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手眼通天TXT下载手眼通天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手眼通天全文阅读

作者:暗形     手眼通天txt下载     手眼通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35章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片刻之前,楼松已率三万兵马出城,前去支援萧景睿。

    按他们的预算,跟萧景睿合兵一处后,晋军就有六万人,击溃唐军不在话下。然而,此时他们才意识到,真实情况是,晋军是假扮的,合兵的并不是他们,而是唐军!

    也就是说,那三万人如羊入虎口,主动送进了唐军的陷阱里,下场只有一个,全军覆没。

    曹春风失神过后,来不及跟部将下命令,蹭的一下,冲天而起,以最快速度掠向城外。他寄希望于自己的身手,能赶在楼松出城前,及时拦住对方。

    可惜,楼松急于去救义兄,雷厉风行,当曹春风来到城头时,楼松的兵马已消失在城外荒野上,大错酿成,没法再追回。

    曹春风脸色铁青,再遏制不住心头的怒火,一掌愤然拍在城墙墩上,将其轰然震塌。

    “**!”

    他骂的不是楼松,而是任真。

    他自以为深谙任真的城府,看透这小子的诡计,便把主要兵力部署在城内,等着唐军来攻城。没想到,他失算了,这次是他高估了任真的智谋。

    看来,任真似乎并没有偷袭的打算,只是想引诱他出城这么简单。

    那些部将紧随其后,火速赶来,望着视野远方快散尽的尘土,面面相觑,谁也没敢出声。

    这事能怪谁?要怪就怪曹春风太谨慎,又自作聪明,以为能捏准任真的脉搏,以致于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

    曹春风嘴角抽搐片刻,寒声说道:“无论如何,楼松的兵马不能放弃。你们留下守城,我亲自带三万人去营救!”

    列柳城的晋军共有十万,原本跟唐军旗鼓相当,若是折损楼松带走的三万,一下子变成七万,再跟唐军抗衡时,兵力就落在下风,这样的亏,他们绝不能吃。

    事已至此,曹春风只能将功补过,亲自赶去救火。

    众将欲言又止,服从他的安排。他们心说,都火烧眉毛了,你仍然留四万人守城,不至于这么要面子吧?

    曹春风无暇在意他们的看法,匆匆跳进城中点兵,率一队人马出城,指望能跟楼松会合,把对方从唐军的包围圈里救出来。

    黄昏已至,残阳如血。

    曹春风一马当先,狂奔在荒原上。

    “小畜生,这次再抓到你,不管怎样,我一定废了你的修为,出这口恶气!”

    被自己的弟子算计,他怎能不恼怒。

    他并未想到,此时此刻,任真就藏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里,孤身一人,密切关注着城外的动静。

    其实,曹春风并没猜错,任真的计划确实是偷袭列柳城,只不过,他很谨慎,并没有立即出动,而是选择蛰伏在这里,先弄清城里的动静再说。

    萧景睿的兵马,是杨靖假扮的,后方尾随的兵马,由唐逆率领,两方合在一起,有五万人。以他们的战斗力,足够吞掉楼松的三万晋军。

    因此,任真并不急于动手,耐心地等待时机。

    刚才目睹楼松的三万人出城,任真并不满足,他好不容易想出这条计策,哪能这么轻易被打发掉。他相信,等楼松派人求救,让曹春风知道中计后,还会派兵出城。

    这第二波援兵的数量,将决定任真的策略。

    如果晋军倾巢而出,全力搭救第一波晋军,那么,城中空虚,如曹春风所虑,就是任真攻城的绝佳良机,他会率领五万人趁虚而入。

    还有另一种可能性,曹春风仍保持警觉,留四五万人守城,只派出一小波援军,重在跟第一波呼应,吓退唐军,那么,任真难以迅速攻破城池,该见好就收,把出城的晋军全部吃掉。

    只要占据兵力优势,稳扎稳打,攻克列柳城就是早晚的事,不必非得是今日。

    这也正是目前发生的情形。

    “吆嗬,曹春风竟然亲自出马了……刚才出来的那支兵马,大概有三万,现在曹春风的手下,应该也有三万。六万人不少了,杨靖那边未必撑得住。”

    六万晋军,再加一个大宗师,对付杨靖的五万唐军,肯定稳占上风。反过来,任真的五万唐军,对付占据坚城优势的四万晋军,短时间内却赚不到便宜。

    “算了,还是得稳扎稳打。六万晋军,如果能把他们吃掉,列柳城就是囊中之物。既然老曹有警惕,那就拿他当这次的猎物吧!”

    任真打定主意,迅速冲出灌木丛,飞奔向后方。

    另外的五万唐军就在这里蛰伏待命,任真纵身上马,振声道:“大鱼上钩了!随我回去收网!”

    于是,唐军不再隐匿形迹,杀气腾腾地冲出来,截断了曹春风的后路,朝前方杀去。

    ……

    ……

    二十里外。

    楼松的三万人果然中了埋伏,面对杨靖和唐逆的前后夹击,初一交锋,就伤亡惨重。更关键的是,晋军如惊弓之鸟,军心惶惶,溃不成军,哪还有胆量厮杀。

    三万人,眼看就要折损一半,这时候,后方又传来晋军的呐喊声,令楼松的部下们精神一振。

    曹春风的援军来了。

    看到这一幕,正在奋力杀敌的杨靖并不畏惧,厉声喝道:“兄弟们莫慌,侯爷已经率军去攻城了!这群孬种已经是丧家之犬,他们支撑不了多久!”

    临阵交战,士气最关键。杨靖不愧是任真信任的悍将,明明瞥见曹春风的到来,仍然不曾退缩,记得鼓舞将士们的信心。

    “什么?”

    楼松却慌了,颤声道:“唐军去攻城了?!”

    这时候,曹春风从马上跃起,飘然立在虚空,令两军将士都看得到他的身影。

    他已听到杨靖的话语,便迈步直奔向杨靖,狞笑道:“攻城?你以为我们是倾巢出动么?别白日做梦了,在任真攻破城池之前,你们这些人就先被歼灭!”

    他说出这番话,是说给晋军将士听的,目的同样是鼓舞士气。

    就眼前的形势而言,他反而最希望让任真去攻城。那样的话,任真一时半会攻不下,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来灭掉这支唐军。到时候,他再调头回城,截断任真的退路,就大获全胜。

    而此时,擒贼先擒王,他这位大宗师出手,去击杀杨靖,简直如探囊取物。

    他亮出左手的铁钩,傲然道:“谁敢跟我一战!”

    唐军阵中,无人敢应答。

    曹春风看在眼里,气焰愈盛,正准备对杨靖出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后方有道身影踏空而来,奔向他身后。

    “论带兵打仗,你就是个垃圾!”

第636章 狂骨对狂骨

    放眼天下,最有资格说这话的就是任真。

    论带兵打仗,连白袍军神陈庆之都败在他手里,只有落荒而逃的份儿,相比之下,区区曹春风又算得了什么。

    万众瞩目下,任真持剑踏空,战意澎湃,整个人威风凛凛。

    听到这熟悉的话音,曹春风还没转身,心里就咯噔一响,意识到自己又失算了。原来任真并没去攻城,而是从后方包抄,剑指城外的晋军!

    他脸色难堪,转过身后,凝视着任真的面容,顿时怔住。

    “你……怎么瞎了!”

    任真双眸紧闭,跟他父亲任天行极神似,俨然也变成了瞎子。斜刺在脸上的那道伤疤,虽已愈合,看起来依然狰狞。

    曹春风大吃一惊,半年前,他在中州城遇见任真时,任真还毫发无损,怎么再次相见,竟沦落成这副惨状?到底是遭了谁的毒手?

    任真立在虚空,侧首“看”着昔日老师,喑哑地道:“与其好奇我的经历,你还是先担心自己的处境吧!不出意外,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他下定决心,要尽最大努力杀死曹春风。否则,放虎归山,既阻碍他攻打列柳城,日后闯金陵时,此人也会是陈玄霸身旁的棘手助力。

    听到他的话,曹春风哑然一笑,目光嘲讽,“想杀我?区区七境,竟然放出这么狂悖的豪言,真是可笑。难道我以前没教过你,要有自知之明吗?”

    众所周知,八境大宗师最难杀,只要不是碰上克星,遭到绝对压制,就算面对多人围攻,都有希望遁逃。而任真,至今还没迈进八境,凭什么杀死曹春风?

    曹春风有恃无恐,心里并未生出压力。

    战场之上,任真懒得跟他废话,纵声高呼道:“大唐将士们,在我杀死曹春风之前,你们若能抢先歼灭晋军,我赏给每人一百钱!”

    唐军将士闻言,眼眸骤亮。吹水侯不仅对曹春风毫无惧意,竟然还要跟他们赌一把,赌谁先杀死对手。

    这气魄太大了!

    一念及此,他们豪情陡生,攥紧手中兵器,像饿狼一样扑向敌军。他娘的,侯爷连大宗师都敢杀,咱们十万人还杀不光六万人?瞧不起谁呢!

    “这钱老子赚定了!”

    唐军的战意瞬间被引爆。

    这下晋军彻底慌了,他们本来就陷入重围,对面又把他们当成赌钱的靶子,已经红了眼睛,这仗还怎么打?

    高空中,曹春风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堂堂大宗师,被弟子当众蔑视,今天这一战如果输了,岂不会沦为天下人的笑谈!

    “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你凭什么来杀我!”

    暴怒之下,他身躯倏然颤动,喷出白色烟雾后,从原地消失。一上来,他就施展出独步天下的瞬移术,通过短暂的隐身,悄然逼近对手,从刁钻角度偷袭,防不胜防。

    任真停在那里,没有后退,嘴角挑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老师,你这招在我面前施展,恐怕不灵啊……”

    话音未落,他扬起手中六合剑,猛力斩向身前左侧,剑势决绝。

    那里明明空荡无物,然而,在剑芒斩落的那一刻,曹春风的白衣身影倏然闪现,没能偷袭成功,反而被逼出原形,狼狈地朝后方倒飞出来。

    曹春风瞳孔抽搐,难以置信地盯着任真,惊呼道:“你怎么会猜到我的位置!”

    任真已经是瞎子,一剑斩出,却能精准刺到他藏匿的方位,不得不说,这太诡异了,绝非靠运气就能做到。

    不等任真答话,曹春风再度消失,如法炮制,继续以瞬移术逼近。同样的情形又发生了,任真未卜先知,没等他现身出招,就挥剑直刺向他,仿佛跟刺靶子似的。

    瞬移之术完全无效。

    这次曹春风已有心理准备,跳出圈子后,脸色显得苍白。此情此景,跟去年长安大战时一模一样,他怎么会还猜不出来。

    “原来你也练成了心眼!”

    以心眼预判对手的动作,能无视一切幻象,不被这些遁藏手法迷惑。当初任天行就是这么做的,如今,他的儿子完美继承了这一绝学。

    曹春风紧盯着任真,宛如看到魔鬼一般,震撼之情溢于言表。

    如果他没记错,上次在神农大典,任真还被姜小白逼得狼狈倒退,险些受伤,怎么才过短短半年,就连神乎其技的心眼都学会了?

    任真淡淡地道:“你不是问我凭什么杀你吗?我就凭父亲的独创绝学杀你,替他报当年的谋害之仇。”

    曹春风哑然,沉默片刻,试探道:“你以前根本不会心眼,这半年里,任天行又被囚在金陵,绝不可能传授给你。如果我没猜错,你肯定是在荒川里学的!”

    虽然百目天王已死,任真并不想为他答疑解惑,面无表情地道:“死人没必要知道太多。”

    语毕,他身躯遽然扭动,化作一道狂风,疾速冲向曹春风。

    曹春风看在眼里,以同样的步伐迎了上去,寒声道:“如果狂骨诀就是你的杀手锏,那你要失望了。”

    那天在神农大典上,他已经目睹任真施展出狂骨诀,所以并不感到意外。那时,以任真的轻功造诣,也只能堪堪躲过姜小白的攻击,想要威胁到他,还差得太远。

    毕竟,他的速度凌厉绝伦,即使在大宗师行列里,也属于最顶尖的那个,绝非姜小白之流所能比的。

    狂骨诀对狂骨诀,任真能赢吗?

