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九十二 问题的根源在我的身上?
鲁甸的挣扎在田珪子看来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苍白感。
很没有说服力的感觉。
更像是为了摆脱嫌疑而摆脱嫌疑,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义。
所以田珪子完全不信。
“那就奇怪了,作为都察院的左佥都御史,你比起我们应该是更加接近预防犯罪一线的,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田珪子咧嘴笑道:“而且老鲁啊,怎么听上去,你这口气仿佛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作为相关官员,对自己的本职工作完全不清楚,这可不是一般的渎职、懈怠的罪过啊。”
鲁甸顿时僵在那边。
对啊,他虽然想竭力甩脱自己和这件事情之间的关系,但是他是都察院的官员,这是他的职责,他什么都不知道固然能够撇清关系,但是在职责上来说,属于失职。
也要问罪。
鲁甸很郁闷。
少倾,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话也不能这样说啊老田,若是这样的说话,那你,还有老孔,你们两个不也是……”
“我们当然也有连带责任,并且一定会向主席请罪。”
孔茂捷严肃道:“但是田公有五年时间都在开封办公,主要工作是黄河工程,才回中都不久,对这方面工作尚未完全交接完成,情有可原,而我的本职是监察外地行省官员,只是因为田公外出公干,才兼领都察院全权。
尽管如此,因为本职工作非常多,所以在处理都察院的中都业务的时候,我分身乏术,遂更加倚重于你和唐祥两人,你们两人实际上掌握着非常重大的权力,乃至于自主决定权,这是不是真实的情况呢?”
鲁甸抹了抹脑门上的汗珠。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责任吧,我们……我们也是副职,不是主职,这个责任总不能完全算在我们身上,对吧?”
“我说了,我的责任我绝不推卸,事情处理完成之后主席要怎么惩罚我,我认了,我绝不挣扎,但是你,包括唐祥在内,都有渎职、懈怠工作的嫌疑,这个罪责要是追究起来,不小哦。”
孔茂捷死死盯着鲁甸道:“亲家犯错,你这个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却毫无察觉,这两件事情放在一起,不论是谁来看,恐怕都会觉得这件事情不那么简单,对吧?”
“话是这么说……但是……但是事情还是要讲证据的不是吗?”
鲁甸挤出来的笑容都有点无法维持了:“大明律法严明,司法三司讲究公正,没有证据就拿人,有违公正吧?这不符合大明法治的精神,对吧?”
“所以这是请你喝茶问话,又不是要拿你。”
田珪子阴冷的笑了笑:“否则,来找你的就是法卒了,你要去的地方就不是我的办公室,而是法部大牢了,对吧?”
鲁甸又擦了擦汗,讪讪地笑了笑。
“是,是这样的……”
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鲁甸也不愿意做那个自爆的狼人,所以谈话过后,鲁甸顺利离开了田珪子的办公室,没有被问罪。
他离开之后,孔茂捷和田珪子相视一眼,一起露出了些许无奈的表情。
“鲁甸资历深厚,久在都察院工作,不是那么好诈出来的,若是没有过硬的证据,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那怎么办?用渎职的名义把他拿住?”
“那线索不就全断了吗?好不容易抓住他的马脚的,等一等吧,看看天网军能不能发现什么,我不信他这一回去就不会找人帮他,只要他有些动作,我们就能顺藤摸瓜,抓到要害。”
“也好。”
两人打算把希望寄托在苏隐亲自统领的天网军行动组身上。
但是这一次,他们倒是没等到天网军拿到过硬的成果。
因为苏咏霖紧赶慢赶着赶回来了,没有和军队一起行动。
洪武九年四月二十六日夜,苏咏霖先于大军赶回了中都城,并且秘密入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同样也在当天晚上,田珪子、孔茂捷还有沈格、蒋成月四人一起再次提审乔丰,准备从这个核心人物这里揪出至关重要的线索,获得至关重要的人证与物证,好将这个成员身份可能非常惊悚的犯罪团伙一网打尽。
但是乔丰的态度还是一样的,啥都不说。
“乔丰,我现在是站在江南老人们的立场上对你说这些话,我希望你可以不要一错再错,我们都知道,这样下去,不会有人有好结果的,你再怎么隐瞒,会被发现的是一定会被发现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觉得你什么都不说有什么用吗?只能让你的量刑更重,让你的未来更加不明朗,我希望你可以弄明白这件事情,不要继续为虎作伥了。”
乔丰只是苦笑。
“江南老人的立场上?田珪子,你什么时候站在过咱们江南老人的立场上?你真的有顾虑过江南老人们的处境吗?你以为那么多老人为什么要联络我,并且依靠我?
但凡你能稍微亲近我们一下,我们都会立刻向你靠拢,甚至还会竭尽全力把你推上高位,乃至于,推你成为复兴会下一任主席,田珪子,这件事情你想过吗?”
这话一出口,田珪子直接愣住了,其余几人也是纷纷愣住,然后表情怪异的看了看田珪子,又看了看乔丰。
尴尬的诡异的沉默维持了好一会儿。
“你在说什么?”
田珪子紧锁眉头,微怒道:“我可不曾听说主席说自己要退位了!”
乔丰哈哈大笑。
“主席才三十多岁,在我们这群江南老人群体里,甚至算是最年轻的一批人了,放眼整个大明国的高层,也是绝对的年轻人,而且主席身体康泰,怎么也不像是要退位的人。”
“所以,你这样说有什么意义?”
“我只是在表达我的不满,以及,和我立场一样的人的不满。”
乔丰咧嘴笑道:“大明国的确是个奇迹般的国家,接连推翻了砸碎了很多很多我们都很讨厌的枷锁,让很多人获得了自由,从这一点上来说,大明国已经是古人梦寐以求的地上天国了。”
田珪子向前一步。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当然是因为我感到不满啊,也不单单是我,还有很多人也会感到不满。”
乔丰摊开双手道:“大明国只是看上去像个地上天国,又不是真正的地上天国,有人感到满意,也会有人感到不满,大明国在让人感到满意这件事情上做得很好。
但是在解决不满这件事情上,我觉得大明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问题的根源,就在主席身上,你且放心,大明皇帝永远是他,永远是苏咏霖,皇家也会永远是苏家,但是复兴会主席则未必。”
“你的想法很危险。”
田珪子的眼神越来越冷:“这不是一个臣子、一个复兴会员该说出的话。”
乔丰摇了摇头。
“危险吗?我不这么觉得,今日种种,根源就在主席身上,多少人的不满,多少人心中的怨怼,若是不得到解决,在未来,还会发生更严重的冲突,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而若要改变今日大明给我们带来的诸多不满,不让冲突爆发,那么把主席换一个人来做是最好的,再说了,只是换主席,又不是换皇帝,为什么不能说?”
“问题的根源在我的身上?”
苏咏霖忽然从孔茂捷背后的门外面走了进来:“乔丰,你仔细说说,这个问题怎么就在我的身上了?我很好奇。”
一千三百九十三 乔丰比谁都清楚
苏咏霖的忽然出现明显震撼了乔丰,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其余几人向他稍稍行礼,田珪子看上去有点想要说的话,被苏咏霖伸手阻止。
“珪子,你的心意我明白,什么也不用说了,我只想知道为什么这件事情的根源在我的身上,为什么我让你们不满了,你们究竟不满在什么地方?”
“主席,我……”
乔丰显然是被苏咏霖的突然出现给吓到了,苏咏霖也不着急,拉来一张椅子摆在了乔丰面前,在他的面前坐了下来。
“我在广州的时候,和胡信谈了谈,他的意思是,我对你们这些跟我一路奋战的老人的关注不够,因为你们有些人明明是最早跟着我起事的,但是现在还只是在做不那么高的职位。
而一些资历不如你们的人,却青云之上,一路高升,乃至于踩在了你们这群老人的头上,成为了你们的顶头上司,你们对此感到很不满,所以联合在一起想要升官,是吗?”
乔丰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子,还是一副有话说不出口的样子,似乎苏咏霖对他的震慑实在是太强了。
“我以为我们是同志,你们对我应该更多的是认可,可现在看来,你们对我更多的是惧怕,可能这也是我的问题所在吧。”
苏咏霖无奈的叹息道:“你那么怕我,到底是因为我的原因,还是你自己的原因呢?”
一阵令人感到十分不适的沉默之后,乔丰终于认清了此时此刻自己的处境。
他终于选择了放弃抵抗。
“主席,我如果说真话,你会生气吗?”
苏咏霖摇了摇头。
“你说真话我不会生气,你犯罪我才会生气。”
“我们不满,是因为您对我们的要求太高了。”
乔丰摊开双手,一脸苦涩道:“不能纳妾,不能置办土地,不能经营商业,不能追求奢侈享受,大鱼大肉大操大办的什么都不可以,历朝历代官员习以为常的事情我们都要避之如洪水猛兽,这……这要求也太高了。”
苏咏霖摇头。
“正是因为历朝历代官员习以为常,所以才抢占了太多的社会资源,引发剧烈的贫富差距和社会不公,最终导致王朝崩塌,战乱不休,动辄死伤千万人,这个教训,还不够吗?
历朝历代之所以灭亡,这就是根本原因,其他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掩饰阶级矛盾而被统治者拿出来大书特书的,阶级矛盾才是最根本的矛盾,统治阶级的胡作非为才是解决问题的最大障碍,而且更关键的是,大明不是所谓的【历朝历代】。”
乔丰苦笑摇头。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但是这些要求也太……太压抑了,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所有想做的事情几乎都不能做,长此以往,人是受不了的,真的,那么辛苦,总要有些回报才是。”
苏咏霖对此绝不认同。
“掌握权力的人如果不懂得自我约束,那就是灾难,这个位置这份权力注定了你们不能和正常人一样,而我正是因为明白自我约束的难度,所以才设定严格的规章制度,并且以身作则,带头约束我自己。
那么多年来,我对自己的约束我认为是十分成功的,你们没有的,我也都没有,我没有妾室,没有土地,没有商业资产,也不会奢侈享受,我说的,我都做到了。”
乔丰长叹一声。
“您当然能做到,这规矩本就是您制定的,您要是自己做不到,不就是废纸一张吗?”
“既然我做到了,那么我就有资格要求你们也要去做到,况且,这本就是我们革命的初衷,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苏咏霖疑惑道:“难道你是想回到过去那种掌握权力的人对民众予取予求为所欲为的状态吗?难道你忘了你自己曾经也是被一群为所欲为的人给逼得走投无路吗?你忘了那时心中的痛恨吗?”
“我没忘!”
乔丰忽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喊了出来:“我现在做梦的时候还能梦到那个时候的事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掉那些混蛋是怎么欺压我的!绝对不会!”
苏咏霖摊开双手。
“所以,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我……我……我没有欺凌百姓,我没有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
乔丰一脸便秘一样的表情,小声道:“而且,这是不一样的,不是这么说的,我们……我们……主席,你有一样东西是我们没有的。”
“什么?”
“权力。”
“你们没有职权吗?你们没有担任职位掌握权力吗?”
乔丰立刻摇头。
“有是有,但是没有那么大,我们到底是资历最老的一群人,最早跟在您身边出生入死,可是到现在,很多人还在做中层职位,或者稍微高一点的职位,最顶层的职位,又有多少是咱们江南老人的?
很大一部分都是后来居上啊!主席啊!我们这些江南老人最早跟着您出生入死,多少人身上的刀疤两只手都数不上来,结果一纸调令,那些毛头小子身上光溜溜的,全都升上去了,留下一群江南老人不上不下。
老人们心中会怎么想?会怎么看待这样的事情?出生入死那么多年,现在革命成功了,不准纳妾,不准购置土地,不准参与商业,什么都不给,职位还不上不下,给一帮毛头小子抢了先,他们心里能不埋怨吗?
