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六十九 战时只有战士,没有书记官
之前的游奕军还算是运气好的。
周至亲自带领少量精干部队趁夜偷袭金陡关,走了大运一口气拿下了金陡关,直接攻打潼关。
但是就这样也没能拿下潼关。
不过周至还是有本事的。
他撤退之前留了个心眼,命令军队使劲儿破坏金陡关,接着还用最后的一点火药把金陡关城墙的根基炸毁了。
他想着将来肯定还要再打回来,现在毁掉金陡关,将来再打回来的时候就不用再次面对两道关,而是可以一鼓作气直接攻打潼关关城。
之后他也没有放松警惕,不断派小股部队袭扰、攻击金陡关一带,将试图重建金陡关的金军行动不断捣毁,以至于金军花了大半年的功夫都没能重建金陡关防线。
如今大军将至,金陡关防线又没有成功建立,于是周至命令抛射部队大量抛射震天雷攻击金军仓促之间建立的防线,将防线炸的七零八落。
负责防守的金军部分依靠简陋的防御设施实在顶不住光复军的狂轰滥炸,只能退回坚固的关城进行防守。
于是周至很轻松的夺取了金陡关一带。
然而这只是进攻潼关的第一步,之前周至也是轻松拿下金陡关,却在潼关关城之下惨遭失败,撞得头破血流。
所以这一次周至也学乖了,充分发挥光复军兵力和远程攻击武器上的优势,准备大量利用威力越来越大的震天雷对潼关关城上的金军发起凶狠打击。
不管怎么样,先炸,不下雨就炸,下雨了就换成石块接着砸,总而言之先给他来个十天半月的,不着急。
周至打算用这样的方法慢慢地把攻略潼关,觉得这样打总归是可以攻克潼关的。
不过游奕军的书记官周志学却觉得这样效率很低,太浪费战争资源,不利于军队的长久维持。
“潼关城墙高大宽深,恐非震天雷能一鼓而下,最后还是要军队蚁附登城攻取,我以为这样做并不算是上上之策。”
周志学向周至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周至素来尊敬严守法度关心军队士兵的周志学,见他这样说,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这样做不好,但是我思来想去,也没有其他的办法,潼关如此易守难攻,倒也是正常的,如果不是如此易守难攻,古人又为何要在这里设下关隘呢?”
“可是潼关也并非没有被攻破过,总归是可以找到办法的。”
周志学开口道:“之前,我曾在洛阳寻找往来洛阳和长安两地的客商,向他们询问不通过潼关进入关中的方法,大部分客商都表示只能走潼关通过,没有别的路,但是有一个客商却告诉我,他听人说起过,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什么路?”
周至赶忙询问。
周志学开口道:“他也是好些年前听当地人说的,说前唐时,曾有一条旧时通过潼关前往关中的路,当时的潼关和现在的潼关还不是一回事,那条路被当地人叫做禁沟。”
“潼关改变地址的事情我倒是知道……可是禁沟在哪里?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周至一脸疑惑。
“其实我也没听说过,但是前唐距今三百年,没听说过的事情可能真的很多,虽然我也没有把握,但是我愿意亲自带兵侦查一下,看看是否有那么一条路吧,若是有,可比咱们在这里强攻关城要好得多,你说呢?”
“你乃一军书记官,这样威胁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哨探比较好。”
周至不想答应。
周志学摇了摇头。
“书记官又不是养尊处优的上等人,我也是受过军事训练的,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战时只有战士,没有书记官。”
“这……好吧,你多带几个人,注意安全,此处山高路险,千万不要莽撞。”
周至无法劝服周志学,于是只好任命周志学带人调查关于禁沟的事情,顺便把自己的亲卫分出二十人交给周志学,用以保护他的安全。
徒单合喜为了防止光复军攻击潼关也做了很多准备,比如将潼关一带的人口全部西迁,把这一带变为干脆彻底的无人区,以至于光复军想要寻找向导也找不到,只能靠自己一点一点摸索前进。
好在周志学之前为了攻取潼关也做了不少功课,向往来客商询问了很多关于潼关的往事,对潼关并非一无所知。
“你们知道吗?旧时潼关不是现在的潼关,我听人说,数百年前,潼关就在这塬顶上,过了黄巷坂不是直接往滩涂那边去,而是要顶着滚木礌石攀登塬顶,然后才能看到塬顶的潼关关城。”
攀登南塬塬顶的路上,周志学在亲卫们的搀扶下一边攀登,一边还不忘给他们补课。
“那照这样说,过去的潼关不是比现在的潼关更险要吗?”
周志学的亲卫队长陈辽询问。
周志学点了点头。
“可以这样说。”
“那为什么潼关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因为黄河啊,黄河水道流经此处不断下切,水位不断降低,把原先被水淹没的部分给露了出来,听说几百年前这座南塬是紧贴着黄河水道的,南塬边上的那条路是不存在的。
那个时候潼关当然要设在塬顶更合适,但是后来这部分浅滩露了出来,越露越多,经年累月之下,能走人了,还能走很多人,甚至能过军队,那潼关继续设在这边不是毫无意义吗?”
卫士们算是明白了潼关改址的原因。
“那咱们要找的路是?”
“就是当年人为了通过潼关进入关中所要走的路,听说当年的人就是走这条路去潼关,然后过潼关,接着还要经过一条沟渠,过所谓的十二连关,然后才能真的进入关中。”
周志学这样一说,卫士们纷纷到倒吸一口冷气。
“天啊,那得多难啊?光是现在的潼关咱们就拿不下来了,这要是变成以前的,这仗可怎么打?”
陈辽看着周志学。
周志学喘了几口气,呵呵笑了一阵。
“那就要问曹孟德了,我就知道一个曹孟德攻克旧潼关的故事,不过他也不是正面来攻的,他是绕道黄河渡口偷袭潼关大后方,这才击败了据守潼关的马超。”
陈辽连忙说道。
“那咱们也可以渡过黄河啊!”
“嗯,咱们不正在强渡黄河吗?齐鲁兵团就在干这个事儿,不过现在,当年曹操用的渡口也有一座关隘,叫大庆关。”
陈辽立刻闭嘴了。
好家伙,感情这当年的漏洞已经被堵上了,他们没有捷径可以走了……
不过想想也是,黄河水流量大,河道宽深,且有无数暗流涌动,很容易船毁人亡,好不容易有一条能用的航道,肯定一直沿用下来,大家都清楚的道路,怎么会没有重兵把守呢?
但是这样一说……
“书记,这样说来,咱们现在要找的路不也是前人走过的路吗?”
“是啊。”
“那会不会也有防备?”
“不知道。”
周志学摇了摇头:“那我是真不知道。”
“可是大庆关不是……”
“黄河上能用的渡口不多,那条航道一直沿用至今,就没荒废过,但是潼关故道从唐时就已经荒废了,没人用了,连知道这个消息的人都很少,和黄河渡口不一样。
而且听说这个地方之所以叫禁沟,就是因为这条路很早以前就被朝廷禁了,不准人走,所以知道的人就更少,我也是打听了很久才从一个客商嘴里打听到的传说,还不知道是真是假。”
陈辽明白了周志学的意思,于是不再询问,专心保护、搀扶周志学走过崎岖的道路。
PS:648+328,双倍首充加持,雷神池子倒是没歪,一发入魂,但是武器池子给我抽麻了,定轨了稻光,结果连续两次歪了无工,最后脸接大保底定轨才出的稻光,我差点把手机砸了,本来还想用剩下来的石头买爆纪行的,现在全部木大了,米忽悠可以的。
PPS:id是传说中的苏维。
五百七十 乌延蒲离黑无可奈何
脚踏实地的走过这条荒废已久的小路,周志学就感觉到这条路虽然不好走,但是只要没有障碍,小股精锐部队还是可以成批量通过的。
当然,因为很难寻到补给,所以若要走这条路,不仅路线是问题,补给也是问题。
如果真的要走这条路发起攻击,估计只有一次机会,派遣一支精锐部队自己携带干粮,用最快的速度迂回到潼关后方发起进攻。
要在食物和食水消耗干净之前对潼关发起进攻,必须要取胜,机会只有一次,不能失败,一旦失败,全都完了。
周志学暗暗得出了结论。
费了一番功夫,一群人登上了南塬塬顶。
这上头倒是出乎意料的平整,但是潼关旧址也毁的七零八落,几乎看不到什么有用的存在,只是稍稍能看出一个轮廓,能稍微畅想一下三百多年前旧潼关挺立于此的雄姿。
不过这并不是他们的目的地,他们还需要继续向西,寻找禁沟和十二连城。
一路上他们走走停停,小心谨慎,前后左右多方探索侦查,确保前行路上没有金军,甚至没有人烟。
而事实上也是如此,整个南塬塬顶不仅没有军队,也没有人烟。
只是一派萧索破败的模样。
周志学继续带人向西前进,前进到某个位置的时候,前方发现了一座荒废很久的旧城池的遗址,探索之后,他们发现里面并没有人活动过的痕迹,至少最近没有。
抵达这里之后,周志学等人还发现了一条南北走向的河沟,他想了想,没有继续往西,而是折道往北,下令侦察部队向北前进索敌。
没多久,侦察部队传来消息,发现旧防御设施的遗址,但是没有发现有人防守或者居住的痕迹。
周志学大喜过望,下令侦察部队继续向北,于是他们发现了接二连三好几座防御设施的遗址,都是荒废很久、没有人类行踪的样子。
不仅没有人类的踪迹,还有很多野生动物出没于其中,一些小动物也就算了,好多蛇倒的确是挺吓人的,爬来爬去,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毒。
不过好在他们没有撞上大虫之类的猛兽,否则他们可能要折损几个人在这里才能结束这场探索。
抵达第九座遗址的时候,周志学下令侦察兵部队继续往前,他所带领的卫兵们就不要继续往前了。
越往前越危险,还是少量专业侦察兵前进,他们在后头等消息。
“若我所料不错,这里大概就是所谓的禁沟和十二连城了,看上去,的确是没有人烟的模样,杂草丛生,乱石挡道,还有很多野兽,足可证明这里已经荒废很久。”
陈辽愣了愣,然后表情变得有些激动。
“书记,这样说来,那前面不会就是……”
“嗯,若没有差错,越过十二连城,前方应该就是关中了,我们可以从这里直接插入潼关后方,一举将潼关金贼全部消灭!”
周志学松了口气,感觉这场远足跋涉收获很大,也不枉费他们花了三天时间探索的这条路。
一路上他们火都不敢点,吃的都是干肉和大烙饼,喝的是自带的水,休息的时候席地而坐,晚上睡觉还要伐木扎篱笆做保护,一群人窝在一起睡,轮流守夜,彻夜刀枪不离身,生怕给什么猛兽摸过来咬一口。
给猛兽咬一口,这辈子就算是报废了,谁也不想。
不过还好,或许是他们人多势众,携带兵器,所以没什么猛兽敢摸过来,倒是发现几条蛇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他们的篱笆边上,还挺近的,给一些怕蛇的士兵吓得不轻。
周志学和卫兵们略做一些等待,到傍晚的时候,侦察兵回来报告,说越过前方几座防御旧址,走出峡谷路,确实发现有人类聚落,但是他们不敢接近,只是远远看了一眼。
好家伙,还真是!
周志学捏紧了拳头,下令侦察兵把这一路的路线侦查完毕,然后收队返回。
返回的路上他们就不用走走停停小心翼翼了,全力赶路,很快赶回了光复军大营,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周至。
周至大喜过望,万万没想到还真的让周志学找到了一套可以绕过潼关的路线。
不过他还是有些忧虑。
“这话又说回来,虽然那条路荒废着,但是金贼那边就没有知道此事的人吗?一般小路的话,驻军应该是会打听并且摸排的,他们不会设伏吧?”
“这个还真不好说,这条路唐时就禁止过人,后来的居民商旅肯定直接走新潼关比较方便,没有人会舍近求远走旧潼关道吧?这样渐渐的,这条路也就荒废了,也不为人所知,咱们之所以能知道,还真是有点撞大运的感觉。”
周志学这一说,周至觉得的确也是这个道理。
于是他点点头,开始和周志学商议突袭计划。
派遣最精干的将领,率领最精干的部队,自己携带粮食和食水,用最快的速度迂回穿插到潼关后头,发动突袭,和正面交战的主力部队一起前后夹击,争取把潼关一口气拿下!
光复军准备开始执行这一突破任务的时候,金军方面倒显得稳如泰山。
潼关守将乌延蒲离黑正在宴请麾下军队之中的主要将领,庆祝他们第一阶段防御的胜利。
乌延蒲离黑认为之前十几天作战中,金军没有让光复军越雷池一步,这是极大的胜利,证明了光复军实力不够,卷土重来却依然不能成功攻破潼关,只能绝望地看着坚固的关城无可奈何。
所以他要借光复军暂停攻击的这段时间宴请坚守在前线的将领们,让他们好好吃一顿。
“当然了,酒就不喝了,贪杯误事,等咱们彻底击败贼军之后,再开怀畅饮,如今就以茶代酒,诸位,吃好!喝好!”
乌延蒲离黑高声喝道。
“喏!”
