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九十九 尽人事
枢密使的人选决定之后,枢密副使的人选苏咏霖也有了。
奚人米援。
据说米援的家族和北宋初年的大将米信有些渊源,都是一个姓,可能有点亲戚关系。
米援是最早跟随苏咏霖行军作战的奚人头领,是苏咏霖麾下第一个奚人独立营的指挥使,也是当初真定血战时没有离开苏咏霖逃命的少数独立营指挥使之一。
当初逃跑的那些营指挥使数量不少,都是眼看着苏咏霖扛不住完颜阿邻的进攻而逃跑的,后来有几个厚颜无耻的试图回到苏咏霖的怀抱之中,被苏咏霖直接赶走了。
米援没走,虽然也没有敢于跟随苏咏霖死战,但是坚持到了最后,也算是有胆有识。
他的军事才能也就那样,跟他的祖先米信肯定不能比,但是能坚持到最后这个点挺让苏咏霖欣赏的。
所以苏咏霖就决定提拔米援担任枢密副使的职务。
于是乎参谋院和枢密院的五个主要职位就这样被确认了。
苏咏霖一个接一个点名,一个接一个任命,五人相继得到了苏咏霖的提前任命。
中央权力基本上划分完毕,中央的政治格局基本上确定了,但是官职分配任务还远远没有结束。
行省制度刚刚确立,全国划分为多少个行省,每一个行尚书省的主官到底是谁,这些都要确定下来。
苏咏霖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怎么合适怎么来。
他把目前光复军占领区的大地图展开来,一点一点的指给所有人来看。
“首先是辽东,辽东之地地广人稀,但是地域庞大,牵涉甚广,若单独设立一个行省,恐管理不及,所以我决定把辽东一分为二,设两个行省负责管理。
以宋瓦江为界,以西设辽阳行省,以辽阳府为治所,囊括原临潢府路、东京路和咸平路,宋瓦江以东设黑龙江行省,以会宁府为治所,囊括原金国会宁府、蒲与路、胡里改路、速频路、曷懒路。”
苏咏霖指了指辽东之地,宣布了自己的决定,众人没有什么异议。
反正辽东是苏咏霖的自留地,后花园,是苏咏霖用纯粹的武力从女真人手里夺回来的,苏咏霖对辽东的处置不在他们的干涉范围之内,所以他们有什么异议也没有用。
直接承认,不作任何干涉,以此换取苏咏霖的好感。
接着是西北部。
苏咏霖决定将原金国西京路地区划分出来单独设行省,以大同府为核心,设大同行省。
再接着是山东地区,苏咏霖决定将山东东路、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合三为一,以济南府为治所,设山东行省。
然后是原金国南京路地区,苏咏霖决定以开封府为治所,设河南行省。
还有将原河东北路、河东南路合二为一,苏咏霖决定以太原府为治所,设河东行省。
再把原河北东路、河北西路合二为一,以河间府为治所,设河北行省。
还剩下关中地区,苏咏霖决定把关中地区以京兆府为治所,设关中行省。
最后,苏咏霖把没有划分出去的原中都路和北京路设为中央尚书省直辖地区,简称中直辖。
如此,目前光复军所掌控的全部地盘就被苏咏霖划分为辽阳行省、黑龙江行省、大同行省、河东行省、河北行省、河南行省、山东行省、关中行省和中直辖等九个行政区。
每个行政区都会按照中央尚书省的规模设“行尚书省”用以治理当地。
行尚书省在行政等级上比中央尚书省低一级,所以中央尚书省的主官为从一品平章政事,行尚书省的主官就是从二品参知政事。
行尚书省在地方负责地方政务的全权治理,主导行政事务。
对于这一行政区划,群臣大体上没有什么反对意见。
倒是霍建白提出那么大的行政区划交给一个机构管理,是否会导致中央权力被削弱,而地方权力增强的隐患呢?
对于这个担忧,苏咏霖夸奖了霍建白。
“霍郎中所言绝不是危言耸听,所以这个规划只是一个初步的规划,未来随着人口增加,可能行省数量还会增加,目前先这样,而且,我还会在行省中设下负责司法的官署。”
苏咏霖微微一笑,接着霍建白的话茬儿,宣布一省之中除了行尚书省的行政机构之外,按照定下的新规则,还要设主管司法事务的司法总局。
司法总局为中央司法三司的下属部门,具体编制属于法部,相当于法部的地方分部。
每一个行省都要设一个司法总局,司法总局设司法侍郎一名,司法主事二名,司法侍郎为正三品职位,司法主事为从三品职位。
司法总局侍郎这个正三品的品级虽然略低于行尚书省的参知政事,但是二者没有直接从属关系。
整个司法系统都和行政系统分开来运行,双方的直属上司都是皇帝,吏部虽然也管行政系统的官职升迁,但是新朝的吏部直属皇帝负责,不属于尚书省系统。
所以司法系统内的官职升迁轮不到行政系统去干预,最大限度的防止了司法系统与行政系统之间产生奇妙的反应。
在这样的情况下,司法与行政双方也不存在因为品级高低而产生什么肮脏的交易——至少在制度设计上不会。
实际运行过程中会发生什么,苏咏霖也并非没有预见。
只是这种事情很难在没有发生的时候做什么干预,只能说尽人事而已。
行省下面是州、府,而每一个州府之中除了行政官署,也要设州、府司法局,州、府司法局主事也是分管一州一府之中的司法事务。
州府下的县按照规定也要设司法分局,司法分局郎中的职责是一样的,同样是负责一县之内的司法事务。
行政长官不得干涉司法系统办事,与此同时,司法系统办事的时候,行政长官必须要回避相关人员和事务。
而如果司法案件牵扯到行政长官,则行政长官需要接受同级司法系统的问询,并且暂时停止公务,职权由副手暂时接掌。
这一宣布让群臣感到惊讶,很多人看这霍建白的眼神都怪怪的,霍建白咽了口唾沫,尴尬的没有抬起头,假装在看地图。
而另一方面,军事问题上,地方行政长官和司法长官都不具备干涉的权力。
军事问题也是由枢密院和参谋院负责,与行政系统、司法系统平行,连军费都是单独拨付,不存在相交的可能。
不过军队可以在战时暂时负责治安的任务,可是军队的主要职责还是国防和征战沙场,不能只是用来维持治安。
所以苏咏霖决定在军队系统之外单独设一个治安系统,负责统筹军队之外的国家治安力量,负责治安。
这一设定将取代原先兵部在六部之中的位置。
只是国家草创之际人手奇缺,苏咏霖的精力也不够,所以这一构想暂时还是构想,地方治安还是暂时依靠当地驻军。
地方如果没有驻军,那就靠行政官府自身招募衙役之类的存在来负责临时治安。
等国家治理上了正轨,苏咏霖理清了全部的问题之后,再腾出手来建立国家的治安系统,把地方治安体系规范化明确化。
至于各行省的机构搭建、官员负责人之类的,因为新朝草创人手奇缺,暂时不设置,等立国之后慢慢安排。
目前国家地盘就那么大,人口就那么多,中央尚且可以承受直接管束每一个州的事务。
等未来整个行政机构运行起来,有立下功劳的优秀官吏脱颖而出,合适的人选逐渐增多,苏咏霖再一个一个的设置具体的行省建制,把一级行政区划搭建起来。
毕竟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蒙元当初搞行省制度也是一个省一个省的搞,摊子一下子铺那么大,会出问题的。
这一点,苏咏霖并不着急。
六百 非社稷军功不得封爵
具体的制度规划宣布的差不多了,苏咏霖又谈了一些边边角角的事情。
最后,则是爵位和勋位的安排。
在这方面,苏咏霖给新朝定下了一条规矩。
凡爵非社稷军功不得封,封号非特旨不得予。
文官治理一方,管理民众,兴修水利,所以社稷军功主要就是武将获得,文官很难获得,而这一规定相当于变相拒绝大部分文官进入爵位体系。
这一安排掀起了内定的行政系统文官们心中的波澜。
宋朝因为文人政治的特点,所以文官做到一定品级立下一定的功劳都会授予爵位,很多著名文人身上都有爵位傍身,走出去很是拉风。
金承宋制,对封爵这一块也放得比较松,也有很多拥有爵位的文官,几乎成为了这一时期的政治特色。
而苏咏霖却把这一规矩给改了。
他规定非社稷军功不得封爵。
“汉朝曾有规定,非刘姓不得称王,非军功不得封侯,在我看来,这并非毫无意义,将士上阵杀敌,用命去拼搏,实在是值得敬佩的一件事情,所以我决定定下这样一条规矩。”
苏咏霖是这样解释的,但是怎么听怎么牵强。
这还不算,苏咏霖还继承了宋朝封爵制度的某些优点。
比如将爵位的尊荣性质大大降低,把贵族的味道大大减弱了。
宋朝封爵虽然很多,而且公爵侯爵满地跑,看似封爵很容易,但实际上官员因为爵位而得到的利益也比较少。
宋朝武将封爵有很高的,比如狄青,实封两千一百户,而文官封爵名义上有万户的,可实封最高也就一千户。
封的少不说,封爵的利益也大大减少,唯一的利益就是发俸禄的时候折算一户为二十五文钱,随着俸禄一起发放,感觉更像是为了多发钱而给的头衔,而不是什么贵族头衔。
文官有,武官也有,大家都有。
但是因为这些爵位多是一代终身爵位,很难由子弟袭爵,所以这一时期大家对爵位的追求也不是很狂热,以至于这一时代人们给大官写墓志铭,都把个人获取的爵位写在头衔的最后面,很不在意似的。
这两点也被苏咏霖继承了。
他规定,新朝爵位不予世封,不存在父亲的爵位由儿子继承的事情。
爵位给官员带来的唯一利益就是一户实封折算二十五文钱,随每月俸禄一起发放。
实际上爵位相当于一个拿钱的头衔,有了爵位就能额外拿一笔俸禄,仅此而已,没有其他任何意义,因为封爵就能成为贵族那是不存在的。
这也是宋金政治之中平民化的特色之一。
内定的文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于这一系列的爵位规定感到些许的不满,但是嘴上不敢多说什么。
因为新朝的建立,他们实在是出力有限,几乎等于是躺赢,对于血拼金军杀出新朝的武将团队,他们没有底气争取这一利益。
于是孔拯、霍建白和耶律成辉等人一言不发,默认了这一结局。
至于武将们。
那是苏咏霖一手带出来的心腹,完完全全听他的命令而办事,哪怕苏咏霖不设爵位他们都不会反对,更何况是眼下呢?
爵位的规定也很简单,苏咏霖只设亲王、国公、县公、县侯、县伯、县子、县男七等爵位,论供功赐封。
接着还有勋位。
勋位就没有对武将的特殊照顾了。
苏咏霖宣布将会对立下功劳的文武官员授十二级勋位,作为他们除了本职、爵位之外的额外福利。
相比于爵位,拥有勋位的文官武将不会因为勋位增长什么权力,但是勋位可以帮助他们在官位有缺额的时候优先递补。
这一规定引起了文官团体的广泛注意和赞同。
比起单纯授予钱财和象征性荣誉的爵位,勋位看起来更加实用。
在勋位的安排上,苏咏霖参考了隋唐勋位制度,设下十二级勋位,文官武官都有十二级勋位制度。
文官十二级勋位为上柱国、柱国、正治上卿、正治卿、资治尹、资治少尹、赞治尹、赞治少尹、修正庶尹与协正庶尹。
武官十二级勋位为上柱国、柱国、上护军、护军、轻车都尉、轻车都尉、上骑都尉、骑都尉、骁骑尉、飞骑尉、云骑尉、武骑尉。
获得勋位的标准一是起步官职,文官从五品,武官从六品。
二是肉眼可见的治国、治军实绩。
于是苏咏霖给目前的高级文官武将们晋封了一批爵位和勋位。
比如赵作良,成为唯一的文官柱国和文官爵位拥有者,被封为临沂县公。
其后一批文官都被赐给正治卿以下的勋位,再也没有文官得到爵位的。
而武将行列,五大兵团的司令官都被封为柱国勋位,其后也有上护军、护军等中高级勋位被赐封给立下功劳的军官们。
爵位方面,五大兵团的司令官统一被授予开国县公的爵位,其下多为县侯、县伯等等爵位。
武将们因为功勋卓著,不说爵位,得到勋位的数量也远多于文官们。
文官们对自己很难得到爵位的事实不是很高兴,但是对于可以得到勋位这一补偿还是接受的。
基本上的国家新制规划会议到这里就结束了。
这场关门会议开下来,新朝的规章制度尽收眼底,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看法,尤其是文官们,一场会下来,他们普遍感觉到的是苏咏霖对自己的绝对自信和对权力的强欲与把控。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他们都对未来新朝的政治规则持悲观态度,觉得这对于臣下来说不是好事。
但是这对于新朝来说绝对是好事。
但是苏咏霖借着这一天赐良机,大刀阔斧的砍掉了历朝历代以来延续到如今的一些顽疾。
他砍掉了很多冗官的存在与支出,砍掉了很多爵位的支出,砍掉了很多不合理的规章制度,为朝廷节省了大笔的费用。
宋朝冗官冗兵的制度问题被他一刀切,让新朝得以轻装上阵,大跨步的前进,为未来进一步的变革奠定了财政基础。
这一场秘密会议提前确定了新朝的政治军事格局,虽然还有很多没有得到确认的事情,也有一些让人感到担忧的事情,但是总体来说,这场会议的结果是喜人的。
苏咏霖确定要称帝,并且新朝的政治权力军事权力也划分完毕,接下来,就是静静等待苏咏霖正式决定称帝的日子。
以及尚未决断的新国家的国号。
九月十四日,结束秘密关门会议之后,苏咏霖正式召开了总务局扩大会议。
他把总务局大大小小的领导官员全部喊过来开会,对他们公开宣布了预备称帝的事情和新国家新制度的事情。
当然还是让不曾了解到内情的人感到惊讶。
比如行省制度,比如司法独立制度,比如新的爵位勋位制度,比如人事大权被苏咏霖完全控制的现实。
但是他们发现他们的上官清一色力挺苏咏霖、并没有任何上官提出异议之时,他们明白了,真正的国务会议已经结束了。
他们来参加的是一场通知会议,而不是协商会议。
他们只要接受这个结局,等待命运的审判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呢?
