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六章 石头城
“志泽……老夫……”
沈浩看出秦远山拱手欠身是要表达谢意,赶忙打断,还礼道:“秦大人若言谢,就是把在下当外人。”
“好,那以后就别再叫老夫秦大人,称叔叔或伯伯都可以。”秦远山这是视沈浩为自家人的节奏。
要不是小女儿太小,搞不好这位昔日内阁首辅,会萌生招沈浩为婿的念头,毕竟救命之恩,恩重如山。
何况沈浩救了秦家全家。
“大人,用不用通知沿路卫所,派兵护送?”秦武再次抱拳请示,自家大人,虽远离中枢,但仍是三品高官,上任途中,沿路州县以及卫所有护卫之责,且绝不敢怠慢,没有谁愿意朝廷大员死在自己管辖的地界内。
秦远山摇头,聚集百余人围杀朝廷大员,等同造反,做这么一次,已算胆大包天,在“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再来一次,即使刘文泰心狠手辣也没这魄力。
很快,六架马车出了树林,林间空地,只剩秦武和几名需要留下来善后的护卫,秦武与奄奄一息的伤员含泪道别后,转身要上马,看到被沈浩捏碎的软剑碎片,弯腰捡起一片,翻来覆去仔细瞅。
在几名下属诧异注视下,秦武拔下根头发,放在碎片的刃口上,使劲儿一吹,发丝断成两截。
秦武微微一愣。
吹毛断发,柔韧性好,这剑必定出自名家之手,不是寻常的剑,却被那位沈公子赤手握碎。
秦武再想到沈浩的手完好无损,倒吸凉气,这不是二流高手该有的实力,一流……也太逆天了吧?
沈公子才多大岁数?
外功好练,内功却难有捷径可走。
秦武所知的大周一流高手,最年轻的是禁军统领樊刚,已四十出头。
“大哥,怎么啦?”一名护卫忍不住问有些失神的秦武。
“没什么……”
秦武说话间摒弃杂念,揣好软剑碎片,腾身上马,再次叮嘱几名护卫,照顾好受伤的兄弟,然后打马去追车队。
车队上了官道,加快速度。
三十多名护卫也让坐骑小跑起来,严密遮挡六架马车。
此时沈浩已不是同秦子昂共乘一架马车,而是坐在秦远山面前,以为秦远山要细问他的家世、来历。
“志泽,对未来有什么打算?”秦远山问沈浩。
有什么打算……当然是找到媳妇早日回家,沈浩心里嘀咕,嘴上不能这么说,道:“不瞒秦伯伯,晚生没什么大野心,只想做个好人。”
面对秦远山这样的长者,沈浩说话尽量回避“我”字,在这个时代,我通吾,面对长者,如此自称,是不礼貌且缺乏教养的表现。
“做个好人……”秦远山沉吟,面色逐渐凝重,摇摇头,道:“以你的本事,只是做好人,不行。”
沈浩不知如何回应,索性苦笑。
“天下即将大乱,你和子昂这样的男儿,应匡扶大周社稷,避免生灵涂炭,老夫这话,也许有些耸人听闻,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老夫做过三年内阁首辅,了解大周最真实的状况,南七北六,十三省的卫所兵,已沦为屯田的农户,拱卫京城的八十万禁军,名存实亡,只是纸面上的数字,实际兵员,不足二十万,可战之兵,更少的可怜,仅仅是骁骑营和御林军五六万人。”
秦远山痛心疾首叹气,做首辅三载,他一心推动变法,想改变这种状况,奈何损害方方面面的利益,阻力极大。
靖王谋逆案,本与他无关,他却牵扯其中,蒙冤贬官,何尝不是变法闹的,朝堂诸公,只顾自己的利益得失,无视社稷之重,可悲!可恨!
“晚生听子昂说,西军和北疆边军战力不俗。”沈浩插了一句,这些天,通过秦子昂,他对大周军政有所了解。
大周军力,分三块,
禁军拱卫京城,各省卫所兵负责大周境内稳定,类似另一个世界的武警,无论禁军,还是卫所兵,都实行世袭制,世袭制本就弊端颇多,各地卫所还实行屯田制,得自己养活自己。
这就导致,耕种成了各卫所的头等大事。
历经百余年,世代忙于耕种的卫所兵,充其量是拥有武器的农民,何谈战斗力?
禁军衰弱后,大周朝廷为应对西贼、奚夷,不得不发重饷募青壮为兵,一直延续到今天,形成西军和北疆边军,由于常年作战,战力还行。
“西军,北疆边军,是大周仅存的战力,却也只能勉强保疆土不失,可守不可攻,如今圣上要联女直,灭奚夷,必然尽起西军和北疆边军精锐,这最后的精锐战力,一旦有个闪失,大周边防,形同虚设。”
秦远山道出大周出兵灭奚夷的最大凶险。
不用秦远山说,沈浩也心知肚明,因为北宋就是这么亡的。
“老夫说这些,是想让你了解大周的处境,无论你在南洋诸国游历多少年,你始终是大周子民,国将不国,何以为家?”
“是啊……国将不国何以为家。”
秦远山的一问,使沈浩感慨万千,想到另一个世界,总有人盼望国家崩溃、政府倒台,也不想想,天下大乱,苟活都难。
“到了东京,我会为你某一份差事。”
秦远山说来说去,是想让沈浩为朝廷效力,爱才之心,由此可见一斑。
沈浩嗯一声,想找美美,必先站稳脚跟,也多半需要老秦帮忙,怎能拒绝人家的好意。
……………………………
东京。
建邺府。
外城的城墙用石条砌成,又名石头城。
这座屹立大江边的雄城,与西京宁安府一样,都是大周陪都,而建邺又是江南重镇,繁华程度不输拥有百万人口的汴京。
奔波一个月的沈浩,骑在马上凝望这座城,暗暗赞叹,没有现代化的机械设备,建这么一座城,堪称奇迹。
秦子昂也骑在马上,与沈浩并排前行,两人都穿着儒生装,戴着当下流行的软角襥头,俨然公子哥儿。
特别是沈浩,剑眉星目,面貌英俊,格外引人瞩目。
两人骑马走在前边,六驾马车跟在后面,三十多名骑士护卫在马车两侧,秦武随着秦远山的车驾。
沈浩秦子昂来到石头城南门宣德门前,要往里走,一十**岁少年,头戴束发金冠,身穿青色缎面四爪团龙袍,腰系金色龙纹宽带,骑着高头骏马,冲出来,带着一股撞死人不偿命的嚣张气焰。
秦子昂一眼认出少年穿的是亲王世子服,立马想到石头城中唯一一位藩王,当今圣上的胞弟,康王柴熙珺。
康王世子,出了名的跋扈。
秦子昂赶忙拽缰绳回避,没提醒沈浩,觉得沈浩应该懂怎么做。
这哥们儿哪里晓得,沈浩最反感横冲直撞的纨绔,向来不忍让这类渣滓,此刻也毫无避让的意思。
第七百九十七章 见一次,打一次!
康王世子柴涵亮没想到有人敢挡路,有心撞过去,又怕自己受伤,咬牙猛拉缰绳,骏马嘶鸣,两个前蹄腾空虚踏几下,硬生生停住。
“找死!”
骑术精湛的柴涵亮不待爱马前蹄落地,面带戾气,霸气挥鞭,居高临下抽打沈浩脸颊。
沈浩眼神森冷,抬手抓住鞭稍。
柴涵亮使劲儿拽皮鞭,拽不动,勃然大怒。
“志泽兄,别乱来,这是康王世子。”秦子昂慌忙提醒沈浩。
沈浩从对方的服饰,看出是皇族宗亲,压根不惧,可秦子昂慌了,搞得他只好撒手,不想为秦家带来麻烦。
无论秦远山在朝中有着怎样的威望,在这君为臣纲的时代,秦远山也不过是大周皇室的“仆人”,说的好听点,就是签下卖命合同的打工仔,干不好就可能掉脑袋。
况且老秦最近已够倒霉。
沈浩哪忍心再添乱。
啪!
柴涵亮趁沈浩松手,带起鞭稍,抽在沈浩脸上。
沈浩没闪没避,挨了一鞭子,冷眼直视柴涵亮,道:“挨这一鞭子,是为了让你出气,但我会记在心里。”
“哈哈……”柴涵亮仰面狂笑两声,一介布衣居然如此跟他说话,刺激的他面目狰狞可怖。
“本公子让你记一辈子!”柴涵亮哪会把沈浩暗藏杀机的话当回事,挥鞭猛抽,抽打沈浩头脸。
已躲到远处的百姓骇然观望。
距离沈浩最近的秦家三少爷秦子昂,不知所措,这种突发状况,他头一回碰上,毫无化解的经验。
沈浩依然不动,任由柴涵亮抽打。
柴涵亮使出全身力气,对沈浩而言,等同挠痒痒,可自从沈浩出了炼狱,再未被人这么欺负、羞辱。
沈浩缓缓握拳。
秦子昂见识过沈浩的身手,愈发紧张。
“沈公子,不可!”打马过来的秦武也焦急大喊,生怕沈浩一出手伤到康王世子,惹下大祸。
握拳的沈浩终究没动,这笔账,他暂且记下,等以后,在连累不到秦家的时候,慢慢去算。
柴涵亮打累了才停手,狞笑道:“抽你一鞭子,你说记住了本公子,现在抽你二十几鞭子,你能把本公子怎么样?”
沈浩盯着柴涵亮,像看将死之人。
这时,王府侍卫陆续赶到,他们世子的马太快,把他们甩在后边,两名侍卫头领见沈浩直视世子,眼神不善,当即怒了。
“大胆狂徒,对世子不敬,找死!”
长着络腮胡的侍卫头领怒叱沈浩的同时,从马背上跃起,飞身直扑沈浩,长满老茧的双掌拍沈浩前胸。
这名侍卫头领叫周奎,曾入铁掌门学艺二十年,双掌倾尽全力一拍,厚实砖墙扛不住,得崩塌。
周奎出手,直取沈浩要害。
沈浩看出周奎是仗势欺人为虎作伥那种渣滓,指不定祸害多少人。
柴涵亮得意撇嘴,认为周奎出手,挡路的愣头青必死无疑,顺便让周围这么多人认识到,对他不敬,是什么下场。
蓬!
周奎双掌拍实沈浩前胸的瞬间,倒飞出去,腰背撞在城门洞上方的边棱上,又反弹落地,贴切形容,是重重砸在地上。
数十王府侍卫扭回头,瞪大眼瞧趴在地上的周奎,口鼻溢血的周奎抽搐几下,再也不动。
死了?
数十侍卫难以置信恍惚。
霹雳手周奎,康王府十大高手之一,这么不禁打?