众将齐声领命,然后就开始了大吃大喝。
看着众将吃吃喝喝的场面,乌延蒲离黑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念一想,却又愁上心头。
镇守潼关之前,徒单合喜挑明了跟他说过,这一战他不会有太多的援兵,虽然说徒单合喜那边还有两万多兵力,但是不能全部投入到潼关方面,还有很多地方缺乏兵力。
西夏这条忘恩负义的恶狗屯兵数万于边境演武,虎视眈眈,不管他们会不会真的出兵,金军也必须要动用一定的兵力防御他们。
南宋方面,老对手吴璘虎视眈眈,宋军早已据守各险要之处,且随时都有重新北上陕西的可能,所以也要用兵力防御。
这一块占了一半兵力,剩下潼关和大庆关方向只能分配另外一半兵力。
如此就把正规军的兵力抽干了,正规军挤不出一点机动兵力来用。
但是地方上还需要兵力维持,万一出事了还要有人负责镇压之类的,所以徒单合喜一声令下就把全体迁居到关中地区的女真壮丁征入军队,让他们参军。
为了进一步增强力量,又征发了将近五万人的汉人签军用来维持地方治安,必要的时候还能拉上去做炮灰送命,总归是有用的。
但是谁都清楚,没有精锐正规军的情况下,只靠汉人签军就等于送死,签军跟着打打顺风仗,跟着抢抢钱还算是可以的,要是指望签军能为大金国尽忠,那纯粹是在做梦。
正规军的兵力如此紧缺,一旦他手上这一部分兵力消耗殆尽,潼关就真的危险了,关中也就真的危险了。
而很不巧的是,光复军发起总攻之前,他手上的这支军队就已经不满员了。
之前光复军多次派兵袭扰金陡关一带他安排的维修队伍,双方大大小小混战十几次,折损兵力近千,却也没能成功修缮金陡关,于是这一次光复军再进兵,金陡关一线没能起到迟滞的作用,很快就崩溃了。
光复军再次兵临潼关城下。
光复军的战斗力究竟如何,乌延蒲离黑也是有着十分直观的认知。
尤其是光复军所持有的火器,非常可怕,不仅声若炸雷,爆炸之后还能炸死炸伤不少人,要不是准头不行,他都怀疑他的守城部队要给这些震天雷全部炸死。
这不行的啊……
乌延蒲离黑怀着忧虑的情绪左思右想,却连一点点改变局面的想法都没有。
坚守还能拖延时间,要是主动出击,死得只会更快,这一点,他的前辈高仙芝和哥舒翰都已经给他打样了。
只能说徒单合喜没有唐明皇的资敌举动,没有要求他主动出击,相反还要他死守,坚决不准出击,贸然出击还要问罪。
他觉得徒单合喜的打算就是在这里死守,等着光复军耗尽粮秣再退兵,以此苟延残喘。
但是光复军的兵源到处都是,金军的兵源几近枯竭,这样对拼下去,就算是拼消耗,光复军也比金军更能拼。
几杯茶水入口,没能浇灭心中的愁绪,反而愈发促进了愁绪的增长。
光复军没有停战多久,只是短短一天之后,光复军就重新开始了进攻。
这一次进攻非常凶猛。
光复军靠着巨大的木幔车护住士兵,用火箭和震天雷压制城头金军的攻击,让士兵跟在大车后面填补陷坑,效率很高。
甚至有些时候光复军还会趁夜出动填补陷坑,所以没过几天,关城外的陷坑就全部填平了。
填平陷坑之后光复军就触动了巨大的临冲车,五架临冲车并驾齐驱,车顶弓弩手的位置甚至比关城还要高,能俯视城墙上的守军士兵。
这些弓弩手居高临下对他们放箭,把他们射的抬不起头来,而此时,更多的士兵藏在临冲车下面的三层四层。
城墙上的金兵一旦不能用推杆将临冲车的位置限制住,让临冲车靠近城墙,那么车上自带的木梯就会迅速解开,搭在城墙跺上,全副武装的刀盾手会迅速无视生死的冲上城墙和城头金军厮杀。
战况非常惨烈。
五百七十一 关中门户洞开
虽然能够通过临冲车冲上城墙的士兵往往数量有限,难以打开局面、抢占生存空间,但是只要冲上去,对城头金兵就是巨大的威胁。
甚至冲上去的还有敢死队。
他们身上携带着好几颗震天雷,一旦成功登上城墙就着手点燃引线,把震天雷扔到金军人多密集的地方,往往能炸死一大团金军士兵。
当然,这样做自己也很难讨到好处,很容易被波及到,然后受伤,或者死亡。
但是对于冲上去的士兵来说,一旦攻击失败,本就很难活下去,与其被杀,不如自己了断,临死还能拉几个垫背的,值了!
所以才有敢死队的士兵带着震天雷往上冲,一旦失败,直接引爆,大家一起死个痛快,免遭痛苦。
城头上轰隆隆炸成一片,临冲车上的敢死队士兵们杀红了眼,而趁着他们用命拼出来的时间,底下更大量的士兵攀附着云梯快速往上爬,爬上去就不要命的拼杀,争取给后续的兄弟们杀出一条血路来。
如此周而复始,光复军不断的冲击失败,却又不断的组织下一次冲击,伤亡渐渐增多,可是士兵们的士气一点也没有下滑,下一次卷土重来,士气甚至更加高昂。
乌延蒲离黑登上关城亲自指挥了一次防御战,撞上了三十多个光复军士兵杀上城墙,那一阵激烈的厮杀啊。
要不是城上真的没什么给他施展的空间,而金兵数量又太多,这三十多个光复军士兵说不定真的能杀穿金军的防御。
这次进攻失败之后,他亲眼看到最后三个光复军士兵引爆了震天雷,抱着震天雷就往金兵群里冲,吓得包围他们的金兵到处乱窜。
然后就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那一段城墙上被炸的满是腥臭的血肉,叫人不能直视。
乌延蒲离黑就非常不理解,为什么这些光复军士兵那么敢战,那么凶悍,乃至于连命都不要了。
他们一个个的全都是死士吗?
光复军的将军到底给军队发了多少钱?
到底许给了他们什么样的承诺?
光复军士兵看到同僚接二连三的战死,就不会害怕吗?
他们完全感觉不到挫败和恐惧吗?
潼关高大,城池宽深,地势险要,光复军的进攻在这里撞得头破血流,但是他们的攻击始终不曾停下来。
失败一次就用震天雷轰炸一次,失败一次就轰炸一次,轰隆隆的声音响彻云霄,给防守的金军带去了巨大的麻烦,很多听力受损的士兵因此听不到声音。
到后面每到光复军用震天雷轰炸的时候,金军士兵都很熟练地用布团堵住耳朵,以免聋掉。
也就是爆炸不能摧毁墙体,乌延蒲离黑感觉这个震天雷要是能摧毁潼关墙体,他连一天都守不住,就要崩溃掉。
究竟是为什么,这支部队如此善战、勇猛、不畏死?
乌延蒲离黑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并且得出答案了。
因为游奕军第一师副师帅荆天佑率领的精锐突击队在六月初二顺利穿过了十二连城的禁沟,通过禁沟一路绕到了潼关关城之后,一举袭击了金军潼关大营,造成潼关大营的崩溃。
潼关金军大营完全没有料到一支光复军居然会出现他们之后,直接袭击了关城之后的潼关大营,把大营中的金兵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大营很快崩溃了。
大营的崩溃直接导致关城城防的崩溃。
荆天佑统领精锐们追杀溃兵直接追到了关城,杀伤了关城,从后方打乱了关城的防御。
正在关城内布置防御应付光复军主力进攻的乌延蒲离黑也完全没料到这种事情的发生,他完全不敢想象为什么会有一支光复军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
难道是从黄河上绕过去的?
不会,黄河水流如此湍急,还有很多暗礁不为人知,就算有个别人运气好能偷渡,大部队的行进绝对不会如此顺利。
风险太大了,光复军指挥官不可能拿那么多士兵的命去做这个赌博。
那么,他们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
亦或是长了翅膀飞过来的?
乌延蒲离黑来不及思考了,因为就在关城大乱的时候,正面光复军的主力也发起了前所未有的高强度进攻,大量士兵杀上了城头。
当其时,金兵腹背受敌,已经没有坚守城池的勇气,在光复军两面夹击之下很快溃不成军,四散奔逃。
乌延蒲离黑很快失去了对军队的控制,只能指挥少量的亲兵保护他的安全,并且尝试杀出一条血路逃跑。
但是他的运气很差,血路没杀出来,自己反而陷入了光复军的团团包围,死战不得脱。
终于,当亲兵们战死殆尽的时候,他绝望了,对金国的未来和关中的未来都绝望了,想着徒单合喜对他说的话,还有眼下的局面,他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他做了一个懦夫,横刀自刎,把一切都抛弃了。
主将身死并没有引起什么别的混乱,因为潼关金军已经崩溃了,再怎么样也不会比崩溃更加混乱。
光复军前后夹击,用了快两个时辰的时间将潼关内的金军全部歼灭。
这一战,光复军杀死金军两千余人,其他的全部被俘,整个潼关内外都被鲜血染红,状况极为惨烈。
而光复军前前后后也为潼关付出了一千四百多名士兵的生命还有更大数量的受伤者。
不得不说,这是光复军自从和金军开战以来伤亡最大的攻防战。
这一战的伤亡数量仅次于苏咏霖亲自指挥的真定血战。
潼关之险要可见一斑。
战后,周至并没有往常取得胜利之后的激动。
看到统计伤亡数字之后,看着令人触目惊心的伤亡数字,周至拍了拍周志学的肩膀,长叹了一声。
“若是没有你的建议和探路,恐怕这个伤亡数字还要再翻一倍才能攻克潼关,周书记,这一战,你是首功。”
周志学抹了一把脸上的污渍和汗渍,看了看残破不堪的潼关关城还有遍地的尸体,摇了摇头。
“这一战没有首功,或者人人都是首功。”
周至听后,默然无语。
这一战,光复军虽然折损颇大,伤亡严重,但是毕竟拿下了潼关,歼灭了守关金军,打开了进入关中的大门。
关中平原自此就没有可以像通关这样阻挡光复军前进的障碍了。
拿下潼关之后,周至分出一支兵马去接应正在大庆关血战的苏海生所部,自己带领主力向长安疾驰猛进。
张越景得知周至成功攻克潼关之后大喜过望,立刻派人前往联络答应和光复军一起行动的张中彦,要求张中彦整顿兵马与光复军一起攻打长安城,以期尽管捣毁关中金军之中枢,奠定胜局。
周至派遣军队前往接应苏海生的时候,苏海生正对着河对岸的大庆关一筹莫展。
他抵达大庆关的时候,大庆关一带的渡船都被金军收集或者摧毁了,这一点并不会让他觉得疑惑,他自己有充分的准备,不需要金军这里的渡船也能行动。
但是真的行动起来才发现这是千难万险,又要渡河,又要攻克险关,还要面对进军居高临下的打击和在对岸设下的防御阵地,渡河的时候就有很大的危险性,更别说登上河岸之后。
这难度就像是面对两座城池,要先攻下第一座才能攻克第二座,连环套一样,让苏海生吃尽了苦头。
他麾下齐鲁兵团的战斗力并不弱,当初苏咏霖攻克中都以后,立刻调动苏海生率领军队攻打河东,他就一个人带领编制不齐的齐鲁兵团把整个河东都给拿了下来。
河东金军和金国官府仓皇投降的很多,但是敢于抵抗的也并不少。
大战三次,小战二十二次,苏海生一战都没有输过。
奇袭太原,围攻平阳,迫降河中府,这几仗他打的都很漂亮。
数月间,齐鲁兵团杀死金军过万,杀死大小文官、武官超过二百,在河东杀的人头滚滚,打下赫赫威名。
苏海生自己也坐实了齐鲁兵团第一任司令官的位置,无人质疑,而不是之前让人说闲话——是因为他是苏咏霖亲手带出来的亲信所以才得到了如此重要的职位。
虽然之后齐鲁兵团重新整编,一些有战斗力的部队被苏咏霖拆分、充到了其他新部队当中当骨干,但是苏海生统领的天兴军的老底子还在。
现在的齐鲁兵团几乎就是天兴军老底子编起来的,军心在,军魂在,作战勇敢,敢打敢拼,不会输给任何一支军队。
但是面对黄河天险与大庆关的险要,苏海生使出浑身解数,也收效甚微,大战一个月,堪堪夺下一片滩头阵地,而金军还控制着好几座军事堡垒等着他一个一个的啃下来。
他已经折损了七百多名士兵,其中有三百多是在黄河水里淹死的,他看的非常痛心,大半夜都睡不着觉,攻取河东以来的骄傲之心一扫而空,只剩下满满的苦涩。
就在这个档口,周至所派遣的接应部队从背后奇袭了大庆关,大庆关守军大为震惊,快速崩溃,引起连环反应,使得关城外堡垒之中的金军也仓皇失措,几乎崩溃。
苏海生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没有犹豫,嘶吼着让军队全线出击,把据守在大庆关的金军全部碾碎。
被压抑一个月的怒火一朝释放,全军奋起,如山呼海啸一般涌向了金军阵地,红着眼睛疯狂厮杀,就连苏海生自己都红着眼睛提刀上阵厮杀,亲自杀死了七个金兵。
这就导致一场大战之后,大庆关金军被杀死超过六千人,只有三千余人活着被俘虏,伤亡比相当离谱。
而当负责接应齐鲁兵团的荆天佑找到苏海生的时候,苏海生还没有冷静下来,还要叫嚣着要杀光全部金贼。
不过他到底还是冷静下来了,看着浑身浴血的荆天佑,郁闷的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
“到底还是你们快,还能分兵来帮我,潼关拿下了?”
“拿下了。”
“谁是首功?”
“游奕军书记官,周志学,他发现了一条荒废已久的小路,可以直接绕到潼关后方进攻潼关,金军没有防备,所以我们一鼓作气拿下了潼关,金军主将已死,大军主力现在正在奔赴长安。”
荆天佑老老实实的把河南兵团的战果告诉了苏海生。
“这样啊,张越景那老小子还真是运气不错啊。”
苏海生无奈的笑了笑,拍了拍荆天佑的肩膀:“好了,你的任务完成了,归队吧,之后的仗,不用你帮了。”
“喏。”
荆天佑没有多说什么,很快带兵往长安去了。
苏海生望着荆天佑离开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怀着满满不服输的心思整顿了一下军队,便下令大军朝西北方向进攻而去。
五百七十二 绝望中的“希望”
荆天佑在大军进攻长安的半路上和大军会合,把消息告诉了已经赶上来的张越景,张越景感到很高兴。
要说张越景没有和苏海生较劲的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两人都是苏咏霖的老部下,但是还是有所不同。
苏海生算是运气很好的那一类人,虽然是孤儿,但是从小就被苏家选中跟着苏咏霖一起长大,算是苏家养子,和苏咏霖没有血缘关系,却有真正的兄弟之情。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是别人羡慕不来的。
他们最早跟随苏咏霖,也最早得到了苏咏霖的关照和指导,最早接受教育,最早被苏咏霖影响成为他的支持者。
相对应的,苏咏霖也最了解他们,最清楚他们的能力,用起他们来自然就会有特别的信任感。
所以不说目前提领军队在外征战的苏绝和苏海生,搞情报的苏隐和苏长生,就算是苏勇那大个子铁憨憨都能提领最精锐的虎贲军,成为苏咏霖的亲卫大将,直接保护苏咏霖的安全,是苏咏霖的天字第一号亲信。
对于他们,后来才加入苏氏私盐集团跟着苏咏霖一起贩私盐的大家伙儿都是很羡慕的。
羡慕他们很早跟随苏咏霖,羡慕他们姓苏,是真正的亲信,后来起兵以后他们也是理所当然最先得到了任用,围绕在苏咏霖身边发光发热,以至于有人戏称他们是苏家军。
苏咏霖最早决定任命苏绝和苏海生一起出任兵团司令官的时候,其实有不少人都在心底里感到不服。
因为苏绝和苏海生在那之前一个跟在苏咏霖身边带兵,一个负责留守大后方,都不算战功卓著的类型,跟他们比起来,很多人都并不逊色,他们可以担任的职位,其他人也觉得自己可以担当。
但他们还是被任用了。
所以当时光复军内部有一些对此的风凉话,说苏咏霖到底还是信任自己人。
不过后来苏绝带兵在辽东打开了局面,干掉了金国伪帝,苏海生单枪匹马压服河东,大小二十多战没输过,充分展现了他们之所以被苏咏霖信任的能力,这才算是服了众,还顺带着让之前阴阳怪气的人意识到这是苏咏霖看人准,有眼光。
尽管如此,作为全军第一个被任命为兵团司令且独当一面的人,张越景可不愿意承认自己在军事水准上不如苏海生和苏绝。
于是张越景要求军队加速进军,不给金军反应过来组织反击的机会,尽快拿下长安,取得攻克关中的第一功。
周至接下命令,快速行军,数日之内连下华阴、郑县、渭南县三县之地,突入京兆府,开始真正的威胁到了长安城。
而同一时刻,徒单合喜才得知潼关失守的消息不久,正在手忙脚乱组织补救措施,结果再有人汇报的时候,愕然惊觉光复军先锋已经攻克渭南县,突入了京兆府,兵锋直指长安。
惊慌之下,徒单合喜下令部下万户大良顺带领五千军队前往守御临潼。
他试图在临潼建立一道防线,暂时阻止光复军进军的势头,争取一点布置防御的时间,让长安城可以做个准备,是走是留都能有时间决断。
但是他没想到大良顺根本不愿意送死。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大良顺试图用生病作为掩护,来回避这场战斗,但是徒单合喜根本不允许他有所回避。
“身为国朝大将,大金国危亡之时,正是需要你我这样的人站出来挽回局势,怎么能因为些许小事就畏战?你若不去,我现在就斩了你!”
