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一十九 完颜亮坚持南下
完颜亮的答案,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南下。
他发起这场战争,就是为了缓和金国内部尖锐的矛盾,重塑他作为皇帝的威严,如果这场战争打不赢就结束,矛盾只会愈发严重,直至将他彻底吞噬。
他不会也不可能选择就此撤退。
所以沉默了一阵子,完颜亮就把战报拿给完颜奔睹看,询问完颜奔睹的意见。
完颜奔睹看了战报之后,询问完颜亮道:“陛下,一定要南下吗?老臣以为,此时此刻,撤军不失为……”
“我不想听这些,你只管说如何南下!不要提撤军!”
完颜亮皱了皱眉头,没好气地打断了完颜奔睹的话。
完颜奔睹心中一凛,知道皇帝不会放弃南下,暗叹一声,然后把目前所知的光复军设防地在地图上标注了出来。
“陛下请看,真定,安喜,蒲阴,博野,河间,五座城池连成一线,就目前来看,应当属于贼军第一道防线,贼军面对我军之进攻,妄图以城池连成线进行防御。
然而河北属平原,一马平川,不管怎么驻守,只要其中一点被突破,则整条防线就毫无意义,往后可能还有几条类似防线,但是只要我军一路攻击南下,打出一条南下之路,则贼军的防御就毫无意义。”
完颜亮看着完颜奔睹标注之后的地图,并不高兴。
“总有城池是无论如何都要攻克的,河间如此,真定如此,继续往南,静安如此,信都也是如此,一路南下,一路攻城,那么走到更往南的时候,需要多少时间?如果每一座城都与河间、博野一样,这仗还怎么打?”
完颜奔睹开口道:“陛下,就当前的情况来看,若是贼军当真在很多城池都有布防,拦住我军南下必经之路,逼得我军不得不进攻,则我军的兵力再多一倍,存粮再多一倍也是不够用的。
兵法说,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围城而攻,除非城内只有数百守卫,没有充分准备,则数日可下,这是最简单的。
若是城内有超过千人的兵力,且有粮秣,至少也要半月,若城内有数千兵力,粮草军械齐备,士气高昂,没有两个月,难以破城。”
完颜亮深吸一口气,狠狠一拳捶在了地图上。
“贼人可恨!可恨!”
发泄一阵,完颜亮十分紧张地询问完颜奔睹道:“那么又有什么对策呢?这一战,是国运之战,我不能失败,大金国不能失败。”
完颜奔睹当然不敢说出退兵的建议。
思来想去,他只能说道说道:“惟今之计,只能发挥我军兵力优势,动用大量军队保护粮道,包围必要城池,给骑兵清理一条可以南下的道路,同时作为粮道。”
完颜亮盯着地图,低声道:“你的意思是,把步军散出去包围那些必须要攻占的城池,换取骑兵的南下之路?”
完颜奔睹点了点头。
“是,陛下,我军优势在于骑兵,而不在攻城,与贼军在城下交锋实属下策,必须要发挥我军骑兵之强悍与优势,以此威压贼军。”
“可是我哪有那么多步军能用来围城呢?我手中战兵不过数万,像河间这种大城若要围困威慑,怎么也不能少于一万人,多来几次,大军又能南下多少里路?”
完颜亮没好气地看着完颜奔睹。
完颜奔睹摇了摇头。
“围城不等于打仗,只要我军摆出阵势,围而不攻或佯攻即可,大军威势之下,贼军又如何有胆量出城进攻呢?如此,签军乃至与民夫都能利用起来,只要人数足够就可以。”
完颜亮愣了一下,开口道:“你的意思是,少量正兵搭配大量签军或者民夫,虚张声势,与城内守军对峙?”
“便是如此了。”
完颜奔睹点头。
“那万一城内守军主动出击,发现我军不堪一击,击破包围而出,威胁我军粮道,又该如何?签军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你可别对我说你不清楚,你难道对签军寄予希望?”
完颜亮继续询问——就算他总是待在皇宫里,对于签军这种应急的存在也是了解得一清二楚,知道这群签军完全没有依靠的可能。
对此,完颜奔睹自然也很清楚。
“那就只能增加运送粮秣的护卫军队随时应急,若贼军规模不大,或许可以击破之,维持大军的粮道不受威胁。”
完颜亮觉得这样不太靠谱。
“这是不是太冒险了?大军如果过于深入的话,就会非常依赖粮道运送粮食,如果稍微有点问题,满盘皆输,没有万全之策的话,也太危险了……”
万全之策就是撤军!
当然对你来说不是。
完颜奔睹一阵腹诽,又摇了摇头。
“陛下,战场上没有万全之策,从来也没有人可以保证必胜,古之名将有三成胜算就能出击,五成胜算就必然全力以赴,七成胜算,则贼军必然不战自退,除此之外,唯有……”
完颜奔睹紧张地看着完颜亮,希望完颜亮可以说出【撤军】这两个字。
但是他失望了。
完颜亮沉默片刻,对此认真思考了一阵,缓缓点头。
“你说的有道理,那就这样办吧,只是……可恨!至今为止尚且不知道贼军主力何在!苏贼何在!”
完颜奔睹暗自叹息,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改变任何事情了,只能顺着完颜亮的意思接着来。
“只要一路南下,终究是可以发现苏贼主力的,我军不知道苏贼主力何在,苏贼主力也不会知道我军主力何在,这一点,陛下无需担忧。”
完颜亮觉得不安。
“可要是一直找不到贼军主力,我军粮秣可是很危险的。”
完颜奔睹回答道:“苏贼既然是主帅,既然不可能把自己放在危险的地方,所以苏贼必然在山东,我军若要找到苏贼主力,必然要往山东去,必须要穿过河北。
至于粮秣,固然危机重重,但也不是没有办法,贼军坚壁清野,除了城池,还有周边农庄坞堡,农庄坞堡不难攻取,且有大量存粮,我军可攻取之补充粮草。”
完颜亮这样一想,觉得完颜奔睹也算是为他考虑周全了。
“老将军老成持重,不愧是国家重臣。”
“陛下谬赞。”
完颜奔睹这样说着,其实心里甚至想着自己要不要提前写下遗嘱送回家里,让家人早做准备。
作为专业将领,完颜奔睹的考虑当然更深一点。
他知道纥石烈良弼为什么那么无奈,也知道他给完颜亮的献策纯粹是迎合完颜亮进攻性的战略思想,硬是往上套。
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进攻策略。
他自己都感觉这个策略太冒险,最好别用。
可就是这种冒险到了极点的策略完颜亮居然真的采纳了。
完颜奔睹顿时感觉前景不妙。
大战发起之前,他听闻宫内传出消息,说温敦思忠死前极力劝阻完颜亮南下,让完颜亮依靠优势地形防守燕云,不要和光复军正面作战,平定自身内乱的同时积蓄力量,等待时局有变。
或者挑唆南宋和光复军开战,或者收买离间光复军内部将领,让光复军直接内部爆炸。
这在完颜奔睹看来是非常有意义的办法。
光复军起事不过两年就发生两次政变,更换两次领导人,可想而知内部有诸多不稳,只要稍微一挑唆,肯定原地自爆。
这个时候比的就是战略定力,看谁更能沉得住气。
可是往深入里一想,完颜奔睹忽然意识到温敦思忠考虑问题的时候没有考虑到一个重要的前提——完颜亮要确实比苏咏霖稳才行。
他稳吗?
呵呵。
四百二十 没有我做皇帝的金国,不值得我的怜惜!
在完颜奔睹看来,光复军内部可能不太稳,但是光复军一直在打胜仗。
一直打胜仗,就能提升领导人的威望,领导人的威望提升了,就能震慑宵小,就能稳得住内部。
所以光复军的内部暂且还是安稳的,只要那个苏咏霖还活着。
完颜亮就不一样了。
他可是一败再败,好不容易在契丹问题上打了个胜仗挽回了一点颜面,可是马上就被光复军光速打脸,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这个皇帝还是一个危机重重的皇帝。
这种情况下,让他和苏咏霖比战略定力,他能稳得住?
到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先自爆。
这一点上,温敦思忠的确是欠考量,没有设身处地的为完颜亮着想,难怪完颜亮会那么生气,换位思考一下,完颜奔睹觉得自己也会很生气。
所以完颜奔睹就明白了,完颜亮绝不会接受任何妥协性的防御性的政策,他必然会选择主动出击来挽回自己的颓势,他必然会寻求军事上的胜利来巩固自己政治上的权力。
甚至不惜把金国拖入战争泥潭,乃至于战争深渊。
所以什么也别说了,就是一条路,往南走。
或者干脆把这个皇帝给换了。
换皇帝?
完颜奔睹自认自己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实力,更没那个心思。
他老了,更想安稳,不想折腾。
他只能随波逐流,看着这条路到底会通向什么地方,竭尽全力保住自己的命,再保住自己所能够保住的,为了这个完颜阿骨打建立的国家做点什么。
也算是他为了回报完颜阿骨打对他的恩德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完颜亮如果不孤注一掷南下寻找光复军主力决战,不尽快穿过河北缓冲区去找苏咏霖中门对狙,拖延的越久,金军失败的可能就越大,他就越危险。
他会死。
事已至此,别无他路。
完颜亮当然也明白这个策略有多冒险,他也懂,但是他别无选择,他必须打了胜仗回去。
虽然很冒险,虽然很有可能把金国的主力全部葬送在这里,但是……
我都不是皇帝了,我都要死了,我还有什么必要为金国考虑!
只有我活着,只有我还是皇帝,我才会为金国考虑!
没有我做皇帝的金国,不值得我的怜惜!
我要做皇帝,然后金国才有存在的价值!
否则……就给我殉葬好了!我绝不让那些想要我命的人得逞!
完颜亮红着眼睛下达了他的命令。
南下!
不惜一切代价的南下!
完颜亮的意志不可动摇。
他准备从河间城这座无论如何都攻不破的坚城下抽身而出,留下少量军队佯装包围,以此威慑城内守军,他自己将带着主力离开,去博野寻找纥石烈良弼。
两军合为一军,开始执行新的战术。
一路南下,一路围城,充分发挥金军的兵力优势,给主力骑兵部队的南下创造一条生命通道,以此为基础,寻找光复军野战主力部队进行决战,争取获胜。
然后他再次下令纥石烈良弼,让他把博野城周边的乡间坞堡全部扫荡掉,能抓多少人抓多少人。
等他抵达博野之后,让军队当着博野守军的面,把这些人全部杀掉,接着还要把这些人的人头堆起来筑京观,威慑博野守军,威逼他们投降。
这在完颜奔睹看来是完颜亮对博野城的最后攻击,也就是攻心之策。
他本以为之前的那一次失败的攻心让完颜亮不再试图用这样的计策,但是没想到完颜亮还是不死心。
“陛下,这样的计策可能不会奏效,之前河间城也没有奏效,继续下去,只能是徒增城内贼军的士气而已。”
“试试吧,如果可以当然可以,如果不行……那就纯粹当做泄愤,不仅泄我们的愤,也要让军队士卒泄愤,他们憋得太久了。”
完颜奔睹顿时明白了完颜亮的意思,于是不再试图劝阻完颜亮。
这个命令传到纥石烈良弼那儿去的时候,纥石烈良弼很吃惊。
他立刻回复完颜亮,说这样做是不可以的。
这样做将会极大地影响河北百姓对金国的态度,极大地影响他们将来还要面对的其他城池的守军,极大地影响金国战后对河北的再次统治。
京观可以让人一时恐惧,却不能让人心悦诚服的接受统治,这对于金国来说是弊大于利的。
他请求完颜亮收回成命。
完颜亮领兵前往博野的路上接到了纥石烈良弼的劝说信,大怒,立刻派身边人痛斥纥石烈良弼,让他立刻办事。
完颜亮的意思就是博野城死守给金军带去三千多人的损失,阻碍金军一个月,然后就那么放弃了,不打了,灰溜溜的离开了?
那和战败有什么区别?
我们才是进攻方!
我们还会继续进攻!
我们没有输!
这不是屠杀,这是宣战书!
完颜亮说的的确有道理。
不管是河间还是博野,金军的攻击都失败了,没能攻克,现在还要执行南下战略,不能继续攻城,这在大家看来,就是失败。
士气会遭到沉重打击,赏钱也没什么用,只能让士兵增加活命的希望。
为了维持士气,必须要做一些可以激励军心的事情,比如一场酣畅淋漓的一边倒的屠杀。
纥石烈良弼那边遭到了完颜亮身边人的训斥,得知皇帝意志坚决,感到非常忧虑,于是和身边的部下说起这件事情。
“博野城上下一心,不是京观可以动摇的,反而可能进一步激怒他们,逞一时之快,将来会遇到何种阻碍可就真的难说了。”
移剌成等部下皆无言以对。
多次攻城之后,他们也知道博野城到底有多坚韧,这样的做法,毫无疑问会进一步刺激到他们。
纥石烈良弼想要最后做一次努力。
于是他一边命令军队四面出击,攻击乡间坞堡,按照完颜亮的要求掳掠民众,收集粮草、物资,一边又亲自快马赶往拜见还未抵达博野的完颜亮。
见到完颜亮之后,纥石烈良弼痛陈此事之弊端,请求完颜亮更改决断。
完颜亮意外的没有生气。
等纥石烈良弼说完之后,深深叹了口气,把自己和完颜奔睹说的理由再与纥石烈良弼说了一遍。
“士卒久战不得突破,遭遇极大挫折,士气大损,若不进行补救,接下来的战事就别想打了,攻克坞堡掳掠贼众,可以激励士气,让士兵知道大金国依然强大,依然保持攻势。”
这样说着,完颜亮又询问道:“若不能这样做,你觉得这仗还打得下去吗?”