一名侍卫反应较快,迅速下马,跑过去,将周奎的身子翻过来,倒吸凉气,周奎已死,死不瞑目。
“周……周护卫……死……死了……”
侍卫结结巴巴说着话,瞅柴涵亮,他所谓的护卫,是指职位,周奎是王府的六品带刀护卫。
“死了……”
柴涵亮错愕,下意识瞧骑在马上的沈浩,沈浩安然无恙。
另一名侍卫头领,六品带刀侍卫陆谦,霸气抽刀,准备出手,不过这哥们儿的眼神格外凝重。
沈浩冷笑,略显不屑。
“你……你敢杀朝廷武官……”柴涵亮脸色铁青,怒指沈浩。
“老夫只看到王府侍卫草菅人命不成,丢了自己性命。”秦远山在十多名护卫初拥下,走过来。
哪怕老秦穿着便服,气场丝毫不弱。
“下官,新任建邺府府尹,秦远山,见过世子。”秦远山象征性拱手行礼,秦子昂也赶紧下马行礼。
秦家父子相继行礼。
沈浩没法继续坐在马背上,跳下马,但没行礼。
秦远山继续道:“本官身为建邺府府尹,有监察王府上下的职责,希望世子不是横行无忌的纨绔,不然,下官必定公事公办,如实禀明圣上。”
“你……”
柴涵亮握着马鞭,咬牙怒指秦远山。
陆谦轻轻拽一下柴涵亮,暗示柴涵亮别冲动。
秦远山,前任内阁首辅,被无数官员尊称为秦相,门生众多,德高望重,牵扯进靖王谋逆案,仅仅被贬官逐出中枢。
这老头,不好惹。
再者,地方官确实有监察藩王的职权,对于藩王的种种异动,可直接密奏当今圣上,当今圣上虽不是明君雄主,但对皇位的在乎,以及对藩王的提防,绝对“媲美”史书上那些多疑的帝王。
柴涵亮想到这些,强压怒火,转脸对傲然而立的沈浩道:“以后,本公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终有一天打死你。”
沈浩冷眼盯着柴涵亮,毫无惧色,如果有了解沈浩的人在场,一定会为柴涵亮的小命忧心。
只是眼下没人了解沈浩。
包括秦家父子,认定沈浩,除了忍,别无选择,哪怕日后沈浩建功立业,封侯拜将,仍得把今日怨恨深埋心底,直至老死。
柴涵亮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肆无忌惮,临走前又把一口唾沫吐在沈浩脸上。
数十骑远去,气势汹汹。
沈浩接过秦子昂递来的手帕,擦抹脸颊上的口水,缓缓转身,凝望柴涵亮背影,心想若是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此刻多半已杀入康王府。
“志泽兄……这事别往心里去,没惹出大乱子,已是万幸。”秦子昂安慰沈浩,言外之意,沈浩只能认栽。
沈浩眯起深邃眸子,意味深长道:“来日方长……”
留下来处理周奎尸首的两名王府侍卫,听到沈浩这话,嗤之以鼻。
第七百九十八章 做官
府尹。
建邺府级别最高的官。
不过,由于建邺是陪都,权贵不少,除了康王府,还有两座侯府,不少致仕的阁老、尚书,在此安度晚年,寻常权贵、富人,更是多不胜数,各种各样的关系网、利益链,盘根错节。
所以,秦远山这个府尹不好做。
石头城,不愧是江南第一大城,街道宽敞,楼台殿宇此起彼伏,沿街的店铺、酒楼,人流熙攘,热闹程度,不亚于另一个时空的繁华商业区。
边走边看的沈浩,为之动容。
他曾经读过一些史料,描述一些封建王朝,鼎盛时期,人民多么安康富足,国力多么强盛,他不太相信。
如今置身一个封建王朝之中,才真切感受它光鲜的一面,具有怎样的魅力,不过,这可能是大周最后的辉煌。
他记忆中的北宋,不过短短两三年,就从繁花似锦,变成人间地狱,以目前大周的真实状况来衡量,不会比北宋幸运多少。
唯一的变数……多了他。
不过此刻的他,毫无力挽狂澜的野心,不是不敢想,是没兴趣,一个柴涵亮,已使他对大周皇族,没半点好感。
找到美美,尽早回家,走前收拾了柴涵亮。
他就这么点想法。
匡扶大周,没他半毛钱的关系,这个时空的历史车轮,该朝着哪个方向,就朝着哪个去吧!
沈浩随着秦家人来到府衙,府衙规模不小,四进院落,房屋五六十间,前两进院落办公,后两进院落住人,最后面还有个小花园。
似乎大周没有修庙不修衙的讲究,建邺府衙一点不破,两扇大门和门柱子,刚刚刷了朱漆,漆皮还未干透。
较之先前定下的日子,秦远山早来三天,入城后,也没派人通报府衙这边,守在正门前的四名带刀衙役,见秦家车驾和护卫走过来,都略微错愕,其中一人较为机灵,一愣之后转身奔入大门。
秦远山钻出马车,在众人簇拥着走到府衙门口时,一干官吏,着各色官服,匆忙迎出来,足有百余人。
一座衙门,冒出这么多官吏,沈浩一点不意外,要知道管着这座城的各个部门,都在这里办公。
“见过秦大人!”
百余人异口同声,且齐刷刷拱手行礼。
秦远山点头,不怒自威往前走,百余人迅速分出一条路。
府丞姚文静待秦远山从面前走过后,快走几步跟上,做为“副府尹”,百余官吏中,他最有资格走在秦远山身侧,边走边介绍府衙方方面面的情况。
沈浩、秦子昂、秦武跟在两人身后,其他官吏也想跟着,被秦远山问了一句“你们无事可做吗?”
各房官吏慌忙行礼告退。
秦家女眷所乘车驾已去了府衙后门,从后门直接入后院。
自从步入建邺府衙,秦远山脸上没再浮现笑意,从在大内办公令百官俯首的内阁首辅,一品大员,沦落到这地方,驱策各房小吏,心情难免沉重。
沈浩随着众人参观了这座府衙,并了解到一些他难以想象的情况,比如,拥有近百万人口的建邺,正式的,也就是有编制的捕快,不过二百,在加上一千“临时工”,维持这座大城治安的人手,才一千两百多。
建邺。
是大周陪都,相当于他那个时空的直辖市,就这么点“警察”,太不可思议,即使如此,秦远山还嫌吃闲饭的多。
傍晚。
秦家人总算安顿下来。
沈浩被安排在第三进院落最东头的跨院里,也算独门独户,可见秦远山对他多么重视,秦家人则占据与花园相连的最后一进院落。
这最后一进院落,本就是内宅,外人不能入住。
秦家的护卫、男仆跟沈浩一样,在第三进院落住下,一名护卫将晚饭送到沈浩屋内,沈浩吃着晚饭,忽然生出寄人篱下的感觉。
即使秦家上下,对他很好,可这终归不是他的家,一直住下去……不是回事儿。
………………………………
第二天大早,秦子昂就来找沈浩。
“墨轩,你一大早就要拉着我出去逛……莫非……”沈浩笑意玩味,见秦子昂有些迷茫,笑道:“我昨夜听秦武说,建邺是风流之人最向往的地方,尤其玉带河两岸,各家花魁争艳,令人流连忘返啊。”
秦子昂的脸一下红了,弱弱解释:“志泽兄……小弟不是那样的人……家父管教甚严且年底就要完婚。”
秦子昂说话时下意识瞅跨院的门,似乎怕他老爹冷不丁冒出来,
沈浩被秦子昂的样子逗乐,装模作样道:“男人吗,该风流的时候,就得风流,走,咱们逛逛这风花雪月之地。”
本来是拉沈浩出去逛的秦子昂,反被沈浩拉着往外走,做贼心虚似的,东张西望,搞得沈浩哈哈大笑。
两人从侧门出了府衙,这个侧门是秦家仆役护卫进进出出的主要通道,不然买个菜也走府衙正门,成何体统?
或许两人出来的太早,街上稍显冷清,大多数店铺还没开门,走了半个时辰,来到玉带河畔。
玉带河,穿城而过,是大江的小小分支,但河面也有十几丈宽,令沈浩秦子昂失望的是,这里愈发冷清。
沈浩像想到什么,拍一下脑门,嘀咕:“傻逼了,哪有大早上逛夜店的。”
“夜店?”秦子昂诧异凝视沈浩,不懂二字含义。
“有几个南洋小国,把青楼称为夜店。”沈浩随口胡诌,总不能说夜店是酒吧夜总会的统称。
“夜店……青楼……”合住折扇的秦子昂点头沉吟,觉得以夜店形容青楼,颇为贴切,只是太过直白,不够文雅。
两人随意逛了逛,去往别处。
一连三天,沈浩与秦子昂早出晚归,总算把石头城逛个遍,就在两人打算第三天晚上,去玉带河畔最著名的潘楼瞅瞅,秦远山走入沈浩所住的跨院,把正要出门的两人,堵在门口。
“你回房去。”秦远山冷冷瞥了眼秦子昂。
无比心虚的秦子昂点头,怀着忐忑心情乖乖回后宅,只剩沈浩直面秦远山,沈浩以为老秦要发飙,苦笑行礼。
“志泽,你的官身下来了,江心洲大牢守备,正五品武官。”秦远山这话令沈浩微微一愣。
当官了。
还是正五品的官。
沈浩不禁暗暗唏嘘,在这个时代做官,真他妈容易。
秦远山却心存歉疚,在他看来,做文官才是正道,八品文官的社会地位,也比五品武官高的多。
可他有私心,只能把沈浩推入武官行列。
第七百九十九章 江心洲
秦子昂的房间,分里外屋,外屋布置的像书房,书架上摆着不少典籍,他手里也握着本书。
要参加今年秋闱考取举人功名的秦子昂,确实到了该临阵磨枪的时候,可此刻握着书来回踱步的他,忐忑不已,哪有心事看书。
其实,在这个时代,过了十八岁,已然成年,逛逛青楼,无伤大雅,然而秦家的家教属实太严,以为父亲察觉到什么,秦子昂难免心慌,不知一会儿如何面对父亲的责问与训斥。
吱扭!
房门被推开。
秦子昂吓的一哆嗦,赶忙转身,见父亲走进来,把心一横,行礼道:“父亲,孩儿错了。”
“哪错了?”秦远山的语调不温不火。
“孩儿不应该想着去那种地方,应该用功苦读,争取今年乡试,一举高中,不坠秦家的家风。”秦子昂坦白。
“你已经成人,偶尔附庸风雅没什么,这也是无法避免的,为父去找志泽,并未询问你们两个这几天干了什么。”秦远山没斥责儿子,从去年儿子行过成人礼后,他不再像先前那么苛刻。
原来是自己想多了……秦子昂悬着的心落下。
“志泽随为父上任途中,剪除盗匪有功,故为父给他谋了官身,江心洲大牢守备,正五品武官。”
秦远山刻意强调沈浩剪除盗匪,实则在安慰自己,这次不是以权谋私。
搁在以前,秦远山绝不会这么做,哪怕再爱才,也得公事公办,最多给予资助,不会为谁直接谋取官身,包括自己儿子。
“五品武官……”秦子昂下意识皱眉,在他看来,做五品武官,还不如不做,通过这些天接触,他觉得沈浩博学多才、沉稳睿智,做武官是大材小用,着实可惜。
在这重文轻武的时代环境中,秦子昂这么想,很正常,朝中的武将勋贵,也这么想,极力逼迫后辈走科举一途。
“天下即将大变,人的想法不能不变,志泽有勇有谋本领高绝,放在最合适的位置,才能将他的本领和才华发挥到极致。”秦远山意味深长。
“大牢守备……”秦子昂实在想不明白,大牢守备怎么就是最合适的位置。
“配有守备这级别武官的大牢,江南只此一处,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江心洲的位置,它横卧与大江之上,长三千九百步,宽一千二百步,若强敌渡江攻建邺,必先夺取江心洲,只要守好江心洲,进可攻,退可回援建邺,使来犯者腹背受敌。”秦远山道出江心洲的重要性。
“父亲的意思是……灭奚夷若生变数,女直兵锋可抵建邺?”秦子昂难以置信问。
“时局莫测,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秦远山说完黯然叹气,儿子不了解,表面繁华强盛的大周,骨子里已糜烂到什么程度。
一旦北疆失守,女直铁骑十日可抵汴京,而朝堂诸公经过一番商议,不但尽起边军精锐,还要抽调五万禁军,去灭奚夷。
这几乎把禁军可战之兵全部抽走,万一败了,别说北疆边防形同虚设,汴京也岌岌可危,到时候除了尽弃江北之地迁都东京,别无他选。
偏偏朝堂诸公以及圣上,深信此战必胜,还能顺便威吓女直。
一个个都被开疆拓土的不世功业迷惑,个别看出潜在危机的聪明人,也因李守仁被流放的前车之鉴,不敢多言。
劝谏。
乃至死谏。
已没法将圣上和朝堂诸公从虚幻的“美梦”中唤醒。
把事情想到最坏,未雨绸缪,是秦远山眼下唯一能做的。
秦子昂被老爹的一番话,惊得不知该说什么,怔怔杵在原地,胡思乱想。
秦远山道:“志泽是聪明人,当他看到江心洲那刻,一定会明白我为什么让他做江心洲大牢守备。”
秦子昂点头。
“距秋闱已不到半年,你该用功了,从明天起,为父会每天为你出一道制艺题目。”秦远山撂下这话,转身离开。
秦子昂苦笑,每天做一篇八股文,这是要他命的节奏。
……………………………
出了石头城北门,往北走不到两里,就到了江滩,沈浩带着秦武以及另外四名秦家护卫,从江滩渡口乘乌篷船,去往江心洲。
乌篷船晃晃悠悠离开大江南岸,沈浩没坐进棚子里,而是站在船头,凝望烟波浩渺的江面。
沈浩听本地人说,这段江面最宽处十几里,折算成公里,差不多七八公里,之所以这么宽,是因为石头城所处这段江面,已接近入海口,在往东几十里,江面更宽。
江风扑面。
穿着官服的沈浩迎风而立。
秦武等人都觉得此刻的沈浩,格外威武、霸气。
从今天起,他们就是沈浩的人,这是秦大人的意思,他们五人无法违抗,也没想着违抗。
“在老夫身边,你们永远只是护卫,跟着志泽,你们或许有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的一天。”
这是秦大人昨夜对他们说过的话。
乌篷船在江面上晃悠小半个时辰,江心洲的轮廓终于映入沈浩眼底,这座大江中的小岛,至少得有上万亩土地。
大牢和兵营只占据东南角,其他百分之九十的土地,种着庄稼、蔬菜,貌似自给自足,实则糟蹋了这么好的一片地方。
江心洲完全可以成为一座水师要塞。
想到这点的沈浩,忽然明白老秦让他来这儿做官的目的,把这里经营成要塞,在女直兵锋南下时,成为拱卫石头城的坚实屏障。
那该怎么做?