徒单合喜亲自来威逼大良顺,大良顺无可奈何,只能接下任命。
但是他领兵离开长安之后直接调头北上,然后折往西,往凤翔府方向逃跑了,根本没有去临潼。
“哼!想让我送死?我偏不!这老家伙是越活越糊涂了,他自己想死自己去死好了,别拉上我!”
大良顺丢下一句话,杀掉了徒单合喜派来的监军,就带着同样不想死的士兵们逃跑了。
于是当周至的部下、第三师师帅袁献率领先锋军抵达临潼的时候,临潼城中的汉人签军直接杀了女真长官,开城门投降了。
袁献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临潼县,然后继续向长安进军。
此时光复军先锋和长安城之间只有一个灞桥镇。
而当光复军呼啸而来的消息传来的时候,灞桥镇上的女真人也全都跑光了。
当地汉人根本没有打算防御,而是干脆的拉出了自己的小船,表示要为赶来的光复军领路,用自家的船只送他们渡过灞水,让他们更快的兵临长安。
那场面就相当的热闹。
于是从渭南县到长安城外,光复军一仗都没有打,只用两天多一点的功夫就火速渡过灞水,兵锋直指长安城。
得知大良顺根本没有阻击光复军而是带兵逃跑的消息之后,徒单合喜在长安城中瘫倒,满脸绝望。
潼关丢了,光复军杀入了关中,信赖的部下失去了信心,裹挟军队逃跑了,抛弃了长安,抛弃了自己,抛弃了大金国。
那么,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和光复军对抗的资本呢?
他整顿全军,发现手上只剩下一万五千人左右的正规军,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之前的混乱之中混在长安人群里一起逃到了城外。
他只能收拢城中签军,也只得两万余人,加在一起三万五千余人的防御力量,看似很强,但是作为一支孤军,已经没有希望了。
长安城再坚固,抵抗的再久,也不能挽回潼关失守带来的战略劣势。
潼关失守,则大庆关失守也就是时间问题,光复军两路进军成功,大军进入关中平原肆意妄为,金国在关中最后的统治行将崩溃。
没希望了,完了,这一仗开战才一个多月,就输了。
他当初可是预计至少能在潼关与大庆关阻挡光复军三个月的。
到时候光复军师老兵疲,说不定无力再战只能撤退,他就又能苟下来,争取新的希望。
可现在一切都终结了,全完了……
徒单合喜捂住了自己的脸,几近崩溃。
可是忽然间,他想起来了一个人。
张中彦!
他在凤翔统领刚刚招募的汉人签军,那是除了徒单合喜手中正规军之外规模最大的军队,人数超过四万,有一定的武器装备。
徒单合喜是觉得所有军队都被集中了,地方没有应急兵力是不行的,于是委托张中彦签发汉人当兵,并且给与一定程度的训练。
现在,就算训练不足,可是那支军队已经成为了长安城惟一的希望。
只要张中彦领兵来援发起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徒单合喜也是病急乱投医,立刻下令派出三队传令兵前往凤翔,勒令张中彦火速带兵来支援长安,以解长安之围。
下达这个命令之后,徒单合喜感觉自己又看到了希望,于是重新振奋了起来,准备做点什么挽回局势。
此时此刻,光复军先锋距离长安城只有不到半天的距离,城中十分混乱,很多人试图离开长安城,并且正在冲击军队设下的防线。
部下接二连三的向他告急,说城中一片混乱,而没有得到他的命令的情况下,军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以至于现在已经有人通过城门离开长安,继续往西奔逃了。
徒单合喜大为恼火,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扒出了腰间佩刀,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援军近在眼前,坚守长安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传我命令,关闭城门,不准任何人离开,所有人全部回到住所内不得私自外出,如有违令者,杀无赦!”
五百七十三 城里兵丁开始杀人了!
徒单合喜下达命令的时候满面冰霜。
部下们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迟疑。
“试图离开长安城的,也有高官显贵,难道……”
杀无赦的话,自然也包括那些很有地位的官僚权贵了,要是杀了他们的话,那影响岂不是非常的可怕吗?到时候朝廷追究起来……
啊,朝廷……已经没了不是吗?
很多人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一直压在他们头上让他们规规矩矩办事的朝廷已经不在了,那个朝廷已经没了,被光复军一锅端,全部消灭了。
大金国在事实上只剩下关中这一块土地还能维持统治了,那岂不就是说……他们就是朝廷?
“大金国都没了,哪来的高官显贵!不服从命令者,杀无赦!!”
徒单合喜大吼一声,解开了军队的最后的束缚。
他麾下的军事人员都意识到,尽管现在关中局势危如累卵,但是毫无疑问,他们才是真正的天,他们才是真正的统治者,而那些往日的权贵们屁都不是。
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长安城内那些原本肆无忌惮冲击城门想要离开的权贵富豪们就遭到了军队的无情杀戮。
军队在有束缚的时候甚至可以显得有些软弱可欺,他们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完全不可怕,看不出一丁点的威胁。
但是千万不要因此以为军队就真的软弱可欺,军队是彻底的暴力机器,是统治阶级意志的直接体现,在统治阶级的命令之下,军队会爆发出极为可怕的破坏力。
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军队,最可怕的军队,是自己成为统治阶级,将原有的统治阶级干碎掉,成为完全体的可怕的军政权。
如此的军队,就是说一不二的可怕存在,也是五代十国以来所有朝廷都试图遏制的军队。
徒单合喜最初还打算用正常的统治模式和长安城内的人们来往,但是换来的却是混乱和无序。
既然如此,他不装了,他摊牌了,他就要做那个独一无二的统治者。
尽管做出这个决断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
而此时此刻,那些正在冲击金军设下的城门防线的人们对此还一无所知,他们还不知道徒单合喜的内心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汉人富商王全友就是其中一员。
他正带着自家的护院家丁们保护着三辆马车一起行动,准备冲出长安城回乡下老家避难。
三辆马车中,一辆是家人,两辆是家中储蓄和值钱的东西,
几天前,传说中恐怖的光复军已经攻克潼关了,正朝着长安而来,所以他收拾了全部的家产,想着回老家避风头,避免成为兵灾的受害者。
可是跟他一样想的人很多,大家一起涌上街道要离开长安城,反而被堵住了,一条街道塞的满满当当,寸步难行。
而且城中官府也有命令,说大战期间不准擅自离开长安城,必须要得到官府的允许才能离开。
但是去申请许可的人实在太多,很多人根本来不及拿到许可,而光复军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了。
前面传来消息,说不断有人闯过城门,已经顺利大逃亡,这样的消息刺激着前后的人们不断奋勇向前冲击封锁线。
但是队伍还是那么臃肿,那么缓慢。
王全友急的大汗淋漓,但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让家丁继续在外面护着车队,自己钻进了家人的那辆车里。
车里是他的妻子和一双年幼的儿女。
一见他进来,妻子李氏就着急的询问道:“怎么样了?离城门还有多远?”
“邪门了,一早就看到城门了,也在不停地往前走,折腾到现在愣是还没到,前头人山人海,就是看不到尽头。”
王全友拿过妻子递来的汗巾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看着睡着在妻子腿上的一双儿女,叹了口气:“苦了你们了,跟我一起跑,早知道就不该把你们一起带来,留在乡下老家也比现在好。”
李氏摇了摇头。
“你事务繁忙,我不跟在你身边照顾你就不放心,这也不是你的问题。”
王全友握着妻子的手,缓缓点了点头。
“总之,你们就待在车子里别下来,外面现在人多眼杂,乱的很,车子里还安全些,车子外头就不好说了。”
“嗯,我知道了。”
李氏看着王全有疲惫的模样,心疼道:“稍微歇一下吧,看这样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离开的。”
“算了,我还是在外面盯着吧,不然我不放心,出城门搞不好还要给那些兵头子打点一二,不然他们肯定不放人,这些事情还得我来操持,你别担心了。”
王全友拍了拍李氏的手背,转身下了车。
李氏也只能叹了口气,默默地看着王全友离开了车子,然后轻轻抚摸着已然睡着的一双儿女的脸蛋,心下多少有些感叹。
他们生在了这样一个混乱的时代里,可的确不算是什么好命人。
虽然家里富裕,不缺钱花,自幼也不曾挨饿受冻,若是遭逢盛世,自然很好。
可偏偏却遭遇乱世。
乱世中,王朝崩灭,兵荒马乱,人人自危,难以自保,钱根本不好使,甚至是厄运的根源,这种情况下,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安然度过这一切呢?
如果不能安然度过,一家子在乱世之中遭遇可怕的事情,孩子们又该怎么办呢?
李氏这样想着,想着,渐渐觉得困倦,眼睛一闭,往后一靠,也就那么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尖叫声使她惊醒。
听着耳畔男男女女的尖叫声,李氏非常惊恐,她颤抖着手掀起车帘一角,就那么一瞥,瞥到了外头好多人在向着与她相反的方向奔逃。
她还没反应过来,车门被打开,面如土色的王全友钻了进来。
“走!快走!快跟我走!!车子里别待着了,出来!”
他一把拉过了还没醒过来的女儿,把女儿抱在怀里,就往车外面跑。
李氏很害怕,便抱着女儿跟着王全友一起下车,到了车外头,她才看到外面的局势简直就是大混乱。
好多人惊恐的尖叫着往回跑,而不是往城门的方向跑,就像是城门那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追逐着他们一样。
“快走!!”
王全友双手抱着女儿,让还没反应过来的李氏跟着他一起跟着人流跑。
“咱们去哪儿啊?”
李氏一边跑一边大声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杀人了!杀人了!城里兵丁开始杀人了!快跑!回家!!”
王全友不能说更多,只是不停催促着李氏一起往家的方向跑,什么东西都不要了,只要一双儿女还在就好。
也算是老天垂怜,一家四口人很顺利地跑回了城里的家中,用力的拍着家门,留守家中的老仆很惊异的打开了家门,把一家四口放了进来。
家门一关,惊魂未定的夫妻两个才喘了口气,瘫坐在了地上。
一双儿女年纪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哭,只是愣愣地看着惊慌失措的父母。
“阿郎,怎么了?”
老仆满脸惊讶地询问王全友。
方才开始他就听到外面不对劲,好大的喧哗声,吵闹不休,似乎城中出事了。
王全友抱紧了怀里不明所以的小女儿,低声道:“城里兵丁不知道怎么回事开始杀人了,好些冲到前面去的人都被杀了,不管是谁,好像连女真人都有被杀的。”
“啊?”
老仆大惊失色。
李氏也吓得不轻。
“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但是既然这帮混蛋下杀手了,接下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咱们要躲起来,必须要躲起来!”
五百七十四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守住长安还有什么意义呢?
王全友对朝廷兵丁的行事风格有着充分的了解。
他常年在外经商,对这群穿着朝廷军装的土匪非常熟悉,这群人既然下了杀手撕破了脸皮,接下来搞不好就是更加残酷的对待。
绝对不会那么轻易的就停下来放过城里的人。
接下来必然会有更加恐怖的事情会发生,所以必须要想方设法躲藏起来,不能被发现。
家里的细软和值钱的东西都丢在外头了,家丁们也在混乱中失散了,他们没有了保障,只能选择藏在家里。
“咱们不能出去,哪里都不能去,也不能正大光明住在家里,必须要藏起来,我看看……地窖!对!就是藏酒的地窖!老王,跟我来,搭把手,咱们弄点吃的喝的送到地窖里!”
“哦!”
老王头是王全友多年的老仆,条件反射般的接受了王全有的命令。
王全友又看向了李氏。
“先把孩子们送到地窖里,再弄些铺盖和衣物一起丢进去,有什么过日子要用的东西也一并丢进去,还有蜡烛,蜡烛也要多丢一些进去,然后就进去等我们,要快!”
说着,王全友就带着老王头一起去搬运食物和水。
好在家里细软带走了,但是基本生活物资还在,老王头还正好刚刚烙了不少大饼、蒸了不少馒头准备当干粮吃,王全友大喜过望,和老王头联手把这些食物搬到了地窖里。
接着厨房里还有些什么吃的也都往里搬,不管熟的生的全都往里般,两人还联手搬了两缸子食水送到了地窖里——总不能全靠喝酒度日吧?
万事俱备,王全友把藏着酒窖的柴房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也跟着躲进了酒窖里。
王家一家人就那么躲进了地窖里不敢出来,吃喝拉撒都在酒窖里,好在酒窖地方够大,够宽敞,也有隐蔽的透气孔,危险的时候当做临时避难所并非不可以。
王全友也算是留了个心眼儿,早年家里挖地窖的时候就觉得可以用作临时避难所,作为商人的危机直觉让他做了在当时看来挺多此一举的事情。
可偏偏是这【多此一举】,给现在的王家带来了生存下去的契机。
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如同王全友这样有危机嗅觉,并且善于进行危机管理,大部分人要么没条件,要么没想到,还是按部就班的过日子,直到他们遇到了这场长安危机。
在徒单合喜不惜一切的命令下,长安守军一部对冲击城门的女真显贵、汉人显贵进行了无差别杀戮,血染城门,大量往日里耀武扬威的显贵们遭到了军队的杀戮。
他们或者被枭首,或者被劈成两段,或者被捅穿了身体。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才意识到,人类最根本的统治力来源,是武力。
城内的军兵算得上是“扬眉吐气”了,终于不用继续受这些鸟气了。
他们的怨念得到了发泄。
长安城内的秩序在武力的压制下很快稳定下来,所有人都按照军队的要求回到了自家住宅里不敢乱跑,每个人都吓得满脸发白,瑟瑟发抖,很快,整个长安城安静的就和鬼城一样。
但是这一切并未结束,长安城内的权贵们并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军队里的基层士兵本身就是被军官们压迫和剥削的存在,军队里严酷的生存环境让他们的怨念极为庞大,一经发泄,就根本刹不住车。
徒单合喜也没想着刹车,他借着军队不能控制怨气的发泄行动进一步发布命令,要求签发全城男子参与守城,集中全城所有物资进行守城。
他要把全城所有人力物力集中在一起,所以任何人都不得私藏任何对守城有帮助的东西,包括所有可以吃的东西。
在光复军距离长安城还有两个时辰距离的时候,徒单合喜一声令下,女真正兵们呼啸着进入了长安城内的家家户户,对他们进行彻底的掠夺,把所有可以用的上的物资全部“集中”。
尤其是粮食和钱财,全部集中。
而其他的,到底有没有用,那就全看军队个人的“判断”了。
这让军队特别的兴奋。
虽然没有徒单合喜的命令他们也已经开始了不同规模的抢掠和杀戮,但是徒单合喜的命令无疑是让这种行为变得合理。
徒单合喜帮他们背锅。
这种好事可遇而不可求,一旦遇到还不拼了命的发泄与抢掠?