纥石烈良弼差点就没把【那还不撤兵】这样的话说出口。
但他忍住了。
他知道在完颜亮面前说这样的话无疑是在为自己念悼词,他还想活着,还不想死。
“陛下所言,臣未曾考量。”
“那就现在开始考量。”
完颜亮叹息道:“士气最重要,没有什么比士气更加重要,你明白吗?”
纥石烈良弼无言以对。
金军四面出击攻打周围被发现的乡间坞堡,这些坞堡个个都有守卫,个个都有简易的土墙或者木栅栏,有一定的防御力,面对一些山贼土匪乱兵什么的倒是足够了。
但是这些人显然不曾意识到他们这次面对的是有组织的正规军。
正规军出手了,他们还想讨到好处?
数日之内,周边地区各大坞堡被攻破甚多,主动投降的也有不少,金军不断获得坞堡破袭战的胜利,一场接一场的胜利之下,金军本来低落无比的士气奇迹般的获得了提升。
四百二十一 不会有人为败者说话
未几,完颜亮领兵抵达了博野城之外,把自己手底下的主力军队与纥石烈良弼的军队合编在一起,下达了皇帝的命令。
士兵们被要求在博野城外展开一场别开生面的京观搭建现场教学。
毫无疑问,这让被压抑的有点严重的金兵们非常兴奋。
那些被战场上的挫败压抑的快要爆炸的金兵们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把自己分到的“俘虏”、也就是坞堡内失去庇护的男女老幼们一个一个的砍头。
有些觉得砍头不爽,就多砍了几刀,或者一脚把人踹翻在地,举着刀狠狠刺下去,享受着那凄厉的嚎叫。
他们在安全的地方进行杀戮,城上的光复军士兵愤怒之下把最大的八牛弩上劲到最大,大箭呼啸而发,依然没能击中他们。
于是金兵们哈哈大笑,指着城上的光复军肆意调笑,接着不断地把男女老幼们推上前一个接一个的杀死。
城内的士兵们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强烈要求出击,连张昌理都没忍住,骂了一句脏话就要带兵出击,杀光那帮混蛋的金贼。
他们被江育拦住了。
“你们快活了,城内十万百姓怎么办?你们打开城门出击了,以为外面好几万的金贼不存在是吧?他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刺激咱们出去吗?
你现在出击,他们立刻就能派骑兵来抢夺城门,你们死在外面不要紧,城内的十万百姓怎么办?嗯?怎么办?你们回答我!怎么办?!”
江育愤怒不已,怒吼出声,痛斥张昌理无组织无纪律,士兵冲动,他这个守将也跟着一起冲动。
如此冲动,怎能承担大任?
张昌理和士兵们被骂的抬不起头来。
后来,一个士兵抹着眼泪询问江育。
“咱们就真的那么看着吗?看着父老乡亲给金贼杀光?”
江育咬着后槽牙,捏紧了拳头,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看着,然后记住,十倍偿还!”
为了胜利,忍耐,等胜利之后,十倍偿还。
博野守军记住了。
屠杀结束了,人头堆积如山,金军就按照皇帝接下来的指令,大摇大摆着建造起了京观。
他们用石灰给头颅做防腐工作,然后一个一个的把头颅垒起来,堆成塔状,筑成著名的“京观”,甚至还按照自己的艺术追求添砖加瓦,做了一些别致的造型。
全程,博野守军没有任何行动。
至于完颜亮,则是在城外摆了一桌酒菜,自斟自饮,看着这场大屠杀,还有一座京观从无到有的形成。
看起来,完颜亮是在用这些死者的痛苦下酒,怡然自得。
纥石烈良弼站在完颜奔睹身边,距离完颜亮不远,看着完颜亮面朝博野城一杯一杯的饮酒,心情十分复杂。
“老将军,你觉得我们这样做是对的吗?”
完颜奔睹看了看纥石烈良弼,知晓他文官出身,自幼学汉学,不曾经历行伍基层的摸爬滚打,所以还保有一份起码的良知,对于战场上的某些情况看不惯。
而完颜奔睹作为一个从小就在军队里摸爬滚打的老卒,对这一切早就见怪不怪了。
对此,完颜奔睹只是微微一叹。
“行军打仗时,你该放弃一切妄念,不要思考和战事不相关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只要能取胜就可以了。”
“为了取胜,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吗?”
“当然,为了取胜,没有什么是不能去做的,人们只会记住胜者的荣耀,而因为不会有人为败者说话。”
完颜奔睹只是摇头,又开口道:“还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如果领军者是皇帝,就顺着他的意思,不要反对。”
纥石烈良弼沉默良久,到底也没有再说话。
这场筑京观行动行动持续了一天一夜,完颜亮对着这血流成河的大场面吃了两顿正餐一顿宵夜,接着又睡了一觉,最后宣布行动结束。
虽然很可惜,博野城守军没有任何出击的迹象,但是完颜亮也达成了另外一个目的——激起士气。
金军主力一扫之前挫败的低落情绪,变得情绪高昂,完颜亮又趁机把缴获的钱财赏赐给军队,士兵欢欣鼓舞,皆高呼万岁。
他知道,金军低落的情绪和对他若有若无的怨气消失了,接下来,军队会有一段非常听命令的时间。
他需要利用好这一段时间,继续南下,疾驰猛进。
完颜亮把他和完颜奔睹商量出来的战术战略公之于众,与纥石烈良弼这边的军将进行一番商讨,然后决定把骑兵集合起来使用,形成恐怖的战马洪流,一路南下,捣毁光复军的纵深。
金军在一个月的攻城作战之后,直接战死兵马已经超过七千,加上一个月来的伤患死者,战兵损失超过一万。
算上那些受伤未死但是失去战斗力的,作为主力的完颜亮所部加上纥石烈良弼所部的军队,合在一起的战兵已然不足十万。
这对于完颜亮来说是个不小的问题。
他也没想到一场围城战居然能打到这个地步。
不过之后也就没有那么高强度的攻城作战了,接下来就是改变攻击的态势,以包围防守为战术,给骑兵突破创造机遇,一举突破到山东,攻击光复军大本营,寻找光复军主力展开决战。
十二月中旬,完颜亮留下五千军队——少量正兵和大量签军组成的军队,让他们留下来包围防守博野城,切断博野城内外交通。
就和他们在河间城所做的事情一样。
不过河间城是大城,完颜亮留了一万名士兵,同样也是少量正兵与大量签军的组合。
他认为这样足以保证他的后路和粮道安全。
随后,金军开始进一步的南下,连下安平、饶阳、束鹿、武强等地,基本控制深州。
但是和之前面临的情况一样,四县之地已经完成坚壁清野,除了空城,就只剩下分布在乡野之地的豪强坞堡。
而光复军的正规军在静安县城严阵以待。
之前金军决策层渐渐达成的关于光复军大搞坚壁清野的论断基本上已经被认可是真实的,光复军真的打算用坚壁清野的大战术来对抗金军的骑兵优势。
按照完颜奔睹所提出的最坏的预测,光复军甚至可能把整个河北都当做了缓冲区,只在部分城池集中兵力和人口还有物资进行守卫,逼迫金军不得不与之进行攻防战。
如此一来,金军的骑兵优势将在无形之间被抵消,金军将在无穷无尽的城池攻防战之中耗尽兵力、粮秣,走向可悲的失败。
按照常规看法,金军总是要有部分城池必须拿下的,不拿下就危机重重,可是一旦光复军把整个河北都用来坚壁清野做缓冲,那么金军就彻底陷入了被动。
光复军的野战主力部队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金军已经在城池下碰的头破血流,对光复军的大战略无能为力了。
面对这一可怕的预测,纥石烈良弼与完颜奔睹所提出的战法反而是目前金军唯一可以使用的战术了。
虽然这也是一场赌博,但是总比还没有上赌桌就知道自己已经失败了要好。
而且很多人都知道,皇帝完颜亮不可能接受撤军回朝的建议,不在河北和山东打开局面,获得威望,完颜亮这个皇帝还能不能做下去就很成问题了。
聪明人懂得这个道理,却不敢说,愚笨的人不懂这个道理,却也知道城池攻防战特别难打。
完颜亮八万女真正兵在河间城下碰的头破血流,谁敢保证静安城就能一鼓而下?
所以应该是时候执行完颜奔睹的围城突击战术了。
四百二十二 完颜亮痛斥苏咏霖的为人之恶劣
完颜奔睹的战术简而言之就是一边围城,一边突击。
绕过空无一人的城池,南下的同时,调动精锐正兵沿途攻打遇到的乡间坞堡,攻克之,获取粮秣、兵器和钱财。
至于坞堡里的人,当然是能杀的就杀了,需要壮丁的时候再相机抓获。
该说不说,虽然光复军的城池硬的跟铁壳子似的根本拿不下来,但是这些乡间坞堡却还算是比较好拿的。
如果不一味盯着城池,从乡间坞堡内固然得不到太多的物资,可蚊子腿也是肉,不拿白不拿,积少成多,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发现这个事实之后,完颜亮就开始要求军队大力攻击城池周边的乡间坞堡。
除了少数运气好没被发现的坞堡和部分战斗实在是比较勇猛、金军前仆后继也拿不下来的坞堡,很多乡间坞堡都被金军攻克、夷平。
打不下战争堡垒一样的城池,还打不下你一座小小的乡间坞堡?
面对金军汹涌而来的主力军队,很多跟随苏咏霖起兵作战的豪强勇猛抗击,坚决抵抗,为此战斗到死的并不少。
当然了,这些人当中也有一些在绝望之中接受了金军招降要求的人。
他们看着金军重重包围,不断突破他们的防线,想起苏咏霖劝他们进入城池或者南迁的告诫,不由得后悔万分。
但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所以他们绝望之下只能选择投降以保全家业。
这些投降的人基本上都被完颜亮编入签军之中,随军出征。
而通过他们的嘴巴,完颜亮得到了不少关于苏咏霖本人和光复军的情报。
比如光复军真正的主人就是苏咏霖,那个明面上的领帅赵作良是苏咏霖的老丈人,也是一个大家公认的工具人,并不能主导光复军的走向。
比如光复军一路走来之所以可以打下如此基业,主要就是苏咏霖本人强悍善战,之前的赵开山赵祥之类的货色其实只是中人而已,全靠苏咏霖撑场子,所以他们的死对光复军来说反而是好事,处于苏咏霖控制下的光复军强多了。
还有就是苏咏霖本人很年轻,却意外的非常有才能,为人也很强势,部下很多很能干,在民间威望极高,短时间内就能动员大量民众配合他的战略战术。
再有就是此时此刻苏咏霖所部主力身处于山东济南府,且麾下有十数万相对精锐的战兵,步兵多,骑兵较少,但也有过万人的数量,日日操练,不会很弱。
这部分人战兵肯定有一些被安排到了河北的城池里,但是苏咏霖还能调动的机动兵力绝对不少。
苏咏霖在济南府!
身边还有数万精锐军队——全歼完颜阿邻和耶律元宜两万军队的那种水平的精锐。
好家伙!
完颜亮紧张起来了,他不曾预料到苏咏霖手上的实力那么硬。
和一群将领商议之后,他们意识到苏咏霖手上的实力虽然很硬,但是他缺少骑兵,因为缺少骑兵,才不得不采取这样的措施,把整个河北变成了缓冲区,而自己躲在山东的济南。
这就是要让金军在河北被消耗的精疲力尽,然后他再北上摘桃子。
阴险,毒辣,卑鄙,无耻。
完颜亮痛斥苏咏霖的为人之恶劣,然后下定决心要用骑兵给他狠狠的教训,主持正义!
现在一切都明朗了,大军只要一路南下抵达济南府,就能找到苏咏霖的主力,与之决一死战,歼灭他的主力部队,取得这一战的胜利!
苏咏霖的野战部队一旦覆灭,最好苏咏霖本人也随之落网,则河北的城池再怎么坚守,再怎么不降,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是金军目前可说甚至是唯一的胜机了。
“就目前来看,我军只要通过冀州、恩州和德州,就能进入济南府,寻找苏贼主力决战了,当然,不排除苏贼继续撤退而我军继续追击的可能性。
但是无论如何,也要把从静安到济南府一路的粮道巩固到绝对安全!苏贼想利用河北做牵制,叫我军精疲力尽,但是我偏偏不顺着他的意思走,我偏偏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他想让我被牵制,我就要反过来让他被牵制!我军只要想办法把从保定到济南的粮道打通,确保安全,则整个河北其他的贼军完全可以无视!贼军若要攻我后勤,岂不是要主动出击吗?
他们主动出击,则我军防守,一旦他们远离城池,则立刻出动骑兵剿杀之!贼军缺少骑兵,一旦离开城池又能拿什么与我骑兵抗衡?这一战难道还有悬念吗?”
完颜亮带着满脸即将获得胜利的激动神色道:“接下来我军必须要更换战术,不能被苏贼牵着鼻子走,就八个字,确保粮道,一力南进!”