    高空中,两人的身影纠缠在一起,彷似一道急遽盘旋的龙卷风,两人疯狂地旋转扭曲着,以各种颠覆力学原理的诡异姿态搏杀,招招凶险,眼花撩乱,旁人根本看不清。

    这是一场当世最巅峰的轻功对决,没有之一。

    谁赢了,谁就是天下速度最快的人。

    曹春风能拥有今天的身手,是多年苦修练成的功力。至于任真,则是通过死亡考验的极限挑战,加上风神步狂骨诀的融合,再加上心眼的提前预判,最终才达到眼前的高度。

    没有谁的成功,是理所当然。

    任真也配得上胜利。

    龙卷风暴里,曹春风的话音颤抖着,透出比刚才还要惊骇的情绪。

    “你怎么能这么快!”

第639章 锄奸

    庙堂再高,江湖再远,两者也绝不可能不相通。

    而任真,恰恰又是同时居于两者巅峰的核心人物,在北唐南征的节骨眼上,他难以割舍下一方,全身心投入到一方的角逐中。

    好在已经拿下列柳城,叩开南晋的西部大门,接下来开辟第二条、第三条进军路线就轻松许多,他没必要再身先士卒,在战场上领兵厮杀,是时候调转重心入江湖了。

    杨靖和唐逆是精明人,知道侯爷最有主见,不该问的就别问,低头吃着肉食,同时凝神聆听他的吩咐。

    任真拿起毛巾,擦了擦嘴,靠在椅子上说道:“我今晚说的,只是我个人意见。唐逆回长安后,务必把原话转达给陛下,一应军务,皆由圣裁决断。”

    从始至终,他都没想过垄断朝纲,只是高攀还太小,朝廷缺少中流砥柱,他不得不操这些心。但君臣礼节、决断大权,绝不能废止。

    唐逆默默点头。

    “西南这边,由杨靖跟小和尚镇守。渡江的东西两线大军,同样不能缺少八境大宗师,你替我带封信回去,请裴寂出面,跟范东流搭档,你跟隋东山一起去西线。”

    诸子百家里,兵家的剑道群雄更适合战场厮杀,让这两位随军出征,是最明智的决定。

    其中暗藏着一层关节,任真没说出来。剑道如今有两名大宗师,若是把他们留在长安,万一生出不轨之心,届时朝中兵力空虚,那将是致命祸端。

    唐逆斟酌着措辞,问道:“毕竟是举国伐晋,只请两名大宗师助阵,是不是有点少?”

    除了裴寂和隋东山,此时北唐还剩三名大宗师,分别是李慕白、薛饮冰,以及重回巅峰的顾海棠。

    而在南晋这一方,大宗师共有四人,分别是陈玄霸、长生真人、无心,以及背叛北唐的颜渊。

    至于付江流和玄悲,他们虽是晋人,在这场国战中,注定不会站在南晋阵营里,不必考虑在内。

    因此,从宗师数量上看,北唐也略占上风。

    听到唐逆的话,任真不置可否,反问道:“如果再抽人南下,陈玄霸趁机闯长安,谁挡得住?”

    唐逆顿时语塞。

    虽说武帝受限于心疾,只能战斗一个时辰,但他毕竟是天下第一,挟九境之威,绝非一名八境大宗师就能匹敌。

    万一武帝兵行险招,来个南北两帝相会,长安兵力空虚,谁能护住年幼的小高攀?新君被刺,北唐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局势被颠覆,后果不堪设想,唐军就只能收兵,撤回北岸。

    所以,鉴于自家皇帝不是高手,为了稳妥起见,长安城至少得留两名大宗师。

    任真剔着牙,侃侃而谈,“薛饮冰是新晋儒圣,根基尚浅,也不擅长临阵肉搏,适合坐镇京师。但儒家未必没有异数,让墨家巨子留下来制衡,才能确保无虞……”

    论心机谋算,他绝对是当世第一人。他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即使是自己敬重的六师兄,他也选择留一招后手。儒墨渊源极深,而李慕白是小高攀的义父,如此制衡,两家都没法独大。

    “不瞒唐将军,我那刚出生的两个宝宝,也都留在京城。无论如何,京城绝不能有闪失,请你转告陛下,我父亲已经被抓走了,我的孩子,他一定要替我保护好!”

    其实,这才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如果武帝冲着孩子去,继续绑架他的亲人,他将会彻底崩溃。

    唐逆深知这句话的分量,不敢再坐,凛然行礼说道:“请侯爷放心!”

    杨靖也不好再坐着,跟着起身,宽慰道:“有尊夫人在,凭她的道行,世上没人能伤害到孩子们!”

    任真坐在那里,神情变幻,没再说话。

    ……

    ……

    三日后。

    寿春城里,来了两个年轻人。

    他们走在热闹街市上,头顶都带着斗笠,路人们无从察觉到,其中一位不仅面容被毁,伤疤狰狞,更是双目已瞎,却能行动自如,跟常人无异。

    任真离开列柳城后,下一个目标既不是金陵,也不是佛道两家山门,而是南晋腹地内的这座小城。他来这里,跟攻城略地无关,只想找人。

    半年前,寿春太守走马换人,新上任那位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操着浓重的江北口音,常被属下们背后模仿取笑。

    他叫吴道梓。

    他是北唐的叛徒。

    他归降南晋后,过得并不如意。

    他以为去年献城开国,立下首功,会受到武帝重用。

    他不曾想过,见风使舵、卖主求荣的小人,换作哪个朝廷,都不敢真正信任他。

    他以为会成为朝中重臣,再不济也是封疆大吏,但到头来,他得到的只是区区一座寿春城,比曾经的丹青城都小,简直是赤裸裸的讽刺。

    他一直认为,大争之世,当顺势而为。他不惜背上通敌叛国的骂名,顺势而为的结果就是,被抛弃在偏远小城里,苟延残喘,度过余生。

    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翻身了。

    丹青绝?早已沦为笑话。

    无论叛徒如何落寞,都该不得好死。任真专程来寿春,就是要铲除这个奸佞,给予叛徒应有的下场。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对付这种小人,任真一向有的是办法。

    此时,他走在路上,感知着周围的情形,随口问道:“在你们吴家,跟你交情最深的是谁?最受你父亲信任的又是谁?”

    身旁同行的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吴道梓的次子,吴酬。

    在神农大典上,任真进入星辰阵不久,比试还没结束,李慕白便降临那处,将峡谷所有人监视起来。吴酬见势不妙,企图偷偷溜走,又哪能逃过墨家巨子的眼睛。

    于是,吴酬和齐先生被擒获,囚禁在杨靖的军营里。

    任真出关后,知道这一情况,便计上心头,给吴酬服下一种慢性毒药,胁迫他就范,才带他来到这里。

    他的性命被任真攥在手中,只能任由摆布,别无选择。

    吴酬闻言,温顺地答道:“都是同一人。他是我们丹青道的大长老,叫吴法。”

    正是前年那次议会上,提出“大争之世、顺势而为”的那位。

    那天,任真和颜渊前往吴府,遭到无礼驱逐,颜渊先后出手打晕三人,最后倒霉的那位就是吴法。(第7章)

    今天,任真亲自来动手了。

第640章 招降

    杀死吴道梓,不是什么困难事,至少远不如杀曹春风和云胤困难,任真有很多种办法让他死去。

    在任真看来,复仇是一种强烈的情绪,最核心的因素在于泄恨,所以复仇的方式很重要,能把恨意宣泄出来,充分惩罚仇家,才算完美复仇。

    他也是这么做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诬陷者死于被诬陷,让篡位者死于被篡位,让背叛者死于被背叛,让该死者死于该死的原因,这样才叫作茧自缚,才叫玩火自焚。

    所以他给吴道梓备好了一种死法。

    傍晚时分,他在吴酬带领下,悄悄来到大长老吴法的住处。

    看清吴酬的面容后,吴法极为惊喜,老脸的皱纹里都噙着笑意,激动地道:“二公子,你竟然逃回来了!”

    半年前,趁荒族举行神农大典时,唐军潜入荒川,围困中州城,吴道梓很快便收到消息,知道儿子吴酬被擒,肝胆欲裂,险些当场晕厥。

    他膝下有二子。长子吴鸢,一贯嚣张跋扈,不料踢到硬铁板,招惹儒家十先生的独子岳钟麒,被斩去一臂,打成重伤,变成废人。这也激发吴道梓的叛变之心。(第145章)

    从那以后,吴家的继承人改为次子吴酬。大长老吴法很欣赏吴酬,平日谆谆教导,指望丹青道能在他手上发扬光大。吴酬被派到荒川,就是想打通荒族的关节,谋条后路。

    然而,吴酬被唐军擒走,像是晴天霹雳,劈碎了吴家的希望。

    吴家上下本来已经绝望,只好再扶正残废的吴鸢,哪想到,今日吴酬会完好无损地回到寿春,出现在吴法面前。

    吴酬被迎进堂内,心里却没有回家的喜悦,尴尬地干咳一声,瞥身旁的任真一眼,朝大长老示意,别急着庆贺,这位才是正主。

    吴法会意,事实上从一进门,他就惊骇于任真的幽深气息,全神戒备,此时等任真落座,他开口问道:“这位是……”

    任真微微侧首,没有摘下斗笠的打算,说道:“你确定这里说话方便?一旦走漏消息,吃亏的人不是我。”

    吴法神情骤凛,凝重地道:“阁下但说无妨。”

    任真说道:“我来招降。”

    吴法和吴酬同时怔住。

    吴法狐疑道:“替谁招降?”

    任真冷笑,反问道:“你是哪里人?”

    吴法目光一颤,豁然站起身,如临大敌,“你是唐人!”

    自从叛出北唐后,吴家提心吊胆,最害怕的就是北唐派大宗师出动,来秘密铲除他们这些叛徒。随着唐军大举南下,今天,强敌终于找上门了。

    吴法攥着拳头,正欲高声示警,却被身旁的吴酬一把拉住,厉声提醒道:“大长老,千万别冲动,一旦被外人知晓,吴家就会有灭门之灾!”

    吴法闻言,神情惊疑不定,“什么意思?”

    吴酬朝任真行礼赔罪,走到门外,确认没有惊动别人后,返回吴法身边,沉声道:“北唐已经大举伐晋,事到如今,咱们也该留条退路,不能陪南晋殉葬。”

    言外之意是,两朝开战,胜负难料,如果北唐获胜,统一整个大陆,势必会追究丹青道当初叛国之罪,到时候,天下虽大,他们又能逃到哪里?

    与其一条路走到黑,还不如脚踏两只船,先跟北唐虚与委蛇,答应招降事宜,趁机修复双方的关系。等再过些时日,国战大势已定,他们随风而倒,再做定夺不迟。

    顺势而为,这不正是他们最擅长的么?

    吴法迅速冷静下来,没错,刚才是自己太激动,一听说是唐人,就吓得心惊肉跳,连最基本的理智都丧失了。

    如果北唐真的不计前嫌,愿意重新招纳吴家,那么,这就是他们回归家乡的绝佳良机。哪怕回到北唐后,他们仍得不到重用,至少落叶归根,远胜过羁留在他乡。

    他目光闪烁,紧盯着端坐的任真,问道:“这么说,阁下送吴酬回来,是想表达招降的诚意,让我们配合唐军行动?”

    他自以为猜到任真的用意。

    任真默不作声。

    吴法转而看向吴酬。

    吴酬暗暗叫苦,他服下任真的毒药,必须定期拿到解药才能苟活。事关自己的性命,他别无选择,只能听从任真的差遣。

    “没错,侯爷就是这个意思。”

    “侯爷?”吴法机警地听出关键词,追问道:“他到底是谁?”

    吴酬答道:“吹水侯任真。”

    吴法脸色剧变,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当今天下,还有人不知吹水侯的赫赫威名么?他竟然亲自来了!