而更让他们兴奋的是,徒单合喜没有不允许他们去掠夺那些往日里的权贵们和富豪们,那些人富得流油,往日里兵丁们只能看着流口水,而现在却不一样了。
于是这群人成为了大兵们重点掠夺的对象。
被掳掠签发而来的签军们在加固城防,正兵们在呼啸抢掠。
城内居民们惨遭抢掠,哭天喊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财富在短短的时间内被剥夺殆尽。
这还不算,某些士兵看中了部分姿色上乘的女眷,硬是说她们也是“守城物资”,于是扛着这些女眷大笑着跑走了,无视家人们的阻碍和女眷的哭嚎。
徒单合喜的部将张秀实在看不下去了,冒死求见徒单合喜,要求徒单合喜约束士兵的行为,不要过于放纵士兵,否则极易引发城内内乱。
徒单合喜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光复军即将抵达长安城,所有人都在恐惧,一般人在恐惧,士兵就不会恐惧吗?我没有其他可以安抚他们的方法,只能让他们放纵自己,以此宣泄恐惧。”
张秀愕然。
“等他们宣泄的差不多了,也就有了继续抵抗下去的动力和士气,如此,长安才能抵抗,如果不这样做,长安城最多三天就会陷落,你我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徒单合喜摆了摆手:“援军在凤翔府,若要抵达长安,至少也要七八天的时间,这段时间我们必须坚持住,才能等到援军,所以什么都不用说了,去守城吧!”
徒单合喜把张秀赶走了。
张秀的心中满是震撼,震撼过后,又满是疑惑。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守住长安还有什么意义呢?
潼关没了,大庆关大概率也没了,关中沦陷就在眼前,此时此刻,守住长安还有什么意义?
就算援军还能来吧,可是援军都是些什么货色,他徒单合喜真的不清楚?
那些货色能打赢主力金军都打不赢的光复军?
张秀陷入了迷茫之中。
张秀很迷茫,但是光复军没有丝毫的迷茫。
袁献统领先锋军快速抵达长安城下,率先封锁了长安城通往四方的道路,将长安城困死。
周至率领剩下的军队抵达之后,开始给军队建造营垒,供大军居住,准备攻城。
再然后,张越景也来了,他全面主持了长安城的攻击战,下令把长安城四面包围,每一面都安置大量的攻城器械,准备大量的火器,随时发起进攻。
这个时候是六月初八,金军还在城内打着收集战略物资的旗帜,做着抄家灭门的事情,越是高门大户越被这些大头兵重点照顾。
往日里高不可攀的贵人们在他们的钢刀威胁之下屈辱的求饶,这种快感让城内金军甚至忘记了光复军围城给他们带来的恐惧。
六月初十,总攻发起之前,张越景给城内的徒单合喜写了劝降信,劝他投降,保他不死。
徒单合喜冷笑着撕掉了张越景的信,自己写回信给张越景,告诉张越景什么都别想,他宁死不降,要战便战!
张越景大怒,传令全军,发起总攻。
五百七十五 对不住了,亲家翁!
光复军的总攻当然是铺天盖地的,大量的石块、震天雷投向了长安城,给长安守军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和震动。
长安守军只是听说过光复军的强力火器,但是没亲眼见过,没有亲身体验过。
现在,他们算是见识到了那震耳欲聋的巨大爆炸声和爆炸带来的巨大冲击力。
开战没多久,长安城头就是一片尸山血海的恐怖景象,很多金兵被炸死炸碎,血肉和脏器撒了满城墙都是,腥臭的味道令人作呕。
长安城墙固然高大,固然坚固,但是绝非坚不可摧。
张越景指挥部队用娴熟的攻城战法将城外陷坑全部填平,用沙袋将护城河填出一条宽敞的大道。
这一切的行动在远程军械的掩护之下显得相对容易,这一阶段光复军的伤亡也并不大,完全在可控范围之内。
光复军各军对野战的擅长程度不一,有特别擅长野战的精锐部队,也有不那么擅长野战的新兵。
这方面主要因为金军中敢于和光复军进行野战的军队没有想象中那么多,早期进军就被光复军不怕死的战斗风格打怕了,之后很少有敢于和光复军野战的部队。
但是光复军各部大多擅长攻坚战,一路打过来,越往后,只敢和光复军打城池攻防战的金军军队就越是占据了主流。
所以攻城一波流是很多光复军将领非常擅长的战术,各支军队战后的研讨会议和总结会议上,大家也会就攻城战的各种经验和小技巧进行交流。
久而久之,光复军中就出现了很多攻城战专家,攻城相关的战术也越来越丰富。
长安城是一座典型的坚城,城墙高大,护城河宽深,周边地势还平坦,很多攻城方法都可以在这里使用,这也是检验光复军战术水平和战斗力的关键时刻。
更别说张越景还手握一张可以打出来的牌——张中彦,所以他根本不担心长安城的负隅顽抗会引发什么连锁反应。
而且事到如今,只要潼关和大庆关二者破其一,关中必然为光复军所得,这几乎就是不争的事实,有没有张中彦其实并不重要。
所以张中彦的存在是为光复军锦上添花的,而不是雪中送炭的。
如果他试图雪中送炭,就应该提出自己带兵从后方配合光复军夹击潼关,而不是等着光复军打到潼关再来锦上添花。
张越景认为张中彦的行为是典型的地主阶级的软弱和短视。
想投资不敢梭哈,只想用最小的成本换取最大的利益,根本不敢赌一把大的。
但是那么小的成本对于光复军来说意义又有多大呢?
他就算现在带兵过来支援长安,又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难道光复军害怕和他野战?
只要攻克潼关,其他的都不是问题了,张中彦就算带来十万军队,张越景也不怕他,就关中金军这个情况还能集合十万军队,那十万军队得是什么模样?
对于张越景来说,张中彦最大的意义就是他能给长安城带来绝望。
他的投降能给长安城内负隅顽抗的金军最后一击,让他们彻底绝望,从而失去对未来的信心,由此露出破绽。
所以张越景很早就派人联络张中彦,当他围攻长安城的第二天,张中彦也就接到了他的通知。
不过接到张越景的联络时,张中彦并不惊讶,因为他之前已经惊讶过了。
带给他惊讶的是大良顺,那个逃跑将军大良顺。
大良顺逃跑之后没有往其他地方跑,而是直接往张中彦所在的凤翔府跑。
张中彦的女儿嫁给了大良顺的儿子,两人其实是儿女亲家,有这层关系在,大良顺当然会放心的投靠张中彦。
他一方面寻求张中彦的庇护,一方面也是想要劝说张中彦赶快跟着他一起往西边跑,去谋取生路,不要留在这里等死。
大良顺原本带着五千兵马,但是一路逃跑的过程中有很多士兵逃散了,很多士兵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大良顺也无暇管顾,就任由他们去了。
所以他抵达凤翔府后身边也就带着一千多人,但就是这一千多人跑到凤翔府的时候,可是好好地给张中彦吓了一大跳。
因为在他看来光复军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才能从潼关或者大庆关攻入关中,乃至于还要遭遇一次失败,不能顺利进入关中。
可是事实却是光复军出兵一个月就攻克了潼关,杀入了关中,威胁到了长安城。
素来有善战之名的大良顺居然直接逃跑!
好家伙,光复军那么凶悍?
潼关那种坚城他们也能那么顺利的攻克?
张中彦于是对光复军可以席卷关中这件事情再也没有任何的犹豫,立刻决定彻底投靠光复军,不再做任何多余的思考。
很显然,当前局势下光复军必然席卷关中,金军必败,金国必亡,这几乎已经是事实。
所以大良顺和他麾下的一千多女真兵也就是必须要献给光复军的礼物了。
不过这个事情不能强制的来,不能给大良顺等人绝地翻盘的机会。
张中彦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去做了一番准备,挑了一个晴朗的天带着犒军专用的牛、酒前往大良顺的军营犒劳大良顺的军队,并且与他商议“未来”。
“潼关既破,长安被围,时局到了这个地步,对于我们来说,还有什么能走的路吗?”
张中彦给大良顺倒酒。
大良顺一口饮尽杯中酒,叹了口气。
“能走的路不多啊,南边是宋国,咱们与之有血海深仇,不可能被其接纳,至于夏国,已然投靠光复军,指望夏国还不如直接投降光复军算了,这样算来,咱们也只有西域这一条路可以走。”
“西域?你是说辽国?”
张中彦喝了一口酒,低声道:“辽国可信吗?愿意接纳我们吗?我们和辽国之间本身就有仇怨,隔着一个夏国,不曾有过接触,而且就算投靠辽国,也要经过夏国,那么危险的一条路,你确定我们能走通?”
大良顺沉默了一会儿。
“除此之外,我们又能怎么办呢?除了这条路,我们还能往哪里走?亦或是投降光复军?别想太多了,咱们牵扯太大,地位太高,投靠光复军必然为其所杀,只能冒险走一走西域的路了。”
张中彦对此不置可否,又劝了大良顺几杯酒,大良顺喝着酒,吃着张中彦带来的肉,不停地讲着他所规划的投靠西辽的路线和各种可能,以及一旦成功之后可以得到的好处。
这样说着说着,大良顺忽然感觉脑袋有点晕,视线有点模糊,眼前张中彦的模样开始摇摇晃晃的,分出了好几个人影。
“这是怎么回……”
大良顺话都没说完,就一头栽在了桌上,昏厥过去。
张中彦喝干了杯中酒,拍了拍手,脸上满是冷笑。
“且不说我已经和他们商量好了,单说带上你去投诚,诚意便是满满的,光复军难道还能拒绝我不成?对不住了,亲家翁!”
张中彦站起了身子,走到了军帐之外,听到了耳畔的些许厮杀之声。
很快,厮杀声没了,浑身浴血的张中彦的大儿子张兴贤前来向张中彦汇报情况。
“父亲,有一些兵卒没吃咱们带来的肉,看到同僚昏过去就要造反,被咱们全杀了,剩下的也全都被缴械控制住了,大局已定。”
“嗯,做得好,大良顺已经晕在里头了,你去把他绑起来。”
“喏!”
三下五除二,经验丰富的张中彦就把大良顺解决掉了。
五百七十六 凤栖梧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大良顺自己被解决掉了。
他带来的千余人军队也被解决掉了。
其中有一百多人被杀,剩下的人也被缴械绑了起来,张中彦顺利完成了此次兵变。
大良顺苏醒过后面对这个结局表示不能接受,自己的亲家翁把自己给卖了,这算什么?
好一阵子之后他才认清现实,接着就是一阵破口大骂。
他大声斥骂张中彦是个叛徒,是个贰臣贼子,三姓家奴,必然不得好死。
“你先叛宋,再叛金,又要投靠贼军!你觉得贼军会不会相信你?你觉得贼军会不会处处提防你?你自以为得意,但是我告诉你,你一定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张中彦对此嗤之以鼻。
“不得好死?我若不得好死,几十年前就该死了,如何能活到现在?亲家翁,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只是看准了时务,做出正确的选择而已,凤栖梧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所做的有什么问题吗?”
大良顺悲愤不已。
“你为了荣华富贵出卖同僚和亲家,此等无情无义之人,你难道以为会得到贼军的信任吗?”
“不信任我也无妨,我们各取所需罢了,之后不用我也无所谓,我能安详终老就可以了,你不会觉得我投靠光复军是为了做什么大官吧?”
张中彦冷笑道:“换个平安罢了,这种情况下,不想被破家灭门,也只能这样做了吧?我不求高官厚禄,只求安度晚年,他们难道连这个要求都不答应我?”
大良顺愕然。
张中彦哈哈大笑着离开了。
很快,张中彦整顿自己掌握的凤翔府签军,宣布这支军队改旗易帜,丢弃大金国的旗帜,更换为光复军的旗帜,宣布就地起义,自此加入光复军,和金国再也没有任何关联。
接着,张中彦亲自率领这支军队从凤翔府首府凤翔县出发,一路向长安行进,沿途遇到的地方城池他都要攻占,而且基本上都是劝降。
那些地方官员一看张中彦打着光复军的旗帜,顿时大惊失色,惊恐不已。
再得到张中彦的书信,被他晓以利害,于是愿意坚守的人也就不多了。
一路上,张中彦只在武亭县打过一仗,武亭县令于永光誓死不降,杀掉了张中彦的劝降使者,强令县中军兵抵抗。
围城战打了一天之后,于永光被县尉杀死——
县尉不想跟着于永光一起死,但是怎么劝于永光都不听,县尉只好自己动手把于永光杀掉,然后顺应人心,开城投降。
武亭县城遂下。
张中彦再也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军队,顺顺利利的在半个月之后抵达长安和张越景会师。
两人都是初次相见,张越景没想到张中彦那么老当益壮,张中彦也没想到张越景那么年轻。
张中彦今年六十六了,张越景才二十六,两人相差四十岁。
张中彦看着张越景年轻富有朝气的模样,忍不住的感到羡慕。
“不曾想张司令官如此年轻英武,老朽,是真的老迈无用了。”
“张将军老当益壮,威武不减当年,此番响应我军进兵,立下大功,又为什么要说自己老迈无用呢?”
张越景呵呵一笑,宽慰道:“吾等初来乍到,对关中完全不了解,而老将军深谙关中事宜,未来光复军治理关中,少不了老将军的建言献策啊!”
张中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下一松,笑道:“能为苏大将军和光复军办事,是老朽的荣幸,老朽虽然老迈无用,但是依然愿意以残躯报效苏大将军的知遇之恩!”
真是不要脸。
主动投降还给说成知遇之恩,真是会顺着杆儿往上爬。
张越景暗自腹诽,面上却不动声色,很是亲热的把张中彦引入了自己的军营。
随后,张中彦向张越景献上了大良顺和被他俘获的金军士兵,张越景夸奖了张中彦。
之后他请张中彦写信给长安城中的徒单合喜,劝他投降,又让张中彦跟着他一起乘坐临冲车打起旗号让城中守军看到,让他们知道张中彦投降光复军了。
长安城是孤城,长安守军是孤军,再也没有任何人会来救他们。
所以什么都不用想了,如果不想死,那就主动投降,主动投降的还可以活命,负隅顽抗的,杀无赦!
张中彦很快写信射入城中,自己也乘着临冲车和张越景一起打起旗号,宣示自己的存在,表示自己已经投降光复军,以此给长安城守军巨大的心理打击。
这一招很有效果,别说长安守军惊骇欲绝,徒单合喜自己看到张中彦的劝降信时都没忍住。
他一拍桌子站起来,刚要骂,便怒火攻心,眉头一皱,一口血呕出来,整个人直接摔在地上晕了过去,面色惨白。
张中彦的投降给了徒单合喜和长安守军沉重一击,甚至可以说是最严重的一击,把他们最后的希望打没了。
徒单合喜鼓舞士气除了用钱,就是用张中彦的援军作为根本,士兵们都知道张中彦会带兵来援助长安城,这才愿意继续守城,争取微不足道的活命机会。
但是现在张中彦直接投降,原先的救命稻草变成了催命符。
好家伙,这还守个啥?