您什么都不要,但是您是一国至尊,您嘴上说的那些话都掩盖不了这个事实,您是一国至尊,您挥挥手张张嘴就能让人跑断腿,这种权力难道不比任何享受都更加有意义吗?”
苏咏霖听后,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深深的叹了口气。
“你能说出这种话,就足以证明革命没有成功,你说了那么多,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就是说,他们的实际能力只够得上他们所处的职位,更高的职位所需要的能力,他们达不到?”
苏咏霖说完,乔丰愣住了。
这……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选贤与能乃千古难题,所以对于官员选拔和职位分配,我非常在乎,于是在朝廷稳定下来之后,就着手建立人才评定体系,对朝廷所需要的各个专业的人才进行搜集和评定。
朝廷吏部和复兴会组织部都有专门的详细的记录,记录每个官员吏员在任上的工作成果和所犯下的错误,以此作出判定,看看他到底是可以进一步提升职位还是能力仅限于此。
可以提升职位的,那就等任期满后酌情提升职位,能力到顶不能继续提升职位的,那就平级调动,不再继续往上升,就算升也只提升勋位之类的荣誉头衔,不再提升职位。
相对于前朝的人才评定体系,我要求组织部和朝廷吏部做出这方面的相对应的改变,尽可能建立一套不看资历与出身的晋升规则,以最大限度地给予民众公平,这一点,你不会不清楚。”
乔丰低下头。
他的确清楚,多年在组织部里工作,他比很多人都清楚明国的人才选拔体系和晋升体系是一套怎么样的体系。
根据一个人在职位上所做出的成绩和所犯的错误,基本上就能判定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升任职位的才能,有没有更进一步或者需要降职的需求等等。
同时他也非常清楚,在这套规则的运行之下,的确有很多立下功劳能力不错的年轻官员得到了应有的提拔,一大批平庸的官员也被摁在原地没有升迁,只是平级调动。
这并非不合理。
一千三百九十四 我不是最先去做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可以说这套用人制度运行至今,为明国治理天下的成绩立下了汗马功劳。
乔丰比谁都清楚这套制度对于大明国如今盛况的重要性。
“你绝对是清楚的,越高的职位对个人能力的需求就越高,乃至于能力之外的某些品行的要求也更高。”
苏咏霖站起来,一边绕着乔丰缓缓踱步,一边缓缓说道:“让一个没有能力承担高位的人承担高位,只会给国家带来巨大的灾难,这一点是你绝对不会不清楚的。
东汉末年的何进,没有大将军的能力,却成为了大将军,最后死在了宦官手里,沦为笑柄,更开启了东汉末年中央大乱的序幕,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大家都清楚。
晋惠帝,一个能说出何不食肉糜的人,一个智力上有着显著缺陷的人,却成为了皇帝,晋国之后变成了什么模样,引发了什么后果,那也是我们都清楚的。
前车之鉴,后世之师,正是有了那么多的前车之鉴,而不仅仅是出于对革命事业的追求,我们才会竭尽全力对人才选拔和晋升制度作出调整,力求公平公正。”
苏咏霖所说的乔丰都清楚,他知道这一切,但是……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主席,我们……”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是要体现你们的特殊性,历朝历代对于跟着皇帝起家的人都有着非常好的待遇,谓之从龙,这也是很多人你所追求的,且理所当然认为自己应该得到那么多。
但是,我不是纯粹的皇帝,你们不是纯粹的官员,大明也不是旧王朝,我们是革命者,大明是民众之国,是民主之国,我不允许你们用旧观念看待新国家。”
苏咏霖停下脚步,低着头直视着乔丰的眼睛。
乔丰抬着头,并不畏惧的和苏咏霖对视,而后忽然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我想到了很有意思的事情。”
“什么事情?”
“我觉得咱们大明国选的都不是什么官,选的是圣人,一心奉献不求回报的圣人。”
“大明没有给你们回报吗?你们的职权,还有丰厚的俸禄,以及一系列的福利待遇,不算回报吗?”
“那就不是不求回报的,是只需要一点点回报的,一点点回报的欲望很低很低的圣人,主席,您真的觉得这样的人很多吗?”
“当然不会,否则监察部和司法三司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这是革命,不仅能革了上等人的命,也能革了自己的命,一个怀着革命热情和理想的人,是能做到这一点的,而你……”
“………………”
苏咏霖和乔丰都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乔丰打破了沉默的局面。
“我只是帮着很多老朋友实现他们的愿望,我认为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合理的,是他们应该得到的,他们付出了太多。”
“所以你还是不觉得你犯了错是吗?”
“如果这是错误,那么主席,我必须要告诉您,这样的事情,我不是最先去做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所以这样去做的历朝历代才跳不出灭亡轮回。”
苏咏霖重新坐了下来,微微叹口气,苦笑道:“我还记得我给你们上过一堂课,探讨了一下历朝历代为何逃不脱灭亡的轮回,其中有一个原因我们做了不少讨论,就是上升通道被堵死。
按照正常的逻辑,老官员退下去,新官员上位,大家遵守游戏规则,那么朝廷就能得到新鲜血液的补充,就能始终维持活力,但是问题在于这个正常逻辑往往只是表面上的。
一个没有背景和人脉关系的官员,靠着自身的努力,只有理论上青云直上的可能,现实情况下,他会面临着多重阻挠,很多人都会想要打破规则,选拔符合自己利益的人上位,排斥外人。
皇帝,宰相,顶头上司,外戚,权宦,等等等等,都是横在这些官员面前的拦路虎,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只为了自身利益而不是大部分人利益的朝廷能够长久吗?
显然是不能的,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设定这样的规则之后很少参与到组织部和朝廷吏部的人才选拔当中的原因,我希望这套规则独立运转,尽量不要受到外部干预,结果让我知道就可以了。”
乔丰没有说话。
他当然知道苏咏霖说的都是真的,也知道苏咏霖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着他略有动容的模样,苏咏霖又给了他一记重锤。
“如果按照你所设想的运转这套体系,那么这个朝廷的上层会聚集着一群资历深厚的江南老人,大家其乐融融,瓜分着权力,大家都很满意,那么本该得到晋升的人们呢?
这套体系继续运转下去,老人们还有子弟想要安排,有姻亲想要安排,有朋友想要帮着安排,有人贿赂他们想要帮着安排,大家都竭尽所能往朝廷里安插自己的人,那会是什么局面?
乔丰,你是为这个国家流过血的,你曾经也是满怀愤怒向上等人发起过冲击的!现在大明的局面有多难得,你比很多人都要清楚!这也是付出辛苦参与缔造的国家,你忍心看着它走向灭亡吗?!”
乔丰一开始还直勾勾的盯着苏咏霖看,但是看着看着,整个人的目光就开始闪烁,开始不自觉的躲闪、逃避。
直到他再也不敢和苏咏霖对视。
他认怂了。
乔丰是在崩溃中痛哭流涕着把自己做的事情交代了出来的。
他周围江南老人圈子的核心人物们,老人们身边那些趋炎附势的家伙们,只要和他的集团有点牵扯的而他也知道的,他都说了。
等交代的差不多之后,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苏咏霖大声地喊了一阵。
“他们可都是跟着您北上的老人!他们的资历最深厚!您一口气把他们都给处理掉了,让其他的老人们怎么看?他们怎么看待这件事情?会怎么看待您?主席!您要好好地想一想!想一想!这会让整个大明国发生多少变化!!”
苏咏霖听后,勃然大怒。
“用战死烈士的性命堆砌而成的资历当作自己求田问舍追求权力的阶梯,何等可耻!何等卑鄙!何等无情!你们对得起那些战死的烈士吗?”
乔丰愣在当场好一会儿,愣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苏咏霖没有继续停留在审讯室里,他转身自己一个人走出了审讯室,去外面透气。
他觉得审讯室里面太沉闷了。
紧跟着他走出审讯室的是田珪子。
“主席,我……”
“珪子,你和我之间不需要为不重要的事情做任何交谈。”
苏咏霖摇了摇头,阻止了田珪子想要说出来的事情。
田珪子于是就那么默默地看着苏咏霖,看着他在月光下略显孤独的背影。
良久,苏咏霖转过身来,看着田珪子。
“珪子,你说我对那些老人们,是不是真的挺无情的?”
田珪子想了想,觉得回答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难度。
“从革命者的角度来看,您这样做毫无疑问是正确的,维持人才选拔和晋升规则的公平公正,本就是革命者理所当然需要做到的事情,若是要徇私,反而不是革命者了,只是个纯粹的官僚了。
况且您并不是那种言行不一的人,您言行一致,认真践行自己的规定,对待任何人都一视同仁,赵家三个儿子也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出身而得到任何优待,只这一点,就足以让所有人闭上嘴巴。”
一千三百九十五 他要做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人
田珪子这么一说,苏咏霖想起了自己唯一的亲族,也就是赵惜蕊的娘家。
赵作良目前还是大明国政府名义上的最高首脑,朝廷尚书省的参知政事,但是他的三个儿子并没有得到任何特殊待遇。
一个年龄小的还在读书。
一个在大明建国前有过犯法前科的被赵作良盯着苦读,但是连续两次科举考试失败,实在不是学习读书的料,年龄又大了,最后被赵作良打发回山东老家务农、照看宗祠,不准瞎折腾。
二儿子倒是聪明,有才能,通过了洪武五年的第二次科举考试,进入法部为官,现在在河西行省某县的司法所担任主事,工作成果还不错,有晋升的前景。
苏咏霖自己的大儿子二儿子年龄尚幼,都在读书,没什么好说的。
唯一的亲族赵氏家族的三个儿子也没什么特别的,和其他家族比起来也没有任何超脱的地方,实在没有什么能指摘的。
倒不如说苏咏霖在刻意压制赵氏家族,不允许他们超脱于任何人,竭力维护人才选拔和晋升的公平性。
而这种从自身出发的努力,却在被不少人认真的反对着。
反对者甚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结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同盟,正在努力和他唱反调,甚至还有主导明国的想法。
他们认为苏咏霖维护公平的努力是不合时宜的,是不符合他们的利益的,他们希望通过自身的资历获得更高的地位和待遇,以及更顺畅的获得权力的途径。
为此,他们达成联盟,抱团取暖,在苏咏霖规定的规则制度下努力的钻空子,并且竭力掩饰,一直到被发现为止,都不认为他们做了错事。
这让苏咏霖感到愤怒的同时,也感到了些许的失落。
“乔丰的确是变质了,但是他所说的一些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我好像是在用一个比较圣人的标准在要求官员们,对他们有着很多的期待,而这些要求似乎也真的挺严苛的,是吗?”
田珪子摇了摇头。
“既然决定做大明国的官,就必然要做好这方面的准备,若是没有如此觉悟,干脆一开始就别做官,咱们大明的官,注定与众不同。”
“话是这么说没错。”
苏咏霖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曾经无数次的设想我会如何对待违法犯罪者,可当他们真的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地感到失落,我以为我自己照着做就能起到带头作用,可实际上……我还是小看了人欲了。”
田珪子表示反对。
“您的带头作用确实很强大,在您的带头作用下,我相信大明官员的清廉和高效是绝无仅有的,大明百姓对大明官府的信任也一定是绝无仅有的。”
“可假使这种情况继续发展下去,又有多少人会变得和乔丰他们一样呢?”
苏咏霖苦笑道:“现在,他们会用江南老人没有得到符合资历的待遇作为借口来联合一大帮人营私,之后他们又会用什么理由和借口来行结党营私之实呢?
我不愿意想象,也不敢去想像,只是现在我也很清楚,对于他们来说,理想的意义并没有那么大,或者他们认为理想已经实现了,可以开始享受了,对吧?”
田珪子无言以对。
“目睹此等官场怪现状,也难怪他会喊出什么存天理灭人欲的口号了。”
苏咏霖低声呢喃着:“或许正是因为目睹了太多太多的丑恶行径,才会有这句口号的诞生,这句口号能喊出来,也许本身就是一种理想,只是这种理想被用到错误的方向上了。”
“存天理,灭人欲?”
