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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如意狼君全文阅读

作者:八月薇妮     我的如意狼君txt下载     我的如意狼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21、未料所终扑朔迷离

    分开八片顶阳骨, 浇下一桶冰雪水。从头到脚都是僵的。自屋顶上的风吹来, 是清雪肃杀的寒意,一阵一阵扑面而来,宛如凌迟。

    小葵怔了片刻, 哆嗦说道:“娘子,我……我去叫侯爷。”月娥说道:“别!”手上微抖, 那握着手中的如意结便跌落脚下,自台阶上滚了几滚, 落在台阶沿儿上, 一点喜滋滋的红,变作冷颤颤的血,瑟瑟的缩在那端, 不敢见人。

    小葵未曾发觉, 只顾焦急看着那边敬安,月娥却望见了, 然而却又如何, 不过几步之遥,却已经并无再去捡拾之意。

    小葵望着她眼中泪落,悚然叫道:“娘子!”月娥偏抬头,拉了拉小葵的手,笑道:“抱歉, 改日再来系罢,我们走。”她低头转身,向着菩萨殿内退去。小葵回头看看菩提树下两人, 微一皱眉,转身追去。

    月娥同小葵回去,正巧遇到谢夫人的丫鬟前来,说是谢夫人已起,派人来看看月娥是否歇了。

    当下月娥便同小葵去见谢夫人,走到外间,却听得里面隐隐地说道:“果然是敬安么?”是瑛姐答道:“方才奴婢都看的清楚,的确是二公子。”谢夫人说道:“他无缘无故怎会来此?”瑛姐说道:“莫不是知道我们来到,故而前来探望……”谢夫人笑道:“他哪里就有那等孝心,叫我看,怕是不舍的月娘才是真的。”

    说着,丫鬟打了帘子,月娥便进去,谢夫人说道:“真是说你你就到了。”月娥行了礼,谢夫人说道:“方才我们在说,似是看到敬安来了,莫不是找你去了?”月娥摇头,说道:“我未曾见到侯爷。”谢夫人一怔,同瑛姐面面相觑,说道:“怎会如此?哦……我知道了,许是来查案的。”月娥静静说道:“或许是罢。”

    正说着,外面有个姑子进来伺候香茶,谢夫人起手喝了,说道:“一会儿便要回去了,喝口茶暖暖身子,不然路上会冷。”月娥便也喝了。

    两人喝了口茶水,又来了个管事的姑子,说了些奉承的话,谢夫人便随口应付着,末了问道:“近来庵中没事么?”那人便说道:“拖夫人的福,没有他事。”

    谢夫人微微诧异,凝眉想了会儿,瑛姐却说道:“夫人,奴婢刚想起来,那个静瑗小姐,不也是在此出家的?难倒侯爷他来是……”谢夫人轻轻咳嗽一声,瑛姐停口。

    月娥心头一震,却不语。谢夫人却微微一笑,说道:“我真是老糊涂了,竟忘了这件事……嗯,只不过是个人的缘法,也没法子的,且由得他们……是时候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当下谢夫人起身,握了月娥的手,两个出了门,白衣庵的尼姑们列队相送,出了门上了轿子,便向着谢府回去。

    回到谢府之后,已经是晌午偏后,日光昏黄,小葵扶着月娥回到东院,入了屋内,才觉得暖和,月娥靠在床边想了半刻,只不做声。小葵站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说道:“娘子,你切勿多想,这事定非是娘子所见那般。”

    月娥闻言怔怔地抬头,说道:“你说什么?”小葵说道:“侯爷对娘子自是一心一意的,此事定然有误会在内。”

    月娥笑道:“什么误会?”小葵说道:“那个静瑗小姐,不是娘子想的那样儿,我听侯爷的近身大哥说过,外头的人说的都不对,静瑗小姐当初失贞小产之事,并非侯爷所为……”说到这里,忽地掩口不语,自知失言,便看向月娥。

    月娥说道:“原来如此,怪道今日会去见,嗯……”小葵急忙跪地,说道:“奴婢多嘴了,娘子,请娘子降罪。”

    月娥望着小葵,片刻笑道:“你赶紧起来,我也并未说些什么,你倒是急了。快起来,不然我就真恼了。”

    小葵犹豫起身,月娥又一笑,面色如常,说道:“罢了,无事的……我只是有些倦了,要歇一会儿,晚饭就不吃了,也别来叫我。”小葵看她毫无异样的样儿,不知为何却觉心惊胆战,却无法,只好答应。

    月娥一觉到了晚间,隐约听到有人进来,说道:“怎么睡了?”听着正是敬安的声儿。月娥心头一动,听小葵说道:“娘子今日去拜佛回来,便恹恹地,晚饭也不曾吃。”敬安说道:“这是为何,莫非是累了?”小葵说道:“侯爷……”欲言又止。

    月娥动了动,敬安说道:“月儿醒了?”回手来扶月娥起来。

    小葵见月娥醒了,便退下去。敬安抱了月娥,关切问道:“怎地不舒服?”月娥说道:“无事,有些头晕。”敬安说道:“着凉了?还是累了?”月娥说道:“没什么,多歇歇就好了。”敬安说道:“当真?我看不如找个大夫来看看。”月娥摇头,说道:“真的不用。侯爷你早些回去罢。”

    敬安见她赶人,便说道:“我刚来,多陪你些时候才好。”月娥伸手揉揉额头,说道:“我心里倦,侯爷叫我一个人清净清净。”敬安细细端详,片刻说道:“你好像有些不妥。”月娥摇头一笑,说道:“哪里有?侯爷多心了,只求你叫我歇会儿,实在是累。”

    敬安想了想,说道:“好罢,既如此,我片刻就回,你再睡一会儿。”月娥也不同他多说,仍旧躺了,敬安便替她将被子拉起来,细细盖好。

    敬安见月娥卧倒之后便再不动,他便坐在床边,看了半个时辰,最后才起身出外,门口见了小葵,淡淡说道:“今儿没出什么别的事吗?”小葵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侯爷,今日娘子还去过白衣庵。”敬安双眸一垂,不见怎么惊讶,说道:“哦?”小葵把心一横,垂头说道:“本想去许个愿的,字都写好了……”

    敬安略怔,说道:“什么字?”小葵说道:“在菩萨殿写的字,没来得及往菩提树上挂。”

    敬安目光一动,这才看向小葵,说道:“如今在哪里?”小葵说道:“我的自收着,娘子的不知道,大概娘子收了。”

    敬安想了会儿,说道:“我知道了。”小葵看了敬安一眼,还想说什么,敬安说道:“好好地伺候娘子。”转过身便出门去了。

    次日敬安早早地便依旧还来,因天还早,月娥还未起身,知道敬安来,勉强靠在床边,也依旧是懒懒淡淡的,敬安握着她的手,嘘寒问暖了一会儿,才自出去出门早朝。

    这边月娥却再睡不着,便起了身,披了衣裳,看了几本书,却都看不下,出了门,只觉凉意扑面而来,昨夜刚落了一层细雪,院子里白蒙蒙的,只两行脚印,乃是敬安来去所留。

    月娥怔怔地望着那两行浅浅脚印,一时靠在廊柱之上,百转千回,亦不知想些什么。

    是日,敬安早朝未回,却有个消息传入府内来,说是有人在安国舅下朝之时,将他刺杀当场,那刺客也被当场缉拿。

    一直到午后,敬安也还未回,小葵出去探了会儿,回来匆忙说道:“娘子,听闻事情不好了,侯爷竟被刑部的人关押起来了。”

    月娥一惊,说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小葵说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听外头的人沸沸扬扬都是这么说。”

    月娥想了想,便去见谢夫人,却见谢夫人也正在惊疑不定,两人见了,谢夫人反而安慰月娥,说道:“你勿惊,这事必定有内情的,我立刻叫人出去问个明白,看看东炎也快回来了,倘若回来了,自会知道。”

    不料,从中午到傍晚,敬安同东炎,竟没一个回来的。谢夫人派出去询问的人却回来,说道:“听闻是有人趁着安国舅回府之时冲了出来,将他砍死轿中,然而……听人说,那刺客却是九城指挥使的部下。”

    谢夫人同月娥两个都是一惊。顷刻,跟随东炎的人也回来,说道:“大公子叫小人回来禀告夫人,请夫人切勿担忧,一切等大公子回来之后再细细的说。”

    谢夫人捶手说道:“我怎能不担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敬安的手下怎会做出这种无法无天的事来,明明安国舅那边已经是平息无事了的。”

    且不说谢府之人宛如热锅上蚂蚁,纷纷不安,到了晚间,果然东炎回来,谢夫人急忙叫他进来,东炎进门,见月娥也在场,便只不看她,冲上行礼,说道:“母亲。”谢夫人说道:“东炎,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快说来,为何敬安至今未归?”

    东炎站着脚,说道:“母亲容禀,这件事实在有些麻烦。”

    谢夫人说道:“竟是个怎么麻烦法儿?”

    东炎说道:“母亲,只因那人当着闹市行凶,诸多人看着,被当场拿下之后,竟确认,的确是九城的部下没错,这倒也罢了,倘若是他擅自行事,也怪不得敬安头上,顶多制敬安一个管教不严的罪名,然而那人却一口咬定是敬安授意,只因安国舅……他对侯爷的姬妾无礼,所以要出这口气,因此皇后娘娘不依,圣上也大怒,下令将敬安拘了。”

    谢夫人听了,浑身打战,说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敬安他难道真的做出这等欺上瞒下之事?”

    东炎皱眉说道:“母亲,敬安虽然胡闹,但公然杀害朝廷大臣……这不似他能做出的,因此朝臣也分为两派,争执不休,如今圣上无法,只叫我们大理寺同刑部,都察院一起会审此事,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明明白白。”

    谢夫人听了,便略镇定了些,又问道:“那敬安为何还不能回?”

    东炎说道:“只因闹市杀人,死者又是大臣,此事朝野尽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为免无知百姓以为朝中官官相护徇私枉法,只得将敬安留在刑部暂押一晚。”

    谢夫人此刻才平静下来,闻言便说道:“这也罢了,敬安那个性子,须磨一磨他方好。只不过,他在刑部,不会有人用刑之类的罢?”

    东炎摇头说道:“尚未审讯,自然不会有人用刑。母亲放心。”

    谢夫人才叹,又做拭泪状,说道:“怎地他总是不叫我放心呢?”

    东炎安慰说道:“母亲切勿忧心,倘若此事跟敬安无关,自然会平安回来。”谢夫人闻言一怔,迟疑说道:“那倘若,此事跟敬安……跟敬安脱不了关系呢?”

    东炎面色淡然,说道:“倘若真个如此,那我便第一个饶不了他。”谢夫人身子一震,便流泪,说道:“东炎,你们是亲兄弟,无论如何,你要救一救敬安才是。”

    东炎神色不改,却只说道:“母亲,我方才说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倘若此事真是敬安所为,你也不必为他伤心,我谢家没有这般毫无行止目无法纪的子弟,——自是他罪有应得。”

    说完之后,双眸一垂片刻,微微地看了旁边月娥一眼。

    交代罢了,东炎又略安抚了谢夫人几句,便出外去了。月娥也稍稍说了几句,见谢夫人形容哀伤,似撑不住的样,她便只告辞而出,同小葵两人到了外头,却见大房之外,屋檐之下,站着个巍峨身影,正是东炎。

    月娥脚步一停,随即仍旧向前,将要过东炎身边,才停步行了个礼,转头又走。却不料东炎开口说道:“你不担心他究竟如何了?”

    月娥闻言转头,便看向东炎。

122、谢大郎暗醒翰林女

    夜静风寒, 两边丫鬟垂头站着, 呆若木鸡。东炎盯着月娥看了会儿,忽然冷冷一笑,转身便走。月娥瞧他向着书房而去, 就同小葵说道:“你先回去,我去看看大公子。”小葵答应而去。

    月娥到了东炎书房, 果然见他人在里头,寂然静坐, 门半掩, 外面亦无仆从。月娥推门而入,东炎说道:“谁让你来的?”月娥说道:“大公子若不想我来,方才说那一句话又是何意?”东炎说道:“只是随口问问罢了。”月娥说道:“既然如此, 是我多事了。”她转身欲走, 东炎霍然起身,说道:“站住!”

    月娥停步, 回头看东炎, 问道:“大公子还有何见教?”东炎望着她,看了片刻,垂头,颓然说道:“你真的……跟容玉不同。”

    月娥说道:“我……我本就不是那位小姐。”东炎心如利箭穿过,说道:“你我都知, 你就是容玉。”月娥不语。东炎说道:“可是,究竟为何,你会变作如今这样?”月娥说道:“说来话长, 如今还活着,已经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东炎不见她继续说,却也知道其中详情必是一言难尽,屋内两人皆沉默,片刻后,东炎问道:“良弟弟……如何?”月娥说道:“尚好,长大了,人也懂事的很。”东炎说道:“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有派人去找,只不过,一直没什么音信,因此事牵连甚广,不敢就大张旗鼓的……却没有想到,竟然阴差阳错,是敬安带了你回来。”他声音起初还浓浓感伤,后来便转为戏谑自嘲。

    月娥说道:“大公子,很抱歉……”东炎抬头看她,说道:“不,是我无能,对不住你们……”

    月娥摇头,说道:“大公子,既然事过境迁了,何必还如此自责?”东炎转过桌子,月娥本能地后退几步,东炎上前,怔怔地盯着她双眼,月娥说道:“大公子。”东炎说道:“你闭上眼睛。”月娥怔了怔,东炎望着她,说道:“闭眼。”

    月娥犹豫了片刻,终究闭上双眼,一瞬间,东炎浑身发抖,伸手,手指颤抖,在月娥的双眼之前掠过,又欲摸她的脸颊,却又不敢落下,只隔着一指距离,轻轻向下,嘴里低低地唤道:“容卿……”

    一声幽咽,沉埋多少往事,葬送几许柔情,明知无望,仍旧难以割舍,东炎欲将面前之人牢牢拥入怀中,却又不敢,然而他盼望数年,好不容易梦成了真,却发现此佳人已经并非昔日他爱慕之人,为何?明明音容笑貌都一致无二,却偏偏不是!

    东炎的手几番颤抖,最终仍旧落在桌上,月娥听了响声,睁眼一看,见他惨然神色,心头了然,轻声问道:“大公子,你还好么?”东炎摇了摇头,说道:“我无事。”片刻,又问道,“你……你同敬安,是如何认得的?”

    月娥垂眸,静静说道:“不堪回首。”

    东炎回头,望了望月娥,忽地一笑,说道:“是了,敬安那个性子……”虽是笑着,眼中却是光芒冷然,这一刻,真欲死了才干净些。

    顷刻,东炎笑了笑,又问道:“先前母亲要鞭笞他,你为他,竟肯去国舅府,你心爱敬安?”

    月娥想了片刻,说道:“侯爷曾对我有恩。”东炎说道:“既如此,你是为了报恩?”月娥不语,却问道:“大公子觉得刺杀国舅爷之事,究竟真相如何?”

    东炎说道:“还不知,此事最难办的,就是那人一口咬定是敬安指使。你觉得如何?”月娥说道:“侯爷虽然有诸多缺点,但绝不是个会如此做的人,何况他知道大公子向来最痛恨目无法纪之人,侯爷向来最尊重大公子,定不会如此做。”

    东炎望着她,说道:“你很替他说话。”月娥说道:“最知道侯爷的应该是大公子,我不过是多话了。”

    东炎不语,犹豫了一阵,说道:“楼老师……他有没有同你说,当初之事?”

    月娥摇了摇头,说道:“当初之事,我也都忘了,父亲也从未讲过。”东炎想了想,一笑说道:“楼老师是忠厚之人,然而……”他犹豫片刻,终于看向月娥,说道,“你可知道,当初你家遭难,是因谁而起?”

    月娥怔道:“大公子是何意思?”东炎眼睛微红,望着月娥,说道:“当初肃王之事,本牵连不到楼翰林身上,然而正当刑部盘查之时,有人竟密报楼翰林也是肃王同党,因素来知道翰林人品,自然无人肯信,结果,圣上下令搜查翰林府,结果竟搜出肃王谋反之时须用的令牌一面。”

    月娥问道:“这……却又是怎么回事?”

    东炎说道:“我当时亦不知是怎么回事,而后,翰林府出了事,敬安有段时间便闷闷不乐,屡屡问我翰林府因何入罪,我起初不以为意,后来便觉有异,察言观色,问他是否有心事,他只是不说,每每便发呆。然而他虽不说,我又怎会猜不到?楼翰林素来与世无争,自不会有人针对他下手,当日进出翰林府的只有我跟敬安两个人,翰林府出事之后他一反常态,屡屡关注在翰林府搜出何物,我便猜到……”

    月娥惊得心头乱跳,问道:“大公子,这……不可能罢,必是你的猜测而已。”

    东炎说道:“我当时大病一场,敬安便时常在我床边垂泪,我醒来之时,曾旁敲侧击问过敬安,当日是不是带了什么进翰林府,没想到敬安反应极大,却不否认,只叫我不要问,我再逼问,他便说自己做错了事……再后来,母亲便不许我再提起此事。”

    月娥听得浑身发凉,一时忘了反应。

    东炎说道:“多少年了,我不曾对任何人说过此事,容卿,今日我将事情原委告诉你,究竟要如何,你自己……看着办罢。”

    月娥垂头,说道:“多谢大公子。”东炎又说道:“此事,不可对任何人说,更不要让母亲知道。”月娥点头,说道:“我明白。”东炎望着她,见她双眸看着地面,遮了眼眸之际,就宛如昔日楼容玉就站在跟前一般,心头百转千回。

    月娥想了想,问道:“大公子,我有一事不明。”东炎说道:“何事,你问便是了。”

    月娥说道:“大公子见过我,那二公子先前就没有见过我么?”东炎想了想,说道:“这个我却不知,因你平日并不出外,连我……最初也是偶然遇见,因此敬安……应该是未曾见过你的。”

    月娥又说道:“那……夫人可见过我么?”东炎想了想,说道:“母亲却是曾见过你的,只因昔日我们定了婚约,所以她曾经去过翰林府……”

    月娥听他本来语声温存,后来便凉薄萧瑟,便又问道:“那为何谢夫人在我跟前从未说过些什么?”

    东炎勉强转过头不看她,说道:“当日我认出你来之后,很是震惊,便去同母亲说,母亲说你不是玉容,因言谈举止全不像,又……我以为你是敬安的姬妾……因此我也就以为你不是了。”

    月娥问道:“那为何后来又疑心了?”东炎说道:“因为……实在是太像,且我心里,实在放不下,所以就试试看,没曾想到……”说着,便转眼又去看月娥,却见她双眼之中亦略露出悲怆之色,两人四目相对,一个感慨世事造化无常,一个怜惜他多情无望,都有些莫名感伤。

    末了,月娥先开口,说道:“多谢大公子解疑。”东炎也无话,再说其他,只觉得更加客套陌生,便终究说道:“无妨,夜深了,你回罢。”

    月娥说道:“是。”眼看着东炎,迟疑了一会儿,欲言又止。

    月娥转身出了东炎书房,沿着回廊,向着东院而去。

    ——敬安,竟是楼翰林一家遭劫的首因?

    暗夜沉沉,天际毫无星光,细雪自空中洒落,走廊里的灯笼摇摆不定,月娥想道:假如真是敬安所为……楼翰林一家遭劫,颠沛流离,楼翰林心疼夫人,不忍她再吃苦,就卖了楼容玉给王四鹄,结果楼容玉不堪□□……却换来自己重生,遇上了谢敬安……

    这一切,就好像是一个古怪诡异的圈子,自谢敬安开始,自谢敬安……而终?

    恍恍惚惚,风吹衣袖,月娥缩起肩头,抬头才发觉已经到了东院,仰头看着沉沉夜空,微微苦笑,却不知命运究竟是何安排,她这一趟回京,是报恩,是报仇?谁又知道。

    月娥正在发怔,旁边一道人影缓步走出,说道:“姚娘子。”久违的称呼,月娥转头,借着院落门口的灯笼,看的清楚,此人身材魁梧,正是周大。

    月娥一怔之下,说道:“周大爷。”周大眼波沉沉,望着月娥,说道:“娘子去大公子书房了?”月娥点头,说道:“侯爷尚未归么?”周大说道:“属下正是回来传侯爷话的。”月娥问道:“他有什么话?”周大说道:“侯爷只说,叫姚娘子不必担忧,好生保重身体,他自会无事。”说完之后,终于忍不住“哼”了一声。

    月娥听了这话,怔了半晌。周大不耐烦,却仍压着性子,说道:“娘子无话叫我带回去给侯爷么?”月娥望着周大,忽地问道:“周大爷,你仍很厌我,是么?”

    周大听她问这个,很是意外,却仍说道:“我的想法如何,姚娘子何必在意。”月娥说道:“上次在紫云县提出的不情之请,着实为难周大爷了,幸而周大爷深明大义,竟答应了我。”

    周大面色凛然,瞪着她说道:“你想如何,莫非要故技重施?”

    月娥见他一脸戒备,便一笑,说道:“周大爷莫要紧张,这法子再用,未免老套了。”

    周大先前还以为她又要趁机逃跑。他虽然讨厌敬安身边的女子,但因敬安向来极紧张月娥,所以不知不觉也十分重视她,且又因遭遇了那许多事,也觉得月娥不似是其他女子一般,倒也对她刮目相看,但如今敬安在刑部不得返家,倘若月娥在这时侯又走,周大真要怒而发作了。

    周大听了月娥如此回答,才松了口气,又说道:“我劝你还是安心留在此处……”想了想,不是下属该说的,便停了。

    月娥也不以为意,问道:“侯爷可还好么?”周大说道:“不曾用刑,尚好。”月娥想了想,问道:“何时能回来?”周大摇头,说道:“不知。”月娥便说道:“既然如此……你替我转告他,近来下雪,甚是寒冷,我记挂着小暴,想去郊外看看。”周大一怔,说道:“什么,就这些?”

    月娥笑了笑,说道:“嗯,劳周大爷了。”周大压了压火气,终究没压住,他在此等了半夜,就是等她回来要一句话,好回去给敬安交差,没想到竟是如此!

    周大见月娥要走,便上前一拦,说道:“姚娘子,你未免太心性凉薄了,侯爷如今在狱中,你不记挂他,反只说那畜生?你……”

    月娥抬头看周大,说道:“好啊,那么……劳烦周大爷对侯爷说:我很想他,要他早些回来相陪我……如何?”她口吻亲昵,纵然是黑暗中,周大也觉脸红,不由呐呐。

    月娥哈哈一笑,说道:“难道周大爷能说出这些来?”

    周大这才明白她的意思,暗暗咬牙,那怒火却消了大半,此刻也没甚可说,只告辞离开了,月娥便去开门,此刻里头小葵听了声响,便出来,将月娥迎了进去。

    月娥浑身冰凉,又跟周大在门口站了这许多时候,虽然在外头不觉得什么,笑面如花谈笑自若的。只进了门来,顿时脚下一软,脑中便昏了昏,小葵吓了一跳,急忙将她扶了,却觉得月娥的手宛如冰块一般。当下赶紧叫人弄姜茶来暖身子,此刻月娥也不知是怎地了,浑身不停打战,竟好似到了南北极一样,小葵吓得无措,赶紧叫小丫鬟一起,替月娥暖手搓身。

    片刻姜茶上来,月娥喝了两口,才觉得身上的冷战好了些,也不哆嗦了,过了半晌,反而觉得身下有些不好,才知道是月事来了。

    当下月娥收拾好了,已经半夜,小葵怕她有事,多添了个暖炉进来,月娥恢复过来,好受的多,便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想到东炎那些话,一会儿想到敬安,脑中其乱无比,身子缩成一团,不知过了多久才睡着。

    第二日醒来,听外面传了信儿来,说是东炎一早就去了大理寺。谢夫人也派了家丁跟随着,有消息的话就随时回来说,谢夫人自己却去了佛堂祈福。

123、三司审冷狱会佳人

    当下刑部, 都察院, 大理寺三司各派其人,定在大理寺之中审讯国舅遇刺一案。东炎早早地便赶到了,却见大理寺主簿早早恭候, 见东炎进门,行了个礼, 说道:“少卿,大人有请。”东炎便应了, 去见大理寺卿。

    入了议事厅内, 却见大理寺卿正坐着,东炎行了个礼,说道:“大人唤我, 不知何事?”大理寺卿说道:“东炎, 坐。”又说道,“今日甚早啊。”

    东炎说道:“今日之事非同小可, 故而下官早来。”大理寺卿闻言面带忧色, 才说道:“我便知道是因如此,只不过,东炎,我向来知道你公正廉明,是从不肯徇私枉法的, 可你也知道,如今这件事,事关令弟, 因此……刑部跟都察院的人都觉得,应该让你回避一下,不叫你插手此案的意思……故而……我叫你来,同你商议一番。”

    东炎略微沉默,片刻才说道:“既然两部大人都如此说,下官也无异议,只不过,身为少卿,就算不插手审讯,旁听的话,总还是可以的罢?”

