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二章 满洲少壮派
满洲不是没有血性之士,即便爱新觉罗没有,爱新觉罗的奴才们也有!
在诸王贝勒被顺贼威势吓坏,竟生出屈意迎降顺贼的念头,而汉臣祖大寿对太后出言不逊也未受任何责罚之后,一些忠于大清、忠于皇帝的满洲将校们再也无法忍受,他们聚集在一起,群情激昂之下准备兵谏,誓与滦州共存亡,哪怕城中二十万族人尽数玉碎,也要以鲜血捍卫大清的尊严。
他们的为首者是正黄旗护军统领鳌拜、镶黄旗领侍卫内大臣遏必隆、正红旗梅勒额真多积礼、镶红旗甲喇章京浑塔。
然而就在鳌拜等人决定兵谏时,贝勒岳乐却阻止了他们,并告之礼亲王代善同郑亲王济尔哈朗已经察觉他们的阴谋,如果鳌拜他们强行起事势必会引发滦州城中的大内讧,届时根本不必城外的顺贼动手,满洲就要自行覆灭。
而且此时城中除鳌拜等少数人,大部分满洲人已经失去战斗下去的勇气,那些蒙古人同汉军、汉奴更不可能替已经注定灭亡的大清血战到底,因此,即便鳌拜他们兵谏成功,他们也没有办法改变大局。
“难道真要将我们的女人献出去不成!”
镶红旗甲喇章京浑塔悲愤的一拳砸在桌上,他是开国五大臣扈尔汉之子,父亲于太祖年间的荣光决定他这个儿子只能战死,而不能跪着向尼堪乞降。
岳乐告诉鳌拜等人,山海关肯定是出不去了,滦州城也肯定是守不住的,唯今只能率领尚有血性的将士们挟持两宫太后同皇上冲出城。
“冲出去?”
遏必隆摇头,便算他们能够抢到太后和皇上,抛弃城中二十万族人成功从顺军重围突出去,他们也没有地方可去。
岳乐却说有地可去,一是可以去尚在清军控制的遵化,尔后从遵化出口外去漠南蒙古。
“若是遵化不可去,则千里疾行,衣甲不卸去英王大军!只要太后、皇上在,英王那里还有咱们数万满洲子弟,今天的仇我们一定能报!”
岳乐的想法惊住众人,众人思来想去也觉他们根本不可能做到,因为实在是太大胆了。
“正是因为太大胆,咱们不敢去想,那顺贼也一定想不到!”
在知道自己的阿玛阿巴泰已经死在顺贼手中后,岳乐的脑海中就已经构思了这个大胆想法。
“只要咱们动作够快,速度够快,顺贼一定反应不过来,等他们反应过来,咱们已经突出重围。”
岳乐对自己的想法很有信心,他认为顺贼为了全歼出关的他们,肯定将重兵调到了京东一带,因此只要突出去,顺贼在其它地方的驻军力量一定薄弱。只要他们中途不停,全力向南,不与顺军纠缠,能够到达英王那里的机会至少有六成。
“这...”
众人听的都是心动,仔细一想还真是如岳乐说的这般,因此突围南下成功的可能性的确不小。
“就这么办!”
鳌拜拿定主意,并说连遵化也不去,直接从西边突围南下。
之所以连遵化也不去,主要是遵化巡抚宋权是前明降官,城中驻守的是前明军队改编的绿营兵,虽说宋权对大清很忠心,可其余人未必就可靠。
而且大清如今不比从前,真就他们这帮人保了太后、皇上到了漠南,那漠南诸部怕也不会再当他们是主子了。
毕竟,蒙古人当年同明朝一样都是满洲的死敌。
众人说干就干,当下决定由遏必隆和多积礼带人去请太后同皇上,余人各自联络部下,一旦遏必隆他们得手,众人立时从西门出城。
可惜,遏必隆他们却没能得手,因为济尔哈朗早将亲信的两个牛录专门调去保护銮驾,眼看再不走的话就要陷入重围,遏必隆不得不下令赶紧出城。
在西门,一众宁死不降的满洲将校简短商议之后,决定不留在城中等死,当下各领兵马奔出城,计有两黄旗800余人,两红旗600余人,另有400多要出城一搏的披甲人。
......
沙河。
鲜血将河水染得通红,浸泡在水中的尸体已经发白发涨。
因为人马的尸体太多,以致于这一段河水竟然不再流淌,成了一条死河,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岸上到处都是丢弃的武器盔甲,撕烂了的旗帜东倒西歪的插在地上,偶有无主的战马发出几声嘶鸣声,提醒着人们,这里还是战场,战斗也还没有结束。
身受重伤的鳌拜已经将手头上最后的力量,由弟弟卓布泰统领的300名正黄旗精锐骑兵全部押了上去。
“鳌拜,冲不过去的,再打下去就死光了!”
正红旗梅勒额真、太祖皇帝的长外孙多积礼满脸是血,皮铠都被划破,勉强挂在身上,左胳膊处的伤口还在涔涔的渗血,不顾伤口还在流血,他跌跌撞撞的找到鳌拜这里,希望鳌拜下令赶紧撤回滦州,要不然人就死光了。
一想到随他们冲出城的那些八旗儿郎不甘心的眼神,多积礼就心如刀绞。
仗打到这个份上,对于鳌拜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们根本就冲不出顺军的重围。然而明知继续打下去他们会死在这里,鳌拜还是毅无反顾的决定战斗到底。
因为,他是大清的忠臣,他是满洲的勇士!
因为,他不想回去被那帮懦弱的胆小鬼嘲笑!