田珪子疑惑道:“这样的言论出于何人之口?当真是难以想象。”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珪子,咱们大明国的选官任官,是不是也有点这种感觉?”
苏咏霖看着田珪子,表情很认真。
田珪子抿了抿嘴唇,没有说假话。
“是。”
“哈哈哈哈,其实我认为官员就该是我们规定的模样的,既然掌握了权力,就要承担更多的责任,因为他的权力会影响到很多很多人,掌握这样的权力,理所当然是要付出的。”
苏咏霖苦笑道:“但可能官僚们把这个道理理解的不太对,他们觉得掌握权力的过程太艰难了,所以掌握权力之后就是要享福,不是付出,而是要往回拿。
珪子,我发现从你我的角度去看这件事情,和他们的角度看这件事情,是不一样的,我们看到的是付出,他们看到的是索取,这是因为地位的不同吗?”
“必然是有一定关联的,但一定要说全部,倒也不尽然。”
田珪子摇了摇头:“可能掌握权力之后,他们的一些想法逐渐发生了变化。”
“比如别的什么都不让我做,难道连升官也不允许吗之类的?”
苏咏霖笑着打趣,田珪子闻言,也跟着笑了笑,随后便摇摇头。
“真正的复兴会员是不会这样的,为了理想而做官,和为了做官而学习理想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情,这两种人共同存在于复兴会当中,并且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一开始吗?
田珪子的这句话让苏咏霖产生了些许的宽慰之感。
是啊,一开始,一开始自己别无选择,他们也是别无选择,不管他们的选择是真诚接纳理想,还是无可奈何的接纳理想,都是一样的。
大家没有选择,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不管死活,拼出一个黎明来,就算死了,也比单纯的饿死要好。
可现在不一样啦。
现在可以选择的太多啦。
选择权还掌握在自己手里,只要胆子大,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如此一来,两种人的选择也就出现了明显的不同,逐渐也就走向了两条路,两条彼此分离不可能汇聚在一起的道路。
但是很可悲的是,前一种人注定比后一种人少。
而苏咏霖若要保证大明继续往前走,维持正向循环,就需要达成两个条件。
第一要想方设法增加前一种人的数量。
第二就是想方设法不断击溃第二种人的团体。
这两个条件哪一个都不容易,难度相当大,远远比做皇帝要难得多,若要达成这两个条件,所需要跨越的难度等级足以让苏咏霖做五六辈子的皇帝了。
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但是很巧妙的是,苏某人就是喜欢对不可能说不。
不可能?
不。
一切皆有可能。
抬头望着皎洁的月光,苏咏霖的嘴角微微勾起。
“珪子,你相信吗?我这辈子的命,其实并不属于我自己,是我撞了大运,本不该让我延续下来的生命,延续下来了,所以我才能活到现在,我才能站在这里建立大明国。”
田珪子对此略有些疑惑。
“您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苏咏霖笑着看向田珪子:“我只是想说,既然这辈子的命原本不是属于我的,那么,我想试一试上辈子没达成的心愿,我想试一试一辈子都为理想而活的感觉。”
一辈子都为理想而活的感觉?
田珪子愣了片刻,逐渐理解了苏咏霖的意思。
“那应该会很好吧?一辈子都为了理想而活一定很美好。”
“不,应该会很惨,因为会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面对背叛,还要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擦干眼泪继续往前走,理想之路,一定满是血泪,比人世间最苦的路还要更苦,苦到让人不敢相信,最后,还不一定成功。”
田珪子想到了这一次的事情。
“既然如此,主席还要走下去吗?”
“当然了,为了理想而活,应该是一个人一生当中所能达到的最高的境界了,我再也想不到还能活的比这样更有意义的方式了。”
在田珪子眼前,苏咏霖露出了他前所未见的开心的笑容。
“还有比这样活一辈子更浪漫的事情吗?”
“………………”
田珪子并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活着的方式比为了理想而活更浪漫。
但是他觉得,能有如此感悟的苏咏霖一定是个打骨子里就非常浪漫的人。
只有一个打骨子就非常浪漫的人,才能在如此沉重的现实面前笑的那么开心。
在这个夜晚,苏咏霖做出决定。
从此以后他要做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人。
他要带着这个国家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壮烈而浪漫的革命。
一千三百九十六 苏咏霖不需要这些人的心
在这个夜晚,苏咏霖决定要做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人,一直到死。
同样在这个夜晚,乔丰崩溃了,他把自己做过的事情和他所知道的全部的事情都交代了一遍。
亲自执笔记录的大理寺卿蒋成月写了整整三张纸,写的手腕酸痛都还不能停止。
乔丰一共交代了三十九个名字,这三十九个人都是所谓的【江南老人】。
他们全都在中都任职,有在朝廷里任职的,也有在复兴会内部任职的,遍布朝野上下二十一个部门。
他们并不是一开始都在中都内工作,而是因为对现状不满所以找到了他,自动向他靠拢。
他们本来没有多少想法,只想着来到中都,在中都站稳脚跟并且寻求更大的发展前景,本质上也是想着抱团取暖,让自己不被遗忘。
但是当这个团体的人数越来越多、实力越来越强之后,自然而然就开始追求更远大的目标了。
比如——得到自己“该得到的”。
他们渐渐在中都形成了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小圈子,且对外十分封闭,不愿意接纳外人,除非是被老人带进来的。
这个圈子从一开始的“登不上台面”,到后面成为一些想要向上钻营的官员口中的“登天之阶”,也的确是经历了不少。
至少乔丰打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自己能够靠着组织部的地位和权势成就一个权力圈子,还成为这个圈子共同尊重的人,隐隐成为“盟主”。
这三十九个人里面,最开始地位比他高的人比比皆是,但是现在,他是毫无疑问的“盟主”。
他说一句话,他想办成什么事情,这个圈子内的人们会竭尽全力协助他办理,这让他掌握了一些原本不属于他的权力,也让他的“金字招牌”越来越响亮。
以他组织部副主任的身份地位,本来是不能拥有如此尊荣的,但是他却靠着圈子的成功而获得了成功,感受到了权力的美妙滋味。
也越来越赚钱。
除了这三十九个人的事情之外,乔丰还将自己通过他们间接办理的一些事情交代了出来,将一些试图靠拢他们这个派系的很有“上进心”的官僚们也给爆了出来。
他没必要继续隐瞒了,他只想着一口气把这些人都给说出来,同时,他也想看看苏咏霖面对如此巨大的阻力的时候,到底会怎么做。
把他们都给处决掉吗?
不怕寒了人心吗?
不怕整个大明国的根基发生动摇吗?
苏咏霖还真的不怕。
如果人心因为这种事情寒了,那么也就说明这根本就不是苏咏霖所需要的人心。
至于根基。
这个圈子存在,才是真正动摇大明根基的事情。
乔丰交代之后,气的脸都发黑的沈格直接拿着他的口供找到了鲁甸,把这些证据拍在他的脸上,直接下令法卒将其逮捕。
接着通过心理防线彻底崩塌的鲁甸的招供,朝廷都察院内的一群帮助鲁甸欺上瞒下编织信息茧房的“人才”也纷纷被暴露出来。
为了让一些试图告发他们这种违法行径的人闭上嘴巴,乔丰为首的老人们开始把手伸到了大明的司法系统里面。
他们靠着深厚的资历,成功依靠各种过去在军队系统里的上下级、前后辈的关系,发展出了内鬼。
靠着这些内鬼,他们成功瓦解了好几次正直的官员试图告发他们罪恶行径的攻势,然后借机将他们发配到了边远地区,无法回归,一次维持他们的圈子的存在和稳定。
一些重要部门被他们入侵并且感染,成为他们的罪恶堡垒,而这一切都是苏咏霖不知道的。
于是都察院爆雷了。
紧随其后,沈格从他们的嘴里撬出了法部和复兴会监察部内的内鬼们,且将线索从中都里面串到了中都外面。
根据这条线索,沈格等人得知最早的时候,这个利益团体还只是局限于中都内部互通有无,但是随着人数的增多,关系的越发复杂,中都外头的人也蠢蠢欲动,想要搭上这条线。
大明是中央集权的政权,只有在中都才能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
但凡是对自己的人生还有进一步向上的期待的官员,无一不想在中都大展拳脚,但是中都的位置就那么多,一个人想要进来,就意味着一个人必须要出去。
然后这个利益团体的“业务”数量开始增多了,参与进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经过审讯的不断深入,数年以来,以乔丰为起始点和关键核心的利益线条网络逐渐显露真身,通过这个规模堪称庞大的利用人事权力进行利益交换的网络终于大白于天下了。
苏咏霖深入了解了这件事情之后,雷霆震怒。
他发现大明的司法三司和监察部这四个部门居然只有大理寺是干净的,其余三个部门全都出了内鬼,欺上瞒下,肆意妄为,做了性质非常恶劣的事情。
复兴会的监察部、组织部出了问题,朝廷内除了吏部之外的其他几个部门也出了问题。
监察部前任副主任之一的任成志在两年前因为工作辛劳而病故,新提拔上来的副主任陶英是乔丰在军队里面的部下,两人关系匪浅。
乔丰事发之前,有一些复兴会员从各个渠道得知乔丰的不法行为,于是向监察部投诉乔丰,全都被陶英给拦下来了。
两人又密切配合,将这些复兴会员驱逐出中都,以非常正当的名义,没有引起其他部门的注意。
若是没有陶英的保驾护航,乔丰的路不会走得那么顺畅。
而这件事情在组织部的报告中并未详细提起,乔丰的工作报告里也没有提到他和陶英曾经的友好关系,于是连苏咏霖都没有注意到这点。
在这个过程中,甚至连天网军都出现了内鬼,被苏隐查出来有天网军在中都的负责人之一欺上瞒下,遮住了天网军密探的耳目,使得瞒天过海的事情在中都发生了不止一次。
这让苏咏霖尤为恼火。
天网军是一个只在小范围内公开的秘密组织。
知道天网军存在的人其实并不少,但是基本上只有中都顶层和各行省一把手、各兵团军政一把手才知道天网军的准确消息,且有严格保密的义务。
在大部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人的眼里,天网军是十分鬼魅的存在。
有人认为天网军的存在等同于前宋的皇城司,是皇帝心腹天子爪牙,但是真正了解天网军的人只会一笑而过,并且在心里否认这种认知。
和天网军比起来,皇城司简直是小孩子过家家。
一千三百九十七 一网打尽
据苏隐调查,乔丰原本是不知道天网军的具体存在的。
但是因为他相助现任山东行中书省尚书丞盛宗从原先三把手的位置成功登顶一把手,于是得知了天网军的准确存在和一部分组织机构。
顾虑到天网军的存在可能会影响到他们之间的关系被暴露出去,所以盛宗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乔丰,希望乔丰可以做点什么,或者提高警惕。
由此乔丰开始打起了天网军的主意,并且意识到想要在中都城内成就大事,天网军的协助是必不可少的。
只能说天网军再怎么行事低调且鬼魅,也是人组成的机构,特务机构可以在盛世推动国家的繁荣强盛,却无论如何也挽回不了颓势。
于是中都沦陷了。
乔丰集团以超乎常人理解的速度在中都扩充自己的势力,很快便在朝廷、复兴会内部站稳了脚跟,还把手伸到了大明情报系统当中,以掩护他们的活动。
中都沦陷之后,以大明中央集权的性质来看,地方上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类似的情况。
乔丰集团的线索一直向外延伸,蔓延到了山东行省、河东行省、河北行省、河南行省、关中行省等五个行省,规模之大,性质之恶劣,堪称大明立国以来第三次大爆雷。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前两次爆雷多少有点旧时代的影子,而现在是新时代了,扯不上旧时代的关系,所以这一次,才是苏咏霖心中第一次的大爆雷。