    大理寺卿见他答应,便松了口气,说道:“这是自然的。”

    顷刻过了小半个时辰,刑部的主审跟都察院院司也到了,彼此寒暄行了礼,分位子坐了。敬安本是被押在刑部,如今便也一并转来,刑部之人也不敢对他太过,锁链铐子之类都未曾用,神色也仍旧是那样略带倨傲之态,一如平常。

    东炎退在三司主审之后,位在主簿旁边,转头看了看,敬安望见东炎,便一点头,知道自己官司在身,自不能多礼。东炎看敬安那个样子,双眉微蹙,便低下头不看他。

    因敬安爵位在身,便不能跪。只站在边上,当中刑部尚书便命带人犯上堂。差人将犯人带上堂来,那人跪地,又看旁边敬安,也略行礼,说道:“大人。”望着敬安,面色略见忐忑。敬安淡淡瞟了他一眼,不言语。

    上头的自然不免顺着官面顺序而来,便问道:“下跪何人。”那人说道:“小人程亮。”尚书问道:“昨日你说你是东城巡卫营一员小小将官,可是真的?”程亮说道:“正是。”尚书问道:“昨日你杀国舅爷时候,说什么替天行道,国舅爷罪有应得,被缉拿之后,又说自己无罪,却是为何?是否有什么内情?”

    程亮想了想,说道:“不瞒大人,此事最初是营中李校尉同我说起,小人本不知是何事,李校尉说谢大人的妾室被国舅爷污了……”

    敬安听了,便皱眉看向程亮,恨不得一脚踢死了他。

    程亮一怔,急忙低头说道:“李校尉说大人为此愤愤,又说只恨不能将安国舅杀死替大人雪耻……当时小人喝了几杯酒,受不得他的怂恿,便一口答应,要杀了安国舅,李校尉说从旁相助,杀了之后即刻逃走便是了,次日,小人准备了刀子埋伏街头,见安国舅经过,便冲出杀之,不料并无见到李明出现,是以小人有些慌了,便说是听从了谢大人之意。”

    大理寺卿听了,便说道:“真是个胆大妄为的糊涂之人!既然如此,那此事跟谢大人是完全没有干系了?”

    都察院司便说道:“大人且慢,此事还有些扑朔迷离,昨日他一口咬定是奉了谢大人之命,如今却突然改口,吾等怎可就轻信之?既然事关那姓李的校尉,不如将他带上堂来,细细询问,看事情是否便真如此人所说。”

    刑部尚书便点了点头,发签子派人去传那李姓校尉,自有差人领命而去。

    刑部尚书便撇了程亮,又问敬安,说道:“谢大人,这程某所说,你可知情?”敬安说道:“从来不知。”尚书问道:“那此人谢大人可认得?”敬安说道:“并无印象。”尚书又问:“那……那名唤作李明的校尉,谢大人可认得?”敬安说道:“既然是个校尉,总是见过的,然而大人若是想问是否是我指使的他们杀人,我自可以答你,就算是我对安国舅有仇,难道就会指使两个九城麾下之人,叫他们明目张胆当街杀人,好叫朝廷拿我问罪?”

    三司面面相觑,大理寺卿同刑部尚书便缓缓点头,都察院司皱眉不语。

    一刻钟之后,派出去的差人回禀,说道:“回大人,小人等到东城营所,找到那李明居所,却发现他已经死去多时。”

    这一句话,堂上众人都惊。三司各自惊疑,地上程亮也大叫说道:“他死了,怎么可能?昨日还好端端的!”尚书问道:“可有仵作验明正身?是如何死的?”衙差说道:“京府大尹派人验了,是被人所杀,大概是昨日夜间被人杀死。”

    三司你看我,我看你,都察院司说道:“这可是杀人灭口了,倘若是自杀,此事还有可能是他擅自做主,畏罪而死……如今,显而易见,凶手另有其人。”

    大理寺卿瞥他一眼,说道:“这也说不定,按照大人的说法,就算是自杀并非他杀,亦有可能是被人所迫自杀而亡啊。”刑部尚书也不知如何判才好,片刻,才说道:“你们两位且先将此事按下,只说现在该将这谢小侯如何处置?继续将人扣着,还是……”

    都察院司说道:“这行凶两人皆是谢侯麾下,且安国舅有跟谢侯有仇,依本官看,应该扣着。”大理寺卿说道:“我看不然,昨晚上已经扣了一夜,却无确凿证据,何况李明死之时,谢侯都被关在刑部……本官以为,此事跟谢侯无关,不可委屈朝廷栋梁啊。”

    刑部尚书听听这个,看看那个,不知如何是好。正在犹豫难辨,外面有人上前,跪地说道,说道:“三位大人,宫中来人!”

    三司一惊,齐齐起身,却见外面门口摇摇摆摆走进一员黄门,上了堂来,倨倨傲傲行了个礼,说道:“咱家奉皇后娘娘谕旨,前来观审,不知三位大人,可有了结论?”

    三司回礼,大家重又坐了。刑部尚书说道:“皇上亲命本官三人审理此案,皇后娘娘莫不是不放心,才派了公公前来?”

    黄门说道:“正是,不瞒你们三个说,皇后娘娘正是怕你们三人惧怕那谢府势大,一时胆怯,将人轻轻易易放了,所以叫咱家过来看着些。”

    刑部尚书面带不忿,都察院司面陈似水,大理寺卿便撇嘴。

    那黄门说罢,就看敬安,却见敬安冷冷瞅过来,目光如刀,惊得他后退一步,被两个小黄门搀扶住,才站住脚,面上却仍悻悻然的。

    刑部尚书虽则有气,却不敢当面得罪这阉人,倘若得罪了他,便等同在皇后跟前失了面子,便说道:“此案尚未发现同谢侯有关,只因这两人都是谢侯手下,所以委屈他在刑部留了一夜,如今查明那挑唆杀人的李明已经身死,死无对证,所以本官正想着将谢侯放了。”

    黄门一听,立刻说道:“却是不妥!这杀人的两个都跟谢侯有关,又无其他嫌犯,岂能说放人就放人?何况那李明身死的蹊跷,焉知不是人狗急跳墙了,杀人灭口么?放了他,日后要捉拿,却也难了。”

    这黄门官的态度虽然盛气凌人,叫人很不喜,然而说的却正也是三位大人心忧之事,当下一时无言。

    一方面,觉得此事跟敬安有关,另一方面,却觉得敬安起码也是侯爷之尊,已是屈尊在刑部留了一晚上,如今并无确凿证据便再留人的话,他真个有罪就罢了,倘若是无罪的,将来便等同得罪了云天谢府,这谢小侯又不是个好相处的……睚眦必报是早有其名。

    三人早也听闻,那日在谢府上,安国舅只因调戏了个姬妾,便被好一顿毒打,如今竟然也死了,无论是否谢小侯动手,可见这谢府是沾不得的。

    那大理寺卿看在东炎面儿上,便只要放人,都察院司却为慎重起见,仍要求将人留着,黄门自不许放人的,刑部尚书本在狐疑,见状便做骑墙之态,沉思不语。

    堂上一派沉默,敬安忽地说道:“三位大人不必为难,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我甘愿自囚于大理寺中。”

    这一语出,众人有的惊,有的喜,有的惊疑,各怀心思。敬安笑笑,说道:“只望三位大人着力些,找些找出陷害我的真凶才是。也好叫国舅爷死的不那么冤屈。”

    那黄门听了这话,“哼”了一声,本想说几句寒碜的话,被敬安一瞥,那话便梗在喉中,竟无法出口。

    大理寺卿便赞,大拍马屁,说道:“谢侯光明磊落,且又以大局为重,如此气度,叫人钦敬啊。”刑部尚书也点头,敬安如此说,倒是替他解决一个难题,便说道:“既然如此,在事情明了之前,就委屈谢侯了。”又转头看都察院司,说道,“大人觉得如何?”

    都察院司便说道:“如此倒也可,本官也十分欣赏谢侯顾全大局的气度。”

    三人既都同意了,当下便又人来,带了敬安下去,仍旧押在牢中。那黄门见状,便心满意足,回去跟皇后娘娘复命。

    午时已过,东炎归家,将事情来龙去脉同谢夫人说了一遍。谢夫人心头稍安,又催着东炎仔细为敬安之事出力,东炎不好说大理寺卿不许他插手之话,便只出来。

    东炎心头有事,边想边走,忽地听到前头犬吠,却见竟是东院门口,那只月娥养的狗儿竟扑出来,追着一个人,东炎定睛一看,却见雪地里站着那人,正是月娥。

    一身银白大氅,当空一荡,月娥回身,将小哈抱住,亲亲热热摸了一会儿,便叫人带了它回去,才起身来,重整了整斗篷,小葵扶着,就向前走。

    东炎呆看了一会儿……本是经过,见状,便不由自主走了几步过去,问道:“要去哪里?”

    月娥低头说道:“大公子回来了……方才外面有人传信来,说是侯爷被关在大理寺里,叫我去探望。”

    东炎略一皱眉,说道:“要你去?”月娥说道:“正是,大公子要一起去么?”东炎本没这个意思,何况大理寺卿的意思,是不许他同敬安多接触,然而……

    东炎看着月娥,她所戴斗篷之下透出一圈儿白色的狐狸毛,绕着脸边上,越发衬得其人如玉,双眸分明,一派秋水颜色。

    东炎略觉恍惚,想了想,说道:“左右我也无事,既然是去大理寺,那么我便陪你去罢。”

    月娥一笑,盈盈一拜,说道:“多谢大公子。”东炎看着她盈盈一福时候举动,身子微倾,头一垂,长睫毛遮住眼睛,正如昔日初见之娇柔之态……

    东炎说道:“不必多礼。”先自转身,轻轻地喘了口气,只觉胸口如呛了冰水,着实难受,少不得就暗自忍着,只说道:“敬安他也太胡闹了,便如此叫你去,那种关押人的地方,岂是你这种妇道人家可去的?”

    小葵便扶着月娥往前走,月娥说道:“大公子多虑了,我去过的地方,有比那监牢更可怕的。”

    东炎身子一震,脚步微停,便转头看月娥,月娥微微而笑,点了点头。东炎说道:“你……”偏偏见她云淡风轻之态,东炎不语,将头转回来,鼻端酸楚,心头一片怆然。

    两人出了门,东炎一看,却见敬安的三四个近身侍从都等在门口,看见东炎出来,便齐齐行礼。

    月娥乘轿子,东炎素日也是乘轿,此番想了想,便叫人将轿子撤了,只骑马。一行人便向着大理寺而去。

    也不知行了几时,轿子终于停了,月娥听得外头东炎同人说话,接着小葵来掀起轿帘子,便扶了她出来,又替她将斗篷的帽子兜了兜挡风,东炎在前,敬安的那几个侍卫便跟在月娥身后,几个人进了大理寺,只向着后面的牢房而去。

    狱卒见了东炎,尽数行礼,有人便在前带路,进了牢房内,一片阴冷之气扑面而来,东炎回头看了看月娥,却见她只望着地面,东炎心头暗叹,转头领着人向内走,又走了一段,见几个狱卒正围着桌子在赌牌,见东炎来了,一个个忙不迭的跳起来行礼。

    其中一个,便壮着胆子,唯唯诺诺,说道:“少卿大人怎么来了?这……上面有令,大人你……不能同侯爷相见。”

    东炎便说道:“我自不去,这位是谢侯的……要来探望。”

    那些人早有准备,却不敢拦,当下说道:“是是,小的们知道。”便说道,“小人等请夫人过去。”也不知道敬安说了什么,这些人毕恭毕敬地将月娥引着,向内而去,东炎跟着走了几步,终究停了步子,幸而敬安的牢房离得不远,东炎站在这边,便能清清楚楚看到月娥停了步子,狱卒便去开牢房的锁,铁链子交击的啷当声响,遥遥传来,声声入耳。

    门开处,狱卒垂手退后,恭敬说道:“侯爷,人来了,若无吩咐,小人告退了。”里面敬安微微答应一声,月娥站在狱卒身后,隔着牢房柱子,看到敬安在内,靠在床边儿上,好似个无力的模样,也不看她,月娥不由地心头一惊。

    狱卒退下之后,月娥便迈步进了牢房,先问一声,说道:“侯爷?”敬安轻轻一声咳嗽,才回身看月娥,说道:“月儿。”终于微微一笑,却略见虚弱之意。

    月娥见他有些不好,便走过去,说道:“侯爷不舒服么?”敬安望着她,说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儿头疼。”

    月娥心头一惊,急忙说道:“侯爷身后的伤未曾痊愈,是不是又不好了?”敬安摇摇头,说道:“伤还好些,他们又不敢对我用刑,只不过这口气实在难忍。”说着,就叹一口气,说道,“也不知是谁人陷害我,竟然如此用心良苦,先是策反我两个下属,如今又杀人灭口,唉……月儿,我有些忧心。”说着,便将脸蹭在月娥胸口,低声说道,“故而叫人带你来,先看一眼也是好的。”

    月娥未料想竟会如此,皱眉问道:“怎会这样?总不会无救罢?”敬安不抬头,只伸手将她抱了,说道:“我……我也不知,大哥也不帮我,他们连让大哥见我都不肯,月儿……怕是有人要置我于死地了。”

    他从来都是趾高气扬,就算是对她,也只是温柔怜惜,却从不曾如现在这样无助可怜,声儿都带着沙哑,中气不足的模样。月娥心头一阵焦急,说道:“侯爷,你不必担忧,清者自清,决不会有事,大公子……大公子也不会不帮你。”心底却想到东炎同自己说过的,昔年楼家之事,不由身子微冷。

    敬安又叹道:“月儿你不是朝中之人,不知其中事,就算我清清白白,亦有许多人要借此置我于死地。……我只怕以后见不到你了。”月娥越发心惊,伸手用力握住他肩头,说道:“怎么净说这样的话!”

    敬安却不抬头,声音颇有些伤感,低低地说道:“月儿,倘若我不在了,你如何是好?不如……趁着现在还好,我送你回平川,同小良相聚罢?”

124、将心比心细说端详

    牢房内阴冷, 也不知风从哪里透进来, 吹得人遍体生寒,忍不住便要打颤。月娥听敬安说了那几句话,不免有些心惊肉跳。

    敬安这人, 从来都是骄横之状,就算在东炎跟前, 也不过是恭敬而已,若说这样软弱, 却是在最狼狈时候也不曾有的。

    月娥起初无措, 后听敬安说了最末这两句话,心头一跳,反而沉默下来。

    敬安说罢, 便等月娥回答。月娥不语, 敬安便说道:“月儿,你想回去么?”他依旧是低着头, 只靠在她的胸前, 声音倒是暗哑低沉的,手便揽在月娥腰间,轻轻地抚摩了两下。

    月娥想了想,便说道:“倘若我说要走,侯爷就送我走了么?”

    敬安身子略僵, 手势也停了下来,片刻才艰难说道:“正是……我自思先前所作,未免霸道, 有些对不住你,如今穷途末路,倘若不及早安排,日后你不知是何着落,我虽说不舍得你,却也不想叫你因为而受累,故而想着……”月娥听到这里,不等他说完,就说道:“那好罢,侯爷就送我走罢。”

    敬安一听,身子抖了抖,才慢慢地抬头看向月娥。怔了一会儿,说道:“你想走么?”月娥望着敬安,淡淡说道:“侯爷把所有都想好了,我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走了干净。”

    敬安看着她,目光几度闪烁,最后才试探说道:“月儿,你……不再好好地想想?或许……或许事情还有转机之类……”

    月娥转头看向别处,说道:“我一切只凭侯爷做主,侯爷叫我来京,我就来京,侯爷若叫我走,我自然是要走的了,多想什么?”

    敬安皱着眉,想了想,犹豫说道:“可是……可是你对我……你……”

    月娥说道:“侯爷想说什么?”

    敬安想来想去,终于松了手,盯着月娥说道:“难道你对我没有一丝儿的留恋?说走便要走了?”此刻终于透出一丝懊恼来。

    月娥看着敬安,两人四目相对,半晌,月娥才说道:“侯爷你说这些做什么?岂非无用,有没有什么留恋的……于事无补罢了。”

    敬安一怔,月娥看他一眼,便站起身来,说道:“既然如此,侯爷若没有别的事,我就回去了,侯爷说要安排人送我回平川,可别忘了。”说着就向门口走去。

    不料敬安向着地上一跳,闪身到月娥身前,一伸手便将她拦住,动作敏捷利落,腰一挺,面上虽是恼怒,却已重是旧日那骄横狂放之态,略带一丝恼怒,哪里有丝毫颓丧软弱的样儿?

    月娥站在原地,却并不慌张,只望着敬安丝丝冷笑。

    敬安将她拦了,见了她脸上冷漠笑意,便更怒,说道:“姚月娘!你这狠心之人,三言两语,就肯这样将我撇下了?”

    月娥淡淡说道:“不然怎地?”敬安握拳说道:“你……你,你这样的人,你休想……我不许你走!”

    月娥便哼一声,说道:“叫我走的是侯爷,叫我留的也是你,你到底是要怎样?”

    敬安怒道:“我虽说叫你走,你看在我们昔日情分上,也不用走的这样快罢!”

    月娥说道:“我又不是官儿,不能破案,不能救命,留下来做什么,自是走的好。”

    敬安一口气上不来,瞪了月娥一会,才又说道:“我叫你走你就走!那我叫你一辈子在我身边,你会乖乖答应?——走的好走的好,我怕你心底一直都想着要走的!”

    月娥仰头说道:“是又怎样!”

    敬安大恼,说道:“你……你……你实在叫我……”手伸出来,却只点着月娥,瞪了片刻,忽地狠狠地跺了跺脚,垂头说道:“为何……你总这么对我?”

    敬安后退一步,便靠在栏杆上。此刻垂着头,手也垂下,一副无可奈何,垂头丧气之态,却并非先前假装之态。

    牢房门口在侧,月娥要走的话,自是会出去,见敬安如此,她却并没有动,看了敬安一会儿,便看向别处,牢房内暗沉沉的,且又阴冷,呆得久了,浑身难受。

    周围虽无人,黑黝黝的却有些可怕,两人说话的声儿在寂静里显得格外大声。

    月娥轻轻叹了口气,便放低了声音,说道:“我是生是死,是留是走,都是侯爷一句话而已,一向都是你做主,怎么倒现在又问起我来了?……何况现在最紧要的怕不是这个,我不知侯爷你心中想什么,只是……还是要早些离开这个地方才是。”说完,心头略觉得酸酸的。

    原来,敬安的性子月娥摸得比谁都清楚,这人就算是遇到什么难处,也必不会如先前那副软弱之态,何况更说出要“送她走”之类的话,除非谢敬安也是死了换了个人,否则,打死了他也不会说出叫她走这些话的,他虽对她有情,但说他会做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种行为来,想来实在惊悚,故而月娥便只说要走,果然敬安便急了。

    敬安本垂着头,听月娥说这几句,便抬头来看她。心头细细地品了这几句,忽地双眸微亮,转怒为喜,向前便将她的手握住了,说道:“好月儿,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先前说的,是故意吓唬我的?”

    月娥用力一甩他的手,说道:“什么吓唬你的?侯爷你说要送我走,却不是玩笑的罢,我只当了真了。”敬安说道:“我是故意那般说,要试你心意,谁知道你竟那样的?”

    月娥说道:“我又哪样了?”敬安望着她,微微委屈,说道:“你好狠心,我虽没有受刑,心里到底是不好过的,你就安抚我一番,说些甜言蜜语的真心话,又怎样了?”

    月娥说道:“我不会说!”

    敬安说道:“难道你心里真的只想着要走?”月娥说道:“不错。”

    敬安最不爱听的就是这个,也不管她是不是赌气,就怒道:“你死了这条心,就算我真个儿死在牢里,也不会放你走的。”月娥哈哈笑了两声,说道:“亏你先前还演得几多情似的……委委屈屈,倘若我是个实心的信以为真,淌眼抹泪的靠在你身上求你不要送我走就好了?”

    敬安想了想那副场景,自觉还算过得去,可惜要她如此,却是不能的了……她就是个世上最狠心之人,偏给他遇上了……

    然而这世上却有更多喜爱在他身上淌眼抹泪的软弱女子,偏偏他都是正眼也不看一下的。

    真是命中魔星了。

    敬安就咬牙说道:“那又如何?你就向我服个软儿,疼惜我一番又怎样?我的心意你早就明白了,你的心意我却一直都不知道,你叫我怎么放心?”

    月娥说道:“谁要明白你的心意了?侯爷你试我的心试到牢里来,却完全不想外头多少人为你担忧么?胡闹也要有个限度的。”

    敬安虽知道先前多半是她窥破了故意说要走的,但隔靴搔痒,到底心不足,就说道:“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你只说你对我到底是怎样?”

    月娥说道:“我不明白侯爷的意思。”

    敬安说道:“你明明对我有意,为何你从来不说?我不服!”恨不得将她狠狠摇一顿,把她的心里话给摇出来才罢休,却偏不舍的动她为难她。

    月娥就淡淡然说道:“侯爷你想的太多了罢,同你说不清楚,我要走了。”敬安见她要走,便将月娥抱住,将牢门一踢,说道:“我不要你走。”月娥说道:“你这是干什么!”

    敬安说道:“我要你一句知心的话。”月娥说道:“胡闹!”敬安说道:“你只说,你心底有我没我。”月娥说道:“我说过,我不知道!”敬安说道:“到现在你仍不知?”

    月娥仰头看他,说道:“当初我问侯爷,倘若不是这张脸,侯爷你会不会喜欢我,侯爷说什么来着?”敬安看着月娥双眸,心头一动。

    敬安将月娥抱起,也不顾她挣扎,就抱在腿上,坐在床边,说道:“我知道你恼我了,只不过……你说我胡闹也好,做戏也罢,我是被你逼的无法……我只要你一句话,又有什么难,难道你真的心底一点也没有我?倘若我方才当了真,真的送你走,你就真走了?”

    牢里极冷的,月娥靠在他怀里,不知不觉便贴在他的身上,她自先前进了牢房,一直到现在,虽然表面强硬冷酷,然而一颗心七上八下,此刻才安稳下来。便只不动,暗暗听着敬安心跳声。

    却听敬安静静又说道:“还有……前天白衣庵的事,我都知道了。”

    月娥怔了怔,便抬头看他,迟疑问道:“你知道又如何?”敬安低头看她,说道:“你心头猜疑,怎不开口问我?”月娥转头,说道:“我猜疑什么了?”敬安说道:“你看到那人是我,心中定然猜疑为何我会跟那尼姑在一块儿,举止亲昵,是不是?”

    月娥沉默片刻,偏把头一扭,说道:“我没有如此。”敬安见她又要逃,便发了狠,用力捏了捏她的下巴,说道:“既然如此,当时你为何哭了?”

    月娥心头一动,立刻知道是小葵同他说了详细,就说道:“风吹了眼睛也是有的,我都忘了!”

    敬安见她嘴硬,又气又怜,二话不说,便低头,狠狠地亲了她一回,月娥喘不过气来,又羞又气,用力打他肩膀,却只落得手疼。

    片刻敬安送了她,月娥才涨红了脸,说道:“好不要脸,说不过人家,就胡来吗?”敬安尝了甜头,心便好过,笑嘻嘻说道:“我是看你嘴硬的很,叫我心里痒痒的,幸亏这是在牢里,不然的话,就狠狠地教训你一顿。”说着,就又低头轻轻亲她的脸。

    月娥用力将他的脸推开,说道:“方才你无缘无故,为什么说起白衣庵来?”