长安守军军心大为动摇,张越景抓住机会,发动了再一次的围城猛攻。
之前大半个月,光复军八次攻上长安城墙,八次被长安守军拼死反扑回来,没有成功,折损了不少兵马,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
长安守军气势大衰,不能对抗光复军的奋勇前进,光复军众多勇将亲自带兵发起进攻,大量勇士组成敢死队先登上城搏杀,与金军在城头浴血厮杀,取得了很大的战果。
从上午杀到下午,激战一个多时辰之后,长安守军终于崩溃,北部城门率先被光复军攻克,接着四方城门全面沦陷,光复军大举入城,和金军残兵展开激烈的巷战,并且很快取得胜利。
到了这个时候,徒单合喜悠悠转醒,并且很快知道了长安城已经被攻破的消息。
这个时候继续抗击已经没有意义,全军崩溃的情况下,他们已经不能通过巷战把光复军消灭或者驱逐了。
大势去矣!
“我已经竭尽全力挽回局势,拼死防守,只为大金国能保留八百里江山,但是现在我已经失败了,贼军太强,人心太乱,天要亡我,你们各自逃命去吧!”
徒单合喜万念俱灰,让最后围在他身边的亲卫们自寻出路。
但是亲卫们不愿意走。
“吾等愿随将军死战,至死方休!”
亲兵们希望跟着徒单合喜再冲一次,徒单合喜为此连连落泪,佯装横刀自刎的模样,逼迫亲兵们离开。
“你们再不走,我就死在你们面前!走!”
于是亲兵们跪下给徒单合喜磕头,之后嚎哭着离开了。
徒单合喜看着亲兵们离开,松了口气,抹了抹眼泪,又提着刀来到了后院,找到了惊慌失措面如土色的家人们。
他的妻子,妾侍,孩子。
“一切都结束了,长安城破,大金国再无希望,覆灭就在今日,我身为大金国的臣子,又怎么能苟且求生,不为国而死?”
徒单合喜说完,又看着惊恐的家人们,凄怆道:“你们作为我的家人,必然会遭到贼军的苛待与侮辱,我一生征战,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侮辱,侮辱你们,等于侮辱我,我又怎么能让你们受到侮辱呢?”
于是徒单合喜举起刀,强忍心痛,一刀捅穿了妻子的身体。
妻子不可置信的倒下了。
家人们惊恐的失声大叫,试图逃跑,却如何能逃出身为宿将的徒单合喜的掌心?
徒单合喜武艺高强,虽然上了年纪,但依然很强壮。
他先杀死了自己最喜欢的一名娇美妾侍,接着又杀死了另外五名妾侍,全都是一刀封喉。
最后,他把目光投向了瑟瑟发抖的儿子和女儿们。
五百七十七 挫骨扬灰
徒单合喜的几个成年的儿子都在外地参军,自立门户。
现在国土沦丧,他的儿子们生死不明,他虽然心痛,却也觉得儿子们大概率是战死了。
他成年的女儿也已经嫁人,生活在关东,在光复军席卷天下的档口,他觉得他的女儿们也是难逃一死。
那是他已经无法顾及到的。
眼下跟在他身边的,只有三个未成年的儿子和五个未成年的女儿。
他们非常惊恐的看着浑身染血的父亲。
“不要怪我,我不能让你们受辱,光复军如果俘获了你们,会让你们受到非人的痛楚,与此相比,还不如死在为父刀下,至少为父不会让你们感到痛苦。”
他步步逼近,儿子们和女儿们步步后退,不断地求饶,希望父亲可以饶过他们,放他们一条生路,让他们去谋生。
他们不想死。
年纪最大的十三岁的儿子痛哭流涕,跪在地上向徒单合喜磕头,求父亲放他一条生路。
徒单合喜一怔,随后陡然大怒。
“国家沦亡之际,你居然屈膝求饶?你难道想做亡国奴苟且求生吗?我作为父亲宁死不降,而你是我的儿子,我又怎么能准你屈膝投降?”
徒单合喜盛怒之下须发皆张的扑了上去,手起刀落,将这个儿子干脆利落的杀死了。
然后他没有停下脚步,挥刀向前,连着杀死了剩下的六个孩子,每一个都是一刀毙命,没有多余的动作,力求让孩子们快速解脱,没有痛苦。
这方面,杀人如麻且有几十年经验的徒单合喜非常专业,他只要一刀就能让被杀者干脆利落的死掉,稍稍用点心,就能让对方至死都感受不到痛苦。
这也是他对家人最后的温柔了。
到最后,一家人被他杀的只剩下刚满五岁的小女儿。
他年近花甲才得到这个女儿,平日里非常疼爱她,视若掌上明珠,对她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捧在手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而眼下,他却要亲手杀死这个最疼爱的女儿。
徒单合喜顿时感到造化弄人。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不明白。
小女儿被他吓傻了,瑟瑟发抖,一动不动,就那么站着看着徒单合喜把哥哥姐姐们全部杀死。
徒单合喜持刀上前要杀她,举起了刀,看着小女儿木然的眼神,却无论如何下不去手。
最后他扔掉了刀,跪在地上把小女儿抱在怀里,崩溃的大哭。
可是随着光复军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徒单合喜想起了当年南下攻宋时赵宋皇室的那些年幼的帝姬们的最终遭遇,他还是做出了决定。
决不能让她落入光复军手里沦为贼人的玩物!
于是他把地上的刀重新捡了起来,把小女儿抱在怀里,颤抖着的手握紧了刀把,把刀尖对着小女儿的后心,在绝望之中用力一刺。
锋锐的刀尖穿透了两个人的身体。
徒单合喜就这样抱着他的小女儿,一起死去了。
当周至红着眼睛领兵杀到徒单合喜的府邸中时,亲眼见到了这样的一幕。
看着死了遍地的华服女子,还有年幼的孩童,还有徒单合喜与他的小女儿死在一起的模样,周至体内沸腾的血液冷却了下来。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想到了沿途一路所见到的扔掉武器跪在地上的乞降者。
“收敛他们的尸体吧,虽然他是敌人,但慷慨赴死者总归比苟且求生者更值得尊重。”
周至下令把徒单合喜一家的尸体收敛,并且合葬。
长安之战就这样结束了,金军关中地区最高军政首脑死于长安城,就此宣告了关中地区有统一指挥的金军反抗行动的终结。
这一终结可不是小事,关中地区的金军虽然还有数万,但是自此就没有统一指挥了,各部只能各自为战,与统一指挥的光复军交战,劣势非常之大。
被各个击破的可能性就真的很大很大。
但是谁又能改变这样的现状呢?
他们改变不了。
攻克长安城之后,为了尽快恢复长安城的治安与秩序,张越景下令攻城部队快速退出城中,在城外驻扎,没有命令不可以进城。
接着又命令自己的亲兵部队进驻城中暂时充当维持治安的治安军,以尽快恢复城内秩序
接着他在城中宣布光复军的政策,张贴安民告示,宣布即日起长安城恢复正常,一应城中居民都应该到长安城内的官府汇报自己的消息,登记户口,接受光复军的统治。
只要登记户口,就可以得到光复军的庇护和必要的生活物资。
光复军不杀人,不抢掠,不骚扰,甚至可以不进城,长安百姓可以放心。
政策是这样规定的,宣传也是这样说的,长安百姓饿急了眼也没有别的选择,三三两两响应光复军的号召,搏一条活命的道路。
不过落到执行上,长安城内的现状可一点儿都不简单。
根据被俘获的官员的汇报,张越景得知徒单合喜之前在长安城内展开了一次大屠杀,一开始就杀掉了很多城中显贵富户。
接着徒单合喜打着要收集物资对抗光复军的旗帜,纵容军队伤害城中居民,从富户到普通民户,谁都没有被放过。
私人财物被掠夺,很多人为了保护财物和家人还被杀死,形容凄惨。
军兵纪律道德败坏,很多城内居民的女眷被掠夺到军中成为奴隶,受到非人的折磨。
短短的一个多月,长安城内的居民死者在三万人以上,连焚烧都来不及焚烧,掩埋也来不及挖坑掩埋。
根据光复军对长安城现状的摸底,张越景得知被签发为军队服务的城中居民大多面有菜色骨瘦如柴,显然受到了很惨的折磨。
不仅如此,长安城军营中有数以千计的女子,皆衣衫褴褛,身体状况极差,还有很多被折磨致死,尸体甚至都不完整。
而守城军兵则大多状况良好,面色红润,显然吃喝不曾短缺,不曾有饥馑之忧。
这个情况让张越景非常恼火,理了下令军中军法司人员对被俘守军的恶行进行摸底,准备挑选一些罪大恶极的进行公审,并且率先处决。
这些罪大恶极的混蛋连苦力都不配做,他们不配活着。
周至得知此事以后直接黑了脸,亲自带人把刚刚下葬的徒单合喜的尸体挖了出来,用石灰做了一番处理之后,把他的尸体直接吊在了长安城门口示众,说吊满七天才准放下来。
放下来之后也不会安葬,而要把他的尸体纵火焚烧,挫骨扬灰,还要公开这样做,以此告慰城中冤死的魂灵,安抚城内人心。
徒单合喜留下一个烂摊子,把偌大的长安城和巨大的麻烦甩给了张越景,张越景被迫承担起恢复长安城生机的职责。
他一方面统计城中存活人口的数量,尽量让被迫分离的人家团聚,然后又把城中缴获的粮食当做救济粮下发给城内居民。
接着他派人四散而出攻略乡村地区,尽快恢复乡村地区对长安城的物资供给。
如此一番操作之后,张越景才算是堪堪稳住了长安城的局势,没有让长安城发生更大规模的人道灾难。
攻下一座城池只需要单纯的军事手段,但是占领一座城池却需要付出更多的东西,尤其光复军的目的还不是打了就走,还是要占领并且治理,甚至长安作为关中重镇,在未来的关中地区还拥有巨大的意义。
于是张越景只能暂时前进,令麾下军队扫荡京兆府一带,将京兆府全部占领,在这期间,张越景将留在长安城,全权负责长安城周边的一切治安。
五百七十八 你们是光复军?你们不杀人?
长安城内发生的事情,王全友一家人是不太清楚的。
他们躲进地窖之后就不怎么敢露面。
躲进地窖之后的第二天,他们听到有很多人闯进家里又吵又砸还到处乱窜,甚至于那群乱兵还跑到了地窖所在的柴房内转了一圈。
听着嘈杂的脚步声在头顶上来来回回,那真是差点把一家人的胆都吓破了。
他们非常恐惧,一点声音都不敢出,生怕被发现,然后被揪出去杀掉。
乱兵的所作所为,王全友和他的老仆老王是再清楚不过了,两人一起走过商,路上遇到的土匪都没有那些穿着朝廷军装的大兵们可怕。
土匪只是强制抢劫,可以反抗,而大兵的抢劫是不可以反抗的合法抢劫,你要是反抗,就是造反,大兵们就能名正言顺的做掉你。
所以面对土匪尚能反抗,面对大兵,只能认栽,花钱消灾。
还好,那群乱兵没发现柴房里的地窖,一家人侥幸得以存活,靠着之前带进来的食水还有食物勉强存活。
东西省着吃,一天吃两顿,或者一顿。
水也省着喝,主要给两个孩子喝,王全友和老王头基本上就靠着满地窖的藏酒撑着,反正也不是什么高度数的酒,喝酒约等于喝水,也能解渴。
之后连着几天,他们除了隐隐约约的隆隆爆炸声之外,都没有听到近在咫尺的脚步声,所以每到夜晚,爆炸声停息的时候,王全友都会小心翼翼的掀开地窖的盖子,悄悄地跑到外头看看情况。
不过夜黑风高的,他能看到的东西很是有限,除了兵荒马乱之外,他也没有判断出什么具体的情况,尸体倒是看到了不少。
不过这并不能吓倒王全友,他走南闯北见到的尸体实在是太多了。
虽然危险不小,但是他这样往外面跑倒也能在被破坏的一踏糊涂的家里找到一些没有被搜刮走的食物,比如几袋幸存的麦子。
当烙饼吃完之后,这些麦子就成了一家人的救命稻草,实在没有燃料能煮了,就干嚼麦子,总归能让肚子里有点东西,不至于饿死。
除了王全友偶尔会在夜晚的时候偷偷摸摸溜出去找吃的,他们就这样等啊等啊等啊。
直到有一天,令一家人感到恐惧的脚步声再次在头上方响起,一家人再次紧张起来。
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听到嚣张的笑声和吼叫的声音,也没有听到打砸抢的声音,倒是听到一些交谈声。
“这屋子大概是荒废了吧?”
“看起来像,都被毁成这样了,也不可能有人住,问了一圈也没人知道这家人去了什么地方,就写上荒废吧,这屋子外壳还在,稍微整理一下,也能住人。”
“嗯,那就这样吧……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城外流民越来越多了,这屋子虽然大,也住不下那么多人啊,长安城里的房屋够吗?”
“要怪就怪那个张中彦,带的是什么兵?是来打仗的还是来抢劫的?一路打一路抢!呸!混蛋的上等人!早晚有一天要给他全家清算掉!”
“小声点!这种话咱们私下里说说也就算了,要是给外人听到了,事情可就大了。”
“我知道……我就是想不通,靠咱们自己也能干掉这帮金贼,干嘛跟那个老混蛋联手?搞得现在咱们还要给他们擦屁股,你是没见周将军生气那样,都快拔刀砍人了。”
“谁说不是呢?但是指导员说了,这是权宜之计,暂且忍耐,咱们势力还不够大,现在翻脸还不是时候。”
“唉……这得忍到啥时候啊?我是真的差点没忍住就要跟兄弟们集体请愿去了!”
王全友竖着耳朵听外头这两个人的对话,接着,这两人的说话声越来越远,终于再也听不到了。
这是什么情况?
王全友寻思开了。
张中彦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在关中做生意不可能不知道张家的张中彦,那是关中很大的军政首脑,很大的大官儿,其家族在关中也有很超然的地位。
靠着这种超然的地位,家族内操持商业族人不在少数,王全友自己就认识操持商业的张家族人,那叫一个飞扬跋扈,跟关中的女真人长官称兄道弟勾肩搭背。
以至于他们有时候连女真人都不放在眼里,一些地位低微的女真小官在他们面前也要毕恭毕敬,生怕得罪了他们没有好果子吃。
靠的就是张中彦手中的权势和威名。
可刚才那两个人说什么来着?
联手张中彦收拾金贼?
短短的一段对话里让粗通文墨的王全友提炼出来了重要的信息点——说话的是光复军,他们联手张中彦收拾掉了长安城的金军,现在长安城已经被光复军占领了。
仗打完了?
长安被光复军占领了?
张中彦背叛金国投靠光复军了?
这是真的?
王全友心神剧震,感觉不能继续躲在地窖里了,有些事情必须要出去才能搞清楚状况。
但是出去十分危险,所以必须要对家人有些交代。
王全友就对着妻子和老王头交代了一下。
“现在这个情况我也不知道外面是否安全,但是不管怎么说,我都要出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要是仗打完了,咱们说不定就能一起出去了,但是你们记着,要是晚上我还没回来,你们就千万别出去,记着,只有我来找你们,你们才能出来。”
李氏拉着王全友的手,实在是不放心。
“别,再等等吧,当家的,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啊?”