    过了很久,吴法才缓过神,表情异常复杂,“侯爷跟吴家的恩怨,咱们心知肚明,没必要遮遮掩掩。您真的不计前嫌,肯饶过我们?”

    京城吴家和叶家,是多年的世交,两家情分极深。吴道梓年轻时,常到叶家串门,跟任真的母亲叶小姐熟稔。因而,当叶小姐嫁给任天行后,吴道梓就成了这一家的挚友。

    但不为人知的是,在当年那场冤案里,吴道梓背叛了多年挚友,暗中配合一众鹰犬,顺利抓捕任天行全府上下,没有走漏风声,才得以诱骗任天行火速回京。

    他是藏得最深的大恶。

    即使在任天行南下降晋后,仍没识破他的险恶嘴脸,把他当作密友,寄给他一节断剑。

    吴道梓行事隐蔽,这其中的真相,也就只有执掌绣衣坊的任真清楚。任真渡江北上,展开一系列复仇计划时,吴道梓就已南下降晋,这条大鱼幸运地躲过一劫。

    今日再相见,则是国仇家恨累积到一起,哪有那么容易一笔勾销。

    吴酬是年轻人,不知当年隐情,听得一头雾水。

    任真当然深知吴法的意思,漠然道:“你做不了主。带我去见吴道梓吧!”

    他相信,吴道梓听到自己到来的消息时,表情一定更精彩。

    吴法点头,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恭敬地道:“侯爷请随我来!”

    任真冷哼一声,起身走向屋外。

    这一刻,吴法神态狠戾,朝吴酬使了个眼色。

    吴酬会意,偷偷从后堂离开,提前去跟父亲通风报信。

第641章 借刀

    吴法的住处跟太守府相距不远,很快,他引领任真进府。

    进门不久,有名管家走过来,低眉顺眼地道:“大长老,您……”

    吴法随意瞥这人一眼,问道:“大人现在何处?”

    管家一顿,禀报道:“正在后花园练功。”

    吴法闻言,侧身抬手,朝任真说道:“您这边请。”

    任真嗯了一声,往前走出数步,忽然停滞,头也不回地道:“以后紧张时,可以先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

    他虽然目不视物,这些细微的破绽,又如何能瞒过他的感知。当那管家说出“后花园”三个字时,他能清晰捕捉到,对方的喘息加重,心跳加快,额头瞬间渗出不少冷汗。

    见微知著,这就是心眼的威力。

    他知道,管家在撒谎,后花园里一定有猫腻。

    事实上,刚才吴酬偷偷溜走,他就已察觉到,现在看来,这应该就是吴道梓的应对之策。

    但他并不在意这些,要是连小小的丹青绝都制服不了,那他也别想闯金陵斗武帝了。

    吴法瞳孔收缩,极力掩饰着心头的惊慌,干笑道:“侯爷请。”

    任真坦然前行。

    当两人离开后,那名管家彷如劫后余生,险些瘫软在地,浑身湿透如洗。

    “他……看穿了?”

    ……

    ……

    后花园里。

    吴道梓坐在石凳上,穿着件短袖薄衫,或许是刚练完功的缘故,他身畔劲气蒸腾,散发在外界,化作淡淡的白烟。

    任真从远处走来,感知得出,吴道梓已经热身完毕,渐渐步入最佳状态。

    吴道梓起身,笑眯眯地看着吴法,说道:“叔父,你这么着急见我,是有什么事?咦……这是哪位贵客?”

    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虽然刚才吴酬提醒过他,任真的实力高深莫测,但这会儿亲眼看见,他仍然深感震惊,这少年竟达到他毕其一生也无法染指的境界。

    七境上品的他,未战便已胆寒。

    吴法跟他深深对视一眼,答道:“这位是吹水侯任真,想来招降丹青道,劝咱们弃暗投明,归顺北唐。”

    吴道梓佯惊,上下打量着任真,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什么?你就是天行兄的孩子?这真是苍天有眼,我……”

    话说到一半,被任真冷冷打断,“别再演戏了,我以前是绣衣坊主,天底下有什么事能瞒过我?当年的恩怨,你我心知肚明,不必再浪费时间。”

    这是开门见山。

    吴道梓收起伪装,抬手示意任真请坐,眉头皱起来。

    “我早就听过侯爷的杀伐决断,你老谋深算,绝不是天真单纯的少年。既然你捅破这层窗户纸,那不妨实话实说,我并不相信,你真的会饶过我……”

    杀母大仇,岂是说放就放的?如果任真真能放下,何至于孤身赴北唐,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吴道梓不傻,怀疑任真的动机不良。

    “你爱信不信。”

    任真摘下斗笠,露出狰狞面容,继续说道:“我想你得弄清一点,我不是来求你归降,而是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唐军已经大举南下,等城破之后,你再反悔就晚了。”

    这下不止是吴道梓,连吴酬也感到惊愕,直到此时才发现,原来跟他同行的任真,竟然是瞎子,他却始终没看出来!

    瞎子比正常人都灵便,这太牛逼了。

    吴道梓处境落魄,在南晋不受待见,也担心未来的天下大势,听到任真透着强硬的话语后,心里开始摇摆不定。他最擅长见风使舵,而现在,的确起风了。

    如果任真是真心来招降,他当然求之不得,愿意顺水推舟。但问题在于,他深知任真的谋略手段,若想设计坑害他,以报杀母大仇,也是极有可能的。

    沉默很久后,吴道梓抬头问道:“侯爷有何计划?”

    他想通一点,任真既然肯招降他,肯定是有利用到他的地方,要不然,绝不会搁置天大的仇恨。弄清自己的价值,才会有谈判的底气。

    任真信口胡诌道:“寿春这个地方,位于南晋腹地,离前线战场很远。你继续留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所以,你得率领丹青道的人,以犒军之名前去偷袭晋军。”

    他压根就没打算让吴道梓活过今天,只是在戏弄对方,当然,丹青道如果真敢这么做,那他求之不得,愿意让吴道梓临死前再做点贡献。

    吴道梓脸色骤变,“偷袭晋军?你在开什么玩笑,这里又不是丹青城,我没法完全掌握寿春,拿什么偷袭他们?你怕是想让我去送死吧?”

    任真淡漠地道:“这么说,你是不愿归降了?”

    吴道梓眼眸微眯,目光锋利,“我看你是想假借招降之名,堂而皇之地进府来杀我吧?”

    任真不置可否,仍坐在板凳上,“有件事,或许你应该清楚。武帝对你并不放心,一直派绣衣坊暗中监视着你。刚才我进城时,就已察觉到他们的踪迹。”

    作为昔日的绣衣坊主,他对坊里密探们的习惯和行藏再熟悉不过,又有心眼神通,识破那些人非常轻松。

    “以我对坊里的了解,这会儿功夫,他们肯定飞鸽传书,秘密通知金陵方面,我在吴法带领下,悄悄来你府里密谋。你猜,武帝会认为咱们在谈什么?”

    吴道梓豁然站起,脸色霎时惨白如纸。

    他这才明白,从任真被请进府里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被算计了。自己最擅长见风使舵,望风而倒,南晋朝廷必定以为,这是在串通北唐。

    人是吴法带进来的,从正门而入,密探们有目共睹,他还如何狡辩?

    任真摩挲着指节,讥讽道:“事到如今,无论你是否归顺,在陈玄霸眼里,你都成为叛臣贼子。吴道梓,你南下降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

    吴道梓眉头紧皱,攥着拳头,浑身杀意愈炽,彷如一团蓬蓬燃烧的火焰。

    “你以为这样就能挑拨离间,借武帝之手除掉我?哼,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卖弄。我只要擒住你,押送到金陵,不仅能洗清嫌疑,还会博得朝廷重用,摆脱眼前的困境!”

    说罢,他猛然抬手,潜伏在府里的强者们纷纷闪出,将后花园围得水泄不通。

    任真见状,微笑着站起来,“人来齐了没?刚好我懒得挨个去杀。”

第643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吴道梓始终提防着前面的任真,怎么也想不到,会从身后刺出一柄利刃,直接要了他的命。

    他浑身抽搐着,迅速瘫倒在地,翻过身后,终于看清暗杀者的面容,脸部肌肉更是颤抖不停,不敢相信这样的真相。

    “逆……”

    震惊、愤怒、疑惑,诸般情绪涌上心头,令他体内气血上涌,更加剧了死亡的速度。话还没说完,他瞳孔里的神采散去,当即一命呜呼。

    被自己的儿子背叛,岂不讽刺?

    在所有惊愕目光的注视下,吴酬收回匕首,撩起衣角擦拭着血迹,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

    他当然不愿杀死亲生父亲,但这是任真交给他的任务,他不得不遵从。人性是自私的,他更是自私至极,只要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他连什么事情都敢干。

    他在心底默念道:“别怪我,我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不想这么早就死掉。您不是教导我顺势而为么,我现在仰人鼻息,别无选择,只能顺从他的心意……”

    吴道梓怨不得别人。

    从小到大,他没教给孩子们一个道理:做人要有骨气。

    世上有很多东西比自己的生命更珍贵,比如亲情、信念等等,可惜宁死不屈这种品格,在吴家并不存在。父亲是孩子的榜样,吴道梓明显是个失败的榜样。

    所以,在生死面前,吴酬选择了杀死父亲。

    他环顾四周,把吴家众人的震惊神情看在眼里,慷慨地道:“而今形势已经明朗,北唐统一天下,这是大势所趋!我父亲冥顽不灵,要把咱们往火坑里带,我不得不大义灭亲!”

    任真静静站在那里,刚才还是主角,现在已然成为看客。他欣赏着吴酬的表演,暗暗讥讽道:“果然是吴道梓亲生的,他无耻起来,比亲爹装得更逼真……”

    吴酬继续对众人说道:“你们只顾听他的命令,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一旦擒住任真,就会彻底激怒北唐,到时候,咱们都只有死路一条!”

    众人鸦雀无声。

    他们刚才还在想,要不要杀死这个逆子,替家主报仇,但听到这番话,转念一想,的确是这么回事。如果真听吴道梓的指挥,大家只会被领进死胡同里。

    连吴酬都杀爹保命,这些人的求生欲又岂会弱,不知不觉间,他们将本来举起的兵器都放下来。

    吴法眼明心细,这时候已经醒悟,原来从头到尾都在任真的算计之中,再挣扎也于事无补。连《万里江山图》都困不住任真,就凭这些人,可能么?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是叛徒最吹捧的信条,作为场间辈分最高的人,他立即走上前,朝任真恭谨行礼,决定替吴家求和。

    “侯爷,吴道梓不识时务,死有余辜,现在我们已经除掉他了。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妨坐下来,让我们少主跟您详谈归降事宜……”

    说罢,他躬身做出请的姿势,谦卑至极。

    吴酬也急切地注视着任真,眼神里流露哀求之意。

    进城前,任真就曾跟他立下约定,只要他杀死父亲吴道梓,摆平吴家的局势,任真就把解药给他,让他解除生命威胁,得到真正的自由。

    现在,他做到了,只等任真兑现诺言。

    众目睽睽下,任真扬起手,朝花园边缘隔空一抓,无数墨色真气受感召而来,凝聚在他掌心里,很快显现出那副画卷的真容。

    它叫《万里江山图》,是丹青道的镇派法器,刚才吴道梓能衍生出幻象,就是由它的威力所致。

    任真毫不客气地把它收进袖里,又取出一个小瓶,抛给吴酬。吴酬急不可耐,猛然冲上前,接住了梦寐以求的解药。

    这时候,任真微微一笑,说道:“我猜,诸位心里都不服气,认为如果冒险一试,或许有机会擒住我,对吧?”

    吴法闻言,表情微僵。

    没发生的事情,总是存在未知的可能性,他当然好奇,如果不选择投降,而是如吴道梓所想,全力以赴擒拿任真,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任真带上斗笠,最后朝向地上的吴道梓,说道:“杀母大仇已报。告辞!”

    下一刻,他身躯倏然扭动,化作一阵清风,稍闪即逝。

    吴家众人傻站在那里,尚未反应过来。

    太快了!