    敬安笑道:“还不认?你心里猜疑了的,是不是?”月娥说道:“是你说的,并非我提起。”敬安便叹,说道:“要你说句真话,跟要杀了你似的……好罢,我便跟你说,那天的确是有人传信给我,我才去了的,你看到的那人,原先叫做静瑗的,我不知你听没听说我同她之间的过去之事……原本,我跟她是君子之交,不知为何她有了身孕,月儿你信我,并不是我,倘若是我,天打雷劈……”

    月娥低头说道:“我没说,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敬安才又说道:“我问她她也不说,因我先前名头不好,且那阵跟她也有些往来,所以都以为是我做下的……因这件事,我才被罚到紫云县去。她便出家了。”

    月娥不语。敬安又说道:“昨儿她叫人传信叫我去,我只以为有事,便去了,我当时知道你跟母亲去了香叶寺拜佛,却一时没想到你们会去白衣庵……当时静瑗同我说了些往事,大概是风吹的她头疼,便站不稳脚,我便扶了她一扶,便只是如此了,再无后续,而且……据我所知,静瑗心里另有他人,就如我心里有你一般,是以我们两个是再没什么的。”

    月娥听了,就低低说道:“同我说这么详细做什么,我也没问。”敬安说道:“其实我并不想瞒你什么,如今我都对你说了,你的心可该放下了罢?”月娥说道:“我有对你说我放不下么?”

    敬安抱着她,想来想去,说道:“对了,昨日你叫周大带回来的那话,我听了。”月娥说道:“嗯。”敬安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叫我早些回去,好陪你去看小暴,是不是?”月娥心里欣慰,偏说道:“我没有这样儿说。”

    敬安说道:“我知道你是这样的意思。”月娥不说话。敬安最恨她这样,叫道:“月儿……”就低头亲她。

    月娥躲开,抬头看他,忽地问道:“你怪我不问我你在白衣庵之事?”敬安停了动作,说道:“我只怕你闷在心里,你只须问我,我自会告诉你事情原委,你如此闷声不响,倒让我觉得你,你心里怪我,却又不上心我……”

    月娥闻言笑了笑,想想,便又问道:“那倘若你也有事宁肯闷在心里不问我,却是为何?”

    敬安一怔,说道:“怎么会?”月娥说道:“没有么?”敬安摇头说道:“并无。”

    月娥看着他,就说道:“那上次你去东院,大公子也在……你心中是何想法?”

    敬安听了这话,神色一变,就看向月娥。月娥略一垂眸,淡淡说道:“此番我来,也是大公子伴着我来的。……大公子,好似对我格外照顾,你可知道为何?”

125、虎视眈眈刺客降临

    敬安听了月娥这话, 想了想, 便微微一笑说道:“大哥向来对我极好,知道我着紧你,所以陪着你来……一来是照料你, 二来却也是来见见我,就算见不到, 也是个心意,我是知道的。”

    月娥望着他, 说道:“说的极有道理。——没了?”

    敬安垂眸想了想, 说道:“月儿……我……嗯,没了。”月娥见他眼底一抹犹疑,却总不说, 就知道他也并不是心底无事的, 说的这样,无非是听来冠冕堂皇罢了。因此她也不说破。

    敬安拥着月娥, 两个静坐了片刻, 忽地听到外头有人说道:“是时候了,去叫一叫。”听来却是东炎的声音,狱卒便答应一声,过来说道:“侯爷……”陪着笑,虽说是东炎的令, 却不敢就忤逆敬安。

    月娥便欲下地,敬安将她抱了,说道:“你先退下。”狱卒巴不得这一声, 即刻答应一声,也不敢抬头,飞飞地就走了。

    敬安说道:“好不容易见了,叫我好好地看看。”月娥转头看他,说道:“要看的话,回去再看也是一样的。”敬安听她声音柔和,显然带情,先心喜三分,此刻才了然她先前果然是吓唬自己的……不由情动,紧紧抱着人,说道:“不舍的你离开。”

    月娥说道:“你喜欢这地方,自己留下就是了,我不爱这里。”敬安说道:“我知道……”在月娥耳畔低低地说道,“你放心,不出明日,我就出去了。”

    月娥笑笑,看他一眼,说道:“你自己有数就好了……”敬安答应一声,就在她脸上啾啾地亲了几口,月娥说道:“你疯了……”寂静里听了那个声音,甚是清晰,不由害羞。

    敬安吻住她的嘴,含含糊糊说道:“嗯……就当我疯了罢。”到底给他纵情尽心地亲了一回,月娥想推开他,怎奈半边力气都给他吞了相似,敬安毫不费力将人抱了,说道:“月儿,你好端端地在家里头等我回去。”想了想,又说道:“那个在白衣庵写得祈愿字纸呢?”

    月娥说道:“丢了。”敬安说道:“怕是哄我的罢?等我回去,就给我看好不好?”月娥也不同他多说,只点点头。

    敬安才依依不舍将人抱着下地,放开,月娥整了整衣裳,转身向外走,敬安步步跟着,一直跟着到门口,兀自眼巴巴看着。

    月娥走了一步,才停了,转过身看着敬安,说道:“侯爷……”

    敬安脚下一动出来,将她的肩膀握了,眼睛亮亮地,说道:“什么?”

    月娥看着他急切双眼,笑着摇头,说道:“没什么……只不过,想要对侯爷说一件事。”

    敬安略觉的失望,又仍带一丝希望,问道:“你说?”

    月娥低声说道:“先前我不问白衣庵的事,其实并不是似侯爷所说那样,我不问你此事,正如你没有问我大公子之事一般。”

    敬安心头一怔,模模糊糊地想到什么,然而仓促之间,竟没绕明白,心思动了几动,说道:“月儿,你没有其他想对我说的了么?”月娥伸手握了握他的手,仰头看着他,一笑说道:“等侯爷出去了这里……相见了的话,再说罢。”

    说过之后,转过身便向前而去。

    敬安望着月娥身影自牢狱暗影沉沉的甬道中缓缓地向前,离自己越来越远,不知为何竟有种恐惧之感,正想要向前一步,将人追下来,却见甬道尽头,东炎的身影一晃出现,敬安生生站住脚,东炎遥遥看了他一眼,敬安咬了咬唇,终究后退一步,缓缓地,一步一步,退回牢中去了。

    东炎便带着月娥离开大牢,出到外头,冬日天短,已无日影。小葵扶着月娥依旧上轿子,东炎骑马,便送月娥回家。

    剩下敬安在大牢之中,左思右想月娥最后那一番话。

    昔日在东院,见到东炎在月娥屋里之时,敬安起初是并没有在意的,后来才留心月娥的脸色有些不对,头发亦散乱着,衣裳也不似昔日那般整齐,敬安自然心惊。

    再加上东炎的举止有异,敬安便觉察不妥,却只不说。

    后来东炎笑叹几声离开,敬安便又在地上捡了月娥的腰佩,当时他就知道事情定然有蹊跷。后来敬安便问大理寺是否有什么举动,知道了东炎在查楼家之人,一时想不通,还以为是东炎因楼家之时而又迁怒自己,然而……对于月娥的衣衫不整跟东炎的反常,敬安不说,心底却仍旧存着一个疙瘩的。

    可就算敬安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或者说隐隐猜到了事情大不妥所以不肯追究。但他对月娥,却是一百个放心的,同时,敬安也不认为东炎会有什么不轨之行为……因此,他才没有开口问那件事。

    敬安想来想去,想到月娥临去说的那一番话,一瞬间豁然开朗。

    原来,她虽在白衣庵看见了自己跟静瑗一起,却不问,却跟自己看到她跟东炎一起的心思是一样的……虽然同样都知道有些不妥,但是对对方,却是一百个放心。

    敬安想到这里,浑身热都隐隐沸腾,忍不住自床上起来,冲到牢房边上,叫道:“月儿,月儿!”

    牢内空阔,哪里有人回应,月娥都去的远了。敬安想了想,大声叫道:“月儿,月儿,不管你是什么模样,我都是最喜欢你的,月儿,你听到了么?”眼泪瞬间涌出眼眶,敬安的心却是宽慰而喜悦的。

    黄昏将至,外头一个狱卒提着饭盒进来,给敬安送吃的。将饭盒放下,便拿钥匙开门,里头敬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狱卒便将饭盒提进来,放在桌上,便把里面的饭菜一一端出来,又拿了一壶酒放在桌上。敬安才起身,说道:“嗳,好饿。”那人躬身低头,说道:“侯爷请慢用。”便向后退。

    敬安望着他,饶有兴趣说道:“且慢。”那人一怔,停了步子,问道:“侯爷还有何吩咐?”

    敬安慢慢起身,说道:“本侯一个人吃,何其无聊,正缺一个能够对饮的,我看你也不像是个吃过饭的样儿,不如留下来同本侯一起喝一杯。”

    那人仍旧弓着身,说道:“侯爷说笑了,小人不过是个衙差,哪里能跟侯爷同桌吃饭。”敬安说道:“衙差又如何,如今本侯还是囚徒呢。来,不必客气。”说着,就起手倒了一杯酒,递向那人。

    那人面色一凛,后退一步,说道:“侯爷,小人真不敢当。”敬安说道:“你是不敢当呢还是不敢喝呢?”那人见状,便变了脸色,敬安冷冷一笑,手上一动,那杯子里的酒水向前一泼,那人反应倒快,急忙挥袖子一挡,只听得“嗤”地一声,酒水沾到袖子,顿时烧烂了几个洞。

    敬安笑道:“真毒,若喝下去,这会儿果然是酒肉穿肠了,怎么,你们连等也等不得?”那人见事情败露,一伸手,便将腰间的刀□□,转身向着敬安扑过来。

    敬安不慌不忙,将桌子上的东西拿起,向那人扔去,那人的刀连荡,只听得“铛铛铛”几声,窄窄的牢房内一片酒菜狼藉,那人左躲右闪,敬安瞅准时机,拎起一条凳子劈过去,那人举刀一抵,只听得喀嚓一声,凳子从中裂开,却不料敬安乃是诱敌之计,底下悄无声息地飞出一脚,正中那人腰腹,那人向后倒飞出去,撞开牢房的门跌了出去。

    门口的两个狱卒听了声响,便来看端倪,却未曾想到,外头有几道黑影嗖嗖闪了进来,两个狱卒大惊,叫道:“什么人?”当前的黑衣人动作迅速,手中寒光一闪,正中咽喉,两个狱卒哼也来不及哼便倒了地。

    四五个黑影子闪身入内,直奔囚禁敬安所在而去,这一刻,敬安已经出了牢门,见眼前有人来,脚下一勾一挑,便将那狱卒跌落在地上的刀挑了起来,手腕一动捏在手中,冷冷一笑,把刀轻挥,便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头。

    黑衣人纷纷向前,将敬安围在中央,狭窄的牢房内,顿时一片刀光剑影。

    厮斗之间,那些黑衣人见敬安勇猛,便打了个暗号,其他黑衣人向后一退,当中那人手中一抖,甩了一物在地上,只听得“砰”的一声,那物便炸裂开来,顿时一片烟黄色迅速蔓延开来,敬安一怔,急忙伸手用袖子掩住口鼻,纵身后退,虽然他动作迅速,却仍不及那些黄烟厉害,早有些便吸了进去,顿时脑中一昏。

    黄烟散开后,那些黑衣人便重又上来,敬安背靠墙壁,无处可退,便只撑着迎敌,心头暗暗叫苦,那些黑衣人见状,便攻的越急,招招都向着敬安身上招呼,正在险象环生之时,外面忽地有人叫道:“围起来!”

    敬安正觉恍惚,听到这一声,顿时喜出望外,却见外面闯进一队人来,细看,却不是大理寺之人,也并非九城的人马,为首一人,却正是东炎,东炎旁边站着个武官打扮之人,敬安一时没有看清其人。

    且不说大理寺里这一场恶战,只说在谢府,先前,东炎陪着月娥回府之后,便送她回了东院。大理寺的牢狱之中,敬安同月娥说的大部分话,东炎都听得清清楚楚。进了屋内,东炎坐了,便问道:“我听敬安要送你回去?可是真的么?”月娥说道:“是真的倒是好了。”话虽如此,却一笑。

    东炎便看她,瞧她微笑如花,便说道:“你很喜欢敬安?”月娥说道:“怎么大公子竟似替侯爷问一般?”东炎说道:“我……”月娥说道:“对我来说,只求安身,喜不喜欢这回事,我这样的人,却是没什么资格的。”

    东炎先前便只当她是鄙贱之辈,然而如今知道她是楼容玉,听她如此说自己,反觉得难过,想来想去,压着心口那团难过,就说道:“你别如此说……倘若,你真的喜欢敬安,我、大不了以后我不拦着他、许他娶……”

    东炎说的甚是艰难,心头着实难过无比,竟说不下去。

    月娥听到这里,心头微动,便只说道:“侯爷如今关在牢中,却不知是生是死,方才我听他口吻,好似有许多人针对他,欲借此事生风……朝中的事情我自然不懂,大公子可知道?”

    东炎想来想去,说道:“所谓树大招风,敬安平日又不安分,再加皇上重用他……自然有些人是不忿,倘若从中生事,也是有的。”

    月娥说道:“只望他能平安回来……那牢内冷清,多呆一会儿也是难受的,这一晚上,不知侯爷怎么熬过……”

    东炎听到这里,便坐不下去,起身说道:“忘了,我还有些事,嗯,我先出去……你也别担心,早些歇息。”

    月娥便赶紧送了东炎出门。

    东炎前脚离去之后,谢夫人那边便有人来请月娥过去。

    月娥想了想,略收拾了一番,就跟着来人去见谢夫人,不料谢夫人却不在大房,却在佛堂之中。这佛堂月娥却是初次来,进了门,只见修的颇为宽敞干净,香火缭绕,当中一尊佛像,宝相庄严,谢夫人便跪在佛前的蒲团上,低着头默默地念诵经文。

    月娥不敢打扰,只静静地站在门口,片刻,谢夫人才略抬头,说道:“月儿,你来了。”月娥这才上前,行礼说道:“不知夫人叫我何事?”旁边瑛姐上前,扶着谢夫人缓缓起身。

    谢夫人转身看向月娥,便说道:“听说你今日去见了敬安?”月娥点头,说道:“正是。”谢夫人说道:“他可还好?”

    月娥说道:“请夫人放心,侯爷一切安好,说叫夫人切勿担忧,不日他便可回府。”谢夫人点头,说道:“阿弥陀佛,这个孽子惹下的债哪里就那么容易清了,无非是说说宽慰我们罢了,要真是那样儿轻巧,那倒是好,我也不用想事情想的头疼。”

    月娥便说道:“夫人保重身体。”谢夫人说道:“宽心,我无事的。”

    两人在佛堂内站定,谢夫人握着佛珠,略微沉吟,才又说道:“今日叫你来,其实另有其事,只因我近几日心绪不宁,又加上敬安之事,颇为烦恼,我疑心是孽债缠身,因此想去香叶寺行一场**事,好消灾祈福……明日便去,月儿你便陪我去一趟,如何?”

    月娥想了想,便微笑说道:“左右我也无事,愿意相陪夫人。”

126、杀生孽近佛门之地

    这一夜, 月娥没怎么睡着, 只靠在床边上,静静出神。小葵来看过几次,每次都见她望着一处, 不言不语,只是发呆。小葵劝了几回, 月娥反叫她回去歇着,小葵也无法, 只得去睡了。

    外头风飒飒吹过, 也不知城中哪里,隐约传来几声鸡叫。小哈伏在床边上,静静睡的香甜, 一动不动。

    月娥呆看了片刻, 才觉得半边身子微微发麻,便动了动, 手垂下, 撇在一物上,低头看看,却是先前藏着的那些春-宫画本。

    月娥怔了怔,随即一笑,便拿了本上来, 信手翻开,低头去看。却见线条清晰,画工着实不错, 人物栩栩如生,表情也画得极其到位。月娥起初心无旁骛,只是看着好玩儿,翻看了几页,见了那些奇技淫巧的姿势动作,忍不住一时动了心……

    她在这种事上,是个生手,但也叫敬安带着吃了两回滋味,看了会儿,不由地就觉得心跳,心底便忍不住乱乱地想起了些胡天胡地的场景,月娥自觉不好,急忙将书页合了,又轻轻啐了一口,脸上发热,说道:“我怎么会想到他呢,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

    月娥把书放下,换了个姿势靠着床上,只怕自己睡着,怔怔地就望着桌上的一支红烛,心头百转千回地想个不停,想了许久,几番犹豫,终于下了地,见那桌上还放着笔墨纸砚——平日里消遣用的,她就研了墨,想来想去,在纸上写了行小字,因手有些抖,字迹难看,琢磨了会儿,遣词用句也觉得不妥当,便只在蜡烛上烧了,又再写一次。

    如此反复,烧了几张纸,写了好大一会儿,终于写好了,月娥盯着那字看了片刻,便轻轻地吹干了墨渍,又仔细叠了起来。

    第二日天不亮,月娥一夜未眠起了,婢子们烧了香汤,月娥沐浴了,换了衣裳,小葵说道:“夫人怎么心血来潮就要去,昨晚上大公子一夜未回呢,也不知怎地。好歹等大公子回来再说。”

    月娥就说道:“我们不知夫人的心事,就随了她罢了,对了,小葵……”小葵便看她,月娥说道:“其实这一趟去进香拜佛,也不用多人伺候,索性就只我一个跟着谢夫人去便是了,你留下来,不用跟着我了。”

    小葵吃了一惊,说道:“娘子,这是为何?”忽然面色一变,急忙跪地,说道,“娘子,是不是小葵做了什么错事?让娘子不悦?”

    月娥摇头,急忙伸手将她搀扶起来,说道:“你别急,你也知道我的出身,又不是什么大家小姐,不用别人伺候的,在府内,自然要你来帮着我,这一回出去,也不为别的……既然是为了礼佛,就要诚心一些,不用人伺候着。何况,我留下你也有用意,我怕……假如侯爷回来了不见人,会着急,你便同侯爷说明了,他也不至于心急。”

    小葵听她说了这番话,才略安心,又说道:“那娘子不带伺候的人?”月娥说道:“真个不用了,对了……”她便从袖子里掏出那一张纸来,说道:“我另有一件事,需要你记着。”

    小葵点点头,说道:“娘子你只管说。”

    月娥便将那叠着的字纸交给小葵,在她耳畔低低地说了一番话,小葵面露惊异之色,看向月娥,月娥说道:“你别笑话我,因我昨夜晚做了个梦,为求安心,才如此,你只记得我所说的,不得有误,可能做到么?”

    小葵急忙说道:“我就从娘子之意,绝不会耽误事情。”

    月娥点点头,拉着她手,说道:“自紫云县到京内,你是我最相熟也最可靠之人了,我在这京内举目无亲,除了侯爷,便只认得你了,因此心里只当你是贴心之人。”小葵低头,不知为何竟有些鼻酸,说道:“娘子快别这么说,说起来,小葵的命,也是娘子相救的。”

    月娥说道:“你别怪他……那件事也别忘心里去,好么?”小葵说道:“奴婢怎么敢,从来都是卖身进来的,就算真的被……也是奴婢的命罢了,奴婢也无怨。”

    月娥就笑了笑,说道:“我虽然命不好,却会看相,我看你的样子,却是个会有后福的,放心罢了。”

    小葵破涕为笑,说道:“多谢娘子吉言。”

    月娥笑着,转过身,到了梳妆台前,看了看,便把那个盒子打开,素日里敬安给她的好玩意儿都在里面,什么金银玉镯子,各色头花儿,翡翠玛瑙的戒子、珍珠串儿,应有尽有,月娥看了看,便从中挑了个累丝的金镯子出来,说道:“这个镯子,送给你。”小葵一惊,说道:“娘子,我怎么敢要!”

    月娥说道:“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你看我从来都不爱戴这些的,就算稀罕个三两日,也就放下了,如今给你,你记得我方才说的那一番话,将来你许配了好人家,这就当作一点儿嫁妆。”

    小葵仍旧不敢接,如坠梦中,恍恍惚惚。

    这一刻,外面有人说道:“娘子,夫人那边派人来看娘子好了没呢。”月娥转头说道:“知道了,片刻就出去了。”小葵怔了怔,叫道:“娘子……”还待要说话,月娥冲她一笑,见她呆呆怔怔的样子,便亲给她戴了,又握着她手,张手将小葵抱了一抱,低低在她耳畔说道:“好生在家里头呆着,打听着外面的消息,好丫头,我知道你机灵的……自会明白我叮嘱你的那番话。”

    小葵呆着。月娥松开小葵,向外便走,走到门口,小哈叫了一声,起身就跑到门口来,月娥走出门去,小哈也便跳出门,冲着她不停摇尾。

    月娥说道:“小哈,你留下。”小哈退后两步,似乎犹豫,却只盯着她看。

    月娥见她不动,披了披斗篷,迈步向前,出了东园门,身后呼哧呼哧之声又传来,却是小哈又跟上来,月娥站住脚,回头看了看,小哈便停了步子,月娥一笑,就又转身向前走。

    出了东园门,过了东炎书房,天还黑蒙蒙地,就见到夫人大房跟前一大堆人在簇拥等候着,见月娥来了,有人就通传进去,片刻,谢夫人一身素服也出来了,见月娥只身一人,就问道:“月儿,你的丫鬟呢?”月娥说道:“只因我心思是去礼佛的,不想叫她们跟着,就没有带人,——我来伺候着夫人。”说着上前,谢夫人旁边的一个小丫鬟退后,月娥便扶了她,另一边儿,却是瑛姐扶了。

    谢夫人见状,便笑着说道:“果然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既然如此,瑛儿,你也不用去了,只留下来便是,我有月儿陪着便好了。”瑛姐犹豫了一会儿,终究答应,便退后。

    月娥同谢夫人两个相视一笑,月娥便扶着她向前,出了门,见两顶轿子一前一后,八个轿夫并些婆子们小厮们带着香火蜡烛之类的恭候着,月娥扶着谢夫人入了轿子,自己才退回来,也上了轿。

    轿子向外而行,逐渐地出了城门,外面雪有些厚,脚踩在上面,发出吱呀吱呀声响。

    月娥坐在轿中,慢慢地掀开帘子向外看了看,听脚步声,估摸着带着十几个人,她便留心看两边儿的路,因先前是来过一次的,倒是记住了六七分。

    过了近一个时辰,好似到了半道,忽然有人大声叫道:“路边有人!”与此同时,只听得几声惨叫,连连响起,月娥心头一惊,手握着膝头裙子,一动不动,只听得外面有人叫道:“有贼人出没,保护夫人!”便是刀剑交击的声响,连成一片,且夹杂着人声嘶喊,因是平明,万籁俱寂,所有声响刹那交错响起,格外凄厉,惊心动魄。

    月娥忍了忍,终于没有忍住,一掀轿帘子便走了出去,却见茫茫雪路之上,地上的积雪已经被染做一团一团的红,起码有六七人已经倒在地上,多半是侯府带出来的,周围却是些黑衣蒙面的人,身法矫健,手持武器,同护送的人斗在一起。

    原先抬轿子的几个轿夫也被砍倒在地,动弹不得。月娥看了一会儿,便向前谢夫人的轿子跑过去,中途还踩到一具尸体,差点将她绊倒,月娥不顾一切爬起来,跑过去,掀开帘子叫道:“夫人!”却见谢夫人坐在里面,面白如纸,手中的佛珠不停地数着,一声一声地念佛。

    谢夫人听到月娥叫,便睁开眼睛,却并不见慌张,只问道:“发生何事了?”月娥说道:“不知哪里来了些强盗,正在杀人,夫人,我们逃罢!”谢夫人说道:“逃?命来了,逃也逃不过的……就算逃,又往哪里逃?”忽然面色一变。

    月娥见她望向自己身后,也觉毛骨悚然,回头一看,果然见一个蒙面人正在自己跟前,月娥后退一步,那人狞笑一声,手中的刀当空一闪,月娥只觉得颈间一痛,整个人便不省人事,倒身下去。

    月娥醒来之后,发现人躺在床上,室内光线微暗,她略略一动,觉得颈子上一阵阵疼,回想起来,原来是那人用刀柄砸在她的颈后,叫她昏了过去。

    月娥起身,试探着下地,却见这不过是一座干净整洁的屋子罢了,周遭无声。

    月娥试着摇了摇头,脑后仍旧觉得疼,她见窗户虚掩,便推开窗户,透过窗户看出去,隐约可见院落宽阔,满地白雪凌乱,却是不见人影。

    月娥正在发怔,外面有人推门进来,见她起身,便急忙说道:“月儿,你怎么起来了?”却正是谢夫人,身后跟着两个丫鬟。

    月娥见了她,急忙说道:“夫人,你没事么?”谢夫人说道:“我无事,阿米托佛,万幸,幸亏是香叶寺的大师们及时赶到,才将那些强人们打退了,救了我等。”