遏必隆也负了伤,但和鳌拜一样,他的表情很坚定,望着远处正在列队向这边缓缓压过来的顺贼,遏必隆的牙关咬得紧紧的,眼神中满是复仇的火焰。
“杀!”
鳌拜面色狰狞,追随他们出滦州的近两千名八旗骑兵,现在只剩不到一半,而敌人的步骑正从四面八方往这边涌来,甚至有很多顺军是从滦州那边赶来的!
无疑,滦州那边根本没有给鳌拜他们这些有血性的勇士半点支援,甚至连帮助他们牵制顺军都不肯做。
沙河里的尸体让鳌拜痛心,也让他绝望。
可胸中的血气却让他强撑着站起,紧握着长刀死死看着远处正排成密集阵形向他们推进而来的顺军。
必须冲出去,哪怕只剩一人,也要冲出去!
遥远的南方,是满洲最后的希望!
第六百四十三章 太后进京
“卓布泰!”
鳌拜精光一闪,陡然大喝一声,因为喝得太用力,胸口的伤势为之一动,让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大哥!”
卓布泰全身披甲,打马从阵前跃出。
鳌拜重重的朝弟弟点了点头:“去吧。”
“大哥...”
卓布泰好像有话要说,但却被鳌拜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不要给阿玛丢人!”
“好!”
卓布泰露出痛苦的表情,盯着鳌拜看了片刻,终是一拉马头,对着麾下三百名骑兵挥手吼道:“跟我来!”
猛的甩鞭,战马驮着年轻的卓布泰向着敌人驰去。
准塔上马了,遏必隆也上马了,多积礼最终也上马了,因为他们知道回不去了。
........
沙河正面向残余清军逼近的是第二镇副帅程思华指挥的火器旅。
这支火器旅是原淮军建制唯一的纯火器旅,其前身是在海州大败清军的小袁营。
立于马上的程思华冷冷的望着清军的最后一击,身形不动,心无他念。
身后,是五个空心大阵,清一色铳兵。
远处,第二镇的另两个旅,还有增援的第六镇骑兵都在向清军围靠。
胜利的归属已经毫无悬念。
清军的奋勇只是这个才诞生不过十年的满洲民族,尚有血性的男人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而已。
敌我兵力的巨大悬殊,以及士气的天壤之别,注定最后的满洲勇士改变不了结局。
“杀!”
加速完成的清军疯狂了,他们在马上如野兽一般凶猛,似厉鬼一样吼叫,当接近敌人的瞬间,他们中的很多人本能的闭上了眼睛。
“预备!放!”
听到军官的喝令,第四旅的士兵本能的将火铳平举,一眼望去,数不清的火绳子正在泛着火星。
连绵的火铳声响起,最前面的清兵立刻倒下一片,战马也摔倒了不少。
“放!”
军官声调沉稳的再次下达开火命令,方阵中的士兵在口令声中交替前进,如一部精密准确的战争机器一般,中规中矩的以缓慢但却整齐的步伐不断前进。
敲击的鼓声在沙河边响彻着,十分的有节奏。
硝烟弥漫中尽是人马的哀嘶声。
残阳如血,血胜残阳,到处都是断刃残枪,到处都是血肉横飞。
骑兵出动了,风驰电擎般挥舞着马刀冲向了残存的清军,如汹涌潮水般吞没他们。
正黄旗帜倒下了。
镶黄旗帜倒下了。
正红旗帜倒下了。
镶红旗帜倒下了。
年轻的卓布泰不甘心的在尸堆中笔直的站立着,他努力将手中的长刀抬起。
他想跨步朝前,他想杀敌,他不能给阿玛,给哥哥丢人。
但他真的迈不动。
几杆绑有长矛的火铳同时刺向卓布泰,身子倒地的那刻,年轻的梅勒额真痛苦的仰天长呼:“为什么天要亡我满洲!”
瘫坐在地上的多积礼听到了小卓布泰不甘的吼声,他的嘴巴张了张,然后紧紧闭上。
一匹经过他身边的战马停了下来,马上的骑士好奇的看着坐在那一动不动的鞑子将军,然后翻身跃下,提着长刀小心翼翼的靠近,先是拿刀尖捅了捅这个鞑子将军,发现对方还是一动不动后,这个骑士立时做出决定——猛的挥刀砍了这鞑子将军的脖子上。
“完了,都完了。”
遏必隆痛苦的闭上双目,忽然猛的睁开双目,他不甘心死在这里,他一把抱住鳌拜要将他拽上马。可是鳌拜却是纹丝不动,任他怎么拽都不动一下。
“鳌拜!”
遏必隆急得大吼。
“为什么还要活下去?为什么不死在这里?”
鳌拜平静的看着遏必隆,缓缓摇了摇头,然后撑着一杆长矛走到一块石头边坐了上去。
他伸手在身上摸索,可摸来摸去却什么也没摸到,想起什么,有些自嘲道:“倒是忘了烟袋还落在滦州呢。”
“我有。”
遏必隆不逃了,叹了一口气后走到鳌拜身边,将自己的烟袋取出递在鳌拜手中,然后取出烟叶捏了一把装上,又颤抖着摸出火折子点上。
远处过来的顺军见了这一幕,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停了下来,似乎要让这两个鞑子的将军抽完人生最后一袋烟。
“吧嗒”吸了两口后,鳌拜发现自己的心绪突然变得异常宁静。
死亡,真的没什么可怕的。
“遏必隆,你也抽两口吧。”鳌拜将烟袋递给遏必隆。
遏必隆没有说话,默默接过烟袋抽了一大口,可能是抽得急了,一下有点呛,使他不由自主咳嗽起来。
鳌拜竟是笑了。
遏必隆心里难受,他将烟袋还给鳌拜,解下自己的腰刀轻轻抚摸着。
他的腰刀是宝刀,太祖皇帝赐给他的,所以人家都管他的刀叫遏必隆腰刀。
摸着摸着,遏必隆哭了。
“哭什么,咱们满洲男人天生就是战士,能够死在沙场上是我们的宿命,有什么好哭的,又有什么好遗憾的。”
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鳌拜的心其实也很痛。
“鳌拜,咱们败得冤啊!冤啊!为什么,为什么?!”