完颜亮将金军接下来的军事行动给彻底圈定了,他仿佛已经找到了制胜之路。
他决定把分散使用的金军主力全部集合起来使用,然后集合大量士兵做三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将从保定到济南一路上大军粮秣所需要经过的城池全部占据,重兵把守。
第二件事情,将从保定到济南一路上所占据城池周边被光复军占据的城池尽可能全部包围,进行包围战术。
第三件事情,精锐主力轮番出动,竭力保护粮道和粮食。
光复军能以强大的组织力和动员力在整个河北搞坚壁清野总动员,那么完颜亮觉得自己也有必要用同样的方式去对付光复军。
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完颜亮如此认定。
你搞坚壁清野,那我就来个反其道而行之,我也来我的“坚壁清野”。
我不攻打城池了,我只要确保一条粮道的绝对安全,那么就能支撑我的主力骑兵部队南下进入济南府,只要被我抓住你的野战主力部队,我就赢了。
我就赢了苏咏霖!
完颜亮把自己的全盘战略战术告诉了完颜奔睹与纥石烈良弼等高官大将,让他们为自己做参详。
完颜奔睹与纥石烈良弼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参详。
这个战术乍一看上去全是问题,但是细细一想,好像也没什么能弄出来更改的。
这个战术其实很呆板、死硬,一点也不灵活,要求的就是人多势众而且士兵听命令,只要达到这两点,就能这样做,就和苏咏霖搞坚壁清野一样。
真要搞成了,的确,敌我态势立马就不同了。
你坚壁清野,我也坚壁清野,那么到底是你在坚壁清野还是我在坚壁清野呢?
这就成了一个哲学问题。
“陛下,这样做虽然是可以的,但是需要耗费不少时间做安排,而且规定时间内各军能否完成陛下的要求,也不好说……”
在完颜亮做出任务分配之后,纥石烈良弼试探着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完颜亮立马黑了脸。
“让你给我解决问题,不是让你提出问题由我来解决!”
纥石烈良弼立刻闭嘴,连连称是。
完颜亮又说道:“总而言之,此法务必要推行下去,我军时间不多,一个月之内各军必须到位,粮道必须保障!”
四百二十三 完颜亮很想亲自攻克一座城池
这个命令传达下去之后,为了集中兵力打击苏咏霖的主力,完颜亮甚至命令正在围攻真定城的完颜毅英停止进攻。
完颜亮要求他派少数部队围困真定,然后立刻领兵南下与大军主力会和,给他更多可以使用的兵力。
这个计划一旦执行,就不需要兵分数路了,只要一路进军,兵精粮足就够了。
一路南下,兵锋直指济南,追着苏咏霖打,与他决一死战,战而胜之,就能一举解除河北山东之乱,平定金国内部叛乱。
顺便还能大大巩固他作为皇帝的权威,让他坐稳皇位。
皇帝的命令就是绝对的,不管这个命令看上去有多少问题,臣子们只要负责执行就好。
为了排除除了城池之外的其他不稳定因素,金军主力一路往静安城前进的同时,一边分散兵力,大规模扫荡乡间坞堡。
完颜亮下了命令,凡是攻克乡间坞堡的军队,钱财可以自行拿取,人可以随便杀,除了粮食必须上缴之外,百无禁忌。
只要把粮食上缴,其他的一切随他们喜欢,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这是皇帝的许诺!
这个命令进一步刺激到了金军。
于是金军士气高昂,一路南下,一路攻占深州当地二十多个乡间坞堡,并且大开杀戒,杀的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因为这个命令,使得被允许投降的坞堡少之又少,将近三十多个坞堡被毁灭之后,只有三个坞堡被允许投降。
而且金军也更加凶狠了,几乎没有一个本地坞堡能坚持到金军放弃,几乎全部被毁。
不过短短数日,兽欲爆发的金军基本上把深州除了静安城之外的人类聚居点全给拔掉了。
于是金军带着大量的缴获和粮食以及饱满的士气来到了静安城下。
到了静安城下,看着静安城不如河间城的规模和气势,完颜亮忽然感觉自己又可以了,他忽然又想试试攻城了。
“静安城远不如河间城,若是可以攻取,岂不是非常好?虽然说无法攻取的城池可以暂时围困,但是围困十座城池,也不如攻克一座城池来得好,而且一路上的坞堡还未清除完毕,一边攻打,一边稍作等待,如何?”
完颜亮南下以来还没有亲自指挥军队攻克过一座城池,他现在很想亲自攻克一座城池。
群臣又能怎么说呢?
他们不再反对,而是支持完颜亮的决断。
于是完颜亮非常愉快地下令准备攻城。
攻城之前,完颜亮象征性的在城外树起了一座京观,然后派人把招降信射入城内。
信中告诉城中人他们是没有未来的,整个深州的坞堡都被扫荡一空,苏咏霖远在济南,根本救不了他们。
他们若立刻投降,可以免死,若稍作抵抗,哪怕伤到一个金兵,都会在城坡之后被屠城。
静安守将宋新波和静安指导员文天瑞看完了招降信之后,十分惊讶。
他们惊讶地当然不是完颜亮的嚣张与残暴,而是完颜亮居然知道光复军主力在济南。
也就是说……
有人泄露了消息?
文天瑞指着书信说道:“金贼已经知道阿郎在济南了,也就是说,有知道这个事情的人投降了金贼,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金贼。”
“知道此事的人不算少,极有可能是那些地主豪强打不过金贼,投降了,然后告诉了金贼,让金贼确定了阿郎所在的地方。”
宋新波摇了摇头:“这件事情必须要立刻告诉阿郎,让阿郎尽快做准备。”
“嗯!”
文天瑞点了点头,立刻吩咐部下去办事了。
而作为军事上的回应,宋新波下令部下直接发射了一支火箭,这支火箭直接钉在金军阵前,轰隆一声炸开,表达了静安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决心。
那还有什么好等的呢?
完颜亮一声令下,凶狠强悍的金军主力兵团开始推动着各式高大沉重的重型攻城兵器向静安城前进。
轒轀车掩护着大量士兵快速朝着护城河沟里扔沙袋。
巨大的木幔在阵前张开,抵挡着城头光复军的各种攻击。
大型床弩一支又一支发射巨大的箭支袭向城头。
巨大的投石机把一颗又一颗骇人的石弹掷向城头。
方圆并不宽广的静安城就算经历了加厚加高的改建之后,相对于金军攻城这过于庞大的规模,依然像是滔天巨浪之中的一块礁石,被重重的拍打、淹没,什么时候破碎都不会很奇怪。
尽管如此,静安城的三千光复军正规军和一万三千人的民兵也不会感到恐惧和绝望,他们心中只有强烈的愤怒。
开战之前,完颜亮在静安城前堆砌京观的事情刺激到了静安城的守军们,士兵们被惊呆了。
随后,在文天瑞声泪俱下的控诉之下,士兵们同仇敌忾,对金军充满了滔天怒火,纷纷表达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决心,要为被屠戮的百姓报仇雪恨。
他们的力量没有那么强大,但是他们的心无比强大。
面对金军如潮水般的涌来和铺天盖地的攻击,静安守军毫不畏惧,使用一样的兵器还击,床子弩和投石机的攻击非常犀利,毕竟如此,他们还会使用金军没有掌握的火器进行攻击。
雷神炮和火箭的大量使用让金军被炸的头破血流,虽然这不足以阻挡金军的攻势,但是可以增加金军的伤亡。
金军阵地上轰隆隆的炸出一团团白烟和血雾,不断有人因为爆炸或死或伤,而反过来,金军使用的火器就无法给光复军带来更大的杀伤。
这一点让完颜亮非常不高兴。
根据士兵的描述,他知道光复军的火箭就是在一般的大箭上绑着火药筒,里面盛满火药,而所谓雷神炮就是弄个圆球形铁皮外壳,里头也盛满火药,装上引线点燃用以引爆。
金军也可以这样做,金军也可以用火箭和类似的铁火炮进行攻击,但是爆炸威力远远不如光复军的火器。
完颜亮试图缴获一些光复军的火器用来研究,但是至今为止还没有成功。
至今为止,开展一个多月了,他还没有攻克任何一座城池。
而那些被攻克的坞堡内,没有一座坞堡拥有火器。
这就使得金军完全不知道光复军的火器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威力,为什么如此强悍。
金军有样学样,只得其形而不得其神,意义不大。
于是金军只能被光复军炸的头破血流抱头鼠窜,却不能对光复军造成一样的伤害,还是只能用在数量上占优的冷兵器攻击城墙,面对光复军的火器还击是没有办法的。
完颜亮数次要求随军工匠制造出和光复军一样强大的火器,可是工匠束手无策,这让完颜亮非常恼火,杀了好几个“无能”的工匠。
静安城攻防战打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状态,战斗情况异常激烈。
数日之后,苏咏霖先后接到了情报部队与静安城送来的同一个消息。
四百二十四 他们只有一个目标
通过最新情报,苏咏霖得知完颜亮进兵向深州,正在进攻静安城,且完颜亮已经知道了苏咏霖和光复军野战主力身处济南。
他接下来必然会朝着济南疾驰猛进,而不再试图向其他方向进攻。
于是苏咏霖调查召开参谋会议,就金军的最新动向和战术做研讨,预测金军下一步的动向。
现在可以明确的是,金军已经知道苏咏霖本人就在济南府,济南府是光复军的总指挥部所在地。
而目前所知的金军是不再强行对着一座城池猛攻,而是一旦意识到城池不能轻易攻取之后,就会派兵围困该城,然后大军主力继续南下,并不纠结于一座城池。
金军通过博野城,南下深州,在深州进攻静安城,并且派兵南下探路,先锋已经抵达衡水一带。
以辛弃疾为首的参谋们经过缜密的推论之后,得出了一个明确的结论——金军可能已经决定不再使用攻城战术,而是决定另辟蹊径,用更小的代价换取更远的进军距离。
他们已经准备直接冲着济南府而来,不再分兵攻取其他地方。
他们只有一个目标——济南府。
河间城、真定城和博野城等城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势可能让金军受到非常严重的创伤,所以完颜亮哪怕手握十数万的精锐,也不敢继续这样打下去了,否则极有可能把兵力全部打光。
而既然苏咏霖总部所在地已经找到,那么就朝着总部所在地迅猛进军就可以了。
想方设法抵达济南,和苏咏霖的主力部队决一死战,获得胜利,然后河北不攻自破。
辛弃疾等人提出了这个看法之后,苏咏霖也表示支持。
既然完颜亮知道他就在济南,那么金军下一步的行动必然是收缩兵力,握掌为拳,朝一个方向迅猛进攻。
参谋司的人为此忧心忡忡,认为金军如果竭力往一个方向突击,那么他们的冲击力将是非常强悍的,光复军在河北的坚壁清野可能起不到太大的阻碍作用了。
一些参谋提出金军可能使用长途奔袭的战术,用极快的速度突击到济南,打苏咏霖一个措手不及,这样最符合他们的需求。
于是几名参谋建议苏咏霖继续往南转移指挥部的所在地,避开金军兵锋,充分发挥战略纵深的优势。
苏咏霖却不这样认为。
“坚壁清野是很有意义的,因为坚壁清野的缘故,金贼无法通过以战养战来获取给养,而且眼下是寒冬,植物枯黄,金贼的优势在战马,战马所需要的食料却远远高于步军。
骑兵连人带马需要步军五倍食料,金贼骑兵如果出动五万,就需要二十五万步军的食料保障战斗,如果出动八万,就需要四十万步军的食料保持战斗。
金贼骑兵一般是一人双马,若要长途奔袭作战,一人双马也是必然的,则所需要的食料翻倍,五万骑兵至少需要五十万步军的食料保障,这可是恐怖的数字。
战马可金贵着,一般的粮食还不行,为了保持冲击力,为了养膘,战马还需要食用鸡蛋、豆料等等,吃的比人好,咱们坚壁清野,他们从什么地方获取食料?乡间坞堡吗?”
辛弃疾听了苏咏霖的论断,沉思了一会儿,对此表示赞同。
“金贼骑兵的确数量众多,行进速度快,若一鼓作气朝济南而来,按照最快算,可能七日就可以抵达济南,但是若这样赶路,抵达了也该精疲力尽了。
在没有周边地区提供食料且危机重重的情况下,金贼骑兵不可能离开大军独自突击济南,必然是跟着大军主力缓缓前行,否则一旦食料耗尽,人还可以忍受,马如何受得住?”
辛弃疾的意见贴合苏咏霖的看法,很有说服力。
几十年前金军的种种强行军记录都是建立在没有坚壁清野、途径各地有官员提供帮助的前提下,而现在这两个条件一个都不具备,金军怎么可能完成这个任务呢?
骑兵固然速度快,冲击力强,可以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但是一旦食物跟不上,马没有充足的食物可以吃,骑兵本身就会成为比步军还要孱弱的兵种。
马跑不动,那就是巨大的累赘,剩下的金军骑兵变成步兵,很有可能会被光复军趁机包围,全部歼灭。
于是参谋司统一了看法,认为金军不可能采用长途奔袭的偷袭战术直接进攻济南,一步一步稳扎稳打是最有可能的战术。
尽管如此,从深州到济南这五百多里路也是光复军和金军之间最后的缓冲。
如何更好的利用这五百多里路把金军的力量消耗殆尽,也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苏咏霖盯着地图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们说,金军这一路南下如果不沿途攻打城池,就必然要分兵包围城池以保障粮道,可这样的战术,真的会让他们的粮道变的安全吗?”