沈浩皱眉沉思,开始琢磨。
大江滚滚东去,水利资源丰富,可建造水力压床、水力钻床,大大提高盔甲打造的速度,甚至可以打造中世纪的欧式板甲,钻火绳枪的枪管。
大周的盔甲,多是锁子甲、皮甲,只有高级军官才配有山文甲,做工极为复杂,还远不如板甲的防护性。
这个时空已有火药,烟花爆竹开始流行,不过火药还未运用到军事上,不是技术不到位,是人们还没想到。
在另一个时空的古代,明朝诸多技术,远不如宋朝发达,却有火枪火炮,是因为利用火药的思维局限性被打破。
第八百章 拳对刀
要做到这些,需要合格的工匠,需要标准化的制造模式,还需要各种原料,最重要的……是钱!
钱……沈浩想到海运贸易。
大周朝廷实行海禁,垄断海上贸易,也就是说只有官府的船队,可以与东洋南洋诸国通商,戳取暴利。
这就催生了海盗与走私出口,毕竟大周的丝绸、布匹、瓷器、茶叶,太受欢迎,利润太大。
达官权贵、地方豪族多涉足其中,朝廷吃肉,他们总得几口汤吧。
若是大船从江心洲装货,顺江而下,一天就能出海,考虑到天气因素,一个月差不多能到东洋最大岛国。
那里金银矿脉丰富,铁矿石品质也好,把丝绸、茶叶、瓷器,换成这些东西,运回来,差不多是十倍的利润。
前提得让霸占这条航路的势力消失。
沈浩自信他一个人足以办到,虽然他身体状况比半年前还苦逼,但找到与大周豪族富商勾结做走私生意的海盗老巢,顺便把他们斩尽杀绝,不成问题。
思绪万千的沈浩凝望越来越近的江心洲,已在心里默默规划,如何利用好这上万亩土地。
“老秦,你了解江心洲大牢吗?”沈浩扭头问秦武。
“这座大牢,是太祖下令建造,专门关押穷凶极恶之辈,将近四百囚犯,多是以武犯禁的武林败类、江洋大盗。”
秦武如实回禀。
沈浩缓缓点头,怪不得这座大牢会有军队驻防。
他这个守备,就是江心洲八百士兵的头儿。
按规制,守备下面有五个把总,每个把总带着一百兵,但江心洲大牢比较特殊,所以有八个把总。
八百人,太少,而且是卫所兵,战斗力肯定一塌糊涂,必须大换血,最好是以重饷募青壮为兵。
至于怎么训练,从炼狱出来的沈浩,拿手的很。
乌篷船靠住江心洲栈桥码头,十几人迎上来,正八品司狱带着四名狱吏走在前边,八个把总跟在后面,再次体现文贵武贱。
沈浩这个守备,是守卫大牢的,而大牢最高管理者是司狱这八品文官,彼此职责分明,互不统属。
不过……好歹是搭档,自命清高的司狱陈楚生装模作样迎接,为的是日后合作愉快。
“沈守备如此年轻,前途不可限量啊。”
皮笑肉不笑的陈楚生朝着登上江心洲的沈浩拱拱手,但仍保持昂首挺胸的姿态,傲气十足。
“见过沈大人!”
八个把总倒是老老实实抱拳行礼。
“陈司狱过奖了。”沈浩漫不经心笑了下,一眼看出这位陈司狱不是什么好鸟,要彻底掌控江心洲得先摆平这货。
两人貌合神离客套着。
陈司狱带着沈浩参观大牢,大牢由砖石砌成,形似一座小堡垒,驻军的军营紧挨着这座“堡垒”。
这处大牢不只关押男人,还有七十多个女囚,女囚被隔绝在东南角的院落里,由凶悍健壮的婆子看管。
最后沈浩来到陈司狱办公的地方,大牢西南角小院。
陈楚生请沈浩进入正堂,关上门,把秦武等人挡在门外,然后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银票,递到沈浩面前,道:“沈守备,这是众同僚一点心意,请你务必手下。”
沈浩瞥了眼银票,上面写着一千两,一千两,在大周,绝对是笔巨款,一两银子,相当于五百人民币的购买力,一千两,等同五十万人民币的购买力。
沈浩皱眉,这哪是一点心意,这是一份重礼,清高傲气的陈司狱为何突然送礼?莫非江心洲大牢藏着什么猫腻?
陈司狱见沈浩皱眉,眯起双眸,他已和这里所有官吏,包括沈浩的八个手下,商量好,如果沈浩不收这份礼,就致沈浩于死地。
因为他们一直在做一桩见不得光的买卖,利用女囚赚男囚的钱,关押在这里的男囚,多是武林败类、江洋大盗,私藏的金银不少,外边也有哥们儿弟兄愿意为他们送金银,解决生理需求。
要把这桩买卖做下去,就得有沈浩这个新守备配合,若不配合,那就杀掉,小院周边,以及左右厢房,已埋伏数十人。
这些人,全是关押在此处的武林败类,身手都不错,事后,陈司狱以囚犯暴动越狱杀官,撇清关系。
“陈司狱什么意思,在下实在不懂。”沈浩似笑非笑凝视陈楚生。
“沈守备,年轻有为,怎么会不懂,快收下吧,以后咱们就在一条船上,有福同享。”陈司狱此话已说的很直白。
“有福同享……”沈浩笑了,仍未接银票。
“莫非沈守备嫌少?”陈楚生皮笑肉不笑问,看沈浩怎么回答,如果确实嫌少,还好,否则,只能铤而走险。
“不是嫌少,是这份礼太重,在下不敢收,也不能收。”沈浩冷笑拒绝陈楚生,等好戏上演。
“看来沈守备是另一路人,那就休怪本官无情!”陈楚生声色俱厉大吼,这是在通知埋伏的人马上动手。
与正堂相通的东西厢房,涌出二十多凶神恶煞似的汉子,都手持钢刀,与此同时,秦武等人也被十几人围在小院里。
“你难道不清楚我这官身怎么得来的?”沈浩冷冷问陈楚生。
“背靠大树好乘凉,你这官身怎么得来的,本官当然清楚!”陈楚生言外之意,沈浩是攀附秦远山,才谋来这江心洲大牢守备一职。
这货只看到了表面,忽略了实质。
沈浩摇头。
“上!”
陈楚生懒得废话,咬牙厉喝一声,二十多个凶悍汉子毫不犹豫扑向沈浩,一个个面露狰狞笑意,完全没把沈浩当回事。
冲在最前边的汉子吼叫着飞跃,双手握刀,猛劈沈浩头顶,展现出要把沈浩劈成两半的生猛架势。
沈浩微微侧身,不是躲避刀锋,是为了方便提起拳头,然后冲着劈下来的钢刀,击打过去。
拳头对刀锋。
陈楚生乐了,笑容尚未完全绽放,扑杀沈浩的壮汉,手中刀竟被沈浩一拳打的反弹,好似劈砍铜墙铁壁,脱手而飞,钉在房梁上,刀锋上多了个硕大缺口,不少人下意识仰脸观望,继而目瞪口呆。
沈浩对着收回来的完好无损的拳头,吹了口气,舍我其谁的强者气势,令一些亡命徒骇然后退。
第八百零一章 启动资金
秦武和带来的四人,被十几个武林败类搞得手忙脚乱时,正堂的两扇门轰然碎裂,一道身影如炮弹激射。
围攻秦武的四人,有两人被这道身影撞飞,紧接着小院的一段砖墙,被这道身影硬生生冲垮。
声势骇人,尘埃弥漫。
不少人错愕侧目,看到了倒卧在碎砖土石中已如一滩烂泥的倒霉蛋,正是最先劈砍沈浩那汉子。
怎么回事?
为陈楚生办事的亡命徒们恍惚。
就在这时,屋里的人,接二连三飞出来,院里的亡命徒,若被撞到,轻则骨折,重则丧命。
“点子扎手,走!”
一汉子回过神赶忙提醒同伴,并点地飞跃,鹞子翻身,要落向小院外,结果被从屋里飞出的同伴,砸下来。
进不得,逃不走。
分分钟,小院里躺满了人,或凄惨呻吟,或挣扎扭动,一动不动的,多半气绝身亡,只剩秦武等人站着。
五人在秦远山上任途中,见识过沈浩的身手,还算淡定,而杵在屋里的陈楚生已吓尿,面无人色哆嗦着。
“有句话,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沈浩缓缓走到陈楚生面前,冷笑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陈楚生摇头。
“不了解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就下手,要么脑子坏了,要么被某些东西冲昏了头。”沈浩面露鄙夷瞥一眼不知所措的陈楚生,转脸冲屋外喊:“秦武,飞鸽传书,禀告秦大人,江心洲有大案子。”
“是,大人。”
秦武摘下背后的牛皮筒,将钻有十多个透气小孔的盖子打开,取出一只信鸽,这是为了便于与秦远山联系,所准备的,没想到这么快派上用场。
秦武扬手,放飞信鸽。
此时,其他官吏,包括沈浩的八个手下,带着兵丁、大牢差役,一窝蜂似的的冲进小院。
小院里的状况令这些人大惊失色。
他们都参与了见不得光的买卖,从中得利。
一名把总咬牙嘶吼:“胆敢越狱,格杀勿论!”
懵了的人,马上反应过来,纷纷操起刀子,要灭口,杀了动手的囚犯,然后一口咬定这是越狱暴动,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嗖!
一把钢刀飞出来,扑哧一声,洞穿带头灭口那位把总的身躯,沈浩的森冷话音随之传出“谁敢乱动,我就要他的命。”
剩下七个把总傻眼。
锋芒毕露的沈浩震慑全场。
秦武迅速带人护住活口,盯着大牢方面的人,道:“秦大人马上就到,你们此时罢手,还不迟。”
七个把总和数十兵丁你看我,我看你,犹豫不决。
“守备大人,我们什么都不晓得,饶命啊!”一名老卒扔下长矛,跪地磕头,有人带头,其余兵丁赶紧效仿。
七个把总见大势已去,也扔下钢刀,跪了下来。
几名小吏以及几十名差役仍犹豫着,他们是陈楚生的人。
直到沈浩揪扯陈楚生头发,把陈楚生摔在这些人面前,这些人才陆续下跪,觉得受到极大羞辱的陈楚生,怨恨冲淡了恐惧,吼沈浩“你一个区区五品守备,如此羞辱文官,大周文人士子不会放过你!”
“你已经不是官,而是嫌犯。”沈浩冷笑着藐视爬不起来的陈楚生。
“我是康王的人,别说是你,秦远山也休想动我!”陈楚生疯狂叫嚣,十多年,他能牢牢把持住这一亩三分地,确实离不开康王府的照应。
赚的黑心钱,至少三成孝敬给康王,这也是陈楚生如此大胆的原因。
“原来你的后台是康王府……”沈浩笑意更冷。
陈楚生道出强大靠山,带给沈浩的不是压力,更不是敬畏,是杀意,暂时不能杀康王一家,杀康王府的狗,总可以。
沈浩要来秦武手中钢刀,径直走向陈楚生。
“你……你……你要干嘛?”陈楚生慌了,感觉到沈浩要杀他,手脚并用往起爬,想跑,想远离沈浩。
沈浩一个箭步,接近陈楚生,手起刀落,削掉陈楚生的脑袋,硕大头颅滚到几名小吏面前。
跪着的这几名小吏筛糠般哆嗦,大气不敢喘。
这一刻,江心洲大牢所有人,都意识到,新来的守备,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沈浩将染血的钢刀扔给秦武,转身回屋,坐在陈楚生的办公桌后,随手拿起本账册,漫不经心翻着。
跪下的人,不敢妄动。
秦武等人对沈浩佩服的五体投地。
一个时辰后,穿着大红官袍的秦远山,带着大批护卫、捕快,赶到江心洲大牢,直接在陈楚生办公的屋子里,升堂问案。
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后,秦远山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指着如实招供的数十人,道:“尔等身为公人,知法犯法,干出如此丧尽天良的勾当,实在可恶!”
数十人噤若寒蝉,使劲儿磕头求饶。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把他们带下去!”秦远山后半句话是冲着府衙捕快发号施令,数十人被押出去。
“志泽……”
“大人……”
沈浩站出来,等候秦远山吩咐。
“此案重大,老夫得回府衙继续审理,给这些可恶之人定罪,江心洲大牢就交给你了。”秦远山说着话起身,丝毫没有查抄赃银的意思。
沈浩将秦远山送出大牢,送上船,待官船远去,马上派秦武搜查一干主犯的住处,起获脏银三万两。
秦武指挥兵丁,把赃银搬到大营沈浩的办公处,躬身抱拳,问:“大人,这些银子怎么办?”