    ……

    ……

    任真现身在城里,然后慢悠悠地离开。

    他得让绣衣坊的密探们看到,自己安然无恙,并没受到吴家的攻击。也就是说,双方的确是在秘密和谈,吴家暗藏反心,这里面没有隐情。

    “吴道梓死在吴酬手里,被亲人背叛。至于吴家上下,就等着陈玄霸派人来清算吧!你们不是投靠南晋么,让你们死在晋人手里,也是死得其所……”

    任真心里冷笑。

    他压根就没想过劝降。

    ……

    ……

    又三日后。

    任真来到姑苏城。

    此地是大陆东南的第一都市,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是风景极佳的游览胜地。

    姑苏人烟稠密,香火气息鼎盛,历来藏龙卧虎,引得不少奇人异士前来。而在近些年,南晋佛门发扬光大,各地寺庙如雨后春笋冒出,尤其是姑苏这里,被尊为佛家宝地。

    姑苏城外三十里,有座灵台山。

    山上有座寒山寺。

    寺里曾经有位老和尚,法号方寸。

    方寸大师佛法精深,道德圆满,有当世活佛之美称,僧侣间无人能望其项背。早些年,连武帝陈玄霸本人,都常来寒山寺进香拜佛,跟方寸活佛探讨生死之道。

    但修短随化,终期于尽,俯仰之间,斯人已矣。

    方寸活佛看到了未来,看到了佛家的大气运,便毅然放弃毕生功力,成全一桩因缘后,溘然长逝。

    他是真正的高人。

    活佛圆寂后,寒山寺迅速衰败。

    他座下的嫡传弟子净海,虽然一跃跻身八境之列,却改换法号为无心,下山另立寺庙,成为新的佛家领袖,俨然跟寒山寺一脉撇清干系。

    如今的寒山寺,门可罗雀,荒草丛生,成了被世人遗弃的破败寺庙,早已不复当年的鼎盛气象。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人事易分,烟花易冷。

第644章 这天下,如你所愿

    到达姑苏时,天色已晚,任真没着急登灵台山。

    他在城里客栈连住两晚。

    第三日清晨,客栈里来了一名白衣女子,蒙着面纱,手持长剑,英姿飒爽,颇有女侠客的风采。

    时隔一年,海棠重出江湖,从万里之外的长安赶来。

    夫妻二人终于相会。

    应该是生育后保养的缘故,海棠面色红润,明显有些发福,看起来更有女人味。

    然而,她的性格倒是一如当初,清淡如水,见到任真后,不像寻常思夫的少妇那样,生出太多情绪上的波澜,只是在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由于心意相通的缘故,纵然相隔天涯海角,凡是一念所起,他们就能随时建立联系,因此,在某种程度上,两人从没分开过。

    按修行的原理来说,迈入上五境后,本命物的威力提升,将会直接影响武修自身的修为,两者休戚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是她的本命,他提升到七境圆满,她的境界又怎么会弱?

    如今的海棠,已顺利迈入第八境,重回昔日巅峰。

    刚上次破境不同,她这次所渡的劫更简单,也更痛苦,那就是分娩。

    重活一世的她,既然决定当真正的女人,彻底摆脱前世的影子,那么,还有什么比生孩子更符合一个女人的定位?

    她因念任真而重知命,因给任真生孩子而重成圣,这就是她这一世的命运和归宿。至此,她的人生已足够完美。

    十日前,她收到任真出关的通知,便开始收拾行装,南下赶来会合。两人相濡以沫,生死与共,既然要救任真的父亲,她理应仗剑相伴,同闯金陵!

    重逢之后,倒是任真有些局促。长久以来,他习惯了风雨独行,虽然两世为人,但对于跟孩他妈相处的夫妻之道,却是毫无经验。

    “路上……”

    他小心翼翼地给海棠倒茶,活脱脱地跟前世伺候领导一样,打算嘘寒问暖,却被海棠开口打断。

    “这些话就免了。”

    他想说什么,她怎么会感知不到?

    她看了眼任真脸上那道伤疤,并不为丈夫的容貌被毁而心疼,径直问道:“待会咱俩一起去进香吧。”

    简洁爽快,干净利落,这就是她的性格魅力,她喜欢而且适合的相处之道,就是少婆婆妈妈,腻腻歪歪,那些儿女柔情,只要心里能感知到就好了。

    听她提起这茬,任真脸色一黯,“我明白你的心意,所以特地约你在这里相见。咱俩同去祭拜,若大师在天有灵,想必也会感到欣慰。”

    当年为了救海棠,方寸大师耗费毕生功力,拼得油尽灯枯。这份恩情深重如山,任真和海棠二人铭记在心,不敢忘怀,本想着日后竭力报答,但世事难料,今日来姑苏城时,已是阴阳两隔。

    任真的悲痛心情不比海棠轻,毕竟,当初是他苦苦哀求方寸大师,打动对方,才有了后来海棠的起死回生。

    房间里一时沉寂。

    海棠沉声道:“当年大师提出的条件是什么?无论他有怎样的心愿,都该由我来帮他完成,这件事不用你出手。”

    任真没有回答,起身走向门外。

    两人联袂来到灵台山。

    通往山顶寺庙的那条石道,以前香客络绎不绝,热闹拥挤,如今却不见人影,整座山林都安静下来。

    石阶缝隙间生出不少杂草,凌乱荒芜,显得凄凉。

    站在石道前,任真抬首朝向上方山林深处,表情唏嘘,惆怅好良久,才踏上石阶,躬下身。

    开始徒手拔草。

    他想把整条山道清理干净,以这样的方式登上山顶。

    此处荒凉无人,没有任何观众,他不是故意摆出这副姿态作秀,也没打算向佛祖和方寸大师的在天之灵表达虔诚。

    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寒山寺会落魄到如今的境地,都是受他的牵累所致。斯人已逝,这份恩情难以偿还,唯有这样做,他才能稍稍缓解心里的愧疚感。

    他不想打动谁,只求心安一点。

    海棠见状,默不作声,躬身跟他一起拔草。

    世间有数的两位巅峰强者,默默在这里当起清道夫,凭气力和汗水一步步朝山上攀登。

    以他俩的道行,若是施展轻功踏空,顷刻间就能飘上峰顶。但他们此行,本就不是纯粹地登山,即使直上青云,潇洒从容,见不到想见的人,又有何意义?

    出于本心,两人用了整整一天一夜,才来到寒山寺前。

    任真累得浑身酸痛,满头大汗,再没力气往寺里走,便坐在石阶上,往下俯瞰来时的路,已变得洁净如初。

    可惜,那位慈祥的老方丈回不来了。

    海棠坐在旁边,衣袖挽起,那身白衣被泥水沾染,脏污不堪,她毫不在意。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远方云端初升的朝阳,神情平静。

    这一夜,在除草的过程中,两人都想了很多。

    沉默一会儿,任真忽然开口,说道:“其实大师的心愿很简单,他希望我能做到两件事。回南晋后别大开杀戒,另外,劝我入佛门。”

    方寸大师知道他的身世,也清楚他的手段,因此毫不怀疑,有朝一日,他会兴兵杀回南晋,雪洗杀父大仇。

    老方丈慈悲为怀,心系众生,不愿看到任真被仇恨冲昏头脑,滥杀无辜,荼毒黎民。所以,当任真背着海棠的尸体来求他时,他提出了这个请求。

    “放过众生,放过自己。”

    这是他当年的原话。

    他早知任真慧根非凡,又身负大气运,是最适宜研习佛法的天纵之才,如能踏进佛门,必能使佛家兴盛,发扬光大。所以,他曾规劝任真数次,早早放下,早早解脱。

    老方丈这么做,皆是为了度化他人,何曾谋过一己私利?

    这才是真正的圣贤。

    海棠一怔,“这么说,你要出家?”

    那我岂不是守活寡?

    任真知道她在想什么,哈哈一笑,起身走进寺里。

    佛学的精髓是慈悲,是放下。

    他一夜登山,是在拜佛,也是在修佛。

    大师请安息。

    往后百年,这天下,如你所愿。

第648章 佛开口

    第二夜。

    夜空晴朗,皓月东升。

    又到半夜三更,夫妻俩动身来到灵台山后。

    任真站在塔下,盘桓片刻,没有进入塔内,而是负手走向塔的后方。海棠默默跟着,没有多嘴,知道自有他的道理。

    溶溶月光洒在宝塔上,在地面倒映出一道颀长的塔影。

    任真走进塔影里,最后在塔刹对应的尖影处停下,用脚一跺那块青砖,说道:“就是这里。”

    方玄龄说东西在塔顶时,任真就怀疑过,事情没这么简单。当看到塔顶徒有墙壁后,他更确信,这是个猜字谜。而找出的那副卷轴,指明了最终答案。

    即使有人大动干戈,连第九层的木板都掀起来,也只能看见卷轴而已,不晓得那首诗的渊源,照样找不到物件。这样就能保证,猜出答案的只有任真。

    方寸大师这一手,未尝不是在防止方玄龄背叛。

    海棠恍然大悟,夜半月影,原来这才是塔顶的真正含义,便迅速出剑,将那块青砖翘起来。

    然而,砖下空无一物。

    海棠愣住,“这……难道你猜错了?”

    任真并不失望,沉声道:“不同时节,月亮在夜空的方位会不同,地面的塔影位置也就不同,但总体差别不大,肯定就在附近!”

    说罢,他亲自动手,把所有青砖陆续撬起来。

    他的推断没有出错,果然,当撬起某块青砖后,那节断剑正嵌进土里,在月光映照下,散发着幽绿色的荧光。

    “我找到了!”

    海棠惊喜地跑过来。

    任真躬下身,小心翼翼地将断剑取出。

    至此,七节断剑只差最后一节,就大功告成,开启烟雨剑藏。

    但事情并未到此为止。

    当这节断剑被拿走后,紧接着,从地底猛然喷薄出一道白色真气,窜射向上空,汇聚在任真前方,丝毫没有消散。

    海棠看到这一幕,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那些真气快速凝集成形,俨然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形象,端坐在半空中,周身有佛力流转。

    正是方寸大师保存的一丝残魂。

    他一直在等待任真到来。

    半夜三更,不会惊动别人,最宜私下相见,这才是那道谜题的真正用意。

    海棠看到这副熟悉的面容,眼眶湿润,难以抑制感激和崇敬之情,不禁俯首跪地。

    方寸大师咧嘴一笑,笑容慈祥,和蔼地注视着任真。最后能见故友一面,他由衷地欣慰,却没有说什么。

    他修了数十年闭口禅,哪怕是在临终前,都没开口说出遗言,跟方玄龄比划了一会,便溘然长逝。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他一言不发,不靠空谈说教,只凭操行作为,就能令天下僧众景仰信服,德高望重。

    他是活佛,不是哑巴。

    如果他真的开口,又会是怎样一副景象?

    洪钟大吕,口灿莲花?还是振聋发聩,声震百里?

    自他圆寂后,这成了佛门的一大遗憾。

    今夜,他想不想弥补这桩遗憾?

    他无声而笑,伸手指了指海棠,表示已知晓两人的婚事,替他们感到开心。

    任真眼眸微红,笑着颔首,表示感谢他的祝福。

    方寸大师又招手,表示让任真走近一些。

    任真来到他面前。

    方寸大师嘴唇张开,喉咙也跟着蠕动,有一股气流明显开始朝嘴部流动,快要喷薄出来。

    盲瞋酒洒佛开口。

    今夜,活佛终于开口了。

    他双唇翕动,从口中吐出一个音节。

    只有一个音节,而且细微不可闻,仿佛尚未发声一般,甚至连不远处的海棠,都丝毫没有听到。

    但正是这个音节,飘进任真耳朵里,却如九天雷霆炸裂,震荡天地,令他的神魂无法抗拒,霎时间丧失意识,昏迷倒地。

    这音节,凝聚着方寸大师毕生的智慧,虽然只有一个,却包含千言万语,犹如**大海,其蕴涵的能量可想而知。再加上,任真根本没打算抵抗,晕倒是必然的结果。

    这就是大师的另一半衣钵。

    他没传给任何人,专等任真前来。

    任真果然前来,果然勘破谜题,这就是机缘。

    醍醐灌顶,大师毕生心血的传承,俱在这一言之中。

    语毕,他了无挂碍,最后那道残魂洒然消散,随风而去。

    他一生坦荡,似霁月高风,令人钦佩。

    海棠明白发生了什么,没有去扶任真,而是跪地叩首,恭送方寸大师。

    山间万籁俱寂,唯有清风徐来。

    ……

    ……

    天亮后,任真缓缓醒来。

    从此,世间又多出一位大宗师。

    他从地上坐起,回想着昨夜的诀别,唏嘘不已。

    海棠一直陪在旁边,惊喜地道:“看起来,你应该已佛学大成了!”

