉道:"为何不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把杨文干、杨虚彦、可达志及其所有从党全部处决,免得夜长梦多,反为他们所乘。"
徐子陵道:"事情岂是如此简单,先不要说杨文干与建成、元吉关系亲密,只是可达志乃突利派来的人,在出师无名下忽然把他处决,会引起内外之变,有害无利。"
李渊点头道:"大哥的话当然有理,幸好得大哥提醒,否则说不定真能让奸徒得逞。"
徐子陵道:"我会透过尤鸟倦和亲自去侦查石之轩等人的阴谋,只要岳山死不去,石之轩休想能像颠覆大隋般变出任何花样来。"
李渊道:"大哥若不反对,我可调派一批信得过的高手让大哥使用。"
徐子陵晒道:"我岳山一向独来独往,能称兄道弟的只有小刀你一个,何需其他人碍手碍脚?"
李渊似是想起当年的事,老脸微红道:"大哥直到今天仍这样待我,小刀确是非常惭愧。"
徐子陵喝道:"往事休提,我这么做不是为你,而是为了秀心。回宫去吧!"
李渊龙躯一震,低念两声"碧秀心",脸容像忽然苍老几年般,长叹一声后,施礼去了。
北里的一间食肆内,徐子陵的雍秦和雷九指的温宽聚在一起吃午饭。
听毕昨晚发生的事,雷九指咋舌道:"你可知自己能活生生的坐在这里,是多么了不起的一回事,石之轩魔功盖世,除宁道奇、宋缺、祝玉妍等有限几人外,谁会被他放在眼里,不过以后怕要多加个岳山哩!"
徐子陵丝毫不感光采的道:"我全赖面具掩盖真实的脸色,兼之我的长生真气最善虚撑场面。才不致灭了岳老的威名,又捡回自己的小命。"
顿了顿续道:"眼前有另一要事,必须立刻着手去做,就是凭老哥你手上的力量,设法子查探京兆联在长安或关外的动静。"
雷九指道:"这个没有问题,待会六福赌场开局时,你一个人进去赌几手,赢够一千两立即离开,切勿逗留。"
徐子陵不解道:"既要引起『神仙手』池生春的注意,何不狠赌一场,赢他一个落花流水?"
雷九指苦笑道:"你自己早说出理由,就是摆明在惹对方注意。真正在赌场混饭吃的赌棍,最忌是锋芒尽露,这种人除非像你般可和石之轩硬撼对攻,否则只落得横死街头之局。
何况问题是你现在扮的只是江湖上普通好手的角色,和几个长林军的突厥兵交手亦要负伤。
记着,能装出是*运气而非赌术赢钱的,才是真正的高手。"
徐子陵皱眉道:"六福赌场的人怎知我赌过骰宝和番摊呢?"
雷九指耐心的解释道:"陵少放心,赌场的圈子很窄很细,你在明堂窝连露两手,又得虹夫人另眼相看,保证此事已传遍长安的赌圈,兼且昨晚你又在明堂窝和长林军的恶人大打出手,还惊动秦王李世民。兄弟,你现在肯定是个名人。"
徐子陵猛一定神,暗付自己是否因见过师妃暄致心神不属,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到。
雷九指拍拍他肩膀,低声道:"我会在多情窝等你。"
言罢先一步离开。
"多情窝"就是"多情公子"侯希白的长安秘巢,成为他们聚会的好处所。
黄昏时徐子陵尚要与侯希白交换身份,这将是个非常忙碌的年夜晚。
爆竹的响声又众里巷各处传来,令人忘记了长洒不休的飘雪。
刘政会来找寇仲去吃午饭时,寇仲已坐得腰酸背痛,头昏眼花,比在战场上苦战竟日更辛苦,还要装出兴趣盎然,乐此不疲的样子,其实是有苦自己知。
不过比他更累的是那两个工部的人员,爬高爬低,给寇仲使得团团转,早疲不能兴。
寇仲本想坚持下去,见到他们的样子,只好打消此意,但却不想到福聚楼那么远去浪费时间,问道:"难道每次吃饭都要到宫外去吗?"
刘政会闻弦歌知雅意,笑道:"原来先生像政会般是个建筑痴,这里每个官署都有独立的膳房,聘有专人造饭。不过宫内最佳用膳的地方是中书外省旁的四方馆三楼,菜式虽及不上福聚楼,但与宫城只隔一道横贯广场,际此雪花纷飞的时刻,我们可北望太极殿在雪中的美景。把酒谈论古今建筑,正是人生乐事。"
寇仲心中叫苦,暗付自己哪够斤两和他论建筑,又不能拒绝,只好在面具内暗自苦着脸和他去了。
徐子陵在到六福赌场的途中,不由又浮现当师妃暄听得他化名雍秦,惊愕下颇为意想不及的娇羞神态,忽然有人喝道:"那汉子,给老子停步。"
徐子陵皱眉停步,只见六福赌场的大门旁聚集着三名地痞流氓模样的汉子,腰配长刀。
赌场门旁安放有两头高过人身、气势威猛的巨型石狮,三人中有两人就坐在承架石狮的石座上,发话者显是刚站起来的,二人目露凶光,不怀好意。
把守赌场大门的大汉似早知有此事发生似的,一副幸灾乐祸,旁观热闹的样子。
路人见有事发生,纷纷绕道走过。
徐子陵心念电转,刹那问明白到发生什么事。
他敢肯定这三人是针对他而来,且定是京兆联或与长林军有关系的帮会人物。看准他这赌徒无赌不欢,故派人守在各大小赌场外,寻他晦气,只要装作是普通争执,就算秦王李世民得知此事,亦难以追究。
没好气的道:"有什么事,鄙人还要赶早局赌几手呢!"
那大汉直走过来,到他身前三尺才停下,斜眼兜着他道:"这位仁兄是从哪里来的,有没有投过拜帖报过码头扬过字号?"
徐子陵知他在拖延时间,好召集人手来对付他。微微一笑道:"你立即给老子滚开,否则以后再不能用自己那张嘴说话。"
大汉脸色剧变,手往刀把握去时,徐子陵早一掌捆过去,大汉应掌横跌开去,满口鲜血。
另两名大汉齐声发喊,跳将起来。摔刀左右斩至。
徐子陵虚晃一下,避过来刀,切入两人中间,也不见如何动作,两人*直鸨凰*以肩头撞得变成滚地葫芦。狼狈不堪。
他像作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又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的样子,在把门大汉目瞪口呆下,大摇大摆的进入六福赌场的大门。
寇仲与刘政会来到四方馆三楼的膳厅,才明白什么叫悔之莫及。
他的丑脸成为最易辨认的标记,人人争相过来与他攀谈结识,好为日后请他治病铺路。
来自什么司农寺、尚舍局、卫尉寺、大理寺、将作监等的无数官儿,人人热情似火,不要说寇仲记不下这么多官职名字,最后连他们的脸都觉得分别不大。
唯一好处是刘政会没法和他研究历代的建筑。
送菜上台时,来拜识寇仲的人流才稍息下来,偌大的膳堂恢复刚抵步时的情况。
寇仲透窗望往雪粉飘飞下的宫城,太极殿的殿顶耸出其他建筑物上,比他所处的位置尚要高上近两丈,可以想像在其中接见群臣的威风。
刘政会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道:"这四方馆的膳堂专用来接待各地前来的使节,故以四方为名。"
寇仲顺口间道:"中土外有些什么国家?"
刘政会道:"先生若有兴趣知道,让小弟介绍个最佳人选你认识。"
寇仲未来得及拒绝,刘政会离座到另一角去,不一会请了另一官员过来介绍道:"这位是外事省的温彦博大人,没有人比他更能回答先生的问题。"
寇仲不是对中土外的形势没有兴趣,只是现在给那些建筑图卷弄得晕头转向,哪来兴趣理会其他的事。
温彦博文质彬彬,一副学究书生的模样,四十许岁的年纪,令寇仲想起扬州城的白老夫子。
温彦博当然晓得他是大红人,态度恭敬热情。
寇仲无奈下只好把先前的问题重复一次。
温彦博意态悠闲的道:"北方现在最强大的东突厥、西突厥、回讫和薛延陀四族,其他拔野古、仆骨等国势弱少得多。"
寇仲道:"这四国小人也有所闻,其他就从未听过。嘿!这些名字都很难记。"
刘政会道:"西方最强大的是高昌和龟兹吧!"
寇仲听得龟兹之名,想起洛阳的龟兹美女玲珑娇和乐舞,饶有兴趣的问道:"龟兹是否盛产懂舞乐的美人儿?"
温彦博莞尔道:"先生原来如此见多识广,龟兹舞乐,确是名传西域,但若论美女,则以波斯国最著名,他们的宝石、琥珀、珊瑚、水晶杯、玻璃碗、镶金玛瑙杯亦风靡我大唐朝。"
寇仲给勾起对云帅生死的担忧,登时有食难下咽的感觉。
刘政会为人健谈,问道:"波斯国势如何,波斯商这么懂做生意,其经济当是强盛繁荣。"
温彦博道:"波斯现在由萨珊王朝主政,不过形势却未许乐观。新近有批波斯商来到长安,听他们说他们邻国大食国势日盛,四出侵略,对他们形成极大的威胁。"
寇仲心中一动,问道:"这些波斯人到长安后住在什么地方?"
温彦博道:"他们住的是长安唯一的波斯胡寺,那是居住在长安的波斯人在得到刘大人的批准后兴建的。"
刘政会失笑道:"温大人竟来耍我,没有皇上点头,政会有什么资格去审批?"
寇仲暗付若云帅未死,理该到长安来察看形势,欣然道:"竟有外国人在此建寺,那定要去看个究竟,不知此寺建于何处。"
刘政会道:"就在朱雀大街西、清明渠东崇德里内,非常易找,里内有数十户是在东、西两市开波斯店的波斯胡人。"
温博彦正要说话,一名部卫匆匆而至,致礼后道:"皇上有旨,刘大人请即入宫见驾。"
刘政会吓一跳,慌忙起立去了。
寇仲的心却直往下沉,暗付难道自己查看工部宗卷一事张扬了出去,给李渊生出警觉,故召刘政会去问话。
若真是如此,他的寻宝大计不但宣告完蛋,连能否脱身亦成问题。
第十一章 为敌治病
马车驶出六福赌场的大门,转入街道。
单婉晶嫣然笑道:"你每次离开赌场,是否都会有人在门外恭候?"
徐子陵透帘盯着摆明守在门外寻他晦气的武装大汉,奇道:"照理他们该派人入赌场盯哨,防止我从后门或别的通道又或跨越院墙溜掉,为何会不知我上了公主的车?"
单豌晶若无其事的道:"若连这些黑道小角色都应付不了,我们东溟派还用在中原江湖上混吗?"
徐于陵*往椅背,别头向坐在身旁的美女苦笑道:"公主的眼光真厉害,昨晚只那么透帘一望,就把小弟认出来。"
单婉晶无限感触的道:"徐子陵,你实在太易认哩!照我猜秦王亦看穿是你乔扮的,只是隐藏在心内没有说出来吧!"
徐子陵回想起昨晚的情况,李世民最后劝他离城那句话,确是可圈可点,不像对一个陌生人说的。
心中一动道:"若有机会,你可提醒秦王一句,他天策府内必有人被李建成收买,因为府内发生的事,李建成无不了如指掌。"
只凭侯希白化身为莫为受到盘问一事,李建成立即收到风声,便知天策府有内奸。
单婉晶点头道:"我会提醒他的。"
马车朝码头区方向驰去。
徐子陵不知说什么话才好,只好问道:"公主今次来长安,是否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单婉晶淡淡道:"趁王世充尚未和李阀正式撕破脸皮,我赶紧把过去两年打制好的一批兵器、盾牌、弓矢和甲胄运给秦王,以替换破损的旧兵器。你该知现在长安的形势是多么吃紧。"
徐子陵点头表示晓得,又不解道:"有李渊在此。他们三兄弟就算水火不相容,总不敢公然动手火拼吧!"
单婉晶叹道:"这恐怕要老天爷才晓得?现在双方是各有所忌,论两方面在长安的实力。因为建成、元吉一方得到独孤阀、南海派和李密的加入,又有突厥人明目张胆的助阵,势力剧增,立即把天策府比下去。"
徐子陵很想问她知否岳山是她的爷爷。当然不敢真的问出口来。此时马车在码头停下,巨舰东溟号就泊在岸旁。
单婉晶叹道:"秦王已够头痛的了,偏偏你们两位大哥又于此时到长安来寻宝,你教他该怎办?"
徐子陵耸肩道:"他该欢迎我们来才对。你可暗示他我和寇仲至少在现今的形势下对他是有利无害。"
旋又皱眉道:"李渊这么眼睁睁瞧着李建成势力坐大,招揽的不是野心家如李密、独孤阀就是别有居心的突厥人,究意心中打什么主意?"
单婉晶道:"李世伯该是蓄意任得李建成扩展他的长林军,好令世民世兄不敢生出异心。在他心中,世民世兄拥兵自重,恃强横行,若给他当上皇帝,建成元吉休想活命,他的宠妃更难保晚年。"
徐子陵愕然道:"他这么不懂看人的吗?"
单婉晶目光投往窗外的飘雪,满怀感触的道:"皇宫是另外一个世界,深宫中更是最多谎话和谗言。李世伯最大的缺点是多情好色,给身边围着他的女人终日说世民世兄的不是,更好的人也会在他心目中变成十恶不赦的坏人。好像有趟在宫庭的宴会中,世民世兄想起自己的亲娘早逝,一时感触,当众洒泪,竟给李世伯的妃嫔中伤说他『在怨恨和妒忌建成和诸妃。假若让他当权,必把她们赶尽杀绝』,又道『建成太子心地善良慈爱,只有他才能照顾她们』,日子有功下,李世伯自然是远世民而亲建成。兼且世民世兄长期在外征战,哪有时间用工夫为自己解释,他天生就是那种不肯放弃原则和立场的人,谁都不卖账,本身就和李世伯是截然相反的两类人。"
徐子陵开始明白为何李渊会纵容可达志去挫折李世民的威风,不过经他点醒之后,李渊怎都该有些醒悟吧。
默然片刻,单婉晶轻轻道:"你们打算何时运走宝藏库内的东西?"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对宝库只有模糊的线索,直到此刻仍未有任何头绪。"
单婉晶愕然道:"你们竟不知宝库的藏处吗?"
徐子陵解释道:"可以这么说,娘未及把所在处全部说出来便撒手了。"
单婉晶一对美睁亮起来,欣然道:"那是说你们找到宝库的机会,只比完全不知宝库所在的人大上一些,对吗?"
徐子陵微怔道:"可以这么说。"
单婉晶精神焕发的道:"那我劝你们索性放弃寻找宝库吧!杨素为人奸诈多智,深沉而有城府。这样的人处心积虑建成宝库以备谋反之用,怎会那么容易被发现?"
徐子陵苦笑道:"公主好像很高兴我们找不到宝库的样子。"
单婉晶坦然承认道:"这个当然。你可知你们两人已成了天下群雄最顾忌的人物。杨公宝库一旦落入你们手里,将更如虎添翼,那时秦王也将被迫要立即发动攻袭,免得少帅军养成气候,成为他李家统一中原的大患。"
徐子陵不解道:"区区一个宝库,能起这么大的作用吗?"
单婉晶道:"你可知宝库存在的消息是怎样泄露出来的?"
徐子陵茫然摇头。
单婉晶道:"消息是从杨玄感传出来。当年他起兵作反,为振作士气。声称只要攻入关中,可起出他老爹杨素的宝库,并说库内有足够装配一支二万人军队的精良武器和足与国库相比的财物。到被灭前他仍慨叹空有宝库而不能用,又把藏宝图托付心腹手下突围带走,后来该图应是落在你娘手上。所有人还以为你们从罗刹女处得到秘图,原来并没有这回事。"
徐子陵摇头道:"娘过世时身上并没有这张秘图,该是娘自己把它毁掉。"
单婉晶叹道:"换了不是你们这两个无人可以奈何的天才高手,恐怕早被人擒拿起来严刑拷打,问出究竟,再不会有这种误会。"
徐子陵望往水安渠,雪粉终于收止,两岸尽成纯白的世界。心中涌起微妙的感觉,这次重会单婉晶,大家就像相识多年的老朋友般,无所不谈,且互相信任,感觉亲切温馨。
单婉晶道:"我若依原定计划过年后才来长安,恐怕碰不上你们哩!"
徐子陵顺口问道:"公主为何提早来长安呢?夫人有一道来吗?"
单婉晶道:"娘没有来,我们是接到秦王的急信,才不得不提早把兵器运送,皆因李建成最近说服洛阳最大的兵器制造商沙天南投诚,而沙家一向在洛阳外屯积大量优质兵器,秦王推断建成得到沙家提供的兵器,说不定会对他不利,故必须作好防备。"
徐子陵诧道:"李渊对这些事竟不知情吗?"
单婉晶道:"知道又如何?除非李渊不准三个儿子各拥亲兵,否则改换装备乃最平常不过的事。关中的兵器厂均由李渊直接控制,所以他的儿子才要假诸外求。"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道:"在这种火拼一触即发的形势下,随时会闹出乱子来。"
单婉晶白他一眼道:"对寇仲来说,不是关中愈乱愈好吗?"
徐子陵坦然道:"若没有突厥人或魔门巨奸插手其中,寇仲确会如此去想。可是大义当前,寇仲当然晓得事有缓急轻重之别。"
单婉晶微一沉吟,道:"子陵肯否与秦王见一次面?"
徐子陵道:"若给人晓得,秦王会多出条私通外敌的罪名,且寇仲也未必欢喜我这么做。"
单婉晶黛眉轻蹙道:"你们似乎知道一些连秦王都不晓得的事,对吗?"
徐子陵道:"这是当然的事。唉!我明白公主对我们的好意。而公主对我们尚有大恩,我们也不知如何报答。唉!小弟要走啦!临别前有几句话,希望公主听得入耳。"
单婉晶秀阵一黯,轻柔垂首道:"说罢!希望不是太难入耳。"
徐子陵道:"李世民乃雄材大略的人,一旦认定敌我,绝不容任何私人的感情影响他的决定或行动。公主看到是李世民的某一面,而我们领教过的却是李世民的另一面。细节我不想说出来,只望公主能尽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单婉晶玉容数变,道:"多谢子陵的忠告,婉晶明白自己的处境。你刚才不是提到报恩吗?我虽不当那是什么一回事,但如果你们肯为我做到一件事,婉晶会非常感激的。"
徐子陵肯定的道:"公主请说。只要我们力所能及,必为公主办妥。"
单婉晶狠狠道:"给我杀掉边不负,此人一天不死,我和娘都不会安心。"
离开皇宫后,寇仲先赶去见高占道等人,商量好今晚行动配合的细则,趁尚有个把时辰才到与徐子陵约定会面的时间,遂先回沙府打个转,看看能否偷空休息片晌,好养足精神,以应付今晚大小事宜。
踏入沙府,沙福大喜的迎上来道:"莫爷回来得正是时候,五小姐找你哩!"
寇仲摸不着头脑道:"五小姐找我干吗?"
沙福道:"入厅再说。"
寇仲奇道:"五小姐竟在大厅等我?"
沙福道:"独孤家的凤小姐来了,五小姐在陪她说话。"
寇仲大吃一惊,道:"既然有客人,又是五小姐的闺中密友,小弟不宜闯进去吧!"
沙福压低声音道:"凤小姐似是专诚来找莫爷的。还有老爷吩咐,今晚皇宫的年夜宴,他和三位少爷及莫爷于酉时头须从这里起程出发,老爷嘱我特别提醒莫爷。哈!莫爷可能是长安城最忙的人。"
此时抵达大厅的外客间,寇仲别无选择下,只好硬着头皮跨过门槛,踏进大厅去。在一角隅隅细语的沙芷菁和独孤凤两对美目先后往他瞟至。
寇仲隔远一揖道:"小人拜见五小姐和独孤小姐。"
令他放心的是独孤凤似是对他毫不起疑,还俏立而起还礼道:"莫先生折煞凤儿哩!"
沙芷菁含笑道:"大家坐下再说,奉茶。"
坐好后,寇仲道:"听说独孤小姐要见小人,不知有什么吩咐?"
沙芷菁道:"凤凤是芷菁的知己,大家是自己人,莫先生不用客气。"
寇仲暗付芷菁也算交游广阔,竟有这么多好朋友,由此更可想见沙天南以前在洛阳的风光。
独孤凤道:"那凤儿不再客套,今次凤儿来是想央先生为凤儿的一位尊长治病。"
寇仲一时尚未会意,问道:"是为独孤小姐哪位贵亲治病呢?"
独孤凤道:"就是风儿的嬷嬷,她患的是哮喘病。这年来发作得更频密,令人担心死哩!"
寇仲这才醒觉,暗忖若真治好尤楚红的哮喘病那还得了,遇到她时不给打得落花流水才怪?何况自己根本没资格去治好她的远年旧患,只好来个拖字诀,道:"小人当然乐意效劳,不过哮喘病病原复杂手尾最长,且难根治。过年后待小人去看看,才决定如何着手。"
独孤凤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央求的道:"凤儿晓得先生贵人事忙,不过嬷嬷这两天发作得特别厉害,先生可否抽空随凤儿到寒舍打个转?"
寇仲心中叫苦,他已做惯"着手回春"的大夫,这么去怎都要露一手半手,才不致让人起疑。但如此为强敌治病,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该如何应付才好。
沙芷菁在旁助口道:"莫先生怎都要帮这个忙,芷菁久未见过老夫人,就顺道一起去拜会她老人家吧!"
寇仲欲拒无从,把心一横道:"两位小姐有命,小人当然遵从。"
两女大喜,"押"着他驱车往独孤府去。
徐子陵来到侯希白的多情窝,后者比他更早到一步,还伏案写画,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子。
徐子陵定神一看,愕然道:"是她?"
侯希白刚为画卷上栩栩如生、气韵生动的美人儿作最后几下补笔,讶道:"你认识纪倩吗?"
徐子陵道:"我今天在六福赌场见过她,赌得又狠又辣。"
侯希白悠然向往的道:"我可想像她在赌桌旁浪汤迷人的样子,纪倩是上林苑最红的姑娘,不知多少达官贵人、富商巨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想不到我换过另一副脸孔,仍可赢得她另眼相看。"
徐子陵没好气的道:"这叫本性难移,你究竟惹上多少情债,快一一从实招来,否则我扮你时,要吃不完兜着走。"
侯希白尴尬的道:"并不是我想去青楼鬼混,问题是二少爷和卜杰那小子每晚不到过青楼那晚便不能安睡,而他视我为最好的青楼夥伴,兼之小弟闲得发慌,只好舍命陪君子。坦白说小弟已非常收敛,否则子陵扮我时会遇上更多麻烦呢。"
徐子陵道:"算了吧!幸好今晚我不会见到她哩!"