参谋们纷纷看向了苏咏霖。
苏咏霖指着金军目前的行军路线道:“他们若要继续南下,最有可能的道路是通过冀州、恩州、德州,然后进入济南,在这三州,有衡水、信都、历亭、平原四座城池作为阻挡。
加上没有沦陷的静安、真定与河间,金贼一路进军路线上的城池可都不是死城,城内也有精锐的兵马,金贼若没有充分地兵力包围这些城池,他们真的能保证城内兵马不外出摧毁他们的粮道?”
参谋们看着地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阵低语之后,感觉苏咏霖说的很有道理。
辛弃疾又补充道:“还有,他们说是几十万大军,但是实际上也就十六七万战兵,真正的精锐可能也就十万人出头,沿途那么多城池,大大小小,总要好几万人去包围,粮道也要派人保障。
这样一来,他们还有多少人可以用于最后的决战?如果他们需要足够的兵力发起决战,留守后方的,就绝对不是精锐,极有可能是签军为主,签军,有战斗力吗?
话又说回来,不把沿途城池攻克,却用兵力包围,然后就南下,这种险之又险的事情,我想正常人都不会去做,金主怕是有点不正常。”
参谋们没忍住,跟着一起发笑。
苏咏霖微微笑了笑,又伸手指了指地图上深州的方位,脸上满是激动的神色。
“精锐军队是有限的,完颜亮不可能不用精锐军队与我决战,所以我认为完颜亮在赌,在赌他的后方完全崩溃之前,他可以抵达济南,与我决一死战,然后获胜。
只要可以打胜仗,一切问题迎刃而解,只要我死了,光复军败了,他就赌赢了,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掉。
可要是他的后方崩溃的比他想象得快,让他根本不可能打胜仗,他又如何是好?他把精锐军队全放在济南,然后整个河北的金军为我所破,他怎么办?”
四百二十五 赌怪完颜亮
战兵数量总是有限的,金军号称四十万大军南下,可是能拉出十六万真正可用的战兵已经很不容易了。
剩下的战兵要么就在辽东围剿契丹叛军的残部,要么就在关中应对南宋和西夏的双重威胁,都是动弹不得无法支援前线的。
完颜亮能拿出来的,已经是目前的全部了。
如今的局面下,完颜亮没有时间和足够的储备一座一座的把城池全部攻克,也不可能用有限的精锐去包围那么多的城池,可他又不得不派兵包围那些无法攻破的城池。
所以唯一可能的情况,就是用签军装装样子,大不了搭配一些精锐狐假虎威,看上去像是大军围城,让城中守军不敢妄动。
可是,没有金军主力压迫,城池内的光复军真的就对付不了城外那些狐假虎威的金军吗?
他们不会发现端倪从而冲出来撕破金军强大的表象吗?
一旦有一座城池冲破包围,金军的后勤就会面临危险,如果所有城池都冲破了包围,完颜亮的南下主力就会面临死局。
这种情况下,他依然选择南下。
所以,苏咏霖确定了,完颜亮……
整一个赌怪啊!
他这是在赌国运吗?
把全部的一切都放在一场战争上,还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无视军事常识,一力南下寻找光复军的主力,这家伙的脑袋真的没有问题吗?
参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被完颜亮的大胆给震慑住了。
对此,苏咏霖倒不是不可以理解。
“根据耶律元宜的说法,完颜亮此时此刻的处境非常不妙,他打这一战,是不得不打,必须要打,还必须要赢,如果输了,他就死无葬身之地,他实际上是没有退路的。”
苏咏霖缓缓地把耶律元宜告诉他的金国政治现状告诉了参谋们,将完颜亮的危险处境说个通透,让这群参谋们知道完颜亮这样做的原因和心理因素。
最后苏咏霖做了一番总结,也是趁机给参谋们补政治课。
“考量一个敌人的行为,不单单要看他的军事行动,也不能忘记考虑他的政治处境,岳飞为什么死?他不是因为军事问题而死,他是因为政治因素而死,因为政治,岳飞不得不死。
当所有人都想要议和,而只有他选择抗争的时候,他的一切行为都是错误的,这种情况,叫政治不正确,对于皇帝来说,这是极大的忌讳,岳飞的死,是整个南宋朝廷的集体阳谋。
但是如果这个政治不正确的人本身就是皇帝,他本身就代表了政治正确,那么问题就会变得简单起来,政治正确和不正确相互矛盾,那么就要看谁的拳头比较硬。”
苏咏霖举起了自己的拳头:“完颜亮打赢了咱们,证明他的拳头硬,那么他的所有不正确的行为都会变的正确,如果他输了,他就算是正确的行为也会变成不正确,这叫零和博弈,赢家通吃,输家一无所有。”
参谋们纷纷陷入沉思,思考着苏咏霖说的话。
少顷,辛弃疾缓缓点了点头。
“所以说,完颜亮就是在赌,他在赌他可以打赢这场仗,然后携大胜之威,平息所有对他的不满,证明他的强大,他就能坐稳帝位,如果他败了,他连认错的机会都没有,他必然会死无葬身之地。”
“对!就是这样。”
苏咏霖点了点头:“我们无需担心这是不是阴谋,完颜亮已经没有使用阴谋诡计的资格和余力了,他现在一定非常焦虑,上火,紧张,他一定会做出很多我们难以想象的愚蠢的决策。
而我们,只要抓住一切机会不断地削弱他,让他疲累,让他虚弱,八万骑兵的巨大优势化作虚无,反而成为他的拖累,则我军一定可以取得最后的胜利!”
“胜利!”
参谋们被激起了胜利的意志,每个人的脸上都出现了激动的表情。
他们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上,他们正在进行着一场罕有人可以成功的历史性博弈。
他们能否从“贼军”的处境脱身而出完成华丽的逆转、成为代表正统的正规军,就要看这场战争的结果了。
打赢这场战争,他们就能把金国反推回去,一鼓作气攻入燕云,收复燕云和长城,把金国人赶回老家去。
可就算到了这个地步,金军还是有着巨大的优势,完颜亮还是手握着可以扭转乾坤的王牌——数量巨大的骑兵。
野战战场上,这是一支难以摧毁的战略力量。
十二月中下旬的时候,完颜毅英从真定城赶赴衡水,会合了完颜亮,把手上的骑兵交给完颜亮,让完颜亮掌握了一支数量庞大的可怕骑兵。
然而这并不能让完颜亮感到多么兴奋。
他的静安攻略行动失败了,静安守军面对完颜亮凶猛的四面围攻展现了极强的勇气,他们屡屡挫败完颜亮的进攻,坚守了十多天,愣是没让完颜亮占到一丝便宜。
最后完颜亮被逼得没办法,因为步军兵力不够轮换攻城,只能让骑兵下马转为步兵参加攻城战,以便于他的轮换攻城战术。
当然最后也没有成功,反而还损失了一千多战兵的生命,造成了更大数量的伤兵。
面对巨大的损失和群臣的一致反对,还有他自己心中的焦躁,完颜亮不得不放弃了静安攻略,留下五千人的军队包围静安城,然后领兵南下,抵达衡水。
但是他心里还是憋着一口气,他还想打,看着衡水城比静安城还要不如的规模,完颜亮又动心了。
他很想出口恶气,他就不信自己一座城都打不下来。
于是不顾完颜奔睹与纥石烈良弼的劝阻,完颜亮再次下令军队攻打衡水县城。
其实照群臣的看法,你都准备南下和苏咏霖的主力决战了,那就把战术贯彻到底啊,又要攻城,又要南下,你到底是想要南下还是攻城?
攻城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吗?
金军的锐气在一次又一次的攻城失败中不断减弱,以至于到了衡水城下的时候,士气非常低落。
攻克之后大掠三日的许诺已经不能激起士气,因为他们就没有成功过,完颜亮只能靠赏钱和加餐来提升士气,但是这样一来成本就大大提升了,让后勤更加艰难。
纥石烈良弼多次劝说完颜亮注意金军的损耗,尤其是大军携带大量马匹,这些马匹的损耗更是一个天文数字。
要南下就快一点,快一点,尽快打完,不要继续折腾大军和后勤人员了,大家都已经憋到快要爆炸,憋到想要杀了你了!
可完颜亮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总是这样,搞得纥石烈良弼心如死灰,他也不想再说些什么了,完颜亮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他累了。
于是完颜亮亲自指挥大军进攻衡水城,表示要狠狠地给光复军一点颜色看看,要让光复军了解到他的厉害。
可是光复军会在意他的恐吓吗?
衡水守将钟学民是天雄军的一名团练使,率领两千正规军防守衡水城。
面临金军围城进攻,他依靠衡水指导员莫良动员一万三千名民兵协防,与金军血战五个昼夜,直接杀死金兵八百余,数次成功阻敌,让金军始终无法攻上城墙。
雷神炮和火箭的轰鸣声中,完颜亮实在是没有耐心了。
正好此时完颜毅英率兵赶到,完颜奔睹趁机劝说他南下,他也顾不上多么难堪,就顺坡下驴带着军队继续往南了。
衡水攻防战就那么草草的被他放弃了。
四百二十六 姜良平的心思就活泛开来了
南下的路上,完颜亮和完颜毅英做了一番谈话,询问了他关于真定城的攻略为何没有成功的事情。
说起来,完颜毅英也是一肚子恼火,对于未能成功攻克真定城,他也非常不满。
但是事实如此,真定城经过他一个多月的猛攻,依然挺立如初,城上光复军应该是损失惨重的,但是士气依然高昂。
他们的火器应该已经全部用完了,可是靠着冷兵器依然多次把金军的登城部队歼灭,扔下城墙,防守非常坚韧,让他无可奈何。
更可怕的是,城头金汁的攻击不曾断绝,整个城楼下几乎被金汁浇灌出了一道厚实的屎墙,浓郁的味道让人沉醉不已。
这也从侧面反应城中粮食储备丰富,远远没到告急的时候,而只要城中粮食足够,金军想要破城的希望就非常渺茫。
完颜毅英在真定城下损失了三千余战兵的生命,而一个月以来因伤致死和病死的冻死的人数也是居高不下,他的三万步卒还能保持战斗力的只有不到两万。
还活着的却没有战斗力的干脆被他扔在真定城下,以包围真定城为名目,实则让他们自生自灭。
完颜毅英带来的总兵力不到三万,主力是没什么损失的骑兵,给完颜亮的帮助比较有限,于是完颜亮斥责了完颜毅英。
但是他也知道真定城一定不好打,所以也没有过于苛责。
“一路南下,每一座城池都像是被精锐拼死守卫,劝降不受,强攻不克……毅英,你说贼军哪里来的那么多精锐军队呢?为什么又都如此坚韧,不愿降呢?贼首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让他们如此忠心耿耿?”
完颜亮捂着自己的眼睛,显露出了深深的疲态。
完颜毅英看着完颜亮的疲态,心中十分不安。
“陛下,这支贼军的确和我们过去遇到的所有贼军都不同,但是他们到底还是贼军,起事不到两年,根基浅薄,更何况我军还有近八万铁骑,只要正面对垒,一定可以获胜。”
完颜亮长叹一声,缓缓点了点头。
“是啊,只要正面对垒,一定可以获得大胜……是的,的确是这样不假,所以,直接往济南去好了,我一定会让苏贼为他造反这件事情付出代价!”
完颜亮捏紧了拳头,脸上满是深深的怨念与刻骨的仇恨。
无法攻克城池的确是不小的问题,但是金军也不是完全没有斩获。
城池拿不下,周边的乡间坞堡就倒了血霉,完颜亮把自己的怒火全部撒向那些乡间坞堡,对这些乡间坞堡进行非常猛烈的进攻。
骑兵不能攻城,那就配合少量步卒去攻打那些坞堡,杀人提升士气的同时,还能缴获军队急需的粮草和钱财。
完颜亮自己也知道粮食的重要性,为了给后勤减轻负担,他一边前进一边把骑兵部队散出去攻打坞堡,能打下来最好,偶尔遇到打不下来的也无所谓。
反正一路南下攻克的坞堡的确很多,缴获的粮食和钱财也足够日常消耗所需,这也能让完颜亮囤积不少粮食和钱财,以备不时之需。
但是各州乡野之间也的确是遭到了完颜亮的极大破坏,很多坞堡被毁,豪强宗族之家连同他们掌控的佃户都被杀戮大半,剩下的全部编入签军之中一起南下。
可以说金军一路南下,一路血债累累,杀的人头滚滚。
放弃攻打衡水之后,完颜亮就没有想着去攻打城池规模更大的信都,他直接放弃攻打信都,用五千军队包围了信都,然后直接南下枣强。
枣强没有设防,完颜亮轻松占据枣强,把攻打坞堡收集的粮秣存放在枣强,一路走来像枣强这样的城池也有好几座,都是为了不时之需而做准备。
万一后勤出了问题,有这些城池和粮秣,金军主力也不会立刻遭到灭顶之灾,还有挽回的余地。
该说不说,这一路南下要是没有那些结寨自守的地主豪强们,金军的前进还真的没那么顺利,一旦被光复军截断了后勤粮秣,他们立刻就要崩溃,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这还能怎么说呢?