面对如此严重的大爆雷事件,中都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震惊不已,且惊恐万分,生怕自己也会被牵扯到这场大爆雷事件当中,成为苏咏霖第三次大清洗的“战利品”。
距离上一次大清洗过去五年了,有些人本已经淡忘了当时的雷霆骤雨,而现在,苏咏霖又要帮他们回忆起当时的感觉了。
因为这件事情的性质过于恶劣,影响过于深远,苏咏霖惊觉自己在某些方面的精力投入太少,以至于被人钻了空子。
他非常恼火。
洪武九年五月初一,苏咏霖正式下令批捕以乔丰为首的三十九人“江南老人”团伙,不留任何情面,将他们一网打尽。
法部的法卒、都察院的巡查御史全面出动,将这三十九个“江南老人”悉数逮捕。
不仅他们要被逮捕,家族中亲属也要被限制自由,不准离开中都前往任何地方,直到问题查清楚、判决彻底下来之后为止。
此事一出,满朝哗然,中都城内大小官员都为此感到震撼不已,中低级的官吏们战战兢兢,很担心这件事情牵连到自己,而中高级官员们更加不安,更担心自己会被牵连到。
然而这三十九人的正式逮捕不过是前奏而已。
随着时间推移,整个中都其他部门牵扯到这件事情里面的官员被全部拿下,交付专门组建的司法团队严审。
苏咏霖还指派了五支精干的队伍,在虎贲禁军的分别护送下前往五个行省处置当地的问题,将地方上与乔丰集团有牵连的官员也全部抓起来,带回中都受审。
这些人的家族或者与他们相关的人也受到了严格的监视和限制,限制流动,不准擅离当地,直到问题彻底解决为止。
与此同时,苏咏霖要求向全国全部的行省、州府、县级官府和各级复兴会组织发布朝廷公文,将这件事情广而告之,将被逮捕人的名单印刷下来,大量散布到地方,让地方官员警醒自身。
苏咏霖这一手雷霆行动其实和之前的两次没什么不同,不过之前两次多少有点旧时代的影子。
而这一次,是纯粹的内部问题。
苏咏霖对这一次行动的性质也有着非常明确的定义——对内部变质的敌人发起最猛烈最无情的进攻。
除却行政和司法体系,在军事系统之内,因为一些在军务部工作的复兴会员牵扯到了乔丰、鲁甸犯罪集团当中,军事系统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牵连。
因为军中主要将领和指导员、书记官等职位都是由复兴会员担当的,甚至于军队中的基层军官、士兵也有不少复兴会员的存在,所以各种意义上来说,明军都和复兴会脱不开关系。
尤其是军务部,主要负责管理的就是军队里的复兴会员和组织,如果军务部出了问题,那么很难说军队里的各级组织会没有问题。
根据审讯结果显示,乔丰集团最开始并未想过要染指军队,到后面接触到了军队的一些干部之后,才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但是还未来得及彻底付诸行动,他们就暴露了。
正好是个机会,苏咏霖便要求全国各地驻军一定级别以上的军事干部和政工干部轮流前往中都述职,和一些很久没有见面的干部见一面,聊一聊,说不定还有意外的收获。
按照远近的距离原则,首先处理的当然是负责燕云地区驻防的原燕云兵团、现第四兵团的干部们。
第四兵团兵团司令李啸是接替孙子义出任兵团司令官的,他并不是苏咏霖旧部,但是论及资历,他早期甚至有一段时间和苏咏霖是平起平坐的地位,只是所属不同。
自从光复军兵变、改组之后,他就收敛自己的脾气,尽量少多做事情少说话,大明建立之后,他也是明军高层将领当中唯一一个非复兴会员身份的将军。
只不过战功也好,其他成绩也好,只是比孙子义稍微好一点,够不上其余四人,所以明军早期五虎大将的说法到了李啸这里依然不是很受大家的认同。
李啸自己倒也不在意,甚至不在意自己被军中主流意见所质疑,所以他在第四兵团当中的地位没有其余大将的地位那么稳固。
但是枢密院、参谋总部和复兴会军务部都认为这并没有什么不好,第四兵团作为中都地区的卫戍军队,更愿意听从苏咏霖而不是将领的命令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李啸本人倒也非常乐意担任这个不上不下略有些尴尬的位置就是了。
不过在洪武七年的时候,经过他的老朋友周至的推荐,李啸参加并且通过了复兴会会员的考试,正式成为了一名复兴会员,之后在军务部内有了一个主事级别的干部身份。
虽然在外界看来李啸已经是一个宿将了,但因为是复兴会内的“新人”,所以他在复兴会内的职位层级只能算是基层干部,连很多比他小了好几岁的年轻会员都还不如。
但他也是安之若素,不争不抢,从不追求升迁,几乎不怎么发出声音,平日里若非特别关注,大家伙儿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外头有不少人都在说你简直就是第二个孙子义,还说什么等孙子义去职之后,你就是他最合适的继任者,叫我听了哭笑不得,你们虽然不是我的旧部出身,但是也不至于生存的如此艰难吧?”
苏咏霖亲手给李啸倒了一杯茶,李啸忙起身接下,表示感谢。
“陛下言重了,臣只不过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仅此而已。”
“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当然是好的,不过有些事情倒也没必要太过于在意。”
苏咏霖笑着坐在了李啸身边,开口道:“乔丰交代的事情当中,有关于你的一部分,他交代说燕云兵团内并不是没有人知道元老圈子的存在,也有人通过各种关系渠道联络他,只不过他以为对此最感兴趣的本该是你,但是你却从头到尾没有尝试过联系他。”
一千三百九十八 留他们一条命?
涉及到原则性问题,李啸不敢怠慢。
他连忙解释。
“臣是军队大将,大将在外最忌讳的就是和朝廷官员有什么私下里的往来,臣虽然读书不多,但是这种事情还是清楚的,绝对不会去做犯忌讳的事情。”
苏咏霖笑着摇了摇头。
“你已经加入复兴会了,现在是会员了,不必喊我陛下,喊我主席也可以,我更喜欢这个称呼。”
李啸眨了眨眼睛,似乎对此很意外,但也有些忍不住的惊喜。
“主席?”
“这样很好。”
苏咏霖笑着拍了拍李啸的肩膀:“你的做法是对的,但是你所想的却不太对,私人来往如果没有利益纠葛,只是纯粹的友情,又有什么不可以呢?我所厌恶的,是那种以利益为联结核心的结党营私。”
李啸闻言,缓缓点头。
“您所说的我是明白的,不过众口铄金,三人成虎,有些事情与其等发生了之后再去解释,倒不如从最开始就不要去做,不去做,就没有任何人可以指摘,就没有任何风险。”
苏咏霖上下打量了一番李啸。
“你真的和子义越来越像了,同为当年赵领帅的部下,你们真的有些殊途同归的感觉,当然了,站在我的立场上就有点郁闷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原因而让你们活得小心翼翼。”
“与您无关,不过是造化弄人罢了。”
李啸苦笑道:“事到如今,我已经别无所求,所想者无非安然退休,安度晚年,得以含饴弄孙,寿终正寝,那便是最大的期待了,期间若是能立下一些功劳,回报主席的恩德,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我有什么恩德值得你回报的?现在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
苏咏霖苦笑着说道:“其实吧,我比你更期待能够安然退休,能够安度晚年,能够含饴弄孙,什么烦恼都没有,安安稳稳躺在椅子上吹着小风,喝着小酒,然后七八十岁的时候寿终正寝,仅此而已,只是现在看来,想做到这一点,还是有些难度的。”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李啸恭敬道:“您是大明国的领路人,您的辛苦,意味着全国民众都有好日子能过了,我们都看着您呢。”
“自己选的路,无论如何也要走完。”
苏咏霖摇了摇头:“但愿我的所作所为不要让民众感到失望,就足够了。”
李啸离开之后,苏咏霖颇有些感慨。
这些原本属于赵开山的部下们现在一个个活得和看破了红尘似的,小心翼翼,不犯错,不追求权力,只求个安稳度日,倒是显得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那些部下利欲熏心,叫自己为难。
尽管如此,他也不会为一手拉起来这支队伍、一手带着他们推翻旧时代而感到后悔。
革命是没错的,为了维护革命成果而展开净化行动同样是没有错的。
然而这场行动似乎从一开始就不那么顺畅。
前两次大清洗多少有点旧时代的影子,复兴会的大家劲往一处使,同心同德毁灭旧时代迎来新时代,复兴会最终摧毁了旧中都的四大派系,结束了旧时代的派系之争。
然而这一次,并没有旧时代的敌人给他们来做共同敌人,内部的敌人成为了主流,内部的斗争也是绝对的主流。
被苏咏霖一口气逮捕的三十九名“江南老人”都是从各个方面进入中都做官的,在复兴会、朝廷、军队、地方上都有自己的关系。
一些确实不在这件事情牵连范围之内的老部下对苏咏霖一口气逮捕三十九名“江南老人”的行为感到震惊,也对这件事情的真实性感到怀疑,很希望得到一个明确的解释。
在早前几天苏咏霖雷霆震怒之时,他们慑于苏咏霖的震怒不敢说什么,但是对此感到担忧害怕之余,他们还有强烈的不满情绪。
原因无他,被逮捕的全都是最早跟着苏咏霖北上山东的一群人,最早支持苏咏霖的铁杆,为大明朝立下很大的功劳,现在苏咏霖这样做,和卸磨杀驴有什么区别?
有些人是这样看待这个问题的。
还有一些人的态度则更加温和一些,认为这说不定是有误会在里面,只要好好交谈,还是能解决问题的。
所以他们觉得可以进行一些交谈。
但是该怎么交谈,该怎么行动,该怎么解除误会,还需要斟酌。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被逮捕的“江南老人”们的家属开始向他们的朋友求助,希望他们可以出面,向苏咏霖说情。
之前的大清洗之中说情的情况不是没有,但是很少,因为被处理掉的几乎没有什么和苏咏霖关系很近的人,大部分都是旧官僚。
而这一次,主案犯是大家自己人。
看着老朋友的家眷跪着在自己面前哭泣,一些心软的人实在是经不住劝,他们实在是不忍心看到老朋友老战友就这样被当作敌人处理掉,想着或许还能有点什么其他的方案。
况且他们本身也知道自己行得正坐得直,没有任何过错,苏咏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自己去说情,至少没有生命危险。
到底是江南老人,是从江南开始就跟着苏咏霖的老人们,不用那么决然吧?
于是一些态度温和的老人们以拜见苏咏霖联络感情叙旧的名义求见苏咏霖,得到了苏咏霖的允许,可以去见他。
见了面之后,他们也不开门见山,而是回忆当年和苏咏霖一起在江南水乡冒着生命危险制作私盐、贩卖私盐的过往,以及北上山东闹革命的天翻地覆。
他们都在感叹恍如隔世。
苏咏霖则一眼看穿了他们的目的。
“你们此来,怕不是为了和我谈论旧事,共叙旧情吧?”
老部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起看向了曾和苏咏霖在贩私盐的船上和其他私盐贩子的船只浴血奋战的周维。
周维现在在宣传部里面做副主任,工作认真负责,口碑很好,素来被新人看作温和可靠、不让下属背锅的好领导,见谁都是一副笑脸,一副老好人的做派。
谁也想不到十几年前,他竟是刀口舔血的凶悍之辈,一己之力护着苏咏霖格杀三个对方的私盐贩子,斩首断臂,个人战斗力极强。
当时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凶悍的家伙的技能点居然还真的点在了嘴巴上,点的还相当全面,不仅能刀口舔血,也能口若悬河。
但是世事就是那么奇妙,很多看上去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偏偏就发生了。
“阿郎,我们来,其实也不是要您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我们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们也的确是做的很过分,简直目无法规,胡搞乱搞,必须要严惩!”