怀着未能进入新朝高官群体的失落感,怀着没有得到苏咏霖真正信任的失望感,他们又开始期待着全新的未来的到来。
这场会议上,除了宣布之前已经确定的事情,统一大家的认知,苏咏霖还决定推出新国家的国号——这个问题可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一个国家的象征,务必庄重。
于是一系列未来的高官显贵们齐聚一堂,就未来国号的事情发表各自的看法。
大家各抒己见,誓要为新朝选一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国号。
六百零一 明
这场关乎未来的辩论还是挺激烈的。
首先,与会人员就新朝所属德行一事进行商议。
有些人认为应该按照五德始终说的说法,新朝代金朝而立,金为土德,土生金,所以新朝应该为金德。
也有人认为新朝是克金朝而立,彻底覆灭了金朝,按照五德始终说,新朝应该为木德。
两派人争执不下,各有各的说法。
有的说五德相克很久没有人用了,因为这会伤害前朝遗民的感情,不利于王朝统治,所以更加温和的五行相生之说才会占据主流。
有的说金朝还有什么遗民?你是?
双方又吵了起来。
最后苏咏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于是果断拍板。
新朝克金朝而立,因此新朝为木德,不为金德。
皇帝决定了,群臣于是偃旗息鼓,不再争论。
接下来是国号的问题。
这个问题争论的相当激烈。
有人主张说苏咏霖祖籍在山东,山东古为齐地,所以新朝国号应该是齐。
也有人说山东号称齐鲁之地,古鲁国也在山东,所以以鲁为国号也无不可。
还有人说苏咏霖擒灭金国于燕云之地,所以新朝国号可以为燕。
又有人说金国最后覆灭于关中,关中为秦地,所以新朝国号应该为秦。
他们各执一词,互不相让,谁也无法说服谁。
苏咏霖沉思良久,得出了自己的看法。
“新朝之立,并非我一人之功劳,若是只有我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覆灭金国建立新朝,如果这一切只是因为我一个人,那么为了新朝建立而付出心血乃至于性命的人又算什么呢?”
苏咏霖这样说,倒是让在场的人们感觉有些意外——
建立一个帝国,最伟大的当然是皇帝本人,皇帝本人就象征着这个帝国,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呢?
那些战死的丘八们?
他们算什么?值得皇帝如此深情的回忆着他们?
从来没有人觉得他们是值得怀念的,他们只要能活着,就能得到泼天富贵,就够本了,死了那叫运气不好,怨不得别人。
当然,苏咏霖的老班底们对此并不觉得多么奇怪,因为苏咏霖一直都是这样说的。
当初真定血战之前,苏咏霖就明确表示过,他不认为凭自己的力量就足以改天换地,他不认为自己可以办到那么多的事情。
他之所以可以支撑到那一步,是因为他的身后站着千千万万的志同道合之人,这些人认同他的理念,信任他的指挥,给了他无穷无尽的力量。
因为他们的存在,苏咏霖才能走到那一步,并且逆势取胜,击溃完颜阿邻,获得最后的胜利。
在此期间,又有多少人因为他的宏图伟业而战死呢?
没有这些人和他站在一起,抛头颅洒热血和金军死斗,新朝如何能建立起来?
建立不起来的。
苏咏霖站了起来,站在所有人面前,深情地回忆着过往的点点滴滴。
“每每念及为了建立这个国家而战死的英烈,我都心痛难耐,与他们相比,我一个人的荣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这个国家的建立,不仅有生者的付出,也有英烈所付出的全部。
新朝之所以能够建立,乃是千千万万光复军的战士在前线奋战所致,乃是千千万万黎民百姓在后方为军队运输粮秣所致,乃是诸位臣工宵衣旰食所致,乃是无数英烈慷慨赴死所致,我如何能独占鳌头?”
“新朝的国号,不应该只是考虑我,而应该考虑到所有为了建立这个国家奋战到底的人们,他们不应该被遗忘。”
说罢,苏咏霖叫人拿来纸笔,他挥毫将自己心中所想写在了纸上。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正是有千万英烈之牺牲,才有如今中原之光复,才有如今华夏正统之恢复,没有他们的牺牲,没有他们英勇之反抗,这一切都是空中楼阁,都只是泡影罢了。”
“我只用三年就从一介草民成为一任皇帝,从造反的逆贼成为正统的象征,看似不可思议,所以我知道你们有不少人都认为这是因为我天命所归,有如神助。”
“可是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是一个凡人,光复军是凡人的军队,从当初的弱小走到如今的强大,到底有多少人在我背后推动着我,到底有多少人为此而牺牲了性命,我不会忘记他们,也不能忘记他们。”
“他们用生命为中原之光复与百姓之福祉奠基,因为有了他们,从今往后,华夏神州之上,但凡日月之光普照之处,皆为华夏生民安居乐业之乐土!”
“为此,我决定,将新朝国号定为——明!”
苏咏霖强忍心中快要喷涌而出的情感,挥毫泼墨,将偌大一个【明】字写在了纸上,而后高高举起,宣布了自己的最终决定。
这个决定不可谓不震撼人心。
因为自汉以来,但凡自认中原正统建国称帝者所选取的国号,不是从春秋战国时期中华大地上曾经存在的封国国号当中选择,就是从曾经的封地封号当中选择,以示庄严,以示传承。
但是到了苏咏霖这里,却变了。
苏咏霖得国非常之正,这是大家所公认的。
不管是谁,代表着什么集团的利益,都认为苏咏霖以【驱逐胡虏光复中华】为口号从金国女真人手里夺回中原的做法是合理的。
从夷狄手里夺回华夏神州之土,恢复汉家衣冠,自古以来得国之正的水平就算更高,又能高到什么地方去呢?
别说和赵宋相比,就算和煌煌大唐相比,又能如何?
可是身为得国之正远胜当年宋国的正统之代表,苏咏霖却为自己选择了一个完全不符合礼仪的国号。
一个奇怪的来源不明的国号。
除了老部下们为此感到心潮澎湃,热泪盈眶,就差当众抹眼泪了,其余很多人都在心底里觉得这样做并不太合适。
这不符合传统,也不能显得更加正统。
但是看苏咏霖说得像模像样有点意思,还有带兵的老部下们热泪盈眶的模样,他们觉得要是继续反对,很可能引起这些大兵们的集体愤怒。
到时候被他们群起而攻,可绝对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说到底,他们根本不能理解苏咏霖的情怀,不能理解苏咏霖口中为了建国而付出生命的那些“丘八们”到底有什么价值。
但是苏咏霖说的那么动人,就这样吧,还能怎么样呢?
说他戏演过了?
还是问他这个地方值得红了眼圈乃至于要掉眼泪的地步吗?
还乐土?
大家嘴巴上都说是乐土,但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大家心里不清楚吗?
只是没有人在意那群泥腿子的死活罢了。
毕竟天下就那么大,土地就那么多,产出粮食就那么些,那群泥腿子要是活得好了,大家就没有办法奢侈享受了,大家就不能为所欲为了。
苏咏霖说的那么堂而皇之,难道真的相信自己建立起来了一个能够让人们安居乐业而不是温饱难求的神仙国度?
不少深谙统治法则的官员暗暗嘲讽苏咏霖的做法。
当然,他们表面上还是相当附和苏咏霖的。
于是,这个决定被通过了。
新国家的国号就被确定为【明】。
未来的国家,将以【明国】的正式称谓存在于这片历史悠久的土地之上。
至于人们想要如何称呼它,叫它大明国也好,叫它大明帝国也罢,反正,它就在那儿。
最后,苏咏霖正式宣布,他将在这一年的十月初一日正式登基称帝,正式建立明国。
六百零二 我恐怕要做皇帝了
苏咏霖想要在十月初一正式称帝,就眼下来说,时间还是挺紧的,并不宽裕。
但是苏咏霖既然决定称帝,那么激动人心的事情,足以让大小官员们打了鸡血一般的为了这一天而奋斗。
苏咏霖快要称帝了,全新的国家快要建立起来了。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欣喜的呢?
他们终于不用顶着个不伦不类的光复军总务局办事干员的身份去治理民众,去忍受一种不确定的存在了。
只要一切走向正规化,规范化,那么所有的一切都逃脱不了他们这群“统治阶级”的手掌心。
只要帝国建立,只要苏咏霖遵守游戏规则,一切都好。
在这样的风潮之中,整个中都城的上层社会呈现一种诡异的平静状态,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苏咏霖对外宣布正式建国称帝的事情。
而苏咏霖并不急着对外宣布,他让相关部门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商量一个流程出来,等到时候一把决定,也好快速处理。
登基典礼不用铺张浪费,新朝初立,百废待兴,一切从简。
礼部官员领命而去。
苏咏霖自己则来到了内宫,去找赵惜蕊。
担负起苏咏霖机要秘书职责的赵惜蕊眼下正在努力研读苏咏霖写给她的一些文章,这些文章关乎到苏氏政论之后的内容。
苏氏政论第一卷写完之后,在复兴会范围之内广为流传,得到了一致的好评,很多复兴会员都表示读后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感觉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都不一样了。
所以他们非常期待接下来的内容。
自然,苏咏霖还有接下来二三卷的写作构想,而这些后面的篇章主要都是讨论经济和科技发展的问题。
新的国家建立了起来,除了开疆拓土,最主要的还是生存与发展。
所以苏咏霖决定第二卷和第三卷所规划的核心讨论问题都在于中国的经济现状和中国的政治现状,以及从经济角度讨论过去历朝历代循环往复走不出怪圈子的根本原因。
并且试图找到方法破除这个怪圈子的循环往复,走出一条全新的道路。
因为中国太大,地大物博,有足够的土地和人口可以让权贵们祸祸,以至于当他们祸祸完了王朝根基,已经两三百年过去了。
中华大地上的一次循环就要二百到三百年,这个时间太长了,换个角度来说,就等于每两百到三百年才有一次变革的机会。
苏咏霖是运气好,站在时代的浪潮之上,自己硬生生领兵打出了一个变革的契机,没有让这种历史的循环继续下去直到那个北方游牧民族的爆种南下。
经过思考,苏咏霖认为若要抓住这次变革的契机实现完全的变革,就至少要让这个国家踏入工业革命的门槛,一只脚要跨过去。
而工业革命的发生并不是凭空出现的,这一系列的前提,都需要苏咏霖和复兴会这支先锋队为这个国家准备好。
首先要从农业上着手,通过治理黄河恢复中原大地的生产,通过税收改革减轻人民的负担,让他们得以积累财富。
必须要让人们吃饱肚子还要有富余,然后才能积累财富,有了财富才能进行消费,有了消费,才有需求。
于是才有经济内循环的开始。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一个清明的向上的富有革命精神的政权。
如果是一个传统的封建政权,王朝初期的恢复治理之后,只会继续进行【取之尽锱铢】的行动,将人民的一切剥削干净,然后用在毫无意义的圈地行动之中。
这个行动的过程中,会使得土地高度集中,使得人民无法进行财富的积累,而获得财富的少量富豪也完全不会将这些财富用在新兴行业的发展之上。
他们只会【用之如泥沙】,他们只会挥霍,吞噬着华夏大地上的一切,等待着下一个轮回的爆发。
苏咏霖所建立的光复军政权就为这个先决条件起到了奠基的作用。
虽然在目前,这个政权还没有完全脱离旧政权的范畴。
这需要苏咏霖的进一步努力。
在这个过程之中,苏咏霖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就那么干等着,他需要做很多事情,为彻底的大变革进行原始积累。
不管是资金,还是知识,还是产品,还是技术,还是广大的消费需求,这些都要进行积累。
只有这些都积累到位了,才能彻底打碎这个困扰了华夏大地数千年的循环法则,敲碎这个循环机制,带着整个国家走上全新的道路。
所以科技必须要得到扶持与革新,农业技术工业技术必须要得到国家的高度重视。
与此同时,苏咏霖也准备运用中国的传统优势对周边各国进行经济上和资源上的夺取,为工业革命的发展积累资金。
不仅要修炼内功,也要修炼外功,内外兼修,才能真正修炼成功,打破上限,白日飞升。
苏咏霖是这样对赵惜蕊描述未来的。
赵惜蕊很好奇,不断的追问苏咏霖他所设想的未来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苏咏霖就告诉她——咱们现在赶路非常艰难,从中都到山东,就算是六百里加急也要四五天,那还是极限速度,耗费巨大,寻常赶路则需要数倍的时间,多耽误事情?
但是你想过吗?
咱们可以造一种车,这种车可以在一两天内就把很多很多人一起从中都带到山东。
就那么短短的一两天。
赵惜蕊当时就很惊讶了,就在问这不就是飞吗?怎么会有这种车?