侯希白俊脸微红,乾咳一声道:"子陵请见谅,听说以纪倩为首的一批上林苑红阿姑,会到宫内表演歌舞,希望她不会找你吧!"
见到徐子陵的脸色,忙补充道:"子陵莫要担心,小弟与她发乎情止乎礼,尚未有任何越轨行为,最多只是说几句亲密话儿吧!嘿!不!我和她清清白白,只是较说得来的朋友而已!这美人儿一向孤芳自赏,像尚秀芳般是卖艺不卖身的。"
徐子陵颓然坐下,苦笑道:"除此之外,侯兄还有什么要便宜小弟的?"
侯希白掷下画笔,正容道:"我刚查探到一个消息,就是杨虚彦从不出席任何公开场合,此事令人头痛。凭小弟一人之力,恐怕拿不下他。"
徐子陵听得眉头大皱,好半晌后,沉声道:"只惜我和寇仲今晚都不能分身,不过若有一人肯出手助阵,擒杀杨虚彦该不成问题。"
侯希白动容道:"此人是谁?"
徐子陵笑道:"侯兄会对能与她合作是求之不得,给你猜三次看看能否猜到。"
侯希白好奇心大起,道:"子陵不要耍小弟哩!请快开尊口说出来吧!"
徐子陵道:"除师妃暄外,谁有能力助侯兄去对付杨虚彦呢?"
侯希白剧震拍台道:"早该猜到是她,想不到她也来了。"
徐子陵道:"我立即去见她,侯兄可继续作画,看看还有哪些美女未及画出,好让小弟见到真人时不会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侯希白欣然道:"那小弟就破例画几个臭男人出来吧!"
两人相对大笑,一切不言中。
第十二章 有缘能会
独孤阀的府第位于西市东光德里内,跃马桥就在里坊西南方,规模宏大,房舍重重,却不像沙府般是新建的府第。
寇仲印象中也曾翻看过这府第的资料,因它占地远过里内其他华宅,不过因建成的年份在开皇六年之前,所以摆到一旁,没有太着意。
从沙府到这里来只是一盏热茶多点的工夫,但寇仲故意逗独孤凤的开心,扮得傻里傻气的,在正院广场下车时大家已混熟了。
寇仲习惯成自然的对主宅仔细端详,独孤风奇道:"莫先生对园林建筑定是很有心得哩!"
沙芷菁为他吹嘘道:"莫先生正因和工部的刘政会大人志趣相投,所以认识两天,立成莫逆。"
寇仲心付沙芷菁倒留意自己的事,照理常何是不会四处对人宣扬他与什么人交往这类事的,她的消息不知是从何而来,有机会定要查个清楚。
独孤凤欣然道:"先生原来是这方面的专家,凤儿对建筑一无所知,不知先生对我们的『西寄园』有什么评价。"
寇仲心叫问得好,乾咳一声道:"这是旧隋的建筑风格,且该是隋初建成,故在风格与手法材料仍上承魏晋南北朝的遗风。"
独孤凤移到他旁,讶道:"先生看得真准,究竟在什么地方和现时的建筑有分别?"
寇仲心答这恐怕要老天爷或刘政会才晓得,即随口答道:"每一代都有一代的建筑手法和精神脸貌,内行人一看就知。"
沙芷菁本以为他除懂医病外,什么都不晓得,此刻顿然刮目相看,低声问独孤凤道:
"你们的西寄园真有这么久的历史,我还以为是新建的。"
独孤凤道:"在开皇八年曾翻新过,此宅是当年大臣陈拱的府第,陈拱是杨素的亲信,官职虽不很高,在当时却很有权势。"
寇仲剧震道:"什么?"
两女讶然看他。
寇仲知道自己失态,幸好此时独孤峰亲自出迎,才不用费唇舌砌词解释。
同时改变主意,怎都要在医治尤楚红的哮喘病弄点成绩出来。否则尤楚红这脾气古怪的老太婆不要他再来看病,他将没机会来踩场寻宝。
徐子陵沿东大寺绕一个圈,仍找不到师妃暄的玉鹤庵,心中奇怪时,发现东大寺后方有道窄小的路径,两旁林木蔽天,予人直通幽微的隐蔽感觉。
由于下过一场雪,小路铺满白雪,不留神下确很易错过。
徐子陵走进小径,脚踏处发出"沙沙"的响声。
倏地豁然开朗,一座规模只有东大寺四分之一大小的庙堂出现眼前,朴实无华,予人躲避俗尘的清幽感受。
若非要找师妃喧,他绝不敢惊扰庵内出家人与世无争的宁洽平和。
来到外院大门,正要扣环敲门,他感到有人正在内朝大门走来。
徐子陵心付又会这么巧的,退后三步,避往一侧,以免对方启门时,见他立在门外,会因而吓个一跳。
"衣丫"!
大门敞开少许,一个男子闪身而出,头戴的风帽,压低至遮着眼睛,一时看不清楚他的样貌。
两人同时吓得一跳。
徐子陵想不到出来的不是尼姑而是个大汉,对方则想不到会有人立在门外。
那人抬头在帽沿下朝他瞧来,徐子陵亦往他望去。
打个照面,两人同时虎躯剧震。
那人愕然呼道:"子陵!"
徐子陵则心中叫苦,啼笑皆非的道:"竟会这么巧哩世民兄。"
竟是李渊次子,秦王李世民。
寇仲的"三指禅",搭在尤楚红瘦骨外露的腕脉上,在独孤峰、独孤凤、沙芷菁、独孤策和另几位独孤家的儿孙媳妇的注视下,随即把目光深注在尤楚红的脸上。
这老太婆非但再不复见当日在洛阳时的火气,两眼深陷,呼吸急促,一副给哮喘病折磨得非常辛苦的样子。
尤楚红可不比张婕妃,寇仲一个不小心,就会给她识破虚实。
独孤峰这个老奸巨猾对着母亲完全是副孝子的模样,关切问道:"莫先生,我娘的病是否很棘手呢?"
寇仲问道:"老夫人这哮喘病起于何时?"
尤楚红睁开老眼,有气无力的道:"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先生的真气很精纯正宗,不知是什么家派的内家真气"
独孤策代答道:"莫先生是家传之学。他的亲叔是南方有名的神医。"
寇仲心道:"小策真乖",然后信心十足的道:"老夫人的哮喘病是否因练功而来的。"
尤楚红点头道:"先生看得很准,老身此病,起于当年练披风杖法时,出了岔子,初时并不在意,还以为是暂时的现象,岂知终至不可收拾的地步,这几天更是辛苦。"
寇仲的内家真气,大部份凭自己摸索探究出来,故对人体内的经脉了若指掌,道:"老夫人的披风杖法,以十二正经为主,奇经八脉为辅,与大多数以奇经八脉为主的内功,刚好相反,而问题正出在这里。"
沙芷菁虚心请教道:"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有什么关系?"
在座虽不乏内家气功的大行家,但包保没有人懂回答这问题,因为人人均是依法修练,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更何况关乎到两类不同性质经脉的关系。
寇仲在这方面的知识,全是盲人骑瞎马的*内视与自省体会出来的,微笑道:"所谓奇经,是任、督、冲、带、阳跷、阴跷、阳维、阴维这八脉。既不拘于常,又不系正经阴阳,故谓之奇。"
独孤凤双目射出崇敬的神色,道:"先生医论高明,令人佩服。"
寇仲乘机展示实力道:"人体气血,循环流注于十二正经,周而复始,维持正常。倘气血涌至,经脉满溢,流入此八经,别道而行,便成奇经。嘿!打个譬喻,正经就是江河,奇经就是湖潭,江河满溢则流于湖潭,江河枯涸则湖潭输出,互相起着调节的作用。老夫人的哮喘病,正由于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间协作失调,祸及肺经,经年累月下,才催此疾患。"
尤楚红一震道:"这么多年了,还可治好吗?"
在众人期待下,寇仲道:"老夫人放心,只要我分多次施针,摸出调节平衡的方法,老夫人再自行改变体内经脉运行的情况,包保立见成效。"
众人大喜。
独孤峰道:"幸有莫先生出而济世,实天下人的福气。"
寇仲掏出九针铜盒,道:"小人用针后,包保老夫人今晚可睡得舒舒服服,明天我会续来为老夫人治病。不过小人待会因有急事,必须立即离开,请各位见谅。"心则暗喜,从尤楚红身上,他窥探出十二正经的奥秘,对他的刀法裨益之大,实难以估计。
两人均想不到在这种意料不到的情况下狭路相逢,李世民首先拙劣的道:"你来找师姑娘?"
徐子陵尴尬点头,苦笑道:"原来昨晚你真的已认出我来。"
李世民点头,一沉吟后道:"我们进去再说吧!"
反手推开院门,率先入内。
徐子陵随他入内,两名尼姑正在清理院内的积雪,主庵门阶处立着一位手持珠串的老尼姑,慈眉善目的向两人合什问讯。
李世民道:"常善师太勿怪世民去而复返,皆因遇上好友,想借贵庵静室说几句话。"
常善尼丝毫不以为怪,更没有查根问底,道:"两位施主请随老尼这边走。"
带着两人绕过庙堂,领他们到中院左侧的待客间坐下,悄然离开。
两人坐下后徐子陵脱掉面具,道:"师小姐不在吗?"
李世民双目射出复杂炽热的神色,摇头道:"她仙驾外出未返,没有人晓得她何时回来。"
徐子陵心叫糟糕,二度苦笑道:"世民兄准备如何对付我们?"
李世民叹道:"这该是建成太子和齐王元吉的问题,与李世民并没有关系。"
徐子陵想起当日李世民在洛阳指示手下要将他围杀一事,感到很难再和李世民返回以前那种关系去,道:"世民兄因何事来找师小姐呢?唉!这是否个不大恰当的问题。"
李世民摇头道:"子陵不须有任何避忌,我是因形势不妙,才来找师姑娘倾诉。
她是唯一能令我心平气和的人,只是从未想过子陵和她有这么紧密的联系。"
徐子陵沉吟片刻,断然道:"假若世民兄肯答应在长安放我们两人一马,说不定我们还可助世民兄应付迫在眉睫的大祸。"
李世民动容道:"这是否包括对你们去起出宝库要坐视不理?"
徐子陵回复冷静,微笑道:"以世民兄的不世之才何惧得宝库而归的寇仲?事有缓急轻重,比起来杨公宝库只是小事一件。"
李世民豪情涌起,哈哈笑道:"听子陵的语气,似是寇仲得宝库后子陵将不会参与他的少帅军。若确是如此,则让寇仲取走宝库又何碍之有。不过小弟也要明言宣告,寇仲夺宝离长安之日,将是小弟开始全力对付他的一刻。"
徐子陵道:"就此一言为定,世民兄可知自己成了众多势力联手布下一个阴谋下的主要目标?"
李世民讶道:"子陵来长安顶多只有几天吧!为何似是比小弟更清楚长安的事。"
徐子陵道:"此事说来话长,假设我所料无差,短期内长安必有大变,如世民兄应付不当,你们李家的天下,将四分五裂,永远都回复不了元气。"
李世民色变道:"竟然这么严重。"
徐子陵道:"在未来一段时间,世民兄会否离开长安,到别的地方去?"
李世民摇头道:"在现今的情势下,我就算有心出征,父皇亦不会答应,皇兄亦会设法阻挠。"
徐子陵道:"这就奇怪。照理就算令兄真个直接参与,也很难在城内发动。"
李世民一震道:"我明白子陵的意思了,若要趁我离城对付我,眼前将有一个大好良机。"
徐子陵精神大振。
李世民道:"每年新春后第三天。父皇会在我和元吉陪伴下到终南山狩猎,太子则依惯例留守长安。抵终南山后我们会入住仁智宫,那处无险可守,只要敌人攻我无备,又有足够军力,成功的机会相当大。"
徐子陵道:"敌人的阴谋肯定就是这么一回事。"
李世民冷笑道:"既然被我晓得,他们便休想有成功的机会。"
徐子陵道:"此事牵连极广,世民兄绝不可掉以轻心,不过若布置得宜,世民兄说不定能把整个形势逆转过来,甚至登上太子之位。"
李世民双目闪闪生辉,道:"小弟正洗耳恭聆,请子陵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一道出,让小弟可详细考虑。"
第十三章 威迫要胁
寇仲抵达侯希白的多情窝,徐子陵尚未回来,雷九指和侯希白在闲聊。
寇仲脱掉面具,随手摔在椅旁几上,颓然坐下道:"这东西戴得我非常辛苦。"
侯希白深有同感道:"未戴过面具的人,永不知道不用戴面具的幸福。不过鲁妙子不愧天下第一妙手,这面具直可乱真,不但可把脸肌的表情表达得巨细无遗,还有透气的作用,否则会更加难受。"
寇仲笑道:"侯公子定有揽镜自照的习惯,否则怎知道得这么清楚。"
侯希白俊脸一红,没好气道:"寇兄好像很欢喜与我抬扛似的,我确有对镜观察,但为的只是模仿子陵所扮『莫为』的神情姿态,非是有此习惯。"
寇仲怡然失笑道:"我确想看看你能否永远保持尔雅风流,温文潇洒的样款,不过你生气时亦很好看,难怪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你。咦!陵少为何仍未回来?"
雷九指道:"他去找师妃暄哩!"
寇仲吓了一跳,失声道:"什么?"
侯希白不客气道:"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呢?我们需要高手助阵,除了宁道奇外,有什么人比她更胜任。"
寇仲奇道:"我们为何要找高手助阵?"
雷九指怕两人顶撞,忙道:"希白得到消息,杨虚彦从不出席公开的宴会,而你和陵少今晚又分身乏术,所以才要找师小姐帮手。"
寇仲眉头大皱道:"师妃暄是仙子,除了和妖女外,只曾因和氏壁与陵少过了几招,照我看她是不会直接卷入江湖间剑来刀往的斗争中。"
雷九指道:"但对付的是魔门中人,又与天下万民有关,该是另一回事吧!"
寇仲拍胸向侯希白保证道:"公子放心,今晚除非杨虚彦不来,否则小弟定会为你从他身上抢回另半截印卷,皇宫的宴会少我一个,谁会真的费神理会。"
院外某处传来一阵爆竹的响声,嘈吵热闹,提醒他们佳节的接近。
侯希白想不到寇仲这么关心他的半截印卷。登时对他大为改观,感激道:"刚才小弟言语冒犯处,请少帅见谅。"
寇仲哈哈笑道:"我是故意逗逗你的。这或者是我表达友情的独特方式,对陵少我也总爱耍他,很快侯兄会习惯。我和陵少都是义气为先的人,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何况我对杨虚彦这小子的印象是差无可差。别人怕他杨虚彦,我才不当他是什么一回事呢!"
侯希白道:"听子陵说,杨虚彦曾在你手上吃过大亏。"
寇仲道:"那次只是杨虚彦运道太坏兼低估我寇仲,我却永不会轻敌大意,吃亏的当然是他。"
雷九指讶道:"听你平常说话爱好夸大,很易予人浮夸自大的印象,事实上真正的你却全不是这样,这是否一种伪装?"
寇仲摊手道:"若连这都可伪装,我就是大奸大恶的人。"
侯希白反为他辩白道:"寇仲只是把话说得生动和有趣点,我遇上美女时,说话也会变得更挥洒自如,不但灵思泉涌。且出口成诗成文。"
寇仲笑道:"希望小陵扮你时不要碰上尚秀芳。照我看她对你的印象很好哩!唉!闲时真要跟你学两手对付女孩子的招数。"
此时徐子陵回来,劈头便道:"我刚见过李世民。"
三人全吓得从椅上弹起来,齐失声道:"什么?"
扮回莫为的徐子陵进入东市的西门。朝兴昌隆走去,心中在重温侯希白告诉他这几天内发生的事。
离赴皇宫的晚宴仍有近一个时辰,他和卜杰、卜廷两人会由段志玄亲接往宫城去。
快抵兴昌隆时,忽然有把女子的声音唤道:"弓辰春!"
徐子陵大吃一惊。
他已快忘记弓辰春这个名字,只记得自己叫莫为。
愕然瞧去。
一辆马车驶到身旁,窗帘掀起,露出"大仙"胡佛爱女胡小仙的如花玉容,只见她拉长脸孔冷冷道:"终于记得自己的名字吗?快给本姑娘上车。"
徐子陵心叫好险,若刻下乔扮莫为的仍是侯希白,必会因开罪此女而把事情闹大。现下形势虽不妙,但仍有转圜的余地。
听她的口气,她该与侯希白的莫为碰过头,侯希白当然不认识她,说不定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戴上面具仍魅力依然。
胡小仙因曾被冷落而不服气,运用她明堂窝的势力起"他"的底,故能在这里恭候他的大驾。
别无选择下,徐子陵拉开车门钻入车厢内。
在这美女身旁坐下后,马车开出,沿街缓行。
爆竹声此起彼继,充满过年的气氛,嗅着胡小仙娇躯传来的香气,确另有一番滋味。
胡小仙绷着俏脸冷冷道:"你究竟叫莫为还是叫弓辰春。"
徐子陵歉然道:"那天不敢招呼小姐,皆因弓某人别有苦衷,请小姐见谅。"
胡小仙气愤难平的道:"你真会装蒜!我还以为你的眼睛长到额角上。更想不到你对色比赌更沉迷,晚晚都到上林苑去厮混。"
徐子陵心叫冤枉,当然不会解释,尴尬的道:"只因敝东主欢喜到青楼风花雪月,我只是作个陪客吧!"
胡小仙不悦道:"还说作陪客,若非你对上林苑的红阿姑纪倩大献殷勤,她怎会说起你时就喜翻心头的样子。"
徐子陵吃了一惊,自己和她只曾有一脸之缘,为何她的口气却带着强烈妒忌的意昧,哪敢插口。
胡小仙往他瞧来。冷笑道:"没话说了吧?"
徐子陵苦笑道:"胡姑娘对我的事调查得很清楚。"
胡小仙道:"我早知你定会到洛阳和长安来。还特别知会关防的朋友留意你的出入,岂知你竟懂用另一个身份混进来。告诉我,你如此苦心,究竟有何图谋?"
徐子陵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为何进入关中的边防有自己的画像。
他能作什么解释呢,叹道:"弓某人因有几个厉害的仇家,才要由南方转来北方,还要改姓换名,以避仇人的耳目。"
胡小仙毫不客气道:"你作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别人要这么和你过不去。"
徐子陵想起"美姬"丝娜,道:"此事说来话长,一言难尽。"
胡小仙道:"你私人的事,我没兴趣去管。只想知道你为何不再到赌场去,是否怕碰上我?"
徐子陵乾咳道:"小姐误会啦!我来长安不过几天,未熟悉环境,过两天自然会到明堂窝拜候姑娘。"
胡小仙压低声音道:"假若我去通知兴昌隆的卜家兄弟,揭破你的真正身份,会有什么后果呢?"
徐子陵很想答"最多我费一番唇舌去解释吧",却知激起她的性子和赌徒品性,真走去告密,连他都不知会引起什么后果。
只好低声下气道:"胡大小姐请高抬贵手,放过小弟好吗?"
胡小仙大为得意,"噗哧"娇笑道:"算你懂说话,难怪能哄得纪倩那丫头那么高兴。"
徐子陵只希望能尽快脱身,赔笑道:"小弟尚有急事,可否改天到明堂窝拜会姑娘,再作详谈。"
胡小仙秀眉轻蹙道:"男人的话,有多少个是*得住的?"
徐子陵苦笑道:"我的话当然与别的男人有异。否则若大小姐来个登门造访,大兴问罪之师,弓某可要吃不完兜着走。"
胡小仙喜孜孜的道:"你明白就最好。弓爷哪!小女子有一事要请求你呢?"
徐子陵心知不妥,偏在威胁下又无法拒绝,颓然道:"只要小弟力所能及,又不是去杀人放火,伤天害理,定会为大小姐效劳。"
胡小仙忽然往他挨过来,香肩轻碰着他,吃吃笑道:"当然是你力所能及的事,我要你去把『神仙手』池生春的六福赌馆赌垮,教他以后都不能在长安混下去。"
徐子陵愕然以对,这意外之变,教他该如何应付?
寇仲回到沙府,离起程往皇宫的时间只余小半个时辰,沙福截着他道:"莫爷的新衣服,己放在房内,我叫两个婢子来侍候莫爷梳洗更衣好吗?"
寇仲道:"你忘记我练的是混元一气童子功吗?"
沙福一呆道:"不是混元童子功?"
寇仲胡诌道:"全名是混元一气童子功,咦?新衣是你给我找人做的吗?"
沙福陪他往卧房走去,低声道:"由选料至尺寸全由三夫人一手包办,她对莫爷最关心,不时问我莫爷你到了哪里去。"
寇仲差点把她忘掉,心中涌起温暖的感觉,道:"明天定要向三夫人道谢。"
沙福送他至房门,叮嘱道:"莫爷准备好后,请到大堂去。我会着人送热水来。"
入房前,两名小婢在身旁经过,其中一婢是二少爷成功爱妾娥夫人的贴身艳婢玉荷,与他施礼时还横他一记媚眼,看得他心都痒起来,但又暗自警惕。
他虽生得丑,但体魄轩昂,兼且有本事,故亦得女性垂青。
像玉荷这种身份的下人,若能嫁他为妻,自可望飞上枝头作凤凰。
不由怀念起翟娇的婢子楚楚,对她寇仲有着一份真挚的感情。
翟娇近况如何呢?她当然会把素素的儿子视为己出,小陵仲该能用他那对小脚自己走路了吧!
神思迷糊间,寇仲推门入房。
绾绾柔美的声音从内间传来道:"欢迎少帅大驾回来!"
寇仲暗叹一声,把门关上,直入内间。
绝色美人绾绾拿着一袭新衣,道:"让绾绾侍候少帅更换衣服好吗?"
寇仲没好气道:"你是否想欣赏小弟动人的身体?这么躲在我房内,传出去会影响本神医的清白。"
绾绾仍是那副笃定自若神态,把衣服温柔地放回椅里,来到他身前,微笑道:"少帅息怒,你答应绾绾的事,办出成绩了吗?"
寇仲道:"这么便宜的事,当然没有问题,邪帝舍利归你,宝藏归我,不用徐子陵亲口承诺,老子说过的话,从没试过不作数的。"
绾绾微怔道:"邪帝舍利?你是知道了。"
寇仲晒道:"早便知道,你也不用立什么魔门的鬼咒誓,不过邪帝舍利在离城后才可交给你,你最好负起保护我们的责任,若给石之轩抢走,可不能怪我们。"
绾绾落在下风,皱眉道:"你们何时去起宝藏。"
寇仲道:"你或者不会相信,到此一刻,我们仍未找到宝库的确切位置,否则小弟就会趁今晚人人到皇宫欢宴的时刻,去起宝溜走,明白吗?"
绾绾皱眉道:"人家为何不信你呢?若寇大爷不是仍末肯定宝库的位置,今天就不用到工部去忙个昏天黑地哩!"