“那也不能坐吃山空,就剩下那么些麦子,早晚要吃完,要是吃完了,咱们就饿死在这里吗?光靠喝酒可活不下去。”
王全友把手挣开,温声道:“放心吧,我会小心一点保护自己的,你们在这里一定不要出声,一定不要出去,等我回来!”
交代了之后,王全友就掀开了顶盖,小心翼翼地爬了出去。
现在是中午时分,外头阳光灿烂,王全友给刺的睁不开眼,缓了好一阵子才能睁开眼睛看外边。
他四处看看,竖起耳朵听听,没在周围听到什么声音。
于是他往正门方向小心翼翼地移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把年轻时四处走商练出来的本领都放在这儿了。
走到大门口,他见到破败的大门虚掩着,门外传来人声,王全友咽了口唾沫,强忍心中恐惧,伸出脑袋向门外面看去。
然后他愣住了。
他见着两个穿着普通布衣的人正在门外大街上交谈,看起来神色自若,好像周围并没有什么危险似的——周围也的确没什么危险的,之前晚上出来时看到的尸体不见了,血迹也不见了。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他们这边谈着,那边又有一男一女两夫妻走过来,男的背着一个布袋子,女的拿着一个篓子,里头放着……炊饼?
然后四个人就交谈起来了。
“哟,王二,领吃的回来了?袋子里是什么?麦子?”
“啊,袋子里是麦子,这是炊饼,麦子煮粥喝,炊饼填肚子,五天的量,让咱们这五天尽量别往西城那块走动,那里流民多,容易出乱子,等过一阵子给他们找着住处咱们再过去走动。”
“嗯,我也听王指导员说了,西边来了好大一批流民,听说长安有粮食吃,都来长安了,要我说,来什么长安啊?咱们才刚刚熬过来,他们过来跟咱们抢什么吃的?”
“谁说不是呢?好不容易熬过来,都以为要死了,谁知道现在还有粮食吃,一家人也都活着,呵,做梦一样。”
“如果是做梦,我倒是希望这个梦别醒过来,光复军这样的军队,打我记事起就没见过,这要是个梦,我现在不就死了吗?”
“我掐你一下看看疼不疼!”
“哎呀!”
“哈哈哈,疼了,那就说明不是梦。”
“得了吧你,走了走了!”
“走吧!”
几个人说说笑笑,然后这对夫妻径直走过去,剩下两个男人也打算朝不同的方向离开。
刚走没几步,其中一个男人好像看到了什么,停下脚步,拍了拍身边友人,指了指王全友所在的方向。
然后友人就看见了一脸呆滞朝外看的王全友。
“你……”
“长安已经……已经没有打仗了吗?”
王全友站了起来,走出了宅子,看着两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两人互相看了看,又看向了满脸脏污的王全友,感觉很奇怪。
“你是城外的流民?”
“我就住在这里!这是我家!”
王全友几步上前,大声问道:“长安的仗打完了吗?安全了已经?没有大军杀人了?”
王全友这模样和动作还真挺吓人的,两个男人给吓得退后了几步,然后快步离开了这里。
他们感觉要去找负责这一片区治安的王指导员。
这好端端的东城区突然窜进来一个满嘴胡话的流民,莫不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叫一些流民直接从城西窜过来了?
王全友得不到答案,只能走出去。
他拖着虚弱的身体不断的往前走,入目所见并没有战场上的残酷,没有尸体,也没有哀嚎的民众。
大战真的打完了吗?
一切真的结束了吗?
还没等他想明白,刚才离开的那两个男人带着好几个穿着军装的大兵跑了过来。
“王指导员,就是他!”
负责此片区与治安问题和安抚问题的指导员王康平顺着两个热心长安市民的指引,看到了那个衣衫不整满面脏污且步履蹒跚的“流民”。
嘿,还真别说,看的还真像。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是从城外进来的吗?”
他发出了询问,而王全友看见拿着武器的大兵,愣了一下,好像没听清楚他是怎么询问的,然后瞪大了眼睛,满面惊恐,转身就跑。
“抓住他!”
王康平这下确认这个人不是长安市民了,于是立刻指挥身边的两个士兵上前抓人。
一个月没好好吃饭的王全友身体实在是使不上什么劲儿,踉踉跄跄的跑了几步就摔在地上爬不起来了,两个士兵立刻扑上去压制住了他。
王全友于是惊恐地喊着【不要杀我】之类的话,使劲儿挣扎,但是那点劲儿实在是无法挣脱两个士兵的压制。
王康平看了看惊恐万状的王全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好了好了,不会杀你的,只是你不该乱跑,说了会好好安置你们,你为什么要乱跑呢?又不是不给你饭吃!光复军说了会管你们就一定会管你们!跑什么呢?”
王全友挣扎了一阵,实在没力气了,一听王康平说不会杀他,顿时大喜。
“你真的不会杀我?”
“当然不会杀你!你这弄得我们好像是什么恶人一样,我们是光复军,不是金贼,不会乱杀人,你们到长安以来,可曾见过光复军乱杀人?我们真的和金贼不一样!”
“光复军?你们是光复军?你们不杀人?”
“这话说的,那也要看你是什么人啊,你又不是金贼,为什么杀你?”
王康平走到王全友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王全友,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你真是流民?”
“啊?”
“你这衣服不像是流民的衣服啊。”
王康平方才没仔细看,现在仔细看看,发现这衣服虽然脏污,有破损,却明显是绸子做的,还有花纹,不是一般百姓做衣服用的布,也是一般人所消费不起的高档品。
这个人……
王全友忽然反应过来。
“流民?什么流民?我不是流民!我是长安人!我住在这里!我住在这里!那间宅子就是我家!”
“什么?”
王康平和其他几人看着大声说话的王全友,全都惊讶了。
接着,折腾了快半个时辰,王康平和王全友才算是互相弄清楚了对方的身份,取得了对方的信任。
王全友一边哭一边从地窖里把家人拉上来,把家人介绍给王康平认识,并且哭诉自己一家人近一个月来的遭遇。
得知这家人居然躲在地窖里躲过了长安城的这一场浩劫,王康平和跟着他一起进来的人们都惊讶极了。
“真是好运气,那种情况下居然可以躲过去……”
虽然躲在地窖里熬日子熬的很苦,但是至少有吃有喝,也不会被抓去当苦力折磨,更不会被杀掉。
而那些没有躲过去的人们不是被抢劫就是被签发参军,成为守城的炮灰,死亡率极高。
就算是不能打仗的女子,也被城中金军用另一种方式运用到了战场上,为战场做出了“贡献”。
因为这些事情而直接间接死掉的人真的很多,其中女子和幼童数量相当大,无数家庭为之破碎。
为此,长安城内对金军的愤怒极大,惹得总指挥官张越景这几日每日都在调派军中指导员带领城内居民开公审大会,当众处决犯有恶行的金兵,以此平息城中民怨。
于是很短的时间内长安城民心就向光复军靠拢了。
话虽如此,伤亡惨重是真实存在的,而王全友一家子整整齐齐一个不缺,实在是太幸运了。
最后,王康平带着哭哭啼啼的一家子人去他的办事处登记,把姓名籍贯等等信息都登记入册。
“能活下来也算是你们的运气,那房子自然归还你们,不会被征用,不过房子里的东西还有你们丢失的财物,想要找回来确实有点麻烦。”
“能活下来就万幸了,一家人平平安安,一个不少,我也不敢奢求什么,王指导员,麻烦您了。”
王全友遭逢大难,死里逃生,对钱财已经不是很在意了。
他谢过了王康平,打算等局势稳定下来就带着家人回乡下老家,乡下老家还有房屋和土地,足够他们生活。
“这样也好,不过你还是登记一下吧,咱们光复军的规矩,是不拿老百姓任何东西,若是有原主,自然物归原主。”
王康平笑了笑:“只要原主还活着,并且向光复军提出申请,那咱们不会拒绝,要是能找到,一定会还给你们,不会白拿你们的东西。”
“这……还能找回来吗?”
王全友有点不敢相信,这往日里比土匪还要凶残的军队居然这么讲道理?
这就是传说中凶悍无比、每攻破一地就要竖一座京观的光复军?
“你要是描述的详细一些,当然可以,咱们入城以后缴获的东西太多了,这一个多月死掉的人也很多,不过还是那句话,原主活着,提出申请,详细描述,那光复军会尽可能帮你们找到失物。”
王康平把纸笔递给王全友。
王全友的确没抱什么希望,但是既然光复军那么讲道理,他也不想浪费这难得的体验。
他就把自家三辆马车的造型和细软的数目、类型都给写了下来。
作为商人,这些东西他可是记的再清楚不过了。
他没抱什么希望,觉得虽然写上去了,也就是多一个心理慰藉,他靠着做生意的钱在老家买了不少土地,建起了房屋,就算城里生意做不下去了,回到老家当个地主,日子也能舒服的过下去。
只要能活着,一家人一个不缺,什么都不重要了。
五百七十九 上等人周德伟就这样死了
这一场长安攻防战,死在战乱里的权贵富户是真的很多。
以至于张越景在统计的时候都很吃惊,感觉徒单合喜是有计划有组织的消灭长安城中有名富户,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
难道还想临死之前捞一波钱,死了以后还能带到地下?
这明显不可能,只能是便宜了光复军。
不说他们搜刮而来的巨量财富都便宜了光复军,这些权贵富户在长安城周边、整个京兆府乃至于关中沃野之上占据了大量土地。
粗略统计一下,这波被徒单合喜干掉的女真、汉人权贵富户名下田产就有超过一百万亩,广泛分布在关中大地之上。
这只是粗略的统计,进一步精细统计之后,极有可能继续上涨。
这些无主土地自然是光复军的战利品,所有归属已死权贵的东西也都是光复军的战利品。
好家伙,徒单合喜这到底是在给光复军挖坑还是在给光复军送大礼啊?
张越景的感觉越来越复杂了。
张越景这一路大军行进顺利,立下大功,而另一头,苏海生率领的齐鲁兵团主力也高歌猛进,一路攻城拔寨,立下了很大的功劳。
被张越景帮着才攻克了大庆关这件事情苏海生不可能完全不在乎。
他还是挺在乎的。
所以攻克大庆关之后,苏海生暗暗和张越景较劲,觉得丢了一次脸绝不能再丢第二次,必须要找回场子,于是他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自己率领,兵锋直指庆阳府,一路交给他看中的部下姜良平,兵锋直指延安府。
到时候大军在庆阳府会师,一起扫荡金夏边境诸州府,实现和西夏的完全接壤。
定下战略目标之后,苏海生就率领军队强势突进,所过之处金军无不溃散,金国官员无不乞降,逃跑都算是有胆气的,正面迎战者那真的是凤毛麟角。
苏海生只有在进攻宜君县的时候才遭到了县令周德伟的坚决抵抗。
他坚决不投降,率军死守县城,而且本身好像还有一定的威望,苏海生攻城两天也没见他们内部出什么乱子。
于是苏海生不再留手,全力攻城,大军全部压上,狂轰滥炸两天两夜,终于在攻城第五天的上午攻破了宜君县城。
县令周德伟不死心,率军进行巷战,与光复军激战到了下午时分,金军全部被歼灭,主导者周德伟被击杀全部的卫兵,然后被俘虏。
苏海生审讯周德伟,问他身为汉人,为什么要为金国如此忠诚、阻挠光复军光复中华的行动。
周德伟骄傲地挺直胸膛,怒斥苏海生等人是逆贼,表示自己身为大金国的官员,宁死也不会为贼人做任何事情。
还光复中华?
区区一群逆贼,有什么资格往自己脸上贴金说自己要光复中华?
呸!
他的态度让苏海生非常不满。
“在乎官职多于在乎族群,宁愿拜夷狄之君也要做官,也要做人上人,什么大义都只是在嘴上说说,说来说去,你也只是为了做官而已,对吧?”
苏海生蔑视着周德伟。
周德伟顿时大怒。
“忠孝节义,岂是尔等逆贼所能理解!我自幼饱读圣贤之书,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治理天下,安抚百姓,造福于民,此等情怀,你这种逆贼懂什么?”
“你今年多大?”
“四十!”
“嗯,那你出生的时候还是宋人,作为宋人,却做着金国的官儿,你这忠孝节义好像有点名不副实吧?”
周德伟一愣,眨了眨眼睛,又怒道:“尔等逆贼,也配谈忠孝节义?”
“我是逆贼,那又如何?至少我不谈忠孝节义,你呢?身为宋人却做金官,满嘴都是仁义道德,满心都是荣华富贵,虚伪至此,还有脸面在这里嘲讽我吗?真是荒天下之大缪!”
“我……”
“你什么你?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嘴上喊着忠孝节义,漂亮话说的比谁都多,实际上呢?苟且钻营,贪赃枉法,欺压百姓,破家灭门!”
苏海生怒道:“上等人之无耻,在你身上是淋漓尽致!令人作呕!来人,拖下去,斩首示众!”
周德伟瞪着眼睛,连连怒吼自己什么都没有做过,自己清廉为官,正直为民,从来没有做过贪赃枉法之事,苏海生是在凭空污他清白。
但是那又如何呢?
他难道还能舍弃他上等人的地位不成?
所以他还是死了,被一刀枭首,在围观他的士兵们的注视下,死了。
上等人周德伟就这样死了。
但是,和他一样的上等人还有很多很多,所以苏海生和苏咏霖一样,前进的脚步不会停下。
苏海生继续率军向庆阳府方向进攻,一路疾驰猛进,再也没有遇到过像样的抵抗。
与此同时,庆阳府尹乌延蒲辖奴也感受到了真正的危险。
为了应对西夏在边境的威胁,徒单合喜在生前安排庆阳府、延安府和镇戎州三个地区屯兵备战,所以这三地各自拥有一万边防军,战斗力还算不错,对上西夏军队可堪一战。
但是那是在内部安稳、他们仅仅只需要面对西夏军队入侵的情况下,现在光复军都已经打到他们背后了,他们如何还能保持安稳呢?
这是腹背受敌的情况!
乌延蒲辖奴不知道延安府和镇戎州的情况如何,他只知道自己这边情况很差。
人心惶惶,军心动摇,而光复军实力强大,兵锋正盛,根据哨探的情报,光复军已经占据了安定县和襄乐县,眼看这就要往庆阳府来了。
潼关和大庆关的防御显然是失败了,光复军擅长野战,一旦大量进入关中,必然成席卷之势,绝非数万兵力可以阻挡。
而自己手里只有一万正规军,就算把所有的签军杂役都算上,也就三万出头,根本不足以遏制光复军的攻势。
连潼关和大庆关都能突破,光复军还有什么是办不到的吗?
乌延蒲辖奴从心底里感到了一丝恐惧感。
思来想去,虽然他还不知道长安沦陷、徒单合喜身死的消息,但是他觉得不能在原地不动弹就等着送死,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决定——跑。
苏海生所部前锋抵达庆阳府首府安化县三天之前,乌延蒲辖奴就带领麾下女真主力军一万余人向镇戎州撤退,准备会合镇戎州防御使蒲离黑与他合兵一处,兵力多一些,安全也更有保证。
至于后路……
到时候再说吧!