真的有,那是真的有!
只是苏咏霖可能没办法让赵惜蕊亲眼看到了,这就有点遗憾。
但是赵惜蕊显然是被这种车所吸引住了,她非常希望苏咏霖能让她看到这种车的存在,整天缠着苏咏霖问这种车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能跑那么快。
所以苏咏霖就干脆画了一张火车图给她看。
还顺便告诉她这个叫火车,因为是用煤炭燃烧带来的动力驱动的,所以叫做火车。
赵惜蕊非常惊奇,觉得这一切都非常的不可思议,于是就沉浸在了苏咏霖所描绘的未来世界之中,以至于苏咏霖走到她身后时,她都没有发现,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苏咏霖低头看了看,发现赵惜蕊正在写的内容是她对未来世界的畅想和诸多不解之处。
“何必对未来如此不解呢?只要随我一起走到未来,什么都能看到。”
赵惜蕊一愣,一回头,看到了笑盈盈的苏咏霖。
“今天怎么那么早就来了?”
赵惜蕊有些惊喜地放下笔站了起来。
“有点事情想和你说来着。”
苏咏霖拉着赵惜蕊的手,把她带到了椅子边上,夫妻两个就那么坐了下来。
“什么事?”
“挺大的事情,关系到很多人的事情。”
“你说啊。”
“我恐怕要做皇帝了。”
“…………”
赵惜蕊眨了眨眼睛:“然后呢?”
“然后?还有什么然后?我要做皇帝了,你就要做皇后了啊。”
“所以呢?”
“你怎么完全不惊讶的样子?”
苏咏霖笑着问道:“这可是皇帝和皇后啊。”
“去年,你打赢完颜亮的时候,那个时候临沂城里就在传你要做皇帝我要做皇后的消息了,我早就惊讶过了,现在……好像的确没有那么惊讶,嗯,不惊讶。”
赵惜蕊笑了笑,说道:“现在时候到了?可以做皇帝了?”
苏咏霖点了点头。
“嗯,时机到了,该做皇帝了,不做皇帝的话,恐怕会有很多人很多人对我不满意,我也没办法就是了。”
“那,需要我做什么?”
赵惜蕊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伸手抚着她的脸颊。
“你只要一直站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好。”
六百零三 不当天子,只做人皇
赵惜蕊一点也没有担心害怕紧张之类的情绪,而是非常坦然的接受了苏咏霖要做皇帝、她要做皇后的这件事情。
尽管这件事情相当的不平凡。
可是真的,赵惜蕊真的没有感觉这件事情有多困难。
或许是苏咏霖已经完全向她坦白了他做皇帝这件事情的原因,以及他想要去做的事情,提前的预防针已经打好,所以她没有那么担心。
但是完全不担心是不可能的,赵惜蕊担心的点,就是苏咏霖的计划能否顺利完成。
“雨亭,你觉得你的计划真的可以成功吗?”
“我没有选择,也不打算有什么选择。”
苏咏霖站起了身子,看向了宫殿外面:“自从我选择走上这条路开始,就没有打算给自己留什么后路,做什么选择。
这条路我会走到底,除了这条路之外,我不会给自己其他任何一种选择,我如果有其他的想法,就实在是对不起那么多因为相信我而死的人。”
“我知道了。”
赵惜蕊走到了苏咏霖身边,握住了苏咏霖的手:“不管你怎么选择,我永远支持你。”
“谢谢。”
苏咏霖为自己能有这样一位妻子感到无比的庆幸。
有了来自赵惜蕊的支持,苏咏霖的内心变得无比平静,他开始非常平静的开始推进称帝的各项工作。
首当其冲的是未来的礼部尚书孔拯,孔拯被宣布将以礼部尚书的名义主持苏咏霖的登基典礼,这让他激动莫名。
作为一颗墙头草,没有为苏咏霖建国立下什么实质性功劳的墙头草,他能被苏咏霖任用到这个份上,已经非常满足了。
礼部,掌管国家各项祭祀典礼的首席礼官,频繁举办重大的祭祀活动,是个非常显眼的位置。
不仅如此,礼部还掌握着科举考试的举办权,拥有人才的选拔权力,权力和地位都非常重要,绝非区区一个【礼】字就能囊括其中。
孔拯知道自己没有为苏咏霖付出过什么,所以他知道他成为礼部尚书主要就是因为他家的家族名望,苏咏霖需要他家的名望。
他也对苏咏霖的动机做出过思考,也做好了苏咏霖需要一定程度上利用他的家族名望办事的心理准备,但是他没想到,苏咏霖会玩那么大。
秘密会议之后没多久,苏咏霖就单独找到了孔拯,对自己的登基典礼提出了一些特殊的要求,希望孔拯可以照做。
要求并不太多,也就两个而已。
但是这两个要求每一个都让孔拯感到头大如斗。
第一个要求,苏咏霖表示自己登基典礼的场所不在任何历史名迹或者宫殿或者有政治意义的地方,而选择在中都城外卢沟河边上的忠烈祠堂内,他要在全体英魂的见证之下登基为帝。
第二个要求,苏咏霖登基称帝不拜天,不拜地,不以奉天称帝为纲领,而要【奉万民以称帝】,不当天子,只做人皇。
孔拯听完苏咏霖的要求之后,头皮发麻,脑袋一阵一阵的疼,心里充满了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担忧,以及对苏咏霖大手笔坑他的惶恐。
其实和第二个要求比起来,苏咏霖的第一个要求反倒显得通情达理了。
无非是换个地方登基称帝,不在皇宫,而在城外的忠烈祠堂,说是皇帝念旧,说是皇帝为人厚道,勉强也能糊弄过去。
但是第二个要求那是真的问题大了。
不拜天地,不做天子,而要奉万民以称帝,做人皇。
这人皇肯定不是三皇五帝当中的人皇氏,这一点孔拯可以确定,因为苏咏霖都说了不做天子要做人皇了。
但是这个问题很严重啊,非常严重啊,苏咏霖这样搞是在动摇一些很基础的事情。
比如儒家的传统政治理念以及基于此而设定的统治者的统治合理性。
汉儒董仲舒将天人感应天人合一的思想发展为完全体,从而为历代并非出身传统血缘贵族的皇帝增加了【君权神授】的buff,稳固了他们的统治地位。
这很重要。
先秦时代,中国社会的政治模式是贵族政治,天生贵族们垄断全部的政治权力,统治秩序井然,他们的统治顺理成章,没人怀疑,没人打破。
直到出身并不高贵的士这个阶层的崛起,他们的出现开始打破贵族政治的血缘循环模式,让中国的政治模式从贵族政治开始向士族政治转移。
而这一转移也带来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那就是最高统治者的平民化。
秦二世的统治失败之后,刘邦这个魏国贵族破落户在一众天潢贵胄的包围之下成功脱颖而出,成为了最后的胜利者,成为了史上第一个不那么贵族、不那么高贵的皇帝。
当时虽然早已有了天子的概念,但是当时的天子概念随着战国时代的大变革而产生动摇,黄帝等上古大神也不再被承认为天神,而只被承认为人帝。
故对于那一时期的统治者来说,即使能够找到与黄帝及其家族子弟的血缘关系也没有太大意义,证明自己有天神的血统十分困难,作为天子统治人间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好在刘邦足够牛逼,压服天下人,用强大的武力证明自己是真正的统治者,还用斩白马盟誓的方式为自己和子孙后代增加了一道统治防线。
但是这道统治防线终究还是人为,刘邦再牛逼也终究会死去,汉室后来的皇帝也不断的为自己的统治合理性而感到担忧和烦恼。
直到天人感应天人合一思想的集大成,董仲舒将此思想发扬光大,天子概念才再次回到了主流舆论的视野当中。
那以后,皇帝代天执政,就是最大的合法性,谁敢质疑皇帝,就是和天作对,就算没有被物理消灭,也会社死。
皇帝们不再需要为自己寻找上古大神血缘关系来证明自己的统治合理性,只要承认自己是天的儿子,天是自己的老爹,那就足够了,足以统治愚民们了。
因为愚民们是真的被忽悠着相信皇帝是天子,是代天执政的。
统治集团内部无论怎么内斗,怎么变迁,都不会放弃代天执政这个根本宣称。
而现在,苏咏霖却要改变这一现状,放弃天子称谓,重新做回人皇。
这……这不就是在放弃皇帝执政的最强合法性吗?
这不就是在赤裸裸的宣称自己是靠着武力强行登基为帝的吗?
这和五代十国有什么区别?
唐朝覆灭之后,五代十国的空前乱世几乎摧毁了前人苦心维持的皇权的神圣性,之后宋人花了一百多年的时间好不容易重塑了皇权的神圣性,而到了苏咏霖这里,他……居然要开历史的倒车?
孔拯万般的不理解。
你苏咏霖都做了皇帝了,难道不为自己的子孙后代考虑吗?
是,你牛逼,你无敌,你威压天下,你可以凭借强大的武力强行称帝,没人敢反对你,但是你终有一死,你死了,你儿子凭什么做皇帝?
你做人皇做的舒坦了,天下人也听你的话,但是他们凭什么听你儿子的话?
我们凭什么听你儿子的话?
你儿子也打了天下了?
没有这层威慑在里头,他凭什么执掌最高权力?凭什么执政?
不当天子,难道关键时刻你这位人皇还能揭棺而起为你儿子当家做主?
这些事情你苏咏霖完全不懂吗?
就算不为苏咏霖考虑,为这些既得利益者自己的利益考虑,他们也必须要配合【天子】这个中国古代最大的政治骗局和政治pua行动。
因为既得利益者最需要的不仅仅是利益,还有【稳定】。
六百零四 唯有妥协
儒家的政治思想不仅为皇帝带来了重要的政治宣称,让皇帝拥有了绝对的权力,也为中国古代带来了超稳定社会结构这一重要存在。
借由这一超稳定社会结构的存在,既得利益者可以在王朝周期律之内享受绝对的特权和优待,奢侈度日,为所欲为,任意鱼肉百姓,直到土地兼并到了极点,新一轮大洗牌的开始。
大洗牌之中,既得利益者会重新洗牌,旧的死掉,新的上位,开始新一个历史周期律的大循环,继续做他们曾经做过的事情,如此循环往复。
只有稳定,才能带来既得利益者们发展壮大个人利益的温床。
只有稳定,才能让他们拥有强大的特权和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并且将之传于后代。
皇帝想要传承,既得利益者也需要传承,大家都需要传承,传承是大家共同的需求,而稳定就是基石。
皇权的稳定传承会给既得利益者的稳定传承奠定基础,如果最高权力不能稳定传承,则既得利益者也不能稳定传承。
因此,整个统治阶级都需要君权神授的概念为自己加上一个传承buff。
然而,此时此刻,苏咏霖却要唱反调。
他要做人皇,不做天子,不要君权神授的终极buff,要亲手把皇权的神圣性标签撕掉。
孔拯不能接受这个决定。
这明显是违背大家利益的决定,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个决定。
于是他决定硬一次,向苏咏霖提出反对意见。
“将军……不,陛下,臣,不能奉诏!”
苏咏霖当时正在埋头奋笔疾书,对中都地区修复水利的事情进行财政拨款的批复,听到孔拯说他不能奉诏,苏咏霖并不意外,也没抬头。
“可以啊,既然你不能奉诏,那我就换一个能奉诏的人来做礼部尚书,这个礼部尚书你就别做了,就这样吧。”
孔拯瞳孔一缩,骤然抬头看向了没有抬头的苏咏霖,脸上满是讶异。
这……
都不来回拉扯一下的吗?
直接上王炸?直接要我完蛋?
孔拯急了。
“陛下,臣……臣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苏咏霖完成了奏表的批复,把奏表放在一边,喝了口茶,满脸平静地看着孔拯,仿佛他所说的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谈罢了。
“臣……臣并没有任何对陛下不敬的想法,臣只是想说,此事实在是牵扯太大了,臣实在不敢贸然领命,否则恐为千夫所指……”
“牵扯大那也是我的事情,千夫有意见直接来找我,指你做什么?决定你做的还是我做的?还是说,你就是那个有意见的人?自己指自己?”
苏咏霖阴阳怪气的话语实在是让孔拯非常不愉快。
但是他又不敢说什么别的让苏咏霖不快活的话。
他这是在装傻充楞啊。
孔拯思来想去,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但是考虑到日后的事情,他还是决定把话说明一点,稍微点明一点。
别装傻。
“陛下,皇帝为天子,从古至今都是如此,臣知道陛下威压天下,军威赫赫,举世无双,但是陛下,大明国,是需要一直传承下去的,陛下一定希望大明国长治久安。”
“那又如何?我不当天子,我做人皇,大明国就不能长治久安了吗?”
苏咏霖放下了茶碗,笑道:“孔卿,你这想法很奇怪啊,天子能做的事情,人皇就做不得?还是说,你觉得没有天子的称号,大明就一定不能长久,就像先秦那样?”
“陛下,臣不敢,臣不是这样的说法,这……”
孔拯觉得自己不能继续和苏咏霖兜圈子了,继续兜圈子迟早被苏咏霖绕到里面。
“陛下,历代皇帝都是天子,代天执政,天下万民皆信奉上天,所以作为天子,皇帝天然可以治理天下,可如果皇帝不是天子,天下万民便要生疑了,陛下到底是为什么,能治理天下呢?”
“为什么?”