周维如此说道。
苏咏霖顺坡下驴。
“我现在就是在严惩他们,你们看不出来吗?”
周维咽了口唾沫,咂咂嘴,第一次感觉说话这种事情是那么的艰难。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阿郎,我也知道他们犯了很严重的错误,我也不想为他们开脱什么,他们确实过分了,只是……只是他们到底是跟着您一起北上的老人,从最开始就在浴血奋战。
这些都不说,他们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算作是大明高层是否和谐的象征,也是外界看我们复兴会内部的一个窗口,如果他们都被处决掉的话,外人会怎么看待我们呢?所以,至少,留他们一条命吧?”
跟着周维来的五个人也一起露出了哀求的表情,低声请求苏咏霖看在过去的份上饶他们一命。
一千三百九十九 死刑
周维他们的意思很明确了。
他们很担心这件事情如果彻底闹大,会影响大明的团结,会影响复兴会的团结,会让不明白什么事情发生了的人产生恐惧的感觉。
他们觉得苏咏霖对江南老人出手意味着大明的政治平衡被打破了,这将产生非常严峻的后果,会进一步动摇人心,乃至于影响到身处于各个方面担任要职的老人们。
大明的根基就要被动摇了。
但是这些都不在苏咏霖的眼里。
苏咏霖的眼里只有一个目标——赏罚分明。
“他们三十九人的罪行正在由联合司法团队进行评估,罪行不那么严重的当然不会被处死,大明的量刑也不是以杀死一个人为目的的,我说过,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我不会以杀人为最终目标。”
跟了苏咏霖那么多年,苏咏霖赏罚分明的性子和手法他们还是清楚的。
苏咏霖虽然执法严明,但是赏罚同样分明,从来没有任何偏私。
“这个我们大家都知道,我们大家都相信阿郎不是这样的人。”
周维跟着笑道:“但是……但是大家伙儿的意思就是……就是希望您能够宽仁对待这件事情,这三十九人能不杀,就不要杀吧,他们要是死了,他们的家人,还有我们这些老战友,都会挺难受的。”
“但是犯下严重罪行的人不按照律法处死,我会很难受,整个大明国的革命者们也会很难受。”
苏咏霖收起笑容,严肃地看着周维。
“我说过很多次,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而是暴烈的行动,他们利用权力进行违法乱纪的行动,所作所为一如前朝旧官僚,甚至还有更过分的地方。
他们已经不再是革命者,而是敌人,是上等人,面对与我们全然不同的上等人,作为革命者,我们该怎么做?”
他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周维,也抛给了一起来说情的五个人。
他们面面相觑。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很明显的。
面对上等人,就要干脆彻底的掀翻、消灭。
但是对待不同身份的“上等人”,他们显然无法做到全然的一致对待。
一边是素来压迫他们的仇人,国仇家恨算在一起,不把他们骨灰都给扬了简直没有天理。
但是另一边是曾经并肩战斗的战友,大家一起吃过大锅饭,一起面临生死存亡的境地,一起浴血奋战走到今天……
同为“上等人”,难道就真的一点区别都没有吗?
他们当中的某些人觉得区别还是存在的,是很明显的存在的。
可苏咏霖不这样看。
周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苏咏霖直接阻止。
“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但是我必须要告诉你,不管是曾经的敌人还是战友,只要成为了上等人,那就是彻头彻尾的敌人,要用最坚决的态度予以打击和消灭,容不得半点私情。
革命者之间的友谊是革命者之间的,不是革命者和上等人的,你们的屁股不应该坐在一起,而应该坐在全然不同的位置上。
他高高在上俯视你,你抬着头仰望着他,不想着把他打倒在地,还要为他求情吗?你们觉得他们会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你们?
革命者人人平等,大家都是同志,可是上等人内部也是有三六九等的,官大一级压死人,上级对下级的生杀予夺之权,你们难道想亲手奉上吗?做奴才就那么快乐?”
周维张张嘴巴,顿时哑口无言。
其余五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了,再说下去,说不定自己都要赔进去。
周维有着不错的政治嗅觉,察觉到了苏咏霖对此事的坚决意志,便不再言语。
周维不说了,其余五人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是连连叹息,随后便告辞离开。
离开皇宫的路上,五人连连叹息,觉得苏咏霖在这件事情上未免有些刻板。
对付敌人是对付敌人,自己人犯错了当然应该有其他的处罚方法,而不应该一棒子打死。
什么生杀予夺什么做奴才的,说的也太过分、太耸人听闻了一些。
现在估摸着乔丰和鲁甸必然是要被处死的,他们的幸福家庭也就此不复存在,本就人数日少的“江南老人”们只会变得更少。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主席什么都好,就是不讲情面,大家都是苦出身,互相扶持一下,总比被那些后面来摘桃子的家伙给占了位置要好吧?这下好了,不仅位置没了,人都没了,咱们这群江南老人啊,说不定也快要没了。”
复兴会军务部主管级干部闵锐心情很糟糕,连连吐槽苏咏霖在这件事情上的处置,引起其余几人的共鸣。
大家纷纷出言吐槽。
还是周维叹了口气,制止了他们继续吐槽。
“这些话还是别说了吧,到底也是他们自己犯了错误,不仅操纵人事安排,还为此牟利,我听说法部的法卒在乔丰藏在城外的宅子里发现了大量铜器和银器,听说得有几万斤,只这一点,就够他被砍头好几次了。”
一听这么大数量的财物,闵锐等五人闻言缩了缩脖子,暗自咂舌。
“好家伙,那么多?这些家伙的钱都是哪儿来的?”
“倒也未必是他们钱多,或许是数量多呢?积少成多了。”
“组织部的这些家伙有几个是干净的?我觉得是要好好查查,说不定又能查出来不少贪污的。”
“我在这儿守着俸禄老老实实过日子,乔丰这混蛋也太不厚道了,之前隐隐听说他很讲究排场,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
提起乔丰巨额贪腐的事情,果然这群人的态度立刻就不一样了,多出了一些对乔丰的不满和嘲讽,对苏咏霖的处置似乎也没有之前那么强的反对意见了。
周维暗自叹息。
除了周维等六人前来说情之外,连着好几天,陆陆续续还有四五拨人来尝试说情,态度和言辞也都差不多,希望能当个和事佬,唤醒苏咏霖对过去的回忆,从而轻判老部下们。
到底是国之根基,把他们除掉了,谁来为你苏家天下保驾护航呢?
但是这种行为只能增加苏咏霖的愤怒程度。
他把这些人的言语记在了心里。
四天之后,苏咏霖不见任何人了,安心和司法团队处理法务,给他们提供法律咨询,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帮助他们审判这群混蛋。
并且初步宣布了对乔丰和鲁甸的死刑处置。
这种态度和处置终于激怒了一部分原本就对苏咏霖很不满意但是并没有牵扯到这件事情当中的人。
他们开始以较为激烈的态度上表给苏咏霖,指责苏咏霖忘记了他们这些老人的付出,一味坚持什么律法的公平,实际上就是在打压他们这群老人,他们感到非常失望。
苏咏霖则给他们统一回复,告诉他们这就是自己处理问题的方式,按照律法来,不偏私,不讲情面,他们可以不满,但是绝对不能干涉司法,否则后果自负。
一千四百 舆论抢救大法
苏咏霖毫不妥协、不讲情面的态度最终激化了他和部分江南老人们之间的矛盾。
一些态度强硬的“江南老人”虽然和乔丰、鲁甸集团没什么关系往来,和这件事情也没有牵连,但是他们心中一样有着不满。
联系此次事件,他们将前后的愤怒和不满算在一起,来了个总爆发,联合十四个在中都担任职位的“江南老人”一起,向苏咏霖提交辞呈,以示抗议。
他们辛辛苦苦提着脑袋和苏咏霖北上山东闹革命,一路血战,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活到现在,结果做为大明元勋,就换来这样的待遇吗?
他们感到不能理解,他们感到十分伤感,他们的心被伤透了,被苏咏霖的无情伤透了,已经不能继续为革命事业添砖加瓦了。
他们要离开。
离开这个让他们感到寒心的地方。
除了他们十四个身份特殊的江南老人之外,还有五十多名与他们关系比较近的官员也对他们的行为表示支持。
这群人里面有复兴会员,也有非复兴会员的普通科举官员,他们联合起来,一起向苏咏霖提交辞呈,表示抗议和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这场集体辞职事件给朝廷带来了不小的震动,很多人都在看着苏咏霖面对这场非暴力不合作事件是什么样的态度。
就苏咏霖一贯以来对大家的重视和不搞一言堂的行事风格,大部分官员都认为这件事情将冲击苏咏霖的强硬态度。
然而苏咏霖对此的回应是大笔一挥,同意他们的辞职,允许他们回到原籍耕田种地,过上农民的生活,再也不要回到中都。
这种决不妥协的强硬态度在朝野内外引起了很强烈的反响。
真就不挽留啊?
真就完全不在乎江南老人的态度啊?
真就那么无情啊?
事实就是如此,苏咏霖就是那么的“无情”。
于是乎所有人都意识到苏咏霖不仅不会对旧官僚士绅妥协,也不会对自己人妥协。
他从来都是这个态度,不是专门针对某个特殊的群体,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更绝的是苏咏霖大笔一挥同意了他们的辞职,又立刻下令组织部主任周翀和吏部尚书狄辽一起对空缺出来的官员职位进行选任。
立刻选任,该提拔的提拔,该调职的调职,给我把这些空缺位置全部填满!
你们不是要辞职吗?
可以,辞职吧。
抛开一切不谈,不关乎任何理想——这个世界上永远不缺想要做官的人,就算到了世界末日也是一样,哪怕是全世界只剩下两个人,也会有主次关系。
有些人头铁,虽然心中有些不舍与后悔,但还是强撑着面子收拾行李就要离开中都,不想让自己丢面子。
但是大部分人却慌了,对自己的冲动行为感到无比后悔,上窜下跳找人从中斡旋说情,试图让苏咏霖收回成命。
到底还是做官好啊,俸禄雷打不动,福利香的要命,他们可不想失去这一切。
老好人周维被迫再次出马找到苏咏霖展开斡旋,希望苏咏霖可以收回成命,表示之前的一切都是误会,不是他们所希望的。
还请苏咏霖看在过去的情份上收回成命,饶过大家。
但是没有任何效果。
“天行有常,不因尧存,不以桀亡,这世界不会因为少一个圣人就无法存在,也不会因为多一个恶人就会走向灭亡,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他们是如此,我亦然,既然决定辞职,那就走吧,大明朝不会因为缺少一个人就走不下去,而且连这种问题都能与我站在对立面上,可见他们心中没有革命。
他们心中只有自己和权势,这种人没有理由继续放任他们留在中央,这样做只会害人害己,所以提前把他们清除出去是最好的,你也不要再出面了,耳根子软不会每一次都救得了你。”
周维被震慑了。
苏咏霖头也没抬的做出表态,最终将这六十多人全部赶出了中都,勒令他们回到老家务农,取消一切俸禄和福利待遇,家属也不能享受任何福利待遇,其本人终身不能再次回到中都做官。
你们不体面,我帮你们体面!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给我老老实实做回你们的农民吧!