寇仲愕道:"你倒是消息灵通。"
绾绾娇笑道:"京城内发生的事,休想能瞒过我们的耳目,我还晓得子陵化身为雍秦,长安同兴社乃你们安排在这里做卧底的人,所以若你想挟带私逃。只是个笑话。"
今趟轮到寇仲落在下风,气道:"还不给我宽衣侍浴,呆头鸟般站在那里只想着怎样算计害人,算他***什么一回事。"
敲门声响,热水送到。
第一章 死心不息
徐子陵抵达兴昌隆,犹幸段志玄尚未至,但卜杰、卜廷早已等得不耐烦,底子里是怕他怯战爽约。
匆匆梳洗更衣,来到厅堂,段志玄刚抵步,与卜杰和卜廷两人在说话,见徐子陵出厅,道:"计划有变!"
徐子陵一头雾水的在他旁坐下,问道:"什么变了?"
段志玄道:"秦王本定下若可达志再挑战我天策府,就由莫老师出手应付,现在取消这计划,莫老师今晚不用出手。"
徐子陵微一发怔,卜廷解释道:"莫老师万勿误会,只因天策府刚有高手从外地及时赶回来,所以另有安排。"
徐子陵立即想到该是李靖和红拂女回来,只不知谁受命去应付可达志的挑战,趁机道:"鄙人当然听从公子的吩咐,既然如此,鄙人可否不出席今晚宫廷的年夜宴?"
段志玄歉然道:"但秦王特别吩咐,莫老师今晚必须出席,俾可在旁观察可达志的狂沙刀法。"
徐子陵心中暗叹,只好答应。
段志玄起立道:"时间差不多哩!我们先到天策府,与秦王一起赴宴。"
※※※
热气腾升。
寇仲一手按在热水半满的巨桶边,另一手探入桶内测试水温,微笑道:"小弟准备沐浴,美人儿你是否要在旁欣赏?"
躲在房内的涫涫娇笑道:"不要那么吵嚷,人家要睡觉哩!"
寇仲两眉上扬,哈哈笑道:"悉随尊便!"就那么脱个精光,坐入桶内来个热水浴,还哼着轻松的曲调。
涫涫幽灵般从房内飘出来,忍俊不禁的道:"你的歌喉真难听,这是否扬州流行的小调,小心会在这些地方露出马脚。"
寇仲心中一懔,这确是少时在扬州偷听妓女唱曲学回来的小调,却仍不忘涫涫的眼精在占他便宜,把身子缩入桶内,皱眉道:"非礼勿视,最怕你爱上我威武的雄躯,不能自拔,那小弟就要头痛了。"
涫涫来到高及胸口的巨桶旁,朝他望去,"噗嗤"娇笑道:"那有男子汉大丈夫像你那么扭扭拧拧的,君子坦荡荡嘛!人家早就对你不能自拔,何须等到眼前此刻。"
寇仲以浴刷遮着重要部位,苦笑道:"不要耍我啦!令你难以自拔的是陵少而非小弟,你再不挪开点,我就把你拖落桶里来个鸳鸯共浴,切勿怪我没预作警告。"
涫涫淡淡一笑道:"人家想你的时间和思念子陵的时间都是那么多,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唉!不过你这人大事精明,小处却粗心糊涂,你可知人家怎能肯定莫神医就是你寇少帅呢?"
寇仲愕然道:"我在什么地方露出破绽?"
涫涫正要说话,忽然露出警惕的神色,低声道:"有人来哩!"
说罢一溜烟般钻入卧间去。
寇仲比她迟上刹那光景才听到接近的足音,心知自己在这方面尚差她一线。
接着常何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小弟和梅兄一道来陪莫兄入宫。"
寇仲尚未有机会囔自己正在洗澡,梅洵推门而入,笑道:"咦!莫先生原来正——
哈!请恕我们打扰之罪。"竟就那么排门而入,毫不客气。
寇仲就惊且怒,幸好因涫涫的关系,所以没有脱下面具,否则这下便要原形毕露。
不过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梅洵肯定对他仍有怀疑,所以专诚寻上门来,找他的破绽。
常何见寇仲壮男出浴,大感不好意思,怨梅洵道:"嘿!小弟都说在大厅等待莫兄的啦。"
梅洵正以锐利的目光审查寇仲,假如他是匆匆戴上面具,又或脸孔是以易容术造出来的,不露出破绽才奇怪。
寇仲心内虽恨不得跳出桶来把梅洵捏死,表面却不得不装出欣悦得神情,道:"没关系,梅兄这么给小人面子,是小人的荣幸。"心忖若给梅洵看到自己完美的体魄,他寇仲将无所遁形。
梅洵目光在四处巡逡,随口说道:"小弟和莫先生一见如故,所以在街上碰到常将军,知他来与莫先生一道入宫,亦凑热闹随他来了。"
最后目光落在寇仲挂在墙上的井中月,一对俊目立时以倍数亮起来,往挂刀处油然步去,道:"莫先生原来是用刀的高手,以莫先生的品味,此刀必非凡品,可否让小弟一开眼界。"
寇仲在桶内的身体立时出了一身热汗,魂飞魄散。
刀鞘和刀柄虽被油布重重包着,外表看似破旧,但内涵却是难以瞒人的,尤其这是因他而名震天下的绝世宝刀。
常何眉头大皱,知道梅洵对寇仲怀疑未释,特来探究他的底细,偏又莫奈他何,梅洵如此胆大妄为,当然有齐王元吉在背后撑腰。
寇仲像被判刑的死囚,头皮发麻的瞧着梅洵从墙上把井中月取下来,一时间完全失去方寸。
"锵"!
梅洵不待寇仲答应,把刀子从鞘子内拔出。
※※※
徐子陵是第二次到掖庭宫,宫内其实并没有一座叫天策府的宫殿,只以李世民因功被封为天策上将,他治事的承乾殿便被称为天策府。
天策府布置得像一般大富大家的厅堂,却实而不华,北端是主座,左右各排放十八套几椅。
主座后交叉竖起两支大旗,分别为大唐的国旗和李世民天策上将的帅旗。另东西二墙挂满中外各类型的奇兵异器,营造出一种马骋沙场、威武慑人的气势,令徐子陵印象深刻。
当徐子陵随段志玄等步入天策府,李世民正在北座和天策府诸将闲谈,神态雍容自若。
李世民右方占首席的是杜如晦,接着是候君集、柴绍、罗士信、史万宝、刘德威、庞玉和几位徐子陵不认识的文武官员。
左边首席赫然是李靖,然后是红拂女、被赐李姓的沈落雁夫婿李世绩、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等人,却不见沈落雁。
众人目光往他们投来时,李靖虎躯微颤,立时把徐子陵认出来。徐子陵这才记起在落阳时曾以这"疤面客"的面具见过李靖,此时后悔莫及。
李世民显然对他这"莫为"非常看重,竟起立迎上来亲自招呼,卜家兄弟亦因他而沾得光采。
一番客套场面话后,卜杰、卜廷和徐子陵坐于李靖那边末席的空位上,由于最后一席由段志玄争着坐下,所以心理上卜杰和卜廷亦感受到尊重。
李世民向各人敬茶后,忽然摇头一叹,道:"今午父皇急召太子殿下、齐王和本王晋见,当着我们的面吩咐工部在春节后立即把贯通掖庭、东宫和太极宫的所有门道动工封闭,各位对此有什么看法?"
整座天策府在他说毕这番话后,立时静至鸦雀无声,人人你眼望我眼,却没有人说半句话。
此事关系到李渊,谁敢乱说话。
在座只有徐子陵把握到李世民这番话背后的深意。
适才在玉鹤庵,他曾把石之轩、赵德言两大邪人透过可达志和杨文干,利用建成、元吉对他的阴谋和盘托上,令李世民生出很大的感触。
李世民是做大事的人,多年的征战生涯,使他明白成王败寇,生死决胜,是不容妇人之仁有容身之地的。
他在洛阳要杀徐子陵和寇仲正代表他一旦认清目标,会狠下心肠,不达目的不肯罢休。
这是每一个成功将帅的条件,否则就会被淘汰。
寇仲亦有这种性格和特质。
李世民现在对建成、元吉两人死了心,因这再非只限于宫廷内斗,而是牵涉到天下苍生,及与外族及魔门的争斗。
但李世民对李渊仍有憧憬和幻想,尤其李渊忽然把东西两宫通往中宫太极宫的内通道封闭,燃起他的希望,所以忍不住说出这番话来,一方面想听听众人的意见,更重要是测试座上诸人的反应。
一阵不自然的沉默后,由徐姓改为李姓的李世绩乾咳一声道:"这会否是皇上一个警告?"
徐子陵心中大讶,想不到第一个发言会是刚加入天策府的李世绩,旋又明白过来。
李世绩实是李世民对付李密和李建成一只厉害的棋子。
李密投*唐室后,依建成以抗李世民,当然是居心不良,希望分裂唐室,甚或取而代之。不过李世民亦不是没有应付的方法,就是把对李密再不寄厚望的李世绩收归己用,将李密余下的实力进一步分裂。
自李密兵败,使李密不败的神话破灭,他的声望跌至最低点,到他投降唐室,各方霸主早不当他是一号人物。反而李世绩领导李密的残余兵将据守河北以抗王世充,声望腾升,不但令天下群雄刮目相看,更令他在瓦岗军中有取李密而代之的势头。即使在唐室诸将里,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无论刘武周想南下,又或窦建德要东来,首先得闯他把守的防线。
正因他地位特殊,兼且旁观者清,故首先发言。
柴绍沉声道:"皇上想警告什么呢?"
只看寇仲这头号情敌的神情,便知他和李世积的关系不是太好。
李世绩微微一笑,淡然自若的答道:"皇上是要警告任何有异心的人不得轻举妄动,因为皇上此举,正表示他非是没有防范之心。"
座上诸人无不动容。
李世民含笑点头道:"世绩与本王的看法不谋而合。谁可告诉本王为何父住早不下令、迟不下令,偏在春节即临的时刻,隆而重之的在今午颁发此令呢?"
杜如晦乾咳一声道:"此事可否稍后再讨论?"
众人纷纷附和。
李世民虽似意犹未尽,却不再坚持,望向一直默然不语的李靖,道:"假若可达志出乎我们料外的并不挑战,我们是否该主动出击?"
徐子陵听得心中赞许,李世民不愧是统兵司令的长才,不断提出问题,激励下面的人去动脑筋,好听取他们的意见,以比对修正自己的定见。
李靖尚未答话,长孙无忌抢先道:"我以为若非具有十足把握,否则不宜轻启战端,若不幸败北,对我们天策府声威的损害更难弥补。"
长孙无忌这分析很有见地,同时可知这位曾在可达志手底吃过亏、在天策府位列前三甲的特级高手,对可达志犹有余悸,顾忌甚深。
事实上可达志这种"以武会友"的恶意挑战,对天策府的威望确造成沉重的打击,令李世民亦不得不善为筹谋应付。
尉迟敬德接着道:"敬德支持长孙将军的话,更认为即使可达志今晚正面挑战,李将军或李夫人亦不须应战,否则如让可达志再次得逞,他便可四处宣扬尽败我天策府上下诸将。"
红拂女冷哼道:"假设胜的是我们那又如何?岂非可大挫他长林军的威风。今晚就由红拂出手,看他可达志是否三头六臂。"
李世民从容一笑,道:"谁人出手或不出手,容我们稍后再谈。"
虎目朝徐子陵瞧来,亲切的道:"莫老师有什么意见?请随便随出来,不要有任何顾忌,就当是闲话家常。"
徐子陵那敢长篇大论的去回应他,装作谦卑的道:"由于鄙人是外来的人,就算今晚出手输掉这一仗,对天策府的打击该没有那么严重。"
李世民摇头道:"不!我们绝不可输。"
霍地立起,步下台阶,负手缓步而行,仰天哈哈笑道:"想不到我李世民无惧外面千军万马的大战,却被这里一场区区单独斗的小战难倒。"
众人均露出羞惭之色。
来到殿心,李世民倏地立定,双目闪闪生辉,冷然道:"众卿切勿以为这种两人争斗的成败无关大局,事实上对我们天策府的声势、士气、信心均产生严重的影响。"
徐子陵心底同意。
天策府由于李世民的盖世军功,在大唐军民中建立起至高无上的完美形象,但可达志却凭着一手狂沙刀法,要在这本无瑕疵的形象攻破出一道缺口。此消彼长下,长林军的声望自因而提高。若李世民不设法补救,挽回声誉,在与建成元吉的斗争中,会被迫处于下风。
李渊因被宠妃及小人唆摆,对李世民的印象日趋恶化,但仍不住策封李世民,亦是迫于形势,一旦这形势被逆转过来,确是后果难测。
李靖从椅上弹起,扑跪地上,朗声道:"秦王请让李靖今晚出战可达志。"
全场文臣武将,纷纷离椅下跪,使得徐子陵和卜廷两兄弟,亦只好依样葫芦的跪伏地上。
李世民的一番话,激励得人人充满斗志,愿为他死。
李世民回归王座,道:"诸卿请起。"
众人坐好后,李世目光熠熠的巡视各人,露出丝充满自信的笑意,油然道:"可达志乃东突厥新一代最出类拔萃的高手,只有跋锋寒可堪比拟。不过就算他能尽败我天策府的人,仍不代表他无敌于中原。"
众人包括徐子陵在内,无不大感愕然。照李世民先前的语调,今晚之战可胜不可败。
但此刻口风一转,就像输掉也不打紧似的。
红拂女道:"秦王请让李靖出战,他必不负秦王的期望。"
庞玉道:"李将军的『血战十式』,在我天策府诸将中稳据首席,只有他能挽回我们的面子,请秦王允淮。"
众人纷纷点头同意,气氛凝重,斗志激昂。
李世民目光落到徐子陵脸上,沉声道:"莫老师曾和可达志交手,究竟有多少胜算?"
徐子陵心答连半成都欠奉,皆因与可达志交手的是侯希白而非他,而侯希白因不敢以美人扇这独门兵器与他对仗,使得威力大减,也让可达志占得很大便宜。
李世民的话他却不得不答,只好道:"胜败只是五五之数。"
席上过半诸人均露出认为他过份自夸的神色。若徐子陵以本来的身分说这句话,将没有人敢怀疑,甚至会赞他谦虚;换过莫为的身分,当然是另一回事。尤其曾与可达志交过手的庞玉、长孙无忌和尉迟敬德三人,更觉得他不自量力。
只有李靖心知肚明:在座诸人中,他是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李世民长笑道:"好!莫老师既有此信心和胆色,本王就维持原议,由莫老师出战可达志,李将军明白本王的心意吗?"
众人恍然大悟,李世民兜兜转转,只为说明一件事,就是天策府输不起另一仗。让莫为这外人出战,即使败北仍未至使天策府威名尽丧的地步。
李世民最厉害处是平衡府内各人的意见,把不同的声音统一起来,鼓励士气。
否则只接受其中一种意见,不被接受的人自然不会心服。
长孙无忌和尉迟敬德并不主战,更不能接受由外来人代表出战。可是经李世民的一番话后,反觉得由莫为这外人出战是理所当然的事,值得一试。
李靖真心诚意的道:"李靖明白,这确是最隹的选择。"
李世民长身而起,微笑道:"就这么决定,今晚要看莫老师的本领啦!"
徐子陵跪伏地上,朗声道:"小人必不负秦王的期望。"
众人轰然应好,士气昂扬至极点。
第二章 横贯广场
寇仲闭上眼睛,同时暗中提聚功力,现在他恨不得食梅洵的肉,喝他的血,以宣泄被他破坏全盘大计的愤恨。
出奇地没有任有声音说话。
寇仲睁开眼睛,只见梅洵正把刀子送到常何眼底,道:"我敢肯定这是江南老刀亲手打制的精钢刀,不信可问莫先生。"
寇仲差点要抓头,在梅洵手上的刀精芒闪烁,绝对不是井中月,难道涫涫这么关心自己,竟先来个顺手掉包。
就像从一个噩梦中惊醒过来,立时浑身舒泰,往桶内滑坐下去,苦笑道:"两位大哥可否拿刀子到外面再仔细研究,小人要光着屁股出来穿衣哩!"
※※※
徐子陵随李世民和天策府的文臣武将进入分隔宫城和王城的横贯广场,立时看呆了眼睛。
罢才他是从后大门进入掖廷宫,故看不到这边的情景。
除夕夜宴尚未开始,一切已准备就绪。首先令他眼前一亮的,是横贯广场正中的位置搭起一个高达十五丈的灯轮,缠着五颜六色的丝绸锦缎,悬挂着无数盏花灯,光耀广场庞大的空间,有如霞光万道的七彩光树,令排列两旁的彩灯亦要光华被夺。
在进入宫城的承天门两旁,左右各搭起一座高达二十丈的鞭炮塔,可想像点燃起来火闪炮爆、绚灿热烈的气氛情景。
在灯轮两边,搭起十多个平台,用来作各类型的娱乐表演,往广场东西两端延展开去。各歌舞乐伎、表演杂耍、马戏、幻术、胡舞的艺人,均在台旁准备就绪,只等吉时来临,便开始演艺的节目。
最引人注意的表演者是一群百多人的小孩子,年纪在十岁许间,戴着大红头巾,穿皂青衣,手持大兆鼓,围着一个头戴饰有四只金黄色巨目面具、手提戈矛和盾牌的主舞者,另外尚有十二个戴着猛兽面具的人,在承天门前集合等候。
卜杰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这群表演者,凑到他耳旁兴奋的道:"他们要表演的是驱除上一年厉鬼邪魔,以迎接新年的『大傩戏』,以小孩作『伥子』,主舞扮的是驱疫辟邪之神『方相民』,我在洛阳时见过一次,极为精采热闹哩!"
徐子陵心忖看来卜杰虽驻长安多年,尚是首次有机会到宫内来过除夕。
横贯广场此时聚集以千计的宾客,以唐室官员和家眷为主,亦有本地的大商贾和外地来的使节及胡商。
无论是宫女官眷、又或歌舞伎,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衣罗绮,曳锦绣,耀珠翠,施香粉,衣香缤景,为除夕夜宴平添无限温柔姿采。
布在天街与广场接口处的两队乐队早落力演奏,重复太平乐、除夕乐等著名喜庆的曲调,箫韶同响,钟鼓齐鸣,钟鼓齐鸣,充满除夕元旦间送旧迎新的气氛。
李世民是第一位抵达的王级贵族,登时惹得正分组谈笑的人纷纷来贺,只看这等形势,便晓得李世民甚得拥戴,并不因建成、元吉的排挤而要故意疏远他。
天策府的阵势亦因此给冲散,众人各自修行,找相熟的人叙话闲聊。
不片刻徐子陵发觉卜廷和卜杰都不知转到哪里去,反落得耳根清净,李靖此时来到他旁,扯着他的衣袖,叹道:"到一旁说几句话吧!"
※※※
长安城变成不夜之城,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平时躲在屋内的闺女小孩,都涌到大街上迎接佳节的来临,鞭炮响个不停。大户人家更开门禁,设宴,任由路过的人进来吃喝。
寇仲与常何、梅洵和沙家大少成就三人同车,后者问道:"为什么会这么香?"
常何奇道:"洛阳不就这样的吗?在长安每逢除夕夜,会在宫内以沉香、檀木架篝火,燃至天明,可香闻全城哩!"
寇仲咋舌道:"那岂非要烧很多香木?"
梅洵笑道:"当少不过百车香料。"
只看梅洵刻下的神情,便知他对自己怀疑尽去。
适才他从浴桶走出来回到内间更衣,涫涫己香踪杳杳,没有机会问她是否为他的井中月掉包。对寇仲来说,失去惯手的井中月,比起给人揭破身分,只是小事一件。
两架马车加入开往朱雀正宫门的车流去,由于把门的卫士须逐车审查赴宴宾客的身分,所以欲速不能。
寇仲问梅洵道:"今晚的宴会有什么安排和节目?"
梅洵顺水推舟的道:"这点常大人可比小弟清楚。"
常何道:"照往年的惯例,该是先宴后舞,宴就是太极宫的廷宴和在广场举行的游宴,太极宫终究座席有限,只有够资格的人才可参与,游宴则可招呼余下众多宾客。坦白说,游宴比廷宴可要有趣得多,不但轻松热闹,又有舞乐百戏助兴。"
沙成就道:"舞是否指除鬼的大傩舞?"
常何道:"正是大傩舞,此舞此戌时开始,直舞至子时,舞傩逐疫于宫禁之中,反覆三遍,最后持火炬送疫病凶鬼出宫门,把火炬投于永安渠跃马桥下,让疫鬼永不翻身。
同时于踏入子时的一刻,燃起两座鞭炮塔,届时鞭炮声会传遍全城,光焰烟屑冲天而上,非常壮观。然后皇上乘车出宫、绕城一匝,迎接元旦的来临。"
寇仲听得心中大喜,照常何说宴会该在戌时举行大傩舞前结束,那时宫内闹成一片,少了他这冒牌神医该不会惹起任何人的注意,只要常何不找他便成。
低声道:"小人最爱趁热闹,可否免去参加宫内的廷宴?小人是认真的。"
若换了审查寇仲佩刀前的梅洵,定会因而更添怀疑,此时只觉得他是直情真性,笑道:"莫先生若不参加廷宴,圣上和娘娘都会失望。"
常何点头道:"此事小弟可担当不起,莫兄就当帮小弟一个忙,只要亮一会相,再让小弟设法为先生开脱。"
寇仲目的已达,登时心花怒放,他和侯希白约定尽量把同兴社的年夜饭拖至戌时后举行,所以只要能早点从宴会脱身,会有充裕时间去对付杨虚彦。
至于徐子陵对可达志那一场他是丝毫不担心,无论可达志如何厉害,总难以和"邪王"石之轩相比,徐子陵应付他该是游刃有余。
※※※
四周人人兴高采烈,充满送旧迎新的佳节气氛,但李靖和徐子陵却像存在于另一层次的世界里。
徐子陵苦笑道:"李大哥这么找我说话,不怕别人起疑?"
李靖沉声道:"他们只会以为我和你研究对付可达志的方法,唉!子陵可知令我很为难?"
徐子陵道:"大哥知否我另一个叫雍秦的身分?"
李靖愕然道:"什么雍秦?"
徐子陵心中大讶,知道李世民把见过自己的事,连最亲近的手下也瞒过,这或者代表他的谨慎,更有可能是不敢轻信任何人。
徐子陵把整件事厄要解释一趟后,道:"大哥放心,我们和秦王是暗中有协议,一天我们未带走杨公宝藏,大家仍是友好合作的关系。"
李靖脸容稍松,皱眉道:"小仲肯这样帮助秦王吗?"
徐子陵道:"东突厥和魔门乃我们共同的大敌,况且谁想见到外族入侵、邪道横行的可怕情景?嘿!突利平安回家了吧?"