    方寸大师的佛法有九层塔那么高,任真继承他的心意感悟,消化透彻,如今的造诣可想而知。

    不考虑身份的话,他就是当代第一高僧。

    不仅如此,他也是古往今来,集佛道儒剑于一身的第一人。

    他修炼了剑圣的九剑绝学,又自创三剑;

    他参透了儒家至圣的《春秋》真解;

    他继承了道家全真派的《两仪参同契》,传承其气运;

    今日,他又得到方寸活佛的佛法传承。

    当世四大流派,他无不涉猎,无不登峰造极。

    只论造诣,他就是天下第一。

    不仅如此,他还拥有无与伦比的速度、未卜先知的心眼,以及等等,就算论战力,他也是有数的大宗师,傲视群雄。

    从此以后,他无需再提心吊胆,遭受生命威胁。天地任驰骋,他来去自如,没人能留得住他。

    而现在,他得去面对那个世间最强大的敌人了。

    以八境战九境,他能赢吗?

    他从地上站起来,心中豪情陡生,踏空朝山间云海奔去。

    海棠追随其后。

    夫妻二人联袂同行,一气跑出八百里。

    豪气干云,睥睨天下,大丈夫生当如此,才不负在世间走这一遭!

    两人并立云端,望向那轮红日,欣赏着巅峰处的风景。

    海棠吸一口凉风,畅然问道:“最后那节断剑,藏在哪里?”

    “就在金陵。”

    “不会是在皇宫里吧?”

    “不,就在最初那个地方。”

    “那咱们这就去金陵。”

    “再等几天,大军还需要些时日。”

    “那咱们去哪里?”

    “很久以前,我欠李慕白一个人情。”

    “你是说那把巨子剑?”

    “走吧,两位大宗师联手,咱们去会会那群鬼画符的!”

第611章 平手

    每次听到曹春风的声音,任真都会感到毛骨悚然。这些年,他实在是被曹春风折磨苦了,在心里留下很深的阴影。

    此时听到这句调侃,他习惯性的不寒而栗。

    对于曹春风的到来,任真并不感到意外。南晋打探到北唐的动静后,肯定会派兵入川,破坏北唐的渗透计划。作为土生土长的荒族人,由曹春风率军前来,再合适不过。

    今日这场大典,会是北唐、南晋和白云城三方博弈。曹春风扮演的角色亦敌亦友,他在这节骨眼上现身,对任真来说,是喜忧参半。

    如果云胤真想杀死他,那么,等他击败姜小白后,白九玄等人就会迅速发难,而唐军未至,这是极大的凶险。曹春风来了,就能保证他的安全,这是喜。

    但曹春风率先从幕后跳出,不知是比唐军更早一步,还是说,他已率众击溃唐军,不会再有唐军来援。两朝胜负难料,他若安好,任真便是阴天,这是忧。

    这会儿功夫,任真来不及思考这些,当务之急是先击退姜小白。

    眼见细密阵雨袭来,他并未像曹春风说的那样,选择以狂骨诀飞身逃遁,而是攥住六合剑,猛力朝前方斩去。

    轰!

    真力倾泻而出,化作一道雪白的圆弧,向前碾压的同时,急遽延展扩大,裹挟着狂暴而凌乱的罡气,朝前方的针雨漫卷而去。

    明明以剑斩出,任真用的却是刀意。

    剑意轻灵,刀意厚重,面对如潮水般的密集攻击,最佳选择是以霸道刀意强行破解,一刀破万法,而非见招拆招。

    至于效果如何,那就考验任真的功力了。

    曹春风伫立在后方,见任真斩出这一刀,眼眸里流露出赞赏之情,“不错,荒川这趟没白来,难得你修剑大成的同时,还能学会这种刚猛路数……”

    作为大宗师,他的眼光绝顶,能得到他的称赞,可见任真的刀法已炉火纯青。多跟荒族人打交道,返璞归真,仿效他们朴素而刚直的战斗风格,的确对学刀大有裨益。

    “不过,以你现在的修为,真能正面跟人家抗衡么……”

    旁观者清,曹春风看得出来,姜小白本就占据修为优势,又是世间最顶尖的天才之一,他的内力绝对胜过任真,在他面前,任真再想成功逆袭,太难了。

    果然,曹春风的判断没有出错。任真的全力一刀斩出,并未将全部羽针绞杀掉,只能勉强驱赶走前列,架不住它们前赴后继,最终仍被淹没其中。

    这一刀被化解了。

    剩余的羽针继续刺来,转眼便到身前,任真大惊失色,不得不按照曹春风先前所说,身躯遽然扭动,以狂骨诀仓促逃离此地。

    残影甫一消失,清风便挟着针雨袭来。

    任真落在不远处的空地上,脸色苍白,额头渗出不少汗水。刚才太凶险了,但凡再迟疑分毫,他就难以抽身而退,恐怕会被扎成马蜂窝。

    姜小白的功力超出他想象,甚至已超出七境。早知如此,他就该直接躲避,而非选择硬拼。

    曹春风看在眼里,幸灾乐祸地笑道:“还是这么不听教诲!我不是提醒过你吗,你现在还差得远,只有逃跑的份儿!”

    任真蹙眉不语,只是盯着姜小白。

    很久没人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威胁了,上次产生这样的危机感,还是在迎战萧铁伞时。而姜小白,仍在七境之内,就如此强大,他不得不承认,此人天赋太妖孽。

    姜小白又拿到剑圣绝学,一旦让他活着离开,就等于纵虎归山,日后必会成为更巨大的威胁。

    他落下虚空,没再继续出手,朝任真说道:“七境下品,就能从我手里全身而退,你比传闻中更强大。不过,受境界限制,你现在就想战胜我,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心性纯良,神态真诚,并未流露倨傲之情。以七境上品迎战下品,本来就没什么值得骄傲的,更何况,他刚才也没伤到任真,只是化解一道刀意而已。

    任真的杀手锏是剑,同样的,他也无法抗衡,只能被迫躲避。

    一来一往,两人算是打成平手。

    姜小白清醒地意识到,曹春风已现身,自己没法再出手擒住任真了。

    他朝曹春风作揖,说道:“曹先生大驾光临,晚辈代老师迎客。此间不宜说话,请您进城一叙。”

    只要曹春风留在这里,凭他的大宗师之威,白九玄等人就不敢动手,为今之计,唯有先把他支开,才能派人擒走任真。

    至于神农大典,本来就不是姜小白下山的目的。

    曹春风负手而立,感知到谷顶的白九玄正踏空而来,却没转头看一眼,而是把视线落在自己早年的学生身上。

    “你现在的安危,全在我一念之间,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他亲自来荒川,当然不是为了见荒族故人。这一切都拜任真所赐,任真来到这里,又密调唐军入川,他不得不随之而来。今日的重点,还是两朝对峙。

    任真收剑,跟曹春风远远对视,平静答道:“你想听什么?”

    曹春风若有所思,“不妨说说你的计划。”

    任真耸了耸肩,答道:“我没什么计划,之所以来荒川,就是为了找一节断剑。你很清楚那玩意的干系,所以,白云城这些人,你帮我打发走吧!”

    这时候,白九玄已来到场间,对曹春风行礼。

    在大宗师面前,八境以下皆蝼蚁,除了云胤之外,荒川里没人能跟曹春风分庭抗礼,即使是七境圆满的白九玄,也还不够格。

    听到任真的回答,曹春风转身看向白九玄,淡漠地道:“这小子的身份,你们也都知道了。他是武帝陛下放出来的人,奉劝你们,少动些歪心思。”

    刚才他一直躲在暗处,见云胤的独传弟子出头,威胁到任真,他便猜出云胤的意图。想拿任真要挟武帝,他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白九玄不置可否,“先生率兵前来,应该是受云帝陛下邀请。有什么事情,您还是去跟他谈吧!”

第619章 心眼即本能

    兽类不像人类一样,可以汲取真元修行,以真元裹挟在攻击表面,增大其威力。但它们力量极大,远超人类,且肉身防御极强横,足以弥补真元方面的缺陷。

    因此,在跟灵兽的搏斗过程中,人类武修往往落在下风。此时,百目天王和姜小白的碰撞,情形更是如此。天王尊为百兽霸主,它的速度和肉身强度都堪称完美。

    那数十道跗节,也就是脚尖部位,比普通铁剑还要锋利,轻松刺进姜小白的元气罩中,迅速朝内部挤压。

    姜小白承受到巨大压力,咬牙抵抗着,脸色越发惨白,仿佛随时都可能吐血倒地,令防线彻底崩溃。

    数息过后,它们已刺进元气罩深处,离姜小白的身体只差分毫,眼看快要刺中他,他正准备撤走防御,继续倒退,这时候,那道剑气跟天王的肉身碰撞在一起。

    砰地一声,天王没能抵挡住强大真力的冲击,被震飞到悬崖上,险些伤及姜小白的攻势也随之撤走。

    姜小白毕竟是七境上品,真力属于人类佼佼者,而百目天王是只蜘蛛,虽然杀伤力恐怖,但体态轻盈,多骨而少肉,明显属于敏捷型,在力量方面有所不及。

    天王趴在悬崖壁上,重新稳住身形,紧紧盯着姜小白,口器里发出嘶嘶的轻响,显然因被击退而愤怒。

    任真坐在远处,打量着它的那些长腿,发现它们完好无损,没有丝毫被斩伤的痕迹,不禁心生感慨。

    “跟兽类交战,最棘手的就是它们肉身强度,这头天王果然也硬如钢铁。姜小白那一剑颇为不凡,居然没能划出剑痕,伤到它也太难了……”

    上次在龙泽畔,他帮牧野猎杀兕犀时,就曾苦恼于无法攻破对方肉身。兕犀皮糙肉厚,刺不透它的毛皮,也就罢了,好歹它动作笨重迟缓,有明显的软肋,能被他打击利用。

    但这百目天王,移动敏捷,非常难缠不说,偏偏又像兕犀那样,拥有一身钢筋铁骨,无懈可击,看起来没有任何弱点,这让人怎么玩?

    姜小白喘着粗气,想法跟任真如出一辙,心里叫苦不迭。为了击退天王,他刚才全力斩出那一剑,不敢有所保留,却也只是震退天王,没能伤到它,这样打下去,他迟早会力竭而亡。

    在天王注视下,他缓缓靠近任真,试图把它的敌意转移到任真身上,同时开口说道:“唇亡齿寒,我要是被吃掉,下一个丧命的就是你,你也别想活着离开!”

    他头脑很清醒,情知单打独斗不是对手,唯有跟任真联合,才有希望吓退、甚至杀死百目天王,帮他保住性命,否则,两人会被各个击破,变成它嘴里的美餐。

    可惜,他的心思太单纯了。

    任真仍坐在那里,无动于衷,淡淡说道:“让你失望了。我来到这里,目的就是找这只蜘蛛,又怎么可能会被它杀死?刚才你不是试过了吗?只要我想躲,谁都刺不到我!”