“秦大人只字不提赃银,显然是要留给咱们做启动资金。”坐在办公桌后的沈浩笑意深沉。
“启动资金?”秦武错愕,年轻的沈大人,经常在说话时冒出新鲜词,搞得他很迷糊。
“以后你会懂的。”
沈浩说着话摆摆手,示意秦武可以退下了。
……………………………
康王府。
在后花园人工湖畔听琴喂鱼的康王柴熙珺,见王府总管匆匆跑过来,感觉到没好事,皱起眉头。
“王爷……江心洲大牢那边出事了,新上任的守备沈浩,在秦远山支持下,将陈楚生那伙人一锅端了。”王府总管躬身禀报。
“什么?!”康王脸色骤变,咬牙切齿,秦远山刚一上任,就拿他的人开刀,断他财路,欺人太甚!
第八百零二章 一年巨变
“杀!都该杀!”
就藩建邺后我行我素无人敢管的康王暴跳如雷,在凉亭中为康王抚琴的女子,吓得收手,不敢再碰琴弦。
老谋深算的王府总管肖笠忙道:“王爷,切不可冲动,现在该做的是撇清关系,至于如何收拾秦远山还有那个姓沈的小小守备,日后有的是机会。”
暴怒的康王双手握拳许久,才按捺住带人闯府衙的冲动,这时,康王世子,柴涵亮步入花园。
这货先眯眼审视端坐凉亭里的纤弱侧影,心里嘀咕:这位十三姨娘,真让人心痒痒,可惜,被老家伙捷足先得,但愿日后有机会弄上床玩玩。
意淫片刻的柴涵亮走过雕梁画栋的华丽遮雨长廊,来到湖畔,给他老爹请安,见老爹脸色铁青,诧异问:“父王,出了什么事?”
生气中的康王懒得回应儿子。
王府总管肖笠道出原因,柴涵亮也怒了,面目狰狞道:“父王,就是这个沈浩沈志泽,当众打死周奎,羞辱孩儿。”
“用不了多久,新账旧账,本王会与他们一并了结!”脾气暴戾的康王呲目欲裂,起了杀心。
这时,一名内侍跑来,禀报康王“建邺府府尹,秦远山大人,求见王爷。”
“居然敢登门……”康王杀机毕露,可眼神中也隐现不安,秦远山,是硬骨头,不好惹,他素有耳闻。
先撇清关系。
日后慢慢对付姓秦的。
至于姓沈的小小守备,卑贱如蝼蚁,动动指头就能搓死。
柴熙珺想罢,深吸口气,平复心绪,去见秦远山。
………………………………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沈浩掌控江心洲已一年多,这期间,秦远山将昔年的一位幕僚左平左先生安排到大牢司狱的位置上,配合沈浩。
扬言要弄死沈浩的康王世子,在这一年多,束手无策,因为沈浩编织起一张走私利益网。
这张网,囊括东京顶尖权贵、豪族,包括康王府。
很多人是不得不跟沈浩合作,东洋海路,除了沈浩的五艘大船和朝廷的船队,别的船不敢走。
曾纵横东洋充当走私贸易“搬运工”的三股海盗,不知为何,销声匿迹,有传言,海盗们一夜间被屠灭。
做走私贸易的各方势力,只好找沈浩合作。
五艘大船,两个月往返一次,每次带回来至少十万两金银,还有沈浩需要的原料,比如品质极好的铁锭、硫磺、硝石。
巨大的利润,成为沈浩将各方势力牢牢捆绑在一起的工具,这些势力,都得为他行方便。
这也是他做走私贸易一年多没出任何事的原因。
江心洲也在这一年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多了盔甲工坊、兵器工坊、火药工坊、火铳工坊、校场、粮仓、物资库、工匠生活区,兵营规模也扩大数倍。
岛上八百兵不变,不过多了两千两百人的团练,也就民兵,这是秦远山借着上次江心洲大牢出事,向朝廷申请下来的政策。
兵部几位主事的大佬,一听秦远山要为大牢组建团练,懒得扯皮,报奏当今圣上柴熙瑞,柴熙瑞直接点头准了。
皇帝也罢,兵部大佬也好,压根没把民兵当回事,秦远山想花钱出粮养团练,保境安民,那就自己折腾去吧。
忙于北伐大业的大佬们,哪能料到,这两千两百民兵,加上已被彻底清洗换血的八百兵,整整三千人,接受着一整套严格且科学的训练。
昔日的普通青壮,在这一年里,蜕变为气势昂扬的强军,配备的常服和甲胄,超越大周任何一支军队。
他们管自己的盔甲,叫“铁罐头”,因为他们崇拜的沈大人这么叫,所以他们也这么叫。
也有人开玩笑说,是乌龟壳。
前后两块精铁压制打磨出来的板甲,扣在身上,连接处有皮绳,拴牢后,就如乌龟壳,露着四肢和头。
他们的头盔也与大周制式头盔不同,多了面甲,放下面甲后,只露双眼,利箭射在面甲上,只能撞出个小坑。
装备好,训练严格,除了吃得好,每月还有三两银子可拿,加上沈浩个人魅力的感染,经过精挑细选的三千强兵,精神面貌远胜大周边军精锐。
这是秦远山的感觉。
此刻秦远山站在校场高台上,检阅这三千人,感慨万千,十年前,他做兵部尚书时检阅过边军精锐,那时候觉得不错,如今,看着一个接一个方阵,整齐划一走过检阅台,才意识到何为强军。
两者差距太大。
三千人,分十个方阵。
每三百人,为一营,统领为营长。
每三营,为一团,一团千人,包括团属的哨骑、传令兵、旗手,在这个时代,军队中的旗手相当于通信兵,主将通过旗语,即时指挥全军。
每团的统领为团长。
十个营长、三个团长,都是沈浩自己设置的,没有正式官身,毕竟沈浩才是个只能带八百兵的守备。
这十三人,全是秦武找来的,都曾是禁军高薪聘请的教头,奈何禁军糜烂,他们心灰意冷。
如今沈浩让他们有了用武之地。
“志泽,仅仅一年,练出如此强军,老夫敢言,有你在,大周东南半壁江山,可高枕无忧。”秦远山激动的看着沈浩。
“大人过奖了。”
沈浩很谦虚,实则,他制定的练兵之法,三个月就能让一个普通青壮,成为合格的战士。
不过,这样的养兵之法太贵,后勤保障的投入,折合成白银,分摊到每一名士兵头上,是北疆边军精锐士兵的十倍。
大周朝廷断然不会这么养兵。
“不是说有神兵利器,给老夫看,在哪里?”秦远山问沈浩。
“大人,请看。”沈浩说着话,指着迈着正步走过来的最后两个方阵,这六百人,握在手中的,不是特制的长矛,而是火绳枪。
制作火绳枪,比沈浩想象的艰难,枪管,火门,圆形弹子,与扳机联动的卡火绳击锤,对于这个时代而言,制作难度极大。
好在沈浩折腾出水力钻床,并利用中学的化学知识,反复试验,炼出硬度极高的钢,打磨成钻头,取代人工钻枪管。
两百工匠,八个月时间,造出六百杆火绳枪,速度已不慢,随着工匠对整个流程的熟练,以后每个月打造一百杆到一百五十杆火绳枪,不成问题。
“他们拿的是什么?”秦远山第一次看到火绳枪,不明所以。
“火铳。”沈浩笑着回答。
“火铳?”秦远山皱眉桥沈浩,沈浩笑而不语。
三个方阵迈着整齐步伐,昂首挺胸,走过检阅台,然后在校场中间迅速变幻队形,六百人,百人一排,共六排,人与人间隔半米。
百步外,立着一百个套着两层皮甲的稻草人。
第八百零三章 即将开战
“第一列,准备!”
随着把总的口令,第一排火铳兵,几乎以同样快的速度,从腰间皮囊,掏出一个比成人大拇指略粗略长的纸筒,用牙撕破纸筒,将火药灌入枪管,再将溜圆的弹子装入枪管,用特制的捅条,将弹子和火药夯实。
这一连串动作,火铳兵每天练习上百次,闭着眼睛也能做到准确无误,几乎同一时间,举火铳瞄准。
“放!”
把总一声令下,排枪爆豆般打响。
百步外,套着双层皮甲内里填充沙袋的稻草人随之爆发一连串闷响,皮甲抖动,干草纷飞。
第一排打完,马上转身,从后排人与人之间的空隙,向最后面跑去,第二排随之顶上来,继续射击。
火铳就这么 一排接一排打响。
一轮射击过后,一百个稻草人已被打成筛子。
最先射击的那排士兵已装填完毕,继续射击。
打完第三轮,沈浩才示意传令兵挥舞令旗,六百火铳兵齐刷刷站定,昂首挺胸,目视前方,保持着立正姿态。
火药燃烧产生的烟,被风吹散,秦远山以及其他没见过火铳的人,都面露惊容,当这些人快步下了高台,走到一百多个稻草人前,莫不倒吸凉气。
“这……这火铳的威力,堪比强弓劲弩,而且不受制于臂力,可持续发射,果真是神兵利器啊!”秦远山一位心腹幕僚惊叹。
“火铳比强弓劲弩厉害的多,强弓劲弩射不穿木盾,火铳能。”沈浩笑着补充一句,又令秦远山等人心尖狂颤。
“这是军国利器,得马上奏明圣上,大量打造,装备边军。”秦远山当即想到即将开始的北疆战事。
经过这一年多,钱粮物资已调配到位,西军精锐,也已与北疆边军精锐汇合,屯驻在雄州一线。
雄州,大周最北端的边防重镇,往北两百里,就是大黑河,奚国的南京,坐落于大黑河北岸。
如果在开战前,打造出成千上万杆火铳,装备不善野战缺少骑兵的边军精锐,可多几分得胜的保障。
虽然秦远山不看好这场战事,但打心眼里还是希望大周能侥幸取胜。
沈浩苦笑,放眼大周,会打造火铳的,不过是由他培训出来的两百工匠,哪可能大量打造。
若是没有水力钻床,靠人工钻枪管,速度更慢,火药的产生,弹子的生产,都得跟上去。
再者,火铳兵也需要长时间的高强度训练,否则远不如用弓箭利索。
沈浩把这些一一道明。
秦远山皱眉沉吟后点点头,道:“志泽,好好干,老夫会全力支持你,并向圣上禀明你的功劳。”
“谢大人栽培。”
沈浩拱手施礼,不过不像其他人面对秦远山这三品大员时那么卑微,敬重秦远山,是因为秦远山没少帮他。
行文大周各府各县找美美,单单这一点,就值得沈浩敬重秦远山,只要美美看到各府各县的告示,两人就能相见。
这一年多,他也曾乘着大船出海,到达过美美坐舰所在的那片海域,并深入海底看过,断定美美还活着,只是不知她身在何处。
如果不在大周境内,寻找的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但他丝毫不气馁,会一直找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秦远山带着“参观团”走了。
三千士兵有序回营,沈浩带着一干亲信,巡视各处后,来到筑墙工地,沈浩计划,用砖石砌墙,彻底把江心洲围成一个要塞。
可用砖石砌墙,工程量太大,所耗时间太久,石料是从江北百里外的山里开凿出来的,运输起来很艰难,所以这墙砌的特慢。
担任司狱的左平建议沈浩用圆木取代砖石,但沈浩固执己见,以木头筑墙,不耐久,易燃烧,临时凑合还成。
若做长久打算,只能用砖石。
大牢里的四百男囚,如今成了筑墙的苦力,实际上,江心洲这一年多发生的巨变,他们出力不少。
沈浩来之前,陈楚生死死看着他们,哪敢解开手铐脚镣把人全放出来,当初围杀沈浩那三十多人,是陈楚生最信得过的一伙人,而且做好了放他们走的准备,形成越狱暴动的假象。
换了沈浩掌控江心洲,囚犯们“自由”了很多。
起初,一些心思活泛的,接二连三逃跑,但都没逃出沈浩的手掌心,被沈浩抓回来,当众腰斩。
跑,等于死。
这些以武犯禁的武林败类、江洋大盗,认识到这点,也就不跑了,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
沈浩带人步入工地,劳作的四百囚犯或多或少显露紧张,可见沈浩带给他们怎么样的恐惧感。
“这道墙筑好,大人的江心洲,那就如铁桶一般。”一团长姜宁兴奋嚷嚷,此人是秦武在禁军时的结拜兄弟。
二团长吕战,三团长赵虎,也是秦武的熟人,而秦武并不在江心洲,走私船队由秦武负责。
船队极为重要。
沈浩当然得派最信任的人掌管。
“这江心洲,不是我一个人的,是咱们的。”沈浩说着话意味深长环顾三个团长、十个营长。
十三人动容,而后抱拳行礼,齐声道:“愿为大人效死。”
“别动不动就提死这个字,都给我好好活着,以后咱们要共享福。”