李靖冷哼道:"当然平安回去了,否则我们怎抽身回来。我们直把他送至北疆,让他与族人会合,伏骞王子、程咬金和秦叔宝再多送他一程,而我们因心悬长安的形势,故先一步折返。你们两个逐一溜走,弄得你嫂子发了我几天脾气。"
徐子陵歉然道:"事非得已,李大哥请体谅我们的苦衷。"
李靖叹道:"我怎会不明白。事实上你们肯尽力保着突利的性命,秦王非常感激。
秦王从来是个成大事不拘小节的人,做事更不会拖泥带水。但提起你两人,总感到犹豫难决,非常为难。唉!教我怎么说才好?"
徐子陵坦白的道:"李大哥不用忧心,杨公宝藏只像镜花水月,我们能起出的机会愈来愈渺茫。只要寇仲寻宝失败,我会迫他放弃争天下的计划,大哥也不致左右为难。"
李靖沉吟片晌,道:"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的?"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池生春极可能是香贵的长子,香玉山现时销声匿迹,暗里仍从事伤天害理贩卖人口的勾当,我们正计划把他勾出来,彻底摧毁他们这个罪恶家族,李大哥或能帮上一把。"
李靖一呆道:"池生春竟是姓香的人?真教人意想不到,不过池生春与李元吉关系密切。据天策府的情报,六福赌馆收益的一半是入元吉的袋子,想动他可不容易。"
徐子陵待要说话,只见远处有位花枝招展的美人儿正向他招手,定睛一看,竟是好赌的上林苑名妓纪倩,不由心中叫苦。
李靖瞥她一眼,奇道:"那是谁?"
徐子陵苦笑道:"是侯希白那小子惹来的麻烦,李大哥可否帮我一个忙。"
李靖叹道:"说吧!"
徐子陵低声道:"待会若我要出战可达志,不论胜败,事后也会诈作受了内伤,大哥设法亲自送我离宫,好让我能抽空去对付杨虚彦。"
李靖答应一声,掉头离开。
说时迟那时快,纪倩像蝴蝶般飘过来,一把扯着他衣袖,硬拉他到一旁,绷着粉脸气鼓鼓的道:"你和胡小仙那丫头是什么关系?为何要坐上她的车子在东市兜圈。"
徐子陵心叫糟糕,教他可怎么回答?
候希白确是好朋友。
※※※
寇仲一众人等在朱雀门后的广场下车,安步当车朝横贯广场走去。
寇仲乘机问常何道:"待会的廷宴有什么礼节要遵守的?我会否坐在你身旁?"
常何笑道:"放心吧!就算你老哥有什么违礼之处,亦绝不会有人敢怪你。郑公公早上特别奉命来找我,嘱我务要令你宾至如归,可见张娘娘多么着紧你。待会只要我向郑公公说一声你老兄爱到广场趁热闹,他自会作出安排,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寇仲心忖若常何跟在他身旁,他仍是难以脱身,试探道:"我自己一个人去凑热闹便成,常兄不用伴着我。"
常何道:"这怎么成?今晚我们两兄弟定要狂欢达旦,不醉无归,共渡佳节。"
寇仲暗呼不妙,偏又对常何过分的热情欲拒无从。
梅洵此时撇下沙成就、沙成功两兄弟,来到寇仲另一边道:"莫先生既是高手,千万勿要错过今晚廷宴的一场精采武斗。"
寇仲装作愕然道:"今晚的宴会不是为庆祝新春而设吗?且又在禁宫之内,怎会有人比拼动手?"
常何道:"这是皇上本族李阀的传统,每逢佳节喜庆,都是比试较量的好日子,大家只是点到即止,不会出现重伤流血的场面。正因我大唐武风炽盛,大唐军方能无敌于天下。"
寇仲装出恍然而悟的神色,道:"梅兄是否亲自下场玩两手?"
梅洵此时己视他为太子建成一方的人,没有隐瞒的道:"今晚会由太子殿下遣人出战,挑战天策府那方面的人马。唉!若我是秦王,也要非常头痛,除李靖和红拂女外,其他全是人家的手下败将。"
常何道:"我曾亲眼目睹李靖的血战十式,确是一等一的厉害刀法,不过比起可达志的狂沙刀法,恐怕要稍逊半筹。"
寇仲装外行的道:"若只是相差少许,又不是真要分出生死,那不可以斗个平手了事吗?"
梅洵笑道:"棋差一着,也要缚手缚脚,何况比武争雄,在座者高手如云,皇上更是武学的大行家,只看几招,立即可分出谁高谁低。咦!所以说白昼不要说人,夜晚勿要谈鬼,那个不是可兄?"
两人循他目光瞧去,只见可达志正陪着位娇滴滴的美女在人群中穿插闲逛,一副志足意满的神态。
寇仲再定睛细看,可达志身边的不是喜儿还有谁。
可达志这时亦看他们,领着喜儿朝他们走来。
寇仲回头偷瞥沙成功,只见他早气得脸露青筋,双目射出嫉恨神色。
第三章 证实内奸
徐子陵非是侯希白,故不清楚纪倩的脾性,更怕说错话被她发觉是"冒牌"的,只道:"我和她在关外曾有一面之缘,就是这样而已!"
纪倩冷哼道:"若只仅是一面之缘的关系,她为何四处派人查你,又费神在东市等你回兴昌隆。照我看你定是和她有不清不楚的关系,还要隐瞒人家。"
徐子陵开始发觉此女并不简单,同时给她问个措手不及,大为狼狈。只好洒然耸肩道:"纪倩姑娘不相信的话,小弟也没有办法,我和她的唯一关系,就是曾在赌桌上赢过她一铺半铺,真的就止于此。"
纪倩一对明眸亮起来,盯着他道:"原来你是懂得赌术的,莫公子在什么地方挫过胡小仙那丫头的威风呢?"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知道已为侯希白惹上麻烦,来个两方扯平,低声道:"在九江。"
纪倩欣然道:"那定是在由『赌鬼』查海主持的因如阁,对吗?可是天九大赛的得胜者是胡小仙而非你莫大爷啊。"
徐子陵这才晓得天九大赛的胜出者,道:"我并没有参加天九大赛,只是赛前和她赌过两手。"
此时几位公子哥儿模样的人朝他们走来,纪倩叹道:"那班冤鬼又来了!"接着探手到他的小臂狠狠捏了一记,低声道:"迟些再和你算账。"就那么飞快的溜掉。
※※※
可达志挟美而至,哈哈笑道:"终于见到梅大掌门,听说梅兄曾与寇仲和徐子陵碰头交手,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喜儿则笑意盈盈的向众人施礼,对沙成功则态度冷淡,目光反落在寇仲的丑神医身上,似乎有话要说。
梅洵被他惨揭疮疤,心中暗恨,又不能不答,只好道:"确有碰头,却没有真正交手,这两人乃无胆之徒,最出色的本领就是逃跑。"
寇仲听得心中好笑,常何脸上露出不屑神色。
沙天南、沙成就和沙成德三父子另给人截着在后面各套寒暄,未能参与他们这小圈子的谈话。
横贯广场的宾客人数已达数千,仍是不觉挤迫。且天公作美,明月当空,兼之北面有宫墙挡住寒风,所以广场分外和暖。
可达志微笑道:"有齐王和梅兄率队,他们自然要望风而逃。照梅兄的看法,这两人究竟哪个比较高明?"
寇仲和常何对梅洵都没有好感,交换个眼神,心中暗笑。皆因听出可达志弦外之音,在嘲讽梅洵凭着人多势众,对方当然要突围逃走。
梅洵是聪明人,怎会听不出他话里有话,不过可达志是长林军最当红的人,兼有东突厥在背后撑腰,他不得不忍下这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道:"这个颇为难说,他两人各有所长,但均是不拘一格,无论多么简单平凡的招式由他们使出来,均能有点石成金之妙。"
寇仲从未这么听敌人评论他和徐子陵的武功,感觉非常新鲜。
可达志神往的道:"听梅掌门的形容,这两人确已臻大家境界,始能化腐朽为神奇,寓巧于拙。若能和他们任何一人决胜争雄,必是人生快事。"
沙成功终于找到机会,狠狠的道:"这两人在洛阳亦是威名甚盛,可兄若碰上他们,会有多少成胜算?"
可达志耸道:"半成都没有。"
包括寇仲在内,各人对可达志的谦虚都大感讶异。
沙成功哈哈大笑道:"如此可兄得小心快事会变成恨事。"
可达志露出一丝充满嘲弄的笑意,淡然自若的先朝喜儿深望一眼,才向沙成功道:
"二公子对武事始终是外行人,不明白武学不但讲求招式与功底,更重心法。小弟狂沙刀法的心法是-败中寻胜-,此道理颇为玄奥,非是三言两语可解释清楚。"
寇仲首先动容,他虽未能完全把握可达志所说的心法,但能以力图化败为胜的精神去和敌人交手,已非常特别。不由有点为徐子陵担心起来。
喜儿露出崇拜的神色,这比可达志的说话,对沙成功造成更大的伤害,登时作声不得。
梅洵大讶道:"可兄竟有此独门心法,难怪狂沙刀法令人人防不胜防,变幻莫测。"
可达志若无其事的道:"小弟这套刀法是从大漠领悟出来,任何到过大漠的人都该体会到那是个充满死亡味道、不测和绝望的地方,而从绝处寻生机,正是败中求胜的至理。"
喜儿赞叹道:"可爷说得很动人哩!"
可达志像故意要气沙成功似的低头柔声道:"喜儿姑娘不是爱看杂耍吗?那边的杂耍刚开锣表演呢。"
※※※
喜儿喜孜孜的点头,又道:"可爷请稍待片刻,喜儿想和莫先生说两句话。"
徐子陵往找卜家兄弟,瞥见寇仲正和喜儿在说话。
他只依稀记得喜儿当年的样儿,故一时间认不出长得更漂亮的她,正嘀咕为何会有美女看上寇仲现时这副尊容,冷不防有人拦在前方,哈哈笑道:"想不到竟碰上莫兄。"
徐子陵愕然止步,赫然是突厥高手可达志,一时间他仍未习惯"认识"他,不由有点慌了手脚。
常何和梅洵来到可达志身旁,常何还在礼貌上和徐子陵打个招呼,梅洵则嘴角含着一丝冷笑,一副看热闹和落井下石的样子。
寇仲舍下喜儿朝他们走来,沙成功则乘机去向喜儿纠缠。
四周的宾客以为可达志和徐子陵是朋友打招呼,并不察觉两者间的敌意。
可达志见徐子陵怔怔的瞧着自己,大讶道:"莫兄不是心怯吧!"
徐子陵恢复过来,心中剧震。
凭着过人的直觉,他几敢肯定可达志是因知道今晚出手的人是他"莫为",才会误以为他在心怯。这资料极为管用,因可由此断定刚才天策府内的人里,有李建成的内奸在其中,否则可达志理该没可能猜到出手的是他而非李靖。
此事非常重要,必须立刻通知李靖。
乾咳一声道:"可兄何出此言?"
可达志亦是才智高绝之辈,立即察觉到说的话有问题,脸不改容的微笑道:"本人精于观人于微之道,且只是随便一句话而已。奉劝莫兄一句良言,良禽择木而栖,莫兄若选择错误,恐有不测的后果。本人若非对莫兄的剑法非常欣赏,也不会白费这□唇舌。"
此时寇仲来到,呵呵大笑道:"可爷的中原话修养真好,出口成章的,小人万万不及。嘿!这位是……"
常何道:"这位兴昌隆的莫为老师。"
寇仲道:"我们早见过面哩!莫兄和家叔同名同姓,比同姓一家亲更要亲近,又这么有缘,找个机会我们定要碰碰头摸摸酒杯底。"
徐子陵装作不认识梅洵般目光落到他脸上,梅洵傲然望往夜空,寇仲故意讶道:
"梅兄不是与莫兄有什么过节吧!"
梅洵冷然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有机会定要领教一下莫兄连可兄都要赞赏的剑法。"
这番话充满火药味,气氛登时紧张起来。
寇仲乾咳一声,正要说话,可达志截入道:"莫兄请考虑一下,勿要悔之莫及。"
徐子陵哈哈笑道:"我莫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从不知什么叫后悔。"
说罢拂袖而去。
梅洵发出嘿嘿冷笑,充满不屑的意味。
寇仲低声问常何道:"什么事?"
可达志盯着徐子陵远去的背影,微笑道:"今晚我可达志会令他明白什么是后悔。"
※※※
"当!当!当!"
廷宴的钟声,终于敲响。
在近臣妃嫔和建成、世民、元吉三子陪同下,鼓乐喧天声中,李渊头戴龙冠,身穿皇袍,登上承天门楼,接受群臣宾客的祝贺,并说了一番应节的话。
便场的气氛立时沸腾起来,当李渊从门楼退回太极宫,各类表演随即开始。有资格的人则鱼贯往太极殿赴廷宴。
进入承天门,就是嘉德门,位于承天和太极两门之间,明显是为宫禁的安全隔断承天和太极两门的一道屏障。
步出太极门后,左右建有钟楼和鼓楼。前方雄伟壮观的太极殿,气象万千的坐落在广场正北处。在满铺灰砖地面的广场中,用大石板在大殿前铺出一条道作御路,直抵殿门。
太极殿乃是皇宫内最宏伟的建筑物,开阔十二间,进深十五间。最使人叹为观止是殿顶采单檐四坡式,斗拱出啕四层,构造简单中见复杂,实是美感和力学的结合。
便阔的殿堂在北端设六张圆桌主席,能坐入这六席者当然是王族的人。东西两边安排入座,一切井然有序。
徐子陵随天策府的人往太极殿走去,觑空找个机会向李靖说出内奸的事,李靖听得眉头大皱,却因不便说话,只点头表示晓得。
长孙无忌来到徐子陵另一边,淡淡道:"莫兄和李将军很谈得来啊!"
徐子陵知他细心多智,不敢轻忽,苦笑道:"长孙兄是误会了,李兄只是不放心鄙人的功夫吧!"
李靖装作尴尬的道:"莫兄勿要多心,因事情关系重大,李某才好奇的多问上两句。"
长孙无忌道:"据闻可达志那晚在上林苑与莫兄交手后,事后曾对人说,莫兄的身法比剑法好。小弟和敬德曾仔细推研他对莫兄这古怪的评语,仍是百思不得其解。莫兄是当事人,当比我们更能把握可达志这句话的含义。"
徐子陵心中大懔,不由要对可达志重新作出评价。他当然明白这句话,指的是侯希白的剑招不能完全配合他潇洒玄异的身法,却不知因他用以应战的非是惯使的美人摺扇。
但他怎可揭破?
李靖道:"我们到一旁去。"
为免阻碍别人,三人移步到太极殿广场的一角,继续先前的话题。
徐子陵瞧着寇仲扮的莫神医在常何和梅洵左右陪伴下,杂在宾客中登上大殿的白石台阶,道:"那晚因有建成太子在座,鄙人不敢把剑法使尽,所以可达志才有这样的批评。"
庞玉和尉迟敬德隔远见到他们,走过来打招呼,前者笑道:"是否在商量今晚的征恶大计,我们都要倚仗莫老师呢。"
尉迟敬德神色凝重的道:"可达志的狂沙刀,恐只有宋缺的天刀才可稳胜他,即管寇仲的井中月对他,胜负仍属未知之数。所以莫老师切勿犯上求胜心切之忌,因为可达志不但韧力惊人,且最擅以坚攻坚,乃打硬仗的高手。"
徐子陵心忖尉迟敬德认识的寇仲,只是洛阳时的"旧"寇仲,经过洛阳至今的一番历练,又得"天刀"宋缺苦心栽培点化,更与四大圣僧对仗过,今时的寇仲已非洛阳时的寇仲了。
他当然不会因而轻敌。
李靖道:"敬德放心,莫老师绝不会犯上轻忽的毛病。"
长孙无忌讶道:"小弟有种奇怪的感觉,莫老师似乎一点都不把可达志放在心上,这是否无忌看错?"
此时鱼贯入殿的队伍忽然一阵哄动,原来是尚秀芳来了,陪着她的正是红拂女,男男女女竞相争看她的风采,足见其惊人的魅力。
见到李靖,两女朝他们走过来,惹来不少艳羡妒忌的目光。
徐子陵趁两女尚未抵达前,向长孙无忌道:"我这人对名利看得很淡泊,今晚又不是要分出生死,所以没有把这事怎么放在心上,抱着事到临头才去应付的念头,并不像长孙兄所想的不把可达志看在眼内。"
长孙无忌似对他颇有猜疑,虽因尚秀芳驾到不再问话,一对剑眉仍紧蹙不放。
众人齐向尚秀芳亲热周旋。
尚秀芳确是天生丽质,有倾国倾城的艳色,最动人处是她行立坐卧,均是仪态万千;一颦一笑,无不能颠到众生。
当她来到众人面前的时候,包括李靖在内,无不被她从淡妆秀出来异乎寻常的迷人美态慑服得屏住呼吸。
她若似含情脉脉的大眼睛滴溜溜的在众人身上打个转,最后停在徐子陵脸上,话却是向各人说的,微笑道:"秀芳生性好奇,见诸位讨论得兴高采烈,忍不住央红拂姐姐带秀芳过来聆听聆听。"
镑人当然知她在说笑,她肯过来和他们寒暄应酬,不但令他们大感有面子,更是受宠若惊。
庞玉笑道:"我们正研究今晚秀芳大家会否开金口,在廷上为皇上献上一曲?"在天策府诸将中,庞玉乃著名风流的人物,像这种语带调侃的话,绝不会出自尉迟敬德、李靖等人之口。红拂女代答道:"秀芳今趟是应皇上邀请来赴会,而非表演歌艺。"
假若尚秀芳是应李世民又或李建成之邀来出席除的廷宴,是顺理成章的事。若邀请来自李渊,那他们的关系便大不寻常。徐子陵直觉感到其中非是因男女关系,而是与尚秀芳的母亲明月有关。
尚秀芳的美目从庞玉移回徐子陵处,柔声道:"莫老师不但剑术高明,原来还是琴棋书画,无有不精的风流人物,秀芳尚未有机会讨教。"
徐子陵大感尴尬,暗骂侯希白"不知检点",但惟有把这暗含讽刺的恭维硬咽下去,更知尚秀芳私下留心"他"在青楼的史迹,说不定连与纪倩"鬼混"的事亦了如指掌。
硬着头皮道:"鄙人只是陪我家二少爷到上林苑去凑兴趁热闹吧!"
尚秀芳大有深意的瞟他一眼,以徐子陵的心胸修养,心神仍不由悸动。
李靖道:"时间差不多哩!秀芳请。"
众人往殿门瞧去,大部分宾客均已入殿,再不起行,便要迟到。
尚秀芳亦不谦让,在红拂女陪伴下,领先朝太极殿婀娜多姿的轻移玉步。
徐子陵正要举步,长孙无忌溱近道:"秦王嘱我提醒莫兄,只要莫兄能挡可达志十五刀,他会中止比赛,我们天策府已可争回颜脸。"
徐子陵微笑道:"最好由皇上来终止比赛,那不是更有说服力吗?"
言罢再不理长孙无忌,追在李靖背后去了。
第四章 太极夜宴
寇仲步入太极殿广阔壮丽的空间,才发觉自己在长安是多么受欢迎,无论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都争着来和他打招呼攀交情。
他忙个不亦乐乎时,梅洵拍拍他肩头道:"小弟要失陪哩!迟些再找莫先生喝酒作乐,由小弟作小东道。"
寇仲愕然道:"梅掌门要到那哪去?"
常何笑道:"梅掌门不是要到什么地方去,只是各有席位,暂且分手吧!"
梅洵哈哈一笑,自行去了。
常何扯着寇仲,往贴近主席的宴席走去,解释道:"建成太子占八席,秦王六席,而齐王则只有四席的配额,席位矜贵,梅洵只能坐到齐王的配席去。"
寇仲明白过来,道:"小弟当然和老爷公子等坐入太子殿下的配席,对吧?"
常何笑道:"你老哥是特别嘉宾,坐的是皇上的配席,到哩!"
寇仲随他停步在东席外档的第三席,两名大官长身而起,道:"莫先生请坐!"
寇仲定神一看,竟是刘政会和今天在四方楼见过,外事省的温彦博,连忙回礼。
刘政会亲自为他介绍席上诸人,都是各部省的头号官员。
他坐到刘政会和常何间,还有两个席位是空着的。
谈笑两句后,寇仲忍不他问道:"谁人尚未来呢?"
刘政会笑道:"这要问老温才成。"
温彦博道:"一位是重要的外宾,礼貌上当然该由我们等他,而非让他呆等!小弟暂且失陪。"
寇仲没有放在心上,凑近常何道:"这种宴会可把人闷出鸟儿来,究竟什么时候才可到外面玩?"
常何为难的道:"我本以为你坐的是太子殿下的配席,溜起来没有那么碍眼,现在嘛……"
刘政会见他两人交头接耳,好奇问道:"什么事?"
寇仲苦笑道:"没什么,只是我的外游大计完蛋了。"
※※※
同坐者都是天策府的高手,包括长孙无忌、尉迟敬德、李靖夫妇、庞玉、罗士信、刘德威。
尚有四个空席,却不知留给何人,徐子陵不像寇仲,虽心中嘀咕,却清楚不宜询问任何人。
幸好长孙无忌没有坐在他身旁,否则还要招架他的问题。
爆娥太监为他们的杯子添酒,左边的庞玉叹道:"今晚不知谁家的幸运儿,能坐在秀芳大家的身旁。"
大殿虽坐满人,但因此乃宫廷宴会,人人庄重自持,不敢喧哗,气氛克制严肃。
红拂女低声笑骂道:"照我看秀芳的心早另有所属,玉公子勿要痴心妄想。"
在座诸人无不动容,且亦不无妒忌之意。
"玉公子"乃庞玉在天策府的诨号,闻言一震道:"那人才是真正令人既羡且妒的幸运儿,究竟此子何人,只要本公子把此讯传出,包保有很多人会找他拚命。"
红拂女道:"此君姓甚名谁,请恕红拂未能提供,因为我只是猜想出来的。"
长孙无忌兴致盎然的道:"在下虽没有资格作秀芳大家裙下之臣,但仍关心尚才女的终身幸福,不知大姐是从什么蛛丝马迹猜出尚才女心有所属呢?"
红拂女道:"昨天红拂到上林苑探访她,见到她在笺上把-长相思、长相忆;珠泪纷纷湿绮罗,少年公子负恩多-这几句诗词反覆写下十多遍,见我来到,还把笺子扔掉,若非深受相思之苦,怎会如此?"
庞玉颓然道:"多谢大姐提点,这笺子绝不会是为我写的。"
李靖忽然低声道:"看是谁人来了。"
众人跟他眼光瞧去,只见一群人昂然人殿,其中两人赫然是东突厥的康鞘利和京兆联的大龙头杨文干。后者显然在长安的权贵间很吃得开,不断和东西两席的达官贵人打招呼。
随在他们身后的是大仙胡佛和他的女儿胡小仙,想不到这对赌界的名人父女也在被邀之列。
胡小仙经过时美目朝徐子陵瞟来,还抿嘴浅笑,一副得意盈盈的可恨神态。
坐在徐子陵旁的罗士信奇道:"莫老师认识胡小仙吗?"