完颜亮在枣强稍作整顿,便开始向恩州进军,根据探查,恩州一地只在历亭县发现光复军驻军,其余地方也是完成了坚壁清野,除了乡间坞堡,没有其他人类聚落。
光复军这强悍的坚壁清野的能力算是让金国的高官大将们都开了眼界了,第一次见到这种规模的坚壁清野。
他们继续往南打的话,几乎就已经打穿了河北了,但是坚壁清野还是没有结束,看上去遥遥无期,完全不知道哪里才是尽头。
他们本以为光复军的坚壁清野也就局限于几个州,现在可怕的事实告诉他们,光复军把整个河北都坚壁清野了,继续往南,山东也极有可能被他们坚壁清野了。
这是何等恐怖的坚壁清野。
想到这个可能性的时候,别说其他人了,完颜亮都有那么一瞬间想着干脆别打下去了,直接带兵撤退吧。
可是当完颜亮意识到所有人都在想着回去的时候,一种恐惧感油然而生。
所有人都想回去,都不想继续打下去,因为他们回得去,他们有退路,他们回去之后可以比现在更舒适,过着更好的生活。
而自己不一样。
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去,自己无法回去,如果不是打了胜仗凯旋,等着他的只有一个死字。
他已经积累了太多太多的怨愤,民间的,官方的,军队的,敌人的,自己人的……
他几乎举世皆敌。
如果不能打胜仗,不能证明自己依然强悍,他就没有活路可走。
好了,没什么可以疑惑的,继续下去吧。
这场战争,需要继续下去,为了他自己,为了他的皇权,皇位。
于是完颜亮下达了进兵令。
而与此同时,他的后方正在发生着激烈的变动。
在他领兵南下之后,后方维持了一段时间的平衡,城内的光复军和城外的金兵维持着战略平衡,你不打我,我不打你。
大多数被包围的城池都遭到金军的攻击,一时半会儿倒也是真的不敢出城,但是时间久了,城内的光复军心里开始犯嘀咕。
那么久了,也不见城外金军有什么援兵,或者有什么调动。
他们本以为这是金军的计谋,试图引诱他们离开城池作战,但是事实却是金兵没有再次发起进攻,那么久了,就算是计谋,也该有点动静。
没有,什么动静都没有。
就仿佛城外的金兵想要和城内的他们保持一种奇怪的平衡,签订一种奇怪的互不侵犯条约一样。
这就很奇怪。
于是在河间城,姜良平的心思就活泛开来了。
他和他的副手陈谦商量了一下关于这个方面的事情。
“你说,城外的金贼那么久了都不动弹,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们到底还想不想打?就那么围着咱们不动弹,意欲何为?咱们要不要出兵试探一下?”
“出城啊?将军,咱们手上可没有多少兵力,就算城外金贼没有阴谋,那他们的兵力少说有一万多,整个河间城都给围的水泄不通,他们不打城池就谢天谢地了,这个时候出城,不合适吧?”
陈谦对此持反对意见。
姜良平却皱着眉头连连摇头。
“就算有什么阴谋,也不至于那么多天一点动静都没有吧?之前他们打的那么狠,现在说不打就不打,主力更是大摇大摆的走了就没回来过,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
四百二十七 赫里布感觉自己果然是个仁慈的人
对于姜良平的想法,陈谦有点难以接受。
他觉得城内士兵损伤较为严重,没有战事正好休养生息,保住城池,这个时候主动出城有什么好处呢?
“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对的,之前连番大战,我军兵力损耗严重,守城尚且还能坚持,外出作战稍有损失,城池可就不保了,不管他们有没有阴谋,万余人的兵力还是有的。”
姜良平知道陈谦理解了他的意思,便问道:“都是精锐吗?”
“啊?”
陈谦看着姜良平:“您的意思是?”
“有个猜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所以想出去试试,如果是真的,陈谦,咱们可就立了大功了,河间之围解了,金贼主力又在南边顾不及我们,我们还不是任意施为?”
姜良平看着陈谦:“你敢不敢出去拼一把?”
“啊?我去?这……”
陈谦挠了挠自己的脑袋瓜子:“将军,你不厚道。”
“我还不厚道?这可是把功劳让给你啊,你要不去,你负责守城,我去偷袭,出了事儿,你就是主将,城池你担着。”
姜良平笑了笑:“咱们公平公正,我绝不勉强你。”
陈谦左右寻思一阵,郁闷的摇了摇头。
“我不擅长守城,真要出了事儿,我来守城的话就麻烦了,算了,横竖一条命。”
姜良平拍了拍陈谦的肩膀:“别这样说,我又不是让你送死,要真的出事儿了,我亲自带人出去救你。”
“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发生的好。”
陈谦无奈的摇了摇头。
陈谦以为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一场空前的大战,危机四伏,随时都有战死的可能,但事实并非如此。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完颜亮传染了,金军好像都染上了原地自爆的毛病。
事情这样的。
完颜亮为了节约精锐兵马,留下来包围城池的军队都是少数精锐正兵搭配大量的签军,一万人里面可能只有一千精锐正兵,剩下九千都是签军,乃至于用民夫凑数。
完颜亮认为慑于金军之前攻城的威势,城内光复军一定不敢主动出击,留下的军队只要保持守势,摆出一副防守严密的样子,就没问题。
就算城内光复军胆大包天想要出击,那也没关系,到那个时候,光复军是攻击方,金军是防守方,攻守易位,防守严密一些,光复军那点兵力不足以突破任何封锁。
这样想的确有点道理,但是问题在于,想要达成这个目标的前提是,金军自己要稳得住。
金军稳得住吗?
答案是否定的。
完颜亮总是对自己的军队很有信心,却根本不考虑签军和正规军,乃至于正规军与正规军之间都是天差地别。
他自己的禁卫军当然是最精锐也是最忠心的,对他绝对负责,可问题在于不是每一支军队都是禁卫军。
签军吃不饱穿不暖,每每遇到战事都是炮灰的不二人选,服兵役等于闯鬼门关,那么久以来,也不知道有多少签军死在了战争之中。
这个数量绝对远超过金军战兵的死亡数量。
签军的确不被完颜亮当人看,但是签军又的确是人,他们或许没有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但是他们有求生欲,这属于本能。
他们自打被征发的那一刻开始,就开始想着要怎么逃跑了。
之前主力停驻在这里的时候就有很多人试图逃跑,或者买通正兵,或者发挥传统艺能偷跑,只要逃出军营不被哨骑发现,就可以一路向北逃回家园。
但是之前这样搞风险还是比较大的,因为完颜亮还在,上面多少有点顾忌,就算是底下人捞钱也要捞的稍微小心一点儿,不敢放太多人走。
现在就不一样了,完颜亮走了,留下来管事的军官是个都总管不假,但是这个都总管比起打仗,更喜欢钱,眼看没有人限制了,他就开始花心思捞钱。
来钱最快的业务显然是放人业务,他规定了一个人多少钱,五个人多少钱,十个人多少钱,钱到,放人走,钱不到,你可以走着试试。
不把你弄回来熬汤算老子输!
要走,必须要从正规渠道花个买路钱才能走,不花钱那是想都别想。
整个军营防守严密,甚至可以算是密不透风,而这样做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防范光复军,主要目的就是防范签军逃跑。
手上有钱的签军可以拿钱买路,要是没钱,身上有点值钱的东西拿去换,也能买路,至于那些一点钱都拿不出来的苦哈哈还是老老实实的当签军做炮灰的比较好。
这个都总管名为赫里布,他就这样开始操持商业,把军队当成发财的聚宝盆。
还真别说,花钱买路的人还真不少,短短几天就有一两百人花钱买路,赫里布赚钱赚到手软,正准备扩大销售规模与额度的时候,部下有人向他进言,说他的要价太便宜了。
“便宜?”
“是啊,有些人的要价是您的两倍三倍,照样有人付钱买路,您这样就把人放走了,也不嫌亏得慌?”
部下一脸奸笑地看着他。
这顿时让赫里布感觉自己果然是个仁慈的人。
但是他的仁慈到此为止了,第二天他就宣布把买路钱提高一倍价格,要想买路过,必须要付钱,不付钱休想离开这里。
这顿时让想要买路的签军士兵们叫苦不迭。
他们很多人都凑不出那么多钱,把自己身上的财物全都换钱了也买不起,无奈之下就向正兵们求情。
正兵们可不管这些,这种一锤子买卖做一次就没有下一次,谁还会在乎客户的五星好评?
你给差评也无所谓啊。
路就是一条,爱买不买!
有人急了,试图和正兵们讲道理,结果正兵们烦了,上手就是一顿胖揍,让这些人知道这是卖方市场,只有我抬价的份儿,没有你讨价还价的份儿!
有些签军无奈之下只能掏出更多的钱买路。
有些签军实在是掏不起钱,又实在是受不了这里严苛的处境,只能铤而走险。
对他们来说,破烂漏风的帐篷,破烂的御寒之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填饱的肚子,每一项都是足以要命的,在这里多待一天,死亡的概率就增大一分。
没办法,只能铤而走险。
可铤而走险是有风险的,军营管控的极为严格,是那么容易逃出去的?
也不是没有这样干过的人,结果那就别说了,被砍成一块块的,被单边吊着硬生生烤熟的,被塞进大锅里硬生生煮熟的……
看的全体签军那是从脑袋到脚指头都一起发冷,畏惧到了极点。
但是该说不说,一味地镇压并不是没有后遗症,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老百姓没有活路了,只要有人振臂一呼,那是真的要造反。
原先皇帝在,大军在,无人敢反,可现在皇帝走了,大军走了,军营里拢共也就一千正兵,这个时候不反,什么时候反?
不把咱们当人,还想让咱们给卖命?
这个念头从某个胆子稍微比较大的签军士兵的脑袋里冒出来,接着快速传染了他身边十来个签军士兵,又冷又饿的签军士兵们缩在一起,讨论的架势和当年陈胜吴广那架势没什么不同。
“留下来迟早是个死,冲出去,或许还有条活路,咱们都没钱买路,要是不靠自己冲出去,还有别的路可走?”
在那个胆大包天的签军士兵的建议之下,一大票人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十二月二十九日晚,也就是距离新年到来的前一天的晚上,他们决定干一票大的。
四百二十八 击破重围
这批大胆的签军士兵按照惯例,假装找守门的士兵花钱买路,然后趁他们不注意就一拥而上,把那十几个正兵弄死了。
好几个人围着一个打,扑上去把他们扑倒在地,然后用拳头砸,用脚踢,或者死死掐住那些正兵的脖子。
也不知道骨瘦如柴、好几天没吃什么东西的他们是哪里来的力气。
十几个守门正兵就这样被全部干掉了。
弄死他们的过程动静挺大,当然造反的签军们也没想着瞒住,弄死人之后就开始纵火。
这一纵火可不得了,当晚寒风瑟瑟,风吹得挺厉害,风助火势,星星之火很快就在军营里烧起来了。
发现军营里走水了,正兵和其他不明所以的签军们都很惊讶,很恐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个时候那群胆大包天的人们又在军营里大声呼喊什么“贼军来了贼军来了”,一下子就把军营里的秩序搞乱了。
被压抑很久的签军们的情绪彻底爆炸了。
恰好这个晚上赫里布喝了很多酒,睡得很早,出事的时候他正鼾声如雷,直到亲兵满脸恐慌的找他的时候才把他弄醒。
而这个时候,军营里已经乱的控制不住了,营啸已经在进行之中,无法遏制。
当晚,正好也是姜良平和陈谦决定动手偷袭金军防守大营的时候,准确的说是陈谦刚刚集合军队准备出城的时候,忽然间城楼上望风的士兵告诉他们情况不对劲,金营着火了。
“怎么回事?金营着火了?规模大吗?会不会是引诱我们出击的阴谋?”
姜良平登上城墙掏出千里眼细细观看,看来看去,也不觉得这是个阴谋。
规模越来越大,烧的越来越旺,连呼喊惨叫声都隐隐约约能听到,这难道是阴谋?
难道说是金营出现内讧了?
姜良平的心脏狂跳,万万想不到居然会出现这种事情,于是他果断下令给陈谦,让陈谦立刻带队出发,冲击金营,给金营加一把火。
陈谦不知道这是不是金军的阴谋,但是既然姜良平下达了命令,他便不会反对,他立刻带着突击队冲出城池,向金营冲去。
而此时此刻,金营已经乱作一团,一万人的军队接连鼓噪、奔逃、互相残杀,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谁和谁是敌人。
反正看到拿着刀的就冲上去砍,看到不顺眼的也就冲上去看,看到往日里有仇的更要冲上去砍,要是看到自家长官——
那就不要命的冲上去砍。
到了这个地步,河间之围实际上已经解除了,没有谁可以改变这个趋势。
而赫里布受惊过度,一身冷汗冒出,酒醒了,不过他的身子还是软绵绵的,要靠着亲兵背着他才能行动。
亲兵询问他是要整顿营寨还是立刻逃跑,赫里布就十分生气。
“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整顿什么?跑啊!护着我赶快跑!不要停留!”
亲兵们领命,一路护送赫里布往军营外逃跑,目标向北。
他们一路上遇到大量乱兵不分敌我不知死活的冲击,亲兵们挥着各类兵器拼命搏杀,却不慎落入大量人流的重围之中。
这些留守的签军为了防备光复军可能的袭击,也是被允许持械的,现在发生炸营事件,人人都手持兵器作为护身之用,看到有人就杀人,谁还管那么多?
肾上腺素飙升,眼前一片血红,管他是谁,挡在自己面前的看到就砍,谁还管你是军官亦或是大头兵?
赫里布的亲兵被大量乱兵包围阻挡,双方战成一团,亲兵不断战死,弄的赫里布惊叫连连,恐慌不已。
就在此时,陈谦带着光复军突击队冲来了,看见军营内疯狂的人们和互相残杀的场面,他立刻意识到这是炸营了。
好家伙,姜小鱼!你这家伙没骗我!