沈浩话音刚落,一名差役气喘吁吁跑到沈浩面前,拱手行礼道:“左先生有急事请大人去商议。”
“急事……”
沈浩皱眉,司狱左平,不喜欢大人这个称谓,江心洲众人,都称他为左先生,这一年多扮演江心洲“大管家”的角色,将方方面面打理的井井有条。
这位左先生做什么事都从容不迫,从未有急事一说,莫非……沈浩眸光一凝,转身朝着大牢走去。
“左先生……”
“秦大人还未进城,就收到急报,朝廷正式昭告天下,出兵北伐灭奚。”
常年穿青色文士装的左平开门见山。
“终于开始了……”沈浩话里有话,大周为灭奚进行一年多的动员,貌似慎重,实则是朝廷各机构效率低下所致。
“我们得做好勤王的准备了。”左平意味深长。
第八百零四章 勤王令
万寿十七年,三月二十一。
大周皇帝柴熙瑞祭天祭祖,后检阅五万禁军,这五万禁军接受完检阅,直接开拔,向北疆进发。
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张勇,担任行军总管,节制各军,也就是名义上的北伐统帅,兵部左侍郎庞谦督军务,冯林任监军。
三巨头带着五万禁军,浩浩荡荡北进,旌旗遮天蔽日,只走了半日,就有士兵开始叫苦抱怨。
军官不得不喝斥弹压。
这一日,五万禁军,只北进三十里,还未走出京师地界,就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或许禁军太久不远征,安营扎寨、埋锅造饭乱成一团,巡营的张勇看到这一幕,面沉似水,但没说什么。
代表勋贵利益的禁军这次本来就是去装样子,捡功劳的,打仗还得靠集结在雄州一线的十五万边军精锐。
张勇巡营一半,庞谦、冯林派人请他前去商议重要军情。
当张勇回到中军大帐,得知怎么个情况,皱眉不语,雄州来报,奚国南院大王萧大石调集十六州十万骑兵,与奚国皇帝合兵一处,对女直进行最后一次决战。
这意味着拿下十六州的绝佳机会摆在眼前。
边军数十位将军联名求战。
可坐在中军大帐中的北伐三巨头,面对这天大的好消息,你看我,我看你,犹豫着,纠结着。
张勇皱眉道:“我觉得,不便急于出战,萧大石这十万铁骑,肯定有去无回,到时候,十六州人心崩塌,更利于我们。”
“张帅所言甚是。”冯林笑着附和张勇,看来张勇这话,颇合这位监军太监的心意。
庞谦也轻抚颌下美髯缓缓点头。
“传令边军诸将,不可擅动,否则格杀勿论!”坐于帅案后的张勇肃然下令,传令兵接过令箭,转身奔出大帐。
不可擅动。
这道军令隐藏着在座三人的私心。
按照现在的行军速度,他们一个多月后才能到达雄州,若让边军诸将出战,攻下十六州,功劳的大头,哪还能归他们。
当禁军开拔第五天,连绵春雨下个不停,道路泥泞,行军更为艰难,五万禁军精锐怨声载道。
行军第十日,雨依然在下,又湿又冷还要淌泥前进的五万禁军终于不干了,集体要求休息。
为防止哗变,张勇与庞谦冯林商议后,决定安营,待雨过天晴再走,这一等,等了整整三天。
离开汴京时的雄壮之师,不到半个月,已是疲惫之师,一个个军容不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五月初三。
五万禁军终于以比蜗牛快不了多少的速度,到达雄州,也就在这一天,女直击溃奚国最后的野战力量。
奚国皇帝西逃。
东、西、南、北、中,奚国五京,四京落入女直之手,只剩南京,萧大石收拢四万残兵,退回十六州。
妖帅金宗望带兵追击奚国皇帝。
魔帅金宗翰得知萧大石退回十六州,放弃追击,坐看大周二十万雄兵,如何夺取十六州。
五月初十。
集结于雄州一线的边军精锐,全线进发,张勇、庞谦、冯林率领五万禁军跟在后面,美其名曰:压阵。
五月十三。
做为前锋的三万西军精锐开始强渡大黑河。
西军主将王实立马大黑河南岸,遥望远方雄伟的坚城轮廓,豪情在胸中激荡,时隔百年,大周的军队终于又出现在这座坚城之下。
“传令下去,加快渡河速度,晌午的时候,三万将士,要在北岸吃午饭!”王实拔出佩剑直指北岸。
将令传遍全军。
兴奋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河岸边一片繁忙景象,数百木筏被推入水中,包括王实亲兵在内的三千死士,率先渡河。
云州城上的奚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因为城中只有五千老弱残兵,没法出击,他们的南院大王萧大石还没赶回来。
三千死士顺利渡河,迅速构筑防线。
王实看着一批又一批将士渡过大黑河,暗松一口气。
跟在大军后面,距大黑河五十里的张勇,得知王实的三万西军精锐顺利渡河,急命全军跟进。
大周北疆边军,十二万精锐,出现在大黑河北岸,沿着河岸,蔓延十余里,旌旗招展,鼓声震天。
十二万人准备渡河。
这时,云州城中爆发欢呼声。
正在吃过干粮的三万西军为之诧异。
城中爆发欢呼声,是因为萧大石带着四万骑兵回来了,云州城北门大开,伴随着大地的震颤,骑兵入城。
“狼骑兵随本王出战,其余各部,在城中休整!”南院大王萧大石纵马狂奔的同时,发号施令。
狼骑兵,是萧大石麾下最精锐的骑兵,原本有三万,如今只剩下一万,一路败逃回来,都盔歪甲斜,疲惫不堪。
“儿郎们,女直如狼似虎,不可战胜,然……南人软弱,尽是鼠辈,吾等若不能一击溃之,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
奚国超一流高手萧大石,霸气嘶吼,声音回荡,久久不绝,本已疲惫不堪的一万狼骑兵,顿时热血沸腾,奋起余力,追随萧大石杀出南门。
北门进,南门出,萧大石的勇猛,尽显无遗,不愧是奚人心目中最后的希望,上万骑兵源源不断冲杀出来。
大地在颤抖。
三万西军的心也跟着颤抖。
大黑河北岸,十二万北疆边军精锐竟停止渡河,遥遥观战,因为他们不知道有多少骑兵杀出来,不知道步兵为主的西军精锐能撑多久,也不确定贸然渡河会不会成为狼骑兵的刀下之鬼。
归根结底他们没有勇气再渡河!
萧大石一马当先,直接冲开西军的中军大阵,手中狼牙棒每一次挥舞,就会有一片西京兵卒翻飞出去。
挡在王实前面的军阵,一层层崩溃。
“将军,快走!”
一名副将焦急拉拽王实的马。
王字大旗下,王实缓缓摇头,神情坚毅道:“某若动,军心即动,三万将士,将不战而溃。”
十几名副将没法再劝,眼看萧大石冲过来,一个个咬牙迎上去,仅有的五百骑兵跟着迎敌。
萧大石的速度太快,西军两翼根本来不及救援,所以这五百多骑,是护卫王实的最后一道防线。
七八名副将的长兵刃几乎同时戳向萧大石。
“开!”
身形雄壮宛若巨灵神的萧大石浑身迸发强劲气场,手中狼牙棒硬生生拍飞周军诸将的兵器,另一只手取下挂于马鞍侧面的长鞭,挥甩。
围攻萧大石的八人,来不及做任何反应,被长鞭的鞭稍击爆头颅。
立马于土坡之上的王实看到袍泽惨死,心如刀绞,猛地咬牙,一踏马镫,人如离弦之箭飞射出去,从五百亲卫的头上奔行而过,然后双手持剑,劈砍萧大石头颅。
当!
萧大石手中狼牙棒与王实的剑碰在一起,火星四溅。
王实身手不弱,可与跻身超一流的萧大石相比,终究有着不小的差距,借力向后翻飞的同时,张嘴吐血。
若非几名骑兵眼疾手快,合力拽住王实,王实已摔在地上,一名骑兵翻身下马,将自己的马让给王实。
骑在马上的王实脸色惨白,不停咳血。
萧大石继续冲杀,无人能挡,带领狼骑兵将王实的五百亲卫以及王实,淹没在滚滚的铁骑洪流之中。
王字大旗倒了。
西军两翼,军心动摇,加之冲破西军中军的一万狼骑兵一分为二,向左右席卷,西军两翼迅速崩散。
两三万人相互践踏,慌不择路,跌入河中的不计其数,很快,河面上布满不会游泳胡乱扑腾的西军败兵。
或许西军三万精锐崩溃的太快,也或许北岸十二万北疆边军被萧大石的勇猛吓住,全傻傻看着,不知所措。
最先反应过来的将军,不是派兵救援,而是下令后撤,一军退,诸军皆退,最终一发不可收拾。
在后方五十里外压阵的三巨头,听闻前方溃败,也慌忙后撤,连奚夷铁骑见都没见过的五万禁军,逃跑的速度,远胜诸军,一口气跑回雄州。
此战,三万西军精锐尽殁,践踏溺水而亡者多达两万,王实战死,被枭首,脑袋挂在云州城门之上。
北疆边军以及禁军,践踏致死、失踪者,多达万人,丢弃的浪草辎重、兵器,无以计数。
张勇、庞谦、冯林瞒而不报,收拢溃兵后,又抽调三万边军,为了掩盖失败,试图尽快取得一场大胜,在军心不稳的情况下,全军再次逼近大黑河,近乎豪赌。
五月二十七。
萧大石以一万骑兵列阵大黑河北岸,吸引大周各军注意力,暗中派亲弟弟萧干率三万骑兵从大黑河上游渡河,在夜里突袭大周连营。
火烧连营。
二十万大军,死伤无数,不足三万逃回雄州。
张勇、庞谦、冯林万般无奈,连夜派人,请求女直发兵十六州,然后以黄金十万两,白银三百万两,赎回。
六月初一,女直发兵。
六月初五,萧大石、萧干带兵西逃。
六月十二,三巨头联名上奏本,称收回十六州,并在当天,派出三万人,带着金银去接收十六州。
张勇、庞谦、冯林万万没想到,金宗翰出尔反尔尽屠三万周军于云州城下,收了金银后,挥兵南下。
六月底,金宗翰八万铁骑,绕过雄州,杀入大周境内,由于北疆边军精锐尽殁,无力应对,任由金宗翰攻城拔寨,兵锋直抵汴京。
七月十二,先喜后惊的柴熙瑞不得不面对残酷现实,向各地发出勤王令,举国震动!
第八百零五章 带兵勤王
北疆糜烂。
或者说整个北方糜烂。
自北伐开始,不到半年时间,大周就岌岌可危。
康王府大殿内,康王面沉似水端坐宝座之上,左右两侧坐着建邺府的文武官员和两位侯爷,共同商讨勤王之事。
“女直兵锋,无人可挡,圣上困守孤城之中,危在旦夕,如何勤王,诸位可有良策?”康王柴熙珺环顾众人。
“勤王……难啊,末将的卫所兵,对付盗匪都费力,若去勤王,恐怕是白白送死,花重金募兵……也太迟。”说话这人,叫董方,建邺府总兵官,纸面上,掌着两万兵,实际上,除了两千亲兵,其他各卫所的兵,基本没什么战斗力。
而且董方也不想送死。
二十万边军精锐,敌不过萧大石四万铁骑,而女直铁骑却能使萧大石望风而逃,多么凶悍,可见一斑。
带兵勤王,等于送死。
“本王看董将军是不想勤王吧?”康王冷眼藐视董方。
“如果康王殿下不在意末将能力浅薄误了大事,那就由末将带兵勤王!”董方把心一横起身抱拳行礼,言外之意你康王想敷衍圣上,就派老子去。
藩王不得干涉地方政务、军务。
大周太祖定下的铁律。
可眼下这种特殊情况,地方文武官员,依然要以藩王为尊。
康王被董方一句话顶的语塞,哼了一声,藩王没有处置文武官员的权力,否则董方也不敢话里带刺。
“倒是有一人,有一支强军,可堪大任。”一直沉默的秦远山终于开口,不少人诧异瞅这位前内阁首辅。
别说建邺府,南七省就没什么强军。
“江心洲大牢守备,沈浩,沈志泽,练兵有方,手下三千兵,个个雄壮敢战,老夫已禀明圣上,重赏他,由他带兵勤王。”秦远山早已做好安排。
“秦大人,让一个小小守备带兵勤王,这也太儿戏了吧?”康王皱眉盯着秦远山,听到沈浩这个名字,有些不爽。
虽然这一年半,沈浩为康王府带来的利益不小,但康王竟收拾不了一个小小五品守备,何尝不郁闷。
“一旦圣上封赏的旨意下来,沈浩不会再是小小守备。”秦远山漫不经心瞥了眼康王,喝了口茶,继续道:“莫非康王殿下有合适的勤王人选?”