遏必隆猛的抽出腰刀,恨恨的一刀插进泥土之中,望着不远处看着他和鳌拜的顺军,眼神中充满愤怒,弃满不甘。
他不服!
短短三年,本可席卷中国,彻底征服汉人的大清怎么就突然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那些尼堪顺军明明并不比明军强大,也不比他们在山海关打过的李自成御营能打,可偏偏他们就败了!
遏必隆不服!
因为,尼堪顺贼甚至都没有和大清的八旗堂堂正正较量过,他们每一次都是以多击少,这不公平,不公平!
遏必隆哭得很伤心。
大清还有重兵,朝廷却完了,族人也都要死了,甚至马上连太后和皇上也要死了。
他真的不甘,不服!
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勇士连举刀的机会都没有。
“我们败的不冤,因为我们小瞧了汉人,太宗皇帝说过,征服汉人绝不能急燥,要如伐树一般...唉,顺治元年以来,我们的国策出了问题,多尔衮不应该犯下这般低级错误的。”
鳌拜长叹一口气,再也不说话,只静静的望着那些黑压压涌过来的顺军,那一刻,他的思绪突然回到了从前。
他想到了崇德二年,太宗皇帝决定攻打皮岛。
是他鳌拜请缨为先锋率部渡海发动进攻,不料明军早已严阵以待,一时炮矢齐发,清军进攻受挫,形势紧急之时,又是他鳌拜奋勇冲杀冲向明军阵地,冒着炮火与敌人展开近身肉搏,这才坚持到主力登岛,一举攻克心腹之患皮岛。
因为明朝东江镇对于满洲的威胁,因为始终不能拔除这颗钉子,所以捷报传到盛京后,大喜过望的太宗皇帝亲自撰文祭告太祖皇帝,以慰太祖在天之灵。
也因为皮岛的意义远在明朝其它重城要地之上,所以鳌拜凭借此战功被太宗皇帝赐号“巴图鲁”。
他想到了崇德六年他与阿济格、尼堪等率部排列至海猛攻松锦明军,结果明军大败而溃。
这一战,太宗皇帝称之为扬国之战,因为此战过后,大清再也没有敌手。
这一战,也让他鳌拜成为了大清第一巴图鲁!
他想到了盛京那个夜晚,他与索尼、谭泰等八人会集于肃亲王豪格府邸,“共立盟誓,愿死生一处!”
他想到了盛京皇宫中,他按剑而前,对着所有人大声说道:“我们这些臣子,吃的是先帝的饭,穿的是先帝的衣,先帝对我们的养育之恩有如天高海深。如果不立先帝之子,我们宁可从死先帝于地下!
他想到了太宗皇帝临终前对他说:“黄旗之中,独你鳌拜最为贤能,其他人排斥汉人,而你鳌拜非但不排斥,反而很是接纳,并虚心向汉人学习,这是你鳌拜作为满洲第一巴图鲁最大的优点,能文能武,朕若不在,有你扶保豪格,朕就很放心...”
过往的一幕幕景象在鳌拜脑海中浮现着,往事如昨日之事般印象深刻,让他不禁泪流满面。
先帝啊,臣对不住你啊!
皇上,臣给您磕头了!
面朝滦州方向,鳌拜扑通跪下重重磕了三首,尔后他艰难起身,看向四面八方如潮水般的顺军,最终视线定格在一面已经倒下的正黄大旗上。
“扶我过去。”
在遏必隆的搀扶下,鳌拜走到了正黄大旗处,吃力的弯腰捡起这面大旗,然后用力朝天空挥舞。
这是勇士最后的骄傲,也是最后的战斗。
西边已经看不到日头,只有一抹红云绚烂如血。
喊杀声停歇,硝烟也散去。
微风将两岸浓重的血腥味渐渐吹散。
最后一面正黄大旗倒下了,倒下去的还有这京东最后的满洲勇士,以及那柄被满洲人称之为宝刀的遏必隆腰刀。
大顺永昌三年九月十二,满洲正黄旗护军统领鳌拜以下1620名将校兵丁战死于滦州沙河,降者317人俱卸甲驱河溺之,仅三人逃出。
捷报传至北京,大顺监国闯王感鳌拜忠勇,命将鳌拜尸体于沙河择地妥善安葬,允立碑文,上书“满洲第一忠勇瓜尔佳鳌拜”。
又令赐遏必隆宝刀于第二镇帅左潘安。
次日,又谕:“准满洲国主福临降,着哲哲、布木布泰进京,沿途待以上宾。”
第六百四十四章 中国天子,菩萨也!