    月娥说道:“那我们现在是在哪里?”夫人说道:“此地是白衣庵,因香叶寺不收留女眷,所以那里的大师们便护送我们,暂时来这里安身。”月娥点了点头,又问道:“可派人回去报信了么?”谢夫人说道:“你且放心,已经派人去了。”

    月娥这才松了口气,又说道:“也不知是哪里出现的强贼,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幸亏夫人无事。”谢夫人说道:“那条路我也走了十几回,没想到居然还有强人……想必是看最近大雪下得紧,他们穷极了才出来杀人抢劫。”

    月娥也点头,说道:“幸而是有惊无险。”

    正说着,外面有人推门进来,见状急忙低头,说道:“阿米托佛,女施主无事么?”月娥见却是个身材魁梧的僧人,惊得退了一步。

    谢夫人却说道:“月儿你勿惊,这位是香叶寺的寺监晦善大师,全亏了他带人赶到,才将贼人打退,救了我等。”

    月娥才松了口气,说道:“多谢大师了。”那晦善略抬头看了月娥一眼,说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那些歹人竟然敢在香叶寺外杀人,自有报应。”又说道,“只因女施主先前受伤,所以贫僧才来一观,不知女施主觉得伤处如何了?”月娥说道:“已经无碍了,多谢大师。”

    晦善便说道:“既然如此,那贫僧便放心了,女施主,谢夫人,贫僧暂且告辞。”说着,便一点头,转身出外,谢夫人送到门边,便关了门。

    月娥说道:“夫人,我们何时才能回府?”谢夫人叹一口气,说道:“勿着急,等府内派人来接我们才可回去,不然的话,恐怕那些贼人去而复返,那就大大不妙了。”月娥说道:“夫人言之有理,我有些心急了。”

    谢夫人就说道:“难怪你也慌了,本来是来祈福的,却不料竟遇上这回事,我的心此刻兀自也慌得厉害,须到前面去拜拜佛才好,月儿你有伤,便先歇在此处,等人到了,咱们再一并回去。”

    月娥点头,说道:“要不要我陪着夫人?”夫人摇头,说道:“还有几个丫鬟,外面又自有女尼相陪,不必了,你的伤真的无大碍么?”月娥说道:“并无大碍。”夫人说道:“我留个丫头给你,若有什么事,叫她来叫我。”月娥点头,谢夫人才转身出外去了。

    月娥回到床边,坐了一会儿,左思右想,终于向门口走过去,那丫鬟见状,就说道:“娘子要去哪里?”月娥说道:“我只觉得头疼,要些水来洗脸。”丫鬟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我帮娘子打水,娘子在此稍候。”说着,便开门走了出去,又将门带上。

    月娥听她脚步声远去,便急忙打开门,迈步出去,却见这院子虽大,却有些荒凉,都看不到人,且院内都是积雪,只走廊上尚干净的,月娥第一次来白衣庵,只是浅浅看了一回,却并不曾走到这个地方来,她便沿着走廊向外而去。

    月娥走了一段,已到尽头,顺着路便转了一转,又见一条甬道,绵延向前,她迈步而去,便欲讨路,不料走了一段,却忽地听到细细声音,隐隐传来。

    月娥一怔,停了脚步细听,然而一侧耳之际,耳畔却又无声了。她还以为是自己幻觉,便又迈步向前,不料刚走一会儿,顺风又送来一阵细细微微的声音,类似呻吟,似极痛,又似极……月娥心头一震,转头,就看向这院子的左手边上,只见那边儿并排着几间房子,都是房门紧闭,听声音却是自那里传来,只不知是哪间房子。

127、荒山野外离奇故事

    月娥听她脚步声远去, 便急忙打开门, 迈步出去,却见这院子虽大,却有些荒凉, 都看不到人,且院内都是积雪, 只走廊上尚干净的,月娥第一次来白衣庵, 只是浅浅看了一回, 却并不曾走到这个地方来,她便沿着走廊向外而去。

    月娥走了一段,已到尽头, 顺着路便转了一转, 又见一条甬道,绵延向前, 她迈步而去, 便欲讨路,不料走了一段,却忽地听到细细声音,隐隐传来。

    此地清冷,月娥走了半晌, 连个人影都不见,忽地自一片寂静之中得这一声,甚是怪异。月娥转头望着那房门紧闭的几间屋子, 略迟疑片刻,重退回去,便向着那边悄没声息走了几步。

    果然就听得里头有个声儿,气喘吁吁,嘶声说道:“…………我、我迟早晚,要被你害死……”却是个陌生的男子声音。

    月娥心头一紧,却听得另一个声儿……说道:“这般说,难道你不受用么?……还是……怕了?”

    月娥听了这个,顿时如五雷轰顶,愣愣地在原地站了片刻。

    里面两人兀自言语,男子说道:“我自是……受用的,怕什么?只不过你也……太厉害了,我只怕有朝一日、你……厌了我,嗯……”来不及多说,只呼呼大喘。

    月娥又想听,又觉得龌龊难当,见他们一时不语,不由地暗暗焦急,隔着窗户,心跳如鼓,忍不住伸手按着胸口,只怕那一颗心跳出来。

    终于又听到那女子一声笑,说道:“我怎会厌了你……你竟比你师父还和我心意,这样的可心人儿,我怎么舍得呢?”声音似要滴出水儿来一般。

    那人一听,越发闹……听着甚是不像话。

    月娥强忍着,正想要继续听下去,却忽地听到隐隐地有人叫道:“…………娘子,娘子?”

    月娥大惊,来不及多想,急忙抽身向后,转过身,提着裙子,双脚如飞一般掠过走廊,仍旧要退回先前那院落里去,临去回头一看,却正见身后那紧闭的几间房子之中,有一扇窗户微微打开,先是探出一支如白藕般的手臂来……

    月娥屏住呼吸惊鸿一瞥,目光自那手臂上掠过,依稀见到…………青丝绞缠披散,底下那一张娇媚容颜,双眸微闭,欲看向这边……

    月娥惊心动魄,急闪身退入月门之后,脚步不停疾走,又多行了一段,却才见先前伺候自己的那个小丫鬟正在四处张望。

    那丫鬟见了她出现,才松一口气,急上来说道:“娘子怎地出来了?奴婢打了水来。”

    月娥稍微撩一撩鬓边头发,微笑说道:“因我有些心急了,就出来寻你……差点走岔了路,幸亏听到你叫,我就赶紧地回来了。”

    这丫鬟打量了她一番,便答应一声,说道:“娘子别乱走,迷了路就不好了。”

    月娥若无其事进了房内,果然见水盆放着,她便掬水洗了把脸。

    月娥擦干净了脸,便只在床边儿坐着。她起初醒来之时,本以为是早上,没成想在屋内徘徊了一会儿,却见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月娥心头乱跳,便起身,若无其事地问那丫鬟,说道:“夫人怎地还不回来?”

    丫鬟说道:“夫人正在前边儿拜佛,片刻应该就回来了。”

    月娥说道:“我如今觉得有点饿了,想来没吃中饭的缘故,坐不住,你陪我一起去见夫人可好?”

    那丫鬟想了想,便说道:“娘子还是稍等片刻……想必夫人也快回来了,我们现在去,恐怕走岔了路。”

    月娥想了想,便笑着说道:“你说的有理,既然如此,那我便等着就是了,只不过……我肚中饥饿,有些受不住,不如劳烦你去找点吃的先与我垫垫饥。”

    丫鬟看了月娥一会,似是犹豫,最后才说道:“那就劳烦娘子先等着,我去去就来。”月娥便点头。

    那丫鬟转身出门去了,月娥等她去的远了,便急忙开了门也出来,一路尾随那丫鬟向后而去,却见她走了片刻,拐了几拐,最终进了一间房,想必是厨房了。月娥靠在墙边儿,放眼看了看四周,却只见后面有个小小角门。

    此刻院中空无一人,只听得那丫鬟在内不知跟谁说话。说道:“快做点点心来,我端出去给她吃。”

    另一人说道:“还吃得什么,早晚也是个死罢了。”

    月娥此刻已经浑然忘了所有,见院中无人,便飞快地跑到那角门边儿上,却见上面还拴着锁,顿时惊了惊。

    此刻,那屋内便响起叮叮当当之声,那丫鬟说道:“我看这一位有些不同。”另一人说道:“有些什么不同?”丫鬟说道:“说来奇怪,二公子很是疼爱她,跟别个不一样,倒像是动了真心了。”

    另一人就说道:“就算是真疼爱,也是白搭,倘若是个好的,怎会来到这里?”

    月娥手握着那锁头,见上面锈迹斑斑,只怕此刻有人出来,便会看个正着,她急得团团转,真如热锅上蚂蚁,不知如何是好,匆忙之中,用力将那锁摇了几下,见那锁脱落了两块儿铁锈,隐隐松动,月娥心头一跳,冷眼觑见地上一块石头,她便急忙握起来。

    正此刻,里头剁东西,叮当有声,月娥便听明白那个声响,跟着那一刀落下之时,用力将石头砸到锁头上。

    只听得轻微“哗啦”一声,锁头立开,月娥大喜,却听得里头说道:“方才什么响?”另一个说道:“你切菜太大声了,还有什么呢?”

    月娥微微松一口气,蹑手蹑脚将锁链解下,轻轻把门拉开,便向外迈步出去,顺手将门拉上。

    出了门来,月娥站定了脚,望着面前情形,顿时倒吸吸了一口冷气,满心的狂喜顿时化作乌有。

    你道是如何?原来她此刻立足,却正是在一片悬崖边儿上,此地距离那崖边大概有十几步远,一阵风吹来,地上的雪被卷着飘入悬崖之下。

    月娥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向后一退,将身子贴着墙壁,又心颤颤地,急忙转头看向右手边,却见不过是一条小道,贴着屋宅,她咬了咬牙,便小心谨慎向着那边走去,战战兢兢跑过了那条道儿,终于出了外头,一步一步自那悬崖旁边离开,才松了口气,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月娥伸手擦一擦汗,放眼一看,重暗暗叫苦,原来面前竟是一片林子,白雪皑皑,林子黑黝黝地,也不知东南西北,哪里是路。

    月娥只叫自己镇定,为了稳定心神,便喃喃出声,低低说道:“无事,无事,当初来的时候,这白衣庵是在香叶寺的东边儿,我记得那门口是朝西的,现在我是在这白衣庵的后面,那么就是说,我就沿着这房子往前走,就会出了这里了。”

    她在极度紧迫的险境里有此分析,已经不易,也是对的,但是前提却要这里是白衣庵才对。

    饶是月娥左思右想,却没有料到,这地方却完全不是白衣庵。

    月娥打定了主意,就沿着这房子向前走去,幸亏这宅子并不大,不一会儿就出到前面,果然见一条路在眼前。

    ——天无绝人之路!月娥心头一喜,还以为找到路了,急急忙忙而去,正想要顺路而回,却见前方路上,摇摇摆摆来了一人。

    月娥一惊,刚要想逃,却见那人一怔,旋即手举在胸前,行礼说道:“阿弥陀佛,原来是女施主。”

    月娥细看那人,却是先前在屋里头见过的和尚……生的魁梧高大,眉眼英俊,此刻月娥也想起来,当初第一次去香叶寺,自己差点儿摔倒,便是这和尚从旁将自己搀住,这眉眼,原是有印象的。

    月娥惊疑不定,站着不语,那和尚略向前一步,皱眉说道:“女施主独自一人在此作甚?不是受伤了么,怎不好生养着?”

    月娥看他一派正气,犹豫片刻,说道:“晦善大师……怎么回来了?”

    晦善说道:“阿弥陀佛,只因香叶寺那边有人传了信儿来,谢府的人到了寺内,要接谢夫人同女施主回去呢。”

    月娥听了,不由高兴起来,说道:“谢府的人来到了?是谁来了?”晦善说道:“谢府小公子亲自前来。”月娥心头又惊又喜,不知是何滋味,便说道:“既然如此……大师请去通知谢夫人,我自去香叶寺。”晦善摇头说道:“这怎么使得,一路空有歹人出没,若是又对女施主不利,却岂不是贫僧的罪过了?”说着,一双眼便望着月娥。

    月娥对上那双眼,心头一凉,却仍笑着,说道:“多谢大师关怀,只不过因先头我掉了样紧要的东西,故而禀明了夫人,出来找一找,不如大师先进里头去,我找到了,便同大师一起回去便是了。”

    晦善说道:“不知是何物,我帮女施主找便是了。”月娥说道:“此地都无,想必是陷落到旁边沟里去了。”那晦善便转身,向着里头探头看,月娥伸手拔下一枚珍珠头簪,手抖了两下,还未曾扎下去,晦善回头,说道:“并没看到,不知是何物?”忽地目光一动,问道:“女施主手里是什么?”

    月娥见她双目炯炯,便后退一步,晦善忽地一笑,说道:“原来女施主故意跟贫僧闹着玩,手里必是藏着那要紧的事物了,不如叫贫僧看看。”

    月娥步步后退,说道:“大师说笑了。”晦善笑道:“贫僧从不说笑。”猛地上前一步,伸手便捉向月娥。

    月娥大叫一声:“别过来!”伸手将簪子向着他脖子上扎去,簪子尖儿很是锋利,顿时刺破肌肤,然而竟再刺不下去,月娥一惊,越用力,却好似刺到铁板上一样,心头大惊。

    这边晦善闷哼一声,伸手握住月娥的手向外一撇,珍珠簪子便落了地,三两滴血洒在旁边。

    晦善将月娥捉了,狞笑道:“怪道说你不是个好相与的,果然是个烈性狠手的,倒是小看了你。”浑然不顾颈间的伤,说着便将月娥紧紧抱住,擒了她双手。

    月娥挣扎之间,目光一动,望见背后庙门上写的字,顿时一怔,心神俱裂。

    晦善见她神情恍惚,随着目光看了看,顿时笑道:“小娘子莫不是以为这是白衣庵?这的确是白衣庵,不过已经在十年前废弃了的。”

    月娥手不能动,又逃不了,便说道:“你……你们究竟是想做什么?”

    晦善说道:“想做什么,小娘子一会儿便知。”说着,手在月娥的脸上摸了一把,笑着说道:“你伤了佛爷,本该立刻处死你,怎奈生的如此花容月貌,佛爷心生怜惜,就留你一条命,同佛爷参个欢.喜.禅罢。”

    月娥双手被他掰在腰后,动弹不得,便拼命拿脚去踢他,这和尚原练就了个气功之类,浑身肌肉绷紧起来,寻常刀枪不入,颈间的伤,还是月娥趁着不备才得手,绕是如此,簪子尖儿一进去,这和尚便运起功来,到底叫月娥功亏一篑,不然的话,倘若是其他人,早就倒在地上了。

    月娥抬脚踢来,那和尚双腿一并,反将她的脚给牢牢夹住,说道:“原来小娘子等不及,却来撩佛爷了。”

    月娥拼命将脚向回拉,却纹丝不动,那和尚一手擒着她双手,松开双腿,月娥才站住脚,和尚向前,将她抱住,低头望着月娥,但见她双眉青黛,纤柔如柳,眼若秋水,芙蓉脸在雪色映衬下,越觉得如玉般晶莹可爱,樱唇更如花瓣一般,这和尚色-欲攻心,便说道:“上回佛爷爷见了你,心痒难耐…………,日思夜想,终究轮到这一日。”

    月娥暗暗叫苦,只好大声叫道:“来人啊,救命啊!来人啊!”拼命向着那和尚来路去叫,指望有救星出现,然长路寂寥,哪里会有人出现?

    那和尚哈哈大笑,说道:“小娘子叫的却好,待会儿便叫给佛爷听便更好不过了。”

    低头望着月娥,…………便想要先亲个嘴儿,正在此时,那废弃的白衣庵里头匆匆跑出两个人来,见了和尚才住了脚。和尚哼道:“没用的废物,连个人都看不出。”说着,将月娥一抱,扛在肩头,向内便去。

    和尚扛了月娥入内,不知走了多久,拐进里间,才将人放下,略微松开,月娥双脚落地,鬓发散乱,头晕脑胀,站住脚一看,顿时一惊,却见里头坐着的人,却正是谢夫人,然而却又……有些不同。

    谢夫人淡淡说道:“这是怎么了?”面上毫无惊慌之色。

    那和尚说道:“这贱.人想要逃走,正被我遇上了。”

    谢夫人听了,便只看着月娥笑,月娥只觉毛骨悚然,望着她,一时说不出话,谢夫人起身,柔声问道:“月儿,你跑什么?”

    月娥后退一步,身后却是和尚,急忙离了。谢夫人走到月娥身边,伸手,用力捏住月娥下巴,微微一抬,柔声又说道:“你就留下来,难道我就会吃了你?”

    月娥望着她,想了想,才问说道:“夫人……你这是为什么?”

    谢夫人望了她一会儿,见她神情之中带着一丝悲愤,心头一动,便松开月娥,回过身,哈哈大笑。

    此刻她身上所着衣裳,跟先前的端庄雍容全然不同,却穿了件儿水红色的开襟长衫,胸口是一抹同色的抹胸,绣着粉粉一朵莲花……

    她这一笑之时,万般风.情……旁边晦善便上前来,将人从后抱了……

128、说真相血色桃红

    谢夫人一反常态, 作出那等妖娆举止, 同晦善两个,毫不遮掩,言来语去, 月娥听得毛骨悚然,惊心荡魄, 心头却也知道,她既然肯在自己面前坦然如此, 此番怕是事要难了。

    月娥后退一步, 下意识便又想逃,却不料那晦善机警,见状便扭头过来, 恶狠狠说道:“小娘子, 你若是敢动一步,我立刻便断了你的腿, 横竖也害不到什么其他, 只小娘子要吃一番苦头了。”

    谢夫人望着月娥,也便说道:“他是有名的凶悍性子,说到便会做到,月儿,休要拿双腿做赌, 到时候我可救不得你,识时务者,为俊杰。”

    月娥听了这话, 咬了咬牙,情知是真,便忍了口气仍站着不动。

    晦善才说道:“好乖的小娘子。”低头,嗅着谢夫人发间香气,说道:“却始终不如你……只是,我只是去一会儿而起,你就片刻也等不得?”谢夫人腰肢微扭,说道:“你这是在吃你徒儿的醋么?”晦善手上乱摸,嘴里说道:“倘若我吃醋,这会儿那还能好端端同你说话?早就醋死了。”谢夫人娇笑两声,说道:“你也不用如此大方,我早知道,你心里也有了人了。”

    晦善手上一停,说道:“这个我不明白。”谢夫人说道:“上回你在香叶寺见了月儿,便失魂落魄一般,见她滑了一脚,便冲出来相扶,也不怕露了行迹……你当我看不出来?”

    晦善见她说破,便不否认,反而讪笑着,说道:“果然不愧是我的心肝,竟如此明白我心头所想。——既如此,你可愿成全我?”

    谢夫人横他一眼,说道:“这又有何难,等大事成了,我便可将她送给你受用,你爱如何便如何。”晦善大喜。

    两人说了一会儿,身躯相贴,不堪入目,月娥听他们说起自己,如说一只待宰羔羊一般,暗自惊心,却偏不能逃。

    不一刻,谢夫人望着那晦善,忽地腻声说道:“咦,你这颈子上怎地带血?”晦善听她提到这个,便恼道:“原是在外头时候,我一时不防,吃了她的亏。”

    谢夫人掩口而笑,说道:“幸亏你平日练气,弄得刀枪不入,不然的话,此刻在我面前岂非是一个死人了?见了美人儿,就丢了魂儿了?”晦善说道:“她再美,也不过是个木头美人,哪里及得上你半根儿毫毛,何况……要杀佛爷哪得那么容易,除非是在……”便不说下去,只淫-笑两声。

    谢夫人自知意思,便说道:“罢了,休要说嘴,你先去沐浴则个,我同她单独相处片刻。”晦善说道:“莫非要教导教导这小娘子?”谢夫人笑道:“哈……倘不如此,她的性儿不好,你的性子也不佳,三两次,你便恼了,就将人弄死了,却不妙。”晦善便鬼头鬼脑,说道:“如此也好,这样绝色的小娘子,却要长久受用才妙,只不过,别教的全像是你一般厉害,我可吃不消。”谢夫人说道:“我自明白。”

    那晦善自去了。临去之前,便叫了两个人守在门口。

    谢夫人见晦善走了,才又徐徐回了床边坐定。此刻,脸上妖媚之色才缓缓退了,双眼定定地,望着月娥,出了一会儿神。

    月娥也不知要怎生是好,她先前指使那丫鬟打水,出来之时听到声响,后来便在窗口惊鸿一瞥见了的那个人,却正是谢夫人,如此看来,当时却是谢夫人跟那晦善的徒弟释念在做那等事情……然而……

    这变化来的实在太快,叫人瞠目结舌。

    谢夫人出了会儿神,看月娥也怔怔地,便一笑,就说道:“月儿,只顾呆呆站着做什么,坐一会儿。”

    月娥手扶着椅背,看着谢夫人,想想,便说道:“夫人,……我不懂,你这是为何?”

    谢夫人见她面色镇定,并不惊慌,便略觉惊奇,说道:“不懂,哪里不懂呢?”月娥说道:“你为何……跟那僧人……”

    谢夫人哈哈一笑,说道:“是说这个么?也没什么……当初,我去香叶寺拜佛,是他勾我上手,起初我也颇为难受,寻死觅活的……后来渐渐地得了趣儿,便想开了,反而那才是真乐趣。”

    月娥咬了咬唇,问道:“夫人这话……是在老侯爷活着还是……”

    谢夫人目光一动,略见犀利之色,说道:“你这么问,是何意思?”

    月娥轻轻说道:“我也只是好奇。”

    谢夫人望着她,两人目光相对,谢夫人一笑,身子微微歪了,靠在床边,说道:“这话问的有趣,……若我说,是在老侯爷活着之时,如何?”月娥说道:“老侯爷一无所知?”谢夫人说道:“他尚有那么多姬妾环绕,哪里记得我?”

    月娥怔住,说道:“然而……我却没见到有什么姬妾在谢府。”

    谢夫人淡淡一笑,却一字一顿,说道:“那是因为,她们此刻,全都死了!”

    美艳的脸上,杀气陡生,月娥看的心惊,问道:“夫人这话……她们为何都死了?”谢夫人说道:“你说呢?”眉眼轻飘,看向月娥,邪气横生。

    月娥心头一凉,说道:“难道,她们都被……”谢夫人说道:“哈哈哈,这有何难启齿的?那些贱人也受用的够了……老东西死了后,我便将她们一一带来此处,给那淫僧修习采阴补阳之术,没一个能熬过十日的……哈哈哈,想想便觉有趣,当时……她们在谢府之时,一个个争奇斗妍的,拼命地用手段要讨好老东西,你想不到,她们死时是怎样哀求我放了她们的……那种丑态毕现,又求什么?这就叫做善泳者溺于水……哈……哈哈,真是好笑。”

    她伸手遮住眼睛,仰头而笑。

    月娥听得浑身发凉,说道:“夫人的手段……好……好狠。”谢夫人笑了一会儿,才又看向月娥,说道:“狠么?”忽然冷笑,沉声说道,“倘若我叫你从了敬安,日后他娶妻纳妾,数十人跟你争宠,你会若无其事?”月娥想了想,叹一口气,说道:“我不知。”

    夫人盯着月娥,说道:“其实,你的性子,却跟我一样。”

    她沉吟片刻,说道:“其实他纳妾不纳妾,跟我也无关,那些贱人稀罕他奉承他……当他是至宝,当我是眼中钉,生怕我抢她们的宠爱,却不知道,我恨不得她们就将那老东西缠的死死的也就罢了……”

    月娥说道:“那么你却为何又那么恨那些女子?”谢夫人说道:“我并非是恨,只是叫她们死得其所,人人给那老东西戴一顶绿帽子,而后下去陪他罢了。”

    月娥皱眉。谢夫人说道:“你以为我口不对心?……你想错了,我从没将谢云天放在心上。”

    室内忽地一片沉默,两人各怀心事,谢夫人似又出神,一时也没言语,沉默之中,月娥忽地问道:“夫人能告诉我,昔日夫人是怎么跟老侯爷相遇的么?”