陈谦兴奋极了,立刻挥军而上。
两千训练有素的光复军突击队冲入金营,立刻化整为零结成两百个巷战战斗小组。
每个战斗小组都用专门的巷战阵型向军营内突击,速度极快,像是一把一把的小手术刀刺进了金人的身体之中,把他的身体切开无数道口子,现场表演大出血。
乱成一团的炸营金兵根本不是训练有素的光复军巷战战斗小组的对手,只要碰上,不是死也是死。
很多人实际上已经失去理智,看到拿着武器的就冲上来厮杀,也不管是谁,嚎叫的声音像是野兽一般,光复军当然也不会手软,管他是谁,杀了再说。
光复军突击的步伐很快,没用多久就从金军大寨的一头杀到了另外一头,杀了一个对穿。
途中遇到了极度混乱的赫里布亲兵和乱军的厮杀战场,五个光复军战斗小组不约而同的使用了飞火枪。
残暴的火焰驱散了混乱的人群,烧的很多人浑身着火,在地上翻来覆去的翻滚、嘶吼。
赫里布的亲兵也有不少中招的,但是他们不同寻常的装束一下子就吸引了光复军士兵们的眼球。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干他娘的!
很快,赫里布的亲兵就在战斗小组的攻击之中全军覆没,浑身酸软的赫里布被光复军士兵生擒——看他穿着不凡,身材壮硕,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大头兵,应该是条大鱼,得活捉。
万一是个大人物,那不就立了大功了吗?
光复军的突击给这场恐怖的混乱带来了终结,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金营炸营兼光复军突击行动同时宣告终结。
黎明时分,接到行动成功信号的姜良平带着卫队离开城池前往金营废墟,在这里见到了陈谦,也看到了被光复军俘获的超过七千名金军。
“死了大概两千多人,自相残杀死的,死掉的很多,很惨,还有被咱们杀死的,这里七千多是被咱们抓住的,剩下来大约还有几百,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大概是趁乱逃跑了。”
陈谦带着姜良平看了看这一战的收获,然后很激动地告诉姜良平,最大的收获不止于此。
陈谦把被复活的赫里布拉出来给姜良平看,让姜良平看看这个最大的收获。
“这是?”
“他交代了,他叫赫里布,是金贼此番南下的神锋军都总管,金贼主力南下之后,就是他统兵包围河间城,就是他在和咱们对垒。”
陈谦一脚踹在赫里布身上,把他踹的嗷嗷惨叫,又说道:“此人统兵不严,于是造成营啸,咱们倒也是运气好,正好赶上这个晚上。”
“神锋军都总管。”
姜良平走上前看着这个肥头大耳一脸腐败样的家伙,冷笑道:“金贼统兵之人若都是这副德行,这仗还打什么打?严审,让他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不说就用刑。”
“喏!”
陈谦一把拎起这肥头大耳的家伙离开了。
姜良平负责起了战后打扫战场的工作和俘虏兵的甄别工作。
打扫战场是不错的差事,能把金营里所有能用的东西都收集起来搬到城池里自己用,这让姜良平有种满足感。
他们还是胜捷军的时候,物质生活还是很贫乏的,不是吃不饱肚子的那种贫乏,而是苏咏霖为了让他们吃饱肚子就竭尽全力,没什么其他的可以给了。
一应生活物资还是比较紧张的,这一情况在后来才慢慢转好,但是有什么就缴获什么的习惯还是被延续下来了。
吃的穿的用的,但凡是完好无损的或者稍微有点破损但还能用的,都被姜良平收集起来带回了河间城,充分发扬了艰苦朴素的精神。
至于那七千多俘虏,倒也好做。
女真正兵全都挑出来,剩下的汉人签军就开始在指导员们的带领下进行诉苦大会。
四百二十九 签军士兵们的悲惨命运
对于带领俘虏们进行诉苦大会以及之后的公审大会,光复军的指导员们都是专业的。
从最早的胜捷军时代,胜捷军就是靠着俘虏和公审大会一步一步走向强大,现在的光复军高层基本上都是苏咏霖带来山东造反的一批人,而中层和基层已经全都是河北山东本地人了。
有主动加入的平民百姓,也有被俘虏之后加入苏咏霖阵营的俘虏兵,忠心耿耿,战功赫赫,是现如今光复军的中流砥柱。
把他们打造成中流砥柱的,就是苏咏霖的思想和负责传播思想的指导员们。
在他们的努力下,起义军一点一点的发展壮大为如今的光复军。
看他们浑身衣物单薄,冻的瑟瑟发抖,嘴唇乌紫,指导员们立刻取来厚实的冬衣给他们换上。
看他们饥肠辘辘营养不良,则立刻取来热粥盐菜让他们充饥填肚子。
俘虏们一开始惊疑不定,不知道光复军想要干什么。
不杀人,不打骂,还给他们衣服穿,给粥吃,什么意思?
抓到俘虏不是都应该残酷的对待,肆意打骂屠杀,最好的待遇也是被发配去做苦力直到死为止?
还给吃给穿?
但是他们抵挡不住温暖和粥的诱惑,很快,这些签军俘虏们就穿着厚实的冬衣,抱着大瓷碗吸溜吸溜的喝起了粥。
身子很快就暖了起来,心里也轻松了不少。
指导员们也不耽误事儿,一边给他们分粥,一边和他们套近乎谈话,看着他们抱着粥碗喝的陶醉的模样,就打开了话匣子。
为什么衣服这样单薄?
为什么那么饿?
为什么军队里会出现炸营的情况?
你们是不是自愿参军南下攻打光复军的?
家里还有家人吗?
等等等等,诸多贴近他们自身处境的问题问出来,只要有一个人开口回答这些问题,这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一些抱着粥碗的签军士兵们开始向指导员们倾诉他们的痛楚。
比如他们根本就不愿意南下,纯粹是被逼迫的,如果不是被逼的,谁会南下参军呢?
参军的下场就是这样,吃不饱,穿不暖,好衣服好吃的都是正兵老爷们的,他们这些签军就和奴隶一样,进了军队就等着死,能活着回去的简直是天选之子。
正兵老爷们对他们是无所不用其极,连放他们走都要收钱,有些正兵还算厚道,几十个钱就能放他们偷偷离开军营逃命,可有些人实在是太贪婪了。
就像这个赫里布,居然要价一百个钱一个人,这谁能给得起?
军队里出现炸营的情况,大概就是实在受不了赫里布的压榨,决定和他鱼死网破,能逃走一个是一个,反正就算是被杀死,也比在军营里被虐待到死要好得多。
指导员们听着他们的诉说,很是感慨的坐在他们身边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感叹,附和他们的说法,为他们鸣不平,随后,这些签军说的就更多了。
“村里和我一起被签发的马二,家里有孩子,他给签发的时候,孩子生病还没好,他天天担心,天天都想回家,好不容易寻着机会凑够了钱,结果看守就把价格抬上去了。
原来只要五十钱,现在直接抬到了一百钱,谁能拿得出一百钱?没办法,马二很担心,就打算偷跑,结果给抓住了,那些正兵就把他用一个木架子吊起来。
用绳子把他的右手右脚拴起来吊着,就一边身子对着下面的火堆,把火堆堆得高高的,硬生生把马二烤死了,人给烤死了,还不罢休,又换了另外一边接着烤……”
说话的签军士兵说到这里哽咽不能言,指导员上去一阵安抚,他才接着说。
“他们说这叫凤凰单展翅,人都给烤的焦了,那个味道真的好吓人,半边脸红的好吓人,然后换另一边烤,另一半也给烤熟了,他整个人就硬生生给烤死,那些正兵还当着我们的面把他切了……”
说完了,这个签军士兵的精神也几乎崩溃,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周围一圈签军士兵们也跟着哭。
一个签军士兵说完了,下一个接着说。
“我家兄弟,实在是受不了饿,连着两天就吃了一顿稀粥,那粥稀的和水没什么两样,饿得实在不行了,身上也没钱,就想逃跑,结果被看守抓住了。
那些看守先把他打个半死,然后把一口大锅烧开了水,最后直接把我兄弟抬着扔进了滚水里,可怜我那兄弟就叫了几声,活活给烫死了,最后给煮熟了,那些看守还逼着咱们吃下去……”
这个签军士兵说到这里就捂着脖子干呕起来,边呕边哭,哭的痛彻心扉。
这也只是其中一个故事。
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
同样是一个饿得受不了的签军士兵,偷吃了火头军一块菜瓜,被火头兵抓住交给正兵,正兵就把他活活切开肚子,把胃也给刨开,把里头没消化的菜瓜给掏了出来。
一个帮着正兵洗鞋子的签军士兵因为没有把鞋子洗得干干净净,就被两个正兵吊起来抽着玩,一人一鞭子,比谁能在自己的回合把人抽死,两人的赌注是五十钱。
一开始哭诉的人并不多,后面说的人多了,指导员们还带头讲述自己加入光复军之前的故事,让这些俘虏非常惊讶。
随后他们也就敞开心扉,把自己经历的苦难事全都说给指导员们听,也说给其他坐在一起的人听。
“我原先在城里面做工,遇着个心善的掌柜护着我,第一波抓签军的来没抓到我,第二次他们又来了,把我父母抓到牢里面关起来,逼着我当签军,不然的话就把我父母关到死,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一个年轻的签军蹲在地上抱着头哭的很凄惨。
“本来说好是村里青壮抽签,抽到了就当签军,抽签的时候根本没轮到我,结果我却给抓走了,后来才知道村里大户家里花了钱买通了路子,把我给抓了顶替他们家里的人……”
一个中年签军蹲在地上长吁短叹。
“我本来是认命的,想着被抓了就被抓了,好赖也要活着,争取能打完仗活着回去,结果我到了中都两个月以后,同乡一个人也被抓来当签军,他告诉我,我妹妹死了。
我妹妹才七岁啊!七岁啊!就因为走在田边上摘了村里大户家田边上的一颗豆叶子,就被他们说是偷了豆子,被活活打死,丢到河里去了,被捞上来的时候……身子都泡肿了……”
一个年轻签军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捶着地面,手都捶出血了还不停。
“我一个同乡跟我一起被抓到军队里去,他想逃走,结果被抓起来,就被用胳膊一样粗的木棍子狠狠地打了几十棍,屁股就给打的跟碎掉的蜡烛一样。
最后是一边打,碎肉块一边被打出来,飞到我们面前,皮打破了,肉打烂了,骨头都被打出来了,活生生把人打死,就在我们面前,活生生给打死……”
一个三十多岁的签军哭的坐不住,就缩在地上哭,哭了好一会儿都坐不起来。
凡此种种,还有很多很多,一个晚上讲不完,两个晚上也讲不完,或者说这些事情能让他们记上一辈子。
到了第三个晚上,诉苦大会升级了。
那些没死掉的女真正兵被拎了出来,在全体签军俘虏面前被捆的严严实实。
指导员们说光复军会给他们撑腰,让他们指认这些女真正兵里哪些干了恶事,哪些对他们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
全都揪出来,一个都别放过。
光复军会为他们出口恶气。
四百三十 从河间城开始反击
有人撑腰,有人保护,有人帮着出口恶气,这种好事到哪里去寻?
在这样的动员之下,汉人签军们的胆子大了起来,一个接一个指认,一个接一个作恶的女真正兵被揪出来。
这个杀了逃兵。
那个强迫士兵喝尿。
这个无缘无故喜欢打人。
那个不仅喜欢打人,还特别喜欢把逃兵杀了以后割耳朵,再把耳朵串成串挂在军营门口吓唬签军。
还有的喜欢强迫签军跪在他面前给他舔鞋子,要舔的干干净净,不管鞋子上有什么,是泥土还是粪便,舔不干净就是一顿毒打,然后接着舔,舔到干净为止。
也有的吃饭的时候都要签军跪在地上当椅子给他坐,稍微坐的不舒服了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会有那么一点点剩饭剩菜赏给给他当椅子的签军士兵。
好家伙,被抓起来的女真正兵没有一个无辜的,有一个算一个全是人渣、恶棍,于是全给揪出来痛斥。
诉苦大会升级到了控诉大会,控诉大会也很快进入高峰期,化身为公审大会。
城里被搭了好多个台子,光复军的士兵也好,城内百姓也好,被俘获的签军们也好,围着一个个台子看上头的正兵被收拾。
他们被捆成粽子跪在地上,被光复军的士兵们用鞭子抽打,指导员们高声宣布他们的罪状,每落实一项罪名就抽打三鞭。
正兵痛苦的嚎叫,底下观看的人们则涨红了脸,用力的喊叫,对着台上的正兵破口大骂。
最后,光复军的士兵们举起战刀,大吼一声将那罪恶累累的正兵斩首,正兵脑袋落地,台下俘虏们的吼声则震天动地。
束缚着他们的无形的锁链随着正兵人头落地而碎裂,这个世界上又多了快七千个被解放的人。
接下来,指导员们对他们宣讲光复军的政策,宣讲光复军的待遇,告诉他们光复军和金军完全不是一回事,告诉他们光复军到底是什么样的军队。
然后还会宣讲光复军未来的进军路线和目标,告诉签军们光复军很快就会对燕云展开反击,对他们的家乡发起进攻,帮他们夺回家乡。
于是六千八百三十六名签军各个踊跃参军,很快就全部加入了光复军。
河间之围解了,金帝国对这群签军的全方位压迫也解了。
哦,对了,还有赫里布。
这家伙被陈谦单独用刑审讯,很快就暴露了铁废物的本质,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的清清楚楚。
完颜亮实在是打不下来河间府,又因为粮草不宽裕,正巧撞上纥石烈良弼说自己打不下来博野城,请求战术指导,所以完颜亮就直接前往博野城,放弃了继续攻打河间城。
河间城只能用包围的方式包围住。
或者说今后所有不能攻取的城池全都要包围起来,避免他们对金军的后勤路线造成危险。
金军对光复军的坚壁清野没什么准备,只能出此下策,把希望寄托在可以尽快寻找到光复军主力并且通过战略决战干掉光复军主力之上。
这样河北的坚壁清野困局自然就解除了。
“也就是说,包围我们这些城池的,都是少量正兵加上大规模的签军,有些地方甚至是民夫?”