徐子陵大感尴尬,只好含糊道:"只是一面之缘吧!"
红拂女此时经推李靖一把,道:"世绩偕夫人来哩!"
徐子陵听得心神一震,往殿门瞧去,果然是沈落雁小鸟依人般傍着李世绩朝他们走来,不由心中叫苦。
※※※
寇仲忍不住又向刘政会探问跃马桥一带建筑的来龙去脉,正说得入味时,忽然在座诸人纷纷起立,正不知发生什么事,却见美丽的尚秀芳在今晚负责打点廷宴的太监头儿陈公领路下,翩然直趋席前。附近各席的人无不露出羡慕的神色。
寇仲醒觉过来,慌忙学其他人般起立迎迓,暗忖尚秀芳可比任何大官巨富,更具有魅力。
陈公公亲自为尚秀芳亲开椅子,请她入座,岂知尚秀芳竟道:"秀芳有一不情之请,可否改坐莫先生身旁,俾能向莫先生请教一些医学上的问题。"
若换过寇仲是庞玉又或侯希白那类长相风流的人物,众人必猜是神女有心,但若是寇仲这位丑神医,自然没有人怀疑到这方面去。
当下刘政正会近然让位,另两名小太监到来为尚秀芳朝迁席位,等尚秀芳安然在寇仲旁坐下,众人才纷纷回座。
常何凑到寇仲耳旁说笑道:"小心老兄你的童身不保。"
寇仲惟有以苦笑回报。
尚秀芳立时成众矢之的,包括常何在内,人人争着向她奉承,而她亦是口齿伶俐,口角生春,绝不得失任何人。
寇仲则像变成一个哑巴,不时偷眼朝殿门瞧去,先后见到李密、王伯当、晁公错、可达志等人入场。
当他瞧见入场的是东溟公主单婉晶和她指定的夫婿尚明时,尚秀芳终于"撇下"席上诸人,凑到他耳旁轻轻道:"莫先生知否秀芳为何会给安排到这席来呢?"
寇仲心知不妥,硬着头皮低声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众人以为他们在讨论医学上的问题,不敢打扰,各自捉对说话谈笑。
尚秀芳道:"因为这是秀芳特别要求的。唉!你这人呢!差点给你骗了。"
寇仲心中剧震,愕然往她望去。
尚秀芳报以迷人的笑容,若无其事的道:"莫神医什么时候可抽空来为秀芳治病?"
寇仲仍未弄清楚她"差点被骗"的真正含意,苦笑道:"秀芳小姐有命,小人怎敢不从,小姐什么时候要人,小人就什么时候向小姐报到。"
尚秀芳"噗哧"娇笑,那对能勾魂摄魄的翦水双瞳滴溜溜的在他丑脸上打了个转,凑近把声音压至低无可低,但仍字字清晰,呵气如兰的柔声道:"新春佳节,少帅来上林苑陪秀芳过年如何?今趟可不要失约哩!"
寇仲立时头皮发麻,完全不晓得在哪里露出破绽,竟给她识破自己的假面目,颓然道:"小人怎敢违命?"
此时温彦博回来,领着的外宾赫然是东突厥派来作贸易的使节莫贺儿。
蹦乐声起。
大唐皇帝驾到,大殿近千宾客肃立恭迎。
※※※
徐子陵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四个空席分别给两对夫妻填上,一对是徐世绩和沈落雁,另一对是单琬晶和尚明。
听到"驸马爷"的称呼,徐子陵始知东溟公主单琬晶依照东溟派本身的安排,"纳"
尚明为婿。难怪先前再会伊人,她表现得那么庄重自持,言谈间尽量避免男女之私。
沈落雁美目深注他两眼后,装出不再留意他的神情,但徐子陵敢肯定她已看穿自己是徐子陵。
单琬晶却因有"雍秦"这前科,虽有怀疑,仍不能断定,故眼神不住住他扫射,弄得他更是坐不安宁。
虽说他从没有与两女发生过什么关系,又或谈情说爱,更早知名花有主,但如此面对面的看着两女成双成对的同席对坐,那种不好受的古怪滋味只有自己才知道。
幸好此时李渊率领妃嫔、三子和皇亲国戚进场,一行浩浩荡荡的近百人,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他的苦况和压力因而得以舒缓。
李渊诸妃中徐子陵唯一认识的是董淑妮,她的艳色绝不逊于其他妃嫔之下,紧跟在德妃和怪病罢愈的张婕妤之后,可见甚得李渊爱宠。
李建成等亦各自领着妃嫔,依尊卑之序入殿,建成后是世民,接着是元吉,最后是李神通、李南天等李阀成员。
※※※
寇仲的目光从李秀宁入殿后便离不开她,最令他悲苦的是柴绍公然伴在她旁,显是名份已定,才能在席位作出如此安排。
到李阀诸人在六围主席坐好,殿内群臣宾客,在李渊最亲近的两位大臣刘文静和裴寂领头下,向李渊祝酒三通,令人殿的气氛登时热烈起来。
李渊再说一番请各人不用拘礼、佳节尽欢的话后,百多名歌舞伎在纪倩的领导下从主席两侧的后殿门彩蝶般飘出来,在悠扬的鼓乐声中,载歌载舞。
拌舞中的纪倩份外迷人,在众多歌舞伎的衬托下,尤能显得她出众的曼妙姿态。众女和唱下,她轻歌曼舞,声音甜美,虽及不上尚秀芳独特出众的风格,亦另有一番动人的韵味,难怪能成为长安最红的名伎。
只见裙裾翻滚,长袖飘荡,纪倩婉转动人的歌声,能一顾倾城、再顾倾国的艳色舞姿,连李渊亦难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寇仲尚是初见纪倩,不由也把因李秀宁而来的愁思怅绪暂且放下,看得如痴如醉,耳旁忽然响起尚秀芳娇柔的声音道:"莫先生是否心动哩?"
寇仲惊醒过来,鼻内充盈着这美女的芳香,忍不住随口反击道:"只有对秀芳小姐,小弟才会动心。"
尚秀芳微感愕然,俏脸一热,白他一眼低声道:"又在骗人!"
这次轮到寇仲一怔,暗忖难道尚秀芳看上自己,否则怎会有此女儿娇痴神态,更用这种口气语调和他说话。
其他人正全神欣赏歌舞,并没有留心在这对男女间发生的小插曲。
只听纪倩领唱道:
花萼楼前雨露新,长安城里太平人。
龙衔火树千重焰,鸡踏莲花万岁春。
帝宫三五戏春台,行雨流风莫妒来。
西域灯轮千影树,东华金阙万重开。
一曲既罢,倏暗,忽然众女手上变戏法般多出一盏彩灯,霞光耀射中百灯齐舞,在大殿的空间变化出千万种由舞动轨迹所编织出的图案,人人看得目不暇给,叹为观止。
当殿内重明时,众舞伎已从来路退出殿外。
喝采声震殿响起。
寇仲席内另一位大臣高士廉边鼓掌,边向尚秀芳道:"秀芳大家编的这场舞曲,确是精采绝伦,教人佩服。"
寇仲这才明白为何尚秀芳会住进上林苑,原来是为了训练歌舞伎以作这场表演。
尚秀芳连忙谦让。
爆娥此时流水般把佳肴美馔奉上席来,又是另一番的热闹。
轮到李渊向众人祝酒,又掀起一派宾主尽欢的融洽气氛。
另一边的徐子陵心有所感,暗忖若非大唐声势如日中天,今晚年夜宴的气氛绝不会像刻下般高张炽热。如非宫廷派系斗争不绝,大唐确有谁能与争锋之势。
酒过三巡后,三百名雄纠纠身披战甲的禁军卫士,从正殿门操入,排成各种阵势,分持刀抢剑盾,表演一场充力学美感的"兵阵"
比对起刚才旖艳的舞伎,又是另一番满阳刚味道,同样扣人心弦。
"兵舞"既罢,李建成领着李世民、李元吉和其他王亲贵谓向李渊祝酒,再掀起另一个高潮。
到平静下来时,李建成长身而起,朗声道:"我大唐自起兵太原,一直战无不克,究其因皆因能以武立国,又广揽各方贤材。今晚际此盛会,依我大唐传统,武试当不可缺,本殿下就抛砖引玉,派出长林军都尉可达志将军,接受挑战,点到即止,不论胜败方,两方各赏十两黄金,以为助兴。"
殿内立时爆起一阵采声。
徐子陵心中叫好,想不到这么快就可上场比武。
在众人注目下,可达志长身而起,昂然来到殿前,向李渊下跪叩首。
第五章 廷宴风云
直至身处局内,分坐不同席位的寇仲和徐子陵始设身处地的体会到御前比试的关系重大。
李世民凭的是盖世军功,李建成凭的却是正式皇位继承人的身份。兼之得李元吉*拢相助,形成互有短长的实力争持。
在两大派系的角力中,最重要一环是争取敌对或中立的人投向自己的一方,而先决条件就是显示自己的一方占在上风。
可是有李渊瞧着.两方人马总不能来个公开火并,于是只有通过这种御前比武的方式,以表现实力。
天策府一方连输多场,不过仍只在平日较小辨模的御宴上发生,事后虽被太子党一方渲染传播,损害虽然严重仍不是决定性的。
但今夜一众大臣与外宾聚首一堂,假若天策府一方再度败北,后果实不堪想像。
难怪李世民如此紧张,事前亲自点将。
在李建成口中,似乎任何人都可挑战可达志,事实上只是天策府有资格和敢于出战。
果然李世民哈哈一笑,长身而起,向李渊禀告道:"王儿天策府新聘得客卿莫为,剑术超群,请父皇允准与可都尉作对比试。"
殿内泰半人根本不知莫为是何人,见应战的不是头号高手李靖,无不露出兴致索然的神色,更有人猜测是李世民输不起这一场。所以才不让李靖下场。
大殿静至鸦雀无声。
站在殿中的可达志容色平静,一派高深莫测的从容姿态。
李渊显然没想到李世民会派个名不见经传的客卿出来应付如此重要的赛事,立时眉头大皱,此时只见他左旁的张婕妤凑到他耳旁,说了几句话。
李世民、徐子陵和寇仲同叫不妙时,李渊开龙口道:"莫为若非天策府的最佳人选,王儿最好另择人出战,今晚可非寻常宫廷宴会。"
徐子陵往李建成瞧去,只见他脸露得色,至此深切体会到太子党和妃嫔党联合起来左右李渊的威力。
连寇仲也感到他如与李世民掉转位置,亦会同样进退两难。假若他承认徐子陵是最佳人选.其他天策府的高手当然不是滋味。徐子陵一旦败北,等若天策府再无一人是可达志的对手。
岂知李世民哈哈一笑,道:"孩儿行事,一向讲求兵法。孙子虚实篇有云:-故形兵之极,至于无形;无形,则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因形而措胜于众,众不能知。
人皆知吾所以胜之形,而莫知吾所以制胜之形,故其战胜不复,而应形于无穷-请父皇钦准莫为应战。"
这段孙武的兵法,大意是说作战方式不应拘于一格,必须灵活万变,让别人看不出半点形迹。既无形迹,对方自是无法看破自己的虚实,纵使智者亦想不出针对己军的办法,甚至不明白因何被击败。所以最高明的战略,就是对应形势变化无方。绝不让对方看破虚实。
李世民虽没正面回答李渊的问题,却暗示莫为正是令人看不破的一着奇兵。深合兵法之旨。
比对下,人人都猜到李建成会派可达志下场。便是有迹可寻。
李建成立时脸色微变.隐泛怒容,李世民这番话正命中他最致命的弱点,就是欠缺军功。而李世民则是现身说教,提醒殿内诸人他乃天下无双的统帅。
当然,假若徐子陵不堪一击的惨败,李世民的什么虚虚实实之言只会成为笑柄。可是在这刻.李世民不但避过把天策府其他高手贬低的危机,更争回主动。显示出泱泱大度的统帅风范。
寇仲听得心悦诚服。心中暗赞,更感到李世民与乃兄的斗争,已达表面化的情况。
徐子陵却有更深一层的想法,适才长孙无忌明的暗的示意要他拣取稳守的策略.很可能是李世民的授意。李世民正是要激得可达志求胜心切,反发挥不出狂沙刀法的最大威力。说到底这并非生死决战,只要他能硬顶一轮,李渊可下令停止比武。
全殿之人屏息静气,等着李渊的决定。
李渊沉吟片晌。终点头道:"好:就如王儿所请。"
在尉迟敬德等示意下,徐子陵昴然起立,移到可达志旁,下跪叩首施礼。
李渊这时方记起曾见过此人,向他询问岳山的事,登时怜意大生,慈颜悦色的道:
"原来是莫卿,莫卿虽谨记这只是比武试招,有朕亲自监督,钟声一响,不论任何情况,均须立即停手退开。莫卿只要有出色表现,不论胜败,足可令你名扬关中,朕亦会酌材起用,莫卿平身。"
经李渊这番特别"关照"的话,徐子陵身价立时不同。
寇仲则暗叫厉害,若李世民决定要徐子陵出战时。连李渊与徐子陵这关系亦计算在内.那李世民心思的精巧细密。必须重新估计。
徐子陵卓然起立。
可达志朝他瞧来,从容微笑,没有丝毫剑拔弩张的味道。
徐子陵大为懔然,知道可达忘年纪虽大不了自己多少,但修养却到达炉火纯清的境界,故临场时丝毫不受外界影响,李世民激将的说话显然对他不起任何作用。
这确是个非凡的对手。
可达志还抱拳为礼,道:"莫兄请不吝赐教。"
徐子陵回礼。
由于依例除值勤的卫士将领外,谁都不准携带兵器进来,故两人须等待侍卫送来兵器。大殿内众人窃窃私语.嗡嗡声四起,话题当然离不开猜测谁胜谁负。
常何收回审视徐子陵的目光,同温彦博旁的莫贺儿道:"次切大人对可都尉该比我们熟悉,比之跋锋寒,谁的赢面较高。"次切是莫贺儿的官衔。
假如常何问的是有关徐子陵与可达志的胜负问题.谁都不会生出兴趣,皆因早断定徐子陵必败无疑,当然寇仲是唯一的例外。因他抱的是完全相反的信念。
但常何问的是与新一代最顶尖儿的两大年青高手寇仲和徐子陵齐名的突厥高手跋锋寒,则无人不生出好奇之心,希望能从刚由东突厥来的莫贺儿口中听得一点端倪。
寇仲尤其关心老朋友的近况,竖起耳朵倾听。
莫贺儿微一错愕,笑道:"常大人这问题确难倒小弟,跋锋寒自入中原避难后,一直销声匿迹.据传有商旅在回纥听到关于他的事情,就是连续击败当地最著名的三位高手,又斩杀数名肆虐当地的马贼首领。这消息传回突厥,轰动全国。"
寇仲心中欣慰,知道跋锋寒正作挑战毕玄前的热身武道修行。
温彦博道:"这么说,次切对可达志和跋锋寒谁高谁低,仍不愿遽下定论。"
莫贺儿点头道:"跋锋寒能击败-飞鹰-曲傲,当然非是等闲之辈,但本人始终未曾目睹他的惊天手段,不宜作出评论。但他在年青一辈中肯定是可达志的最大劲敌。"
众人均感他说话中肯.点头同意。
莫贺儿的眼光像其他人般不受控制的落在尚秀芳的绝世玉容处。在寇仲的丑脸相映下,更显娇艳欲滴,我见犹怜道:"这种宴会比武,在我们处是家常闲事,还动辄流血收场,秀芳姑娘会否不习惯呢?"
尚秀芳浅叹道:"到长安后,不习惯也变成习惯哩!"接着向寇仲抿嘴娇笑道:
"有莫神医在,有人受伤亦不怕,对吗?"
寇仲心中一动,正要说话.刘政会笑道:"兵器到!"大殿再度肃静下来。
两名卫士分别把刀剑送给可达志和徐子陵,万众期待下,李阀传统的"廷比"终于开始。
徐子陵和可达志接过兵器,同时向李渊致敬。然后往左右分开。
可达志左手握鞘平举前方,背着徐子陵把狂沙刀从鞘内拔出.发出一下先声夺人,震慑全场的鸣响。
两足微分,配合他挺拔如松柏的雄伟身形,确有不动如山,渊亭岳峙的气势。登时惹起一阵喝声,更添其威风。
狂沙刀在大殿通明的映照下,寒芒烁动流转,仿似具有灵性生命的巽物神器。
徐子陵也不由心叫好刀。缓缓把剑从鞘内抽出来。
殿内懂得兵器的人都瞧得直摇头,因徐子陵这把只是普通的精钢剑,比起可达志的狂沙刀实是差远了。
天策府一方的人也看得心中愕然,料不到他用的竟是这么平凡的剑刃,恐怕挡不了可达志多少刀,便会硬给劈崩劈断。
徐子陵却丝毫不理别人对他长剑发出的叹息声,把剑鞘交给侍卫后,掉剑细看,又以指尖扫抹剑锋,当移至尖锋尽处,嘴角飘出一丝笑意,从容道:"可兄请赐教。"
可达志仍背向徐子陵,仰天笑道:"莫兄随便出招,小弟从不怕人从背后进袭。"
这番话不但豪气干云.且隐含羞辱徐子陵的意味,摆出不把对手看在眼内的傲慢。
可是徐子陵却绝不作如此想,这东突厥的年青高手从拔刀的一刻开始,巳向自己发动攻势,他如若因此动气,会跌入他布下的陷阱中。
殿内众人,由大唐皇帝李渊到侍卫宫娥,无不感到那种风雨即临,高手对仗千钧系于一发的紧迫形势。人人屏止呼吸,全神观看。
"叮!"
徐子陵以指尖弹在剑锋处,发出深渊龙吟般的鸣响,凝而不散。接着腰脊一挺,整个人像突然长高了般,变得轩昂潇洒,自有其睥睨天下的气概。
绝不比可达志有丝毫逊色。
变化来得既突然神奇,又出人料外.充满强烈的戏剧性。
可达志首当其冲,生出感应,只觉对方强大无匹的气势压背而来,若再背向敌人。
会立即被迫往下风。
一声长啸,可达志左鞘右刀.龙卷风般往徐子陵旋转过去。
全场只寇仲一人晓得徐子陵借弹剑之音暗施真言印法,破去可达志莫测高深的起手招数。
座上高明者如李渊父子、晃公错、李神通之辈.只看出徐子陵催发剑气,迫得可达志"变招"应付,而不能真正把握其中玄妙处。但巳对徐子陵这莫为观感大。
徐子陵从大金刚轮印,变为不动根本印,灵台空明清澈.双目神光内敛,心如井中明月,无有遗漏的瞧着可达志住自已攻来。
每一个旋身,都带起一阵充满节奏感和劲力的呼啸声,左鞘右刀,交又织出锋芒雷射,攻守兼备的罩网。奇异的劲气,以可达志为中心像沙漠刮起的狂暴风沙般,随着可达志的迫近,以雷霆万钧之势往徐子陵袭去。
不论是否懂得武功.无不感到可达志已化为一个可怕的风暴核心,大有挡者披靡的威力。
曾与可达志交过手的天策府诸将,又或曾目睹可达志先前出手的人,尚是首次见到可达志刀鞘并用,以这么奇异的身法展开攻势。至此才知可达志一直隐藏起实力。而徐子陵能迫得可达志全力出手,实是非常了得。
最厉害处是可达志的每个旋转速度都有微妙的差异,教人难以预先掌握他攻势袭体的精确时间。
可达志的狂沙刀法,分为"旋、吹、滚、卷、破"五诀,刻下使出的正是"旋沙"
诀,像沙漠里的旋风般变幻莫测,使敌手无法捉摸。
面对可达志进攻的徐子陵立时生出乾旱渴热的骇人感觉.大殿似被对方转化成一望无际的风沙,如此功法,换过其他人.确会生出望风沙而溃败的气馁失落感。
徐子陵嘴角再飘出另一丝笑意。忽然往横晃错,当人人以为他要躲避时,又电射往前,长剑疾挑。
"叮"长剑像一道闪电般迅疾无伦的射进可达志的刀网去,在肉眼难看得清楚的高速下,刀剑交击。
接着徐子陵一个旋身,撮掌为刀,狠狠劈在可达志扫过来的刀刃处。
两人同时旋开,当距离拉远至两丈许时,像约好般倏地止旋稳立,正面对峙。
全殿爆起轰天喝采声。
两人目光交击。似是全听不到喝采声,更像根本没有人在观战,彼此的眼中只有对手。寇仲看得热血沸腾,恨不得下场把徐子陵替换,如此厉害的对手,到哪里才找得到。
可达志随手抛开刀鞘,任它掉往一旁地上,接着往前虎扑,狂沙刀依循一道弯旋的弧线轨迹,往徐子陵斩去。
徐子陵暗捏印法,漫不经意的一剑扫出,全无花巧变化。
就在刀鞘触地鸣响的刹那,可达志的狂沙刀同时被徐子陵长剑扫个正着。其迅疾可想而知。
刀剑交击,两人同时虎躯剧震。
可达志一声长啸.刀法一变.幻出流沙滚动般的刀浪,重重往徐子陵攻去,正是狂沙五诀中的"滚沙诀"旁观诸人无不看得呼吸顿止,透不过气来。
两人变为近身搏斗,双方均是全力出手,不但动辄分出胜负,且会判别生死。
徐子陵到此刻方真正领技到可达志的惊天功力,有如置身在狂涛怒飕之中,刀浪滚滚而来,无有穷尽。
不过他早预占到可达志本领非凡。否则怎能与跋锋寒齐名东突厥。
反之可达志因先前在上林苑交手留下的印象,从没料到对手能丝毫不让的接住自已全力的出招。
徐子陵的以攻对攻,以坚攻坚,强大得有如洛阳,长安那种具最严格军事布置的坚固大城,任对方如何摧动狂风沙般的滚沙刀法,亦不能动摇其分毫。
最令可达志骇然的是徐子陵的剑法表面充满轻灵飘逸的味道,实则剑剑重逾千钧,外虚内实,且剑法幻变无方,有若天马行空,招招匠心独运,去留无迹。如此剑法,他仍是首次遇上。
众人看得连喝采打气都忘掉。
"叮"徐子陵挑中刀锋。
可达志的刀再"滚"不下去.惟有避开,再度回复隔远对峙之局。
喝采声震殿响起。
李世民和天策府一方的人这才松一口气,庆幸徐子陵挡过可达志这轮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寇仲亦松一口气,因看出徐子陵实已稍落下风,非因技不如人。只因他不惯用剑。
众人目光不由望往李渊,看他会否借此停战之机,中止比武。
可达志捧刀而立,在李渊作出决定前,长笑道:"痛快痛快,想不到莫兄高明至此,请莫兄再接三刀,然后小弟向莫兄敬酒赔罪。"
这么一说,连李渊也不好意思下令停赛。
徐子陵翻腾的气血,到这刻平复下来,心知接着来的三刀必定非同小可,微微一笑道:"可兄请刀下留情,让小弟就算输也不至输得太难看。"
谁都知道徐子陵这番只是谦虚之词,故不会当真,更为他的气度心折。
可达志微感错愕,有点尴尬的道:"莫兄说笑啦:小弟刚才施展的分别是-旋沙-和-滚沙-两种刀诀,接着来的就是-卷沙-刀法,请莫兄指点。"
说毕双目奇光大盛,刀收往后,全身衣袂拂扬.气势狂猛至极点。
最奇异的是周遭的空气像停止了流动,空寂得像没有半滴风的茫茫大漠,空气还灼热起来。
徐子陵露出凝重神色,全神戒备。
第六章 藉伤遁离
一切似像静止下来,包括不分昼夜的时光流逝,就像全无生机的乾旱沙漠。
空气的灼热度却不断提升。
如此气势,真是骇人听闻至乎极点。
可达志忽然背脊微弓,双目神光更盛,眼看出手在即,忽有人扬声道:"达志以往数次廷比,用的只限-次沙诀法-,今趟却数诀并用,让我们大开眼界,是否有特别的原因?"