乌延蒲辖奴脚底抹油,带着同样胆怯的军队逃跑了,苏海生抵达庆阳府的时候,愣是没有遇到一点抵抗,所以地方汉官带着地方守备部队全部投降,乖巧的很。
而另一边,姜良平倒是在延安府遇到了延安府尹高景山的强烈抵抗,双方在乐盘镇拉开架势真刀真枪的干了一场。
高景山集合了一万人的主力部队和两万强征过来的炮灰签军摆开了架势,让正规军驱使着炮灰们顶在前面和光复军拼命,打算等炮灰们消耗了光复军的体力之后再出动主力部队击败光复军。
姜良平和苏海生分兵,带着两万军队来取延安府,军队人数不如高景山,但是他丝毫不担心。
因为他站在山岗上用望远镜观看金军阵势的时候发现大部分金军都没有批戴完整的甲胄。
有些只穿了身甲,有人只戴了一个头盔,有人只套了胸甲,有人干脆什么都没有,穿了一双行军作战靴,完整披甲的军队主要位于金军大阵后方,数量不多,大约只占金军全军的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
其中还有相当部分的骑兵。
步军手上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除了刀枪之外,居然还有相当一部分削尖了头部的木棍。
观察到了这个场景之后,姜良平就明白了。
这支金军,这支在绝望之中继续抵抗的金军,必然覆灭。
五百八十 我不想死
乱世之中最惨的就是这些装备都不齐全、一看就是被强拉上战场的炮灰们。
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后方受过训练的正规军消耗敌军的体力。
仅此而已。
正规军从未指望他们可以做到什么,可以立下什么战功,他们只要乖乖站在前方,然后乖乖去死,就可以了。
别无他用。
姜良平对此不胜感慨。
“还是金军的老一套,主力精锐在后,签军在前当牺牲品,甲胄不给完全,连武器都是五花八门,甚至还有用木棍的,他们兵力不足,就想拉当地人来送死,却不知这样的军队只会让他们死得更快。”
部下只是笑着。
“金贼还是当初的金贼,光复军已经不是当初的光复军,将军可以立下大功了。”
姜良平缓缓拔出了腰间佩刀。
“这样的敌人,打赢了不是大功,打输了绝对是大过!传我命令!开战!!!”
姜良平一声令下,光复军阵中战鼓声隆隆响起,光复军大阵中的步军战阵开始向前进攻。
这场五万人的大型战争以光复军率先发起进攻而拉开序幕。
首先是惯例的弓弩射击。
光复军多弩手少弓箭手,军队基本上配备神臂弓和强弩,发矢攻击时强弩手在前,神臂弓手在后,强弩手先发,神臂弓手后发。
张弩手进弩手和发弩手配合默契,他们早已在日复一日的重复训练中训练出了肌肉记忆,哪怕脑袋不清楚,昏昏沉沉的,只要进入攻击位置,身体都会不由自主的做出反应。
一轮一轮的箭雨划破长空,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重重的坠落在地,或者击中金军士兵们,杀死他们,或者没有击中要害部位,只是杀伤他们,给他们带来血光之灾。
但是在古代战场上,受伤的下场未必比战死要好,痛痛快快的死总比受尽痛苦折磨之后再死要好一些。
田丰收算是运气比较不错的。
他上战场之前抢到了一面盾,虽然作战位置靠前,但是他听从了三次被签发上战场却三次活着回家的大神级前辈的话——咱们这些签军就是送死去的,不想死,上战场就先抢盾。
有盾在手,活下来的可能性会更大一点,不然咱们这些签军接战之前就会被箭射死。
你抢刀抢枪?
你会用吗?
你能比你的敌人更会用吗?
搞一面盾比什么都重要。
于是其他人抢夺兵器的时候,他就抢了盾,死死抓着,谁来抢都不给,为此还把一个跟他抢盾的人踹翻在地上,又跺了几脚。
果不其然,一上战场,他们这群炮灰就给推到最前头送死,专门用来消耗光复军的体力,他们对面是凶神恶煞的光复军,背后是凶神恶煞的己方督战队。
前进是死,后退也是死,他们别无选择。
两军尚未接战,光复军的弩箭就铺天盖地的来了。
一阵又一阵,一阵又一阵,跟下雨一样坠落在地,砸在地上,砸在人身上,砸在盾上,感觉就跟对面的光复军不会累似的。
田丰收强忍心中恐惧,举着大盾死死顶着,听着上头乒乒乓乓的声音,还有一阵一阵的击打感,他直接半跪在了地上,把盾抵在地面上,稍作缓冲,如此才能扛住。
田丰收扛过了这一轮箭雨,但是他的那些战友们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光复军的箭雨一来,一个两个全都遭了殃,被击穿身体的,被击中脑袋的,被集中脖子的,还有连着被五六支箭扎成筛子的。
被分到一个队里、和他一起商量过趁夜逃跑的李铁牛就给两支箭射中了。
这家伙也是想不通,田丰收告诉他活命经验,他仗着自己有一把力气硬是要选一把刀,结果箭雨一来,盾兵只顾着保护自己,根本顾不上他,他一个不小心就给箭射中了。
一支扎在脑门上,一支扎在脖子上,瞪着个眼睛倒在田丰收面前,一副死不瞑目的惨样,把田丰收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还有一个和田丰收抢过吃食的叫张麦子的家伙,也死了。
这家伙本来也举着盾,但是被身边两个战友一箭穿喉的模样吓疯了,丢了大盾转身就跑,喊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结果没跑几步,就被一支箭击穿了脖子,整个人直接摔在地上趴着死掉了。
他死掉的地方就在田丰收的右边,脖子里流出来的血很快就流到了田丰收的脚边,吓得田丰收哭的停不下来。
眼看着身边人一个接一个的死掉,一个接一个的躺在地上浑身冒血,死的毫无价值,毫无意义,那感觉太可怕了,感觉下一个瞬间死掉的就是自己,自己绝对无法幸存,不管战前想得多好,把自己想的多么勇敢,只要一瞬,这种错觉就会立刻消失。
田丰收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就一边念叨着【我不想死】,一边跪在地上往后挪动身体。
举着盾,一点一点往后缩,一点一点往后移动,就想着能往后躲,而不是往前顶。
结果他给长官逮着了,长官一脚踢在他背上,给他踢得龇牙咧嘴的疼,一转头一看,长官充血的双眼恶狠狠地看着他。
“干什么呢?想跑?滚起来!顶到前面去!”
“我……”
长官没等他说完,直接拔刀指向他。
“前面去,不准后退!不然我砍了你!!”
看着凶神恶煞的长官还有闪着寒光的刀,田丰收只能沮丧着脸站起来一点一点往前挪。
刚挪没几步,一个倒霉蛋喊着【我不想死】就往后跑,正好撞上长官,长官大怒,一刀捅死了他。
“想跑?不向前!定斩不饶!给我顶住!顶住!”
混乱的战场上,长官的眼睛就跟传说中的千里眼一样,总是能精准地发现逃兵,然后一刀砍死逃兵,田丰收怕了,只能向前。
好在光复军的箭雨打击很快结束了。
田丰收刚觉得自己侥幸逃过一劫,结果光复军就是军阵向前,开始进入搏杀环节。
看着对面黑压压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光复军大兵们冲着他来了,一支一支的长枪枪尖闪着寒光,感觉那寒光就能摄魂夺魄一样。
田丰收只感觉一股子凉气从天灵盖一直灌到脚心,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自打出生以来就在地里刨食吃的他什么时候遇到过这种恐怖的事情?
他本能地想逃跑,但是刚迈开脚步又想到了身后凶神恶煞的长官。
怎么办?
他不知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握着手里的大盾,把整个身子尽可能的缩在大盾后面,听着耳边战友们或者痛苦或者崩溃的喊叫声,死死咬着牙,一声都不吭。
光复军步军大阵快速向前进逼,金军炮灰大阵应付不及。
命令传达到了,前线军官也发布了命令,但是只是经过草草训练乃至于没有经过训练的炮灰签军们根本不知道怎么按照命令做出反应。
结果就是光复军的长枪大盾阵怼到面前了,炮灰们居然手足无措,只有少数人手忙脚乱的举起大盾条件反射般的保护自己,大多数人茫然的本能地举起手里的武器一顿乱挥。
这面对光复军整齐划一的击刺动作是毫无意义的。
闪着寒光的枪尖狠狠地刺入了他们的身体,然后拔出来,再刺进去,再拔出来,一刺一收,每一个动作都能带出一片血水四溅。
大量的炮灰签军悲惨的死在了阵前,前面的人死了,后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等前面的人因为恐惧而转身逃跑的时候,后面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光复军大阵步步紧逼,金军炮灰大阵却已经开始了崩溃的进程。
五百八十一 田丰收可以活下去了
这些被当做炮灰的可怜人根本就不想打仗,如果可以,他们愿意在地里劳作一辈子。
但是就连这样简单的愿望都不能得到实现。
哪怕是心甘情愿做一辈子工具人劳动到死,也不能被贪婪的统治者接受。
要了他们的赋税,还接着要他们的命,要他们的一切。
他们被强迫,被暴力威逼,生怕逃跑会被杀,会遭到更加残酷的对待,所以他们不得不向前。
但是在真实的死亡威胁面前,身后那些凶神恶煞的女真长官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面对光复军闪着寒光的枪盾大阵,面对真实的死亡,那种恐惧是难以言表的,而与之相比,那些长官到底能杀死多少人呢?长官们的数量比光复军的这些大枪还要多吗?
于是他们溃散了,不能继续坚持了。
田丰收也混在这群人当中趁乱一起跑了。
反正这个时候也不会有箭雨了,带着大盾也没有意义,于是他手一哆嗦甩掉了大盾,跟着同伴一起大喊大叫着转身就往回跑。
拼了命的跑。
不要命的跑。
他跑啊跑啊,感觉自己跑得和风一样快,他都不知道连着好几天就吃了一个半炊饼和一碗麦粥的自己是哪里来的力气可以跑得那么快。
他感觉到身边不断有人倒下,前面也不断有人倒下,他甚至感觉到有箭直接贴着自己的脸飞了过去,差点就要了他的命,但他只顾着逃跑,没顾得上害怕。
他瞅着这箭好像是从己方阵营飞过来的,但是他还没有确认这个猜测,脚下就绊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飞速摔在了地上,接着眼前一黑,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他再次获得了意识苏醒过来的时候,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只知道天是亮的。
他睁着眼睛懵了一会儿,本能的就想动动身子坐起来。
就那么一动弹,他忽然觉得腿疼得要命,疼得他忍不住叫出了声音来。
“哪里来的声音?”
“那里!我看到了!有活的!”
田丰收正在痛苦地扭着身子,两个光复军士兵闻声跑了过来,手里拿着刀指着他。
“站起来!”
“汉人还是女真人?”
光复军士兵的问话非常凶狠,田丰收给吓了一大跳。
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尖,顿时也顾不上疼了,嘴里喊着【别杀我】,就要往别的地方跑。
但是他跑不动,身上疼,又使不上劲儿,结果看起来就跟夏日午后被从土里翻出来直接面对太阳暴晒的蚯蚓一样。
听他说的汉话,还有手无寸铁的凄惨模样,周世光和张猛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也就放下了刀。
“周围全是死人,就他一个活着的,当了签军还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大气运啊。”
“作为战败方,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都是顶顶的好运气,求不来的,搭把手吧,沾沾运气,说不得咱们以后也用得上。”
“得,搭把手,运气这东西,谁也不会嫌多。”
两人笑了笑,收刀入鞘,走上前一人一边拉着田丰收的手,把他提溜了起来。
田丰收大为恐惧。
“别杀我!别杀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要回家!!”
他又开始扭动。
张世光直接一巴掌拍在了田丰收的脑袋上。
“喊什么?谁要杀你?老实点!你现在是俘虏!”
“俘虏?”
张世光这一巴掌把田丰收拍醒了,田丰收放眼望去,这才发现四周可谓是尸积如山,遍地都是死尸,死状极惨,吓得他叫出了声。
这显然这是仗已经打完的场景。
“叫唤什么?第一次见死人啊?”
“不……不是的……”
“那不就得了,你小子运气是真好,仗打完了得有两个时辰了,咱们找了一圈,愣是没别人活着,就你一个活人……也不一定,搞不好还有其他活着的没醒过来,就你醒过来了,还给咱们碰上了,你说你运气好不好?”
田丰收一愣。
“仗打完了?”
“嗯,打完了,你们延安府尹拒不投降,已经被杀死了,延安府的金军被全歼,现在可以说延安府已经是光复军的延安府了,你小子运气不错,熬到这个时候了,你叫什么?”
张猛看着田丰收。
田丰收咽了口唾沫。
“田丰收,田里面丰收的田丰收。”
张猛呵呵一笑。
“哟,还真是直白的名字,老张,比你的名字直白,田丰收,好啊,田地里就是要丰收才好,咱们才有粮食吃,才能吃饱。”
周世光摇了摇头。
“得了,你懂什么?我那叫有文化,这可是指导员亲自给我取的名字,比你的好,猛来猛去的,有啥意思?一辈子猛到底呗?”
“嘿,你这什么意思?找练?”
“怎么的?谁怕谁?你想跟我练?”
“行!下回营里面大比武,咱们登对练练,谁输了谁就学小狗,在地上爬三圈,学三声狗叫。”
“一言为定!看我怎么练你!”
听着两个俘虏了自己的光复军士兵旁若无人般的商量起了未来的事情,田丰收混乱的脑袋好像也变得清醒起来了。
他们……
好像没有要杀我的意思?
这仗打完了,我做了俘虏……但是我好像可以活下去了?