苏咏霖冷笑一声:“因为我以武力覆灭了金国,取了天下,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硬说我是天子有什么意义?
或者说你们觉得天子就是无所不能的?若无此等军功,我就说我要做天子,你说金人是拱手把权力让给我,还是一刀砍了我?”
孔拯一脸苦涩。
“陛下所说的都是对的,臣都知道,但是……但是……”
“明面上不能这样说,对吧?而且后继者没有我这般军功,也不能成功掌握我这般的权势,不能让天下人信服,是这样的说法吧?”
苏咏霖这句话倒是让孔拯有点发愣。
你知道还这样刁难我?
什么意思?
“陛下,您……”
“好了,孔卿,有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该说的不该说的你也都清楚,但是,我还是那句话,你不奉诏,我就选一个愿意奉诏的人来做礼部尚书,你说,你是要做礼部尚书,还是要抗命呢?”
苏咏霖冷冷地看着孔拯。
就那么一眼,那种威压之感扑面而来,让孔拯明确的感受到了苏咏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可怕威势。
苏咏霖是来真的,不是来假的。
孔拯心里明白。
但是……
这是为什么啊?
我们要你做天子,固然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利益,固然是为了我们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但是这难道不也是为了你吗?
客观上受益最大的是你苏家啊!是你苏家的子孙后代啊!
为了你更方便的忽悠那些愚民,为了你家天下长治久安,为了你家能继续做皇帝,为了你这个大明国能继续传承下去,都是为了你啊!
你为什么不要这样做?
你就那么不想让你的大明国长治久安吗?
你就那么想学着秦朝二世而亡?
秦始皇威压天下,他活着,六国贵族皆不敢妄动,可他一死,秦二世不是天子,没有军功,镇不住天下,六国贵族余孽趁势而起,秦帝国遂分崩离析。
明国也要走上秦国的老路吗?
孔拯的内心充满了惶恐不安和不理解。
他知道自己眼下有两个选择。
是抗旨不尊,不做这个礼部尚书?
还是遵守苏咏霖的命令,为建国之后一系列的可能产生巨大争议的事件拉开帷幕?
怎么办?
孔拯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抖,他开始思考一些长远的问题,他开始明白苏咏霖不会平白无故地把礼部的权力交给他。
他需要付出一些什么,来换取苏咏霖手中的权力。
不仅仅是用孔家的名义为苏咏霖完成统治者的加冕。
苏咏霖还要用孔家的名义做更多的事情,不管这对孔家来说到底好不好,甚至于是要献祭孔家的名望给他背锅。
一面是孔家名望的意义。
一面是他个人的政治利益,同时也是孔家的政治利益。
两者放在他心里的天平上摇啊摇啊,最终,有那么一侧落了下来。
孔拯决定妥协。
因为孔拯忽然意识到,孔氏已经不再是铁板一块了。
孔氏,还有一个南宗存在于南宋的国土之内,正在为南宋皇室的权力合法性提供帮助。
孔氏北宗之所以可以得到如今的权势地位和尊荣,之所以可以受到几乎整个山东士人群体的追捧,不是因为北宗本身的正统性,而是苏咏霖对北宗的支持,使得孔氏北宗得到了这份尊荣。
孔家已经分家了,单独一家如果没有强力统治者的支持,是不能在政治上压过另外一家取回孔家正统名义的。
并非是统治者单方面需要他们,他们也需要统治者,他们的关系是相互的。
所以孔拯还能怎么办呢?
唯有妥协。
六百零五 他为什么不做天子?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留给孔拯做决定的空间已经非常微小了。
甚至可以说面对苏咏霖的强势要求,他根本没有做决定的余地。
看似有选择,实则没有选择。
思来想去,孔拯没有办法,只能决定妥协,并且很快的向苏咏霖表明了他的态度。
“臣奉诏,臣知道该怎么做了,请问陛下,还有其他的需求吗?”
很上道。
苏咏霖对孔氏家族柔软的身段表示了赞许,要是所有人都能像孔家那么身段柔软好上道,苏咏霖也不知道要省多少事情。
“就这么些,办成就好了。”
“是,臣知道了,那么陛下,臣告退,臣去办事了。”
“去吧。”
苏咏霖点了点头,允许了孔拯的离开。
孔拯迈开脚步准备离开宫殿,可还没走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了苏咏霖的声音。
“孔卿,你是个有远见卓识的人,也是一个会权衡利弊的人,所以你要记住,听我说的做,我绝不会亏待你,还有孔氏北宗。”
孔拯愕然回首看着苏咏霖,却发现苏咏霖已经继续奋笔疾书处理政务了,并没有抬头看他一眼的打算。
孔拯于是怀着忐忑的心情离开了宫殿,回到祭礼司办事的官署,先把这个事情通报给了自己的几个重要部下。
首先就是被内定为礼部左侍郎的周江。
骤然听闻这件事情的时候,周江也是愣住了,少顷,他大为震撼。
“陛下真的打算这样做?陛下他……疯了吗?”
孔拯立刻用严厉的视线看着周江。
“子长,慎言!妄议君上,大不敬之罪!万一隔墙有耳,你就完了!”
周江自知失言,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四下里看了看,又低声道:“这是真的?陛下真的这样说?”
孔拯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骗你做什么?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远远超乎了我的想象,我不敢相信这句话会从一位皇帝嘴里说出来,除非他完全不懂什么是皇帝,或者完全不考虑大明国的长治久安。
但是这样一位英豪,又怎么会不考虑大明国的长治久安呢?还是说他仅仅三年多就平定中原的事情让他认为他举世无双,可以轻而易举压服天下人,甚至连天都不在乎了。”
周江咽了口唾沫。
“您答应了?”
“陛下说,我若不答应,就换一个答应的人做礼部尚书。”
“这……礼部尚书何等要职,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让给其他人去做呢?陛下此言未免太过于轻视吾等臣属了!这种事情怎么能答应呢!
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吾等身为士大夫,对于国家危亡有不可推卸之责任,应该抗争到底才是!孔公,您说呢?”
“我答应了。”
周江一脸义正言辞的表情就那么凝固在了脸上。
“您……答应了?您为什么要答应?孔公,不可啊!这种事情万一成真,根本不知道会带来什么后果啊!”
“要不然呢?我还能怎么办?子长,换做你是未来的礼部尚书,你会怎么办?亦或是你觉得这偌大的礼部之中有没有那么一两个心思不纯的人为了上位,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孔拯抿着嘴,脸上满是惶恐的表情:“而且说到底,陛下是开国之君,你懂什么叫开国之君吗?就是他想做的事情,基本上都能做到,除非有人可以打败四十万光复军。”
周江满腹的正义感碰到四十万光复军,顿时化作烟云消散了。
他知道,四十万光复军是不可战胜的,任何试图战胜他们的力量都被击溃了,当今天下,已经没有人可以击败这四十万的光复军了。
那支即将成为【明军】的军队是苏咏霖一手缔造的强悍军队,硬生生摧毁了这片大地上最强大的金军,用绝对的武力降服天下。
任何一切力量在绝对的武力面前都要乖乖认怂,否则就会死,武力也是唯一可以不讲道理的力。
所以,苏咏霖可以为所欲为,就算他要自取灭亡,在此之前他也能为所欲为,无人可挡。
“我还是想不通,他为什么不做天子?”
周江瘫坐在椅子上,满脸都是不解:“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坏处?他自己可以做人皇,可他的儿子呢?他的孙子呢?子孙后代呢?”
孔拯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一声长叹。
“这就是我不理解的地方啊,其他的我都能理解,想要权力也好,想打压我们也好,对我们分而治之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陛下为什么不做天子呢?”
未来大明国礼部的两位大佬一起瘫在他们的办公室里,对于即将登基的新皇帝的做法感到万般的不解。
他们始终不能理解一位【封建统治者】究竟为什么会想要把天子的称谓给拿掉,究竟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神圣性给拿掉。
苏咏霖明显是知道这一神圣性的重要性的。
可是不管他们有多少不解,他们都必须要执行这个命令。
周江纵使有千万般不情愿,也不会对自己的前途有什么想法。
他可以辞职抗议,他可以做最后的抗争,但是他相信,他的离开,只会为更多无耻之徒增加上位的机遇。
无耻之徒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机会!
周江如此认定自己的重要性,然后和孔拯一起为苏咏霖办理登基大典的准备——
这两人在短时间的惶恐不安之后,还是想明白了。
他到底是要做皇帝的。
不管是天子还是人皇,他到底是要做皇帝的,也终究是会死的,是会把皇位传下去的。
他可以做人皇,跟秦始皇还有刘邦一样威压天下,讨平任何叛逆与不臣,可是他的后代呢?
还是要从天人感应天人合一当中找到帝国长治久安的法门。
所以终究,这大明国还是会回到它的既定轨道之中。
只要他做皇帝,只要他建立帝国,只要他开科举,其他的一切都可以靠时间来修正。
他们觉得苏咏霖到底是会想明白的。
时间,最可怕的时间,最无奈的时间。
于是很快的,苏咏霖将举办登基大典的一些内幕消息就传了出去,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
人们或是不解,或是生气,或是开心,或是激动,心情不一,情绪很多。
但是不管他们有什么想法,都被苏咏霖将要正式做皇帝这个事实掩盖住了。
没有什么是比一个新的国家即将建立、一个新皇帝即将诞生这种事情更能吸引人眼球的了。
苏咏霖对外宣布他将在十月初一登基称帝。
这个消息很快从中都传向了四面八方,向辽东,向西北,向山东,向关中,四面八方传递而去,一个全新的国家即将诞生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上。
经历长期奋战的将领们,士兵们,经历长期战乱与苦痛折磨的百姓们,还有官僚、富商、地主们,他们都愿意看到这样一幕。
当然,他们的出发点不同。
将帅们和士兵们和苏咏霖一路走来,眼看目标达成,苏咏霖成功推翻金国建立新朝,他们为之激动感慨。
百姓的想法更加单纯,他们只是单纯的觉得天下太平了,就有好日子可以过了,就不需要天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官僚、地主和富商们的想法就更加直接了。
天下太平了才能建立起稳定的秩序,稳定的秩序才方便他们为所欲为,肆意享乐,所以天下太平才能让他们享受特权,成为人上之人,回到过去那种奢华快乐的生活当中。
他们非常渴望这一天的到来。
苏咏霖做皇帝,顺应了天下人心。
六百零六 他们把阿郎当做刘邦?
尽管苏咏霖提出了很奇怪的要求,让很多有识之士感到非常的震惊,但是他到底还是要做皇帝的。
“有识之士们”都知道,一旦做了皇帝,有很多事情就由不得他自己了。
眼下是要把这个皇位给他坐上,把这个皇帝的名号给他坐实了,把这个事实给他确认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所以说苏咏霖想让某些人接受既定事实,某些人也想让苏咏霖接受既定事实,双方各自都有各自的谋划,而苏咏霖称帝为人皇是双方都能接受的最大公约数。
苏咏霖的要求和臣子们的妥协只被当做是称帝前的插曲,很快就被登基大典抢走了风头。
九月二十九日,赵作良和赵夫人紧赶慢赶着赶到了中都,一家人终于团聚,赵惜蕊有很多话想要和父母说。
于是苏咏霖把时间和空间都让给了他们,自己回到了书房里处理公务,处理了一会儿,又觉得心里有话要说,于是派人去把田珪子喊来了。
没一会儿,田珪子来了。
“阿郎,我……不,陛下,臣来了。”
苏咏霖放下了笔,笑了笑。
“在宋国,赵皇帝私下里也不会要求臣子们称呼他为陛下,也不会在私下里自称朕,臣子们喊他官家,他的自称也是五花八门,但是总归没有僭越之说。
既然宋国都能如此,咱们这里没有必要秩序森严,私底下,就喊我阿郎吧,听着亲切,也不会让我忘记自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有些时候我也会忽然在意,并且自己算着还有多少人会喊我阿郎,直到现在为止,还会叫我阿郎的人是越来越少了,珪子,你可别不喊我阿郎。”
田珪子闻言,笑了出来。
“阿郎既然愿意,那我当然也无不可,这样喊着确实亲切,就像咱们还在江南老家的盐船上谈天说地的时候,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
“哈哈哈哈,这就对了,这才是我记忆里的珪子,不过真要说起来,也不过才三四年的光景,将近四年以前,咱们还在船上运送私盐到东南沿海去卖。
冒着生命危险,赚着用命换来的钱,随时还要面对其他私盐贩子的攻击,也要面对那些地方上的官兵随时的袭击。”
苏咏霖笑着走到了田珪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了,珪子,到今天为止,你跟我多久了?”
“打七岁被阿郎一家搭救,至今已经十七年了。”
“对,你比我大一岁来着。”
苏咏霖点了点头,缓缓道:“一路走来,咱们失去了不少老兄弟,老朋友,他们没能和咱们一样活着看到这一天,我觉得很可惜,我很想让他们和我们一起看到这一天,但是却永远也不可能了。”
“他们如果知道阿郎用明作为国号纪念他们,他们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田珪子看着苏咏霖,抿着嘴笑道:“阿郎没有忘记他们,他们一定会很高兴,很高兴。”
“我怎么会忘记他们呢?我怎么敢忘记他们呢?忘记他们,不就等于背叛了我们一直以来的理想吗?这种事情我又怎么能做呢?”
苏咏霖绕过了田珪子,走到了宫门口,开口道:“珪子,你知道为什么我说我不做天子只做人皇,这样的要求他们也没有反对我,而是默默接受,为我操持登基大典?”