李建成、李元吉和所有太子党、妃嫔党那方面的人,无不心中大骂,发言者摆明是帮徐子陵扮的莫为。
无论千军万马的沙场决胜,又或高手间互争雄长,均讲求一鼓作气。可达志蓄势待发,若给打断,气势受挫后,再发招当然会受到影响。
众人循声瞧去,发言者赫然是坐于右方首席,李渊宠信的大臣封德彝。
李世民一方的人无不大讶,封德彝一向与李建成关系密切,被视为太子党的中坚人物,为何会这样明助天策府的一方。
徐子陵亦百思不得其解,无论封德彝对自己多么看重和有好感,亦该不会冒着开罪太子党和妃嫔党之险,为他助力。
不过这并非生死决战,只是廷前的切磋较量,谁都不能怪责封德彝。
李渊这督战者微笑不语,旁人更不敢异议。
可达志从容一笑,仍保持强劲的气势压力,双目不瞬的紧盯徐子陵,沉声答道:
"有莫兄这么难得的对手,达志怎敢敝帚自珍,当然要全力出手。"
李建成等立时心中叫绝,可达志这番话表面谦虚,骨子里却是傲气迫人,暗指以往天策府的高手,尚未够资格迫得他使出全力。
假若他今趟能击败徐子陵,那谁都感到天策府再无能与他撷抗的对手。
徐子陵淡淡道:"多谢可兄抬举,请赐招。"
可达志舌绽春雷,暴喝一声,收到身后的狂沙刀变魔法般出现在前方,以极玄奥奇异的手法,身随刀走,往徐子陵击去。
寇仲首次为徐子陵担心,并对可达志生出莫测其高深的感觉。
令他对可达志重新评价的原因,是可达志虽分心回答封德彝的说话,气势不但能持不变,且有增无减,既显现出他强大的斗志和坚毅不移的精神,更展示出他深不见底的功力。寇仲自问亦未必能达此境界。
徐子陵首当其冲,更清楚感受到对手的压力。
他差点要弃下手中长剑,以擅长的印法来挡他这预先张扬的三刀。
他当然不能这么做,只好把杂念全排出脑海外,暗捏不动根本法,提为全身功力,以应付对手以卷沙诀使出来的凌厉刀法。
狂沙刀在虚空画出一道充满旋卷味道、波浪般起伏的轨迹,变化无穷的朝徐子陵"卷"过来。
虽是一刀,却由十多重连绵的波卷组成,每个波卷、时间和攻击的角度都有精微的转变,送出卷卷刀劲,汇为成能被墙裂壁的凌厉刀气,威力无涛。
徐子陵也憔得眉头大皱,适才他能在可达志的滚沙刀诀下力保不失,赖的全是卸劲借气的手法,可是可达志明显是针对他这"强项"而发的一刀,根本是卸无可卸、借无可借,硬迫他强拚的高明手段。
最头痛的是可达志早在蓄势待发之际,藉气机把他锁定,若采早前的先躲后攻之法,只会避得一刀,避不过第二刀,在气机牵引下被对方乘势一举击破。
至此才知盛名之下无虚士,可达志确属跋锋寒、杨虚彦、侯希白那一级数的年轻高手。
徐子陵低叱一声,电掣飘前,长剑先在外弯,再向可达志迎去。
"当"!
刀剑像两道闪电交击在一起。
长剑应刀断折。
殿内过半人失声惊呼。
李靖举手往摆在桌上的小铜钟击去,但已来不及阻止即将发生的流血惨事。
可达志的狂沙刀在劈断长剑后,兜头照面的往徐子陵胸口劈去。
眼看收不回这大有一往无前的一刀,徐子陵扣掉断剑,大拇指却奇迹般按在刀锋处。
"当"!
停战的钟鸣响。
徐子陵应刀飘飞,断线风筝的落往丈许开外,落地时似微见跄踉,始能立定。
可达志收刀后退,双目射出奇异的光芒,一眨不眨的瞧着徐子陵,而在眼神中掩不住带上一丝骇异神色。
殿内诸人这才舒一口气。
即使李建成亦不愿见到自己的手下猛将在这种佳节当前的场合,闹出流血死亡的情况。
大殿仍是鸦雀无声,静待李渊的判定。
李渊亲自鼓掌赞好,立即惹来全殿附和,喝采不绝。
李渊长笑道:"好!好!两位卿家的比试确是精采绝伦,令人叹为观止。"
可达志和徐子陵下跪谢恩。
李渊环视全场,拈须微笑欣然道:"可卿固是刀法盖世,莫卿亦为剑术超凡,只可惜剑是凡铁,非战之罪。朕就判令作平手论,谁有异议?"
当然没有人取反对大唐皇帝兼李阀之主作出的判断。
李渊又道:"就由秦王赏赠可卿十两黄金,皇太子则赐赠莫卿宝剑一把。"
徐子陵和可达志同时谢恩。
殿内诸人喝叫好。
这可说是李渊的一次尝试,希望能平息两子间的纷争。
寇仲凑到尚秀芳耳旁道:"明天见!"
接着长身而起,在群众瞩目下,来到殿心两人中间处。
李渊讶然朝他瞧去,寇仲叩禀道:"假若小人医眼无误,莫为宗兄因剑折而受到内伤,必须立觅静地,由小人亲自施针,否则后患无穷,皇上明察。"
李渊关切的目光落到徐子陵身上,后者合作无间的道:"神医看得很准。"
殿内诸人同声赞叹,这么隔远一看,便洞悉徐子陵受了内疡,不是医术如神如寇仲者,谁能办得到?
有活华佗之称的韦正兴差点要躲往桌子下面去。
李建成一方的人则啼笑皆非。寇仲此举等若间接指出徐子陵扮的莫为实是大输家,增添了可达志的声威。但若治好这个武功差不了可达志多少的敌人,却才真个后患无穷。
不过医者父母心,兼之一向予人糊涂印象的寇仲似又不明白长安派系斗争的形势,连李建成也不忍真的怪他多事。
李世民长身而起道:"有劳莫神医妙手回音,照顾莫老师。请父皇赐准。"
徐子陵、寇仲心和肚明李世民终看穿两人的身分,谢恩后慌忙离开。
※※※
长安城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鞭炮声此落彼继,响个不绝。
两人离开皇宫,均有龙回大海、猛虎归林的轻松感觉。
挤进大街的人流里,更感受到除夕夜的热闹气氛。最大的两个花灯年宵夜市,分别在东西两市内举行,街上大部分人均以两市为目的地。少男少女联群结队的尽兴游逛,令两人回信起在扬州过年的情景。
寇仲笑道:"我们两兄弟终可大摇大摆的在长安街上并肩漫步,世事之难以逆料,莫过于此。"
徐子陵微笑道:"趁离与侯公子约定会见面的时间尚有半个时辰,莫神医可有兴趣欣赏一下本地名胜。"
寇仲知他必非只是观光那么简单,欣然道:"小人怎取不从?"
徐子陵领着他朝跃马桥的方向走去,"砰砰"群中,不和谁把烟火对上半空,爆开连串艳丽的彩芒图案,幻丽如梦。
寇仲叹道:"自随娘离开扬州后,我们像从没有过过年似的,所以今晚的感觉特别强烈。"
徐子陵笑道:"是否想起你的致致?"
寇仲颓然道:"又给你看穿。小弟上趟受相思折磨,是在中秋月圆之夜,令我抛开一切往岭南找她,不知是否佳节会特别惹人思念的呢?"
徐子陵给勾起在该节于成都碰上石青璇的动人情景,不由亦叹一口气。
寇仲探手搭上他宽敞的肩头,低声道:"你又想起谁哩?"
徐子陵岔开话题,道:"每个人的过去只是个沉重的包袱,不提为妙。可达志这小子的狂沙刀法确有一手,你有没有胜他的把握7。"
壁仲沉吟半晌,道:"非常难说,适才他和你对上时,因为非要分出生死,故仍留有余力,假如真的全力出手,更不易应付。"
跃马桥在望,街上聚满放烟花燃爆竹的少男少女,气氛热烈。
寇仲又道:"若有机会和他狠拚一场,必是人生快事。"
徐子陵突然敦步,道:"到啦!。"
寇仲环目扫视,发觉正位处一座寺院大门外。此寺规模不大,但显是香火鼎盛,此时中门大开,来许愿祈福的人往来不绝,望进去人头汹涌,烟火弥漫。
寇仲一震道:"这就是无漏寺,建于开皇八年,难道与宝库有关吗?"
徐子陵拉着他挤入寺门,道:"我是从寺院巧妙的结构布局,感觉到此寺极可能出自鲁大师的设计,若小弟法眼无误,杨公宝库的入口就该在寺内某处。"
寇仲精神大振,旋又叹道:"只恨现在寸步难行,明晚我们再来探路踩场。"
徐子陵也同意在眼前的情况下,绝无可能寻找地道,笑道:"不会再说我不够兄弟吧!"
寇仲赔笑道:"小弟怎敢。"
此际两人来到大雄宝殿的白石台阶下,梵颂之音从殿内传来,应是正进行法事。
寇仲道:"要不要到殿内感受一下建筑的内部结构,凭你陵少的慧眼看看是否真的是鲁大师的风格。"
徐子陵笑道:"小弟正有此意。"
辛苦一番,两人才能挤近殿门,同时往殿内瞧去,只见一群和尚,背着他们面向佛坛,正在敲磬念佛。
主持法事的该是此寺的方丈,面对众僧,双手合什,眼观鼻、鼻观心的领头诵经,一派有道高僧的模样。
徐子陵忽然虎躯一颤,拉着寇仲回头便走。
寇仲大讶道:"什么事?"
徐子陵低声道:"那主持是"邪王"石之轩。"
寇仲失声道:"什么?"
徐子陵肯定的道:"那主持就是石之轩,他虽黏上胡须,但化了灰我也认得他。"
寇仲大喜道:"你的锐目定错不到哪里去。且这亦是顺理成章的事,石之轩不是曾拜于四大圣僧其中两人的座下,偷学佛法绝艺吗?扮高僧等若做回他的本行。哈!我们今回是行运到脚指尖,若非举行法事,我们哪有机会见得到他。"
两人终挤出寺门,朝跃马桥走去,更感受到佳节举城欢腾的气氛。行人虽是你碰我撞,但谁都不会因此抱怨发怒。
寇仲续道:"老石倒想得周到,只要来做闭关修行,又或说是云游四海,便可出去大干杀人放火,伤天害理的勾当。"
"彭!彭!彭!"
一群小孩把燃点的爆竹投从桥下的永安渠,爆起愈多水花,愈能惹起欢呼和喝采声。
罢巧有人离开为得密不透风的桥栏,两人取而代之,凭栏而立。
寇仲随徐子陵的目光望往天上的半阙明月,道:"你在想什么?"
徐子陵轻叹道:"我在计算我们联手突袭,能否取石之轩的老命。"
寇仲双目闪过浓烈的杀机,旋又为眉道:"你比我更有资格作出判断,他的不死印法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徐子陵坦白道:"我仍摸不清他的底子,大概而言:那是一种生和死的转换,被攻时可化死为生,攻入时则可生为死,使敌手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自己则永立于不败之地。昨晚我虽施尽浑身法宝,但他仍像个没事人似的,可以想见他的厉害。"
寇仲道:"照你估计,若我们要杀死石之轩,侯希白会怎样反应?。"
徐子陵道:"这个非常难猜,首先我们须决定是否要与石之轩来个大解决,其余的迟一步才想。"
寇仲苦笑道:"假设宝库入口真在无漏寺内,我们不想办法解决他也不成。"
徐子陵道:"若这是我们的决定,那今晚我们绝不宜对付杨虚彦,免致打草惊蛇。"
寇仲点头同意。
要知直至这刻,晓得他们已抵长安的除涫涫外,其他都是不会露他们秘密的人,但如他们出手对付杨虚彦,石之轩定会生出警觉,甚至会推测出高占道等与他们有关系。
寇仲道:"侯小子那一关又如何?"
徐子凌道:"让我和他说,大家既是朋友,不该有任何隐瞒。看看他的反应,我们再作决定。"
寇仲用力一拍他肩头,断然道:"就这么决定。我们这就去找侯小子。"
两人正要离开,香风袭至,一把甜美熟悉的声音在他们背后道:"请问两位仁兄,无漏寺内究竟有什么吸引力,令你们在百忙中也要抽空一游?"
寇仲和徐子陵不用回头亦知来者何人,不由心中叫苦。
柔软动人的女体,紧挤入两人中不足容人的空间来。
第七章 缚手缚脚
河风迎面吹来,带着烟花火屑的气味:吹起绝色美女涫涫的秀发,拂在两人的假脸上。
寇仲苦笑道:"涫大姐确是神通广大,你不是一直跟在我两叔侄身后吧?"
涫涫"噗哧"娇笑道:"两叔侄,直亏得你们有这么大的胆子,一个叫莫为,一个叫莫一心,看看李家的人何时把你们关进大牢去。"
徐子陵把注意力从她香软娇柔的胴体收回来,淡淡道:"今趟又要弄什么把戏。"
涫涫美眸往他飘来,微嗔道:"不见人家这么久,客气点好吗?先回答人家的问题再说。"
寇仲道:"刚才我们到寺内参神拜佛是求转个好运,现在登桥凭栏则是等运到,够清楚明白吗?"
涫涫指着空中爆开的一朵烟花,道:"看,多么美丽!"徐子陵和寇仲脸脸相觑,又莫奈她何,更是心中叫苦。若给她这么纠缠不休,今晚如何去进行大计。
涫涫忽又凝望河水,清丽脱俗的玉容露出思索的神色,悠然道:"自从传出消息,说你两人会到关中寻宝,李建成派人遍查长安所有与杨素有关的大小建筑共二十八座,差点把房舍也翻转过来,仍找不到任何宝库的痕迹,这才放弃。假若宝库就在无漏寺内,那真是出人料外。少帅不是说过今晚是最佳的寻宝吉日吗?"
寇仲给他说得差点哑口无言,再现苦涩的笑容道:"皇宫内谁是涫大姐的奸细探子,宫中的事似乎没有大姐是不知道的。"
涫涫半边娇躯挨往徐子陵,揍到他耳旁柔声道:"还是子陵老实点。子陵啊!劝劝你的好兄弟吧,没有我的合作,你们得到宝藏亦只会是白便宜石之轩。"
徐子陵忍受着她亲昵的挨擦,道:"谁敢不与你合作?问题是今晚我们另有要事,寻宝只好留待另一天。"
寇仲把心一横,沉声道:"我寇仲说过的话从没有不算数的。总之我们找得宝藏,必有你的一份,但假若你这么搅浑,最多是一拍两散,大家学李阀的府兵制般就此解甲归田,各行各路。"
涫涫挨入他怀里,仰首失笑道:"少帅息怒。人家只不过想帮忙你嘛。还以为你会感激呢。不过你的威吓恐怕难起什么作用。少帅有这么多兄弟在长安,想解甲归田也没有那么容易吧?"
寇仲给她命中弱点,苦叹道:"幸得涫大姐提醒,不然我定会把这点忘记。小弟可以保证寻着宝库时。必会用大红花轿来抬你去分赃。"
涫涫占尽上风。站直娇躯,明眸闪闪生光。神态回复一向的笃定冷静,轻轻道:
"这还差不多,说得也好听,只是好听的话通常并不实在,我要清楚知道你们的计划。
这可是最后一个机会,让你们表达合作的诚意。"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感拿她无法。
徐子陵正容道:"我们根本没有计划,你不信也没法子。"
涫涫平静的道:"那就让涫涫晓得目前的情况吧:这要求并不过份。"
寇仲凑到她的小耳旁,先作怪的吹一口气进去,才道:"实情就是我两兄弟仍在摸索宝库入口所在。假若你能提供李建成曾查过那二十八座建筑的名单,对我们的工作会有一定的帮助。咦,为什么你的小脸蛋红得这么厉害?"
霞生玉颊的涫涫狠狠白他一眼,道:"我想杀人时脸孔就会转红。你们若不是在骗我,就是根本不晓得宝库在那里。小妹正在想:究竟该与你们继续合作,还是揭破你们的身份,好让恨你们入骨的李元吉挽回失去的颜脸。"
徐子陵微笑道:"不要唬吓我们,只要尚有一丝可能性,贵派绝不肯放弃取得邪帝舍利的机会,那亦是击败石之轩唯一的方法。"
寇仲接口道:"我们不若在别的事情上合作,例如联手杀死石之轩,只要你查得他藏身之处,我们可助你把他干掉。"
徐子陵知他在试探涫涫。看她是否晓得无漏寺的主持就是石之轩。
涫涫摇头道:"纵使知道他所在,我们也没法把他杀死,否则当年他早命丧于四僧手下。除非有办法令他作决死战,不然凭他的不死印法和幻魔身法,就算祝师和宁道奇联手,亦留不住他。"
两人听得心中骇然,难怪正邪两道对石之轩如此忌惮,这实在是个根本无法击败的盖世魔君。在另一方面,亦看出涫涫至少在这个阶段,有与他们合作的诚意,否则不会说得这么坦白。
寇仲道:"撇开石之轩不说,但他手下的人是不懂不死印法吧:至少我们可找几个来祭旗,削弱老石的力量。"
涫涫叹道:"我们和石之轩之间现在正维持着某一种微妙平衡,双方互有顾忌。一旦破坏平衡,后果将不堪想像,所以至少在得到圣舍利前,我们不想轻举妄动。"
徐子陵道:"你们不用出手,一切由我们包辨。只要你提供准确的情报。我们自会把事情办妥。"
涫涫沉声道:"你们想杀谁?"
寇仲试探道:"杨虚彦如何?"
涫涫道:"杨虚彦得石之轩幻魔身法真传,想杀他难之又难。你们不若把目标定得实际点,安隆会是个很好的选择,失去他对石之轩会是个很严重的打击。他更是杨虚彦和石之轩问的联系,亦是石之轩唯一信任的人。"
徐子陵道:"安隆藏在什么地方。"
涫涫道:"安胖子是头老狐狸,不过要找他仍是有迹可寻,此事包在奴家身上。好啦,今晚你们有什么打算?"
徐子陵和寇仲打个眼色,寇仲断然道:"我们想试试杨虚彦是否真个杀不死的?"
涫涫皱眉道:"杨虚度今晚根本不在城内,你们怎去杀他?"
徐子陵和寇仲为之愕然,同时又半信半疑。涫涫凭什么能如此清楚以行藏诡秘称着于世的影子刺客的行踪去向?
涫涫微笑道:"我只是凑巧晓得他今晚的行踪。他离开长安是为去接他另一个情人荣姣姣,明白吗?"
寇仲乘机问道:"荣姣姣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涫涫道:"这个请恕小涫不能边露,横竖你们今晚闲着无事,我倒有个提议,让你们考虑。"
寇仲只希望她不跟着他们,无奈的道:"你有什么好的介绍?"
涫涫双日杀机一闪,从怀内掏出画卷,语气平静的道:"这是突厥使臣居住的外宾馆图卷,若我们所料不差,赵德言该藏身馆内,如能把他杀死,对石之轩将会做成最严重的打击。赵德言当然非是易与之辈,突厥人中又不乏一流高手,你们自己考虑一下吧!"
寇仲接过画卷,涫涫娇笑道:"若给奴家发现你们今晚偷偷去寻宝,我定要教你们吃不完兜着走,清楚吗?"
再一阵娇笑,就那么赤着脚幽灵般没入桥西端处兴高采烈庆祝除夕的人流去。
寇仲和徐子陵相视苦笑,无言以对。
※※※
同兴杜的秘密巢穴内,高占道听到杨虚彦不在城内的消息,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徐子陵向正沉吟的侯希白道:"侯兄认为涫妖女的话是否可信。"
侯希白叹一口气,有点意兴索然的道:"在得到圣舍利前,她的话可以信足至九成,皆因若我们被假情报所误,对她们是有害无利。"
寇仲断然向高占道道:"取消今晚的年夜饭,来的既非杨虚彦,别的刺客连给我们宰杀的资格也欠奉。"
牛奉义领命去了。
徐子陵道:"另一个头痛的问题,就是涫妖女巳探悉我们和同兴杜的关系,占道可有应付的方法?"
高占道胸有成竹的道:"这个容易,这些年来,我们曾针对种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反覆推敲出各种应变的方法。只要两位当家点头,整个同兴杜立可销声潜迹,不让敌人找到半点影子。"
寇仲大喜道:"这就成哩:但现在尚未是时候,否则只教妖妇妖女们生出警觉。"
雷九指道:"听希白刚才的语气,阴癸派并不会因得到圣舍利而满足,对吗?"
侯希白冷哼道:"这个我可作万二分的肯定。阴癸派之所以能成魔门势力最庞大的教派,全*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祝玉妍更是绝情无义的人,若她们肯和别人分享成果,太阳会改由西边升起来。"
寇仲同意道:"我也不对她们存任何幻想,但她们的确神通广大,像神仙般无所不知。唐宫内究竟谁是她们的人呢?这人的身份地位绝不会低。"
雷九指道:"这问题该由你自己来答,谁比你更熟悉宫内的情况。"
寇仲沉吟片晌。道:"宫内势力最大的不出张婕妤、尹德妃两女,但究竟谁是妖女,我实在瞧不出头绪。"
侯希白点头道:"我们若因张婕妤中了焚经散而认定她不是妖女。会是非常不智。"
雷九指道:"有机会可设法试探,谁肯为莫神医你掩饰,谁的嫌疑最大。不过行事可要特别小心,否则弄巧成拙。反暴露身份。"
寇仲向一直没有作声的查杰道:"你是否看上喜儿姑娘?"