    这话听起来狂妄,却也是事实。他已掌握星辰阵的精髓,现在俨然是整个阵道的主宰,可以在山谷里随意移动,提前避开敌人的攻击。

    道理很简单,星辰阵能囚禁天王,就说明它破不了阵。

    当然,任真绝非无敌,一旦敌人的速度太快,快到让他反应不过来,来不及逃走,照样会被杀死。譬如说,刚才天王的百足齐出,换作是他,恐怕也抵挡不住。

    只是他能提前逃跑罢了。

    姜小白脸色剧变,回想起刚才的情形,明白他没有说谎,焦急地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任真看得出来,他是真的走投无路了,站起身说道:“不想怎样。你继续跟它打一会儿,让我看清楚,它那些眼睛究竟有何威力。”

    话音刚落,他身形一闪,从原地消失。

    “一个人待在山谷里,也挺无趣的,所以,只要你肯听话,我暂时不想杀死你。替我把它的实力打探清楚,危急时刻,我会出手救你。”

    任真再次说话时,已出现在山谷另一侧,跟姜小白遥遥相对。

    姜小白闻言,沮丧之情溢于言表,打算继续劝说任真,这时候,百目天王已按捺不住,快速在悬崖上攀爬着,俯冲扑向姜小白。

    吃一堑长一智,姜小白这次有所警醒,不待它扑落过来,率先向上蹿升,整个人化作一道清风,冲天而起。

    他很聪明,跟任真交涉的这会儿功夫,脑海里迅速反思刚才的交战,总结出一点:不能跟天王在地面交战。

    跟天王相比,他最大的优势在于一双翅膀,能在相对开阔的上空飞翔,速度不受压制。而在狭隘的山谷地面,天王庞大的身躯能覆盖很大空间,对他的压制太明显。

    唯有把战场移到半空,扬长避短,他才能挽回一些劣势。

    看见他振翅盘旋,任真觉得有趣,猜出他的用意,天王却觉得恼怒,把有人飞在它头顶当作一种挑衅。它知道任真神出鬼没,很不好惹,便继续攻击姜小白。

    它凭借百余条强大的腿肢,在陡峭的悬崖上灵活奔跑着,迅速攀升到跟姜小白相近的高度,然后猛然倒挂身躯,将肥大的腹底暴露在外面。

    看到这一幕,任真陡然警觉,高声提醒道:“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天王腹部微微颤动,从表面凸起的部位里喷出大量黏液,浓稠而乳白,激射向空中的姜小白。

    姜小白哪敢大意,注意力一直放在天王身上,当任真示警的时候,他也意识到,这只蜘蛛要吐丝结网了。他双翼猛震,如流光窜射向上,避开那团黏液,没被射中。

    呲、呲……

    天王的腹部不停抽搐着,源源不断的黏液溅出,根本不给姜小白喘息的机会,逼得他疲于闪躲,并不比在地面时轻松。

    不仅如此,每团黏液被射到对面的悬崖上后,都会在空间里拉出一条纤细而晶莹的蛛丝,用肉眼难以察觉,却是真实存在的。它们越来越多,想把高空变成禁飞区。

    这无疑给姜小白增加了飞行的难度,他害怕被蛛丝黏住,无法摆脱攻击,不停用剑斩击虚空,斩断那些蛛丝,重新落回地面。

    为了让任真及早加入战局,他不得不分享收获,大声说道:“你猜得没错,那些眼睛有古怪,只要它发出的金光照在我身上,我就会有感应,移动不自觉得变慢,但不太明显!”

    任真闻言,眼眸微亮,问道:“你是说,那些眼睛的光芒会延缓你的速度?”

    他听明白了,看来这就是天眼最初始的功效。自己的天眼能禁锢物体,是因为经过血统传承,加上不断探索所致,从本质上说,正是延缓速度的极致版。

    让目标的速度彻底为零,这不就是禁锢么。

    “天王自身的移动速度太快,又有百足攻击,已经让人难以招架了。这下倒好,它还能让对方的速度减缓,若没有绝对的速度压制,或者提前预判攻击,怕是打不赢它了……”

    任真暗暗思忖着,终于意识到,为何父亲能在这里练成心眼。

    任天行并非主观臆造,凭空创出这门神通,而是被这只变态的大蜘蛛给硬逼出来的。

    也就是说,心眼其实是一种本能。

第625章 远在天边,近在后山

    峰顶的南侧,有块平地。

    平地上有座茅庐,云胤坐在松下,攥着一把稻谷,信手投喂给面前那群灵鹤。

    白九玄侍立在侧,汇报着白云城最近的情势,表情凝重,眉宇间透着积郁之气。

    身为云胤的第一心腹,他原本住在龙泽城,替云胤监视荒川各部落的动静。然而半年前,唐军大举入川,在任真串联下,整个荒族抱成一团,奋起反抗,摆脱了云胤的统治。

    白九玄只能退回白云城一隅,当缩头乌龟。别说再下山欺凌荒族,如今他提心吊胆,整天忙着巡逻城防,严阵以待,生怕唐军全力攻城。

    今日他来找云胤,主要是汇报城里的储粮情况。

    这些年,他们没少压榨荒族,囤积大量干粮腊肉,再加上云胤野心勃勃,志在中原,事先做过不少筹划,因此,白云城的储备还算充足,原本足够坚持到年底。

    但坐吃山空,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他们失去荒族的供奉,又将五万晋军赚进城里,多出五万张嘴吃饭,粮食压力爆棚,渐渐有些吃不消了。

    对云胤来说,无论是镇压荒族,还是出兵中原,都必须尽快作出决断。但目前,唐军仍在荒川边缘虎视眈眈,并未撤走,他没胆量铤而走险。

    听完白九玄的汇报,他沉默半晌,搓着手里的稻谷,蹙眉说道:“你的担忧我明白,但现在还不是出兵的时候。战机未至,凭咱们这点人马,别想在中原站稳脚跟。”

    白九玄忧心忡忡,“咱们没本钱再耗下去了。就算没法进击中原,也该挑个日子下山,从荒族手里抢些粮食,补充那五万人的供给。”

    “你以为我不想?”云胤眯起眼眸,寒光精湛,“所有部落抱成一团,全部北迁,再想击溃他们,没那么容易。这就是个陷阱,只要咱们一动,唐军肯定入川,截断后路!”

    杨靖不愧是任真挑选的辅臣,临阵指挥很有一套。

    唐军入川后,军中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杨靖当机立断,毅然退出荒川。但他没有丢下荒族不顾,任其遭受云胤的报复,而是想出这条对策。

    他知道,白云城坚不可破,但有一个致命的软肋,就是粮食。所以,他说服各部落以大局为重,暂时放弃领地,退到轩辕影月两部的地盘上。

    如此一来,即使云胤想派兵抢食物,也失去攻击对象。如果他敢长途奔袭,来到北部袭击荒族,那么,附近的唐军就能迅速出动,让他们有去无回。

    这招坚壁清野,让白云城陷入了生存危机。

    现在白云城人心惶惶,尤其是那五万晋军,开始后悔当初的抉择,随时都可能出现哗变。

    白九玄愁眉不展,懊恼地道:“无论如何,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采取行动。”

    云胤何尝不知这点,一把抛出所有稻谷,从草席上站起来,说道:“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派人去跟南晋谈判。”

    荒川跟晋、唐呈三足鼎立之势,以荒川最弱。既然北唐咄咄逼人,云胤唯一的选择,就是跟南晋联合,共同出兵攻唐。

    “谈判?”白九玄一怔,“但咱们刚吃掉五万晋军,陈玄霸肯定还在气头上,他怎么会再出手援助?”

    云胤负手而立,眺望着山间的云海,感慨道:“其实,在唐军入川前,我就料到会有如此局面。当时我留了一招后手,谁曾想,小白会失手……”

    他派姜小白下山,意在擒住任真,逼陈玄霸就范,再次派军助他击退唐军。只要他捏着任真的性命,这五万兵马的账,陈玄霸就不敢再追究。

    但是,他失算一招,低估了任真的实力。任真逃走,他还能拿什么要挟陈玄霸?

    白九玄沉默片刻,说道:“那天我亲眼目睹,小白和任真一起消失在那座山谷,不知去向。无论他们去了哪里,我想,以小白的实力,应该能制服那小畜生……”

    云胤冷哼一声,“别自欺欺人了,如果他真能赢,何至于拖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白九玄低头答道:“我派人去中原打探过,任真既未回到北唐,也没出现在南晋。很有可能,他仍然藏在荒川某处,只是咱们想不到而已。”

    他确实想不到,自己苦苦搜寻的任真,远在天边,近在后山。

    云胤说道:“那就继续去找。只要能找到他,咱们就有底气跟南晋谈判,眼前的危机就能化解。”

    白九玄诺诺称是。

    云胤转身吩咐道:“要秘密地找,别走漏风声。咱们不知道他的下落,南晋肯定也不知道,只会以为是被咱们抓走了。所以,谈判可……”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眉尖微颤,苍老面容上忽然浮现出一抹古怪的情绪。

    白九玄看在眼里,问道:“陛下,怎么了?”

    云胤没有答话,嘴角肌肉抽搐着,眼眸里透出冷冽的锋芒,“不用找了。”

    白九玄愕然,不明所以。

    “为什么?”

    云胤向后踱步,摩挲着微白的指节,话音阴冷。

    “自从搬到这里,我只当后面是悬崖,下面是座小山谷,不值得我亲自去察看。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现在才明白,什么叫灯下黑。”

    由于那座星辰阵的存在,后山山谷里的动静都被完美掩盖,没有传递到外界。若非亲身走进去,即使是云胤这样的强者,凭神念也无法识破障眼法。

    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不起眼的普通山谷。

    他一直住在云里雾里,厌恶尘世烟火,却不曾想过,低到尘埃处,也别有一番洞天。

    直到此时,任真解开星辰大阵,让这座山谷的假象破灭,暴露出真实情景,他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他心意一动,清晰地感知到,任真正坐在后山悬崖下,静静地感知着他。

    原来你在这里。

    白九玄似懂非懂,以他的感知力,还没法察觉到任真的存在,但他也听懂了一点,后山大有玄机。

    他迈步向前,准备去后山,却被云胤阻止。

    “不用去了。”

    白九玄愣住。

    片刻后。

    一道身影从后山冲天而起,落在平地上。

    白九玄定睛一看,表情异常精彩,失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任真微微侧首,没理会白九玄,而是面朝后方的云胤,仿佛是在看他。

    “去年的账,今天算清吧。”

第627章 就是追不上

    这招平沙落雁,最能体现狂骨诀的核心精髓,那就是干净利落,不准有任何赘余的动作。唯有如此,才能保证快到极致,以最完美的方式杀伤敌人。

    之所以能达成这样的效果,是因为狂骨诀不拘一格,挑战人体极限,为了追求理想效果,连任何匪夷所思的动作都想象得出,所以在常人眼里,它看起来诡异而夸张。

    白九玄并非不够强大,作为准八境强者,他纵横江湖多年,可谓身经百战。换作绝大多数人,都难以将其一击重创,事实上,他也没有懈怠大意。

    即便如此,他仍无法预想到,任真不躲不避,甚至都没转身,而是以如此方式,连攻带守,在同一瞬间内,回赠如此鬼魅的一剑。

    不止鬼魅,关键还是太快了。

    这半年时间里,任真闭关跟百目天王缠斗,提升幅度最大的并非境界,而是身手步伐。能闭眼在上百道斩击下游走,这速度岂是闹着玩的?

    哪怕重来一次,以白九玄固有的身法,在一刀斩出之际,也未必能撤身躲过去。

    他摔到后方地面上,拄着杖刀半跪起来,被划破的眼部鲜血直流,道道血痕滑落面颊,血腥而狰狞。

    在剧痛和愤怒的双重作用下,他浑身不停颤抖,感知到任真所站的位置,歇斯底里地怒骂着,嗓音似恶鬼凄厉。

    “你这小**,竟敢卑鄙暗算,刺伤我的眼睛!”

    跟敌人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哪有卑鄙暗算之说,他只是技不如人,万般痛苦之下,通过辱骂来发泄恨意罢了。他眼睛已瞎,除了骂人,还能怎么着?