田珪子走到了苏咏霖身边,皱着眉头想了想。
“俗话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或许在他们看来,这就算是小到可以去忍耐的问题,而他们另有大谋,更加重要的大谋。”
“对了,他们有大谋,你说,什么是他们所不能放弃的大谋呢?”
苏咏霖看向了田珪子。
田珪子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
“或许就是如同宋国那样,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局面吧?他们希望通过一时的忍耐,通过科举考试逐步控制整个国家的要紧职位,用这样的方式实现他们的目标。”
“不仅仅是如此吧?”
苏咏霖开口道:“他们可能是怀揣着强烈的自信,一种他们必然获得胜利,而我的所有企图都将失败的自信,他们相信他们可以取得最后的胜利,所以并不介意让我占据一时的上风。”
田珪子瞪大了眼睛。
“阿郎,你的意思是……那群人知道咱们的企图?”
“怎么可能?他们有什么本事能知道咱们的企图?他们就算知道也根本想不通咱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只会以己度人,根本想不了那么长远。”
苏咏霖摇了摇头,说道:“他们可能是把我当做刘邦了,把我当做那个自视甚高不可一世,甚至还会把儒生的帽子摘下来尿尿以此羞辱儒生的大老粗,他们可能觉得我是自信的过了头,什么都不在意。”
“他们把阿郎当做刘邦?”
田珪子只觉得可笑,摇头道:“刘邦固然是布衣天子第一人,但是他又如何能与阿郎相比呢?阿郎要做的是千秋万代变革之大事,刘邦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走入下一个循环罢了。”
“刘邦也不是真正的天子,刘邦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人皇,若他是真天子,就轮不到董仲舒再去搞什么天人感应天人合一了。”
苏咏霖笑道:“而现在,我在那群儒家士子们的眼睛里头,就是第二个刘邦,因为推翻金国暴政非常顺利所以目空一切的蠢人,我都能想象,他们现在已经在畅想我因为处处碰壁而不得不采用他们的方案来挽回局面的窘态了。”
田珪子对此感到非常不满。
“一群脑满肠肥的混蛋,自以为是,早晚有一天咱们会把他们从头到尾给清算的干干净净!”
“那是自然的,但是在那之前咱们要保证自己不出问题。”
苏咏霖看着田珪子,问道:“珪子,咱们建立了新国家,做了高官,可就和之前不一样了,这几日,有没有许多你不认识的人到你府上拜见你?”
“有。”
“有没有送礼?有没有托人说好话?”
田珪子点头。
“有,但我一概不收,一概不说好话,直接闭门谢客,坚决不见。”
“你做得对,有些底线哪怕只是虚情假意也不能被突破,不管是谁,不管是何人所请,你所担任的这个职位都要求你不能有丝毫的心软,你必须要大公无私。”
苏咏霖转过身子,握住了田珪子的手:“而这,太难了。”
田珪子愕然,低头看了看苏咏霖握住自己的手,又抬头看了看苏咏霖满脸的担忧之色。
“阿郎,你是在担心我控制不住自己,忘却本心吗?”
“担心,我不仅仅担心你,也担心其他人,所有人我都会担心,我会担心你们不能和我走到一起,而在中途就成为了我的敌人。”
苏咏霖在手上加了一把力气:“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有些事情一旦做了,一旦突破了那个限制,就会变得毫无底线,越陷越深,不可自拔,到那个时候,我又该怎么办呢?”
六百零七 赵家不能给你惹麻烦
面对苏咏霖的询问,田珪子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阿郎,我只能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改变我自己,只要阿郎一直如此,我便一直如此,直到最后的最后,我都不会成为阿郎的敌人,永远不会!”
“有些事情不是你可以控制得了的。”
苏咏霖摇了摇头,又说道:“但是我选择相信你,现在,我选择相信你,至于今后你能否一直得到我的信任,我不敢确定,我只是希望这一点永远都不要改变。”
田珪子点了点头。
“我会竭尽全力一直得到阿郎的信任,但是……阿郎,有个问题,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你问。”
“阿郎一直都在要求我们不要改变,我们……又如何能确认阿郎会不会改变?阿郎要做皇帝了,皇帝,一言以决生死者也!这就是皇帝!阿郎,你能保证,你不变吗?”
田珪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把自己积存在心底里很久的疑惑一口气问了出来,向苏咏霖发去了质询。
苏咏霖当然没想到田珪子居然会这样问他。
可是他依然感到了额外的喜悦之情。
因为终于,终于有一个人敢于向他发出质询,要求他本人也做一些什么保证,而不是单纯的接受他人的保证,就像自己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完全就是个完美的统治者一样。
这当然不正常。
朝廷里没人敢问无所谓,但是复兴会之中,他希望有人可以提出这个问题,提出最大的不确定性并不在别人,而在苏咏霖自己。
这就是事实,相当严峻的事实。
明国也好,光复军也好,复兴会也好,都是苏咏霖一手缔造的,是他怀着满腔热血和理想缔造出来的,他对于它们拥有绝对的控制权和处置权。
他的一念,可以带着它们走上兴盛之路,与此同时,他的一念也能带着它们走向灭亡,走向无尽的深渊。
苏咏霖对于它们的意义实在是太重大了,重大到了田珪子无法忽视的地步,甚至可以说苏咏霖自己不改变,他就有绝对的力量能够遏制任何人的改变,可如果苏咏霖改变了,所有人都不改变也没有意义。
作为开创者,作为领袖,作为皇帝,一切取决于苏咏霖,而非其他人。
所以,苏咏霖会变吗?
田珪子在疑惑,在担忧,甚至有那么一丝丝的恐惧。
苏咏霖只是大笑出声。
“是的,是的,如果我不能坚持不变,如果某一天我觉得做皇帝很好,不想继续改变世界了,那么所有的一切都会成为泡影,这一点的确是真的,珪子,你能这么问我,说明你是真的在意我们的事业的。”
“所以呢?”
“所以我也会向你保证,我不会改变我自己,我将一如既往,和所有阻挠我们的人做坚决的斗争,直到完全胜利为止。”
苏咏霖做出了自己的承诺。
田珪子望着苏咏霖此时此刻的面容,选择了信任。
“阿郎,我也相信你。”
田珪子如同苏咏霖相信他那样相信着苏咏霖。
当天稍晚些时候,赵作良来到了苏咏霖办公的书房找到了苏咏霖。
“您怎么来了?不继续和惜蕊说说话?那么久没见了,总有很多事情想要说的吧?”
“该说的都说了,剩下来一些话都是些女人的话题,你岳母陪着她说话呢,我就不干涉了,把空留给她们母女,到这里找你来了。”
赵作良呵呵一笑,顿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雨亭啊,当初,我是真的没有想到过你能做皇帝的,而且只用了那么些时间,就做了皇帝。”
“我也没有想到过我能做皇帝,只是走到这一步,不想做也要做了,现在自己想想,也觉得如梦如幻,好像这一切都是做梦一样,生怕一朝梦醒,我还是那个仰人鼻息的私盐贩子。”
苏咏霖放下了笔,笑着站起了身子,给赵作良倒了一杯茶。
赵作良点点头。
“当初,我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家人,给我赵作良的赵家找一个未来,找一个靠山,可谁曾想这靠山居然成了万丈高山,怎么靠也靠不倒,你知道山东官场怎么说我?”
苏咏霖有点好奇。
“怎么说?”
“说我赵作良这位【老泰山】靠上了真泰山,做了泰山的泰山,也不知道是哪里修来的福气,这辈子算是圆满了。”
“这未免有点过了。”
苏咏霖笑了笑:“您之前是光复军的领帅,未来是大明国的平章政事,若是不开心,大可以斥责他们,您该有这样的威势,这样才能镇住局面。”
“不了不了,省的人家说我仗着真泰山借势欺人,这对我不好,对你更不好。”
赵作良摆了摆手,笑道:“你马上要做皇帝了,赵家不能给你惹麻烦,惹了麻烦,我为难,你为难,惜蕊更为难。”
苏咏霖想了想,觉得赵作良说的很对。
真要出事了,最为难的还是赵惜蕊,除了在朝政上配合苏咏霖的步调之外,仗势欺人的事情绝不能做,尤其是赵作良。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子。
少顷,赵作良看着苏咏霖,低声问道:“让我做平章政事,真的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您是光复军领帅,论地位还在我之上,您做平章政事,为百官之首,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谁也说不出一个不是来,您觉得呢?”
“什么领帅啊,呵呵呵,咱们谁不知道,没有你,难道就有我吗?我不过是一个失败者罢了,能坐在这个位置上,是因为你,雨亭,我不觉得我能做好这个职位。”
赵作良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叹了口气:“更别说我女儿还是皇后,作为皇后的亲生父亲,挂着皇亲国戚的名头,不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享福,却要出来做百官之首,怎么看怎么不合适,雨亭,别人会说我这是外戚干政的。”
“我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苏咏霖摇了摇头,开口道:“我实话跟您说,我培养出来的可以信任的人都不足以承担这个职位,如果您不做,这个职位就没有我信任的人能做,只有那些我不那么信任的人可以做。
这个职位太重要了,职权也非常重要,如果不和我一条心,那么又会生出许许多多的不确定性,很多事情就不能那么顺利的解决,除了您,我是真的找不到更加合适的人选了。”
赵作良看着苏咏霖。
“你把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我,不怕我结党营私?这个职位可不像光复军的领帅,没有人可以领,这个职位,可不是一个虚职。”
“您会那样乱来吗?”
苏咏霖笑眯眯地看着赵作良。
赵作良轻笑一声。
“你啊,是不把我用到死,就不甘心啊,生怕我还有一丁点能用得上的地方还没有被你用上,是不是?”
“怎么会?您到底是我的岳父,我的父亲已经去世了,您就等于是我的父亲,哪里有儿子会利用父亲的?”
“这不就是?”
赵作良指了指苏咏霖,又指了指自己。
苏咏霖笑着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子,接着还是赵作良打破了沉默。
“我会照你说的去做,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这一点,你尽管放心吧。”
赵作良低声道:“还有我那个两个不成器的逆子,我打算从现在开始把他们关在府里,让他们读书进学,狠狠压他们个三五年,到时候安排他们参加科举考试,不把他们放在外边给你惹麻烦了。”
六百零八 洪武元年
不给我惹麻烦?
这种话,可是好久好久都没有听到了。
在苏咏霖的记忆里,这样的话往往是上了年纪的父母对正在外打拼生活的儿女说的。
他们顾念着儿女在外闯荡打拼的不易,连自己的生活都小心翼翼,生怕有个头疼脑热磕磕碰碰,不得不进医院,以至于让儿女担忧,分身乏术。
所以这句话饱含人间深情。
一时间,苏咏霖感慨万分。
“您真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自己生,自己管,总不能叫他们真的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再追悔莫及,现在身份不一样了,成了皇亲国戚了,也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我。
我想了好久,觉得赵作良这辈子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好事,也不能做惊天动地的坏事,叫人记在史书上给后人戳脊梁骨骂上几千年。”
赵作良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这张老脸还是丢不掉啊。”
苏咏霖听了,没再说什么。
两人就那么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赵作良站了起来。
“好了,走了,不麻烦你了,你接着做事吧,你马上要做皇帝了,事情多。”
赵作良说着就往外走。
走了没几步,他就听到身后苏咏霖的声音。
“让他们多读读《荀子》,或者读一读律法专著,或者也可以读一读算数方面的专著,学学算术,看他们有什么方面的才能吧,这对之后的科举考试有好处。”
赵作良站住了脚步,似笑非笑地回过头看着苏咏霖。
“这算不算以权谋私?会不会被记在史书上给后人耻笑?说你这个皇帝给自家亲戚行方便?”