    谢夫人眉头微蹙,眼珠一动,问道:“你……从哪里听说的?”月娥不语,只看着她,谢夫人便说道:“你跟敬安,是怎么认得的?”

    月娥心头一跳。谢夫人见她色变,便笑道:“想到了?我便同你一样!”她说到此句,声音微挑,隐隐带着咬牙切齿之意。

    月娥问道:“难道说……老侯爷他是……”谢夫人说道:“是什么?我不知你哪里听来的,不过,外头说的,终究不如我亲口告诉你的好……”说到这里,谢夫人脸上忽地出现一种微妙神色,望着月娥,似笑非笑,说道:“倘若我不是被老侯爷霸了,此刻,你或许要唤我一声二娘,也说不定。”

    月娥大惊失色。

    谢夫人说道:“你道我将谢云天的姬妾都处死,是因爱生恨么,却是错了,我所恨的,只是他先坏了我本来大好姻缘,且又始乱终弃而已。”她伸手托腮,回忆说道:“当初,我同楼青玄……”说到此刻,她嘴角一挑,望着月娥说道,“你对东炎说,昔日你的记忆都忘记了……总不会连你父亲的名字都不记得罢?”

    月娥怔了怔,轻轻摇头。谢夫人面露惊奇之色,说道:“原本我以为你是假装的,如今看来,果然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月娥说道:“当初生了一场大病,是以……”

    谢夫人垂眸,想了想,而后说道:“如此……也好,那他,没有对你说起以往之事?”月娥又轻摇头。

    谢夫人忽地冷笑,说道:“也是,这对他来说,也并非什么大事,自然是绝口不提的,且你是他的好女儿,他怎么会把昔日的丑事告诉你呢?”

    月娥便看向谢夫人,问道:“不知发生何事?”谢夫人说道:“如此我便亲口说给你知道——昔日京城之中,提起楼青玄来,都说楼翰林当朝名士,风流洒脱,文采倾绝天下……”

    谢夫人如此说着,目光之中,却也忍不住流露出倾慕回忆之色。月娥看的心惊,却又忍不住极想听下去,却听谢夫人说道:“当初他年少风流,京城之内,谁人不知?我不过是小户人家之女,却也在心底暗暗思慕他的,一日里孽障起了,该当遇上,便同他一见成孽,他也心爱我,便同我约定终身,又说通了我家里人,买了我当侍妾。”

    月娥皱了皱眉,说道:“夫人竟肯?”谢夫人说道:“不肯又能如何?一来,我家里的人都是贪财成性的,自来穷苦怕了,能将女儿卖个好价钱,又有何不肯的。二来,却是因为我当时也是心喜楼青玄,就算是他不出钱,我也只爱他一个。只恨我出身不好,他又有了妻房……”

    脸上露出少女般的笑意,却又带一丝凉薄。月娥看的极其惊悚。谢夫人目光怔怔,说道:“你该笑我痴傻,便笑罢了,我自己也笑了自己多少年,……倘若没有这一念动心,好好地嫁个小户人家,也就平淡一世了,只不过,当初我跟了楼青玄,也以为是要同他一世了,只对着他那个人就罢了,我只认命,谁成想到!……”

    月娥心头一跳,听谢夫人变了口吻,有些恶狠狠地,十分狠厉,便问道:“发生何事?”谢夫人说道:“他是个风流才子……朝三暮四,这倒也罢了,我只心甘情愿地,整日里能见他便好,谁知道……那一次宴席之上,他命我出席,却被,谢云天瞧上了我,谢云天当场向他讨我,我心头暗恼,只以为他会拒绝,却没想到……他竟然一口应承,事后,便命人将我打扮了,要送给谢云天。”

    谢夫人一口气说了这些,月娥听得窒息,几乎不能言语。

    谢夫人说到此刻,脸色狰狞如鬼,却忽地仰头,尽情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泪珠成串跌落,却说道:“楼容玉……你是楼青玄的女儿,你来说,他如此做,可对得起我?!我一片痴心对他,他也说过千般恩爱,要白头到老的,怎会转身便送我给人?”

    谢夫人起身,走到月娥身边,低头便狠狠地看着她,然而月娥却知道,谢夫人并不是在看她,而是想透过自己,看到楼青玄楼翰林罢了。

    月娥说道:“夫人……”心头千万言语,无从说起。

    谢夫人望了月娥一会儿,忽地又转过身,继而微笑,放轻了声音,说道:“还另有一件事,谁也不知……”

    月娥呆呆看着她的背影,却蓦地觉得原先那妖娆娇媚的桃红色,竟如一抹摊开的血相似,触目惊心,眼眸亦看的生疼。

    谢夫人转身,衣袖一荡,她望着月娥,说道:“这个秘密,我谁也不曾说过,如今便告诉你,……月儿。”微微一笑,才重见绝色。

    月娥已被这一连串的真相震惊的思想不能,只望着谢夫人,说道:“是、是什么?”

    谢夫人说道:“当日楼青玄命我出席之前,我曾有一事想要同他说,不料他便命人将我送给谢云天,我便没来得及说,后来,就再也没有对谁提起……那个秘密,那便是……”

    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望着月娥,眼中有泪跌下,嘴角却始终挑着笑,声音沉沉地说道:“楼青玄他送我给谢云天之时,我腹中,已经怀了孩儿。”

    月娥先是一怔,继而脑中灵光一闪想通,刹那之间,浑身汗毛,根根竖起。

129、见恨绝旧人新人

    天色阴沉欲雪, 又近黄昏, 屋内逐渐昏暗,谢夫人声儿沉沉,道:“当初楼青玄将我送给谢云天之时, 我腹中已有孩儿。”

    就好像九天上发了一道惊雷下来,将月娥惊得木木登登, 一时之间只能望着谢夫人,却见她娇媚面容笼在暗色之中, 似是而非, 只有双眸晶晶发亮,也不知是秋波横,亦或者泪儿坠。

    良久, 月娥听到自己艰涩出声, 问道:“难道说……”谢夫人笑道:“难道说什么?月儿你还未曾想到么?东炎,便是楼青玄的儿子!是你的……亲哥哥。”

    电视剧里, 每当如此关键时候, 狰狞真相揭露而出,必是柔弱女主角娇呼一声,扑倒在地,娇躯微颤不止,哭道:“不, 不是这样,我不相信……”

    月娥脑中不由便想起那副场景,不知为何, 忽然想笑。

    她不过是半路穿越来的一抹灵魂,自不懂得真正的楼容玉面对如此情形时候是何反应,或许……楼容玉那样就投水死了,反倒是解脱了罢,不然的话,这一路风雨诡谲,怕还是要死的更惨些。

    月娥脑中恍惚,不由想到:“为何竟然是我?”明知无用,却禁不住想。紧攥双手,死死站在原地不动。

    谢夫人见月娥并无什么反应,微微笑道:“果然是因为忘记了所有的缘故么?其实,若早知道你已不记得以前之事,却会省了我许多的麻烦。”

    月娥听她话里有话,略收了恍惚,想了想,才出声说道:“假如大公子,他是……楼翰林的儿子,那……那老侯爷可知道此事么?”谢夫人说道:“他?……哈。”面色复杂,眼神闪烁,却不回答。

    月娥又说道:难道老侯爷不知此事?”

    谢夫人哈哈一笑,才皱眉,说道:“谢云天何其奸猾……我本以为他不知道,自他向楼青玄要了我,镇日里甜言蜜语,对着我好的挖心掏肺,我心恨他,本想一死了之,怎奈我知道自己已经怀了孩儿,我便不敢声张,只委曲求全忍着……幸好东炎从来乖乖的,不曾叫他娘亲吃苦,我才能咬牙忍了谢云天,不然的话,以谢云天的性子,知道我怀了楼青玄的孩儿,一定容不下……”

    月娥打了个哆嗦,便想到种种。敬安的性子便肖似老侯爷,可想而知,以老侯爷的个性,必不会怎地怜香惜玉,何况不知谢夫人有身孕……

    而她一个弱质女子,要极力护着腹中孩儿,一边还要伺候老侯爷,月娥想到此刻,不由地对谢夫人心生一丝怜悯。

    谢夫人冷然笑笑,说道:“后来捱了些日子,我才声张了出来,只说有了他的骨肉,谢云天很是欢喜,当时他功名卓著,是当朝名将,却还无有妻室,当下便将我扶正,我便堂而皇之当了谢府的女主人。”

    月娥说道:“既然如此……老侯爷对夫人也算是有情。”

    谢夫人闻言长笑,说道:“有情?倒的确是有情的,只不过,他这情分却是朝三暮四,喜新厌旧之情,我因怀了东炎,不能伺候他,他每每便强迫于我,逼得我急了,有一次便伤了他,他一怒之下,便出去讨了房姬妾回来……谁知此后一发而不可收拾,一直讨了七个。”

    月娥悚然而惊,却不欲。谢夫人说道:“当初说只心爱我一个……如今却如何?幸而我并不在意那些,只想要好好地养大腹中孩儿,叫他承袭爵位,做这谢府的主人……楼青玄弃了我,谢云天也弃了我,我亲生的孩儿总不会弃我而去,他才是最为可靠的,只因着这一点儿念想,才叫我苟活到生下东炎。”

    月娥听她说起往事,但凡说到楼青玄跟谢云天,便咬牙切齿,但提到东炎,就会语气柔和,仿佛两个人一般。

    月娥迟疑说道:“夫人……”谢夫人看穿她心思,便说道:“你也不用怜悯我什么……我不须什么同情,我并非什么好人,你可知,谢云天讨了那么多妾室,怎地一个也没留下子嗣么?”她桀桀笑了两声,又得意,又凄厉。

    此刻天色已暗,谢夫人的脸越发看不清楚,只听那凄楚惨厉的笑,好似夜枭,听得人毛骨悚然,仿佛对面坐着的不是一位美貌的侯府夫人,而是吃人的山精鬼魅。

    谢夫人说道:“我知道谢云天的性子是朝秦暮楚,倘若那几个得宠的姬妾有一人有了身孕,将来产下一子半男,谢云天动了意,我的孩儿怎么做谢府之主?因此我暗暗地心急如焚,寝食不安,然而……当时我只是个无助妇人,懂得什么?闲着无奈,听闻香叶寺是有名的灵验,便时常去祈祷求教,叫佛祖庇佑。”

    月娥听到这里,便问道:“难道就是在那时遇上那晦善的?”

    谢夫人说道:“不错。起初我只是去拜佛,却没想到,晦善对我一看就上了心,有一次……他趁着丫鬟不备,便将我骗入内室……哼。”

    月娥咬了咬唇。谢夫人说道:“我就是命薄之人,本该一死了之,怎奈家中还有东炎……我便千万绝情,也舍不得他,不料,晦善事罢,却对我说了一番话,全是昔日我担忧的言语,我才知道……原来我去拜佛之时,他都将我所说的偷听到了,我不惧,只问他要如何,他却说,只要我从他的意思,便助我一臂之力……”

    月娥瞪着眼睛看谢夫人,谢夫人说道:“我后来也才知道,他虽是个僧人,在出家之前,却是个无恶不作的大盗,自懂得一些旁人不知道的奇技淫-巧之术,我为了东炎着想,便暂答应了他,晦善便密给了我些药物,只要掺在那些贱人的饮食之中,就算她们再费尽心思跟谢云天胡缠,也得不到一子半女!”

    月娥听到这里,心头微微咯噔一声,谢夫人说道:“我半信半疑用了,提心吊胆等着,果不其然,半年过去,并无一个人有孕的……我才知道那和尚并无骗我。”

    月娥心头埋着疑问,有心想问,却不是时候。谢夫人说道:“此后,我便时常去香叶寺拜佛,名为拜佛,实则是跟晦善见面,香叶寺毕竟是佛门之地,不得留宿女眷,我便会去白衣庵留宿,晚间便神不知鬼不觉来到此处同他私会……晦善有一门邪术,乃是采阴补阳之术,寻常同女子交-合,便能将对方鏖战至死,他同我说了此事,且说心爱我,不舍我死,便也叫我修习那采补之术,起初我还不愿,后来试过几次,果然就觉得整个人大为不同,先前我生了东炎,便时常觉得神智恍惚,面上失色,因此谢云天才也另外讨姬妾……我学会那采补之术后数月,果真面容逐渐地转年少,竟跟当初初见楼青玄时候相差无几。”

    月娥低头,虽然谢夫人说的得意,她的心底,却只觉得难过。

    谢夫人望着她,说道:“月儿。”

    月娥抬头,说道:“夫人。”

    谢夫人说道:“先前在楼家,我曾见过你一回,当初你的性子,跟现在果真是全然不同……只不过,现在这性子却合我的脾气。我知道是敬安强逼于你,你可明白我的心思?”

    月娥点了点头,叹一口气,说道:“我有些明白,……夫人虽然如此,却也是被逼的无法可想才……只不过……”

    谢夫人一怔,旋即说道:“果然我是未曾看错你,只不过……什么?”

    月娥才缓缓地说道:“我虽不记得先前的事,但是……楼家后来的落败,楼翰林逃出京城,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谢夫人听月娥如此问,面色一变,随即恢复如常,便说道:“你不明白么?后来我又有了敬安,东炎同敬安一起长大,东炎便认识了楼翰林,两人竟然一见如故……孽障,后来东炎便喜滋滋来同我说,想要娶楼家的小姐为妻。”谢夫人望着月娥,说道,“他不知内情,楼青玄自然也不知道,我却是心如明镜,倘若他们两个成亲,便是乱-伦,但我从小到大,最爱东炎,从不肯逆他意思,且楼家小姐名声极好……找不出什么不妥当,倘若我贸然出声反对,东炎虽然肯听从,必定心头怨恨我,因此我只得答应了他。”

    月娥听到此刻,便问道:“那后来呢?楼家被肃王之事连累,难道是无意中凑巧发生?”谢夫人笑道:“自然不是,我对楼青玄,本来毫无怨恨,过去便过去了,谁知道他又平白出来,蛊惑东炎,且叫他女儿来诱惑东炎,我怎肯原谅他!——他真真是自寻死路来的!”

    月娥一怔。谢夫人肆无忌惮,说道:“恰巧当时肃王事发,我便从中稍微挑拨……那安国舅就在皇后面前说了几句,皇后便又说给皇帝听,皇帝虽然不信,然而为君的,又怎会没有丝毫怀疑之心?于是便下令搜查翰林府……哈哈哈……果然就将那物搜了出来。”

    月娥听到这里,就想到东炎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话,便问道:“夫人,那……那物怎会出现在翰林府?”

    谢夫人听到此处,便看向月娥,笑吟吟说道:“你说呢?”

    她不再回答,却回身,自枕边拿了样东西出来,轻轻一晃,原来是枚火折子,火光幽幽,谢夫人一手护着火折子,一边款款走到桌边上,就去点那红烛。

    那一星儿的火光映着她的脸,好似聊斋之中走出的鬼狐人物,虽则美艳,然而瞬间便能裂肉噬人,月娥浑身发寒。

    谢夫人将红烛点亮了,烛光里,抬头望着月娥,妩媚一笑,却走到她身边,伸手握了她的手,他的手滚烫,月娥的手却冰凉。

    谢夫人将月娥拉到自己身边,说道:“怎么总是站在这里,小心脚都站麻了……这手多凉。”牵着月娥的手到了床边,谢夫人便拉她坐了,说道:“你刚才不是问么?我想你心底应是有些数儿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好孩子,你说给我听听?”

    她的声音温柔而蛊惑,柔和的灯光下,这张脸妖媚退却,却有一种难言的慈悲,双眼晶莹,望着月娥。月娥想起东炎的叮嘱,便说道:“我不过是猜测,定是有人栽赃嫁祸。”

    谢夫人掩嘴一笑,说道:“你猜的真对,但你却不知那栽赃嫁祸的是何人罢?”月娥便说道:“请夫人赐教。”谢夫人说道:“那便是我的好儿子,你的心肝人儿……敬安呢。”

    月娥虽然早就知道,听谢夫人亲口说起,却更觉惊颤,谢夫人看她面色一变,笑的越发得意,便说道:“怎地了?受不了了么?这件事的确是敬安所做,我被楼青玄跟谢云天抛弃,却幸而有两个听话的好儿子,从不肯忤逆我分毫,我只拿了东西,叫敬安替我偷偷放在何处,他虽然疑惑,到底就照做了。”

    月娥皱眉说道:“夫人!”谢夫人笑着说道:“这也无非是一报还一报,楼青玄若不认得东炎,便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月娥说道:“然而二公子何其无辜。”谢夫人说道:“他又有什么无辜?当初我本想的好好地,要东炎袭爵,做云天谢府的主人,怎知道,那谢云天临死之际,居然下令让敬安袭爵……他为何要这么做?我起初不解,后来细细想想,才明白……他定然是知道其中端倪,所以才如此,不然的话,人人都道东炎稳重端庄,国之君子,敬安胡作非为,口碑极差,怎么却偏偏让敬安袭爵了!谢云天那老奸巨猾之人,临死却跟我玩这一招!我忍了他一辈子,就只为了东炎,他却在临死狠狠掴我一掌,我日思夜想,怎能吞下这口气,我偏偏不如他的意!”

    月娥听到此刻,静静说道:“夫人不喜欢二公子?”

    谢夫人说道:“何止不喜欢?想当初,生下敬安之时,我便叫产婆出去,将那小畜生丢在了水盆里,哈,哈哈……”月娥听得头发都竖起来,失声说道:“你……你怎可如此!”

    谢夫人说道:“我憎他!果然是他亲生,他就跟谢云天一模一样,性情,脾气,甚至长相上亦差不多,每次见到他,我都会以为是谢云天在我跟前……当初是他命大,在盆里都没有被淹死……后来我想想,不是他命大,也许是谢云天早就有所怀疑,所以才及时进来将他抱出来……”

    月娥狠狠地打了个哆嗦,说道:“难道老侯爷就不会怪你?”谢夫人说道:“我当时听门响,便只做奄奄一息之状,反想下床去救敬安……众人都以为敬安是不小心才跌落水盆的,哪里知道是我亲自动手?他纵然怀疑,又能如何?也算是他无能,什么横刀立马,什么不可一世,倘若他当机立断杀了我,又能如何!”

    月娥头疼欲裂,说道:“那老侯爷……是如何死的?”谢夫人说道:“为将者,自是死于战场。”

    月娥垂头,谢夫人的语声这才缓缓平静,说道:“他在战场之上吃了一箭,回来之后已经奄奄一息……”月娥说道:“你当真,对他没半点留恋?”谢夫人想了想,便摇头。

    红烛光动,月娥说道:“怪道当时国舅事发,你毫不留情命人鞭打侯爷,原来是将他当作老侯爷。然而他到底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怎么忍心?”谢夫人说道:“他只是我的仇人,他夺了东炎的位子,便是我的仇人加敌人,我又如何不忍心?”月娥说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可以如此厚此薄彼?”谢夫人一皱眉,沉沉说道:“月儿,你对敬安动了真心了?”

    月娥心一跳,不语。谢夫人说道:“我本以为你也是被他强抢了的,当明白我的心思,然而三番两次试探,你面儿上虽然淡淡的,却很有维护敬安的意思……”

    月娥说道:“我虽恨他曾对我所做的……但侯爷,毕竟也曾救过我的命。”

    谢夫人不以为然,冷笑道:“那不过是他的手段罢了,倘若不是我,你日后,便少不得也变得跟昔日的我一般,遭人所弃。”月娥心底忽地极为难受,只不言语。谢夫人说道:“不过,你放心罢了,过了今夜,你便不会再欠他什么了。”

    月娥抬头,说道:“我不明白。”谢夫人笑的很是诡异,却一声一声,清晰说道:“到时候他已经是个死人,你又欠他什么?”

130、生死关两肋插刀

    月娥一惊, 勉强笑道:“什么死人?——夫人是在说笑么?”谢夫人说道:“我为何要拿这个来说笑。”月娥说道:“纵然夫人你恨老侯爷, 二公子他也毕竟是你亲生孩儿,有道是‘虎毒不食子’。”谢夫人哼道:“——我从来只有东炎一个孩儿,至于敬安, 他一出生就该死了的。”

    这话当真沁凉入骨,叫人胆寒三分。

    两人对面坐着, 面面相看。顷刻,月娥说道:“那不知, 夫人要怎么安排对待二公子?”谢夫人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月娥说道:“我只是想问问, 夫人若愿意,便同我说,夫人若不愿, 那就罢了。”

    月娥说罢便转头, 望向别处。谢夫人说道:“我纵然告诉你,你能如何?”月娥说道:“闲来无事, 听个热闹罢了。”谢夫人哈哈一笑, 说道:“你先前不是对敬安颇为关心的么?”月娥说道:“那也是我知恩图报,倘若真个儿人不在了,就如夫人所说,以往所有,大不了都一笔勾销, 大家谁也不欠谁了。”

    谢夫人听到这里,笑的花枝乱颤,说道:“好个月儿, 却如我的性情一般。瞧不出,你竟会有这等心狠的。”月娥微笑说道:“先前我抗不过侯爷,也只得虚与委蛇罢了,不然又能如何,哭天抢地的也无济于事,反讨人嫌。”谢夫人便看着她,说道:“我起初也是不解,为何你遭他强迫,却能同他相安无事,你又非我昔日,身怀东炎,是以才忍辱偷生……还以为你真个对他动了情。”

    月娥说道:“我同夫人一般,却都是身不由己罢了,何况,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呢?大难临头各自飞,我也顾不得许多了。”谢夫人赞道:“你能这样想方好,嗯……”便沉吟。

    月娥见她不语,就问道:“先前听夫人意思,真个要将我送给那晦善?”谢夫人闻言,才又说道:“晦善虽然不是好人,但我瞧他对你是动了心的,他那人甚是凶恶……若是迫不得已,你也只好委曲求全,你只要好生伺候着他,必会得以保全。”

    月娥听了便垂首,说道:“此刻我真是无处可逃了,果然我跟夫人是一样的,连遭逢都是相似……不过,我先前一时慌张,出外之时听晦善说小侯爷已经到了香叶寺,却不知是真是假。”

    谢夫人起初不语,听到后头,便看着月娥,淡笑说道:“那自然是骗你的了。”月娥说道:“夫人知道?”谢夫人说道:“我将所有都算计清楚,怎不知道?”

    月娥问道:“那不知侯爷此刻在何处,我的心总是忐忐忑忑的。”谢夫人说道:“你放心,他总不会找到这个地方来,此刻他……”欲言又止,看向月娥,说道:“你是想知道我安排什么来对付他,对么?”

    月娥微微一笑,说道:“我真个好奇夫人有什么良记妙策,要知道,小侯爷也并非傻子,怎会轻易上当?先前我逃了几次,都也被他捉回来。”谢夫人闻言,仰头一笑,很是开怀,说道:“我等这一日等了许久,今夜之事,只须功成,不许失败。”月娥说道:“愿闻其详。”

    谢夫人略微沉思片刻。她先前之所以耐心同月娥说了那许多话,无非是因为她自知月娥已经逃不出此地,或者将她杀死,或者将她送给晦善糟蹋……总之是不能再出此地的,故而不怕她会走漏风声。

    且她这口气憋了数十年,月娥又是楼青玄的女儿,同她说,就等同亲面了楼青玄一般,谢夫人心里是说不出的畅快。

    因此月娥问罢,谢夫人才说道:“其实此事很简单,早先在外头我们被人所劫,便是我故意事先叫人安排的,之后,自有人回去谢府,告知敬安你我出事之消息,敬安自然会寻,而后,我便只需叫人留下线索,引他去那死地便可。”

    月娥说道:“哦,可是那留下线索之人可妥当?嗯,再者说,那万一大公子也跟着去,岂不糟糕?”谢夫人说道:“我自有法子瞒着东炎。”

    月娥沉思,摇头说道:“我看夫人这计策大有破绽,侯爷毕竟是个绝顶机警聪明的人,又身经百战,怎么会轻易中计?就算中计,又怎会轻易身死?不对不对。”

    谢夫人笑道:“他纵然是个狡猾的人,我几次三番,千方百计都害他不死,直叫我暗地里恨碎了这颗心,偏偏对着他还要强作笑颜,哼,若不是怕他死在侯府里别人会怀疑,我早便动手了,何必总是要寻什么大好时机?——想来,从他出生那日起,他便总跟我对着干……不过任凭他狡猾,却也想不到是我布计害他,何况,还有月儿你在呢?”