    任真闻言,淡漠一笑,没有回应,继续面朝向云胤。

    这招平沙落雁,如浮光掠影,极诡异又凌厉,只要不被提前预判到,即便是八境的云胤,也不可能在瞬息之间,冲过去替白九玄抵挡这一剑。

    在绝对的速度面前,大宗师同样无能为力。

    更何况,云胤刚才也心生得意,以为凭他们的联手,足以将任真轻松制服,绝想象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这正是任真的目标:在最短时间内重伤白九玄,免得此人碍事。现在,他的目标达到了,白九玄被刺瞎眼,已经没法再构成威胁。

    云胤惊怒不已,当着自己的面,任真将他的心腹一剑刺瞎,岂非令他的大宗师威严扫地。

    他脸色冷峻,眼神锋利如刀,迸发出震慑人心的威压,施加在任真身上。

    “狂骨分身诀……这就是你来荒川学的本事?”

    场间空气凝固,气氛压抑到极点。

    任真不置可否,按剑答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我不否认,你的修为能稳稳胜过我,拥有内力优势,但我若想逃走,你也留不住。”

    云胤处于八境上品,是浸淫已久的老牌大宗师,跟任真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门槛。任真跟他正面硬拼的话,即使不在招式上落败,也会在内力方面吃亏。

    他最大的优势在于速度,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可以跑,没必要非得在今天跟云胤死磕。

    听到他的自信话语,云胤冷笑一声,“你刚才一剑确实挺快,但用在我身上,还差得远呢!”

    说罢,他飘然而起,浑身散发出玄妙气息,化作一道疾风,掠向任真。倏忽之间,他降临到任真头顶上空,挥起木杖砸落下来。

    别看那条木杖纤细,似乎很容易折断,不堪一击,但在云胤的真力裹挟下,却宛如雷神巨锤,划过空中时,浑厚内力使得空气挤压变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任真感受到它的威力,情知不宜硬扛,身形急遽倒退,试图躲过这一击,云胤见状,迅速调转木杖攻击的方向,挟着恐怖威压步步紧逼。

    不得不承认,刚才的话并非夸口,他身躯确实很矫健,轻功凌厉逼人,在追逐任真的过程中,不仅没被甩在后头,反而渐渐拉近距离。

    任真在风中疾驰,感知着云胤身上流淌的那股气息,神情微凛。

    “不愧是姜小白的师尊,他那种以清风裹身的轻功,就是你教的吧?”

    他跟姜小白交战国无数次,能清晰地看出,对方的身手之所以跟自己媲美,一双鹤翼固然功不可没,但最大的秘密还在于某种清风步法。

    果然,这是出自云胤的绝学。

    同样的步伐,被这位大宗师施展出来,威力不可同日而语,不是姜小白所能比拟的。云胤银发飞舞,处于飘飘欲仙的状态中,仿佛真的变成一阵清风,跟虚空融为一体,不受任何阻力。

    云胤挥杖追来,眯眼说道:“白九玄说过,在神农大典上,你跟小白难分伯仲,身手还没法超越他。怎么才过半年,你的速度就提升到这种地步!”

    他自然比姜小白更快,但任真经过死亡磨炼,也已今非昔比了。在如今世上,即使还有人能追得上任真,也肯定不会是眼前的云胤。

    “想知道答案?来追我啊……”

    任真双脚踏空,腿部喷薄出滚滚真力,在风神步的加持下,速度陡然加快,将正在缩小的距离再次拉开。

    他真不相信,云胤能追得上自己。

    云胤脸色骤沉,意识到任真也没吹牛,他的速度确实比自己快,再这么追逐下去,自己肯定会被甩在身后。这样不是办法,必须得出手拦住他。

    一念及此,他抛出手中木杖,隔空砸向任真。

    以神念驭器,有利也有弊,利处是能摆脱空间限制,帮他进一步追近任真,争取拖住任真奔跑的步伐,弊端也很明显,隔空驾驭,木杖上的真力减少,杀伤力自然也会打折扣。

    听到木杖破空而来的风声,任真并未放缓脚步,也没有挥剑迎击的打算,心道,既然这样,那就试试我闭关的成果吧!

    他的眼睛虽然看不见,神念感知却空前强大,心眼已开,哪会忌惮对方的隔空打击。

    当木杖从左上方砸来的那一刻,他身躯倏然闪开,提前奔向右侧,速度没受任何影响。

    云胤见状,初时不以为意,驾起扑空的木杖,刚刚调整方向,准备继续砸过去,还没激射向前,任真就已预见到下一击的方向,提前改变奔跑位置。

    木杖不断调整着,任真也在空中灵活游走,像是一只狡猾的泥鳅,任人如何费力抓捕,也捕捉不到他的踪影。

    渐渐地,云胤察觉出端倪,神色微变,“你该不会也修炼心眼了吧?”

    他这时候才想起,去年在长安大战中,任天行面对三大宗师的围攻,也曾灵活闪躲,游刃有余,能提前预判出攻击的方向,令三人无可奈何。

    那副情景,跟今日有些神似。

第631章 回家的诱惑

    萧景睿很有必要怀疑任真的身份。

    任真是被白夫人引荐出来的,不排除其中有诈,白九玄在设计试探他的心意,想以此为借口除掉他。因此,在确认任真的身份前,他不能贸然表明立场。

    任真料到会有此问,不慌不忙地道:“恕我直言,家师跟将军很少打交道,本来就不熟悉,就算我崭露轻功,证明自己的师承,恐怕你也无法辨识。”

    萧景睿默然。他知道,任真的道行高深,不是他能企及的。

    任真继续说道:“再者,我老师率军驻扎在列柳城,防备唐军从荒川偷袭我朝,这点你是知道的。他临时察觉到唐军的异动,派我来通知你,也来不及向朝廷请旨。”

    列柳城,位于荒川东部边缘,是进入南晋的咽喉之地。自从上次作战失败后,武帝已经意识到,北唐未来的进军路线在于荒川,便命曹春风率十万大军,镇守列柳城。

    而眼前,任真想诱骗萧景睿这支晋军,目标也是列柳城。只要把那座城池攻陷,就等于打开南晋的西部大门,以后从列柳城进军,比强渡骊江容易多了。

    萧景睿皱起眉头,“也就是说,你连夜来见我,只是曹先生个人的意思,尚未征得陛下的许可。而你手里,也拿不出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件,对吧?”

    任真答道:“可以这么理解。”

    说这话时,他的神态淡定,并没有急于辩解。

    因为他清楚,现在处境最艰难的人是萧景睿,城里的晋军日夜期盼着回归中原,好不容易看到一根救命稻草,哪能轻易放弃。哪怕有微弱的希望,萧景睿也得放手一搏。

    果然,萧景睿沉默片刻,没有停止交谈,盯着任真说道:“事急从权,曹先生临时派人来接头,也是有可能的。你刚才说,他察觉到唐军的异动,是什么意思?”

    他解读出任真话里的关键信息,并且有种很好的预感。

    白夫人坐在一旁,默默听着,心知接下来就是任真的调兵计划。

    任真说道:“就在今天凌晨,我老师收到密报,驻扎在荒川北部的唐军突然开拔,朝白云城急行军,应该是要发起偷袭,所以让我来提个醒。”

    萧景睿闻言,表情凝重,“今天凌晨?按路程算的话,那岂不是明早唐军就会兵临城下?”

    任真点头,“没错。唐军的动作太突然,仓促之下,我老师来不及禀报朝廷,只能当机立断,让我来转告你,白云城危在旦夕,你们是时候脱困了!”

    云胤跟南晋撕破脸,即使南晋真的知道唐军出动,多半也不愿援助白云城,只会派兵袭击唐军后方。因此,任真劝晋军脱困,而非死守城池,这样的动机很合理。

    萧景睿脸色变幻,目光闪烁不定,心底仍在迟疑,“他说的是真的么?这里面会不会有诈,难道云胤是在考验我的忠心?”

    他嘴上问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脱困?”

    任真答道:“白云城依两侧山崖而建,只有南北两座城门,到时候,唐军肯定会兵分两路,前后夹击。我老师说,他会率军尾随其后,袭击攻打北门的那支敌军。”

    萧景睿反应极快,凛然道:“果真如此的话,明早对阵时,北门的唐军受到骚扰,必会溃败逃窜。届时我再率军冲出城,就能跟曹先生的兵马会合,对吧?”

    他心想,如果明天城外真的出现晋军,令唐军后方大乱,那么,这是不是云胤的试探,都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他率军出城杀敌,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只要跟曹春风会合,他就能顺利地逃离白云城。

    退一万步说,即使这情报是假的,明天我见机行事,战场上再临时改变主意,也完全来得及。

    任真明白他的心思,“我老师正是这么计划的,不过,他让我提醒你,必须尽快出城。事发突然,没法贸然全军出动,他只带了五万精锐骑兵。”

    大军开拔,绝不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涉及到方方面面,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更何况,还是在险恶的荒川。曹春风不敢赌上全部兵力,也在情理之中。

    萧景睿彻底心动了,摩拳擦掌,“用不着全军出动。唐军应该有十万人,他们分兵攻城的话,北城只有五万唐军,尊师跟我联手,肯定能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任真淡淡一笑,“是啊,所以我老师说,这是你们离开白云城的最佳时机。只要能大败唐军,帮白云城解围,相信云帝看在这份人情上,也不会再强留你们。”

    萧景睿用力点头。听起来,这的确是皆大欢喜的处理方式。

    “那就这么定了!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回军营,让将领们悄悄准备行囊,重回中原故土!”

    他拱了拱手,兴奋地离开白府。

    等他走后,白夫人才终于开口,说道:“我看这个萧景睿,不像是愚钝鲁莽之辈,刚才对你起了疑心。你就不怕他临时变卦,明天按兵不动么?”

    任真眼睑微动,答道:“无所谓。对我来说,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即使他没率军出城,白云城内部的军心已乱,不攻自破,我的离间计也成功了。”

    唐军此次出动,最重要的是吞掉白云城。只要城破,就算大功告成。至于萧景睿所率的晋军,注定是他的囊中之物,只不过被放走,对他的利用价值更大一些。

    白夫人感慨道:“确实,你给萧景睿送去了他最想要的东西——回家的诱惑。至于我丈夫,他双目失明,哪还有负隅顽抗的实力。白云城,大势已去了……”

    定计完毕,任真不想再逗留,起身说道:“我答应你的事,就会做到。明日攻城时,你哪里都不用去,待在家里就行。”

    说罢,他身躯一扭,消失在原地。

    今夜注定无眠,他得马不停蹄地去跟唐军会合,把这份作战计划告诉杨靖。

    万事俱备,明天过后,荒川就会恢复真正的安宁。

第637章 曹春风必须死

    曹春风不敢相信,上次见到时还曾狼狈不堪的任真,如今会变得如此强大,竟能跟他并驾齐驱,这是何等恐怖的实力提升!

    他想不通,如果说心眼是任天行遗留的绝学,这凌厉绝伦的身手速度又是怎么回事?要知道,即便是任天行,也没法在他面前占到便宜,反观任真,不仅不落下风,甚至隐隐胜出一筹。

    “你究竟去了哪里?这不可能是任天行教你的!”

    任天行修成心眼,也经受过百目天王的磨练,因此能跟上曹春风的速度,不致被动。跟父亲相比,任真还有一个更大的优势,那就是他学会了狂骨诀和风神步。

    所以说,仅从速度而言,任真已超越任天行。

    听到曹春风的质问,任真闪转腾挪着,懒得跟这个活死人解释。

    “我记得你以前常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是你最引以为傲的优势。你做梦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在身手速度上遭到压制吧?”