这件事情之后,没有人再次和苏咏霖展开正面交锋了,因为他们都知道苏咏霖是不可能妥协的,任何人都不要想到以任何方式和苏咏霖对着干,这毫无意义。
苏咏霖再次展现了他对于这个国家来说无可替代的存在意义,以及不可动摇的绝对权威。
这固然是一件让人感到信服的事情,但是两个隐隐成型的团体之间的裂痕也开始逐渐扩大了。
有很多人并不是心中没有意见,并不是接受了苏咏霖的理念。
而是怕了。
怕,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苏咏霖对此一清二楚。
但是此时此刻,这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手段。
先把跳出来的打死,藏着的不露头的再慢慢处理,反正有的是时间。
随着时间推移和线索链条的不断延伸,被抓住的人其实是越来越多的,除了中都城中各大系统内不断有人被曝出问题,数个行省间也不断有人被曝出问题。
整个洪武九年的五月、六月间,从乔丰集团本身的问题延伸到外部的问题越来越大,涉案人员从三十九人扩大到了三百九十多人,然后进一步扩大到了五百人以上的规模。
这五百多人里,复兴会员占了百分之五十,剩下的是普通没有会员身份的官员。
这挺符合目前明廷内部的官员身份比例,复兴会员就是占了百分之七十以上,而非会员的官员只剩下约百分之三十,且多数是不怎么重要的职位,越是重要的职位,苏咏霖越倾向于复兴会员来担任。
尽管以这样的官员身份比例和犯罪者身份比例来看,复兴会员的基本操守还是有不少人坚持住了,可是这不是那部分人变质的理由。
坚持操守是他们应该要做的事情,是他们的义务,而不是加分项,这个基本点,必须要坚持住,否则,复兴会的底线就会被突破。
苏咏霖强硬的推进整个案件的办理进程,要求办理方面从严从重处置犯法者,尽量不给他们任何翻身的希望,让他们为此付出严重的代价,从而震慑后来人。
但是事情并未到此为止。
有些人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并且开创了全新的抢救方法。
正面交锋不行,那就迂回交锋,明军非常擅长使用迂回作战的方式,经常在战场上用这一战术把敌人打得抱头鼠窜。
正面硬刚不是苏咏霖的对手,那么就试试迂回操作,从意想不到的地方给苏咏霖来上一刀,看看他到底还能不能挽回局面。
他们决定使用舆论抢救大法。
洪武九年六月二十八日的午后,烈日当空,四百多名老弱妇孺兵分五路。
其中四路分头行动,互相搀扶着走到了田珪子、孔茂捷、沈格和蒋成月四人的家门口,然后在他们的家门口就跪下了,接着就开始哭。
他们一边哭泣,一边扯着嗓子哭喊。
哭喊的内容很简单。
自己的丈夫、父亲、儿子跟随苏咏霖南征北战,付出辛勤的汗水和几乎丧命的代价,用血汗换来今时今日的一切,却因为一时不察、犯了一丁点小小的错误,接过就要被处死吗?
那么大的功劳,那么小的错误,却要遭遇如此凄惨的处置,这难道真的公平吗?
一千四百零一 我要让他们知道革命的厚重!
除了这四路人马之外,还有一路人马人数最多。
他们成群结队,举着旗子、牌子,上面写着自家丈夫、儿子、父亲的名字和之前的职务,还有苏咏霖起兵以来立下的战功。
他们哭着喊着,敲锣打鼓,走过中都最繁华的三条商业大街,吸引无数眼球和无数关注。
他们甚至人人穿着白色的衣服,头上绑着白色布条,一派给家人出殡的架势,让自己变得楚楚可怜,引得中都民众大为在意。
最后他们还向周边看着他们的人提出请求,希望他们能够帮着自己拯救他们立下过很大功劳的家人们。
他们的家人是被陷害的,是遭到了污蔑的,他们都曾为民众的利益而战斗,大家不要让他们就这样失去生命,好吗?
与此同时,又有人数不等的“不明真相的自来水”在民众当中讲述起了他们的革命征战历史,然后讲了一下他们这一次所犯下的“小错误”,以及苏咏霖准备对他们用重刑的事情。
“科普”结束之后,这些奇怪的家伙们还会长叹一声,说一句【革命到头来都革了个什么哟】这样的话,然后连连摇头叹息,引得好事人群跟着一起安息,仿佛内心真的非常沉重似的。
因为烈日当空,气候炎热,这批老弱妇孺们很快出现了中暑的症状。
有人晕倒在游行的路上,有人晕倒在四名主审官员家门口,而他们为了【拯救自己的丈夫、父亲和儿子】的“伟大”举动也很快就莫名其妙的传遍了中都的大街小巷。
“听说了吗?就那群人里面,好几个娃娃都晕倒了。”
“那么热的天也难怪,怕是暑热症了,搞不好要出人命的。”
“这个事情吧,搞得真的有点厉害了,听说是贪了很多很多钱。”
“我怎么听说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呢?好像是有人想争权夺利,所以误导了主席。”
“朝廷到底在干什么啊?”
“谁知道?去民情咨询室里问问?”
“嘿,就怕咱们愿意问,他们不肯说。”
…………………………
一时间,街头巷尾,中都城内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件事情,也真的有一些好事者跑到民情咨询室里面去询问值班官员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么多可怜的老弱妇孺用那种方式求助。
真的是一群无辜的革命者受到污蔑,所以要被处死吗?
他们都曾为了大明国和民众而战斗,就这样被处死,真的合适吗?
因为来问的人不断增多,民众的情绪俨然受到了影响,所以民情咨询室的值班官员觉得问题严重,立刻将这件事情向上通报,很快就把这里发生的事情送到了苏咏霖那边。
苏咏霖得知此事的时候,正在起草一份关于推进革命和斗争的公示文章,准备将自己的态度传达到国家各个角落,让有斗争想法的人敢于斗争,而不要囿于所谓的“秩序”。
一个藏污纳垢的秩序,不是他需要的秩序。
必须要让秩序和斗争结合起来,摸索出一条新的革命道路,而在这期间,他将以自己的绝对威望承担起一切责任。
写着写着,消息送到,苏咏霖有些惊讶地看了民情咨询室的上表之后,略有些惊讶,旋即沉下脸。
然后他让人去把苏隐喊来了。
苏隐急匆匆赶来皇宫之后,苏咏霖把这份表奏给他看了,苏隐看后,有些意外。
“阿郎,这手法,绝对不是一个外行人在主导,一定是宣传部的内行人,至少有宣传部的内行人提供方法指导,否则一般人不可能想到利用这个方法。”
“我当然知道和宣传部脱不开关系,喊你来,就是要你把这些人背后的人挖出来,我要知道他,或者他们,到底是谁。”
苏咏霖冷着脸,微怒道:“发动民众反抗剥削和压迫的宣传术不是让他们用来干这种事情的,把这种宣传术用在这件事情上,往小了说是在给我施压,往大了说,就是反革命!”
苏隐默默低下头,不说话。
苏咏霖喝了口茶,又看向了苏隐。
“最近这几年,我总觉得天网军的工作效率不如从前了,改组是一回事儿,工作也是一回事儿,我从未指望天网军能够拯救大明于水火,但是天网军既然存在,就不能失去效用,更不能为虎作伥!”
苏隐立刻表态。
“天网军中都总部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完毕,现在该解决的都已经解决了,该处罚的也都处罚过了,天网军的中都部分现在正在摩拳擦掌,就等着您的一声令下!”
“这还差不多。”
苏咏霖皱眉道:“天网军的性质决定了天网军不该有朋友,只有协作者和敌对者两种身份的群体存在,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如果你觉得某些人可以是你的朋友,那你那么多年的工作可就真是白费了。”
苏隐面色一沉,心情沉重的点了点头。
“这些年在天网军的管理工作上,我过于关注外部,而忽视了内部,所以导致内部问题可能比较大,但是我现在已经集中精力整理对内工作部,最迟一年以内,我一定给出一份让您满意的成绩。”
苏咏霖盯着苏隐看了一会儿,缓缓点头。
“你从小就跟随我,从小就接受这方面的训练,整个大明的密探祖师爷就是你,你这个祖师爷要是乱了,整个大明的密探工作就都要乱套了,所以,你不能乱。”
“喏。”
苏隐行礼。
苏咏霖点了点头,没再说这方面的事情,谈起了眼下急需要解决的事情。
“让老弱妇孺到他们四人的家门口跪着哭,还要派人去大街上游行示众,摆明了就是想把事情搞大,引起中都舆论风暴,他们知道从内部不可能阻止我,就想要用外部力量。
用民众的舆论力量来实现他们的私人目的,用心何其险恶,一旦中都舆论风暴真的形成,将会给我们的侦办工作和整风运动带来很大的负面影响,也会影响司法团队的声誉,我决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
苏隐低下头想了想。
“那么,与之争锋相对?”
“当然要争锋相对!舆论阵地我们如果不去占领,就会被他们占领,必须要站上去,与他们竭尽全力斗争,绝对不会做出任何形式的让步和妥协,我要让他们知道革命的厚重!”
苏咏霖立刻吩咐苏隐调集中都可信任的密探力量开始在中都大街小巷传播此事的真相,着重宣传他们的贪污事迹。
重点是要使用【不为自己的生活努力,却为贪污千万钱的贪官家眷鸣不平,看不清楚自己的阶级属性和贪官的阶级属性,多少有点大病】的中心点,使民众摆脱同情心,跳出这群藏在黑暗中的老鼠的逻辑圈套和情感攻势,进入阶级叙事环节。
这群老鼠想要打情感牌,苏咏霖就与之争锋相对,抓主要矛盾。
他倒要看看这群老鼠面对主要矛盾还能翻起什么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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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四百零二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凡事一旦进入阶级叙事环节,总能找到不一样的看待事情的角度,总能更加轻松的从一团迷雾之中找到事情的根本所在。
那些隐藏在背后的操盘者们也就难以隐藏自己的身份了。
他们不是喜欢玩理中客吗?
那我就争锋相对,让你们看看【革命的理中客】有多大的号召力。
随后,苏咏霖要求宣传部主任王康时和宣传部副主任周维、李茅前来见他,当着他们的面大发雷霆。
“宣传部是复兴会的喉舌,是革命宣传的重要阵地,是最讲究政治正确的地方,可是现在,宣传部里面却出了能人,用我们对付敌人的手段,煽动民众质疑朝廷。
这是把朝廷当作敌人还是把复兴会当作敌人,亦或是把田珪子、孔茂捷他们当作敌人,还是说,他们这是指桑骂槐,明里把矛头指向田珪子他们,实际上是要把矛头指向我?”
王康时等三人大惊失色,纷纷解释自己并不知道这件事情,更不清楚宣传部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他们进一步表示他们是宣传部的负责人,但不是宣传部的皇帝,做不到完全控制每一个人,他们为此感到很惶恐。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这种等级的宣传手法绝对是专业人士才能折腾出来的。
所以苏咏霖也没有过度苛责三人,只是要求他们立刻回去安排应对这一波舆论攻势的手段,将犯罪人等的罪证和罪状刻印下来,复制数百份数千份,张贴在中都大街小巷,以正视听。
民众不懂政治斗争,但是民众懂什么叫贪污以及贪污数字。
所有人对钱的数字都是特别敏感的,也能从钱的数量上察觉到很多很多东西,甚至直接把贪官们丑陋的行为给脑补出来。
苏咏霖不需要告诉他们什么高深的东西,只要把这些家伙贪腐的数额列举出来,就足以止住这一波宣传攻势。
说到底,鹿就是鹿,马就是马,颠倒黑白的话术可能影响一拨人,但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望着三人离开的背影,苏咏霖的眼神冰冷慑人。
想用舆论战和我斗?
说难听点,老子和地主老爷们玩舆论战的时候,你们还跟在我屁股后头亦步亦趋!现在就等不及要欺师灭祖了?
还嫩点!