康王语塞。
“诸位意下如何?”秦远山问在座众人。
在座的一干官员,哪有什么异议,勤王等于送死,不是好差事,只要不落在自己头上就成。
至于沈浩带给他们的巨大利益,这种时候都已顾及不到,况且没了沈浩,一定会有别的合作伙伴。
姓沈的小子去勤王也好,说不准会被女直铁骑踏成肉泥,康王如此想,脸上多了一抹诡异的笑,道:“既然秦大人已成竹在胸,本王也没什么异议,为了表示对勤王的支持,本王捐白银千两。”
康王说出这话时,在座所有人,包括秦远山,都暗骂康王抠门,康王有良田十余万亩,商号数十家,利用皇族特权,做各种各样赚钱的买卖,每年收入数十万两白银,在山河破碎的危难时刻,才拿出区区千两白银。
国破家亡。
康王不懂这个道理?
秦远山暗暗叹息,起身告辞。
第二天上午,圣旨到达江心洲,所谓圣旨,其实是信鸽带回来的,一片白丝绸,上面写着两行字,盖着皇帝印鉴。
因为汴京已被围,困守孤城之中的柴熙瑞只能如此传达旨意。
沈浩跨过都司、游击,直接成为参将,正三品武官,跻身大周高级武官行列,可管五千兵。
姜宁、吕战、赵虎成为游击将军。
十个营长也有了正式官身……守备。
这半年里,为勤王做准备的沈浩,又在大江北岸的山区设训练营,训练出两千青壮,正好将每个营的兵员,由之前的三百,补充到五百。
姜宁、吕战、赵虎麾下,各有三个营,一千五百战兵,单独的火铳营,直属沈浩,且已扩编到八百人。
江心洲军营议事大堂上,诸将穿着崭新官服,肃然站立两侧,沈浩坐于帅案之后,不怒自威。
左平左先生,坐于帅案左侧,轻摇折扇,俨然军师。
“赵虎!”
“末将在!”
赵虎出列,冲着沈浩抱拳行礼。
“你率本部人马,留守江心洲,江心洲是此次勤王的根本所在,不容有失。”沈浩这句不容有失……意味深长。
女直大军正围困千里外的汴京,威胁不到江心洲,沈浩提防的是,自己人捅刀子,夺了这份产业。
毕竟石头城中,有个跟他不对付的康王,虽然江心洲有秦远山照应,但乱世之下,什么状况都可能发生,不得不防。
“江心洲一切事务,以及大军的后勤供给,全有赖于左先生操持。”沈浩转脸凝视左平。
“将军放心,在下尽心竭力。”精于行政和后勤管理的左平收起折扇,拱手回应沈浩,且打心眼里敬佩沈浩的胆魄。
勤王等于送死。
恐怕是大周军将当下的共识。
唯独年纪轻轻的沈将军凛然无惧,这才是国之栋梁!
“其余诸将,随我勤王!”
沈浩这话令十多人亢奋不已,这一年多,他们把方圆五百里内的盗匪山寨剿的干干净净,却越来越觉得不过瘾,早想打大仗。
七月二十二。
沈浩带兵渡江,与等候在江北的辎重队伍汇合,五百辆按照沈浩的设计图,打造的大车,装着各种物资。
一千多民夫随军出征。
沈字大旗立起来,一个接一个整齐的方阵,沿官道北进,长枪如林,盔甲耀眼,气势逼人。
辎重队伍在两侧跟随。
军中仅有两百骑兵,被沈浩当做斥候用,负责探路、侦察地形。
江面上,华丽楼船最高层,康王带着建邺府文武官员目送勤王军北上,除了秦远山,其他人难以置信恍惚着。
一年半的时间,沈小子是如何打造出这支强军的?
这问题谜一样困扰着众人。
康王世子,柴涵亮,咬牙眯眼,做梦想不到,沈浩有朝一日会威风凛凛带兵勤王,转念想到勤王多么凶险,他嘴角勾起一抹阴笑,觉得沈浩有去无回。
第八百零六章 遭遇战
大周的官道修的还不错,徒步行走不怎么费力,再者,沈浩的兵,每日早晚负重跑,快速行军,毫无问题。
晌午,休息一个时辰,傍晚安营后,士兵除了能吃到热腾腾的饭,还搭配鱼干、肉干、榨菜。
沈浩还折腾出炒面,不是炒面条,是把面粉炒熟,装在布袋里,如果到了没法埋锅造饭的时候,就用这玩意就着咸菜肉干填肚子。
三天行军两百里。
这个速度已相当快。
第四天,官道上出现了逃难的人,北方糜烂,女直铁骑肆虐,老百姓为了活命,肯定要往南逃。
逃难的人见大军北上,惶恐避让,战战兢兢,他们是这个时代最孱弱最悲催的群体,无论女直铁骑还是大周兵丁,都能把他们视为待宰羔羊,随意欺凌、践踏。
骑在马上的沈浩,看着破衣烂衫又忐忑紧张的难民,轻轻叹气,不禁怀念他熟悉的那个世界。
可惜,一时半会儿回不去。
逃难的人,不全是穷苦人,也有坐车起马带着护卫的豪绅、富商,甚至有官员混在其中。
一位富家小姐,将马车的帘撩开条缝,恰巧看到骑在马上由诸将簇拥的沈浩,不禁一愣。
好俊的男儿。
好威武的将军。
这位富家小姐顿时痴了,心如鹿撞。
沈浩不在意有没有美女看自己,随着中军前行。
越往北走,难民越多,行军第十三天,沈浩带着四千兵、一千民夫,进入汴京地界,沿路村寨,十室九空,最惨不忍睹的,是那些被女直铁骑抢掠屠杀过的村寨,尸横遍地,不乏婴儿幼童被长矛钉死在地面。
随军的民夫害怕不已。
好在沈浩的兵不但不怕,还恨的咬牙切齿。
行军这么多天,沈浩这四千兵,不显丝毫疲惫,仍迈着整齐步伐,昂扬向前,这是严格训练的结果。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这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是真理!
从炼狱出来的沈浩,对此深有体会,想必这次勤王之后,他这些兵,也会感激他的魔鬼训练法。
“报!”
一名斥候打马狂奔过来,离着沈浩还有好几米,从马背上飞跃下来,单膝跪地,抱拳,大声道:“将军,前方两里,大队溃散的乱兵正沿着官道冲向我部。”
沈浩缓缓点头,并不意外,他不只感知到溃兵,还听到隆隆马蹄声,溃兵之后,一定有女直铁骑。
“传令全军,列阵,准备战斗。”
沈浩一声令下,十多名军将迅速回归本部。
行进中的四千兵,几乎在同一时间,立定站稳,然后在军官的口令声中,变成迎敌阵型。
一千民夫有些慌乱,不过有人指挥他们怎么做,五百辆大车构成两堵墙,护住大阵侧翼。
这五百辆大车,是按照沈浩给出的图纸打造,类似板车加围挡,拉车的骡马也被木板遮蔽起来,整体高度,与人的胸齐平,后面站着长枪兵。
长矛兵手中的长矛,比大周制式长矛,长出两尺,锋利矛头后面的铁套很长,可避免被刀斧砍断。
与胸齐平的“车墙”,再加上后面如林的锋利长矛,会对骑兵的冲击产生严重影响和威慑。
沈浩没有分出一部分火铳兵防守两翼,八百人全摆在正面,两百人一排,共四排,四排已能保证射击不断。
女直所向披靡,未曾一败,哪会把大周的军队放在心上,十有**正面冲击,这是沈浩的判断。
火铳兵后,是排成一线的六个长枪营方阵。
沈浩的大旗,立于火铳兵之后,长枪兵之前,大旗之下,沈浩穿着官服,悠然端坐马背上,凝望前方,并未顶盔掼甲。
盔甲……这牲口不需要。
十几名负责传令的骑士位于沈浩身后。
官道穿过的宽阔平原上,一座无声的军阵屹立不动。
很快,溃兵进入人们的视野,乌压压一片,没命的狂奔,就如受惊的羊群一般,谁跑的慢,谁可能被后面人推倒、践踏。
为了逃命,溃兵变得无比自私、没有人性,当一些溃兵看到横在前方的军阵,微微恍惚。
大周的兵?
旗号是,盔甲不像,气势更不像。
阳光下,穿着“铁罐头”,放下面甲的四千兵,在溃兵眼中,仿佛为杀戮而存在的铁人,冷漠,无情,弥漫着肃杀气息。
不过,为了逃命,溃兵们还是不顾一切冲上去,边跑边狰狞叫骂。
“让开!”
“给老子让开!”
“不让开,砍死你们!”
骂声传来,沈浩撇嘴,都些窝里横的废物,该死。
顶在最前边的火铳兵已装填完毕,见溃兵进入射程,整齐划一举起火铳,沈浩一声令下,这些兵毫不犹豫打响火铳。
火铳一排接一排打响。
冲在最前边的溃兵仿佛撞在无形的墙上,被灼热弹子击倒,甚至洞穿身体,鲜血飞溅,吓懵后面的溃兵。
溃兵一层层倒下。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往前冲,是死,密密麻麻的溃兵一分为二,向岿然不动的军阵两侧空地涌去。
这时,大地颤动起来,女直的铁骑出现。
两千骑。
沈浩目测人数后,俊脸泛起一抹冷笑,对方人数不多不少,正好能让他的兵感受一下大战的氛围,又不至于心慌意乱。
女直铁骑见前方三百步横着森严阵列,纷纷勒马,带队的两员悍将,正是金宗翰麾下三十六天罡中的天暴将乌古烈、天杀将乌古闵。
两人是亲兄弟。
“大哥,这队周兵的盔甲真耀眼,有点精锐的样子,是不是大周皇帝的御林军?”乌古闵说着话瞧乌古烈。
“大周精锐,都去了北疆,已在我们女直铁骑的冲击下,灰飞烟灭,胆小怕死的皇帝老儿,也不会把御林军派出来。”乌古烈傲然一笑,以马鞭指着前方阵列,大声道:“就算他们是御林军,在我们女直勇士面前,也不过是随意宰杀的牛羊,冲!”
两千铁骑再次冲锋。
不是乌古烈自大,是周兵太弱,仅仅半天时间,他率领两千骑已冲垮十余支勤王之师,延续着不败战绩。
他深信眼前这些把自己包裹的像铁人的周兵,同样不堪一击。
第八百零七章 初战告捷
两员悍将,带着两千铁骑,冲向横在前方的军阵,没人去关心之前的数百溃兵是怎么死的,只管往前冲。
他们没看到军阵中有弓箭手,愈发无所顾忌,即使察觉到火铳兵举起火铳,仍面不改色。
因为他们压根不清楚火铳兵手里的东西,是干嘛用的,直到火铳打响,爆豆般的声音传来,冲在最前边的一些人才微微恍惚。
紧接着,一些马、一些人仿佛被无形的铁锤击中,不少战马立起来嘶鸣,前冲之势陡然凝滞。
数十人落马。
紧随在后的骑兵被倒下的人或马绊倒,惨烈翻滚,人喊马嘶,触目惊心。
乌古烈的肩头也飙射出一股鲜血,肩胛骨好似折断,生疼生疼,这一瞬间,他意识到不妙。
暗器?!
乌古烈如此想,可寻常练家子发的暗器,都逃不过他眼,而此刻,他啥也没看到,就中招了。
这种时候,乌古烈无暇多想,面目狰狞嘶吼:“提防暗器!”
亲卫迅速将乌古烈乌古闵护住,这几十骑速度一慢,被后面的骑兵超越,悍不畏死的女直铁骑就这样前仆后继。
八百火铳兵看着不断接近的大队骑兵,不紧张,不可能,好在长时间的训练,使装填射击这一连串动作,成为他们的本能,不至于手忙脚乱出错。
沈浩骑在马上,看着倒下一排又顶上一排的女直骑兵,眼中多了一丝赞赏意味,毕竟不怕死的人,不多。
“火力还不够密集。”
沈浩蹙眉呢喃,要是再有十几门炮,女直骑兵以这么密集的队形冲过来,至少得损失掉一半人马。
眼下,光是火铳兵,差不多让对方减员五六百骑。
在女直骑兵冲到距火铳兵阵列五十步时,沈浩让火铳兵退下来,八百火铳兵从长枪兵兵之间的缝隙,有序后撤。
“防!”
口铃声此起彼伏。
六个营的长矛兵,队形随之变幻,十列横队瞬间变密集的五列横队。
第一排长矛兵蹲下,手中长矛斜向上,尾部戳在地上,第二排长矛兵跨步半蹲,平举长矛,第三排长矛兵手中长矛架在第二排人的肩头。
森严军阵好似刺猬。
沈浩突兀的站在最前头,将乃兵之胆,这牲口如此自信,自然能激励出士兵的自信与豪情。
沈将军站在最前边。
我们怕什么!
站在前面长矛兵都憋足一股劲儿,行军这些天的所见所闻浮现脑海,女直的残忍,人神共愤。
他们心中的忐忑与不安,逐渐被激愤冲淡,当女直铁骑撞过来时,一个个爆发出愤怒的吼声……杀!