    谢夫人说着,便望着月娥笑。月娥说道:“几次三番?什么大好时机?”谢夫人哈哈一笑,说道:“被你看穿了么,前度在你的药里动了手脚的,也是我叫人做的……因我知道那小畜生他要紧你,上回你喝药,他还尝了两口,倘若那一回也尝上两口的话,就算他那样儿死了,外人也不会怀疑,他那个寻花问柳的性子,倘若死在床头,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本是笑着,然而到底计谋未成,说着,便磨了磨牙,恨道:“不料我算来算去,竟然还是算差了,竟叫他逃过一劫。”

    月娥默然说道:“原来那件事是夫人所做,夫人将我也算计进去了。”谢夫人说道:“你怪我么?你要怪就怪他罢,却是他连累了你。”

    月娥点头,说道:“然而侯爷实在是命大,三番两次逃过大劫,今夜这次,说不定也会如此。”

    谢夫人说道:“今夜绝对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月娥说道:“夫人好大的口气。”

    谢夫人一皱眉,说道:“你不信?哼,只要他听信人言去了那个地方,就算他是大罗神仙,也是插翅难飞的……”

    月娥说道:“当真?我瞧侯爷却不一定会去罢……”谢夫人看了看月娥,目光微动,随即说道:“今夜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说着,便霍然起身,走到门口,说道:“来人!”她虽然心头笃定,但听了月娥几次三番旁敲侧击的,不由地心头也有些紧张焦急。

    门边有人说道:“夫人有何吩咐?”谢夫人说道:“叫晦善大师来。”那人答应一声。谢夫人回头,望着月娥,说道:“很快便知他会不会去。”

    月娥也起了身,说道:“有些口渴了,夫人喝不喝茶?”谢夫人说道:“我不喝。”月娥倒了杯茶,说道:“唉,有些凉了……”

    月娥便漫不经心地将茶水望地上一泼,幽幽说道:“夫人竟如此恨侯爷,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谢夫人站在门边,闻言哼道:“我自是恨他,他就不该出生。”

    月娥一笑,说道:“夫人将来怕是要后悔呀,杀死自己的亲生孩儿,又……倘若大公子知道了这件事,必然也是不会原谅夫人的。”

    谢夫人说道:“东炎是个乖孩子,他从不会忤逆我,也只有他最体贴我的心意。我绝不会伤他分毫,这些事情,他绝不会知道。”

    月娥说道:“想来,我很替侯爷伤心,同样是孩儿,他竟然被亲生娘亲当作眼中钉。”谢夫人说道:“这都是他的命,谁叫他是谢云天的孽种,我恨不得他死,只要他死了,东炎才会是谢府的主人,日后这谢府的大家长,哈哈哈……”说着,面上又冷然一片。

    月娥点了点头,此刻,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谢夫人说道:“晦善来了,很快便知消息……”面上浮现一丝得意表情,又说道,“我这么多年的心愿终要了了……哈,哈哈……那小畜生终于要死了!”又欢喜,又可怕。

    月娥望着那只空了的碗,低低说道:“可是……”

    谢夫人只望着门口,一时没留心什么,月娥的手指自那茶碗边上摸过去,微微一笑,低声说道:“纵然你不喜欢他恨不得他死,可是我……”

    谢夫人只听得身后“啪”地一声响,她不知何事,惊悚回头,却隐约见到月娥将桌子上的一个茶碗用力向着桌边上一摔,茶碗顿时断裂开来。

    谢夫人不知她要做什么,微微一怔之际,月娥手中捏着碗沿,脚下一动已经到了谢夫人身旁,手上向前一探,那摔破的瓷碗锋利断口,便抵在谢夫人的颈间。

    谢夫人一惊,说道:“你做什么?”

    月娥说道:“抱歉了夫人,我并不想要小侯爷死!”

    谢夫人瞪大眼睛,说道:“你胡说什么,你方才不也是……”

    门口人影一晃,却是晦善高大的身影出现,见状一惊,便要扑上前来。

    月娥急忙将谢夫人身子搂住,手上的瓷片仍紧紧地抵着她颈间,谢夫人动弹不得,月娥说道:“晦善大师,你最好别过来,否则的话我便会杀了她!”

    晦善投鼠忌器,一时不敢动。月娥又看向谢夫人,说道:“夫人,请你叫这个和尚去传信,放弃你盘算之事!”

    谢夫人被她所逼,很是暴怒,说道:“这绝无可能!”

    月娥咬牙,说道:“你若不从,我便杀了你!”

    谢夫人却并不惧怕,眼睛斜睨,说道:“你敢!你若杀了我,……,谢敬安死不说,就算他不死,同样也会恨死了你,东炎也是!他们必会杀了你替我报仇!”

    月娥说道:“他们若知道他们的娘亲是如此之人,还会如此么?谢夫人,我不管那么多,我只要谢敬安活着!你叫着和尚去传信,快!”手上用力向下一压,瓷片割破了谢夫人娇嫩肌肤,鲜血滚滚而下。

    谢夫人吃痛,却仍咬牙,说道:“没想到你竟然真正对那小畜生有心!你这贱人,我一而再再而三错看了你!”

    月娥不理会,只是大声叫道:“叫他传信!”

    谢夫人哈哈一笑,说道:“你做梦呢……好,就算你杀了我,救了那小畜生,又能如何?你以为他真的能一辈子都对你好?我便是你的榜样,你须看清楚了,迟早后悔!若我是你,就将我放了,我还可给你一条生路。”

    月娥说道:“日后我会不会后悔,难说,但是现在若是叫谢敬安死了,我却会后悔!休要多话,叫他传信!——你当我不知,你是要杀我灭口的,我早就不在意生死,倘若你不听,我便杀了你,叫你去给谢敬安偿命也罢了!”这一番话说的铿锵决绝,室内一片寂然。

    此一刻,跟先前那个柔弱婉约的姚月娥简直判若两人,月娥挺身站着,手上死死地搂着谢夫人,另一手上的瓷片紧紧地抵着她的脖子,眼神锐利,厉声大吼,仿佛煞神附体。

    鲜血从谢夫人颈间流出来,将月娥的手也染的血红,血起初是热的,后来却逐渐冰凉,好似有针扎着手一样,月娥咬牙,叫自己挺住。

    这边,谢夫人一时也被她气势镇住,竟没来得及说话。门口的晦善看到此刻,才说道:“小娘子,把东西放下!”

    月娥闻言,便转头看向晦善,厉声说道:“你想要这个女人活命,就去传信,让人不得伤谢敬安!”

    晦善便看向谢夫人,谢夫人冷笑说道:“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便不容你如此!”又说道,“晦善,她不敢杀我,你进来,杀了她!”

    月娥手上一抖,用力咬了咬牙,说道:“谢夫人,我劝你你切勿以自己性命做赌,你也知道,女人若是狠起来,会比什么都狠!”

    谢夫人说道:“那小畜生有什么好,你为了他居然肯不顾自己的死活?我是他亲生母亲,最是明白他的性子,朝三暮四,喜新厌旧,只要自己看着好,无论如何都要抢到手,到手之后便弃如敝履,我是为了你好!才要杀了那小畜生,你反而为了他来害我?”

    月娥说道:“我不管你跟楼青玄和谢云天有什么瓜葛,他们的错,跟谢敬安有何关系!何况,就算有仇,也是我跟他之间的事,跟你无关,你叫他们放人!——谢夫人,我的手有些麻了,你小心我一个失手,再挽回就难了!”

    谢夫人说道:“为什么!你明明是为他所迫!你该最明白我的心才是!为了他值得么?”

    月娥说道:“我同情你,明白你,却不赞同你,他的确不是好人,甚至做了许多错事,他性情不好,也是真的,你厌恶他,憎恨他,想要他死……好罢,没有关系,但是我……”

    一阵风吹过,红烛摇动不已,而月娥定定站着,说道:“我不要他死,我喜欢他!”

131、寻疑凶方寸大乱

    瓷片锋利, 割破谢夫人颈上肌肤, 血糊了手,十分湿滑,加之时间太长, 手渐有些麻木,几乎就握不住瓷片。

    月娥却仍定定站着, 一眼不眨望着谢夫人,却见她眸色闪烁, 若有所思, 片刻后说道:“很好。”扬眉一笑,对月娥说道:“只可惜,纵然你杀了我, 他也是死定了的。”

    外头不知何处, 远远地竟传来一声闷闷地响,脚下都有些颤抖, 屋内三人身子略略一晃, 月娥心惊,不知发生何事,唯独谢夫人哈哈大笑,说道:“哈哈,大事成了!”

    月娥伸手掐住她的脖子, 将她抵在墙上,说道:“你说什么?!”谢夫人说道:“方才响声,便是火药引燃之声, 那小畜生此刻恐怕已经被炸的死无全尸了,哈,哈哈……”

    月娥从头到脚皆是一阵寒彻,颤声说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谢夫人说道:“倘若那小畜生没有上钩,那这火药便不会被引燃,既然如此……你便知道,可笑你费尽心机想救他,却到底功亏一篑,岂不令人好笑?”

    月娥脑中一昏,不觉竟想起敬安的脸来,他的只言片语,便在心头回荡来去,瞬间栩栩如生一般。

    月娥眼前一花,心痛如绞,一瞬间难以自抑,整个人空空荡荡,竟握不住那瓷片,手上一松,瓷片当啷落地,跌坐粉碎,谢夫人后退一步,眼中凶厉之色一闪,当机立断喝道:“晦善,杀了她!”

    月娥一回头,却见恶僧晦善狰狞一笑,迈步上前,蒲扇般大小的手向前一抓。

    月娥心如死灰,一瞬间竟如木石之人,浑然不动,脑中只反复想着:“死了?他已死了么?他……真的已死了么?”

    ——敬安果真中计身死?那一声炸响又是因何而起?此事却还要从那夜东炎带人前去救护敬安开始说起。

    且说东炎带兵赶到,那些黑衣人见走投无路,竟纷纷横刀自尽,敬安东炎捉拿不及,竟未曾留下活口,此刻外头的周大等也进来,原来先前他们听得动静,本要进来援救,却不料外面亦有人侵入。

    这些人见事败,便尽数自尽而亡,敬安暗恨,却也无法,只好同东炎行礼,说道:“大哥怎会突然来此?”东炎皱眉说道:“还不是为了你!”顿足看地上一片尸骸狼藉,说道:“我先前来之前,已经派人去通知正卿大人,虽然有人趁机作乱,但你却不可出这牢房,不然的话,又没个活口,这事却不好说。”

    敬安点头说道:“多谢大哥。”他此刻浑身无力,东炎见他面色不对,便上前将他扶了,东炎身边的那将官便说道:“二公子无恙否?”敬安说道:“方才中了那小贼的毒粉,想来没有大碍。”

    东炎到底不放心,便急忙叫人又去传大夫,才又对敬安说道:“这位是云骑尉蒋方蒋大人,幸而被我半路遇见,才借了这些士兵前来,不然的话,恐怕也救不得你。”

    敬安少不得支撑着,相谢了蒋方,蒋方看他一眼,急忙还礼。又对东炎说道:“兄客套了。只要二公子无事便好。”

    敬安看他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相貌堂堂,眉眼如炬,下颌一部大胡子,更显得英雄气概,且腰间带刀,身着戎服,的确是非凡之人,敬安一时恍惚,脱口说道:“蒋大哥看来好生眼熟。”

    东炎说道:“糊涂!先前蒋大人曾到过侯府几次,你们曾碰过面……你都忘怀了么?”说这话时候,便瞪了敬安一眼。

    你道东炎为何又恼?原来这云骑尉蒋方同东炎向来交好,蒋方自然也曾出入谢府,同敬安见过三两次,然而每次见到敬安,他每每就在同些美姬妾胡天胡地的调笑,作风是十分的胡闹。

    幸而蒋方虽然为武官,却极具君子之风,从不当着东炎面说什么,只做没看到那些花天酒地的旖旎场景便是,因此东炎越爱他。

    敬安不知东炎为何而恼,只好讪讪地赔礼。蒋方只是谦谦的。不一刻,大理寺正卿带人急急赶来,见现场如此狼藉,急忙便问,东炎便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会儿大夫也到,便替敬安把脉,原来他中了一味极厉害的迷药,重者昏迷,轻者也会手足麻木,动弹不得,通常却要三四个时辰才能恢复如常。

    正卿大人问明白了情形,这牢房内是呆不得了,然而敬安却是“要人”,轻易又放不了的,便将敬安移到了大理寺的空房间之内,又派诸多兵丁看着。

    这方东炎相谢了蒋方,蒋方自带兵而去。正卿大人又相问了东炎若干,如此拉拉杂杂闹了一场,到事情处理完毕,已经是天亮时分。

    东炎来不及回家,情知这一日还有一场审讯,再加上昨晚上那些神秘之人一阵奇袭,恐怕今日之审更为不同寻常,因此只急急地将衣裳换了,又派人回去报信。

    等到日上三竿,各部的大人也重都到了,回家报信的人也回来,东炎听闻谢夫人同月娥两个去香叶寺了,虽觉得有些怪异,只因谢夫人是个常去的,因此也未曾多想。

    三司的大人升堂,重审讯此案,连那前日内宫的黄门也到了。敬安上堂,此刻药性减退,整个人才恢复如常,然而到底闹了一夜,并非等闲。

    刑部尚书见敬安容色憔悴大不如常,便问起来,大理寺卿早将事情说了一遍,互通了鼻息。因此三司的大人也知此事必定有人暗中操纵,如今只是做戏给那黄门看。

    敬安将事情说了一遍,才恳切说道:“此事分明是有人栽赃嫁祸,且又趁着我被囚之际大下杀手,倘若不是被救援及时,恐怕此刻三位大人所见,只剩我之尸身了,请三位大人明察。”

    正纠缠之时,外面有人慌慌张张而来,却是大理寺一员差役,却不上堂,只绕到后面,在东炎耳畔低低说了句话,东炎当下也面色大变,顾不上什么,甩袖子便向外就走,敬安一眼看到,心头诧异,原来东炎向来就是个沉稳的性子,在外头是再可靠不过,不肯张皇的,这却罕见。

    敬安急忙使了个眼色,旁观的周大见状便立刻跟了上去,那差人同东炎说完了,便要出去,却不防被周大一把拉回去,问了一通,才将人放走。

    当下周大回来,也是面色很不好,敬安说完之后,堂上三司就在交头接耳说话,敬安便拿眼睛看周大,周大嘴唇动了几动,敬安一呆,以为自己看差了,周大皱着双眉,又说了一遍,敬安眼睛一瞪,袖子一甩,猛地转身,向外就走。

    堂上几位大人此刻,颇向着敬安,刑部尚书跟大理寺正卿都主张放人,只有都察院司尚且有些疑虑,正在商议之际,忽然见敬安朝外就走,一时皆怔住了。

    那黄门正端然坐着,见敬安如此,他立刻就跳了起来,将身挡在敬安前面,说道:“案子还没审完呢,侯爷去哪?”

    敬安眼睛竖起,喝道:“滚!”直直地向前就走,浑然似没见到那黄门一般,那黄门吓了一跳,瞧着他面色很不好,如狮虎扑面而来一般,煞气逼人,黄门就身不由己急忙退后几步,又哆嗦着闪身让开,兀自惊魂不定。

    此刻,敬安飞步出了大理寺,将个刑部尚书跟大理寺卿看的目瞪口呆,里面都察院司起身,喝道:“谢小侯!你去何处!休要目无法纪!”敬安置若罔闻,三两步已经去的远了。

    敬安出到外面,正见东炎跟一人在说话,敬安一看,却正是自己府上之人,急忙便过去,问道:“大哥,出了何事?”倘若是平时,东炎自会反应过来,必定痛斥敬安无法无天,然而此刻,东炎面色惨然,听敬安问,却只说道:“母亲……母亲跟月娘去香叶寺途中,被贼人劫了。”

    敬安早听周大说过,听东炎一说,脑中一昏之下清醒过来,将东炎扶了,说道:“哥哥,你别急,有我在。”

    东炎怔怔看向敬安,说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香叶寺那条路,母亲向来走惯了的,丝毫无事,且从不曾听闻香叶寺外有什么贼人出没,敬安……”

    敬安想来想去,心头发冷,静静说道:“此事怕不是偶然,恐怕多半是冲我而来的,大哥,你别急,我自有主张。”

    此刻,周大等备好了马,敬安翻身上马,说道:“大哥,你放心,她们两个不会有事。”带着人,浩浩荡荡扬长而去。

    东炎留在原地,片刻,里面黄门才气冲冲骂骂咧咧地出来,望见东炎,却停了声,不敢多话,低眉顺眼地走了。

    东炎正呆着,里头大理寺卿一溜小跑出来,便问端详,东炎急急收敛心神,将事情说了,大理寺卿也呆了,叹道:“原来竟发生此事,怪道谢小侯不发一语转身就走……如今刑部尚书跟都察院司正也恼着呢,那阉人又闹了一场,……如此我便即刻回去跟他们说明白就是了。”

    寺卿又赶紧安抚东炎,说道:“谢小侯统领九城,他这一去,就算是翻遍了城内城外,势必也要将人找出的,你且放心。”

    东炎哪里能放心,只得谢过了大理寺卿。寺卿便自进去同刑部尚书跟都察院司解释不提。

    且说敬安飞马回到了九城衙门,此刻衙门里只一个副指挥行事,众人见敬安回来,都十分欢喜,敬安入内,传令九城的将官都来厅内议事。不多时,几十员将官皆到了,敬安发兵点将,派一路人出去城外搜寻,另一队人却在城内戒备,盘查。

    将领们得令而去,敬安亲骑马也出城,到了事发之地,却见雪地上横七竖八的十几具尸体,多半是负责护送谢夫人的……敬安看的心悸,心头暗暗后悔……只因他知道那暗中之人目标在他,因此他入了狱后,便将在家中负责看护月娥的人给撤了,却未曾想到,敌人竟是如此的用心险恶。敬安转头去看,却见周围荒山野岭,前方不远却正是香叶寺,因下了雪,地上脚印清晰,敬安叫人循着脚印去找,然而士兵们在山岭上搜了许久,却毫无所得,又因去香叶寺跟白衣庵敬香之人不少,这路上的脚印却是狼藉一片,更是丝毫都没有线索。

    士兵们从晌午闹腾到下午,近黄昏,竟无丝毫所得。敬安回了谢府,东炎正在苦等,见他回来,急上前问道:“究竟怎样?”敬安便摇头。

    东炎木木后退一步,颤声说道:“怎么如此,他们……为何竟对母亲下手?”敬安心头难过,颇为愧疚,说道:“大哥……都是我连累了母亲。”心头却又想到月娥,一时之间颇为战栗。

    东炎摇头不语,片刻说道:“你猜此事是谁所为?”敬安说道:“我心头怀疑唐家那人。”

    东炎一惊,迟疑说道:“你是说……公子秀?”敬安点头,说道:“大哥你知道,相府同我们侯府从来都不对付,当初我跟唐锦似同样被贬,他往东海,我向西北紫云,相府之人对这九城指挥使的位子虎视眈眈,乃是唐锦似出身的大好机会,却被我得了,他们唐家那破烂规矩……唐锦似被我坏事,自然是无比仇恨我的……”

    敬安叹口气,说道:“何况……事到如今我也只得对大哥你说了,当初我在紫云之时,便有许多神秘之人试图暗杀于我,若不是相府唐家,又有谁人有如此大的手笔?”

    东炎皱眉,说道:“只是,公子秀素来名声在外……”敬安恨恨说道:“那人甚是阴险,倘若真的做出此事,我也不奇怪,如今我想亲自去一趟相府。”东炎说道:“不可如此,倘若不是他们所为,你这一去,岂不是得罪了唐相爷?”

    敬安说道:“倘若此事不是他们所为,我自赔礼道歉,冤枉他们是我不对,清者自清,他们也犯不着怎样,何况本来我们同相府也不对付,再交恶一点又何妨?——但倘若是他们所为,我便要他相府血债血偿!”

    东炎说道:“公子秀如今人在东海,又怎会设下如此毒计?”敬安面露痛恨之色,说道:“大哥,你岂不闻?唐锦似那人,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素有‘后世诸葛’之称?……先前你还夸过他的。就算他不必亲临,谋划得当,也自会轻易将手伸到那处……何况,最近我得知消息,唐锦似已回到了京中。”

    东炎一震,说道:“当真如此?他回来了?”敬安说道:“千真万确。只不过这人未曾露面,他人真回来了是真的。大哥,——我已经想明白了,京中最恨我的,除了唐家,别无其他再如此刻骨铭心的恨着我的,就算此事真跟唐家无关,然而唐锦似那人聪明奸猾,必定也知道些许端倪,我自去当面问他,许会问出些什么来也不一定。”

    东炎想了想,便点头,说道:“事到如今,便也只好如此,然而你却要记得,此事要小心而行,须知道母亲跟……月娘都在他人手上,你越是着急,便会越中了贼人的奸计,务必要小心冷静些,你知道么?”

    敬安说道:“大哥,我知道了,我自记得你说的。”东炎伸手,轻轻地在他肩头拍了一拍,说道:“此去小心,保重自己。”敬安望着东炎,微微一笑,说道:“大哥放心!”兄弟两个四目相对,敬安颇为安慰,东炎心头却是一沉,竟说不出是何滋味。

    当下,敬安便带人自出府去,一路往相府而去。东炎便留在书房内,静想所有,不知不觉,从抽屉里将一本书抽出,翻开来,便怔怔看里头那仍旧折着的信笺,默看了片刻,便将书仍旧翻上,珍而重之的端正放入抽屉。

    东炎皱着眉苦苦思索,忽然想道:“母亲怎会今日就去香叶寺?何况,昨日我离开之时尚且未曾听闻……想必是仓促做的决定,难道真正是相府之人所为?是以才消息如此灵通?”又一惊,想道:“既然如此,这府内必定是有那边的奸细了……”东炎左思右想,疑惑丛生,正在皱眉苦思之际,鼻端忽地嗅到一股淡淡香气,起初东炎还未曾察觉怎样,片刻之后,那香越浓,东炎微震,猛地站起身来,却一阵的头晕。正在此时,外头有人将门一推,轻轻进来。

132、袖拢香有女怀春

    东炎只觉昏沉, 正觉不妥, 外头门被推开,有人进来,东炎抬头一看, 眼睛竟有些瞧不清楚,模模糊糊之际, 只觉那人影熟悉,便说道:“何人?”那人说道:“大公子, 奴婢是瑛儿。”东炎心头一宽, 只觉有些站不住脚,便重慢慢坐了,说道:“原来是你……你并无跟着母亲去香叶寺么?”一边说, 一边伸手慢慢地揉着额头。

    瑛姐上前, 说道:“夫人不用我相陪,我便只好留在家里, 大公子你怎么了, 面色不甚好。”说着便上前来。东炎说道:“不知为何,有些头晕,这屋内……放了什么香么……”略喃喃地自言自语。

    瑛姐说道:“奴婢倒是也嗅着有一股香气,只不太浓,想必是燃了什么香饼……大公子头疼, 我便替公子揉一揉。”东炎刚要拒绝,瑛姐上前来,伸手轻轻地便按上了东炎的两旁太阳穴, 缓缓地用力。

    女子的手,娇软且香,极柔和地按在东炎两边穴位上,叫人觉得极为受用,东炎怔了怔之际,便觉不妥,只说道:“我好些了,瑛姐你……”话一出口,却觉得鼻端幽幽地又是一股淡香掠过,东炎心头一荡,不由自主竟觉得有些不太妥当。

    瑛姐柔声说道:“大公子要说什么?……大公子总是如此,纵然有什么难过,只不说出来,闷在心底却是不好的,看着怪叫人心疼……就让奴婢伺候伺候大公子罢了。”

    东炎心头暗惊,但偏偏瑛姐的声音很是动听,竟似有种勾魂夺魄的力量,东炎只盯着自己搁在桌上的手指,只见那手指微微跳动,竟似有些不受自己控制了。

    瑛姐本是在东炎身后,揉了一会儿,见东炎不动,此刻便缓缓地倾身下来,手自东炎的太阳穴,逐渐地向下,在东炎的脸颊上轻轻抚摸过去……一路向下,自他的颈间摸了摸,东炎喉头一动,浑身麻痒的难受,忍不住抬了抬头。

    瑛姐手便向下,在东炎的胸前慢慢地按压而过。

    瑛姐的手略一用力,东炎的腿情不自禁地向上一抬,顿时撞到了桌上的抽屉,抽屉一振,就透出一条缝来,顿时露出里面那本《风华记》,东炎目光下移,望见那书之时,身子顿时一震。

    东炎自迷蒙之中清醒过来,急忙起身,说道:“瑛姐!你……”一口气上不来,双手牢牢地按着桌子,说不下去。

    瑛姐被东炎猛地起身,震得后退一步,见东炎无力继续,才又一笑,上前说道:“大公子怎么了?我是见大公子不舒服,故而……”东炎身子晃了两晃,说道:“我已……很好,你……可退下!”