苏咏霖的舆论反击战说打就打。
当中都城内的民众还在为那些“可怜的老弱妇孺”们感到同情和惋惜的时候,当他们还在怀疑朝廷此举的意义的时候,宣传部按照苏咏霖的要求,向外公示张贴了目前已经核实的部分消息。
其中最关键的,最主要的,就是对已经核实的二十多名官员、复兴会员的贪污数额的公布。
苏咏霖在中都设下数百个公告栏,每当朝廷有什么政令要发布的时候,都会提前在公告栏张贴大字告示,并且派复兴会宣传部干部和会员在公告栏处向民众进行解释。
民众若是识字,那就让他们自己看,不识字的就询问宣传部的人,宣传部的人会为他们解读朝廷的全新政策。
因为这个原因,中都民众非常乐于议论政治,对政治也比较感兴趣,且因为中都的民情咨询室运转流畅,一些事情甚至直达皇宫送到苏咏霖桌案上,解决很快。
一系列的条件培养了他们的政治参与感与责任感,所以在政治问题上,中都民众往往具备着其他地区的民众所不具备的热情。
而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的热情也体现的淋漓尽致。
一开始民众被那些游街的老弱妇孺们打动,觉得朝廷做的是不是有问题,于是成群结队跑到民情咨询室找里面的工作人员要说法。
工作人员察觉问题严重,立刻把事情告诉苏咏霖。
两柱香的时间之后,苏咏霖就知道了,解决方案也很快给出来了。
宣传部立刻动了起来,一点不敢耽搁,也很快就贯彻了解决方案,在中都城内各大公告栏区域张贴告示,向民众解释这件事情。
根据目前核实的数额,朝廷公布了乔丰的贪腐数额,为铜钱十七万贯,熔铸铜器一万斤,白银一千二百余斤,黄金五百余斤,另外还有古玩珠玉、绫罗绸缎、青铜器等等价值不菲的藏品。
然后贪腐集团里的二号人物鲁甸贪腐铜钱十三万贯,熔铸铜器五千六百斤,白银八百斤,黄金二百斤,另有古玩珠玉首饰布匹,数量不菲,重量不菲。
贪腐集团的三号人物,复兴会监察部主管级干部吴文光贪腐数额为铜钱九万贯,熔铸铜器三千七百余斤,白银六百余斤,黄金二百斤,另有绫罗绸缎八百多匹,金银珠宝首饰整整五箱。
接下来四号人物五号人物六号人物的贪腐数字也不小,主要集中在铜钱铜器和珠玉古玩方面,其他方面因为朝廷控制严格,流通不便,他们所拥有的数量就非常稀少了。
值得一提的是,整个“江南老人”犯罪团伙原先可以说是没什么贪腐情况的。
最初的贿赂是利用他们自己多年积存下来没有使用的俸禄。
苏咏霖给他们的俸禄突出一个实用且足额发放,按时发放,他们得到的都是非常实在的俸禄,且因为福利条件好,还有公共食堂给他们吃饭,所以俸禄几乎等于是纯收入。
这年头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消费渠道和消费目标,官员行为被严格限制,日常除了买点东西吃吃喝喝打打牙祭什么的,或者买点好看的布匹绸缎什么的做衣服,也没什么好花钱的地方。
于是随着时间推移,官员们和复兴会员们都有不少积蓄。
这就是乔丰“第一桶金”的由来。
后面因为“业务范围”扩大了,乔丰身边关系比较密切的江南老人们也开始被身边的关系网络请求,通过他们作为渠道直通乔丰,让乔丰帮忙安排职位。
当然,要付钱。
于是越来越多的钱向着这个集团的人转移,他们开始享受到贪腐的快乐,开始拥有特别多特别多的钱。
不过钱越多,烦恼也越多。
一来没有太多花钱的地方,原本自己的钱就足够用了,还有不少富裕,现在钱更多了,却没有花钱的渠道,很多原先属于达官贵人们的消费渠道与商品都被苏咏霖给砍了。
所以最初的快乐之后,他们的内心满是空虚。
二来就是钱太多的储藏问题。
一千四百零三 对上等人的打击一刻都不能停止
这年头也没什么电子货币网上银行之类的,钱都是实实在在的金属和实物,体积不小,重量不小,储藏不易,容易露馅。
所以如何藏起来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也是值得商榷的问题。
有太多的钱没地方花也是很头疼的。
他们最后想出的办法是把铜钱、黄金和白银全部熔铸成块,挖个坑埋起来,以待时局发生变化。
现在没地方花,不代表以后没地方花。
现在连青红楼苏咏霖都不允许官员和复兴会员去逛,近几年还不断传出苏咏霖要取缔青红楼的消息,惹得不少官员私下里埋怨苏咏霖不讲人情。
但是没办法,谁让人家是老大呢?谁让人家是皇帝呢?
只能忍着,等以后时局改变,或许会有好事发生。
他们可不相信苏咏霖能一直为所欲为到永远。
因为没地方花,只能藏起来,而一旦事发,稍微一搜查,数量庞大的“藏品”也就难以被完美掩藏,很快就被发现了,然后挖掘出来,成为铁证。
如果只是政治上的问题,苏咏霖处理他们多少还有点主观上的情绪,但是涉及到经济犯罪,数额相对于立国才九年的明国来说又算是特别巨大,所以处理他们则显得名正言顺,不会有人提出不同的意见。
毕竟人多少有一点“仇富情绪”,尤其当这种富还是那种“为富不仁”的富的时候,处置他们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政治正确。
朝廷布告张贴之后,中都城内的舆论情势立刻开始反转。
政治原因还好颠倒黑白,但是你贪污……
那怎么能忍?!
苏隐暗中布置的“理中客”们也开始发挥作用,和之前那一拨别有用心的“理中客”们进行了针锋相对的对抗。
“不得了,十七万贯,十三万贯……加在一起,不得了!三十万贯了都!三十万贯啊!三万万钱!这能买多少份羊脂韭饼啊!”
“谁说不是啊!不得了啊这群官儿,贪了那么多?三万万钱?我都不敢想到底是多少。”
“这才两个人就贪了那么多?他们……他们就是之前那群妇孺哭着喊着要我们搭救的那些官吧?”
“应该没错了……”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满是震惊。
然后苏隐派遣的“理中客”们开始粉墨登场了,直接把矛头指向了那群试图裹挟民意的老弱妇孺。
“之前我还听说有些人被那群妇孺给蛊惑了,去民情咨询室威胁朝廷要个说法,现在好了,说法来了,那群人怕不是连肠子都悔青了,贪了三十万贯的巨贪,居然还要我们给求情?”
“说笑话吗这不是?三十万贯?三十辈子我都挣不来,这些都是什么人啊?那群妇孺坏得很啊!自己家男人贪了钱被朝廷处理了,居然想着利用我们来帮他们说情?”
“嘿,还真是!坏得很啊!没注意到差点就给他们利用了!一群贪官污吏的家眷,居然假装可怜?坏透了!真的坏透了!”
“不行,要找他们要个说法!浪费老子的同情心!还骗我!不要个说法我今天晚上都没法儿睡觉!我要个说法!”
“对!要个说法去!要说法!”
“那帮人现在在什么地方?找他们去!”
“听说是在解放大街上,找他们去!”
一个两个扯着嗓子喊着要去找那群老弱妇孺要个说法,于是很多人也就跟着一起去要说法了。
人群被鼓动了,越来越多的人跟着领头的一群人往解放大街上跑。
他们要去找那群游街的老弱妇孺要说法,要他们解释一下自己到底在干什么,解释一下他们的丈夫、儿子、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混蛋。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越来越多的人反应过来,要为自己的同情心和付出讨个说法——少数理中客对朝廷提出的贪腐数字的质疑已经没有人理睬了。
局势瞬间反转。
稍晚些时候,苏隐带着好消息进入皇宫,把好消息告诉了苏咏霖。
“解放大街上那群游街的人被群众围起来质问,一开始游街那群人还能好言好语解释,后面咱们的密探直接就问他们很关键的事情,问他们贪污数字之类的,他们就撑不住了。
最后他们撕破脸皮,居然还有人出言不逊,有妇人和十几岁的孩童形容嚣张,辱骂群众是刁民之类的,还要动手打人,引发众怒,被臭鸡蛋烂菜叶子砸得很惨。
在田珪子和孔茂捷他们的家门口哭泣的那群人也被群众迁怒,我安排的密探只是稍微引导一下,群众就用烂菜叶子之类的东西把他们都给砸跑了,和过街老鼠一样。
这件事情被我安排的密探传遍全城,稍加引导,现在已经基本形成全民共识,还有群众冲到民情咨询室,要求朝廷严惩那帮混蛋,并且尽快公布处置结果。”
“果然是在装可怜扮惨啊。”
苏咏霖冷笑道:“可惜装不出来可怜样,也扮不出来真正的惨,稍微言语几句,骨子里那种上等人的态度就压制不住了,居然还口出刁民这样的话语。
可见,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彻底成为上等人了,已经彻底的不可救药了,一想到这样的人隐藏在我们之中,我就忍不住的冷汗直流,还好,解决的快。”
苏隐点头。
“全靠阿郎指挥妥当。”
“没办法的办法,谁让群众很容易被错误引导呢?”
苏咏霖叹了口气:“朝廷里和复兴会里都有坏人啊,知道民众有强大的力量,但是未必能做出正确的事情,所以就要误导民众,用这种强大的力量来攻击我们。
所以我们绝对不能后退,必须要争锋相对迎上去,把民众争取回来,反戈一击,否则一旦失去了这块舆论阵地,想要再夺回来就很难了。
到了那个时候,很多人就会觉得自己是对的,死都不愿意承认错误了,一旦到了那个地步,咱们就要面临很尴尬的局面,进退失据。”
“的确如此,此番局势确实相当的不妙,稍有不慎,都会引发大规模群体性事件。”
苏隐低声道:“这群妇孺被驱散之后分散着逃到了某些人的府邸中,而不是回到他们自己家里,所以现在基本上可以锁定背后指使他们这样做的敌人了,那么我们是立刻抓捕吗?”
苏咏霖果断点头。
“对,抓捕他们,全部抓起来,连带着那群游街的也全部抓起来,把他们的罪状写下来,挂在旗子上,一边游街一边号召民众批判他们,让他们的罪行彻底暴露!对上等人的打击一刻都不能停止,必须干脆彻底!”
苏咏霖很快叫来了沈格和孔茂捷,下令沈格出动法卒将参与者全部逮捕,由苏隐负责协助。
先定罪,但是定罪还不是全部。
之后由孔茂捷负责安排复兴会监察部的会员们组织大规模游街示众行动,让他们的邪恶行径在整个中都的民众面前一览无遗,让他们彻底迎来他们的社死。
一千四百零四 好臭啊
为了让这场行动开展的更加顺利、干脆,苏咏霖还亲自去到复兴会总部给监察部的复兴会员们开动员会,动员他们以最高的热情投入到这场行动当中。
“这就是斗争,是你们未曾经历过的一次特殊的斗争,不仅仅是对地主老财们才叫斗争,对付这些内部变质的混蛋们也是更加重要的斗争。
不管是谁,只要他们把屁股坐在了上等人的位置上,我们复兴会员就要坚决起来斗争!批倒他们!批臭他们!把他们抓起来,敲碎他们所谓的权势!
让他们的罪恶暴露于光天白日之下,让民众知道,让民众受到斗争教育,并且让这群混蛋彻底社死,永远也不可能再次蛊惑人心,让他们彻底成为笑柄,成为罪恶的代名词!”