香河县。
上万名两白旗被俘的满洲男女老少被勒令挨城墙坐下,相互之间不准说话,不准抬头,更不准走动。
每到饭点,就有被选出来担任夫役的原汉人阿哈,挑着一桶桶的饭食到城墙挨个分发。
除了暂时没有自由外,这些被俘的满洲人相较几天前的逃亡生活,已经是一个天一个地了。
至少,他们一天能够吃上两顿热食,也不用再在荒郊野外颠沛流离,晚上也能两三个人发一条被子,不必被冻得半死。
京中传来行营谕令,对被俘满洲不问男女皆要确保其生命安全,各部不得私藏,更不得私分女眷,凡缴获的财货也一律加以收缴。
将士分赏待战后由行营统一叙赏,在此之前有敢私吞、私藏、私分者,重则杀头,轻则夺籍充役。
但与此同时,行营又令必须对被俘的满洲兵丁进行相应的甄别。
首先是甄别出前明崇祯十七年以前入过关的,对这些满洲兵丁,不管是青壮还是年老者,都将会被处死。
因为北京方面认为这些满洲兵丁入关之后于中国犯下了极其严重的战争罪行,前后五次入关除被满洲兵丁掳掠出关的数百万汉人外,更有比这数量多得多的汉人被清军野蛮杀害。
如此罪行,岂有不惩治之道理?
况,被俘非主动投诚,乃抗拒被捕,罪加一等,不加以惩治,岂非让人笑中国无人!
行营谕令监国闯王明文:“今后内外六夷,敢执兵仗入中国者,灭其族,亡其种,毁其史,断其根。”
至于崇祯十七年以前并没有入关,或者于此后入关者,则不被追究战争罪行,但根据其在八旗从军经历,或罚为苦役,或罚为庄奴,或编入军前听用。
最好的莫过于释为自由民,但这部分满洲人数量应当不会太多,毕竟满洲除女人外全民皆兵。
又因满洲十二岁以上男子皆随军征战,故北京方面给出的年龄界限也是十二岁。
即十二岁以上都要受甄别并给予相应惩治,十二岁以下则可以被赦免。
除甄别满洲普通将校军士外,对被俘的爱新觉罗子弟也要重点清查,确保每一个红带子、黄带子都不会漏网,尔后视其经历进行相对应的处置。
在香河负责对两白旗俘虏进行甄别的是耿仲明之子耿继茂,及耿仲明的部将徐绍宗。
耿继茂对甄别工作十分重视,几乎从头到尾都在亲自监察,因为他的父亲耿仲明前天刚刚被监国闯王行谕训斥,原因是耿部私藏了一百多满洲兵隐瞒不报被人告发。
当初耿仲明之所以决定弃清归顺,给了多尔衮大军后背严重一击,原因同样也是因为他在军中私藏了满洲人勒令必须为奴的汉族逃人。
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就是借耿仲明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举旗反叛。
再者,这位前满洲怀顺王骨子里对满洲是不满的,而对同为汉人的大顺,耿仲明还是敬服的。
于是,为了将功赎罪,耿仲明这才特意让其子耿继茂负责对两白旗的甄别,并要求千万不能出错。
另外,他军中私藏的一百多满洲兵也被他下令斩杀,首级都已快马送京。
并向监国闯王上书自述错误,言辞恳切。
从上午开始,耿继茂同徐绍宗已经甄别了近两个时辰。
“汪善、觉罗、胡什布、他立、兰柱、常寿...”
随着一个个人名的念出,城墙下的满洲人群中都会有男人瞬间变色,然后在恐惧之中被顺军从人群之中拖出。
大多数被念到名字的男人不敢反抗,因为不反抗是他一个人受到惩罚,反抗的话却会让他的家人都受到牵连。
也有少数满洲男人在那惊恐大叫,年纪小的拉着自己的额娘、太太在那哭喊他不要被带出去,然而这样做的后果除了本人被立即施以暴力外,便是连累他的亲人也挨打。
耿继茂说用妻离子散来形容这些双手沾满汉人鲜血的满洲男人被带出来的场景,很是恰当。
徐绍宗却说差之千里。
“妻离子散是受害者,加害者岂能用此形容?同我们汉人受到的苦难相比,闯王对这些满洲人实是太过仁义了,要说闯王可真是这些满洲人的活菩萨。”
耿继貌细想觉得不错,就是他这个怀顺王世子不也被那些红带子不当人看么。今天这事要由他耿继茂来处置,恐怕香河城下定要尸堆如山。
城墙下的满洲人群泣声不绝,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些男人一旦被带走,就基本不可能再回来。
不止一个满洲老妇在那闭目诵经,不知是为儿孙的报应忏悔,还是乞求上天能够让儿孙转世不再为作恶多端的满洲刽子手。
耿继茂似乎对甄别这个工作很有兴趣,看到那一个个双手沾染汉人鲜血的满洲人或是吓得尿了裤子,或是两腿发抖连走路都不能而被士兵直接拖走,他就觉得很痛快。
“还有多少人?”
耿继茂扭头问身边的徐绍宗,后者因为坚守良乡成功配合监国闯王堵死多尔衮大军返京通道,行营已经任命其为炮镇旅帅,命其三天后回京前往炮镇报到。
据说,监国闯王准备以军中现有火炮为基础成立两个炮兵镇,一支将派往河南战场,一支则有可能调到山西。
徐绍宗看了眼手中的名册,道:“还有两三百人吧。”
耿继茂问:“都是入过关的?”
徐绍宗点了点头,这份名单可是这些满洲兵互相检举并验证的,可以说百分百准确。
“那抓紧些吧。”
耿继茂示意手下动作快些,吃饭前把这差事结束掉,然后还要甄别被俘的汉人阿哈和汉民,北京那边要求将被俘的汉军工匠都要集中送到京城,其余汉人和阿哈很有可能会被打散发往各地屯田安置。
剩下的两三百满洲人很快就被一一带走,耿继茂又叫人准备将妇孺分批送往北京。
第一批送到北京的是两千人,除了一百多婴幼儿,其余多是年轻女子。在被勒令起身集中时,这些女人们都吓坏了,她们以为顺军会同对待男人一样对待她们,因此几乎是同一时间这些女人就开始哭喊起来。
耿继茂听得头大,正要让人告诉这些女人不必担心,大顺军不会杀害她们时,有几十骑快马赶到。
马上的骑士看到前面的顺军将那么多的女人往城外赶时,为首的吓坏了,赶紧高声喊叫起来:“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第六百四十五章 顺太祖?顺世宗?