    瑛姐闻言,脚下一转,到了桌边儿上,微微打量东炎神色,见他双颊微红,星眸迷离,便笑说道:“大公子何苦如此强忍?”

    东炎转头,望着她,说道:“你……什么意思?”瑛姐说道:“大公子明明不妥当……”说着,身子向前来,说道:“就让我替大公子揉一揉,又如何?”东炎神智动摇,身子微晃,拼力撑着才无事,便说道:“瑛姐,我叫你出去,你没听到么?”

    瑛姐一怔,急忙仔细看东炎,却见他虽则声音清冷,但神色已变,分明是勉强行事。

    瑛姐咬了咬唇,略一迟疑,便张开手臂,将东炎抱住,东炎一惊,便欲挣扎,怎奈身子无力,瑛姐将他牢牢抱了,便说道:“大公子,我、我是自小看你长大的,……心底十分疼惜你……你怎地,对我一点也……”东炎用力挣扎,叫道:“瑛姐,你做什么!”

    那香在两人之间缭绕,似更浓了,连瑛姐亦有些难以把持,将脸紧紧贴在东炎胸口,说道:“大公子,我……心底喜欢你,你就要了我罢……就算是为妾也好,要是你不喜欢,此一番后将我撇开也罢,只要现在,从了我意……”说着,手便顺着东炎腰间向下。

    东炎心惊胆战,偏身子有些不由自主,只说道:“你是母亲的丫鬟,怎可如此……瑛姐……母亲知道,必定不悦。”

    瑛姐一声□□,说道:“大公子,你便从了我罢,夫人她……她不会不悦,她本来就该许我同你的……只恨那贱人从中作梗,坏了我好事……”

    东炎问道:“你说什么?”瑛姐睁开双眼,说道:“若不是她……大公子就是我的了……”手便向下,沿着东炎腰带下摸了进去。

    东炎踉跄后退,几乎没跌在地上,瑛姐低呼一声,便去相扶东炎,东炎说道:“你同我说清楚,她是谁?什么我是你的?我怎会是……你的,一派胡言!”

    瑛姐将他抱住,说道:“倘若你从了我的心愿,我便将这一宗秘事告诉于你。”身子贴上来,春-情勃发,不可遏止。

    东炎目光闪烁,自桌上一点一点看过去,书本……宣纸……纸镇……砚台……眼前模糊,一切东西都飞舞起来。东炎咬了咬牙,伸手自桌上摸了一方砚台过来,手一抖,又跌落下去,东炎用力一咬舌尖,借一丝的痛,才又把那方砚台捏了过来。

    东炎问道:“究竟是什么事,你瞒着我?”瑛姐闭眸乱蹭,□□说道:“你便从了我再说……”东炎眸光一闪,将那砚台握了,狠了狠心,在瑛姐的头顶一拍,瑛姐不防备他会如此,低呼一声,软软地倒在地上。

    东炎跟着跌在地上,呼呼大喘,一时爬不起身来,正在此时,外面有人说道:“大公子,大公子,奴婢小葵,有要事要见大公子!”

    东炎倒在地上,几乎出不了声,那外面有人说道:“门开不了,难道大公子是不在这里的?那如何是好?”又有个男子说道:“难道去了别处?”东炎支撑着,用力将旁边的凳子一踹,那凳子倒地,顿时发声,门口的人听了声响,那男子喝道:“不妥当!”用力一踢,门咔嚓一声开了,两人双双进来,见地上情形,顿时也都惊了,便急忙都抢上来。

    东炎被扶了起身,兀自有些昏沉。那男子急急说道:“不好快出去!”便抱了东炎,同那女子一并急急忙忙出去,到了外头,才说道:“小葵,你去叫人来拿些薄荷冰片,合水调了来,要快!”小葵急忙便去了,不一会儿回来,那人自己吞了一点,又拿了其他的,在东炎的穴道上用力涂了,又给他也服了一些。

    又过了片刻,东炎才恢复神智,望着眼前之人,才认出那是敬安向来带着身边的一员内侍,排行第九的。另一个却是月娥的丫鬟,小葵。

    东炎一时怔道:“发生何事?”老九说道:“怎地大公子这书房内有‘暗销-魂’的味道?”东炎即刻回想起来,顿时大惊,懊恼皱眉说道:“我被人算计了!”

    老九也不问,就看小葵,小葵急忙说道:“大公子,我……奴婢我有要事跟大公子说。”东炎问道:“何事?”小葵急急忙忙从怀中掏出一张字纸来,说道:“大公子,这是娘子临去之前交给奴婢的,说是倘若府内有事发生,就务必交给大公子……先前我听闻夫人跟娘子出了事,就想来找大公子,不料却被人拦下,差点、差点……”

    东炎望着小葵,见她脸上尚带着血痕,心头一震。旁边老九说道:“幸好我见那些人不尴尬,就偷偷跟了,见他们欲害这小丫鬟,就出面将她救下。问明原委,就带她前来见大公子。”

    东炎问道:“何人害你?”小葵支吾,说道:“是夫人身边瑛姐命人做的。”东炎心头巨震,赶紧将那信纸接过来,就着灯光,展开一看。

    东炎定睛看去,但见那纸上,端端正正的字迹,东炎急急忙忙看了一遍,手微微发抖,急忙握了信,问老九,说道:“敬安去相府了?去了多久?”老九说道:“半个时辰不到。”东炎说道:“快,快……快派人,将敬安拦回来!务必要把人拦回!”

    老九来不及多问,见东炎变了面色,便急忙答应一声,扭身就走。原地只剩下小葵跟东炎,东炎向后一倒,靠在门上,仰头,眼前是一盏红灯,在檐下随风摇晃,东炎眼睛一闭,眼前却出现月娥的脸。

    为何……会留下如此言语?

    东炎不知,一抹光下,他却似能想到,她留下这几行字时候,是何动作,是何表情,她必当千思百想了许久,才决定如此的罢。

    她提笔沉思,写道:“倘若大公子能见这留笺,必定是我遭逢不测之事。”

    她皱眉略想,写道:“夫人有命,不敢不从,虽知不妥,亦当从容赴之。”

    她下笔谨慎,细细地写:“大公子同二公子,虽各有不同,但同为赤子之心……怎奈,君子可欺之有方……世间多少事情,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她停笔,微微一笑,又才继续:“此次我若出事,必定是贼人早有预谋,试图引二公子入彀,此前早有过数次阴谋未果。此番事发,唯一能拦下他的,只有大公子,还请大公子劝住敬安,切勿叫他以身赴险。只须静心,以大公子冷静,徐徐推测,自得真凶。”

    她目光下移,添这一行小字:“——月娘顿首拜谢。”

    她将笔搁了,必定会松一口气,而面有笑意的罢。

    她口口声声唤他“大公子”,叫敬安却是“他”,她的心意可想而知。只是,怎地也想不通,明明她似乎察觉事情会有不对,怎么会仍旧坦然赴险?

    东炎闭眸皱眉,眼中酸胀不已。

    书房之内,忽地有声响传来,东炎一惊,旋即说道:“来人!”经过方才一番动作,已经有从人来到,东炎说道:“掩了口鼻,进去将里面的人绑了,带到西厅。另把此间窗户打开,不许人进。”

    仆人们自听命而去。东炎又看小葵,说道:“你的伤可有大碍?”小葵摇摇头,说道:“幸亏是九爷救得及时,无碍。”东炎说道:“既如此,你将事情经过,细细说给我知。”小葵答应。东炎便去西厅,要审问瑛姐。

    瑛姐醒来,便被人绑了,带到西厅,东炎叫人都退下,厅内只自己同瑛姐两人。东炎目光沉沉望着瑛姐,说道:“我敬你自小照顾我,伺候母亲,敬你一声瑛姐,不料你却对我怀着那种心思,且作出如此不轨犯上之事,事到如今,你且将先前要讲的秘事都说出来,我便看在母亲面上,饶你一命。”

    瑛姐额头一抹血痕,听了东炎此话,竟微微一笑。东炎说道:“你笑什么?”瑛姐说道:“事到如今,倘若我说出往事,怕是更死的快了。”

    东炎本是诈她,听到此时,便问道:“为何?”瑛姐说道:“不消说了,大公子如此狠心,就杀了我罢。纵然大公子不杀我,日后也无我的好日子过。”东炎说道:“你是母亲贴身丫鬟,我同敬安都敬你三分,你不该生那糊涂心思。”

    瑛姐说道:“是我生糊涂心思?大公子,夫人大概未曾同你说过罢?——她老早便许了我,将来,要大公子纳我为妾的。”

    东炎大惊,说道:“你说什么!母亲怎会如此?”瑛姐说道:“哈……哈哈,我就知此事绝不可能,但夫人既然说了,我便只信以为真,只因相信的话,我会觉得好过一些,大公子不信?那就当我在瞎说罢了。”

    东炎镇定心神,说道:“你先前说,什么贱人?谁是贱人……从中作梗的?”话一出口,瑛姐脸上掠过一丝恼怒,说道:“那贱人今夜便命归西天!”

    东炎疑心她在说月娥,心头一时狂跳,只得拼命自制,只说道:“你这般说,难道你跟那些劫走母亲跟月娘的贼人有关,亦或者是他们内应?”

    不料,瑛姐听了这个,便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极其好笑的笑话。东炎一怔,望见她不屑一顾的眼神,不由心头寒彻。瑛姐说完之后,便说道:“叫无所不能的大公子猜来猜去,倒是有趣。”

    东炎厉声说道:“你究竟有何不可告人的?你若不说,改日我便亲送你去大理寺,那里的百般刑罚惩戒,可不是好玩的!”

    瑛姐微微一怔,似有些怕,因此顿了顿,才略忐忑说道:“大公子会送我去大理寺?”东炎冷然说道:“如今母亲同月娘生死不明,你涉嫌其中,我自然是要秉公处理。”瑛姐一哼,说道:“夫人不会有事。”

    东炎望着她淡然神色,心头又是一跳,却仍冷冷说道:“你却知道,原来你真跟那些人有所关联。——枉费我从小敬你,你竟然是如此蛇蝎心肠之人!”

    瑛姐皱了皱眉,低头不语。

    东炎见状,便又说道:“瑛姐,你若此刻同我坦白所有,我尚有法子救你一命,倘若你冥顽不灵……我也只得……”瑛姐想了会儿,说道:“大公子,我可以将我所知之事尽数说给你知,但你要答应我一事。”

    东炎说道:“是什么?”瑛姐说道:“我要离开京城。”东炎说道:“这个使得。”瑛姐说道:“只怕大公子听闻我所说之后,便不会答的如此轻易。”东炎说道:“如今你可说了?”

    瑛姐说道:“大公子一言九鼎,我自然是可说的,其实,我所说的那贱人,并非姚娘子,而是五年之前来侯府那人……”东炎身子一震,说道:“你说什么?”瑛姐说道:“继楼家小姐之后,名满京城的另一个女子,大公子真个儿不记得?”她微微一笑,说道,“那倒是好……那天,她来府内同二公子相见,我奉夫人命,传信给她……不料大公子误入……”

    东炎脑中轰然作响。瑛姐娓娓说罢,东炎如坠梦中,只问道:“为何?这究竟是……为何?”瑛姐说道:“这自然是为了嫁祸二公子,大公子尚且想不通么?”

    东炎坐不住椅子,只觉得脚下一时乱晃,瑛姐见他面色难看之极,叹一口气,说道:“我说这些怕也无用,如今,我只求……”正说到此,门口一道利箭射进来,不偏不倚,正中瑛姐后心,瑛姐双眸瞪大,向前栽倒。

    东炎从椅子上跳起,冲到她身边,将人扶起,问道:“你们在哪里摆布敬安?那个人……她……她……”瑛姐嘴唇哆嗦,眼睛已经不能再眨,嘴形微微一动,却吐不出字,头一歪,便咽了气。

133、飞冷箭地动山摧

    东炎望着瑛姐尸身, 怔了片刻, 蓦地起身,出到外面,问道:“派去追二公子的人可回了?”话音未落, 外面老九匆忙而入,面色惶急, 说道:“大事不好,有人说侯爷中途改道, 并未去唐家, 反出城去了!”东炎身子一晃,便又站住,咬牙说道:“速速备马, 我要出城!”

    且不说东炎忧心如焚。只说敬安出了侯府, 一路向着唐家而去,人到半路, 忽地有一人骑马自路边儿上, 斜刺里冲出来,敬安皱眉急忙刹住去势,那人拨转马头,身影一晃,笑道:“谢侯要救人么?别找错了地方, 有胆跟我来罢!”

    敬安目光一动,说道:“你是何人?”对面马上那人,黑巾蒙面, 不露真相,说道:“谢侯不信?接着!”手上一扬,有一物脱手而出,直奔敬安面上去,敬安伸手轻轻一接,顿时惊了一惊,却见那东西,正是先前谢夫人片刻不离身的佛珠子。

    敬安怒道:“好个胆大妄为的贼人,人在何处?”那人见敬安信了,哈哈一笑,伸手在马屁股后面用力一鞭,向外滚滚而去。敬安急忙命人追上,将到了城门口,此刻天黑,城门本是紧闭,不知为何,竟然门洞大开,敬安叫道:“守将何在!”拍马上前,眼睁睁就见那人冲出城门,扬长而去,敬安大怒,再叫:“守将何在!”蓦地一怔,却见在城门旁侧,歪七竖八,倒着些人,却正是自己麾下之部无疑。

    敬安一见,恨得银牙紧咬,身边两个将官留下,便安排后事。敬安只带几个贴身之部往外追那狂徒。

    大约行了有七八里,马都有些乏了,周大催马上前,说道:“侯爷,这贼人怎会如此轻易现身,恐怕此乃诱敌之计!”敬安说道:“我岂不知?然而此人手上有母亲的佛珠,那定然是跟此事有关无疑了,就算真是诱敌之计,难道就怕了他不追了么?”道理的确如此,周大便不言语,一路风驰电掣,又追了三四里地,才停了。却见前方乃是一座高山,两边山岳耸立,正是西郊的坠香山。

    那蒙面人拍马直向前去,敬安人在山口上,便停了下来,那人见他不追,就也停了马,回头叫道:“谢小侯,你怕了么?”

    敬安一做手势,身边几人向着两侧山上各自行去,只周大仍在身边,敬安便说道:“人在何处?你究竟有何诡计,只管用出来便是!”

    那人哈哈一笑,手一挥,身后黑暗之中,自有一人骑马而出,怀中却抱着一人,只低着头不做声,亦看不出面色如何。蒙面人便说道:“谢小侯,你看清楚,这正是你心爱的人。”敬安心头一震,叫道:“月娘!”那人却不语。

    敬安说道:“倘若是她,叫她答应我一声儿。”催马向前十几步,那人说道:“且慢,我知道谢侯武功超群,若是近了来,我等却抵不住。”

    敬安说道:“我母亲大人呢?”

    蒙面人说道:“令堂安然无恙,只等勾销了侯爷这笔账,自会恭敬送回侯府。”

    敬安说道:“什么帐,你且说。”

    蒙面人说道:“这也无他,乃是一笔合算买卖,我们只叫这小娘子跟令堂的命,换侯爷一条命便是了。”

    敬安不动声色,说道:“原来你们仍旧是想要我命,好说……然而此地暗淡无光,我怎知道你手中之人是谁?”

    那蒙面人将怀中之人下巴一捏,那人微微抬头,蒙面人晃了晃手中火折子,映出那人半边脸来。因隔得稍远,天色又暗,敬安见她双眸微闭,似昏非昏,有几分相似……便冲口叫道:“月娘!”心神巨震之下,说道:“她怎地不做声?”那蒙面人说道:“这小娘子先前已经是吓昏过去,倘若侯爷再不怜香惜玉,恐怕要支撑不住。”

    敬安说道:“那你待如何?”蒙面人说道:“侯爷不如给自个一个痛快。”敬安说道:“你要我自尽?”蒙面人说道:“这样大家也安乐,小娘子跟夫人也无事。”敬安说道:“我倒是不知为何,我竟成了尔等的眼中钉,你们究竟是何人?”蒙面人说道:“事到如今侯爷打听这些又有何用?侯爷只说愿不愿为小娘子跟夫人舍命便是了。”

    周大说道:“侯爷,这山到此便是死路,不如我们冲过去,将他们一鼓作气擒下。”敬安低声说道:“然而只不知他们将人藏到何处,倘若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周大说道:“不管如何,侯爷千万莫听他们蛊惑,倘若侯爷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未必肯乖乖放人。”敬安说道:“我自懂得。”

    敬安略一踌躇,说道:“你们的首领何在?”那蒙面人略一怔,说道:“谢侯是何意思?”敬安说道:“善弓箭的那个,曾在紫云县露面,你别说他跟你不是一伙儿的。”那人不语。敬安仰头看四周,这周遭山岳如黑黝黝的巨人耸立,月朗星稀,有些看不清什么,敬安打量了片刻,暗暗皱眉。

    敬安拍马上前几步,那蒙面人说道:“小侯爷,你若还敢上前,我手上的刀便要吃这小娘子的血了。”敬安说道:“且慢动手。”说着,便翻身下马,说道:“你们要如何,便只冲着我来。”蒙面人说道:“我们只要谢侯的命罢了。”敬安说道:“这又有何难,你们自来取便是了。”说着,便又上前一步。

    蒙面人一怔,旁边那人说道:“此人狡诈非凡,不可让他近身。”蒙面人点头,说道:“你不可上前!”敬安说道:“如今我并没带刀,又能如何?难道竟怕我怕到这份儿上?连一个手无寸铁之人的性命都不敢取?”

    蒙面人眼神一动,似被说动,旁边那人说道:“小心有诈。”蒙面人说道:“听闻他武功非凡,但无武器在手,又能怎样,我倒也想见识一番。”敬安见他们不语,就又上前几步,两方距离逐渐拉近,月光之下,敬安面色如常,更如闲庭信步一般自在,那蒙面人望着他面容,略觉得一怔,敬安目光一转,却看向旁边那人怀中,目光略作停留,就又迈步上前。

    却正在此时,不知从哪里传来破空之声,敬安急忙后退,脚步刚离之际,原先所站的地方,地上凭空多了一直长箭,深深插入地面,箭尾还在不停地抖动。

    那蒙面两人也略一呆,敬安见这箭来示警,知道山上果然有人,恐怕正是这些人的首领,此刻大概窥破自己用心,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敬安脚下一跺借力,飞跑两步,用力一跃,身子向前猛地腾空而出,那蒙面人拔刀,便向着敬安身上斩去,敬安手上一挡,只听得“”的一声,刀砍在他的手腕上,却被护腕格住。旁边那抱着女子之人见状急忙后退,叫道:“你……”不料敬安转身之际,人在空中,一脚踢过去,那人肩头吃痛,便抱不住人,身子一晃,那女子便要落地,敬安正也双脚落地,双手一抱,便将人抱住。

    敬安低头一看,长发遮住那女子的脸,看不清楚,敬安手指一拨,终于看清,顿时皱眉,此刻周大催马向前,敬安将人一递,说道:“带她离开!”周大低头一看,也是一惊,说道:“怎会是她?”

    敬安不答,此刻那黑衣蒙面两人已经双双下马,敬安说道:“先走!”周大说道:“侯爷,我自留下来相助。”敬安也不勉强,两人各自对上一个,便鏖战起来。

    这边上四个人打的热闹,却在不远处山峦之上,那原先张弓射箭之人冷冷一笑,说道:“果然不出所料,只不过,纵然谢侯你再狡诈勇猛,也想不到……此刻你是插翅难飞的。”

    他冷眼看场中,果然见那两个人已经不低敬安,渐渐露出败相。他便冷然一笑,说道:“蠢材!留着何用!”手上一动,一枚火信烟花,冲天而去。

    烟花上天,闪出一道灼热光亮,那人眸子也是一团的火焰,灼热锃亮,簇簇燃烧,他眼睁睁望着场中四人,刚刚一笑,忽地面色微变,便转过头去。

    目光所至,望见不远处有一道人影,正打马迅速而至。

    此人一见那马上人影,顿时身子巨震,几乎就扑倒下去,惊怔了片刻,终于说道:“快!下去叫那些人停手,快!”气急败坏之状。

    身边一人说道:“大人,此刻怕是来不及了。”那人说道:“住口,速速灭了引线,快去!”那些人只好领命。

    敬安正将那两人逼入绝境,问道:“你们将人藏在何处,说出来方能免除一死!”那两人十分悍勇,竟不肯招认。正在难解难分之时,外面马蹄声滚滚而来,敬安回头,却陡然一惊,叫道:“大哥!”

    原来来者,正是东炎,东炎催马向前,一时刹不住去势,他又不习惯骑马,顿时就从马上直直跌落下来,敬安来不及去理会那两人,回身就冲过去,好歹及时将东炎抱住,东炎惊魂未定,却伸手拉住敬安,说道:“速速离开此地!”

    敬安说道:“大哥,待我将这两人擒下,他们知道母亲同月娘下落。”东炎手握着敬安的衣襟,未曾开口,却泪珠滚滚,只说道:“听我的,速速离开此地。”

    敬安踌躇且惊心,他从未见东炎如此失态,也从来都不肯忤逆东炎,但是此事……

    东炎见他不肯,就又说道:“快些离开此地,我保管母亲同月娘无事。”

    敬安无法,只好抱了东炎,两人将上马之时,却听得两旁山岳之上,传来刀剑交击之声,敬安一怔,周大说道:“侯爷所料没错,果然这两边都有埋伏之人,想必已经被他们找到了。”

    敬安点头,东炎目光一转,望见周大怀中之人,一惊问道:“这是谁?”敬安说道:“回头再跟大哥说。”东炎不语。

    正在此时,两边崖壁上一道银光嗖嗖地窜过,燃的极快,嘶啦发声,好似火蛇乱窜,敬安也看到了, 顿时一惊,说道:“敬安是火药!”周大说道:“侯爷,速速离开此地!”

    敬安来不及多想,急忙打马飞速向前,与此同时,崖壁上闪出一道影子来,拉弓对准敬安,目光一动,便直射过来。

    敬安正催马而行,听了这个声音来得快,他心头一惊,不及躲避,便急忙纵身而起,滚落地上,躲开那支箭。第一支箭过,第二支即刻而来,只听骏马一声厉嘶,竟被那支箭射死地下!

    此刻东炎跟周大已经驰出十几步远,两人见敬安落马,都齐齐拉住,回身来救,东炎却离得近一些。

    敬安回头,见身后不远那火药引线已经快燃尽了,便只叫道:“速走,别过来!”