喊声震天。
女直第一排骑兵有三四百,而面对的是三排长矛,每排六百根,总共一千八百根,相当于每个骑兵面对五六根长矛。
撞过来的马匹被密如林的长矛硬生生顶住,马背上的骑士,也被捅下来,他们身上的锁子甲、皮甲,根本挡不住锋利的长矛。
何况沈浩的长矛兵,每天练习捅刺少则数百次,多则千次,捅烂的木桩不计其数,个个练出超强臂力。
有人身法灵活,躲开刺来的长矛,挥马刀劈砍,才发现根本够不着对手,还有人在挨刺前倾尽全力扔出兵器,却只在长矛兵的盔甲上留下砍痕,人跟着晃一晃。
前三排的长矛兵机械式捅刺,忘记了生与死,也对眼前的凶悍敌人,没有了任何感觉,只是重复着练习过无数次的动作。
这一幕惊呆乌古烈、乌古闵,别说孱弱的周兵,萧大石的狼骑兵,面对他们女直勇士的冲击,不战自溃。
他们用气势就能将对手的斗志,碾压的崩溃掉。
周兵……更是望风而逃。
可眼前这些周兵,竟以长矛挡住冲击,且岿然不动,不慌不忙捅刺着,虽然面甲罩着他们的脸,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他们眼神坚毅、冷漠,好似根本不知道怕,纯粹为杀戮而生。
比北疆边军精锐厉害的多。
起码悍不畏死的杀气,是北疆边军精锐所没有的。
莫非真的是周朝皇帝老儿的御林军?
乌古烈心神大乱,两千铁骑,在冲锋和撞上这座军阵的短暂过程中,死伤就快接近一半,而对方似乎没什么伤亡。
这是自从大首领起兵以来,从未有过的惨败。
回去如何交代?
乌古烈又惊又怒,抬眼望去,看到一员武将,没顶盔掼甲,立马于军阵之前,挥动手中大旗,勇猛的女直骑士,被一扫一大片。
这应该是这支周兵的主将。
乌古烈咬牙,想到擒贼得先擒王,当即摘下马鞍右侧得胜钩上的宣花巨斧,一踩马镫,飞身跃起,从密密麻麻的骑兵头顶掠过,然后双手高举大斧,猛劈沈浩当头顶,霸气冲天。
沈浩右手握着大旗,横扫千军,又有十几人被精钢旗杆砸的骨断筋折跌下马,其余要围上来的女真骑士骇然勒马。
同一时间,乌古烈的斧子劈下来。
沈浩抬起左手,握住巨斧的刃口,扑通……沈浩胯下战马承受巨大压力,四蹄一软卧在地上。
这一刻,沈浩终于明白,为什么牛逼的武将,得有一匹宝马,立于地面的他,动作没停,握着斧刃的手,往后拉,邪笑道:“给我过来吧……”
乌古烈一劈之力,骏马承受不住,沈浩却安然无恙,以至于乌古烈难以置信愣神,意识到沈浩比他厉害的多,为时已晚。
沈浩把乌古烈拉过来,抬脚踹乌古烈肚子,猝不及防的乌古烈,倒飞出去,后面的骑兵被接二连三撞倒,人仰马翻。
乌古烈最终扑跌在乌古闵的马下,艰难抬头,咳着血对他弟弟道:“快走……禀告元帅……”
一句话没说完,乌古烈的脑袋耷拉下去,气绝身亡。
“哥!”
乌古闵悲呼,飞身下马,把乌古烈搂入怀中,使劲儿摇晃,奈何徒劳无功,人死不能复生。
“哥,我给你报仇!”
被悲愤冲昏头脑的乌古闵双手握着狼牙棒,冲向沈浩,想把沈浩的前胸戳出个透明窟窿。
沈浩挥拳击打狼牙棒满是铁刺的最前端。
duang一声……乌古闵把持不住自己的兵器,这根重六十八斤的狼牙棒向后激射,反把他前胸戳出个窟窿。
第八百零八章 捡漏?
乌古烈、乌古闵战死。
两千骑兵只剩下一半,却未能撼动周兵的军阵,残酷的现实,使恐惧感在剩下一千骑兵中迅速蔓延。
骄傲的女真骑士终于心慌,陆续有人调转马头,脱离战场,导致更多的人丢下袍泽的尸身,后撤。
是人,就会害怕。
锐气耗光的女直铁骑亦如此。
一些骑兵边打马远遁,边回眸凝望带给他们这场惨败的军阵,阵列依然严整,好似从未遭受骑兵冲击。
如果自己是步兵,拿着长矛,面对排山倒海般压过来的骑兵,能否像这些周兵一样岿然不动、无所畏惧?
不少女真骑兵这么问自己,答案是……很难。
败了。
败的实实在在。
无比沮丧的他们,深深记住这支军队,还有那杆沈字大旗,眸光中充满畏惧,还有一丝敬意。
最终,败走的骑兵只带走两员主将的尸身。
沈浩没有下令追击,步兵追骑兵,纯属瞎折腾。
一名传令兵把自己的马让给沈浩,沈浩上马,回头审视自己的兵,或许对手走的太突然,很多长矛兵不知所措。
“胜了……我们打胜了……”一名把总如梦初醒呢喃着。
“我们胜了!”
姜宁激动高喊。
士兵们这才反应过来,跳着脚欢呼,拥抱,最后变成一个声调:“沈将军威武!沈家军威武!”
沈浩将手中大旗交给掌旗的把总,轻轻打马,缓缓走在军阵前,指着满地尸体,对自己的兵,大声道:“这都是你们的功劳,这场属于你们的胜利,一定会被载入史册。”
士兵们高举长矛欢呼。
待数千人的心绪平复下来,沈浩传令打扫战场,并飞鸽向汴京和建邺报信,为麾下将士请功。
沈家军的伤亡很快统计出来,无人战死,伤者近百,大多是轻伤,包扎后还可以继续作战。
十三人伤势较重,几乎全是板甲遮盖不到的部位受伤,比如胳膊、腿,有一名长矛兵的双腿,被滚落在地的敌人,以狼牙棒砸断。
“重伤者,安家费,白银三百两,战死者,给家属发银五百两,打仗期间,全军将士,三倍发饷银。”
沈浩这番话马上传遍全军。
这个时空,一亩良田,值七两银子,三百两银子,可以买三十亩田,外加一处砖瓦宅子,过上小康生活。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这是巨大的诱惑,而沈浩招募的青壮,差不多全出自普通人家或穷苦人家。
挣扎在底层的青年,才能吃得下苦,才会为了改变命运而拼命。
五百两银子,则堪称巨款,相当于三十万人民币的购买力,一人战死,全家享福,在底层士兵看来,值!
四千兵跪在地上,叩谢沈浩的厚待。
他们不担心沈浩言而无信,这一年多,沈浩留给他们的深刻印象,一是高深莫测,二是说到做到。
养着四五千兵,如此优厚的抚恤待遇,江心洲的财政勉强承受的了,可以后要是养几万十几万的兵,光靠走私贸易,肯定不行。
沈浩琢磨着,打完这场仗,扩大海上走私贸易的同时,得把一些能卖高价钱的玩意捣鼓出来,比如好的酒、玻璃、香烟。
打扫战场的兵,将女直战死骑兵身上值钱物件,悉数上交,沈家军对战利品有着严格规定:必须上交,不得哄抢,违者斩。
在沈家军,拿着高工资,无论死活,以后都有保障,没谁耍小聪明私藏该上交的东西,再者,这些兵已被沈浩练出了傲骨,也不屑这么做。
正当沈浩的兵打扫战场时,一队大周骑兵疾驰而来,确定是友军,这队骑兵才靠拢过来。
沈浩目测,这一大队骑兵,至少三千骑,王字大旗迎风招展,大周缺马,只有西军配备骑兵集团。
这是因为西军在三十年前,从西贼手里夺下了熙河两岸野马聚集的大片草原,经过三十年,打造出大周第一支,也是仅有的一支人数上万的骑兵。
两军主将相隔七八米遥遥抱拳。
“在下乃西军勤王之师,先锋官,参将王元。”貌似三十五六岁的王元,率先报出姓名、官职,带着一股傲气。
战死在大黑河北岸的王实,是他表哥,他父亲,正是西军总管,王沁,王沁麾下,七个总兵官,四个是王家的人,剩下三个,也是王沁提携起来的,所以,王家是当之无愧的大周军界第一门阀。
王元自然有骄傲的资本和底气。
好在王家几代都对朝廷忠心耿耿,加之有北疆边军制衡,且各军粮饷,掐在朝廷手里,多疑的柴熙瑞,才没把王家视为潜在威胁。
“在下沈浩……”沈浩只是道出姓名。
不过沈浩身上的官服,王元认识,跟他身上的一样,只不过他的官服被盔甲遮住了大部分。
所以,王元不敢过分轻视沈浩,年纪轻轻的参将,要么自身实力很猛,要么家世很猛,或抱住的大腿很粗。
下一刻,王元看到被堆叠起来的女直骑兵尸体,还有沈浩缴获的四百多匹健马,不禁诧异。
“这些都是女直骑兵?”王元难以置信问沈浩。
“是,刚刚跟他们打了一仗,两千骑,有一半留在这里。”沈浩笑着回答。
“看来女直不过如此,重骑兵竟被步兵击败。”王元面露轻蔑之意,而后审视沈浩的兵,不禁动容。
倒不是这位王将军被沈家军的军容震撼,而是觉得沈家军的盔甲实在是高大上,若是穿在他的骑兵身上该多好。
他惦记上沈家军的盔甲,但听沈浩说女直败兵刚走没多久,立功心切的他,顾不上询问盔甲的出处,马上决定追击女直败兵。
连一声告辞都懒得说的王元,带着三千骑兵,去追女直败兵,他觉得能被步兵打败的女直骑兵,稀松平常,他带着三千人,一打三,稳操胜券,运气好点,甚至能全歼对方,一战成名。
三千骑兵,带起滚滚烟尘而去。
骑在马上的沈浩微微撇嘴,这位王将军立功心切,多半得吃大亏。
第八百零九章 破城之日
女直战死者的头颅,全被割掉,尸体就地掩埋,若任由腐烂,多半引发疫病,这也是沈浩一路上命手下士兵埋死人的原因。
这个时代,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就是因为各种尸体处理不及时。
至于让士兵割掉敌人脑袋……这是这次胜仗的最有力证明,再者,当今天子昭告天下勤王之师,杀一女直人,赏银一百两。
人头,等于白花花的银子。
正缺钱的沈浩,哪能放过。
一千颗人头,就是十万两白银。
大周朝廷垄断海上贸易,且不是太重农抑商,懂得收商税,国库充盈,兑现柴熙瑞的承诺,绝对没问题。
况且君无戏言。
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沈浩一点不担心人头砸在手里,带来的五百辆大车里,有十辆大车装着生石灰,可存放几千颗人头。
打扫完战场,沈浩传令全军就地休息。
百余哨骑散在周边。
四千兵、一千民夫席地而坐,吃着炒面、肉干,喝着水,之前与女直铁骑厮杀过的长矛兵,开始讲述那不足半柱香时间的厮杀什么感觉。
排在后边,没机会捅死几个女直人的长矛兵,瞅着别人显摆,特郁闷,全在心里憋了股劲儿。
沈浩则带着十多名军将,慰问伤员,那个双腿被女直兵用大斧砍断的伤员,已失血过多而死。
在没有青霉素没有很好止血手段的当下,重伤,意味着死亡,侥幸活下来的,十之一二。
虽然沈浩出兵前已做好充分准备,带着一支经他亲手培训的战地急救队,还带着具有止血消炎功效的草药,可面对双腿被斩断这么严重的伤,依然束手无策。
众目睽睽下,沈浩站在尸体前,鞠躬默哀。
聚在一起的伤员错愕,在这尊卑有别阶层分明的时代,底层士兵战死,主将看都不看一眼,很正常。
沈浩这么做反倒不正常。
可这不正常的做法,使伤员们热泪盈眶。
沈浩鞠躬默哀,跟在沈浩身后的军将当然得有样学样,一个个也被沈浩感动,觉得跟着鞠躬,一点不丢人。
“把他放在装石灰的马车上,我的兵,无论在哪战死,都能魂归故里!”沈浩说到最后,话音铿锵有力,俨然是对所有士兵做出的承诺。
“愿为将军赴汤蹈火!”