“刀下留人?”
耿继茂同徐绍宗等人被这不着调的呼喊声怔住,等来人近了后才发现是一帮没戴帽子,脑袋却是清一色光秃秃,左臂系有“忠贞”二字红袖的骑兵。
这帮骑兵翻身下马之后,为首者很快就将一封公文递了过来,尔后同部下毕恭毕敬的侯立在那。
耿继茂接过公文一看,上面盖有行营参军的大印。
“是跟多尔衮南下的那帮满蒙八旗兵,现在降了咱大顺,编为忠贞营,主力调到河南去了,上头允许他们将家眷赎出,一户三人,让咱们不要刁难,予以配合。”
耿继茂随手将公文递给徐绍宗。
徐绍宗看后点了点头道:“既是行营的命令,就让他们挑人吧。”随后命那忠贞营副将图勒慎将名单递来,他会安排人将名单上的家眷挑出安置于香河城内,暂不解往北京。
此后如何安置法,是就近集中驻屯,还是另有安排,还须行营进一步指示。
“多谢将军!”
图勒慎赶紧将名册递上,都是随他在涿州降顺的原满洲、蒙古两白旗官兵名单。
耿继茂看这图勒慎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过了一会方记起这人好像就是多尔衮正白旗的人。
“你们稍等。”
徐绍宗将名单递给下面几个军官,让他们将名单上的满洲家眷都选出来。
远处一队刚刚被挑出的满洲兵见到了图勒慎他们,顿时有人朝图勒慎等大声叫喊起来,但图勒慎等只是朝这些族人看了一眼便又继续默立在那。哪怕其中有些人和他们是亲戚,甚至血缘很近,他们也不敢前去救人。
因为,他们每人只能救三人。
这三人,除了至亲,又哪个会浪费名额给别人呢。
能被大顺接纳并被编为忠贞营,且一人可赎三亲人,于这些满洲降兵而言已是天大的福份,哪个还敢奢望更多。
每个名单后都附有所赎亲人姓名,大多是赎的妻子和儿女,父母年老辈很少。
新一轮选人很快开始。
两白旗因为多尔衮缘故,是八旗实力最雄厚的,但也是最先遭到袭击的,因此损失也是最大。
离京时,两白旗不计阿哈汉奴,男女老少出京的有近四万人,如今除了香河这里的一万多人,就是宝邸、通州等地区捕获的几千人,其余人等大多被杀。
刀剑无眼,谁也不知道被杀的是谁,因此难免会出现名单上的忠贞营家眷已经死去的事。
起初,还不多,后来汇报过来的却是越来越多。
不得已,徐绍宗只得将这一事实如实通告给了那忠贞营副将图勒慎,后者在沉默片刻后也是无奈接受这一事实,但请求将已死者名额让给其他人,意思是赎回别的亲人。
徐绍宗觉得这样做也不是不可以,但他不敢私自做主,便问耿继茂的意思。
耿继茂却是想也不想就当场拒绝,称行营公文上面并没有可转让名额之事,所以除非有新的命令下发,否则他这里只能按公文上面的要求交人。
徐绍宗对那图勒慎道,他们这里的确不能私自答应,不过忠贞营方面可以将事情报呈行营,只要行营发话说可以,他们随时可以来赎人。
图勒慎也知道对方是按规矩办事,他就算说破嘴皮子也没用,当下便让人将赎出的家眷先往城中安置,又让人去京师将此间发生的事向行营禀报,请求行营那边能够特事特办,让他们可以多赎回一些家眷。
等待中,图勒慎看到贝勒尚善带着一拨人从城中出来,看其样子并不限制自由,并与顺军方面有些熟悉,急忙过去向其询问豫亲王多铎的下落。
尚善却是吱唔不答,未几推脱说他要带人去京师面见闯王,带着一行人打马就走。
图勒慎手下一人却低声提醒图勒慎,跟着尚善走的那帮人中有豫亲王身边的侍卫。
“唉,豫亲王多半...”
图勒慎叹了口气,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如今连满洲人都不做了,想着从前的主子又有什么意义。更何况他们这帮降兵大多已经调到河南,眼下说不定都跟英亲王阿济格打起来了。
今后,忠贞营上下也只能一心追随大顺天子,从前的故旧也好,亲人也好,再见面除了生死大敌,再无其它。
“闯王让尚善进京做什么?”
行营下令让尚善等投降的两白旗宗室进京,耿继茂也觉不解,总不能因为这个尚善把多尔衮同多铎的女儿进献给大顺闯王,行营就对这个爱新觉罗叛徒高看一眼,要给其封官晋爵吧。
不过话说回来,多尔衮的女儿东莪和多铎的女儿灵格格其实长得还都水灵,要是被闯王看中,不失是这两个小丫头的福份。
总好过被下面人玩弄的好吧。
想靖康年,女真人攻破东京,那赵官家的女儿被女真人百般蹂躏,脱肛者有之,梓宫脱落者更有之,当真是惨不忍睹。
两相对比,大顺不管是对前明,还是对满洲女眷,都是仁义上天了。
至少,耿继茂没听说大顺军有虐待前明、满洲宗室女的。
徐绍宗却猜测行营让尚善等进京可能同寻找李自成首级下落有关。
“当初李自成死在襄阳,阿济格命人斩其首级快马递京,之后李自成首级就下落不明。如今大顺光复北京,陆闯王又是李自成的女婿,于公于私都要找寻岳父首级...”