苏咏霖的演说很激情,很有号召力,监察部的年轻会员们被鼓动的士气高昂,并且在之后组织了一场轰动整个中都城的大游街。
既然这帮混蛋想要用游街的方式来煽动民众达成他们的目的,苏咏霖就能反过来用游街让他们的阴谋彻底破产。
并且起到教育民众的目的,让他们少受骗、少上当。
苏隐很快将自己刺探到的消息和证据送到了法部,证据确凿,沈格十分恼火的下令法卒出动。
他整顿五百法卒,配合五百中都驻军予以辅助,开展大规模抓捕行动。
以宣传部副主任李茅为首,一共有六个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的官员、复兴会员被逮捕,前一批被逮捕者的家眷共六百余人被全部逮捕归案,加在一起,第二波大规模抓捕抓住了七百余人。
这些人大部分本来是没有主要罪行的,奈何他们自己作死,苏咏霖眼里也揉不得沙子。
案情审讯的差不多了之后,监察部接手了这七百多人,给他们每个人做了一番打扮,不论男女老幼,全部穿上白衣带着白帽子,身上贴满字条,字条上写着的都是犯罪者的罪行和贪污实录。
接着就是声势浩大的游街运动了。
监察部的会员们敲锣打鼓带着这群人游街示众,从解放大街到繁荣大街,从城东北到城东南,带着这七百多人一路游街示众,让整个中都接近百万群众都晓得了这件事情。
因为路上太堵,中都禁军不得不出动来维持秩序,也因为来看的人太多,甚至有些人爬到了街道两旁的建筑物上头蹲着看,或者登上茶馆酒楼的二楼三楼,把观景阳台挤的满满当当。
这还不算,苏隐派出去的那些密探们假扮的【革命版理中客】还在进一步宣传这件事情的性质恶劣。
“说穿了,只是贪污腐败到还不至于闹得那么大,为什么闹得那么大,还不是这群混蛋想着拿我们当刀子?让我们给他们冲锋陷阵和朝廷为难,他们躲在后头偷笑,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事情?”
“我听说之前那帮家伙给戳穿真实目的之后,立刻就翻脸了,那个疯婆子指着咱们这些人就骂刁民啊!说明什么?咱们要是真的为此威胁朝廷和朝廷作对,不就等于被人卖了还要帮他们数钱吗?”
“咱们以后啊还是要长个心眼儿,不能人云亦云,听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尤其是这些当官的,之前复兴会那边的人是怎么说来着?变质,就和粮食腐败变质一样,有些大明官员当官当久了,也变质了。”
“对付变质的人怎么办?举报他,公审他,游街示众,把他彻底批倒批臭,往他身上砸一千个臭鸡蛋,让这些直娘贼骂老子是刁民!他奶奶的,越想越气!”
密探们三三两两在人群中散布此类说辞,以此引导舆论,推着舆论向前走,进一步激起民愤,最终让这场大型游街示众行动变得十分具有民众参与感和革命性。
很多民众因为生气被骗又被骂,专门搞来了不少臭鸡蛋和烂菜叶子瞪着,游街示众的队伍一过来就冲着砸了过去。
押送他们的士兵和复兴会员们很有经验的躲开了,但是被用锁链锁着的上等人们却躲不开。
走在最前面的李茅成为集火对象之一,铺天盖地的臭鸡蛋和烂菜叶子就和箭雨一样朝他扔了过去,李茅被砸得七荤八素几乎倒地不起,大脑一片空白,除了痛,就是悔,还有恨。
恨的是谁呢?
是那些被群众追着打着急了就往自己家里钻的愚蠢的家眷们。
这不等于把自己大白于天下吗?
他手把手教会这帮蠢货如何发动舆论如何操控舆论如何对朝廷形成舆论攻势,对苏咏霖进行舆论攻击,以此对他施压,使他被迫放弃对乔丰、鲁甸集团的全面清算。
结果没几天事情就暴露了。
于是他也久违的感受到了臭鸡蛋和烂菜叶子的滋味儿。
上一次感受到这些东西的滋味儿的时候,还是小时候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看到一些烂菜叶子就扑上去像饿狗一样把它们吃得一干二净,只为了不让自己饿死,其他的什么也想不到了。
要不是跟着苏咏霖闹了革命,能过上现在的日子吗?
结果利欲熏心,贪心不足,被人一波怂恿就上了贼船,想下来都下不来,固然登上宣传部副主任的位置,却也给人捏着把柄,面对危机不得不出手帮忙。
这一帮忙,就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小的时候只想着不被饿死,还没觉得这些东西很难吃很难闻,可现在……
好臭啊。
在臭鸡蛋和烂菜叶子的双重袭击之下,李茅终于精神崩溃了,在大街上抱着脑袋嚎啕大哭出声。
可是他的哭声很快就淹没在民众愤怒的声讨声中,被臭鸡蛋和烂菜叶子打断了,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这场游街之后,复兴会宣传部的会员们全体出动,在政务公示板上张贴宣传标语,向民众传达此次运动的意义之所在。
【革命推翻了上等人的剥削政权,但是上等人并未被消灭,每时每刻都在盯着革命政权,想尽一切办法颠覆革命政权】
【永远不要和贪官污吏站在一起,不管他们的下场多凄惨,不管他们的家眷多可怜,大家需要牢记,他们是上等人,是敌人】
【对待敌人,就要像冬天的寒风一样冰冷无情,誓要将他们斩草除根斩尽杀绝为止,否则我们就会世世代代被他们奴役】
【当前社会的主要矛盾就是一群隐藏在我们当中的上等人想要恢复他们曾经的剥削统治,群众一定要擦亮眼睛,不要被蒙蔽】
一张一张的标语被张贴在中都城内的大街小巷,引来无数群众观看,宣传部到处派人宣讲革命道理,讲述这一次事件的来龙去脉,告知民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咏霖在一个月内连续三次前往民情咨询室,亲自向来访民众讲述了这次事件的来龙去脉。
从乔丰鲁甸集团的罪人们互相勾结讲到了他们甚至阴谋夺取政权的事情,将他们的罪恶大白于天下,并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不正经的请假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姑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一千四百零五 他,是个公正的人
苏咏霖对来访民众诉说自己的经验和期待,将自己所知道的和盘托出。
多一个民众知道上等人的真面目,就会多一个潜在的革命者,某些试图开历史倒车的人遇到的麻烦就会多一些。
而且,他很想多和民众相处,尤其是想要和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相处。
这些渴望得到重视的年轻人是未来的希望,比起那些已经变质的不成样子的“江南老人”们,苏咏霖更加期待他们。
幸好,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教导他们,培养他们,引导他们,让他们成为合格的革命者。
哪怕革命者一边在成长一边被消灭,也要生生不息,不断的顶上去,顶出一片天地。
迅速平定了一起将起未起的舆论危机之后,苏咏霖严令司法团队加快审核进程,从重从严进行处罚,并且不断将办案进度向外公布,还定期将处理案件的案情发展向全国各地区公示。
而后,苏咏霖亲自参加了对乔丰、鲁甸等三十九名所谓江南老人团体的审判。
现在,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对这一犯罪集团的彻底清算了。
在他的支持和推动下,司法团队对其中十一名主要责任人判处了死刑,包括乔丰、鲁甸在内,他们都被判处死刑,还是立即处决的死刑。
不给任何人留下任何念想。
其余二十八人判处流放黑龙江行省库页州,去建设边疆,终身劳役,遇赦不还。
其家族中人原本没有犯死罪,但是在之前的游街事件之中,有十数个男男女女处在主导位置上,行为恶劣,思想肮脏,口出不逊,极大伤害群众情感,因此被判死刑,和主案犯一同被处死。
剩余家族众人全部属于从犯,一起被编入苦役编制当中,流放大明国最东边的领土上,去建设库页州,并且【遇赦不还】,最少的也需要服三代苦役,然后才得自由。
斩草除根,绝不姑息。
判决出来之后,司法系统迅速进行通过,将判决坐实。
判决下来第二天,司法系统便组织了公开的处决。
死刑人等先是在中都被游街示众,被群众一通愤怒的痛骂之后,再经过臭鸡蛋和烂菜叶子等的洗礼,最后才被送到处刑场,进行绞刑处决。
这个判决不仅在中都民间带来很大的影响、获得很大的支持度,也在整个中都朝廷和复兴会系统中引起了很大的震动。
在此之前,大家纷纷猜测苏咏霖会不会轻判,会不会不杀人并且稍微温柔地对待这些人,因为他们说到底也是跟着苏咏霖起兵的老人,资历深厚,在复兴会内部也有很高的地位。
苏咏霖虽然进行过两次大规模清洗行动,但是对象还是有所差别的。
可惜,他们的想法是十分错误的。
苏咏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他们,他,是个公正的人,是个将大家所有人一视同仁的人。
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对待复兴会老人,苏咏霖也没有比对待旧官僚、地主士绅们更加温柔。
该杀就杀,还要公开处决。
这毫无疑问让大部分站在寻求公正立场上处理事务的官员、会员感到满意,民间更是为此盛赞朝廷处事公正,盛赞苏咏霖处事公正,为民众扫除了祸患。
但是,这同时也会让资历深厚的复兴会老人们产生失望的情绪。
资历深厚的老人们对苏咏霖的所作所为有不少非议。
随着这一波大清洗逐步深入,司法系统从中央到地方不断清扫违法乱纪者。
六月往后,顺着乔丰集团的犯罪线索,不断有贪官污吏及其家族被判处极重的刑罚,为首者被判处死刑,从犯被判处流放到边疆——主要是河西行省的沙州、关中行省的积石州和黑龙江行省的库页州。
因为这一波大清洗惩处的复兴会员人数很多,所以从洪武九年七月中下旬开始,苏咏霖便通过天网军的渠道得知不少复兴会老资格会员对自己关于这件事情的处置多有“失落”感。
他们认为自己在苏咏霖心目中的位置没有想象中那么高,觉得非常的失望,很有些幻想破灭的感觉。
苏隐把自己收集到了的一些消息秘密汇报给了苏咏霖。
“一些人认为您的所作所为已经越来越倾向于年轻官员而不是富有资历的官员,他们认为您过于在意新人,而不在乎为您立下功勋的老人,这不是一个好的迹象。
还有一些人认为您会觉得老人的存在和大量上位威胁到了您的地位,因为老人们普遍有更高的地位和权威,所以您觉得在中都出现大量老人占据高位的情况对您的统治是不利的。
您试图将您的权力和地位传承给您的下一代,而老人们太多毫无疑问会让没有威望和资历的年轻继承者没有安全感,为了安全感,您决定动手扫除江南老人,为年轻的继承者做准备。”
苏咏霖听过之后,就觉得苏隐这话说的还是太文绉绉了,自己麾下那帮人到底是个什么文化水准,他还是有点数的。
这要是不满嘴脏话从头到尾,不吼一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苏咏霖都觉得对不起他们一直以来的作风。
尤其在这种敏感的时候,他们私底下的聚会难道还会那么隐晦、克制?
但是说到底,这种情况同样让他非常失望。
因为他们终于都没有记起来,是谁把濒临饿死的他们从泥潭中拉起来,并且传授知识,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是他苏咏霖。
是他带着他们走上了逆天改命的道路,主要因素就是他苏咏霖,这个世界的最大变数就是他苏咏霖。
没有苏咏霖,他们或许早就死了,南宋还在那边死死的赖着不走,赵官家和那群士大夫们还在西湖边上醉生梦死。
是苏咏霖带着他们改天换地,传播了新思想,敲碎了封建体制,这才有了如今这辉煌的大时代。
然而他们似乎认为这一切都是靠他们自己,是依靠他们自己个人的奋斗才达成的。
他们从未想过,个人的成功,不仅要有个人的努力,也要有大时代的配合。
时来天地皆同力,远去英雄不自由,没有大时代的配合,强如岳飞,也要含冤风波亭。
诚然,苏咏霖从未希望他们可以为此而感激自己一辈子,他带着他们改天换地逆天改命不是为了让他们记住自己的恩情。
他是希望他们一辈子都不要忘记自己曾经的苦,并且一直为此奋斗,不要再让后人受苦。
但是现在看起来,苏咏霖的期待大部分还是落空了的,很多人已经是忘记了自己从何而来又要到何处去的。
苏咏霖不想用任何理由指责他们忘恩负义,因为这是没有意义的,也不重要。
记不记得他苏某人为了帮他们逆天改命的努力不重要,但是如果他们忘记了自己的阶级属性,那么,就有必要对他们重拳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