没有人想到他忽然岔到这话题去,还是开门见山,查杰立时非常狼狈,尴尬的道:
"属下……唉……属下……"
寇仲笑道:"这里全是自己人,有那句就说那句,我是关心你的终身大事。"
查杰脸孔全胀红了,垂头道:"仲爷明察,小杰绝不会因私而误公。"雷九指倚老卖老的笑道:"那即是对喜儿情深一片哩!"寇仲问道:"那喜儿对你又如何?"
查杰苦恼的道:"她对我比对其他人好。可是……唉,我也不懂怎样说才好。"
寇仲微笑道:"这个没问题,我会为你给她来个爱情把脉,查个一清二楚。"
侯希白一头雾水的道:"请恕在下愚鲁,仲少你是否想插手此事呢?"
寇仲昂然道:"小杰是我的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当然要为他尽心力。"
查杰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不过仍未明白这种事他能帮上什么忙。
寇仲又道:"我们今晚该各自回家睡觉,还是听涫妖女的话去寻赵德言的晦气?"
侯希白道:"只是赵德言一个已可教我们头痛,何况尚有其他突厥高手,子陵以为如何?"
徐子陵道:"眼前头等大事,该是先把不死印卷从杨虚彦身上抢回来。"
侯希白目射出感激的神色,旋又颓然道:"我们恐怕很难办到,有时我真想把手上的半截印卷毁去,让杨虚彦永无可能得到完整的印卷。"
徐子陵道:"想抢回另半截印卷当然难比登天。但想得窥全豹却非绝无可能。师妃暄是曾遍阅印卷的人,只要……"
侯希白斩钉截铁的道:"限于敝门规矩,我绝不能从外人处学得不死印法。"
寇仲竖起拇指赞道:"有志气,办法总会有的,例如我们倘能买通荣妖女,要她诓得他脱衣登榻,他没可能把不死印卷挂在颈上来干那事儿吧!"徐子陵心中一动,闻言道:"长安有没有澡堂温泉浴室那种堂子?"
寇仲拍腿道:"果然厉害,连这都给你想到。"
高占道、查杰和雷九指都听得一头雾水时,侯希白"啊"一声叫起来,脸露喜色,道:"我差点忘了,安胖子最爱在温水内练气功。既舒服又特别有利他那家的内功修为。"
最后这点寇徐两人并不晓得。心想原来如此。
查杰道:"长安共有大小净堂百余所,最著名的三所是东市的清风泉、西市的凝翠堂和北里的乐泉馆,用的都是温泉水。"
高占道道:"只要我晓得安胖子的模样,查出他到那所澡堂该非常容易。"
徐子陵和寇仲的目光同时落在侯希白身上。
侯希白道:"要把他描画出来只是举笔之劳,问题是我们如何从他处去对付杨虚彦呢?"
寇仲向徐子陵使个眼色,徐子陵会意,道:"有几句话。我想单独和侯兄说。"
寇仲起立道:"我们这些闲人避席片刻吧!"侯希白微笑道:"少帅请留下。"
寇仲受宠若惊的重新坐好,到雷九指等难开,小厅剩下他们三人,爆竹烟花和喧哗欢笑声,仍不住从街外传来。
徐子陵有点难以启齿的。默然片晌,才道:"据涫妖女所言,令师最厉害的除不死印法外,尚有幻魔身法,所以无论敌手如何人多势强,仍能突围而走,对吗?"
侯希白点头道:"正是如此,涫涫没有骗你们。这两项功法,都是石师自创的,两者间还有很密切的关系。"
寇仲沉声道:"侯兄懂幻魔身法吗?"
侯希白摇头道:"这是石师的看家本领之一。除非我能胜过杨虚彦,否则石师不会把这种秘技传给我。"
徐子陵和寇仲听得脸脸相觑,之所以会提到幻魔身法。原意只是件开场白,好弄清楚侯希白对乃师石之轩真正的心意,岂知却问出另一件事来。
侯希白见两人神色古怪,心中涌起不祥的感觉,愕然道:"有什么问题?"
寇仲道:"不知涫妖女是否胡言乱语,她说杨虚彦已得令师幻魔身法的真傅。想击败他容易,杀他却是难之又难。"
侯希白虎躯剧震,脸上血色尽退,失声道:"什么?"
旋又摇头道:"不会吧?唉,真的很难说。"
徐子陵了解的道:"侯兄定因当日在四川争夺印卷时,杨虚彦没有施展幻魔身法,而认为他尚未得到令师传此秘技。但也有可能是他蓄意隐瞒,所以一时难下判断。撇开这事不说。假设侯兄当日不是遇上我,是否根本不知印卷的存在呢?"
寇仲拍腿道:"我明白啦!"侯希白茫然往他瞧来,苦笑道:"说吧,我现在乱成一片,极须有人指点迷津。"
寇仲道:"石之轩想害死自己的女儿。"
连徐子陵也失声道:"什么?"
寇仲道:"我这叫旁观者清,石之轩或者没有亲自下令杀害女儿,却把印卷所在透露与安隆,其他的事便由得他两人去做。唉,虎毒不食儿,石之轩太狠心啦!"侯希白点头道:"石师确是心如铁石的人,唉!"徐子陵和寇仲只能呆看着他。
侯希白俊脸阴晴不定,好一会才颓然道:"太不公平啦,石师摆明是褊袒杨虚彦,还要让他来宰掉我。"
徐子陵道:"这是因为杨虚彦生性与他相近,且利用价值大得多。"
寇仲不解道:"若我是石之轩,绝不会浪费侯兄这等人才。为何不命候兄去和杨虚度合作,反要借杨虚彦的手来杀你?"
侯希白道:"这是我们的传统,外人很难理解和明白的。石师的原意是培肓我出来专门对付慈航静斋的传人。不过我却有负所托,或者因为这个原因。他决定把我放弃。"
徐子陵道:"侯兄以后有什么打算?"
侯希白勉力振起精神,道:"幸好有两位支持小弟,否则我侯希白定会一蹶不振,只能有多么远逃多么远。"
寇仲喜道:"果然是好汉一个,现在是否改变主意,央师妃暄念不死印法你听听。"
侯希白回复一贯的洒脱,哑然失笑道:"根深蒂固的思想,怎会一下子改变过来,按敝门法规,在现今的情况下,无论我或杨虚彦,只可把不死印卷二合为一,才能从中学习印法。"
徐子陵道:"假若令师像私传幻魔身法般违规传了杨虚彦不死印法,侯兄岂非很吃亏?"
侯希白道:"子陵有此想法,皆因不明白我魔门的规矩。石师把秘法记于卷内,是为-立法卷-,好让我们去争夺,更受到咒誓的约束,不得另以其他途径传授于任何人。
除非他不立法卷,才可不在此限。"
寇仲断然道:"好吧:我寇仲亦立誓无论以任何手段,也要把杨虚彦身上那半截印卷抢回来给侯兄。"
徐子陵微笑道:"我们对印卷是志在必得,杨虚彦何尝不如是。只要好好利用这双边的关系,又有安胖子作诱饵引子,说不定真可办到。"
寇仲正容道:"根据贵门的规矩,师傅要杀门徒,徒弟该怎么反应?"
侯希白嘴角飘出一丝冰寒的笑意,淡淡道:"当然是全力反抗,难道坐以待毙吗?"
寇仲哈哈笑道:"那就成了。今晚如此美景良辰,我们又闲着无事,不若按图索骥的到外宾馆踩踩盘子,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徐子陵和侯希白欣然答应。
第八章 幸中副车
外宾馆位于皇城西的市政里内,与皇城只隔开一道安化大街,共有十所,每所均有独立院落,大小建筑物十多座,占地广阔。
由于最近下过几场大雪,屋顶堆上厚达数寸的积雪,树木更结满冰串,对高来高去的夜行踩盘者已是非常不利,今晚更另外多出一道难题。就是整个里坊内的官邸华宅,无不张灯结彩,热闹喧天,映得处处明如白昼,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去,只是痴心妄想。
经雷九指的妙手易容成为三个粗鄙江湖汉的徐子陵、寇仲、侯希白绕着东突厥人居住的外宾馆走足两个圈,仍找不到偷进宾馆的方法。幸好街上全是趁热闹的人,他们亦不虞惹人怀疑。
最后三人在宾馆两旁其中一座瑞兽石雕的底座处挨坐下来,相视苦笑。
大傩戏的鼓乐声阵阵从皇宫方面传来,此时是亥时中,离元旦只有半个时辰,街上放烟花、燃爆竹、趁热闹的人人情绪高张,迎接新一年的到来。部份人开始往大傩舞驱鬼下河的必经之路涌去,好沾染些吉祥气,以求得来年的平安。
寇仲把宾馆图则取出,摊开道:"若我们从后院跨墙而入,可借东北角的园林作掩护,但出园后将寸步难行,除非我们想大干一场。"
徐子陵摇头道:"这是下下之策,大干一场,对我们有害无益。"
侯希白道:"但若要杀死赵德言。这确是个难得的机会。至少我们知道可达志、康鞘利和其他有身份地位的突厥人,都去了皇宫参宴。"
寇仲苦笑道:"这叫聪明人出口笨人出手。涫妖女现在是牵着我们的鼻子走。"
侯希白提议道:"不若我们再到后院门去,若找不到机会,就各自回家睡觉。"
寇仲和徐子陵只好同意,于是又绕回后院,这条里巷只有大街的二成的宽度,远及不上大街的热闹,有的只是疏落路经的人。
忽然后院门张开少许,一个把帽子压盖至眉眼处的人鬼鬼祟祟的闪身而出,挤进人流去。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剧震。
侯希白盯着那人的背影,问道:"是谁?"
寇仲双目涌起浓烈的杀机,沉声道:"香玉山!"
※※※
三人在永安渠的东岸,瞧着小艇把香玉山送往停在河心的一艘大型风帆,此时河渠泊满大小船只过千艘,全都是张灯结彩,映得河水闪闪生辉,大增潜上敌船的困难。
寇仲皱眉道:"究竟这是谁的船?香玉山到长安来干什么?"
两人当然没有答案,徐子陵目光扫过岸旁趁热闹的人,道:"无论如何冒险。我也要刺探香玉山去见的是什么人。只要给我接近船底,我有办法听到香玉山说的每一句话。"
侯希白咋舌道:"子陵这探子真厉害,不过只要你浮上水面换气,很容易会被岸旁的人瞧见。"
寇仲的目光在河渠上下游巡逡,最后落在泊于岸旁的一排小艇上,道:"只要我们偷一艘小艇,可解决往返上落的问题。"
又伸手搭上侯希白肩头,微笑道:"若香小贼不是和人说足三天二夜,我和陵少都不用到水面换气的,去吧!"
※※※
徐子凌从小艇滑入水中,迅速贴着渠底潜游过近七丈的距离,来到目标大船的底部,水蛭般贴附上去。
为怕弄湿衣衫,他身上仅穿内褂。河水虽是冰寒澈骨,但他内功深厚,不畏寒冷。
当他把耳朵贴在船身,运功收听,整座大船的空间和不同部份的音源,立时活现在他脑海之内。
在眨眼的高速中,他追踪到从船舱部份传来香玉山可恨的声音。只听他道:"此事尚须从长计议,若给李世民有任何反扑的机会,会前功尽废。"
徐子陵听得心中愕然,香玉山为何会卷进对付李世民的阴谋中?
一个女声轻柔的道:"香公子啊,现在那还有时间从长计议呢?一切均准备就绪,只要我们照计划行事,保证李世民难逃大限。"
徐子陵依稀把到这声音是认识的人。一时却想不起是谁,心中苦恼时。另一把陌生低沉的男音道:"香兄在担心什么?"
香玉山微作沉吟,叹道:"不知如何我总有点心绪不宁,但真正因的是何事,我却说不出来。"
女子笑道:"香公子是否因寇仲和徐子陵那两个小子而不安哩!"男子冷哼道:
"香兄这担心是否过份了点?"
女子柔声道:"这两个小子确最擅长捣蛋。不过长安可不同洛阳,他们为寻找宝藏自顾不暇,都还有能力去管闲事。"
徐子陵心中一震,终猜到说话者正是身份暧昧的荣姣姣,而那男子自然就是像石之轩般神秘鬼祟的"影子剑客"杨虚彦。
涫涫为何要撒谎?杨虚彦和荣姣姣根本是在城内而非城外。若非误打误撞的跟上香玉山,便会给她骗倒。
到此刻他仍弄不清楚三人间是什么关系。当年在巴陵杨虚彦曾行刺香玉山,还全赖自己和寇仲为他消灾解难,该是敌而非友。
香玉山叹道:"问题在我比你们更明白他们,我敢肯定他们刻下正在长安。可是他们究竟躲在那里?正在干什么?我们却连他们的影子都摸不着。"
荣姣姣恨恨道:"若摸到他们的影子,他们早被碎尸万段。长安定有帮助他们的人,否则不能躲得那么隐密。"
徐子陵心中大讶,若荣姣姣是祝玉妍的徒弟之一,怎会不晓得他们的事。但听她的语气,确是发自肺腑。难道涫涫蓄意瞒她,又或她和阴癸派的关系另有微炒。
杨虚彦沉声道:"对这两个小子,我们当然不会掉以轻心,但亦不必过份忧虑。李元吉正全力搜索他们,只要他们稍露行藏,保证不能生离长安。香兄便可去掉这两个心腹之患。"
徐子陵暗忖假若杨虚产这番话发自真心,那他可能并不知宝库内存在着魔门巽宝邪帝舍利。
此亦合情合理,以石之轩的作风,当不会让徒弟晓得此事。
香玉山忽然道:"那批火器到了没有?"
徐子陵心中一震,隐约中像把握到某些事,一时却不能具体的说出来。
荣姣姣道:"最迟初四我们可把火器交到你手上,有问题吗?"
香玉山断然道:"初四收到当然没有问题,却不能迟过这一天,否则我们会退出整个计划。"
杨虚彦道:"这个我们明白,大家以后保持紧密联络。"
徐子陵离开船底,朝寇仲和侯希白的小艇潜游过去。
徐子陵爬上停在两艘大船间阴暗处的小艇,笑道:"侯兄的运道相当不错,那半截不死印卷至少有半截到了你的口袋里。"
寇仲愕然道:"杨虚彦竟在船上。"
徐子陵一边运功挥发水气,点头道:"荣妖女也在船上,最妙是船上除他们外只有十来人,听呼吸只是武功一般的好手或不懂武功的,不足为患。"
寇仲把小艇撑到可远眺荣姣姣那艘大船的位置,看到香玉山正乘艇回岸。
此时两岸游人大减,很多人都赶着去看大傩舞赶鬼落河的表演。
侯希白兴奋的道:"杨虚彦仍在船上。"
寇仲瞧着徐子陵穿上衣服,微笑道:"孤男寡女在船上,又是久别相逢。杨虚彦更性好渔色,际此佳节良宵,两人会干什么?"
徐子陵欣然道:"去听听不是最清楚吗?"
侯希白道:"且慢!这可能是我唯一抢回印卷的千载良机,是否须周详计划呢?"
寇仲道:"子陵怎么说?"
徐子陵道:"我只有四字直言,就是-攻其无备。杨虚彦做梦都没想到会给我们把握到他的行踪,船上亦没有什么防守。只要我们能成功潜到船上,进可攻退可守,随机应变,根本不用计划。"
寇仲笑道:"大概是这样子,但我却有个更精采的提议。"
侯希白兴致盎然的问道:"什么提议?"
寇仲忍着笑得意洋洋的道:"杨虚彦一向自命来无踪、去无迹,今趟我们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无影无迹之法把半截印卷盗走,两位意下如何?"
徐子陵笑道:"上船再说吧!"
寇仲催舟而行,借着附近船只的掩护,往目标大船潜去。
徐子陵和侯希白提高警觉。监视敌船,只要有人在船上向他们瞧来,绝躲不过他们的眼睛。
侯希白压低声有道:"船上通明,若我们爬上船去,会很易被发觉的。"
寇仲笑道:"侯公子太少干偷鸡摸狗的事,我和陵少却是这方面的大行家。你看到那些舱窗吗?每个窗都是一个入口,明白吗?"
说话间,小艇绕了个大弯,船头对正敌船的船尾,从这方向驶过去,除非对方有人站在船尾处,否则休想能发现他们。
徐子陵忽然自言自语的叹道:"为何我们竟像没想过要杀死香玉山,甚或没起过跟踪他好看他在什么地方落脚的念头。"
寇仲一震道:"给你提醒,此事果然古怪。唉,我虽恨不得把他剁为肉酱,但坦白说事实上很怕面对这问题,始终他是小陵仲的爹。怎办才好呢?"
侯希白插口道:"只要捣破他香家伤天害理贩卖人口的勾当,令香玉山身败名裂,不是比杀了他更令他痛苦难过吗?"
寇仲收起双浆,纯以内功催般滑行。无声无息的横过十多丈的河面,来到敌船背岸的一边,另一边则泊有另一艘大船,故不虞岸上的人看见他们的举动。
侯希白取出三个黑布头罩,低声道:"这是雷老哥早前为我们准备的,想不到又可派上用场。"
徐子陵伸掌贴在大船船身,运功吸附,把小艇稳定下来。
橡杨虚彦那种高手,只要小艇轻撞船体一下,会立生警觉。
寇仲接过头罩,把耳朵贴往船身,听了片晌,眉头大皱道:"怎么竟没有那小子和荣妖女的声音?"
徐子陵亦施出偷听之术,虽偶有人声走音,不过都与杨虚彦和荣姣姣无关。奇道:
"这事不合情理,他们就算不谈情说爱,至少会就香玉山的事情商量讨论。"
侯希白低声道:"我想到一个可能性。"
两人牢盯着他,让他续下去。
侯希白道:"老君庙自立派以来,一直为男女分流,无论那种流派,都精擅阴阳相调采补之道,谓之-阳流-和-阴流。阴流中有种叫-玄牝姹女术-,来自老子《道德经》的-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调天地根-之语。此功法必须男女合修,练时呼吸断绝,只以内气往来。在这种情况下,当然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寇仲喜道:"这邪功是否脱清光来练的?"
侯希白苦笑道:"我只是听石师说过,其中细节却不甚了然。"
徐子陵道:"这么说荣妖女本身应是老君庙的人,她之所以成为祝玉妍的徒弟,只是两派的一种交易,等如两国互以姻亲修好的情况。"
寇仲道:"老石还有没有说过别的呢?"
侯希白道:"石师只从理论去解释"玄牝姹女法"的特质,他说"玄者妙也,牝者是有所受而能生物者也,是神气之根,虚无之谷,须在身中求之,不可于他"。"
寇仲凝神想了半晌,道:"既同男女"受"和"生"有关,指的可能是男女交合。
唉:多想无益,摸上船看看。"
徐子陵道:"这艘小艇怎办?"
寇仲道:"对不起它的主人也要做一次。把它沉掉了事。"徐子陵双脚运力。送出阴劲,踏足处立时陷下去。侯希白愕然道:"子陵的功力大有精进,难怪连晃公错都要在你手上吃亏。"
寇仲再把耳朵贴往船体,忽然往上腾升,当侯希白往他望去时,他使出手法打开一扇舱窗,钻了进去,动作敏捷灵活得似如鬼魅。
水开始从船板破裂处涌入来。
寇仲从舱窗探头出来,打出"安全"的手势。
徐子陵道:"侯兄先行。"
侯希白贴壁游上,钻进房内与寇仲会合。
寇仲把探往门外的头缩回来,把门关上,向来到身边的侯希白低声道:"此船主舱分三层,底舱是放货物和离物,上两层是宿房,舱厅在中间那层,我们这最高的一层布置华丽。杨小子和荣妖女定在这一层某一间房里。看结构应以舱廊尽头的舱房最大,你的不死印卷该在那里。"
侯希白讶道:"你不过比我快了少许上来,为何这么快可查得这许多事。"
寇仲道:"这就是坐船多的好处,来来去去都不外几种格局。"
此时有人在门外走过,听来该是小婢丫环那类人物,其中一人叹道:"良宵佳节,只能困在船上看别人热闹,若在洛阳,今晚才好玩哩!"另一婢答道:"给人听到会有你的好看。还是去看看谢叔有否弄好参汤吧?然后再到船面去看烟花。"
足音远去。
徐子陵来到他两人身后,皱眉道:"若他们在练什么-姹女大法-没理由着人弄参汤的。"
寇仲默默计算,忽然拉开房门,闪身而出。
侯希白吓了一跳时,徐子陵拍他一下,随寇仲掠出房门。
侯希白别无选择,只好随他们闯出房门,忽然间,他感到今晚能否成事,全要看他们的偷鸡摸狗之术,是否确如寇仲所吹嘘的那么高明。
第九章 妙手空空
三人头戴黑布罩,只露出一对眼睛,幽灵般来到主舱的廊道时,足音在甲板上响起,在舱门外传进来,迅快迫近。
寇仲此时掠过左右各两道房门,离尾端的房间只有七、八步的距离,想退返原房已来不及,无奈下推开最接近他左边的一扇房门,闪身而入,打定主意无论房内住的是天王老子,又或仙佛圣僧,也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在对方弄出任何声音前,把房内的人制服。
侯希白和徐子陵先后闪入房内,后者顺手掩门,外边的舱门刚被推开。
房内一片黑漆,房窗紧闭。
寇仲立在床头,床上隐见有人拥被而眠,两人想当然的以为是他们入房前已给寇仲制服。
徐子陵和侯希白移往房门两侧,若有任何人进来,先要闯过他们的联手突袭。
足音在门外经过,停在尾房外,一把苍老的声音道:"少爷:安爷来了!"好半晌后,杨虚彦的声音从房内传出道:"请他在舱厅喝口参茶,我立即过来。"
老者领命去了。
徐子陵和侯希白交换个眼色,心中大讶。本以为这是荣姣姣的座驾舟,现在看来应属于杨虚彦的才对。否则老者就该向荣妖女请示。
寇仲来到徐子陵旁,三人凝神细听。果然是一阵穿衣服的蟋蟀声,均大感有趣,因为一直以来,杨虚彦以来无踪去无迹称着江湖,人人闻"影子刺客"之名而色变,今趟却给三人误打误撞下缀上,还窥伺一旁,对他有所图谋,想想也要大叫过瘾。
接着是荣妖女的声音道:"真是扫兴,迟不来早不来,偏在这个要命的时间来。"
杨虚彦沉声道:"没有紧要的事,安胖子不会来找我,得去看看他有什么话要说。"
房门推开,两人出房后左转,从旋梯拾级而下,往舱厅去了。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床上有个女人,给人喂了迷药一类的东西,正昏迷不醒,你去看看。"
徐子陵大感愕然,移到床旁。
寇仲和侯希白来到他两旁,见徐子陵看得虎躯一震,低呼道:"这不是金环真吗?"