    敬安自地上起身,飞步便向前跑去,然而此刻,崖壁上冷箭嗖嗖而来,竟如箭网一般,敬安迈步向前欲走,然而左躲右闪,被箭封住,竟冲不出去。

    敬安情知山上那人是存心要将他困死在这火药将炸裂之处,倘若火药引燃,敬安必定是尸骨无存。

    正在此时,只听得前头骏马一声长嘶,却是东炎催马拼命冲过来,一边叫道:“敬安!”敬安目光一动,见东炎竟是极快而来,浑然无视这边的箭网密布。

    敬安心惊失魂,急忙叫道:“大哥,别过来!”东炎哪里肯听?红着眼,毫不犹豫地催马冲入箭阵之中。

134、烈火起殊途同归

    东炎拼命催马而来, 那箭嗖嗖地自身侧而过, 其中一支箭直射过来,便擦着东炎额前而过,惊险万分, 东炎惊了惊,眼睁睁望着那肩掠过额前, 一时也不知自己是死是活,心神激荡下, 身子在马上摇晃不迭。

    敬安见状, 亦是心胆俱裂,也不顾其他,纵身而起就去护东炎, 却在此刻, 那催命的冷箭忽然便停了。

    敬安不及多想,跃上东炎马背, 在东炎背后伸手将缰绳拉住, 掉转马头而行,周大见状也急忙催马继续向前,一直到此,那冷箭也不再追随。

    敬安虽觉古怪,但尚以为那人箭已用完, 他一心只想冲出险境,东炎却于马背上回过头来,向着那崖壁上张望。

    百忙之中, 敬安问道:“大哥,怎么了?”东炎说道:“无事。”四人两匹马刚冲出峡谷隘口,就听得身后轰然大响,震得山岳摇晃不休,敬安又催马向前一段,才回头来看,却见那隘口之处烟尘弥漫,飞石乱溅,已经看不清原来面目。

    敬安心有余悸,就看东炎,问道:“大哥,你无事么?”眼睛望着他的额头,借着月光,见东炎额头红红的一片,似被箭风割伤了,有一道红痕,细细透出乃是沁出的血。

    敬安又惊又怕,不由心头微痛,东炎却似没有察觉,只顾回头望着那山石崩裂之处。

    敬安伸手,自后面紧紧地拥了他,颤声叫道:“大哥!”心头着实后怕之极,倘若东炎再快一些,或者那箭再歪一些,此刻东炎便已经是个死人。

    东炎才反应过来,扭头一看,便说道:“我无事。放心。”伸手就在敬安的手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敬安略松手,说道:“大哥怎会来此?”东炎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敬安说道:“我先送大哥回府。”东炎略微出神,却摇摇头,说道:“我不回去。”

    敬安疑惑说道:“那要去哪里?”东炎垂头,却不再言语。

    敬安见他有些反常,便不欲逼他,转头看向周大,周大说道:“侯爷,此女如何处置?”敬安想了想,说道:“此事古怪,她怎么会在此?”

    东炎听他们两个说话,就也转头来看,望着那张肖似月娥的脸,颤声说道:“这是谁?”

    敬安说道:“大哥不认得她,这就是先前礼部侍郎家的静瑗小姐。”东炎盯着周大怀中的静瑗,问道:“她……她……”迟疑了片刻,说道,“她可去过我们家里?”

    敬安不知东炎为何如此问,还以为他又当自己胡作非为过,便说道:“大哥,静瑗的确是去过我们府内,只不过我同她并无什么,且她只坐了一会儿,就给母亲叫去了,你若不信,可问母亲,后来她为何有孕之事,跟我并无关系,我真的实没做过。”

    东炎身子阵阵发抖。敬安说道:“大哥你怎么了?”东炎问道:“那……那是何人所作?”敬安说道:“我也不知,只知道她似乎极维护那人。”

    东炎心头混乱之极,似明白一切,又宁肯没有明白,似乎真相只在眼前,却偏偏不敢伸手去碰一碰。

    这边正说着,方才上山而去的侍卫们有的便回来,说道:“侯爷,那些引燃火药之人,有的葬身山谷,有的逃了,只不过,幸而捉到一个活口。”敬安说道:“将人带来。”立刻有侍卫带了人上来,敬安见他嘴里塞着棉布,情知是怕他自尽,当下便命人将他嘴里的布扯了,仔细看他有无异动。

    敬安问道:“你是何人所属?将夫人跟娘子藏在何处了?”那人说道:“我一概不知。”伸手有人用力踢了一脚,踢得那人一个踉跄。

    敬安刚要再问,那边静瑗一声微哼,却醒了过来,见周围都是人,吓了一跳,目光扫来扫去,望见东炎之时,两只眼睛蓦地瞪得大大的。东炎同她目光相对,一霎心头冰冷。

    敬安便说道:“静瑗姐姐,你为何会在此?”静瑗一时茫然,望了望敬安,却不言语,只低了头。

    敬安正待再问,忽然东炎说道:“我想同……静瑗小姐说会儿话。”敬安有些惊奇,便说道:“大哥……”东炎说道:“你放心,等在此处。”

    东炎下马,那边周大将静瑗放下,静瑗只低着头,东炎说道:“劳烦借一步说话。”静瑗低声答应。东炎迈步走了几步,将身挡在大石之后,便望着静瑗。

    静瑗始终低头不言语,也不看东炎。东炎说道:“静瑗小姐,先前,你去过我家里?”静瑗点头。东炎说道:“可见过我?”静瑗点头,又摇头,只是不言。东炎说道:“静瑗小姐,能否将前事同我细说一遍?”

    他虽然心底慌张,但仍旧言谈温文有礼,静瑗本低着头,此刻抬头望着东炎,怔了会,说道:“大公子……”

    东炎望着她,慢慢说道:“我心头有个极大疑团,若是堵着,定是死不瞑目,我知你心中定然亦有许多事,劳烦静瑗小姐,替我释疑。”静瑗望着东炎恳切面色,眼睛几眨,终于落泪,张口问道:“有些事,大公子不知道,反而会好些。”

    敬安站在不远处,一边盯着东炎同静瑗,一边审问那人。只不知东炎为何要同静瑗说话。大概一刻钟过去,东炎才同静瑗一并出来,静瑗的样子似是哭过。

    敬安虽知古怪,心头狐疑,却不敢问发生何事,正在此时,侍卫说道:“侯爷,好似哪里火起了!”

    在场之人一并转头去看,却见侍卫手指着的是东边地方,只见熊熊火光,冲天而起,烧得天空红彤彤地,似一片火云。

    敬安略怔,说道:“那是……香叶寺的方向?”东炎这才反应过来,面色惨然,急忙说道:“敬安,你快去……快去白衣庵。”旁边静瑗身子微微发抖。

    敬安虽然不知为何,却只觉心惊肉跳,赶紧翻身上马,又看东炎,问道:“大哥呢?”东炎却不动,摇摇头,只望着敬安,说道:“我……稍后再去。你勿担忧,只管放心去,无人敢对我不利……那些人,不是冲我而来的……”

    敬安想了想,便要留两个侍卫护着东炎,东炎说道:“我还有些事要同静瑗小姐说,你留两匹马就可。”敬安到底不放心,口头上答应了,却仍旧留了两个侍卫远远地盯着。

    这边上敬安带人离开之后,东炎望了望黑黝黝的山石,怪石嶙峋,很是狰狞可怕,静瑗微微瑟缩,东炎问道:“你冷么?”

    静瑗摇头,说道:“大公子……”东炎说道:“我无事。”顿了顿,忽地说道,“抱歉。”

    静瑗低头,眼泪滴滴跌落,却说道:“我心里……从不悔,也不恨。”

    东炎只是摇头。片刻,东炎将外裳脱了,说道:“你先披着。”静瑗本欲说话,到底伸手接过,披了上身,伸手紧紧地揪着衣襟,鼻端嗅到他身上的淡香,泪落更急。

    东炎说道:“稍等片刻,便可以走了。”静瑗不知缘故,便只点头,答应一声。

    东炎淡淡站着,忽地说道:“你走了么?”静瑗不解,抬头看东炎,却见他是望着别处说话,静瑗心头一转,便想明白,一瞬间不由地毛骨悚然。

    周围无声,只有风呼啸而过,吹起地上尘沙残雪,东炎负手站着,又问道:“你真的走了么?你须知道……就算我回去,也必是要去找你的……”声音似惆怅,似冷静无情。

    片刻,只听得浅浅脚步声响起,有人说道:“你……怎知是我?”声音沙哑艰涩。

    敬安打马直奔东边而去,一路快到香叶寺,越近,火光越盛,经过香叶寺门边之时,却见香叶寺的僧人一个个手中提着木桶木盆等物,正张罗着,纷纷地沿路前往白衣庵处救火。敬安心头慌张,快马加鞭向白衣庵处而去,到了庵前,却见前面好好地,那火却是在后面处烧起来,几个尼僧正挤在庵门处瑟瑟发抖,不知何事。

    敬安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白衣庵的主持便说道:“回大人,好似是后面悬崖处的旧庵址不知为何失了火……如今那火势蔓延过来,已经烧到后院了,阿弥陀佛,幸亏救护的急,不然连这里也是要遭殃的。”

    敬安一听,便打马顺着白衣庵继续向前,走了半刻钟,果然见前方一座旧寺院,如今竟一团儿地浸在火光里,熊熊烧着,发出劈里啪啦,爆裂之声。

    敬安不晓得究竟为何,急忙翻身下马,望着那熊熊燃烧的寺院,心头突突乱跳,只不知为何而慌张无比。

    站了片刻,香叶寺的僧人纷纷前来救火,只可惜今夜风大,这火势又极凶猛,一时半会哪里能熄灭得了?再多的水桶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因此香叶寺的僧人便只好不顾这边,只去护佑白衣庵的后院墙处,只望大火别烧了白衣庵就可。

    敬安站在门口呆看,白衣庵的主持便说道:“这旧院向来无人住的,怎会无端端失火,倒是古怪。”敬安木然听着。

    那来来往往人群,纷嚷嘈杂,敬安漫无意识看着,忽地却望见一抹熟悉身影,敬安一怔,向前一步,却见那人分开人群出来,冲他一笑,说道:“谢侯,许久不见。”

    敬安皱眉,心突地一跳,说道:“你怎在此?”那人一笑,于背后火光映衬之中,笑面浅淡如画,纵然人在嘈杂之中,却仍有月白风清之色。便说道:“听闻此地有些热闹,故而前来一看。”敬安说道:“有什么热闹?”那人说道:“如今热闹已过了,这一场大火烧得甚好,正可做结尾呢。”

    敬安闻言,怒火上升,便说道:“唐锦似,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少故弄玄虚,倘若给我查出此事跟你有关,我绕不得你。”那人不惊,反挑了挑眉,笑意微冷,说道:“哦?那我就恭候谢侯大驾了。哈……”

    唐锦似说罢,便转身欲走,敬安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皱眉说道:“且住,今日说清楚,此事到底跟你有无关联?”唐锦似不动,只冷笑说道:“如此一而再再而三都害不死人的招数,若是出自我的手笔,我也早羞死了。你也未免太小看了我……”说罢,将手臂微微一甩,敬安只觉手心巨震,不由皱眉松手。

    唐锦似瞥敬安一眼,望望远处,自顾自淡淡说道:“唉,看看到天明尚有一段时间,正可回去休息片刻。”伸手拍了拍袖子,转身自去了。

    敬安转头,望着那人云淡风轻地一路向前,跟香叶寺的主持僧人碰在一起,两人低低说了几句话,那人就点头去了。

    敬安百思不得其解,回头,却见那大火烧得极旺,整个旧院都浸在火光之中,敬安正呆看大火,忽地觉得火光之下,前方路边有什么晶莹发光,敬安扫了一眼,没留心,过了片刻,却又不由自主向那边看,最终慢慢走过去,弯腰伸手,自地上摸了摸,便从雪中摸出一物来。

    敬安自雪下摸出那物,便握在手中,接着火光怔怔地看,却见是一支珍珠钗子,钗子头儿上镶嵌着数颗圆润珍珠,在雪中冻的冰凉。

    敬安身子轻微发抖,将钗子握在手心,细细怔怔地看,却又见钗子的尖端上,似乎颜色不同,他向前走了两步,风卷着火,烤的人浑身发热,敬安站在火光之中,低头向下看,却见钗子的尖端,有一截深色,他瞪大眼睛细看了看,却见,竟是干了的血渍。

    敬安握着这枚钗子,一声不响,只是站着,身后周大叫道:“侯爷。”敬安恍若未闻。周大很是担心,上前说道:“侯爷。”敬安低头望着那几颗珍珠,面无表情。周大走到敬安身边,看他神色,蓦地一惊,却见敬安好似浑然忘我,木然站着,宛如雕像,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如丢了三魂六魄,只剩一具躯壳。

    周大心惊,便站在敬安身边,不敢离开分毫,生怕他一时不知作出什么事来。如此一主一仆,并排站了许久,面前白衣庵旧址的大火从旺盛到逐渐熄灭,一直到了暗色退去,天际放光,面前的旧屋宇化作了断壁残垣,青烟袅袅,自其中飘散而出。

    敬安却始终不曾移动过分毫,期间周大还试图劝过一次,然而刚要走近过去,却只觉一股浓重杀气逼面而来,迫的人不敢上前一步。

    如此,一直到东炎来到。

135、忍伤痛霜魄冰魂

    面前白衣庵旧址的火已是灭了, 只剩袅袅青烟, 自灰烬之中飘散而上。周大见东炎来到,急忙说道:“大公子!”本以为救星来到,正想叫东炎劝一劝敬安。不料仔细一看, 却见东炎也是一脸失魂落魄,震慑难言, 哪里似昔日那冷静沉稳的谢东炎。

    周大震惊,不知这两人到底发生何事。东炎看也不看他一眼, 自始至终都只是望着那被灰烬覆盖的白衣庵旧址。

    周大无言。东炎上前, 站在敬安身边,茫然说道:“这里……怎么了?”敬安不答。东炎望了望,身子微晃, 迈步向前走去, 周大叫道:“大公子!你做什么?”

    东炎置若罔闻,跑向那灰烬之中, 便是同时, 敬安也抬头,一张脸已被冻得变了色,双眼更是同沉沉寒冰相似。眼前,东炎跑进那尚未烧完的火场之内,徘徊流连, 左顾右盼,瞬间,如失了魂魄的幽魂, 浪荡其中,莫知所终。

    此刻,敬安的随从说道:“侯爷,从周围捉了这丫鬟跟婆子两人,正欲逃窜。”敬安转头,见两人再跟前,垂着头瑟瑟发抖。

    敬安还未曾出声儿,身后却又有人说道:“阿弥陀佛。”敬安微微转头再看,却见是香叶寺寺院住持,旁边率领一干僧人,此刻僧人皆后退,站定不动。

    主持向前,望着敬安,说道:“谢施主,请节哀顺变。”

    敬安身子一震,茫然问道:“你说什么?”主持说道:“把他带上来。”敬安木然看他,却见两个武僧,簇拥一个被绑着的僧人上前,主持双掌合十,说道:“孽障……谢侯爷,倘若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便只需问这人便知,这人犯了寺规,如今已被逐出香叶寺,就请侯爷依律处置便是。”说罢,便转身,率众而去。

    敬安目送那主持带人而去,便看向身前僧人,却见他唇红齿白,只一脸惶恐,似受惊过度,两只眼睛闪烁不定,不敢看自己。

    敬安眨了眨眼,周大见敬安略见清醒,便说道:“侯爷,大公子他……”敬安回头,却见东炎在那屋宇灰烬丛中不停奔走来去,表情惶急,似哭非哭。

    敬安喃喃,唤道:“大哥……”上前一步,忽地栽了个跟头,周大早有防备,急忙将他抱住,原来敬安的双腿已经冻僵,一时竟动弹不得。

    敬安被周大扶着,便向前去,叫道:“大哥!”里面东炎仿佛没听到,左顾右盼找不到什么,忽地冲着沉沉烟烬燃烧之处,大声叫道:“娘亲!娘亲……”

    无人回应,只有不远处,悬崖之下,传来东炎阵阵回音,东炎摇摇晃晃,双膝着地,跪了下去。

    敬安见此情此境,脑中一昏。

    敬安上前扶了东炎,东炎满眼的泪,两兄弟面面相对,各怀苦楚。片刻,敬安说道:“大哥,我们,先回家罢。”东炎一低头,说道:“好。”

    敬安同东炎回到谢府,命人将那丫鬟婆子,并僧人带了进来,望地上一推。

    东炎说道:“你们都下去罢。”连周大一起,旁边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

    敬安看了东炎一眼,东炎已经恢复如常,两兄弟并排坐着,东炎望着地上三人,目光转了几转,说道:“你们两个,是府内之人?”

    那丫鬟便点了点头,婆子摇头。东炎想了想,便把人叫来,先将那婆子跟和尚带出去,才问那丫鬟,说道,说道:“你说,你们不是去白衣庵歇着么,怎么竟逃了出去?昨晚上那火又是怎样烧起来的?”

    丫鬟哆哆嗦嗦,不敢说,只是低着头,东炎说道:“我这是私审,只当是我们家事在处置,倘若你们说出实情,便不会为难尔等,倘若不然,便送到大理寺,百般的刑罚上来,到时候就算是你想说,也不一定会有人听。”

    丫鬟闻言,就说道:“大公子二公子饶命,此事跟奴婢无关,奴婢只是跟从夫人去那里而已……”

    东炎说道:“那里是哪里。”丫鬟说道:“就是……就是起火之地。”东炎说道:“你们为何去哪里?”丫鬟说道:“奴婢不知,奴婢只跟夫人去过两回。夫人也没说什么。”东炎说道:“那你在哪里,见过些什么人?”丫鬟说道:“也没有别人……”

    这丫鬟刚说完了,敬安目光一动,缓缓说道:“你再说一遍,就可以去死了!”

    东炎也说道:“纵然你不说真话,外头那两个,却不会如你这般,你想清楚再说。”

    那丫鬟一抬头,望见敬安凶神恶煞般的脸,又听了东炎所言,急忙哆嗦说道:“奴婢见过一个胖大和尚,另外一个,却是这个……”东炎说道:“他们怎会去那里。”丫鬟说道:“想必是夫人有事要吩咐他们。”

    东炎不语,问道:“那你把昨日之事,细细说来!”

    那丫鬟看了旁边敬安一眼,低头说道:“昨日路上遇到了贼,幸而被那胖和尚救了,夫人就将我们带到那里,我便伺候娘子,不料,娘子说肚饿,叫我去准备吃的,我便去了……回来却不见了娘子,夫人大怒,下令去找,然而不一会儿,娘子却被那胖和尚扛了进来。”

    敬安那眼瞪得一眨不眨,眼圈儿一抹的血色隐隐浮现。

    丫鬟说道:“后来发生何事,奴婢也不知道,夫人叫奴婢退下了,自己跟娘子在屋内说了好长时间的话儿……”

    东炎说道:“那昨晚的火如何燃起的?”

    丫鬟说道:“其实昨晚上,奴婢都不知是怎么回事,本来入夜之后,奴婢便去睡下了,睡了半晌,觉得外面有响动,奴婢便出去看究竟,却见……却见……却见是姚娘子出来,不知为何,满身是血,样子看起来,实在可怕……”

    敬安闭了闭眼,那眼逐渐地也瞪得血红,手按在膝盖上,紧紧抓着。东炎说道:“接下来,如何?”

    丫鬟说道:“奴婢……奴婢不知发生何事,一时不敢出声,却听到几声狗儿叫,奴婢正想跑走,却不料,姚娘子就看到了奴婢……奴婢吓得不敢动弹,姚娘子却对奴婢说……叫奴婢快些逃走。奴婢不知怎办是好,只好就逃了,奴婢前脚刚出了门,后面,就劈里啪啦燃起火来。”

    东炎同敬安听罢,敬安神色不定。东炎问道:“那你有没有看到夫人跟姚娘子出来?”丫鬟摇头,说道:“不曾见到,奴婢只知道这么多了。”

    略停了片刻,东炎命人将丫鬟带出去,就又叫那婆子来。

    那婆子上前,磕头说道:“奴婢只是在那里做饭的,不曾做什么别的,请大人饶命。”东炎说道:“那里是白衣庵的旧址,废弃多时,你怎会在那里?”婆子说道:“是谢府的人叫奴婢呆在那里的。一个月夫人会去两三次,奴婢便负责做饭。”东炎说道:“昨日之事你都知道什么,尽数说出。”

    婆子说道:“昨夜奴婢早就睡了,半夜肚子疼,就起身出去,不料见外面火光闪闪,奴婢吓了一跳,知道失火了,便只管往外跑。幸而得了命。”

    东炎说道:“你在那多久了?”婆子说道:“也不算很久……”敬安手上一拍,那婆子急忙说道:“已经两年。”东炎脑中一昏,说道:“两年?”婆子说道:“听闻在此之前另有别人。”

    东炎说道:“把你所知道的,尽数说出来,小心,我身为大理寺的人,平生断案无数,眼睛最是厉害不过,你若是说谎,便留心自己的性命!”

    婆子无法,说道:“奴婢也并不是很清楚,只不过奴婢听说,听说……香叶寺的那个和尚有些不尴尬,好似害了无数女子,尸体都丢到了后面悬崖下面……有时候,夫人带了奴婢过去,也会有奴婢……被他……弄死……”

    东炎听到此处,说道:“够了!”婆子战战兢兢住口,又求,说道:“奴婢只知道这么多,请大人饶命。”

    敬安说道:“那昨日夫人带去的那个人,她如何了?”婆子说道:“昨日那个人,她竟聪明,事先跑了,只不过又被那和尚捉了回来,后来……听闻是那和尚想要摆弄她,……详细奴婢便不知道了。”

    敬安闭了闭眼睛,轻声说道:“当真不知道了?”婆子说道:“真个不知了,请大人饶命。”

    敬安哈哈一笑,笑声甚是怪异,便从位子上起身,走到那婆子身边,说道:“很好。”

    那婆子战战兢兢跪着,不敢动。敬安毫不表情地扫她一眼,手起,掌心用力向下一拍,那婆子闷哼一声,嘴角流血,天灵盖碎裂,倒身向一边,不再动弹。

    东炎在位上看着这番,竟是无动于衷,只说道:“可还要再问?”敬安此刻冷到了极致,亦是冷静到了极致,淡淡说道:“大哥说呢,还有一人,岂可半途而废。”东炎点头,扬声叫道:“将人带入。”外面,便立刻有人将和尚带了进来。

    那和尚,正是晦善的徒弟释念,进了门来,见地上倒着一具尸体,他早吓得魂不附体。东炎望着他,说道:“将你所知的一切事情,慢慢仔细的说出,倘若有个差错,地上之人,就是你的榜样。”

    释念战战兢兢,说道:“两位公子请饶命……小人,小人本是香叶寺的僧人,晦善禅师是小僧的师父,不料他……他有那等采补的异术,一日说要带小僧去见世面,便将小僧带到了白衣庵旧地,谁知,那里……有个美貌的女子,要同小僧交-合,小僧捱不过,就同她一度春风……后来,那女子一月便来三两次,小僧偶尔会去逢迎。”

    此一番,东炎却不再开口。敬安说道:“昨夜之事,你知道多少,尽数说来。”释念说道:“小僧白日听闻那女子又来,就又去了,事罢,小僧便去闭目养神,到半夜醒来,听人说晦善去会那女子了,且又有个绝色的人在,小僧、小僧就想去偷看,不料,却见那屋内……”说到此时,释念浑身如筛箩一般抖动,竟无法继续。

    敬安说道:“快说!”

    释念说道:“小僧,小僧看到……阿鼻地狱!里面,是原先同小僧好的那女子,满身是血,倒在地上,眼睛……兀自瞪得大大的,却是死了……小僧的师父晦善,便在她的旁边,颈子上一片稀烂,半边脸……也是,啊,他的眼也瞪的极大,分明是死不瞑目,到处……全是血,小僧看呆了,却听得一阵狼嚎,小僧吓得魂不附体,黑暗里见到两只发亮的眼正盯着小僧,小僧、本以为里头没有活人,却不料有人转头过来,没有身子,只有一张脸,没有眼睛的……啊……女鬼,定然是女鬼!诡异之极!”释念伸手抱头,呜呜地哭起来。

    东炎说道:“什么女鬼!”释念说道:“定然是女鬼,不然师父跟女施主怎会死了?那女鬼没有身子,没有眼睛,一张脸很白,很美,却很可怕,小僧吓坏了……一定是女鬼……”说着,喃喃不休,又哭个不停,竟如疯癫之状。

    东炎说道:“那女鬼现在何处?”释念想了想,忽然咕咕而笑,说道:“定然是死了,那女鬼定然是被那把火烧死了!”东炎说道:“那火是你放的?”释念说道:“不是,小僧吓得傻了,连滚带爬跑了,对了,定然是神佛……神佛容不得那女鬼,就下了天雷,火烧了她!哈……哈哈哈……”

    笑声嘎然而止,是“咔嚓”一声,释念的颈骨已折断。

    敬安的手法干净利落,释念的尸体倒在那婆子身旁。敬安唤人来,吩咐人将这两具尸体拖出去,又命人将那丫鬟处死。

    室内一时沉默下来,东炎跟敬安,谁都没有先开始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东炎才起身,离座,向下走了几步,忽地将袍子一撩,双膝一屈,向着在上的敬安跪倒下去。

    敬安一怔,见状便惊得跳起来,说道:“大哥!你干什么。”敬安冲向前去,要将东炎扶起来。

    东炎伸手握住敬安手臂,跪着不动,双眸静静望着他,说道:“别扶,我、我是……要向你请罪的。”

    敬安大惊,说道:“大哥,你何罪之有,别折杀我,快先起来说话。”东炎说道:“你且听我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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