田丰收被左右两个壮汉架着往战俘营的方向去,心里却好像有了些庆幸的感觉。
他可以活下去了,并且有极大的可能活的比过去还要好,能比过去吃得饱一点,运气好一些,还能吃上肉,穿上新衣裳。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而眼下的乐盘镇之战,是以光复军大获全胜而告终的。
战斗进行不到半个时辰,金军就开始溃败,姜良平指挥骑兵左右包抄,很快击溃了金军骑兵,威胁到金军大后方,金军正规军军阵也开始崩盘。
最后,光复军大将姜良平亲自冲锋,阵斩延安府尹高景山,高景山及其麾下二百亲卫全部战死,无一存活。
一万金军正规军被光复军歼灭一千多人。
两万签军死的比较多,死了三千多人,多是战时失去秩序互相践踏而死,真正死于战斗的只是极少一部分。
于是这一战光复军俘获了金军两万余,缴获金军全部的粮食和辎重,参与抵抗的金军全军覆没,延安府被彻底占据只是时间问题。
乐盘镇之战以后,姜良平没有停止进攻,他快速整顿军队,在大战之后的第三天就率军北上,轻取延安府首府肤施县。
攻占肤施县之后,姜良平所部四散而出攻城略地,将当地金军设下的军寨、军镇全部攻取。
七月初,姜良平攻入绥德州,击破绥德州三千余金军守军,破灭全部的军寨、军镇,将金军沿边军事防御设施全部占据,改旗易帜,宣布此处为光复军占据。
于是,几乎是同时的,姜良平和苏海生两路军队都扫清了各自负责区域的金军边军,占领了边境的军事设施,正式代表光复军与西夏接壤。
苏咏霖决定光复军进军的时候并未告知西夏,因为他决定自己独立收拾关中金军,以展现光复军的赫赫武功,用以震慑南宋和西夏。
所以直到光复军派人告知西夏边军这件事情的时候,西夏方面才知道光复军已经攻入关中,并且即将席卷关中了。
西夏的实际统治者任得敬比皇帝李仁孝更早知道这件事情,因为这方面的军事情报系统被他把持,直接向他负责,李仁孝想要知道什么,都要经过他的渠道,得到他的允许。
李仁孝所知道的天下事都是被任得敬筛选之后的天下事,他被封锁在深宫里,就像个无助的吉祥物,吃喝不愁。
五百八十二 南联宋国
要任得敬来说,他也觉得李仁孝宽仁有余,手腕和胆魄严重不足。
当了那么多年皇帝,愣是没有培养出自己的亲信,也没有拉一派打一派的政治技巧。
他年轻的时候皇族重臣李察哥掌握兵权,李仁孝没有兵权,眼睁睁看着李察哥耀武扬威,嚣张跋扈,一直也都没有与他对抗。
于是任得敬借着讨好李察哥作为自己的政治资本,一步一步进入西夏中央,掌握重权。
好不容易熬死了李察哥,李仁孝刚准备喘口气,任得敬后来居上,接过了李察哥的权势,还更进一步,掌握了实际政权,把李仁孝手中的权力一点一点的抢了过去。
期间,也不是没有党项人臣子试图对抗任得敬,保护李仁孝的权力,李仁孝也有意纵容。
但是当任得敬稍微展露一下自己的军事威势给李仁孝看的时候,李仁孝立刻就软了。
他罢免了试图帮他说话的臣子,试图换取任得敬的理解,然而这只是让愿意帮他的人不再敢帮他,生怕被他卖掉。
他对任得敬处处忍让,处处优容,加官进爵到了楚王的地步,也并没有让任得敬有什么改变,只是让他更加看穿了李仁孝懦弱怕事的本质。
于是任得敬就彻底架空了李仁孝,留给李仁孝的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宣称权力和外交权力。
殿前太尉任得聪是任得敬的弟弟,掌握宫廷禁卫。
首都兴庆府的府尹任得恭也是他的弟弟,控制整个兴庆府的行政和兵权。
族弟任得仁为南院宣徽使,掌管宦官、内侍及所有进出宫廷事宜。
侄子任纯忠为枢密副都承旨,代表任得敬控制军事机构枢密院的上传下达。
这只是任得敬任人唯亲的一小部分具体表现。
朝堂上的实权职位清一色都是任得敬的人,掌握主要军事权力和后勤权力的也都是任得敬的人,任得敬几乎等于西夏国的“站皇帝”。
李仁孝呢?
缩在内宫里,能做的也只有派人趁着外交使节团抵达中都的时候向苏咏霖求助,请求苏咏霖帮他收拾任得敬,就和当初辽国帮着他爹李乾顺收拾小梁太后一样。
无能至此。
现在就连李仁孝身边的伺候宦官都是任得敬的人,全天候无死角监视李仁孝的一举一动,让他永远没有自己的生活空间,日子过的不比汉献帝轻松到哪里去。
任得敬堂而皇之的以楚王的身份处理国家军政大事,光复军消灭边境金军、从关中地区和西夏接壤的事情也是任得敬最先知道的。
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任得敬正在兴庆府处理日常国政,刚处理完向边境地区运送粮秣以支持演武行动的事情,他就得到了光复军的照会。
关中金军被光复军打的兵败如山倒,眼看着就要失去关中。
而光复军将会席卷关中,占据关中。
光复军方面知会西夏方面,感谢他们的边境演武行动,现在演武可以结束了,不需要继续耗费钱粮了。
任得敬叹了口气,下令把之前的命令截回,又重新写命令让边境军队撤回到原先驻地,不需要继续演武了。
护送消息给他知道的是他的弟弟,兴庆府尹任得恭,见任得敬的一系列行动,任得恭很是惊讶。
“兄长,关中难道已经被光复军拿下了?”
任得敬点了点头。
“差不远了,光复军六月初出兵,眼下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攻破了潼关和大庆关,席卷半个关中,延安府和庆阳府都被拿下,金军残部兵败如山倒,若我所料不差,再有两个月,关中必然易主。”
任得恭倒吸一口冷气。
“据说光复军起事至今不过三载,哪来那么强的战力?金军何其能打?在光复军面前怎么就和纸糊的一样?”
任得敬倒是冷静的多。
“当年神宗皇帝时,宋国的西军一样能把夏人打到惨败,开疆拓土,那个时候西军是何等威势?然后呢?西军在金人面前不也跟纸糊的一样,有区别吗?”
任得恭听他这样一说,倒也觉得有道理,便不再纠结这个事情。
“兄长,现在关中局势已变,光复军席卷中原取代金国已经是注定的,不可能发生什么变动,咱们是不是要做点准备?”
任得敬看了任得恭一眼。
“上位者最讨厌的就是以下犯上,苏咏霖虽然出身造反贼军,但越是如此,恐怕越是反感以下犯上者。”
任得恭一愣,疑惑道:“兄长,之前他不是收下了咱们给他的礼物了吗?那么明显的暗示,苏咏霖看不出来?”
“不怕他看不出来,就怕他看出来了,却什么也不表示,那不就等于变相的拒绝吗?”
“可他不是收了咱们的东西吗?”
“那是见面礼,一国之归属,难道几万只牲畜就决定了?”
任得敬翻了个白眼:“他是中原霸主,难道会因为几万只牲畜就允许以下犯上之事?换做是你,你会吗?”
任得恭不说话了。
良久,任得恭又小声道:“那兄长打算怎么办?继续这样下去,怕是不妙,若是没有合适的名目,咱们很难一直把持朝政,迟则生变,朝中,还是有不少心向皇帝的人。”
“我知道,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吗?”
任得敬闭上眼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少顷,他低声道:“事到如今,也只能以我们同为汉人这一理由去说动苏咏霖,一个汉人属国,总比一个夷狄属国要看得舒服吧?
苏咏霖起事,打着【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旗号,可见其人还是在乎中华正统的,夏国疆土本属中华正统,如今为党项人把持,苏咏霖的心里未必痛快,但是换做咱们,就不一样了。”
任得恭想了想,感觉任得敬说的有道理。
“妙啊,以中华名分向苏咏霖称臣纳贡,说不定就能换取苏咏霖的接纳了,这样一来……等一下,兄长,光复军席卷关中势头那么猛烈,他们会不会对咱们有……”
任得恭的意思,任得敬是明白的。
“不能说没有,如果说没有,我也不相信,但是我以为,光复军大抵会和金国一样,心有余而力不足,且不说咱们,南面还有宋国,金国当初何等威势?席卷天下势不可挡,最后不还是划江而治了?”
任得恭点了点头。
“话是这样说,但是兄长,防人之心不可无,谁也不知道他苏咏霖到底怀着什么想法,咱们总要有两手准备。”
“有道理,你想怎么办?”
“南联宋国吧,金国亡了,唇亡齿寒的道理,宋国不会不明白。”
“宋国……”
任得敬沉默了一阵子,缓缓开口道:“如果不是没有选择,我是不太想和宋国联手的。”
“兄长,宋国虽然军力不强,好歹是大国,光复军有此掣肘,咱们的安全就多一份保障,同时,如果光复军图谋我们,宋国也一定会做出反应,不是吗?”
任得恭的劝说让任得敬仔细的思考了一阵子,然后他得出了合理的结论。
他们决定等关中彻底平定之后,就组织商队以南下四川向宋人购买蜀锦为理由,暗中和宋国商讨联盟之事。
他们可以瞒着光复军,达成一个域外联盟,一旦光复军对一方动手,另一方必然出兵相助。
唇亡齿寒,光复军军力强盛,若是苏咏霖野心膨胀不可控制,西夏和南宋都不至于因为没有协助而被各个击破。
任得敬于是秘密组织可靠人手开始进行条约内容的拟定,准备等关中一平定就开始行动。
如果苏咏霖只是打算再建一个金国,当然万事大吉。
可如果苏咏霖并不仅仅只是打算再建一个金国,那么,他的准备也不是毫无意义。
五百八十三 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官过如剃
任得敬为自己的未来筹谋划策的时候,关中方面,光复军高歌猛进,行动迅速,不断击破金军地方守备部队,不断获得胜利。
而金军方面则是进退失据,不能抵抗,面对光复军的迅猛进击,曾经无敌于天下的女真正兵兵败如山倒,就如同刚出生的羔羊一般脆弱无力。
北路,苏海生统领大军在攻克庆阳府和延安府之后直接向镇戎州进军,准备和镇戎州聚集的两万金军展开最终决战。
单纯的军事问题只需要单纯的军事手段来解决,而论及暴力——对不起,光复军表示,在这个时代,你们都是垃圾。
在这个时代,光复军就是东亚大陆上最强的军队,没有之一。
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南路倒是有些麻烦。
但是主要问题不是在光复军自己身上,而是出在张中彦和他统领的四万军队的身上。
张中彦亮相长安城外加速了城内金军的崩溃,也算是为攻克长安城立下了功劳,所以张越景一开始还挺感谢张中彦的。
但是光复军攻克长安之后没几天,城外突然出现了数量很大的流民,几乎等于是尾随着张中彦的军队而来,全都向长安城聚集。
他们拖家带口,衣衫褴褛,饥肠辘辘,张口就问长安城的光复军要粮食吃,搞得张越景和光复军诸将一脸懵逼。
这是什么情况?
一番打听之后他们才搞清楚,原来张中彦的军队在进军长安城的途中充分发挥了传统封建军队的优良传统,打砸抢烧一样不落下,把沿途村落、防御不及时的村镇抢掠一空。
不仅抢,还杀人,还劫掠妇女,还放火焚烧村落,还毁坏田地,无恶不作,完美的贯彻了【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官过如剃】这句话。
对于老百姓来说,兵和官比土匪要可怕得多。
这些失去生计的流民聚集在当地,试图向当地县城寻求帮助,但是完好的城池全部关闭城门,不愿意让流民们进入。
流民们被拒之门外,不得进入,心里也有火气,地方官为了避免发生武装冲突,就觉得张中彦惹出来的事情让张中彦解决,就告诉他们长安有粮食吃,让他们去长安。
反正张中彦往长安去了。
这样一来,愿意去长安的就可以去长安,不愿意去长安、死活都要赖在当地的就派兵攻击他们,把他们驱赶向长安。
流民们饥肠辘辘,也没有武装,不成规模的话也不是地方小股武装部队的对手,只能被逼着往长安城的方向前进。
于是数量庞大的流民队伍拖家带口踉踉跄跄的往长安行进,一路上已经累死、饿死、病死了不少人,活着抵达长安的一个个面黄肌瘦,瘦弱的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他们的模样实在是太凄惨了,于是光复军士兵们自发的拿出自己的口粮给他们煮粥喝,让他们好歹填填肚子,不要继续出现饿死的情况。
张越景得到部下的汇报之后怒火中烧,差点就没拔刀去把张中彦给砍了。
但是作为全军主将,张越景强行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他忍住了要去找张中彦算账的冲动,想着眼下不能和张中彦翻脸,于是只能召集部下将领和书记官们,一起商量如何应对这件事情。
“难民数量初步统计就有五六万之数,数量不小,嗷嗷待哺,且精神状态普遍不好,稍有不慎,极易引发民变。
据他们所说,沿途县府都不想承担责任,把他们往长安城驱赶,现在他们好不容易抵达长安,那是无论如何都不想离开了,而且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
陷阵军书记官苏佳年把自己掌握的具体情况在会议上作了通报,一脸无奈。
会场陷入了一阵沉默。
少顷,周至狠狠一拍桌子,怒道:“凭咱们自己也能收拾关中,就不该接受张中彦的投降!此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司令,只要你下令,我今天晚上就把张中彦的脑袋摘下来给你。”
周至杀气腾腾,一脸要把张中彦给做掉的凶悍表情。
老战友陈乔山赶快站出来舒缓他的情绪。
“接纳张中彦是中都做出的决定,是苏帅决定的,执行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咱们不可违背苏帅的命令!而且张中彦的确帮了我们不少忙,他直接动摇了长安守军的决心,若不是他,咱们还要花更多天,耗费更多兵力才能打下长安城,这也是事实。”
“但是现在他所做的事情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关中局势!”
周至大声道:“他的军队一路烧杀抢掠,严重影响了各州府的局势,严重影响了咱们日后对关中的治理!相比于他的用处,害处明显更大!这件事情触犯到咱们光复军的底线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就此放过他!司令,还请上表苏帅,除掉张中彦!以安民心!”
破敌军书记官严星海闻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若是一早就不接纳他,除了也就除了,现在已经接纳了他,再除掉他,就叫做过河拆桥,极易引起关中已经投降的金国文武官员的恐惧,会促使他们再起反叛,于我稳定关中局势的需求极为不利,不能这样做。”
“这……这都算什么事啊!”
周至气冲冲的坐了下来。
他倒也知道大局重要,所以不敢乱来。
一直没说话的张越景看着周至气冲冲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口道:“发生这样的事情,并非我们所愿意看到,但是苏帅接受张中彦,本就是要利用张中彦的名声,促使关中文武速降,方便咱们更快的占领关中。”
张越景指着背后的关中地形图,开口道:“关中不是中原,四面高地夹着关中平原,除了关中平原之外,四面都是险要地势,且接壤夏国、宋国,若是战事拖延日久,不知道会生出什么变数。
苏帅最担心的就是沿边地势险要的各州府会因为咱们的赶尽杀绝而投降夏国、宋国,届时把夏国和宋国拉入关中大局,情况更加不好处理,所以苏帅想着,接纳一个张中彦,可以让关中本地文武速降于我,而不去考虑宋国、夏国。”
“咱们需要怕他们吗?”
周至不满道:“宋国和夏国若敢犯境,咱们绝对不需要手软!大军进击,宋国和夏国难道能阻挡吗?”
“话是这样说,但现在不是时候,关中不稳,又和宋国、夏国为敌,平白增添诸多变数,敌军据守险要地势与我为敌,这是我们希望看到的局面吗?”
张越景这样一说,周至想了想,话到嘴边,到底也没有说出来。
看着周至不说话了,张越景缓声道:“虽然现在有些问题,但是张中彦能让咱们快速占据沿边重要军事据点,完成对宋国和夏国的军事防御,把关中彻底吃进肚里。
等关中吃进肚里,把关中局势稳定住,安抚好流民百姓,咱们才有算账的余裕,这是欲成大事之前必须要做到的隐忍,咱们已经很强了,更多的强硬并不能带来更多的收益,反而会起到反效果。”
与会众人很久都不说话,显然已经被张越景说服了。
看到这个局面,张越景意识到内部已经稳定了,于是他说道:“这件事情我会去处理,你们不要插手,不要与张中彦有什么接触,也不要公开说他什么不是,这个时候,他是最敏感也是最害怕的,明白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无可奈何的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