尤鸟倦、丁九重、周老叹和金环真同为"邪帝"向雨田的徒弟,为争那帝舍利反目内哄。当日在蝠洞迷宫,石青璇把四人诱人洞内,再以箫音催动蝙蝠袭击四人,丁九重被徐子陵所杀,金环真和周老叹先后披尤乌倦以卑鄙手段偷袭重创,落荒而逃,想不到此刻金环真竟出现在杨虚彦的船上。一副任由宰割的模样,教人感叹。
金环真正是其中一个懂得使用邪帝舍利的人,地出现在这里,代表着杨虚彦可能已得悉此法。
寇仲低声道:"要不要把她移走?"
徐子陵摇头道:"这种那人死不足惜,我们不要节外生枝,你和小侯到他们的房间踩探,我负责偷听他们说话。"
寇仲一声得令,与侯希白闪出门外,徐子陵则扑伏地上,贴耳偷听。
安隆的声音从舱厅的方向传上来道:"云帅来了长安。"
徐子陵在全无准备下收到这么好的一个消息,知道云帅逃过石之轩的毒手尚在人间,不禁大喜过望。
寇仲和侯希白先后闪进杨虚彦和荣姣姣的豪华舱房,无论大床小几,装饰设置,均极尽请究。
两人二话不说,展开遂分遂寸的搜查,到肯定杨虚彦没有把印卷留在房内。又聚在一起商量。
寇仲道:"此房一目了然,只有榻底可以藏人,就由我躲在下面。只要你们能在适当时间把他引开,我就动手偷东西。"
侯希白摇头道:"太接近啦:杨虚彦必能生出感应。"
寇仲蛮有信心的道:"我不但可长时间闭气,还可以运功把毛孔封闭,不会发出热量,包保他一无所觉。"
侯希白摇头道:"除非你能把生机断绝,否则只是心跳的声音,已会惹起杨虚彦的警觉,此计绝行不通。"
寇仲苦笑道:"都是你想得周到,不过除此法外,尚有什么办法?"
侯希白道:"我们回到刚才的房内再说,现在我们既把握到杨虚彦的虚实,实力又稳胜于他。必要时就动手强抢。"
寇仲皱眉道:"正因我们占上风,才要抢得来漂漂亮亮的,事后更要他疑神疑鬼。
弄不清楚是谁抢了他的东西,这才叫-上兵伐谋。哈,隔邻是什么地方?"
侯希白道:"该是另两间舱房。记得我们进来前左右各有一道门呢?"
寇仲迅速移至左右壁,贴耳细听,伸手道:"有没有匕首一类的利器?"
侯希白掏出美人扇,道:"这家伙可当匕首般用,你是否要在壁上开个洞?"
寇仲笑道:"果然话头醒尾,我们就在墙角开个老鼠洞,到时就由老子表现隔空取物的本领,把印卷手到拿来。"
侯希白双目亮起来,道:"一不做二不休。我们就索性在左右两壁各开三个洞,到时可看情况从那个洞出手。不过你真可以只凭内劲取得两丈外的东西吗?"
寇仲道:"只是骗你,不过只要有布带那一类东西,等若把我的手延长。来吧,快动手,切口要整齐,以便补壁。我则负责戳出窥视的眼孔。"
两人分头行动,不片刻完成任务,此时徐子陵来到,道:"安隆走哩!"杨虚彦和荣姣姣进入房内,茫然不知大敌正伺伏两旁,觑机发动。
左边的房间寇仲和徐子陵席地坐在漆黑的舱房内,闭气敛功静待。寇仲还以手捂着用手指刺穿的洞口,以免因光度不同,令场虚彦生出警觉。
这小窥洞开在隔壁一张小几底下,非常隐秘。
两人你眼望我眼的,不敢说话。
接着是一阵亲热拥抱的声音,两人显是打得火热,不肯浪费任何光阴。
荣姣姣喘着气道:"淑妮肚内的孩子是你的吗?"
杨虚彦道:"这个当然,亏李渊一向自以为是花丛老手,竟看不破淑妮已非完璧。"
荣姣姣笑道:"你该怎么多谢奴家。若非我传她秘法,怎瞒得过李渊。"
杨虚彦邪笑道:"谢你这小淫妇只有一个方法。"
按着是宽衣解带的声音。
寇仲向徐子陵眨眨眼睛,移开手掌,伏身睁眼去看。
徐子陵脑海中不由浮起荣姣姣美丽诱人的身段,风情万种的玉容,也大感香艳刺激。
寇仲边看边打出手势,表示两人正互相为对方宽衣,还丢到在地上。
徐子陵可想见另一边的侯希白,亦正作壁后观。
两人倒在榻上的声首响起。
寇仲坐直身体,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成功啦!"移到正中墙脚的方洞处,贴掌运劲,无声无息的把破壁吸起移开。
徐子陵俯头瞧去,赫然见到被油布重重包里的不死印卷,连着衣物弃在舱板上。离地洞只丈半许的距离。
"砰砰蓬蓬!"子时终到,皇宫燃起两座鞭爆塔,迎接新一年的来临,响声传遍城内。
寇仲心中叫妙。手上以撕下布条编成的绳子灵蛇投在内劲驱动下,探出洞外,往目标延去。
※※※
寇仲在喜气洋洋的鞭爆声中,一觉醒来,窗外正下着毛毛春雪。
想起昨夜侯希白把两截印卷合而为一的喜悦表情,心中大感欣慰。
现在他们虽然奈何不了石之轩,却可从其他方面予这可怕的大敌各种影想和深远的打击。
下一个就是"四川胖贾"安隆。
只要杀死此人,石之轩将断去各方面的联系。
寇仲从床上弹起来,梳洗更衣后,随手把被人偷龙转凤的假井中月取下来,抽出一截呆看半晌,叹一口气。
对井中月他虽有着深厚的感情,但又心情矛盾,始终那是仇人萧铣赠他之物。拿在手上总有点不自在的感觉。
唉!索性不问涫涫,就让井中月无疾而终。凭他现在的功力,什么刀来到他手上也可变成神兵利器。来到大厅,喜庆满堂,沙家上下大小全聚在那里互相恭贺,大说好意头的话。
寇仲的驾到更惹起全堂起哄,人人争相向他恭喜。
接过老爷子特大的红封包后,常何扯着他到一旁坐下说话道:"太子殿下对你昨晚的做法非常欣赏,此着确是高明,这么一来谁都晓得输的是那天策府的莫为,他的伤好了没有?"寇仲倒没想过此点,记起尚秀芳的约会,道:"我只是想医人吧,他的伤经小弟施针后巳没有什么大碍,十来天当可复原。"
大少爷沙成功来道:"我们到明堂窝玩几手,应应春节。"
常何道:"待会我还要和莫兄去向太子拜年,晚一点才成。"
又同寇仲问道:"莫兄爱入赌馆吗?"
寇仲一边心中叫苦,边应道:"只是闲来赌两手松驰一下而已,既然要去太子府拜年,不如早些去,我还要到上村苑为尚小姐治病,是昨晚约好的。"
"有客到!"三人暂停说话,往大门瞧去。
只见娇俏可人的独孤凤巧笑情合的走进来,美目环视一下全厅,当目当落在寇仲身上时,忽然明亮起来,还展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这才朝座坐在北端主位的沙老爷子和沙夫人走去。
寇仲心中升起异样的感觉,一向爱看俊男的独孤凤,难道竟看上自己这个丑陋的神医?
※※※
徐子陵和雷九指在崇贤里的落脚处悠闲的喝茶赏雪,心中一片平和。
雷九指道:"照你这么说,你们偷去阴癸派那批火器,定令她们阵脚大乱,须马上从其他地方补充火器。不过时间急迫,却到什么地方找呢?"
徐子陵呷一口热茶。道:"恐怕要涫涫有说才晓得。但现在巳可肯定他们的阴谋会在初四后发动,目标就是李世民。"
雷九指沉吟道:"若能趁他们发动偷袭的混乱时刻。我们乘机把宝藏运走。将更万无一失。"
徐子陵苦笑道:"问题是我们现时连宝藏的影子都沾不着半点边见。假若宝藏的入口真在无漏寺内。情况就更糟糕。坦白说,就算我和寇仲联手,恐怕仍胜不过石之轩。
他的不死印法根本不惧你人多。"
雷九指道:"定要想个什么办法把他引开。"
铜环叩门声响。
两人脸脸相觑,谁会在新春节的清晨来找他们?
第十章 情孽纠缠
寇仲正要和常何入宫拜年,独孤凤从后赶来,同常何赔个罪,把寇仲请到一旁说话,道:"莫先生果然医道如神,由昨天到现在,嬷嬷不知多么酣适,睡觉也没喘气。她说三十年来从未试过像昨晚的一觉睡至天明,所以特别叫凤儿来请先生枉驾,好让他能当面谢你。"
至知道无漏寺的可能性更大,寇仲对独孤凤的嫌疑府第兴趣相应下降。喑忖若治好尤楚红的哮喘病,这老恶妇不知变得如何厉害,乾咳一声道:"凤姑娘勿要客气,小人今天实在太忙。过两天有空,定会登门拜访老夫人和凤姑娘。"
独孤凤谅解的道:"莫先生现在肯定是长安最忙的人。嘘:昨晚莫失生真神气,昂首阔步的走出来证明那叫莫为的家伙其实输了,对方还不敢不承认。你还大方为他疗伤,爹和哥他们都很赞赏你。"
寇仲有点招架不了她祟慕的目光,心想好的不灵丑的灵,若她真看上自己这"丑汉",就麻烦透顶。尴尬的道:"我倒没想过要指证莫为那家伙是输家,只凭心中的感觉来行事。嘿,我要赶往皇宫去,过两天才给老夫人拜年。"
独孤凤甜笑道:"我刚从皇宫回来,昨晚我、淑妮和你们的五小姐闹了个通宵。今日是元旦贺朝,皇上在大极殿的龙座上,接受文武大臣、王公贵戚入内朝贺。宫内管弦齐奏。喜乐大作,就算旧朝杨广做皇帝时,也不外如是。"
幸好此时常何回来催驾。独孤凤才依依不舍的放人。
寇仲松一口气,坐上常何为他准备的马车。
常何笑道:"她看来对你有点意思哩!"寇仲苦笑道:"她只是看上我的医术,无论家世、身份、才貌,小弟那配得她起。"
常何正容道:"这我可不同意,现在只要你老哥肯点头。保证御医一职会落到你身上。这可是正二品的大官,与刘政会、温彦博等同级,一统天下后全国的大夫都是你属下。"
寇仲道:"我这人天生不爱做官,有什么比自由自在更写意。正为如此,所以这女高门大族出身的贵女,小弟实无福消受。"
常何笑道:"尚秀芳又如何?我和政会都感到她对你与别不同。"
寇仲失笑道:"此事更不可说笑,她是天上的仙女,我这凡人怎敢妄想。"
蹄音响起,一骑从后追来。
常何和寇仲愕然往后望去。
※※※
来找他们的是侯希白,徐子陵和雷九指才知自己是大惊小敝。
侯希白满脸春风的先向他们拜年,坐下道:"麻烦子陵扮回莫为,今日我刚到秦王府拜年,回程途中就给胡小仙抓个正着,还迫我立即随她回明堂拜见-大仙-胡佛,幸亏小弟应付女人算是颇有一手,但仍要费尽口舌才脱得身,事后还要向卜杰等解释一番。"
徐子陵轻松写意的感觉立即一扫而空,问清楚情况后道:"你的不死印法练得如何?"
侯希白精神大振的道:"石师果是不世奇材,竟能创出这般博大精深的功法。没有一年半载的时间,我怎练得出成绩来。现在我是囫囵吞枣的把全卷强记。然后把印卷烧成灰烬,好让杨虚彦永远得不着它。"
雷九指叹道:"那你昨晚肯定没睡过。"
侯希白洒然道:"睡少一晚半晚,算什么一回事。"
徐子陵正容道:"侯兄可小心点,我们昨晚虽偷得干净俐落。但肯定杨虚彦会猜到我们身上。且令师的反应颇难预料,若他决定毁掉侯兄,侯兄的处境将非常危险。"
侯希白苦笑道:"我早想过这后果,却是别无选择,所以才要杷印卷毁去,除非石师不顾师门规矩,否则纵使小弟性命不保,杨虚彦仍失去了学不死印法的资格。"
雷九指忍不住问道:"令师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使希白脸容转黯,好半晌才摇头道:"我实在弄不清楚,自少我就是个孤儿。由石师的一个仆人养大,石师每隔一段时间就来看我,传我各种技艺武功。有时他像个慈爱体贴得无微不至的慈父,有时却像个冷酷无情的陌生人。我不知该怎样去形容他才贴切。"
徐子陵断然道:"侯兄不若立即离开关中。"
侯希白一震道:"你肯定他会杀我。"
雷九指不解道:"只要石之轩看不穿小侯假扮莫为的身份,他仍该是安全的。"
徐子陵神色凝重的道:"旁观者清,没有人比石之轩更清楚侯兄的底细。莫为来自巴蜀,兼又武技高强,终会惹起他的怀疑。昨晚皇宫一战。于我们实有害无利。"
侯希白色变道:"现在我、子陵和少帅三人的命运已紧连在一起,只要有一人给看破。另两人将会受牵连。"
徐子陵微笑道:"所以我才要你一走了之,既可避免胡小仙的纠缠,又可令我们少去一个露出破绽的弱点。侯兄更可以潜心修练不死印法,可说一举三得。"
侯希白沉吟半晌,俊容忽明忽喑,好一会才道:"子陵是否准备妥和石师作正面的冲突。"
徐子陵叹道:"侯兄果然是明白人,为免侯兄左右为难,兼有其他方面的考虑,侯兄实应立即离开,此乃上上之策。"
侯希白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道:"你们不惜一切的助我取得不死印卷,我却一走了之,若你们有什么事,我侯希白以后必会寝食难安。"
雷九指道:"我倒同意子陵的提议,这对两方面均有好处。至于他们两人,你更不用担心,什么场面情况他们不曾应付过。"
徐子陵不容他多想,道:"侯兄立即回去,修书一封,大致说明自己是弓辰春而非莫为,因被胡小仙识破身份,兼昨晚一战受了内伤,故不辞而别等诸如此类的说话。舞文弄墨,你当然比我在行。"
侯希白苦笑道:"小弟从未想过会结下有过命交情的朋友,今天却交到三位。好吧,就如子陵所言。"
徐子陵微笑道:"这一着必大出石之轩和涫妖女等意料之外,我们亦扳回一点上风。
由现在开始我们要把主动权握在手里,否则定是饮恨长安的终局。"
侯希白探手和他相握,双目射出深刻的感情,道:"保重!"
※※※
常何定神一看,低呼道:"是秀宁公主的人。"
寇仲暗叫不炒,那人策马来到车旁,施礼后道:"秀宁公主今早上朝贺岁后。忽感不适,有劳莫先生入宫诊理。"
寇仲心知肚明是什么一回事,自己错在昨晚太露形迹,这么大摇大摆的站在殿心与徐子陵同时亮相,熟悉自己的李秀宁当然可一眼看破。
只好对常何苦笑道:"入宫后我们只好分道扬镖,更麻烦你向太子殿下替我赔个罪,我看过秀宁公主后,还要去见尚秀芳呢?"
※※※
徐子陵的雍秦重临东大寺旁的上鹤庵,报上来意后给领到布置清淡简朴的迎客堂。
他生性淡薄,酷爱自然。客堂除几椅外就只四面空壁,反令他有舒泰闲适的宁和感觉。
在宁静的心境里,他脑海中净现出目下长安的形势。
尤鸟倦确没向他撒谎,祝玉妍、赵德言和石之轩联手进行一个倒垮李世民的大阴谋,只要他们计划成功,如日中天的大唐国将四分五裂,由盛转衰。
若他猜得不错,这阴谋的核心人物该是杨文干,杨虚彦和香玉山三人。
密谋在李渊到终南山脚仁智宫举行一年一度的田猎时,把李世民及他的手下一举歼灭,再控制李渊,迫他逊位与李建成。那时只要能架空李建成。大唐国便要落入杨文干和杨虚彦手上,等若隋室杨姓余孽重新复辟。
李世民和他手下一众天策府战将亲兵,乃身经百战的不败雄师,黑甲铁骑,更是名慑天下。战场可不比江湖上的打斗仇杀,请求的是群体的力量,通过细组、训练、兵法、战阵、策略、揩挥表现出来,不存侥悻。
若正面硬撼,杨文干一方就算人数多上数倍,也难以得逞。一旦让李世民方面动员大唐军,十个京兆联亦吃不完兜着走。所以杨文干只能觑其无备,以雷霆万钧之势,攻李世民一个措手不及。
香玉山之所以参与其事,最重要他是连李世民都不晓得的外人,故能在天策府的监视网外行事。假若阴癸派那批在江南制造的精良火器落入他手上,在某一特定环境下,确能发挥难以想像的杀伤力。
至此豁然而通,为何属沈法兴的海沙帮肯供应火器与白清儿,皆因李世民已成其他割据群雄的头号大敌。香家由明转暗,似是为怕他和寇仲。事实上却暗中勾结魔门诸派,一方面继续为萧铣办事,另一方面则对付他们两个。他现在可肯定一旦知道宝藏所在,祝玉妍会倾尽全力把他们杀死,以独吞宝藏,再利用宝藏内的财物兵器,助林士宏取得天下。
徐子陵有个感觉,就是石之轩早看穿侯希白的身份,甚至经过昨晚之事后,寇仲亦露出底儿,只是他没有告诉杨虚彦。凭石之轩的实力,觑准时机,肯定可把邪帝舍利从他们手上抢去。现今的形势对他和寇仲非常不利,一举一动,全在环伺群敌的监视下,而他们对杨公宝库仍全无头绪,所以须从被动争回主动,否则会处于一直挨打的劣势。
想到这里,不由叹一口气。窗外细雪纷飞,平添新年度开始的一份莫名的惆怅。
师妃暄轻柔的声音响起道:"新年开始,万象更新。一年之计在于春,子陵有什么新的大计呢?"
徐子陵向入门处瞧去,立时呆了起来。
※※※
李秀宁所居的公主府"宜雨轩"位于西苑东,利用原本的自然环境建成一组园林院落,雅致清幽,与皇宫其他殿院相比,多出一份清新的气息。
主建筑设在南端,北部叠湖设石山,其上有曲折小桥,人工湖来至厅堂处,转化为曲曲溪流,点缀以奇石。水流绕轩西侧流入轩南的扇形湖,造成湖水泊岸的荡漾效果,颇有原野意境,把水和建筑物的关系处理得异常出色,显是出于高手构思。
不知是否这两天脑海中转动的尽是各类型建筑的图象,寇仲很自然地欣赏景物的关系和从而衍生的效果,津津入味。
步过小桥,穿过主轩,寇仲直入内院,登堂入室的到达李秀宁闲人免进的香闺,心中百感交集。
这些年来,他虽蓄意把爱念转移往宋玉致身上。但对李秀宁这位令他首次倾心爱慕的美女,仍是不能忘情。平时只是压制下去,见着她立即旧情翻涌,难以自已。
李秀宁坐在卧室外进小厅堂一张卧椅上,见他进来。示意免去俗礼,命其他宫娥小婢离开。
寇仲傻兮兮的在她旁坐下,李秀宁叹道:"唉,真拿你这人没法。教人家怎办才好?"
寇仲当然明白她心情的矛盾。
他寇仲已成李家的大敌,到长安更是图谋或能颠覆唐室的宝藏。李秀宁要告发他既不忍,为他隐瞒又对父兄有愧。左右为难处,可以想像。
她头梳双螺髻,额前戴着珊瑚制成的精巧箍儿,身穿高领、湖水绿色透暗黄花纹的连身罗裙,外披御寒绵袍。华丽的衣饰不失其清丽脱俗的气质,看得寇仲怦然心动,又自卑更自苦。
李秀宁美目往他瞧来,道:"为何不说话。"
寇仲苦笑道:"公主不用为难,我们和令兄世民达成协议,我们助他渡过难关。他则不理会我们在长安的行动。当我真能把宝藏运走。他才会寻我晦气,这么说公主会否心中好过点。"
李秀宁讶道:"什么难关?"
此时婢子的声音在门外道:"启禀宁公主,准驸马爷到。"
寇仲虎躯剧震,失声道:"准驸马爷?"
※※※
徐子陵是首次见到师妃暄回复女儿身的装扮,更是首次见到她穿上灰白的出家人粗布麻衣。
如云的秀发瀑布般随意地泻落肩膊后背,绝世玉容恬淡无波,朴素的布袍反衬得她丽质天生,完美无瑕。
徐子陵心中一阵酸楚,肝肠欲断。
师妃暄以这打扮模样来见他。正是向他展示自己是个出家人绝不会涉足男女情事。
他忽然感到与她的交往,有如春梦秋云,最终只能在思念中追忆,不堪回首。
心中忽然涌起冲动,若现在一走了之永远都不再见她,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她会难过吗?又或后悔?
这冲动虽只能在脑海的幻想中出现,但想想已能为因此而来的痛苦得到报复快感,更可稍稍补偿他遭这般对待的失意。
徐子陵忍受着贯袭心头的诸般感觉,然后猛吸一口气,把所有胡思乱想排出脑海之外,心头回复止水的平静。
就在这一刻,他暗下不移的决心,再不会对师妃姐暄有任何憧憬和妄念。
对方的反应,很可能是因自己改名"雍秦"而来。雷九指今趟是害得他惨了。但亦令他由此更明白师妃暄的心意。
师妃暄在他旁坐下,清冽的春风从静和沉静的院落透窗轻轻吹进来,带进雨雪的气味。青蓝的天空像是消失了,只能看到白茫茫的春雪永无休止的飘降而下,这世上仿似再不存在其他事物,只有两颗心在跳动。
徐子陵目光投在靴尖处,平静的道:"魔门三大巨头祝玉妍、石之轩和赵德言确联合起来,密谋行刺秦王。"
师妃暄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淡淡道:"听说子陵昨天曾来找妃暄,并碰上秦王,谈过一会。"
徐子陵点头道:"这或者是老天爷的安排,令他能渡过此劫。"
师妃暄皱眉道:"秦王为提防建成、元吉有不轨行为,一直非常小心,纵使偷袭,亦未必能奏效。宋金刚曾作尝试,结果仍是无功而返。"
徐子陵道:"今次的计划会更加周祥。听说会用到大批火器,若再有适当时机配合,兼之秦王的注意力又只集中在长林军的动静上。说不定会阴沟翻船。"
师妃暄秀眉紧蹙起来,讶道:"李渊一向对兵器火器等管制很严,除非出于强抢,否则那来大批火器?"
徐子陵道:"所以只要我们查到这批火器所在,可把整个阴谋揭破及摧毁。且由于此举与杨文干、杨虚彦及和突厥人都有牵缠。李建成在不能卸责下,秦王或能因此名正言顺成为太子。"
师妃暄美目亮起来,微笑道:"子陵可否说得详细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