徐绍宗估计找到李自成首级后,北京方面暂时怕是不会为李自成正式发丧,追加庙号、谥号,因为李自成的首级还在阿济格手中。
“陆闯王要是登基,你说他算是开国之君,还是继业之君?”
耿继茂不无恶意,李自成要算是大顺太祖的话,他陆闯王登基为帝,难道在太庙中先摆李自成的画像,再挂他陆家先祖的?
“这...”
徐绍宗不知如何回答,因为这事中国历史上好像还没有过,比较类似的是后周太祖郭威同世宗柴荣,但世宗柴荣尚有生父柴守礼在世,其登基后却没有册封柴守礼为太上皇,而是以元舅礼待之。
估摸那陆闯王登基后多半会效仿柴荣,不追封其父祖为帝,因为这样一来于礼法不合。
除非,改顺建新,以开国之君自居,而非继业之君。
不过徐绍宗不认为陆闯王会改顺建新,因为那样很有可能会让大顺分裂,毕竟他顺军一半主力是原来李自成的部下,其妻也是李自成的女儿。
所以,大半是世宗皇帝了。
第六百四十六章 闯王似好妇人
图勒慎是幸运的,他在南城墙下找到了自己的妻子同一对儿女。
“阿玛!”
两个方七八岁的孩子赤着脚激动的扑到父亲怀中,生怕父亲会再次丢下他们不管。
“阿玛,你的辫子?”
哥哥富图被父亲光秃秃的脑袋惊住。
“以后,不留辫子了,我们,是尼堪了。”
图勒慎牵着一对儿女走向正泪流满面的妻子瓜尔佳氏面前,看着吃了不少苦的妻子,他很是难过。
瓜尔佳氏不识得汉字,但丈夫的模样和臂上的袖章已然告诉她发生什么。
心底深处,一丝庆幸。
莫名的高兴。
四下里,被念到名字的满洲女人欢喜的拉着孩子从人群冲出,有些更是看到自家男人活着归来,欢喜的泣不成声。
没被念到名字的女人们则是面若死灰,呆呆望着别人被带出去。
不用问,她们的男人肯定不在了。
有可怜巴巴看着的,有乞求能够带她们一起的,有绝望放弃一切的...
城墙下,几家欢喜几家愁。
徐绍宗为忠贞营赎人提供了最大的便利,几乎都没怎么过问。
耿继茂也当了甩手掌柜,但渐渐的他发现了不对劲之处,于是拦下了一队被选出来的忠贞营家眷,对选人的那个前满洲兵席琳道:“名册拿过来。”
席琳明显愣了一下,递上名册的动作稍显迟顿。
翻看名册扫了一眼,耿继茂便合上名册,问席琳:“册上是二十八人,那么这里现在应该是八十四人,对不对?”
“对。”
席琳的祖父是铁岭城中的熟女真,汉话比较流利。
“过去数一下。”
耿继茂一挥手,两个亲兵立时一前一后开始数数。
“将军,是八十九人!”
第一个亲兵很快报出所数人数。
“是八十九人,没错!”
第二个亲兵确认了同伴数的没错。
席琳的脸色瞬间苍白,将头垂得很低,不敢看耿继茂的眼睛。
耿继茂没有理会这个正在害怕的前八旗兵,命人将那忠贞营副将图勒慎叫来。
将事情简要说了一下后,耿继茂微哼一声,道:“这是你的人,事情也是出在你们身上,怎么处置我交给你。”
图勒慎哪里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他看了眼将头垂在那双手微微在抖的席琳,暗叹一声走上前,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大人,我...”
席琳脸色慌张,吱唔几声想解释什么,可却不知应该怎么说。突然,猛的抬头,咬牙转身看了眼自己的妻子,之后走到队伍中将那多出来的五个人毫不留情的拖了出来。
这五个人是席琳妻子弟弟的一家,席琳经不住妻子的苦苦哀求,只好偷偷将小舅子一家挑了出来,原本以为能蒙混过关,没想却是被人家当场抓住。
“图勒慎,求求你,你给我们求求情,不要丢下我们,不要丢下我们!...”
席琳妻子的弟妹那拉氏已是吓得面无人色,她紧紧拽着姐夫席琳的衣服,希望对方能够替她们向尼堪求情。
席琳妻子痛苦的抱紧自己的孩子,她不敢去看弟妹一家,更不敢去看自己的侄女们。
她已经后悔哀求丈夫去做这件事了,因为她们全家的性命已经在悬崖边上了。
“你们这些满洲余孽,有什么资格跟我们一起!”
“快滚回去,不要害死我们!”
“滚回去,滚回去!”
“......”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那帮刚刚被赎出来的忠贞营家眷们却恶毒的咒骂起那拉氏一家起来。
“这个世上以后再也不会有满洲了。”
徐绍宗略有感慨低语道。
耿继茂一愣:“为什么?”