“是的是的,就是这样的,正兵一共也就十几万,真要一万一万的拿来围城,皇帝陛下……完颜亮还怎么能集合主力和贵军主力战斗呢?贵军主力之强悍,连我这样的人也有所耳闻……”
“什么样的耳闻?”
陈谦来了兴趣,兴致盎然地看着赫里布。
赫里布忙说道:“贵军主力接连击溃完颜阿邻、耶律元宜两支部队,那两只可都是正规军,相当精锐,贵军却依然可以击败他们,所以贵军的战斗力,金国还是一清二楚的。”
“那完颜亮怎么会做出这种漏洞百出的布置?他不知道万一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会有什么后果吗?”
陈谦指了指自己。
赫里布咽了口唾沫,感到大事不好的同时,也只能顺着陈谦的询问往下回答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正兵少,签军多,防守也就是吓唬一下城里的贵军,让贵军不敢贸然出城……”
“他在赌?赌我们不敢主动出击?”
陈谦觉得好奇。
“这样说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我是这样感觉的。”
赫里布陪着笑脸。
陈谦点了点头。
“把你们的运粮路线都画下来,告诉我,什么地方有什么人在驻军也告诉我,不许隐瞒。”
赫里布顿时一脸苦涩。
“将军,我的任务就是驻守河间城,防止河间守军突围,我也不负责运输粮食,怎么会知道粮食放在哪里呢?”
“不说?来人,拖出去砍了。”
陈谦大手一挥,两个强壮的士兵立刻上前就要把赫里布拖出去。
“不不不!将军饶命!将军饶命!我是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我只负责包围,不负责运粮啊!!!”
看着赫里布涕泗横流的样子,陈谦觉得他可能是真的不知道运粮路线和驻防情报。
这可有点为难了,偌大河北,去哪里找金军的运粮路线呢?
遇到重兵驻守的枢纽城池,又该如何攻打呢?
陈谦犹豫期间,赫里布为了保命,只能把肃宁城供出来。
“我唯一知道的一个储粮地就是肃宁城,因为肃宁城贵军没有驻守,所以大军粮食是会经过肃宁城再往南输送的,肃宁城也会有一些存粮以备不时之需,将军若有需求,可往肃宁城去……”
“肃宁城啊。”
陈谦把这个事情告诉姜良平,两人一起商量一下看看该怎么办。
姜良平那边正在抓紧整训新兵以便于随时投入战斗,得知这件事情之后,心思又活泛开了。
“阿郎在我们赴任之前告诉我们,第一任务是守城,如果贼军久攻不下绕道而行,也可以相机出城而击,威胁敌军粮秣,所以阿郎没有限制我们,不让我们出击。”
陈谦顿时感觉不好。
“你又要出击?”
“当然,金贼都被咱们全部吃掉了,不出击怎么可能?”
“不也有人逃掉了吗?万一他们回去通风报信,金贼大军再次南下威胁河间,那可怎么办?”
姜良平笑了笑。
“金贼还有兵马可以从北边来吗?”
“这……”
“他们已经竭尽全力了,并且迫不及待的往南下前进了,现在这里就是我们的天下,不抓紧时间立功,你还等什么?”
姜良平拍了一下陈谦的脑袋,开口道:“兵分两路,一路北上查一查金贼的粮秣运输路线,相机截杀之,一路随我一起去收复肃宁!”
“啊?”
“啊什么?正好咱们有了那么多新兵,正好是拉出去锻炼一下实力的时候。”
“可他们还没有完成训练。”
“不着急,先打了胜仗再说,那么好的机会不用起来,咱们对得起阿郎吗?”
姜良平一拍桌子怒道:“金贼未免太小看我等了!他以为他的后方稳如泰山,我非要搅他个天崩地裂!叫他前线的战兵全部饿死!”
姜良平打定主意要从河间城开始反击金军,把金军的粮道截断,让正在快速南下的金军作茧自缚。
计划定下了,赫里布也就没用了,他最后的价值就是被全城人民批判,最后被一刀斩首,死于公审大会。
但是姜良平没想到的是,刚准备出击的时候,一支光复军步骑居然从南边来了。
这支光复军步骑的领军者是兵团副帅、水军正将孙子义与骁果军正将苏绝。
四百三十一 把金国逼入绝境
上个月,孙子义带队攻击了金军武清大营之后,休整了一段时间。
之后,苏咏霖得到完颜亮南下的消息,分析出了完颜亮的赌怪本质和艰难处境,就决定针锋相对,给完颜亮来一招釜底抽薪。
苏咏霖拨给孙子义一千骑兵和两千步兵,让苏绝做他的副手,与他一起带着水军北上,寻找合适的地点登陆,开始策应河北大地上被包围的或者没有被包围的城池。
和这些城池会师,收拢兵力,毁掉金军的后勤运输补给线,堵住他们的退路,从后方动摇他们的战争决心,以此策应济南府光复军野战主力的大反攻。
是的,随着完颜亮的进一步南下,苏咏霖认为战略反攻的时机已经来到了。
金军的补给线被拉得很长,完颜亮的心态前所未有的焦躁,前所未有的战略窗口期已经出现,不抓住这个时候一举将金军主力吃掉,他会后悔一辈子。
所以他没有选择离开济南,依然留在济南一带布防,为的就是吸引完颜亮率领大军前来,进一步南下,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留下北方的兵力真空区。
趁着这段时间,让孙子义和苏绝率领船队快速北上,在沧州一带沿海地区寻找登陆地点。
从沧州的清池县城开始,策应所有驻军城池,集合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开始颠覆金军的后勤。
趁着金军主力骑兵在济南一带和苏咏霖缠斗的时候,把他们的后勤废掉,若是可能的话,抢先一步反攻燕云,威慑中都,争取一鼓作气把金国朝廷赶出中原,赶回辽东。
如果这个战略成功,金国在中原乃至于燕云的统治就会彻底崩溃,光复军将正式成为中原一带最大的势力集团,拥有了争霸天下的实力。
与此同时,失去了可靠粮秣供给的金军主力也会战斗力骤降,无法与光复军对敌,那么金军主力也有可能被光复军一口吃掉。
一旦这支金军主力崩溃了,那么光复军就真的可以推翻金国的统治了。
十几万精锐主力的胜利与失败就在一瞬间,就在一念之间。
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鼓作气,把完颜**入死地!把金国逼入绝境!
领会了苏咏霖的战略意图,孙子义和苏绝立刻行动起来,带兵乘船北上,在沧州清池县会和清池守将曹正初,与之合兵一处。
曹正初正好是苏绝在骁果军当中的部下团练使之一,一看副帅和主将都来了,大吃一惊。
很快,他得知了苏咏霖的计划,得知了光复军即将展开战略反攻的情况,大为兴奋,立刻汇报了清池没有遇到任何敌军进攻的消息。
“这是好事,证明敌军兵力匮乏,无力全面进攻河北,清池守军完好如初,这就太好了。”
苏绝很高兴,拍了拍曹正初的肩膀:“我们要去河间,把你部下的军队拨一半交给我们,之后的战功算你一份。”
曹正初当然不会回绝副帅和主将的要求,拨出麾下三千正规军的一半交给孙子义和苏绝,并且支援了粮草。
接着,孙子义和苏绝又来到了乐寿县城,在这里会合了守将袁汉。
袁汉是天雄军韩景珪的部下,听了孙子义和苏绝的来意,大为兴奋,立刻答应了调拨军队给他们支援他们的要求,并且为他们补充粮秣。
再然后,孙子义与苏绝就带着五千多军队来到了河间城,准备摧毁包围河间城的金军围城部队,然后与姜良平会师。
然而此时此刻,姜良平已经自行摧毁了河间城外的金军包围圈,正在准备带兵出城救援其他城池并且联合起来反攻呢。
得知姜良平已经摧毁了河间城的围困,甚至收降了七千多降兵,还准备进一步反击博野城的时候,别说孙子义,苏绝都觉得姜良平很有两把刷子。
苏绝一把搂住了姜良平的脖子,大喜过望。
“行啊你小鱼儿,一段时间不变,长本事了啊!扛住完颜亮的猛攻,还能自己把这一万金兵给干掉了,我小看你了啊!”
苏绝跟在苏咏霖身边的时候就见过姜良平,认识姜良平,当时姜良平还是苏家私盐船队上的一把驾船好手,后来升级为一艘船的船长。
苏绝和他在一个锅里吃过饭,还知道姜良平的本名,算是熟人。
姜良平顿时闹了老大的不好意思。
“将军,我现在叫姜良平,我已经不叫姜小鱼了!别喊我小鱼儿了!怪丢人的。”
苏绝一瞪眼睛。
“怎么丢人了?挺好听的不是,反正你也没有表字,喊你小鱼儿怎么了?我年龄还比你大呢,喊不得?”
对上这个苏咏霖身边有数的几个亲信出身的大将,姜良平是拿不出什么脾气来的,只能认栽。
“喊得,喊得。”
“哈哈哈哈!好好好!”
苏绝很高兴,开口道:“整兵吧,咱们一起去把金贼的后方搅个天翻地覆!”
姜良平还能说什么呢?
不过这也是好事,多了五千多强大的正规军,这对于精锐匮乏的河间守军而言是巨大的帮助。
军队整顿之后,凑了一万人出来,这一万人的军队里还有一千骑兵,战力颇强,孙子义对于靠着这一万人解除博野城之围很有信心。
与此同时,副将陈谦也领到了自己的任务。
陈谦需要带队北上寻找金军的粮秣运输路线,找到金军的后勤总基地,为之后大军的反攻寻个方向。
河间城大规模行动起来的同时,真定城也没有输给他们。
真定守将马维英同样感觉到包围真定城的金军不太对劲,于是趁夜偷袭金军,用飞火枪焚烧金军大营,果然大获全胜。
四千真定守军大破一万围城金军,毁掉了整个大营,俘获金军超过八千,另外还有一千余人死在乱战之中。
据估计,也就几百人活着逃走。
接着马维英做的事情和姜良平做的事情差不多,把金军那以签军为主的军队招降了,女真正兵全部用公审的方式干掉,让这群签军非常心甘情愿的改换门庭,从此跟了光复军。
接着马维英严审被俘获的金军军官,得知包围他的完颜毅英部主力已经南下,留下包围是为了虚张声势,不让马维英杀出来。
谁知道马维英如此牲口,居然真的杀出来了。
接着马维英又得知完颜毅英部有专门的粮秣运输队伍,老巢在灵寿。
于是胆子超大的马维英直接带兵冲向灵寿县,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攻克了灵寿县,把灵寿守军全部歼灭,又烧了一部分粮食,剩下的所有粮秣、大车都搬运回来自己用。
真定城的兵力和粮食都充沛之后,马维英感觉自己不应该继续困守孤城,于是派人往外探查,发现无极城也在包围之中,但是没有开战。
马维英胆子大,四面探查都没找到金军骑兵主力,觉得可以出击。
于是马维英领兵三千趁夜出击,用飞火枪和雷神炮制造混乱,趁夜一举击破了无极城外的防守金军。
杀敌六百余,俘获四千余。
经过审讯,他发现无极城外的金军组成模式和真定城外的差不多,都是大量签军搭配少量正兵,虚张声势假装主力,以此震慑城内守军,使之不敢贸然外出。
但是马维英就是不走寻常路,不仅自己出来了,还把无极守军解放出来了。
会师了无极守军之后,马维英又得知安喜城也被围了起来,于是联合无极守军,凑了三千人的军队出击,故技重施,击破了安喜城外的金军防守部队,与安喜守军会师。
四百三十二 反攻燕云
无极守将段易和安喜守将徐昂都没有和南下金兵正面交锋过,就突然被金兵包围了。
金兵来势汹汹,一副准备完全就要攻城的架势,使得他们认为金兵实力很强,所以不敢贸然出击,只敢严守城池,生怕城池被破。
直到马维英带兵杀过来并且打败了金军之后,他们才意识到自己被唬了,城外的金兵根本就是纸老虎,虚张声势吓人的,根本不顶用。
他们心里那个恼火哟。
马维英俘获了那些负责包围城池的金军主将,得知他们都是都总管或者副总管的身份,然后严刑逼供,从这群铁废物嘴里得知了金军的战略规划和眼下的具体战略方向。
于是马维英就和段易与徐昂还有三名指导员在安喜开了个会,组了个六人小组,商讨三城联军接下来的行动。
马维英主张继续出击,联合更多城池,突破更多包围并且趁势展开反攻,
“阿郎说过,咱们除了防守之外,如果发现有机可乘,是可以出城袭击金军后勤粮秣的,以此削减前线金军主力的战力,所以阿郎给了我们便宜行事之权,我以为,可以充分利用一下。”
马维英开口道:“金贼主力已经南下,他们需要依靠从北至南的路线运粮,眼下既然咱们已经脱身而出,何不继续往东会合其余各城守军,扩大军力,一举把金贼的运粮路线截断,叫他万劫不复?”