一个伤员喊,其他伤员跟着喊。
最后四五千人,齐声呐喊,喊声震天。
休息了半个时辰,沈家军继续前进,目标是汴京,勤王,就是去保住都城。
“粮草,各种干粮,还能维持多久?”骑在马上的沈浩,问被他喊过来的军需官,行军打仗,粮草是重中之重。
军需官肃然拱手,道:“禀将军,由于一路上,一直从各府县补充粮草,粮草与出发时相差无几,不过,肉干、鱼干、腌菜都已消耗过半。”
沈浩缓缓点头,照这么计算,粮草和各种干粮,加起来,够他的兵,饱餐半个月,若省着吃,维持二十天不成问题。
临近汴京,到处是女直骑兵,如果进不了汴京,补给会很困难,但愿汴京之围,二十天内可解。
不然,就得只身去闯女直大营,杀尽他们的高级将领,包括东路军元帅,被奚人称为魔帅的金宗翰。
沈浩如此想。
眼下这厮不去闯女直大营,是想利用勤王的机会,练他的兵,真正的雄兵,需要战争来磨砺。
距汴京越近,沈浩越谨慎,把两百斥候,全派出去,这些斥候,是秦武、姜宁、赵虎、吕战,招募来的,多是江湖上的练家子,骑术高超,身手不差,遇上女直的巡逻小队,能轻松应对。
沈浩谨慎,是不想意外发生,让他的兵处于险境,出现更多的死伤,既然把这些热血男儿带出来,他就有责任,把他们完好无损的带回去。
行军不到一个时辰,又有斥候回报,大股溃兵狂奔而来,不过这次不是步兵,是上千骑兵。
骑兵?
沈浩想到傲气的王元。
为防万一,沈浩下令停止前进、全军戒备,并让火铳营顶到前面,远距离扼杀各种威胁,可避免伤亡。
如沈浩所料,溃败的骑兵,正是王元的人马,三千骑,不到一个时辰,只剩下不到一千。
腿上中了一箭的王元由亲兵护卫着,跑在最前头。
忍痛骑马的王元看到沈字大旗,以及森严的军阵,脸色铁青,眼中充满怨毒之色,恨沈浩不告诉他女直铁骑的实力。
他的三千骑兵,被调头死战的一千女直败兵,来回冲击、绞杀,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斗志彻底崩溃。
女直铁骑之凶悍、战力之强,超乎西军众人的想象,当即就懵了,没命的往回逃,幸亏对方没追。
阴老子。
看老子笑话。
老子跟你没完!
王元咬牙切齿盯着沈浩的将旗。
自己大败,怨别人,这货也是个奇葩,不去想想,追击前,给没给沈浩多说什么的机会。
怨恨没有冲昏王元的头脑,带着残兵败将,绕过沈家军,能把女直两千铁骑打残的狠角色,眼下,他敢恨不敢惹。
王元连招呼都不打,带兵远去。
沈浩不用瞅王元,就知道王元什么心思,冷笑一下,命令各营继续前进,丝毫不担心遇上女直主力。
这厮料定,女直主力正卯足劲围攻汴京。
汴京城头。
禁军仅存的可战之兵带着民壮、差役,苦守这座坚城近半个多月,一个个疲惫不堪,在女直大军停止攻击的间隙,倚墙休息。
城里的大户人家,包括各国公府、侯府,都派家丁带着好酒好肉上城慰问守城的军将、兵丁、民壮。
禁军统领樊刚,带着百余御林军巡视城防,时不时皱眉,情况不容乐观,大多数禁军将士斗志濒临崩溃。
若非汴京各种城防器械完备、滚木礌石不计其数,光凭临时拼凑起来的守城力量,不可能守到今天。
可眼下,各种器械要么损坏,要么快用完,而金宗翰的八万主力,尚未出动,这两天攻城的,全是奚夷降兵。
樊刚前天建议圣上,把守卫皇城的一万御林军调到外城,可柴熙瑞不答应,认为御林军放在身边比较安全。
古往今来,外城一旦失守,等于断绝皇城的水源、粮食补给,往往是不攻自破,偏偏圣上不以史为鉴。
樊刚想到这些,黯然叹气,眼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负责抬尸体的民壮,一拨又一拨从樊刚面前过去,残酷的攻防之战,已使这些民壮显得麻木、呆滞,忘记向樊刚行礼。
巡视城头不到一炷香功夫,樊刚看到的尸体,超过两百具,这么快的减员速度,带给樊刚极大压力。
呜……号角声响起。
这意味着女直又要发起进攻。
樊刚赶紧摒弃杂念,一个箭步,站到垛口前,距护城河五百步的女直大营,营门大开,一队队奚国降兵涌出,开始列阵。
最终两万多人构成的二十多个方阵,排成一线,前面的兵都举着大盾,后面是弓箭手,再后面是扛着云梯的攻城主力。
一次性投入两万兵,这是之前没出现过的状况,樊刚面色凝重,咬牙吼道:“传令下去,备好金汁和热油。”
金汁。
也就是熬的滚烫的粪水。
这玩意浇在人身上,不只能烫伤,还能使伤口感染,不断溃烂,在这个时代,没有什么有效治愈方法。
由于有护城河的阻挡,女真的大型攻城器械,无法靠近城墙,不过五丈宽的护城河上,已被奚国降兵架起数十座简易木板桥,足以使攻城的兵,源源不绝涌过去,而守城的疲兵却没胆子冲出来破坏这些简易桥。
站在在垛口后的禁军统领樊刚也束手无策,哪怕他是一流高手,同样不敢贸然跃下城头去毁桥。
女直那边的高手更多更猛,跃下城头容易,再想上去,恐怕难如登天。
倚墙休息的疲惫之兵,在军官的喝斥声中,陆续站起来。
号角声不绝。
东、南、西三面的女直大营,同样有大队兵马涌出,少则两三千,多则五六千,显然是在牵制这三面城墙上的守城兵丁和禁军中的高手。
正对汴京北面城墙的大营之内,头戴金盔身穿金甲,尽显绝世强者气场的金宗翰,在数十员猛将簇拥下,走向三丈高的观战台。
这是最后一次用奚国降兵消耗对方的兵员和斗志,估摸这一轮攻势下来,守城之兵,就算不垮掉,也得斗志尽失。
这便是金宗翰要亲自登上高台观战的原因,这位女直东路军元帅,认定今天就是破汴京之日。
“元帅……”
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格外突兀。
已经走到高台下的数十人,包括金宗翰,齐刷刷侧目,十几名浑身是血的汉子跌跌撞撞扑过来,跪倒在地上。
“乌古烈,乌古闵,二位将军战死,我部两千骑,折了一半。”职位最高的汉子说到最后,或许太过悲愤、自责,哽咽起来。
两千骑。
折掉一半,主将战死。
大首领起兵以来从未有过的惨败。
数十悍将面面相觑,金宗翰眼底闪过一抹阴霾之色,眼神锐利如刀,令麾下众将不敢直视,冷冷问:“莫非你们遇到前来勤王的西军主力?有几万人?”
汉子摇头,而后硬着头皮道:“是……是四五千长矛兵把我们打成这样。”
“什么?!”金宗翰猛地瞪大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第八百一十章 秘密武器
四五千长矛兵打残两千骑兵,而且是女直铁骑,不是奚国降兵,无论是奚人,还是周人,都会为此惊诧,难以置信。
大周最精锐的边军,在野战中,连萧大石的残兵都难以抵挡,而女直铁骑可令萧大石望风而逃。
以此推算,除非有神仙相助,不然四五千长矛兵,绝对会被两千女直铁骑碾压成渣,可这次败的却是女直。
从未败过的女直人,当然更震惊,这也是老谋深算从不为任何事一惊一乍的魔帅,失声喝问的原因。
跪在地上的汉子又弱弱重复一次怎么败的。
“说详细点!”金宗翰已无心登台观战,盯着跪在地上的十几人,脸上阴沉的吓人,周围数十悍将,大气不敢喘。
跪在地上的十多人,你一言,我一语,哆哆嗦嗦讲述整个过程,生怕漏掉什么,贻误军情。
金宗翰神情变幻,待十多人说完,冷冷喝令亲卫“把他们拖下去!”
十多人来不及磕头求饶,就被宗翰如狼似虎的亲卫拖走,他们打破女直铁骑的不败神话,宗翰当然不会饶恕他们。
“兀图,本帅命你,带领天勇、天雄、天威、天猛,点起五千……一万精骑,五百黑甲铁浮屠,全歼这支长矛兵,连他们的主将在内,不留一个活口。”宗翰说到最后,杀机毕露。
长矛兵打败女直铁骑,这消息一旦传开,会削弱女直的生猛形象,甚至会提振南人的军心、士气。
必须以雷霆手段将这种可能,扼杀在萌芽状态。
宗翰如此想。
一万精骑,五百黑甲铁浮屠,这是可以冲垮奚人十万轻骑兵的强大战力,且由五位悍将率领。
主将兀图更是宗翰的侄子,女直年轻一辈儿,第一高手。
这么兴师动众,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
在场的很多人暗暗琢磨着,在他们看来,乌古烈、乌古闵战败,是没把对方当回事贸然冲击的结果,说到底,是太轻敌。
再者,两千骑大半天时间,击溃十数支勤王之师,人疲马乏,这也可能是导致失败一个原因。
总之,金宗翰麾下诸将,大多不认为,这次失败是勤王的长矛兵战力太强所致,贴切的说,他们依然心高气傲。
五员悍将领命而去。
宗翰没兴趣再登台观攻城之战,黑着脸返回大帐。
一炷香后,穿着耀眼银甲的兀图,带着一万多骑兵冲出大营,蹄声隆隆,大地似乎在跟着震颤。
夕阳西下。
沈浩带兵来到汴京城南的平原之上,虽然看不到坐落在二十里外的大周都城,但已感受到厮杀的氛围。
往年长满庄稼的良田,荒芜着,村镇、集市明显遭受过劫掠,且被付之一炬,变成残垣断壁。
女直的巡逻小队、斥候,频繁出现,并与沈浩的骑兵小队屡屡交手,好在沈浩这边的斥候多是练家子,没吃亏。
“停止前进!”
“停止前进!”
“停止前进!”
沈家军渡过汴水分支,一条最深处不到一米宽约三十米的河,各营守备纷纷让自己的兵停下来。
这是沈浩的命令。
背靠水源,安营扎寨,像钉子一样,钉在这里,与即将赶来的女直骑兵大战,沈浩如此设想。
背水而战,兵家大忌,一旦战败,想跑都难,比如死在大黑河北岸的三万西军精锐,其中两万人,是被萧大石的狼骑兵赶下河淹死的。
即便沈家军背后这条河不深,可在危急时刻,依然是致命障碍。
沈浩当然清楚这一点,仍一意孤行,是没想过要逃,这不是自大,是自信,在他看来,为这条河头疼的,应该是女直骑兵。
湿软的河滩,布满乱石的河底,会成为女直骑兵搞背后突袭的阻碍,想趟过这条河的骑兵,必将成为火铳兵的活靶子。
有水,有粮,有他在,他的沈家军,绝对岿然不动。
这就是沈浩敢背水一战的底气。
“将军,汴京已被围的严严实实,恐怕我们没法杀进城支援守城的禁军。”斥候小队的队长李大力带回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不过,对沈浩而言,这也不是什么坏消息,他压根没打算进城,漠然道:“我们不进城,就在这里等。”
“等?”
李大力诧异不已。
“等在这里,牵制或吸引女直主力,何尝不是在帮守城的禁军。”沈浩笑意玩味,断定这个时候,金宗翰已把他的沈家军视为眼中钉。
与其冒着不确定风险杀入重围,不如选择有利地形,等敌人上门。
王大力,以及随在沈浩身后的十数位沈家军骨干,都若有所思点头,以逸待劳确实比孤军杀入重围稳妥的多。
正当沈浩要下令安营扎寨,三名斥候打马归来,其中一人离着沈浩老远,就高喊:“将军,女直大队骑兵来了,不少于一万人。”
一万骑?
沈浩身后诸将你看我、我看你,多多少少显露忐忑。
虽然之前的胜利,让他们有了直面女直铁骑冲击的自信,但一次来这么多敌人,都压力山大。
沈浩一点不意外,打破女直不败神话,金宗翰哪能不大动干戈,骑在马上的他环顾全军,不怒自威问:“敌人的骑兵来了一万,你们怕不怕?!”
“不怕!”
四千兵异口同声。
一些民夫都跟着喊。
捅死过女直骑兵的长矛兵还想多杀几个,没杀敌的,更是憋着一股劲儿,军心、气势空前高涨。
沈浩颇为满意点头,转脸对传令兵道:“告诉秦东,可以把秘密武器亮出来了。”
秦东。
沈浩亲手调教的炮兵小队队长。
这一路上,炮兵小队一直混在民夫之中,守着由五辆打车装载的沈家军秘密武器……大炮。
其实也不真正意义上的大炮,类似明朝虎蹲炮,口径略大,只能打霰弹,炮身短,铸造起来容易。
秦东得令后摩拳擦掌,招呼他的人把五辆大车赶到军阵最前方,然后将五门加强版虎蹲炮卸下来。
很多人好奇打量沈浩所谓的秘密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