“不会,我很快就会对外宣布此事的,大家都会知道,只是早晚几天而已。”
“那就好。”
赵作良点了点头,这才转身离去。
看着赵作良离去的背影,苏咏霖有些感叹。
赵惜蕊也好,他的两个不成器的大舅哥也好,他们拥有赵作良这样的父亲,是一件无比幸运的事情。
倒不如说对于他苏咏霖来说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因为赵作良的付出,会给苏咏霖争取到宝贵的培养人才、增加后备干部储备量的时间,这些时间对苏咏霖来说就真的是太重要了。
赵作良的存在,他与苏咏霖的步调一致,将会给苏咏霖在立国初期局势不稳的情况下争取到非常关键的先手。
甚至于为苏咏霖背下一口大大的黑锅,背上极多的骂名,让很多人误会他,厌恶他。
老丈人啊……
九月三十日,苏咏霖和赵惜蕊在礼部官员的安排下进行了一次登基大典的彩排。
登基大典只有一次,肯定不能有任何失误,虽然说苏咏霖和赵惜蕊地位尊贵,但是只在这一天,他们需要做一个合格的演员。
礼部官员按照苏咏霖的要求,把登基大典的举办场所放在了中都城东北十里左右的忠烈祠堂边上,届时苏咏霖要在这里祭奠为建立大明国而战死的英魂,然后在他们的注视下登基为帝。
比起祭祀那些毫无意义的存在,苏咏霖更愿意在战死英魂的注视下登基称帝,让他们见证自己不变的那颗心,让他们见证自己将要继续走下去的那条路。
若是有大功告成的那一天,苏咏霖也会非常愉快的回到这里告诉他们,他们的理想实现了。
在他们的见证下称帝,也比在天地见证之下称帝更加符合苏咏霖的要求——做人皇,不做天子。
所有的一切分歧至少在这一天会消失,人们只会关注着苏咏霖称帝成功,正式成为皇帝,然后正式分配权力,开始所谓的新朝新气象。
十月初一当天,苏咏霖和赵惜蕊一起,在文武百官的陪同之下,在整个中都城百姓的注视之下,从中都城乘坐车架启程前往城东北的忠烈祠堂举行登基大典。
苏咏霖没有拒绝百姓对这场典礼的围观,宁愿出动大量军队维持秩序,也要让所有人看到这一幕,让他们知道苏咏霖即将成为他们的统治者。
大典进行时,苏咏霖和赵惜蕊一起焚香敬奉战死的忠魂,并进行祈祷。
孔拯作为主持人,手持整个礼部集思广益为苏咏霖写下的《大明皇帝奉万民登基诏书》,在苏咏霖和赵惜蕊焚香祷告之时朗声宣读。
也不管在场的人是不是都听到了,也不管他们听没听懂,他只管自己读。
只要苏咏霖听到了就可以。
苏咏霖听到了,听的一清二楚,对这份充满了旧时代旧思想的登基诏书一点好感也没有,也没听出什么真正文辞美感。
除了一句【朕当为人皇,不为天子】他听得还算是满意之外,其他的都不重要。
苏咏霖不曾在意这封毫无意义的登基诏书,他只是正坐在忠魂祠堂之中,他的思绪一直都在往三年前飘。
从他们的第一场正式战斗,到最后包围中都收拾金国中枢,那一个个为之付出生命的烈士,都在他的眼前了。
苏咏霖占据中都以后,费尽心思从他麾下光复军战斗过的各地收集他们的讯息,从临沂收集到真定,从河间收集到中都。
最后把这些人的牌位或者无人认领的骨灰一起送到了中都,在城东北山清水秀之地立下了忠烈祠堂,供奉这些光复军的战死者。
有人供奉的自然留给家人,只立牌位,无人供奉的就联通骨灰一起供奉在忠烈祠堂内,永受万民香火。
此时此刻,苏咏霖在想,这些烈士真的全部都明白它们是为了什么而死的吗?
他们知道他们是在为了子孙后代的解放而死吗?
或许大部分人仍然是不清楚的,或者说是迷迷糊糊的,他们战死的时候他们尚未接受完整的政治教育,他们还没有更加深入的了解这一切,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慷慨赴死。
或许是因为光复军给了他们三顿饭,让他们吃饱了肚子,他们非常感恩,选择赴死。
或许是光复军的政策照顾到了他们的家人,给他们提供了足够的食物,分配了田地,房屋,农具,种子,还减免了赋税,他们觉得没有后顾之忧,为了报恩,所以慷慨赴死。
他们中的大部分并不明确地知道他们是在为整个国家和民族的后代的解放而死,他们并不知道他们付出生命所奠基的是一场伟大的变革。
变革之后,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功臣,都是元勋,都值得纪念。
虽然这场变革未必能成功,苏咏霖并没有任何把握可以让这场变革成功,但是,一息尚存,就要为之奋斗到最后。
他们在看着我,我怎么能半途而废,或者自废武功呢?
怀着如此的心情,苏咏霖向这些英魂献上了最后的哀思。
孔拯终于读完了又臭又长的登基诏书,苏咏霖和赵惜蕊一起在侍从的服侍下更换了象征皇帝与皇后的正式礼服,一起登上了搭建在忠烈祠堂之中的高台。
在高台之上,他坐在了皇位上,赵惜蕊坐在了他身侧的皇后之位上,两人坐定,背靠忠烈祠堂正堂,面向群臣。
群臣按照礼法,山呼万岁,正式承认苏咏霖为统治他们、执掌一切权力的皇帝,正式走完了整个流程。
流程的最后,孔拯正式宣布了新国家的国号,与皇帝年号。
新国国号为明。
这里头的意思大家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新帝年号为洪武。
寓意为皇帝武德爆棚,亲手推翻前朝建立新朝,所以大家千万不要忘记本皇帝是那么的牛逼,知道了吗?
谁敢不知道呢?
于是从即日起,大明国国土范围之内,皆取消旧有金国年号,改以大明国洪武年号为唯一的年号。
今年,是南宋绍兴三十一年,也是西夏天盛十三年,更是原本未曾灭亡的金国的正隆六年。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今年,即为大明帝国洪武元年。
六百零九 他不能醉
这场登基典礼之后,苏咏霖率领群臣回到中都皇宫,接着带领他们举办接下来的赐封大会。
赐封大会会把之前内定的或者没有内定的官职、爵位和勋位一并下赐,正式公开全新建立的大明帝国第一届统治班子的全部讯息。
而他称帝的消息将会快速送到身为藩属国的西夏与高丽,让他们知道这个消息,并且把国内公开使用的年号更改为洪武年号,以此作为他们身为大明藩属国的象征。
同时,这个消息也会送到作为盟国的南宋,南宋方面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应该按照惯例派遣高规格使节团前来恭贺,并且发表共同声明,以稳固双方的联盟关系。
再然后,就是传统的治国理政环节了,新生的明帝国有很多很多的事情等着苏咏霖去做,苏咏霖没有多少空闲的时间。
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做了。
所以赐封环节他做的就比较简单,把之前一些已经确定的事情进行了通报。
行政司法军事三套管理班子,以传统意义上的行政首脑平章政事为首,率先进行正式公布。
尚书省首脑平章政事,以原光复军领帅赵作良出任,总领尚书省,全权负责一切行政事务。
他的两名助手、尚书左右丞分别为耶律成辉和霍建白,两人负责辅助赵作良,分管其下四部政务。
民政部和工部由耶律成辉负责分管,财政部和礼部由霍建白负责分管。
尚书省直接对接皇帝,承接皇帝的命令下达到办事部门之中,然后负责监督四部贯彻落实,四部若不能贯彻落实,尚书省也是要背锅的。
尚书省管辖之下的四部分别是礼部,工部,民政部和财政部。
礼部尚书为孔子后裔孔拯,左侍郎山东人周江,右侍郎契丹人耶律瑾
工部尚书为苏咏霖旧部时征,左侍郎也是苏咏霖旧部乔云良,右侍郎是燕云汉人侯良哲。
民政部尚书为金国旧臣契丹人耶律元宜,左侍郎为山东人陈吉昌,右侍郎为燕云汉人韩先令。
财政部尚书为苏咏霖旧部林景春,左侍郎渤海人李宝成,右侍郎山东人曹凯。
行政系统之外为独立的司法系统,法部、大理寺和都察院。
如果说尚书省内苏咏霖还顾忌到了各方势力的平衡,那么司法三司之中,苏咏霖就彻底把自己的旧部提拔到了主导的位置之上。
法部尚书是苏咏霖旧部、总务局秘书处处长沈格,左侍郎也是他的旧部周琳,只有右侍郎是渤海人李修。
大理寺卿为苏咏霖旧部、原光复军军法处二把手蒋成月。
都察院左都御史为苏咏霖的绝对亲信田珪子,右都御史也是苏咏霖的亲信孔茂捷。
司法系统之外,更是苏咏霖不容触碰的逆鳞,军事系统。
新建立的大明帝国的军事系统分为枢密院和参谋院两个部分,枢密院负责管理军队日常和后勤,参谋院负责军队的具体指挥。
两院一起向皇帝苏咏霖负责。
枢密使为苏咏霖曾经的盟友现在的部下孙子义,枢密副使为奚人将领米援。
参谋院参谋总长为苏咏霖重要的左膀右臂辛弃疾,参谋副长两人分别也是光复军中提拔上来的军事将领马维英和周翀。
两院主要的领导人除了一个奚人米援之外,全都是苏咏霖一手带出来的部下,就算奚人米援也是跟随苏咏霖打过仗的,所以个个死忠于苏咏霖,确保了苏咏霖在军事上说一不二的话语权。
苏咏霖设计了一个绝对利于他自己把控全局的政治制度,也对前朝的诸多问题做了修正和改进,可想而知,按照这样一套制度运行起来的新的国家,对于官僚们来说一定不友好。
但是此时此刻,他们都不太愿意考虑这个问题。
作为新朝高官,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享受身为高级官员的荣耀和尊崇,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和皇帝一起享受这美妙的时刻。
其他的一切都可以过了今天再去考虑,至少此时此刻,他们想要沉溺在这份荣光之中。
亲眼见到一个国家的建立,亲身参与进去,并且获取了荣耀和权力,这是何等的享受?
所以就在这一天,很多人都醉了,醉的很厉害很厉害。
但是苏咏霖一点也没有醉,他的酒量很好,是当年做私盐贩子的时候积累下来的酒量,为了应付那些脑满肠肥的官员和心怀鬼胎的同行们,他逼迫自己练出了好酒量。
后来能自己做主了,他就一点也不想喝酒,实在是喝多了,喝的想吐。
到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逼着他喝酒了,所以除非重要的需要他喝酒的场合,他一律以茶代酒。
哪怕是今天这个日子,除了用牛、酒祭祀英魂的时候他喝了一点,登基大典之后的大宴群臣他也没有喝酒。
群臣向他敬酒,他以茶代酒回礼,始终保持仪态不改,于是当群臣有不少都略有醉意、被人扶着回去的时候,苏咏霖依旧清醒。
他知道,时代从这一刻开始就不同了,他将带着明帝国走上一条全然不同的道路,这条道路,需要一个冷静清醒的引领者。
所以,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不能醉。
宴会之后,时间虽然还不太晚,但是苏咏霖没有选择再去处理一会儿政务,而是回到了寝宫,打算早点休息。
折腾了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他实在是太累了,真的想要好好睡上一觉,等待明天开始全新的皇帝生涯。
回到寝宫的时候,赵惜蕊还没睡,正拿着本书在看,看到苏咏霖来了,高兴的迎上去,为苏咏霖脱掉了外套。
“累吗?”
“累得快虚脱了,很早就想回来休息了,但是不行,必须要等到最后,接受群臣的再次朝拜才能离开,嘿,一个个走路都打漂,但是朝拜的时候那叫一个姿态标准,也不知道私下里练了多久,脑子都不清醒了,身子还记得。”
苏咏霖无奈地吐槽道:“好在也就那么一回,没下次了。”
“到底是皇帝,哪有轻轻松松就能做的?”
赵惜蕊把苏咏霖的外套挂在了衣架子上,然后给他倒了一杯水。
“明天开始,你就要正式做皇帝治理天下了,有什么感觉?”
赵惜蕊笑眯眯地坐在了苏咏霖身边,抱着他的胳膊。
“什么感觉?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将来会比现在更累,面对的事情更多,更繁杂,于我而言,实在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苏咏霖叹了口气,又露出笑容看着赵惜蕊道:“比起我,你呢?做了皇后感觉如何?”
“没什么不同,除了伺候的人多了,顶着个皇后的名头,也没什么别的……对了,雨亭,我问你一个事情,现在内宫就我一人,但是将来,你会纳妃吗?”
赵惜蕊认真地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摇了摇头。
“没那打算,你且放心,我不会有第二个女人,我全部的精力只会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给大明国,一部分给你。”
苏咏霖伸手抚着赵惜蕊的脸颊:“不要听旁人说什么事情,你只管看着我,看着我是怎么做的就可以了。”
“我相信你。”
赵惜蕊得到了苏咏霖的承诺,非常高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苏咏霖笑着被她抱了一阵子,实在是困了。
“好了好了,我想睡了,真的是太困了,明日还要早起为朝会做准备呢。”
赵惜蕊松开了苏咏霖,盯着他笑。
“有个事情要和你说一下。”
“什么事情?”
苏咏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枕头,打算躺下去。
“我有了身孕了,已经两个月了。”
六百一十 他……真的不是天子吗?
赵惜蕊怀孕了?
!!!
苏咏霖原本漫不经心整理枕头的动作一顿,一扭头看向了笑吟吟的赵惜蕊,然后视线下移,看着她的肚子,一脸惊讶。
“有孕了?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没告诉我呢?大夫来看过了?真的?没误诊?怎么看着不像呢?”
苏咏霖赶快凑上前盯着赵惜蕊的肚子看,仿佛自己有一双透视眼,能够透过表象看本质,看看赵惜蕊的肚子里是不是有个小生命正在孕育之中。
自结婚以来,苏咏霖和赵惜蕊总体来说是聚少离多的,尤其是和完颜亮决战的时候,苏咏霖把赵惜蕊送到了大后方保护她的安全,那段时间大半年夫妻两个都没见面。
一直到苏咏霖占据中都以后才把赵惜蕊接到身边,两人才有了团聚的机会。
没想到那么快就中枪了。
“你有多少问题要问啊?”