其余五人看着马维英,感觉马维英的想法挺大胆,但是也真的很有诱惑力。
苏咏霖虽然给了他们便宜行事之权,但是一般来说,只要城池不丢,他们就算是立功了,不出城作战也不会有人责罚他们,功劳还是一样的。
可眼下,大好战略机遇摆在面前,若不抓住,岂不可惜?
若是抓住这个机会,立功是一方面的,另一方面也可以为远在山东的光复军主力提供帮助,帮他们尽可能地打败金军主力,这不是很好吗?
六人小组磋商了一阵子,定下了一个大概的方略,就是各城保留基础城防力量,然后凑出一支军队往东进攻,解放其余各城,以滚雪球的方式扩大力量。
至于途中是否会遭到金军留守部队的攻击,是否会遇到金军额外的铁骑部队,那都是未知数,是很大的风险。
从此往东一马平川,没有山川河流之险,步军若遇到骑兵,真的很危险。
但是……
“我知道这样很危险,但是大好机遇就在眼前,我不能不拼一次,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阿郎和主力独自对抗金贼数万铁骑,所以我亲自带兵,你们各自守好城池,若我不能完成目标,必然战死以谢天下。”
马维英下了必死之决心,打算用自己的命拼一把。
不得不说,他是个勇士。
于是他率军来到了蒲阴县,准备解放蒲阴县的守军,继续扩大力量,继续往西。
结果就在这里遇到了苏绝。
苏绝已经带兵把蒲阴县之围解开了,数千围城金兵少量被杀,余者全部被俘获,光复军大获全胜。
“马维英?你也来了?”
苏绝大喜过望,见面就把一脸懵逼的马维英给抱住了。
“你是真定守将,你来了这里,也就说明……无极和安喜也是安全的吧?你是不是已经把他们全都给带来了?”
马维英看着跟过的旧上司苏绝,半天没回过神儿来,不知道他怎么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好一阵子以后,马维英才搞清楚眼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苏咏霖就在济南的事情已经为金军所知,所以金军主力南下,直接冲着济南而去了,这是大背景。
在这个大背景之下,金军因为时间短、皇帝完颜亮过于急躁的问题,没有办法集中精力攻克一座又一座的城池,所以只能选择包围的方式把这些城池的威胁排除掉。
但是因为缺乏兵力,便只能用签军乃至于民夫守在城下虚张声势,主力部队都要随着完颜亮南下找苏咏霖去决战。
苏咏霖得知以后,觉得战略反攻的时机已经到了,所以决定自己做诱饵吸引金军主力继续南下,而趁机派遣孙子义和苏绝乘船北上,在河北靠近燕云的一线防御城池一带登陆,击破城外金军守军,会合城内部队。
就这样接二连三的把所有城池内的军队都给解放出来,汇合成一支比较强大的军队,把金军后勤粮秣运输路线截断,毁掉他们的后勤,以此帮助济南光复军主力。
当然,若是有可能的话,他们也可以选择直接反攻燕云。
“反攻燕云?阿郎是这样说的吗?”
“当然,金贼能动用的主力都去济南了,燕云根本没有可以一战的主力,如果我等兵力足够,何不一鼓作气反攻回去?如此,等完颜亮得知燕云失陷,就算还有粮食储备,军队还有战斗意志吗?”
苏绝捏紧了拳头:“眼下我们没有办法去担心阿郎能不能扛住金贼的主力进攻,我们必须要做到我们能做到的事情,从蒲阴往东,我们已经聚合了五座城池的力量。
联合你们这里的,我们可以聚集差不多两万大军北上,若假以时日,动员被俘获的签军,聚集三万大军也不是不可能,而且粮秣充足,还有部分骑兵可以使用,岂不美哉?”
苏绝的大胆让马维英觉得自己的胆子还是稍微小了点。
自己最多想着截断金军的后勤路线,马维英居然已经想着反攻燕云了……等等!
这样说来,岂不是说明……
“将军,这样一来,是不是说明金贼的粮秣运输已经被我们截断了?”
苏绝笑着点头。
“对,金贼的粮秣运输路线我们已经搞清楚了,一共是三路,其中一路是从你那边南下,你注意到没?”
“注意到了,我严审了俘虏,得知金贼有一部分粮秣储存在灵寿,我就带兵攻下了灵寿,毁了一批,又拿下了一批存在真定,这一路运粮已经被我截断了。”
“干得好!”
苏绝大喜道:“接下来还有两路,一路从归信出发,一路从保定出发,分别经过高阳和任丘,南下肃宁,在肃宁这里是合流,再往南才又分两路,因为他们到底没能拿下博野……对了,博野守将胡越战死了,我记得你认识胡越来着。”
马维英一愣。
“胡越死了?”
“嗯,博野副将张昌理汇报的,胡越被金贼铁火炮伤着了,流血而死,博野守军损失也挺惨重的,主力伤亡过半,民兵都战死千余,这才勉强守住博野,仗打的非常艰难。”
马维英沉默了一阵。
“我跟胡越是老乡,还一起约定战后打了胜仗的话一定要去长城看看的……”
“节哀。”
苏绝拍了拍马维英的肩膀:“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要伤感,等胜利之后再伤感,现在把全部精力放在军务上,明白吗?”
马维英吸了吸鼻子,强行忍住心中哀痛。
“明白!”
“好,眼下咱们已经拿下了肃宁,全歼了肃宁守军千余人,毁掉了一个粮秣运输队伍,现在孙副帅已经带兵北上,准备攻打高阳和任丘,我和他分头行动,准备集合其他城池的军队。
既然你来了,那就省事多了,马上集合军队,我们一起北上吧,趁着贼军空虚,一鼓作气北上反攻,一旦拿下瓦桥关和益津关,就能直接威胁燕云金贼!”
苏绝的眼睛里满是战斗的火焰,浑身的战斗意志已经被点燃了。
马维英深吸一口气,认真的点了点头。
他的战斗意志也被点燃了。
四百三十三 光复军的战略反攻已经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这一年的大年夜和年节没有人在意。
至少在参战各方群体之中,年节并没有人在意,因为有人在忙着进军,有人在忙着进攻,有人在忙着防守,有人在忙着吵架。
十二月就这样过去了,正月初一也就这样过去了。
金军只是给士兵们吃了一顿干的,就这样算是过节了。
光复军还好,给士兵们结结实实的吃了一顿肉,算是过节了。
但是真的没什么人在意要不要过节。
金军想着南下抵达济南和光复军主力打决战,光复军主力想着和金军打决战,河北的军队却在一路北上不断捣毁金军的粮秣储备。
正月初三,孙子义领兵攻克了金军占据的高阳县城和任丘县城。
高阳守军和任丘守军看到光复军反攻,还以为完颜亮已经完蛋了,大为惊恐,没有抵抗就投降了。
城内少量正兵被全部斩首,剩下的签军和民夫成为俘虏。
接着大军兵分两路,孙子义带领一路,姜良平带领一路,于正月初六和正月初七分别攻占了归信和保定。
归信和保定也是一样的结局。
看到光复军反攻,误以为完颜亮战败,金军主力全军覆没,光复军大举反攻燕云,金国覆亡在即,城内正兵看守还想抵抗,但是汉人签军不愿抵抗,发起突袭把少量正兵打败,打开城门迎接光复军入城。
光复军入城之后把女真正兵全部斩首,然后受降签军,接着继续北上。
正月初八傍晚,姜良平马不停蹄带兵直取益津。
益津守将移剌允诚是契丹人,看到光复军大举来进攻,心神剧震,一样认为金军南征已经彻底失败,金国覆亡在即,抵抗没有意义,于是开城投降。
姜良平全面占据益津关,控制防务,收降签军。
孙子义攻占瓦桥关倒是没那么顺利,瓦桥关守将是女真人,虽然心神剧震十分恐惧,但是没有投降,坚持抵抗。
结果一天一夜之后,城中汉人签军发生暴动,打开城门迎接光复军入城。
孙子义于是顺利占据瓦桥关,控制了这一重要关口。
至此,曾经阻挡光复军北上之路的益津关与瓦桥关被孙子义和姜良平两支军队分别占据,光复军北上燕云之路已经全面打开,关南之地的防务即使还在维持,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与此同时,金军南下运输粮秣之路也被彻底截断,南北失序,金军南下主力彻底成为一支孤军。
然而此时此刻,完颜亮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一支孤军。
甚至于在河间与真定以南,各部分金军都还不知道他们已经成为无路可退的悲惨孤军。
同样的,虽然孙子义和苏绝策动第一线城池全面反攻,但是河北第二线和第三线防御城池对此还不清楚。
在这个关键时刻,没有电报电话,所以除了当事人,所有人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反攻部队占据瓦桥关和益津关之后,得到了大量金军粮秣,孙子义和苏绝都很希望立刻带兵北上进入燕云攻城略地,去完成苏咏霖的战略目标,掀翻金廷。
但是他们发现自己缺少兵力,手上可以出动的兵马还不到两万,不能贸然北上。
但是他们又不能放任这个大好时机于不顾。
缺少兵马怎么办?
不要紧,只要认同我们的思想,只要愿意反抗金国,和金兵作斗争,那么遍地都是可用之兵、能战之兵!
于是孙子义和苏绝等人决定全面动员指导员们解放被俘获的大量汉人签军的思想,策动他们全面加入光复军,和光复军一起大举反攻燕云,甚至一鼓作气攻下中都,掀翻金廷在华夏故地的统治。
轰轰烈烈的诉苦大会和公审大会争分夺秒的展开了。
被俘虏但是还没有被杀死的女真正兵和女真军官、将领成为公审对象,他们将接受前所未有的严厉审判和彻底的清算,用他们的命作为祭品,召唤出汉人签军们不屈的精神。
从正月初十日开始,大量被俘获的汉人签军踊跃要求加入光复军,指导员们一呼百应,孙子义和苏绝统领的各部分军队人数快速膨胀。
数日之间,孙子义和苏绝麾下光复军的人数就从两万膨胀到了四万之多,又从四万开始向五万膨胀,而这个数字还在继续增加。
不过很巧的是,光复军缴获大量金军粮秣、武器装备,并不缺少全面武装这些新加入光复军的士兵的能力,也不缺少带领这支部队北上进攻燕云的能力。
一支全新的军队正在全面武装之中,武装完成之后,这支军队将具备向燕云之地发起进攻的实力和资格,而孙子和苏绝正在就这个问题进行战略磋商。
可以说,脱离中原政权统治二百年之久的燕云十六州正处在回归母亲怀抱的前夕。
与此同时,孙子义和苏绝又命令马维英、段易和徐昂等人带领少量军队南下,策动南边更多驻军城池离开城池展开战略大反攻。
北上固然重要,南下也很重要,他们可不能坐视苏咏霖单独对抗金军恐怖的骑兵军团,他们必须要做点什么为苏咏霖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马维英等人的任务是策动更多的军队一路南下,一路捣毁金军储存粮食的据点,断掉他们的后路,从后方威胁金军主力。
试想一下,等金军主力发现他们背后忽然袭来一支光复军大军的时候,他们还有多少战斗意志?
金军主力的确数量很大,骑兵规模很可怕,但是他们一旦没有了战斗意志,又会如何呢?
作鸟兽散是最好的结局。
马维英、徐昂和段易领下命令之后,兵分三路,分别奔向栾城县、静安县和东光县,开始全面的战略反攻。
他们将一路收拢光复军的部队,打击金军的围城部队和后勤部队,将金军歼灭的同时,不断的发展壮大自己的部队。
光复军的战略反攻已经轰轰烈烈的开始了,而在这个关键的时间节点上,完颜亮对此一无所知。
在深州静安城下遭到光复军的坚决抵抗之后,灰头土脸的完颜亮终于放弃了短时间内攻取一座防备完善城池的想法。
完颜奔睹把话挑明了跟他说,打,可以打,攻克,也可以攻克,但是——
攻下这样一座等级的城池,至少需要两个月到三个月的时间。
如果城内守军不投降,以城内守军的武器装备、军事实力来看,除非一点一点把城里的守军、粮食、武器全部消磨光,用更强大的势力碾压这座城池,否则就难以获得最后的胜利。
金军几乎只有兵力上的优势,其他的优势都不具备。
光复军根本不是一般的贼军,是受到严格训练、有战斗经验且可以和金军正面对决的正规军。
你想十天之内拿下一座正规军驻守的防备完善斗志昂扬的城池,那是痴心妄想。
而且更重要的是,整个大军的后勤供给最多只能维持到二月中下旬,再往后如果没有结束战争或者其他的进项,就是油尽灯枯。
深知后勤能力与粮食储量不足的完颜亮再也不提攻城的事情,老老实实的南下,老老实实的赶路,放弃了全部的攻城略地的想法。
他相继派兵包围了静安、衡水、信都等城池,终于在第二年的正月初九日“打穿”了河北,进入平原县,完成了初步的战略目标。
此时此刻,完颜亮的主力部队和苏咏霖率领的光复军主力之间的距离已经很接近了,双方之间的争锋对决,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