“因为,人心散了。”
徐绍宗摆了摆手,顿时有士兵上前将那五个不应该被选出来的满洲人又拖回到了城墙下。
“将军,是我的人一时糊涂,”
席琳毕竟是跟了自己多年的老人,图勒慎不想他因为一时糊涂送了性命。可他的话还没说完,耿继茂就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我可以放过他,但这件事传到闯王耳中,我不知道他还不会对你们忠贞营格外开恩。”
几个沉重的呼吸后,图勒慎再次走到了呆立的席琳身边。
二人目光对视,彼此都没有言语。
尔后,席琳拔刀挥向了脖子,随着他妻子的一声尖叫,鲜血溢空而溅。
图勒慎也拔出了佩刀,将席琳的妻子刺死在丈夫身体之上。
这场悲剧本是可以避免的。
经此事后,再也没有人敢将不存在名单上的人带出来,甚至有很多满洲人开始自发维护她们的男人为她们挣来的“特权”。
大约三千多妇孺得到了自由,这个自由是她们的父兄、丈夫用“重生”为她们换来的。
只要她们的父兄、丈夫、儿子能对大顺忠心耿耿,不久后,她们就将是真正的尼堪,真正的中国人。
图勒慎带着妻儿进了城,在告诉妻子他已是顺军忠贞营一员,不日就要前往河南替大顺天子征战时,妻子瓜尔佳氏沉默许久,尔后紧握住丈夫的手道:“一定要多立战功,富图和妹妹不能被人家欺负。”
耿继茂虽没有给图勒慎通融,让他可以赎出更多的家眷,但对于安置在城中的满洲妇孺还是给予了一定照顾。他让徐绍宗将缴获的物资拨了一批到城中,又给这些妇孺留了不少粮食,虽说不多,但能确保她们能够支撑十来天。
图勒慎走了,他还要去滦州。
途经城东荒地时,众人发现几百具尸体就那么趴在荒地里,有仰面向上的,也有趴伏在地下的。
尸体有完整,也有不完整,就那么放在那里,没有人去搬动,也没有人去理会,好像这些尸体根本不存在似的。
经过这些尸体时,图勒慎他们看到最边上那些尸体竟然还有手脚在微微颤动的,而这些尚未彻底断气的“尸体”赫然就是他们先前在香河城下看到的那群族人。
.........
滦州城内,现在最吃香的人无疑是大学士冯铨同汉军正黄旗总兵官祖大寿了。
因为,满洲人极为礼遇他二人。
尤其是冯铨,已经受命出城三次,最终通过他的不烂之舌为满洲国主福临争得一个国公的爵位。
“你那个外甥吴三桂是大顺的死敌,即便陆闯王想收降你那外甥,大顺的其他人也不会同意,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以吴为贵,或还想着凭你那外甥有所作为,当务之急,好好劝劝你那外甥媳妇才是正理,想其它的都没用。”
冯铨现在一点也不担心济尔哈朗还有勇气做出拒降之事,他现在关心的是怎么才能让祖大寿把他的外甥媳妇陈圆圆给献到北京去。
城外顺军大将李成栋私下对他冯大学士说过闯王似好妇人,曾在山东临幸孔有德妻子白氏。
因此,若陆闯王真有此嗜好,那这个陈圆圆可就是他冯大学士送给闯王的最好礼物。
第六百四十七章 更无一人是男儿
祖大寿被冯铨的无耻气着了。
但冯铨说的也没错,万一陆闯王真好妇人,这桩买卖未尝不能做,且说不定能为他祖家带来大造化。
眼下局面,可谓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鳌拜、遏必隆等夺宫不成强行出城突围失败后,是彻底断了滦州城内二十万人逃生可能。
礼亲王代善就此一病不起,城中人心惶惶皆愿归降,事已至此,他祖大寿岂能不为家族,不为这城中的汉军家眷着想。
“复宇可要想明白,老夫可是听说可法在闯王那边颇受信用。”
冯铨悠哉一挼长须,如今这滦州城中莫说祖大寿了,就是那满洲的亲王见了他都得尊称一声冯先生。
鳌拜等没出城前叫嚷着要杀他冯铨,说什么替大清除此祸患,最后还不是杀而不得。
真要杀了他冯铨,这城中怕至少要有一半人替他陪葬。
“我儿泽润?”
祖大寿关心长子安危,沧州被破之后他便不知其子是生是死。
“大公子无事,现被押在京师。”
冯铨信口开河,昨日李成栋明白无误告诉他祖泽润在沧州城顽抗大顺天兵被阵斩,到他这儿却死而复生了。
“圆圆倾国佳人,闯王必喜之,又有可法得信用,复宇可要好生决断才行,万万不可误了泽润性命。”
冯铨步步紧逼。
陈圆圆毕竟是吴三桂的小妾,如今同平西藩的家眷都被困在城中,可那平西藩中也是有些兵丁的,所以冯铨没法强夺,只能通过祖大寿去做吴三桂正妻张氏的思想。
“这...”
祖大寿认真思索,说起来陈圆圆不过是外甥吴三桂的小妾,且从前亦是梨园女妓,以色事人,为外甥吴三桂所有前曾与江阴才子贡若甫,东南文坛大宗师钱谦益的学生冒襄有关连。
当年李自成入京,这圆圆更是被李自成手下的大将刘宗敏夺去十数日,故而于这圆圆而言,不存在什么贞节一说。
如此,献于那陆闯王换得他祖家一门及至平西藩下家眷安全,无论怎么看,都是极为划算的。
至于外甥吴三桂知道此事后怎么想,祖大寿真是没法理会的,正如冯铨所言,三桂那边一定不为大顺所容。
他这个做舅舅的能保住平西藩下家眷,便是对得起死去的妹妹,对得起这外甥了。
世上事,凡事都有利弊,人须权衡。
“此事不可耽搁,须将圆圆抢在太后进京之前送去,要不然,恐有麻烦。”
冯铨意味深长,国主福晋哲哲虽然四十多了,但保养得体,身段丰满,陆闯王虽说尚年轻,可既好妇人,谁敢保证这位年轻闯王口味不重?
那死去的豫亲王多铎不就对范文程那快五十的老妻很是着迷么,为此闹出堂堂亲王抢夺臣妻的事来。
而圣母太后才三十出头,当年也是蒙古有名的美人,且正是好生育时,那陆闯王又岂能不喜?