    虽然随口调侃,实际上他并不轻松。

    在诸般神通加持下,他比曹春风稍快分毫,优势不算明显,能保证不受伤害,但也不至于能轻松秒杀曹春风。而且,他不敢真的跟老师硬碰硬,毕竟对方是八境大宗师。

    速度这种身体素质,基本不受境界影响。有的人天生笨拙,有的身轻如燕,这是由先天禀赋决定的,从理论上讲,修炼强大轻功的六境武修,也能快过不擅轻功的八境大宗师。

    但另一方面,境界修为却直接决定内力,也就是真元力量。在绝对的修为差距面前,没人敢正面硬拼,两掌相抵后,内力更弱者就会被震飞出去。

    内力,就是境界的直接体现。

    任真很清楚这点,所以他一直闪转腾挪,避开曹春风的攻击,同时寻找下手的机会,并不敢真的跟曹春风碰撞。

    曹春风也深知这点,却苦于速度稍慢,没办法逼任真就范。他以速度著称,并不以雄浑内力见长,让他一掌撼天动地,摧枯拉朽,他也做不到。

    如任真所说,他真没想过,自己会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任真的嘲讽令他愈发恼怒,左手铁钩飞快刺杀的同时,右手则悄悄缩进衣袖里。

    任真的心眼有所感应,提前预判到曹春风要做什么,却没有出手阻止,只是淡漠一笑。很多事情,只有让敌人尝试过,劳而无功,才更能体会到绝望。

    曹春风自以为得计,右臂猛然朝任真一扬,袖里喷射出大量白色烟雾。由于两人近身搏斗,任真来不及逃脱,当即被笼罩在白雾里。

    毒蛊是曹春风的另一杀手锏,也是他最让世人忌惮的地方。如不能压制住毒蛊,即使是再厉害的人,也会伤害累累,难以从他面前全身而退。

    当然,这绝不意味着,曹春风天下无敌。

    毒蛊也有克星。

    浓郁刺鼻的烟雾里,任真的话意飘出,依旧从容不迫,“知道我为什么去荒川吗?要想横扫南晋,很关键的一点就是杀死你,免得你这毒瘤放蛊伤人……”

    曹春风眼眸微眯,正准备反唇相讥,这时候,烟雾里忽然响起噼里啪啦的响声,紧接着,高空的整片空间蓬蓬燃烧起来!

    那团白烟化作火海。

    所有的生命体都畏惧火焰的焚烧,毒蛊也不例外,一旦把空气引燃,毒蛊就会被烧死,剩余的拼命逃遁,哪还敢肆意流窜,到处伤人。

    火海里现出任真的身影。

    “你毒不死我,我就能烧散所有毒蛊。我很想见识一下,你身上到底携带着多少毒蛊……”

    之所以说曹春风绝非天下无敌,还有个重要的原因是,毒蛊数量极为稀少,又很难养活,即使是尊为第一养蛊师的曹春风,也并非无限养殖,更做不到大规模杀伤。

    只要保证百毒不侵,他放蛊的速度,绝对赶不上任真烧蛊的速度。

    曹春风脸色剧变,听着噼里啪啦的响声,心里在滴血。那些都是他千辛万苦养育的宝贝啊,居然被任真付之一炬,当面烧成了灰。

    “你……你为什么没有中蛊?”

    看着任真泰然自若的姿态,他再次感到震惊。虽然不知其中真相,但他已经意识到,为了能攻陷金陵,救走任天行,任真做足了准备,早就算计到所有人,包括他在内。

    任真按剑而立,说道:“死人没必要知道太多。”

    一模一样的话,刚才他说过一遍,曹春风不以为然,以为他出言不逊。但此时,他把曹春风所有的神通都压制住,再次说出这句话,就近似于死亡的宣判。

    曹春风信了。

    速度不够、毒蛊失效,他黔驴技穷,而任真仍未出杀招,再留在这里,他真有可能会被杀死。

    他心意微动,朝后方倒退数步,冷冷地道:“就算我死,也会拉所有人陪葬!”

    说罢,他再次挥舞衣袖。

    任真提前感知到,却也无法阻拦,只见那条衣袖里又喷薄出大量白烟,比刚才更为浓郁,借着疾风朝下方的唐军扩散,首当其冲的,就是杨靖。

    杨靖大惊,眼看毒雾袭来,正准备逃离此地,忽又想到后方的众多军士,毅然停在原地,仿照任真刚才的策略,以真元点燃空气,阻止毒蛊往前方扩散。

    他的尝试初见成效。

    然而,他自己却中蛊倒地,不省人事。

    任真狂奔而来,救人要紧,哪还顾得上曹春风。他一把将杨靖扶起来,从袖里摸出一粒药丸,喂杨靖服下。

    这药丸固然珍贵,是用失魂引炼成,总共只有五粒,但杨靖临危不惧,挺身而出,不愿丢弃军士们逃生,这样的悍将绝不能死,他配得上一粒!

    高空中,曹春风疾速飞奔,逃向远方天际。

    他心机歹毒,刚才故意释放毒雾,真实意图并非毒害唐军,而是拖住任真,免得再纠缠不舍,令他无法逃遁。果然,任真以大局为重,没空再理会他。

    他得逞了。

    “跟我斗,你还是太嫩!八境大宗师,哪是你想杀就能杀的……”

    他正自鸣得意,忽然身形骤滞,目光颤抖着,仿佛看到魔鬼。

    前方高空,一道矮小身影出现,挡住了他的去路。

    “曹东风,列柳城就是你的死地。”

第645章 两位天人

    推开油漆剥落的庙门,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疮痍。

    宽敞的寺院里,原来平坦空荡,给来拜佛的众多香客们腾出地方,然而此时,却堆满了不少废弃的杂物,宛如一座座小山,对任真来说,更像是走进前世的废品回收站。

    值钱的物件早被僧侣们瓜分,带下山改换门庭。人去楼不空,还留下一大堆垃圾,除此以外,地面铺着的石板缝隙里,也窜出高大的荒草,繁茂生长,跟寺外没多大区别。

    任真站在门口,这次没再撸起袖子拔草,而是静静地看着院子中央。

    那里摆了一张陈旧的八仙桌,布满尘土和蛛网。旁边安放着一副椅子,有名青衫男子正坐在那里,背朝着大门口,纹丝不动,仿佛入定一般。

    看到这一幕,海棠也暗暗吃惊,“如此荒废的寺庙里,竟然还有人在……”

    任真眼珠转动,虽视力不再,却像是在用犀利的目光注视那人的背影,同时暗中对海棠传音。

    “他没有修为,是个普通人,应该构不成威胁。”

    说罢,他迈步走过去。

    那男子仍不动如山,似乎没听到他的脚步声,低首看向桌面,比寺里的佛像还沉稳淡定。

    海棠跟着走过来,站到桌子一侧,这下看真切,原来此人是位青年公子,看起来不到三十岁,面容方正开阔,浓眉大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桌面,目光呆滞迟钝。

    她有些惊讶,说道:“方公子,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认识这年轻人。现在说起来,已经是将近三年前,她被任真送到这里,起死回生后,又住下疗养一段时间,因此,她时常能见到寺里的方公子。

    方公子抬头,静静看她一眼,僵硬点头,应该算是打招呼,然后低头,继续注视着桌面的那张棋盘。

    两人又被无视了。

    面对这个书呆子似的青年,任真想坐下来,发现周围没有别的椅子,只能干站在旁边,跟海棠用神念交流。

    “你认识他?”

    “嗯。他叫方玄龄,据大师所说,本是个风流才子,少年得志,却遭受沉重打击,轻生自杀未遂,被大师救醒,后来就住在寺里。”

    任真暗叹一声,“看来也是苦命人。”

    姑苏离金陵不远,他早年来寒山寺数次,都是随武帝圣驾同行,出来透透风,来去匆匆。那时候,方玄龄还没被寺里收留,故两人不曾相识。

    海棠蛾眉轻蹙,回忆着以前的情形,暗道:“对了,我记得大师以前还称赞过,此人悟性奇高,慧根天下罕有,他曾苦劝方玄龄修佛,都被拒绝了。”

    任真闻言,哑然一笑。

    “如此木讷呆滞,居然会是绝顶天才?恕我眼拙,真没看出这人的慧根来……”

    吐槽归吐槽,对于方寸大师的识人眼光,他毫不怀疑。当年他初次来寺里,老方丈便惊为天人,一眼看出他的绝世气运,非要将他纳入佛门。

    既然活佛开口,非常认可方玄龄,甚至屡屡苦劝,说明对方肯定也有过人之处。

    任真低下头,把注意力从方玄龄身上移走,落到桌面那张棋盘上,陷入沉思。

    作为同样受活佛青睐的天才,他的聪慧毋庸置疑。他不仅懂棋,而且棋艺高超,下的次数不多,也从没输过。以他的演算能力,几乎没有预见不到的局势。

    他开始阅读面前的棋局。

    沉默一会儿,他感慨道:“难得,以两位大家的造诣,还能棋逢对手,下出这盘跌宕起伏的妙局,绝对是一大幸事……”

    下棋如修剑,越到高处,遇到的劲敌就越少。与人交手,三两招间就锁定胜局,这样的对决索然无味,不能将自身绝学淋漓发挥出来,久而久之,就会生出孤寂之感。

    棋逢对手,双方各逞所学,痛快斗他一场,这样才能享受到下棋的乐趣。只有最顶尖高手,才会理解这种但求一败的心境。

    方玄龄闻言,有些麻木的目光一颤,抬头盯着任真,流露出淡淡的神采,“你懂棋道?”

    瞎子能下棋,无论怎么看,这都该是一位绝世高手。

    任真低着头,还在看棋,“略懂。”

    方玄龄脸上的惊喜之情愈发明显,说道:“老方丈没骗我,看来你真是个不错的对手!”

    在见识短浅的平庸棋手眼里,这盘棋平平无奇,并没有出彩之处。只有算度惊人的大国手,才能真正看出,黑白双方每次都经过极复杂的演算,预判数十回合后的棋局,才慎重落子。

    这场博弈,实则异常凶险。

    任真若能看懂玄机,那么,他必是国手无疑。

    海棠却无心在意棋局,听出方玄龄话里的惊人意味,质问道:“你早就知道我们的身份?”

    听他刚才的意思,方寸大师早就跟他提过任真,而他一眼认出,任真就是大师说起的那个人。

    难道……他就是在等任真?

    方玄龄无视了海棠的疑问,只顾盯着任真,兴奋地道:“终于有人能跟我下棋了!来,咱们继续,你选哪一方?”

    任真愕然。

    他刚才还称赞对弈双方都是大家,棋力难分伯仲,但听方玄龄的口气,这盘棋竟是他自己跟自己下的!

    方玄龄原来真是天才。

    海棠见被无视,蛾眉一挑,冷冷地道:“不回答我的问题,就别想下棋!”

    说罢,她瞥任真一眼。

    这是赤裸裸的指示。

    若放在以前,剑圣皱眉,这就是要杀人的前兆。

    任真乖乖将伸向棋盒的手缩了回去。

    方玄龄顿时焦躁,催促道:“先下棋!只要能赢我,我就满足你们此行的心愿!”

    心愿?

    海棠和任真一怔,然后扭头对视,脸上浮出凝重之情。

    他们明白了,方玄龄根本不傻,就是专门留在这里等他们的。

    只要赢下这盘棋,方玄龄肯定会透露些重要信息。

    棋逢对手,任真伸手取过盛着黑子的棋盒,心里清楚,即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苦战。

    跟刀剑争斗不同,这场苦战并不是在他最擅长的领域。

    这时候,海棠眼眸微眯,看着方玄龄,表情复杂,“我想起来了,方寸大师曾说过,只有廖如神一人能赢你。”

    纵横家廖如神,雅号叫棋绝,棋力是公认的天下第一。

    而廖如神已经死了。如果方寸大师的点评中肯,这岂非意味着,方玄龄的棋力天下无敌?

    那还下个屁啊!

    任真闻言,心里有无数草泥马在奔腾。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方寸大师生前的安排,如果是的话,实在太坑他了!

    方玄龄呵呵一笑,眉眼间透出不屑,“我看过廖老头的棋谱,就凭他那点水准,怎么可能赢得了我!”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1143/ 第一时间欣赏手眼通天最新章节! 作者:暗形所写的《手眼通天》为转载作品,手眼通天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手眼通天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手眼通天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手眼通天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手眼通天介绍:
【新书《吃出个通天大道》已发布,欢迎阅读!】一盘大棋,南北相衡。 天下众生,皆进局中。 有单车直撞,有马踏连营; 有炮打两岸,有百将争雄; 有国士无双,有大象无形。 乱世狂澜里,有一袭白衣渡江,如小卒过河,一人一剑,一往无前。(订阅读者群号:725914906,加群需粉丝值)手眼通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手眼通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手眼通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