赵惜蕊拍了一下苏咏霖,才笑道:“才两个月,能看出什么来?之前我也没发现,后来有些时候会干呕,身边就有侍女询问我月事来没来,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可能是有身孕了,就秘密叫人找来大夫为我诊断,这才确认了。”
“这……这个……”
苏咏霖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直接伸手摸向了赵惜蕊的肚子:“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才发现没多久,而且这段日子你一直都在忙,一直在办事,我不想让你分神,现在大局已定,尘埃落定,可以告诉你了。”
赵惜蕊抓住苏咏霖的手摁在自己的肚子上:“虽然现在还摸不到,但是咱们的孩儿就在这里。”
自打回到这个时代以来,苏咏霖经历过很多让他难以忘怀的事情,也经历过很多突发事件,长期游走在生死边缘,让他锻炼出了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
但是这一刻,他还是差点被击穿了心理防线。
激动了好一阵子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将成为一名父亲,将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属于自己的血脉,心里一阵莫名的感动。
他就那么抱住了赵惜蕊,抱了好久好久也不愿意撒手。
苏咏霖建国称帝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西夏,传到了高丽,传到了南宋。
这三个与明帝国并存的政权对于苏咏霖称帝的反应都是一致的,那就是立刻派遣高规格使节团给苏咏霖送礼,表示恭贺。
但是他们内部对此的看法却略有不同。
西夏方面对此事最为敏感。
因为不久之前光复军刚刚平定了关中,攻克了金国据守的最后一个州,完全占领了关中,接管了所有金军设置的防御设施,对关中完成了属于光复军的军事布防,把关中吃到了嘴里。
当时任得敬的幕府就有不少人说苏咏霖称帝之日为时不远了,说苏咏霖一旦平定关中、彻底覆灭金国,会很快称帝,西夏方面要做好相关的准备,准备接受一个新帝国的诞生。
果不其然,他称帝了,建立了明帝国,建年号洪武,派人到他们这里来搞宣称了。
意思很简单,我称帝了,你们快来拜见我并且夸我牛逼,然后用我的年号,跪下来唱征服,我心情一好就让你们做藩属国,好好儿的罩着你们。
虽然说话的语气要客气的多,但是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大家心里都清楚。
任得敬并不在意这种事情。
西夏也不是第一天给人家当儿子,虽然当年叛逆期的时候曾经让爸爸们灰头土脸,但后来还是认清了社会的险恶,做了乖儿子,所以这种事情西夏是习惯的。
任得敬所在意的是苏咏霖到底有没有get到他之前的暗示,以及对于他的想法有什么看法。
另外南下派人联络宋国的事情也要推进了,不能推迟,早做准备早放心,总比事到临头没有准备要好。
怀着如此的心情,任得敬将此事象征性的告诉李仁孝,然后着手准备组织使节团。
这一次的使节团必须比上一次的等级要高,要谈的事情也更多一些,于是他决定让自己的弟弟任得恭作为正使,率领整个使节团携带丰厚的礼物前往中都拜见苏咏霖。
然后他找来了任得恭,对他面授机宜。
“苏咏霖如果支持我们,我们当然可以很顺利的办事,如果苏咏霖不支持我们,你也万不可莽撞,不可强求,而应该平静谢罪,向苏咏霖表示绝对不敢再有此类想法。”
任得敬如此嘱咐任得恭。
任得恭有些疑惑。
“他要是不同意,咱们就真的不能做了?”
“一时不同意不代表一世不同意,只要咱们能让他觉得接受咱们取而代之利大于弊,他必然会选择支持。”
“那咱们要如何说服他呢?如此这般的开国之君,绝对不是好相与的。”
“那是自然,全看他需要什么,而我们又能给他什么。”
任得敬思考了一阵,一时间没说话。
这个时候,任得恭倒是想到了一件事情。
“兄长,这苏咏霖公开表示自己不做天子,只当人皇,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想做什么?”
“不当天子,只做人皇,哼,说着容易,做着难啊。”
任得敬冷笑着摇了摇头:“你知道为什么历代帝王都要自称天子吗?”
任得恭不屑的说道:“迷惑人心呗,让愚民都认为他们是天选之子,不敢反抗,愚民多会相信这样的说法,不到活不下去是不敢反抗的。”
“那苏咏霖公开宣称自己不是天子,而是人皇,这层威慑就没有了。”
任得敬开口道:“或许是他对自己太自信了吧?觉得他可以压服天下人,不需要顶着个天老子在头上,也不用时时刻刻看天老子的脸色,这种事情我是能理解的。
但是该说不说,他反贼出身,起兵三年就覆灭了偌大金国,从区区一地的流窜贼寇,居然可以成如此丰功伟业,此等人物,咱们哪一个不把他当做天上人?谁敢与他针锋相对?”
“确实,他起兵不过三年,居然就能把金国覆灭掉,偌大一个金国,被他打的狼狈不堪,他……真的不是天子吗?”
任得恭咽了口唾沫,艰难的询问道。
“不管他是不是天子,只要他一直打胜仗,就没人敢反对他,不管他说自己是不是天子,所有人都会自动把他看做天子,可是问题的关键不在他身上,而在他之后。”
任得敬摊开双手:“他武力强横,声威赫赫,就算做错了事情也没人敢反对他,但是他的儿子呢?他终有一死,他死了之后,他的儿子凭什么做人皇呢?凭什么让人接受他儿子的统治呢?”
任得恭点了点头。
“所以说,他没有考虑到往后吗?”
“不,我觉得他是考虑到了。”
任得敬捏着下巴皱着眉头道:“他三年扫平中原覆灭金国,何等雄才,怎么会连这种问题都考虑不到呢?他肯定考虑到了,但是他肯定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
这些事情如果冠以天子的名义,恐怕会有不好的结果,所以他才宁可不做天子,这种人物,不会因为个人好恶而做出有损利益的决断,接下来,咱们就等着看苏咏霖到底想做什么好了。”
任得恭点了点头,这个时候,也只能相信任得敬的判断了。
西夏很快派出高规格使节团,准备正式和苏咏霖建立的明帝国确定藩属关系,承认明帝国为自己的宗主国,而自己为明帝国的藩属国。
李仁孝上表给苏咏霖的时候,需要称臣。
君臣大义名分就这样确定了。
六百一十一 说到底,高丽只是个小国
除开西夏,高丽这边,高丽国王王晛也决定派出由年仅十五岁的王太子王祈为代表的百人使节团,以此向苏咏霖表达高丽方面的诚意。
高丽希望苏咏霖可以感受到这份诚意,亲自册封高丽国王和王太子。
姿态表明之外,对于明帝国所宣称【吾国皇帝非天子乃人皇】的说法以及【明】这个国号,高丽王朝内部议论纷纷。
高丽文人受儒家经典影响非常深刻,且大有原教旨主义者的风范,一味追求儒家经典内所描述的完美世界,也很崇尚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的政治局面,认为这样就可以达到天下大同的追求。
当然他们嘴上是这样说的,私下里到底是怎么做的,大家也都清楚。
这批王晛宠幸的文官们首先是觉得【明】这个国号有点问题。
他们遍翻中国史书也找不到国号为明的古国,接着得知这个国号是明国皇帝自己决定的,出发点是为了纪念那些为了建立明国而英勇战死的人,顿时感觉这样做不正统。
那些丘八有什么好纪念的?
他们不明白——
主要高丽在文武方面也学足了北宋,对武人相当轻贱,对文人相当重视,高丽的整个社会风俗也和当年北宋差不多,讲究个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
进而他们得知明国皇帝不要做天子,要当人皇,便又觉得中原皇帝贸然改变祖宗的做法是不祥之兆。
如果中国皇帝不做天子,皇帝百年之后,江山又如何可以延续呢?
由此,这种观点引发了高丽文臣对明帝国和苏咏霖的批判和质疑。
他们在非公开的场合议论这件事情,认为苏咏霖肯定是膨胀了,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这会给明帝国带来灾祸。
总体来说,他们意识到明帝国是个武人建立起来的政权,并不那么尊重儒家传统,所以对其的观感较为负面。
而在这一片质疑声中,只有尹鳞瞻一个人对此公开表示反对,认为苏咏霖这样做肯定不是出于膨胀什么的说法,而有着深层次的用意。
王晛不明就里,就询问高丽国內唯一面见过苏咏霖的尹鳞瞻,问他苏咏霖到底有什么用意。
“具体用意臣不可能知道,明帝也不会告诉臣,臣只是觉得明帝并不是那种得志便猖狂的人,明帝虽然年轻,却非常内敛,并不以处处刻意强调自己的功绩。
寻常嚣张之人恨不能把自己的功绩写在脸上让人看到,四处招摇过市,惹人厌烦,而明帝并非如此,明帝的所作所为较为低调,常谈民生,未闻功业,为了彰显自己的功绩而做人皇不做天子,不似明帝所为。”
王晛想了想,又问道:“在你看来,明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尹鳞瞻认真的想了想。
“深沉,内敛,雄才大略,志存高远,且极善用兵,据说明国有名气的将军全都是明帝的旧部,他们都对明帝忠心耿耿,所以明国的局势非常安稳。”
“你对明帝的评价很高啊。”
王晛意味深长地看着尹鳞瞻。
尹鳞瞻却并不改变自己的看法。
“明帝以一介平民起兵造反,仅仅三年就覆灭了金国,取而代之建立明国,夺回中原,重建华夏,恢复华夏衣冠,如此人物,岂不为天上人耶?”
尹鳞瞻的话让王晛无话可说。
因为事实也是如此,得知苏咏霖的功绩之后,王晛也觉得这颇为不可思议,觉得苏咏霖简直就不是人,他可能就是老天爷派来的神。
与这样的人物生活在同一时代,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但是对于高丽来说,当然是幸运的。
因为高丽只想抱大腿。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只要苏咏霖还活着,只要苏咏霖没有任何问题,那么明帝国的局势就稳如泰山。
至于其他的,也不是他们现在可以去考虑的,他们根本没有去考虑的资本,因为他们连哪怕一万名明军士兵都不能对抗。
说到底,高丽只是个小国。
和西夏还有高丽一样,南宋方面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第一时间由赵构指派宰相团队之首的汤思退亲自带领使节团奔赴中都恭贺苏咏霖登基称帝。
他们携带了大量礼品,整个恭贺队伍浩浩荡荡,之前几次北上接触的规模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不过南宋内部对苏咏霖称帝这件事情本身和称帝的诸多细节议论纷纷。
尽管南宋官方第一时间宣布承认明帝国的存在,并且按照盟约派人北上中都与明帝国签订正式的和约,但是南宋内部依然存在着为数不少的官员对中原怀有故国的情怀。
他们本就对南宋政府承认光复军、不愿北上的态度非常不满,现在光复军直接建国,苏咏霖正式称帝,代表着中原不出意外是再也无法回到南宋的怀抱之中了。
而且作为一个汉人政权,光复军建立的明帝国显然也拥有对整个神州大地的宣称权力。
这份宣称权力来自金国,金国覆灭北宋,但是南宋还在,照理来说金国不具备正统法理,奈何赵构向金国称臣,承认了金国对中原的统治,把统治法理拱手相让,所以金国足以和南宋共享正统。
而眼下明帝国覆灭金国,把金国拥有的法理夺走了,也就具备了统治中原的正统性。
未来一旦两国出现什么龃龉,很有可能引发战争,南宋民间对汉人政权的抗拒心理一定不会比对异族政权的抗拒心理更严重,一旦到了那个时候,南宋又该如何自处?
明帝国可是拥有着光复军这样一支强悍的武装力量啊!
朝廷真的对此没有任何担忧吗?
这样的人终究是不多,尽管他们尝试大声疾呼,但是因为他们在朝廷中枢没有发声渠道也没有支持他们的高官显贵,面对明帝国建立的大潮流,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更多的宋民间文人还是抓着明帝国的国号和苏咏霖【朕当为人皇、不为天子】的声称大做文章。
他们私底下秉持着两宋重文轻武的传统,怀着文人的优越鄙视着明帝国这个纯粹的“武夫”建立起来的政权。
他们说古代没有国号为明的国家,苏咏霖也没有得到任何带有明字的封号,单纯以自己的喜好造一个国号出来,不遵循礼仪,简直是贻笑大方,毫无道理。
还有就是不当天子只做人皇的宣称,他莫不是以为自己三年平定中原就天下无敌了所以强烈膨胀以至于觉得自己连上天都可以不尊重了?
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苏咏霖武功赫赫,到底也只是一个凡人,怎能如此公开的否定上天的意义?
狂妄!
相对于民间文人纯粹的负面观感,朝官们相对客观一些,但是也没有客观到什么地方去,一样对苏咏霖的两个不同寻常的做法感到不满,觉得这样做很狂妄。
他们还判断苏咏霖的心理状态,觉得他是一个好大喜功之人,内心充满了侵略性,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对象,建议朝廷对明帝国多加提防。
赵构当然不会听从民间和低级官吏们的说法,他召集了宰辅团队,对明帝国送来的相关文书做深入探讨。
要是一般的称帝布告也就算了,赵构是接受的,国号也无所谓了,他也不在乎。
只要明帝国不打扰他的安逸生活就可以。
但是不当天子只做人皇这种说法确实罕见,当天子的好处赵构不相信苏咏霖不懂,但苏咏霖还是这样做了。
这是为什么?
六百一十二 大宋和明国是盟国,不需要再多一个
南宋朝廷在这一时间段的状态是相当保守的。
张浚和陈康伯离开朝堂之后,朝中是原先的主和派占据绝对上风。
他们逐渐把原先的主战派人士驱逐到地方上做闲散官员,并且完全把控了中央朝政。
他们继续宋朝的传统政治,即对内实行高压统治,对外奉行和平主义,以此换取赵构对他们的承认和放纵。
因为这也是赵构的希望。
自从金国确定覆亡之后,赵构算是真的舒服了,心情轻松了,感觉压在心头好久好久到一块大石头被搬走了,他可高兴了,纵情高歌,手舞足蹈。
更令他感到欣喜的是,他那颗二十多年没抬起来的头,似乎又有了要抬起头来的趋势。
最近和女人相处的时候,他明显有了类似的冲动,虽然最终没有成功,但是赵构发现了这样的契机,这样的契机让他狂喜。
于是他找太医询问这方面的原因,问他们这样的契机是否有意义,然后多方面用药调养,虽然见效不快,不过据太医所说,他的小头真的有望复起。
只要足够的时间,他可以重振男儿雄风!
赵构激动的泪流满面啊!
于是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小头复健这件事情上,对其他的事情都兴致缺缺,不太爱搭理了,连朝政都交给汤思退等人打理去了。
反正也没什么事需要他亲自干涉。
在这个档口,苏咏霖称帝了。
这种事情算是大事了,赵构必须要对此做出安排。
安排过后,苏咏霖称帝时的小小风波非常引人注目,赵构也不能完全不在意,就找人来探讨一下,看看苏咏霖这波不做天子只做人皇到底是什么操作,想干什么。
宰辅们你一言我一语,无非是在说苏咏霖是个不遵循规则的另类,在建立新国家的事情上搞点骚操作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就算要做什么那也是对内,而不是对外。
而且他刚刚建立国家,忙得很,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做,光一个黄河就够他头疼十年以上的,何须担心他有什么外部企图?
这话说到了赵构的心坎里。
赵构就是担心苏咏霖这一做法是对外有什么企图,担心他想要对外做些什么事情,把目标放在南宋身上,只要他对外没什么企图,那就等于是万事大吉了。
“虽然说明帝那边不会有什么企图,但是之前,陛下,夏国派人前来联络朝廷的事情,咱们也该给一个说法了。”
枢密院话事人王纶转移了话题,把话题引到了之前西夏秘密遣使到四川来拜访南宋希望达成联盟目标的事情。
这个事情当时还是让宰辅们做了一番商议的,有人支持,有人反对,有人觉得这样做挺好,有人觉得这样做风险太大。
而赵构显然对此兴致缺缺。
“隔着一个关中还能派人来咱们这儿,倒也是难为他们了。”
赵构无奈地摆了摆手:“也罢也罢,他们心里想的什么主意,真当咱们不清楚吗?这种事情我是不想参合进去的,省的多事,告诉他们,此事需要从长计议,让他们先回去,咱们多做商议。”
赵构这话是很明显的和稀泥,是很明显不想与西夏结盟的意思,这一点让王纶不太满意。
王纶皱了皱眉头,进言道:“陛下,夏国虽然居心不良,但是他们的考虑未尝没有道理,如今明国就好比当初的金国,且比金国更加强大,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面对如此强邻,咱们难道不该多一手准备吗?”
赵构听着王纶的话,觉得有点道理。
“你这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那……允了?”
旁边的沈该一听,立刻劝阻。
“陛下,夏国乃卑劣小国,素来不讲信誉,咱们与之联盟,怕是略为不妥。”
“这……倒也是。”
听沈该这样说,赵构想起了宋夏之间的种种仇怨,还有过去互相背刺的经历,又说道:“夏人果然不可信?”
沈该立刻点头。
“陛下您忘了?如今夏国当政之宰相任得敬,当初可是咱们大宋的叛臣。”
说起这个事情,赵构心里还真是产生了很多很多的不满。
当初仁宗时期,王元那一个落第士子把北宋朝廷打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从此开创了殿试不黜落士子的规矩,避免有人为了报复朝廷而跟朝廷对着干,引来更大的麻烦。
奈何就算是进士及第的士子也未必可靠,也照样跟朝廷对着干。
任得敬作为当时边境州的一把手、实际掌握者,直接举州投降西夏,在朝廷危机之时背叛了朝廷投靠西夏保命,殊为无耻。
和这样卑劣无耻的叛臣合作,怎么可能搞得好联盟呢?
他背叛过南宋一次,就能背叛南宋第二次。
断不可信!
赵构心中不满的情绪占据了上风,果断一挥手。
“让他们哪里来哪里回去吧!大宋现在和明国是盟国,夏国又是明国的藩属国,如此这般暗通款曲,若是叫明国知道了,还不知道要起什么事端,起什么波澜,一旦出事,咱们理亏,都不知道怎么辩解!”
王纶并不赞同这个决断。
“陛下,多一手防备总比没有防备要好,谁也不知道未来有什么祸患,但至少在当下,大宋和夏国是一致的,唇亡齿寒的道理,陛下如此圣明,怎么会不明白呢?”
眼看赵构又有些动摇,沈该很不高兴,他很不赞同王纶的话。
“夏国已经不是李元昊时的夏国了!他就是一个小国,弱国,根本不堪一击,与之联盟只会让大宋陷入泥潭,毫无意义!而且万一被明国知道了,派人来问,又当如何?”
赵构顿时又记起来西夏已经不是当初李元昊时期那个武德爆棚的状态了,现在的西夏军力孱弱,并不足以为强援。
于是他很生气,站起身子甩手就走。
“让他们哪里来哪里回去,大宋和明国是盟国,不需要再多一个!”
赵构离开之后,留下几名臣子面面相觑。
少顷,沈该嘲讽起了王纶。
“王枢密,夏国那等卑劣小国,难道也值得大宋去联盟吗?”
“为什么不?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这一点沈相公难道不明白吗?”
王纶很生气。
沈该冷笑一声。
“多一个没有用的朋友,平白把一个强大的朋友变成敌人,这种事情对大宋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王枢密,你不明白吗?”
“大宋为什么要因为明国而拒绝和夏国联盟?如此一来,之前的金国和现在的明国又有什么不同?!”
王纶说话掷地有声。
沈该愣了一下。
“当然有区别!”
“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
沈该认真的想了想,忽然觉得好像二者的区别也不是很大,于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也只能涨红了脸甩手离开,不再言语。
王纶赢了辩论,却改变不了结局,只能把四川方面送来的西夏密使送走,对于密使的苦劝,王纶只能据实相告,说这方面的事情实在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
西夏密使只能失望离去。
看着西夏密使失望离去的背影,王纶不知怎的,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未来似的。
他不由自主的对身边的亲信部下说道:“因为畏惧北方强邻而不敢增强自己的力量,这和当初杀岳飞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此一来,怕是明国就算没有南下之心,长久下来,也会生出类似的想法,到那时,大宋又该如何自处呢?”
部下不敢对此话题发表什么看法,只能闭口不言,就当没听到这样的话。
六百一十三 李仁孝连派人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十月临近中旬,西夏、高丽和南宋三国使臣先后抵达了中都,正式向苏咏霖送来了祝福。
三方面各自带了各自拿得出手的礼物。
比如西夏送来了牛羊马,南宋送来了茶叶和丝绸,高丽送来了人参鹿茸等珍贵药材。
数量之大,都不是当初接触交涉的时候所能比拟的。
苏咏霖先后亲自接待了高丽使者王祈、西夏使者任得恭以及南宋使者汤思退,与他们亲切交谈,并且了解了他们各自的诉求。
最后与三国签订了适合彼此的约定,定下了今后一段时间内东亚大地的政治版图。
不过在此之前,苏咏霖与三国使者都进行了一些不那么正统的密谈。
最先抵达中都的是高丽使节团。
高丽正使王祈在他看来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
虽然苏咏霖也没有大他太多就是了。
与王祈谈话在苏咏霖看来多是一些照本宣科的内容,没什么实际的东西,说的都是一些程式化的内容,什么你开心我也开心之类的。
苏咏霖甚至感觉他就是王晛送来中都在自己面前混个脸熟,告诉自己——这就是高丽国下一任国王了,还请皇帝陛下多多罩着他,他很乖的。
这都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苏咏霖谈话的重点目标也不是王祈。
高丽使团的随队副使尹鳞瞻算是他的熟人,他也知道尹鳞瞻估计才是真正的使者,于是他与尹鳞瞻多说了一些话。
“高丽国对我大明国有如此恭敬的态度,我是很满意的,所以有件事情我希望和高丽国商议一下,达成协议。”
尹鳞瞻闻言,开口道:“陛下请说。”
苏咏霖点头道:“我虽然肃清了辽东,但是辽东还是有很多部族蛮夷,他们不服教化,对我时常有不恭敬的行为,所以我决定讨伐那些蛮夷。
但是辽东是大明国新近占领的国土,缺少治理,土地也缺少人来耕种,粮食产量不足,不能供应足够的军需粮秣,所以我希望可以在边境开放互市,让我军可以购买你们的粮食,你以为如何?”
苏咏霖这话可不是随便乱说的,也是他切实存在的需求。
辽东兵团击溃了辽东金军之后,大规模的金军抵抗是没有了,但是辽东地面上同时也生活着连原先的金国女真人都称之为野人的生女真部落,散布在白山黑水之地,数量还真是不少。
苏咏霖为了肃清辽东,给未来辽东开发奠定基础,就命令苏绝和魏克先带领辽东兵团的士兵展开犁庭扫穴式的战斗,力图将辽东土地上的生女真部落一扫而空,开辟更多的生存空间。
不过这个工作还真是挺艰难的。
这些生女真数量多,分布也并不平均、密集,往往需要攻破一个部落之后审问这个部落的俘虏,才能得到其他一些部落的具体位置。
当然了,这些部落的生女真就没什么战斗力了。
他们单个人或许可以很勇猛,一个部落也算是有战斗力,但是没有统一指挥和配合。
大规模战场争锋看的是指挥与配合,单兵强者生女真在这方面根本不是辽东兵团的对手。
只是接连不断的深入原始丛林之地进行丛林作战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需要大量的资源投入。
苏咏霖有钱,钱是小事,而粮食才是大事。
辽东刚刚平定不久,生产的粮食自给自足尚且艰难,更别说供给大军作战,大军所需要的粮食基本上都是苏咏霖从山东直接海运到辽东。
虽然海运可以削减大量人力物力,增加运输量,但是相对于军队的消耗,依然相当艰难。
苏咏霖就打起了高丽的主意。
反正高丽就在眼前,近水楼台的,跟他们要一些粮食,或者买一些粮食,也算得上是就地取用粮秣,简单方便,可以给辽东兵团多一个粮食来源。
尹鳞瞻倒也知道辽东地界上生活着很多部落,原先金国女真在这一块地盘算是共主,现在明帝国的势力进来了,当然需要战争来确立自己的地位。
但是开放互市购买粮食……
这到底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呢?
高丽国内粮食当然可以自给自足,但是也并非太过富裕,若是开放互市,会不会出现什么其他的不可控因素呢?
尹鳞瞻不敢多做考量,担心苏咏霖不开心,于是很快表示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陛下若准许,外臣当在回国之后立刻与王上商议此事,尽快给陛下一个答复。”
“嗯,我知道你们国小民疲,要你们供给大军粮食的确是为难了你们,所以我也不要你们白白供给,我会照价给钱,不会亏待你们。”
苏咏霖点了点头,没有为难尹鳞瞻,也不显得霸道不讲理。
尹鳞瞻对此表示信任,他信任大明帝国作为天朝上国的国家信誉。
之后,苏咏霖对外正式宣布承认高丽国为大明帝国的藩属国,并且以大明帝国皇帝的身份正式册封王晛为高丽国王,正式册封王祈为高丽国王太子,赐给相关的服饰、印玺。
王祈和尹鳞瞻在次日上表谢恩,并且亲自入宫在苏咏霖面前跪拜,行君臣之礼,表示对大明帝国的臣服。
西夏使者是第二位抵达的。
正使叫做任得恭,在西夏国内担任兴庆府尹的职位,是任得敬的弟弟,显然也是任氏权臣家族的一员,而且地位还很高。
夏国的制度应该和金国差不多,没有像明帝国这样的军政分离,他这个兴庆府尹肯定也控制着相当一部分的兵马。
任得敬把他派来,显然不仅仅是为了承认藩属国的事情,一定还有任得敬的个人诉求。
而且这一次,上一回跟来的副使斡道冲不见踪影,副使换成了另外一个唯唯诺诺的人,想来也不是什么狠角色。
估计这一把李仁孝连派人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任得恭显然有“要事”要和苏咏霖商议,抵达中都之后就求见苏咏霖,还不是正式求见,而是私下里求见,希望可以和苏咏霖单独会谈。
用意之明显溢于言表。
苏咏霖没有回绝,在正式宣布接见西夏使节团之前,就私下里安排了一场与任得恭的会面。
任得恭这一次带来了比上一次丰厚一倍的见面礼,还是大量的牛羊与铜铁等物,直击苏咏霖的好球区,所以苏咏霖给他的笑脸很多。
任得恭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好的开始,于是装模作样的恭贺了苏咏霖称帝的事情,接着很快就话锋一转,进入了正题,谈到了李仁孝和西夏政权以及任得敬的现状问题。
他试探了一下苏咏霖对西夏政权的态度,发现苏咏霖对西夏政权并没有什么不满,也不想参合西夏的事情,顿时感觉想要达成目的有点难。
但是他没有放弃。
眼看常规试探没有效果,任得恭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
“陛下,夏国主虽然对外自称姓李,且自称夏国国主,但是对内完全是帝王做派,用党项人之嵬名姓氏,用本国年号,不用陛下洪武年号,自称朕,不称臣,这样的行事作风使得我们这些做臣子的都觉得非常不合适。”
苏咏霖佯装不悦,皱了皱眉头。
“此事当真?”
“此事当真!”
任得恭看到苏咏霖不高兴了,感觉欣喜,于是说道:“夏国是小国,然而现国主完全没有做国主的自觉,把自己当做皇帝,总是耀武扬威,种种行为实在是僭越,所以如果陛下希望,外臣等可以助陛下拨乱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