当初这陆闯王接连致书满洲问这太后能不能生,虽有挑衅刺激之意,但所谓无风不起浪,细一思虑,谁又敢说陆闯王不想真的弄大满洲太后肚子呢。
古往今来,胜利者总是乐于享受失败者妻女的。
也就是他冯大学士上了年纪,有心无力,且没有大兵在手,否则,肯定也要武英殿中春风注的。
皇太极玩过的,多尔衮玩过的,他冯大学士撅着屁股也要玩。
内中滋味,不是男女那事,而是真正的权力啊。
祖大寿一听有理,要送就得早送,不然那陆闯王万一被两位太后所迷,那这事可就白费心机了。
万一那两位太后真的英明,把个愣头青闯王迷住,说不定他祖大寿还要跟着倒霉。
甭管哪个年头,枕头风,都能杀人的。
不过这种事由做舅舅的祖大寿去说,肯定是没法说出口的,思来想去,祖大寿让夫人吴氏去与外甥正妻张氏说此事。
张氏当年嫁于吴三桂为妻正是吴氏说的媒,婚后张氏生下了儿子吴应熊,很得吴三桂喜欢,其为人也甚是节俭。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
吴氏出身书香门第,比起丈夫祖大寿可有气节的多,一听丈夫竟想用外甥小妾换取平安富贵,着实气不打一处来,用后蜀花蕊夫人的一首诗狠狠讥讽了丈夫一通。
祖大寿老脸被妻子说的通红,喃喃道:“难道眼睁睁的看着润儿死不成?”
吴氏听后叹了一口气,为了救儿子,也为了救她吴家满门,只得硬着头皮前往平西藩家眷所居的东城。
到地方后,发现几百个平西藩的男丁披着甲,拿着刀,十分警惕。
吴氏心知这帮人是害怕满洲人同顺军达成条件拿他们平西藩开刀,谁让她那外甥吴三桂还领着大军同顺军为敌。
领头的是吴三桂部将葛元武,此人早年是祖家的家丁,见到故主母吴氏忙上前行礼,引他去见现任主母张氏。
“舅母来了。”
正在那做衣裳的张氏放下手中的褂子,起身施礼。
吴氏心叹都什么时候了,这外甥媳妇还是那般稳重,这般心境,非常人可比。
“这衣裳?”
吴氏随手拿起外甥媳妇放在一边的褂子。
“是为夫君做的。”
张氏声音有些酸涩,因为她不知道丈夫还能不能穿上她亲手做的这件衣服。
“三桂他...难为你了。”
吴氏也有些难过。
“昔作嫁衣裳,吾母尝吝一红裙,今若此,岂非命耶!”
张氏知舅母在此城中人心惶惶之时找她定有要事,便请舅母直言。吴氏好一番踌躇之后方将来意道出,本是以为外甥媳妇定会出言讥讽她这舅母,不想张氏却欣然点头,道:“若邢家女能以身换得夫君平安,有何不可?”
吴氏知那陈圆圆原姓邢,单名一个沅字,圆圆是其字,幼时从养母陈氏方改了姓陈。
“舅母且稍坐,我这就让人唤那邢家女过来。”
张氏倒底是吴三桂正妻,于这平西藩上下自有一股威严,起身出门唤来仆人命去唤陈圆圆。
吴氏见过这陈圆圆几次,知其容辞闲雅,额秀颐丰,但再次见了仍是暗叹世间岂有如此美人。
陈圆圆所穿很素,淡蓝衣裳配上婀娜身段,眉眼莫说男人见了欢喜,就是吴氏这个舅母也是甚为欣赏。
“不知夫人唤圆圆前来所为何事?”陈圆圆虽得吴三桂宠爱,但对张氏却是极为礼貌,从不以美色争宠。
张氏斟酌片刻,委婉说道北京有要人欣赏圆圆梨园之技,故请圆圆往京师献艺。
陈圆圆听后,微怔,继而不怒反笑道:“姐姐不妨与圆圆直说,何为献艺?怕是要圆圆这腹下金沟于人玩弄吧。”
第六百四十八章 红颜,多薄命
张氏同吴氏都没想到一向容辞闲雅的陈圆圆竟能说出这等污秽之语,连金沟都说了出来,都是面上一红。
尤其是吴氏这个出身书香门第的长辈,更是有些坐立难安,有些后悔不应该为丈夫所动,来外甥家里说那勾当。
“舅母在此,妹妹说话须注意些。”
张氏有些微恼,心道这邢家女果然一直伪装,本心始终未移,梨家女妓太过上不得台面,哪有当人面说那媾和之处的。
“姐姐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陈圆圆难掩目中失望,她没有想到平日一向尊敬的夫人竟会拿她送人,要她以身伺贼。
“我...”
张氏一时语滞,任她说得再如何委婉,都越不过她这吴家主母是要将丈夫爱妾送人玩弄的事实。
吴氏也不知说什么是好,更怕这邢家女越说越不像话,索性板起脸来看向外面。
“姐姐还是看不起我,只道圆圆是梨园女出身,早失贞节,便可随意将我献人,浑不将圆圆当吴家人看。”
陈圆圆是既悲,又痛心。
她的命真的是好苦,想她自幼冰雪聪明,艳惊乡里,却被姨夫玷污,继而将她卖于梨园,此后不断被人转送,如同玩物。
好不容易得了个真心长伯,却又被那大顺贼刘宗敏强占十数日,黑汉不知怜香惜玉,只知硬来蛮进,使她身心俱疲,金沟休养月余方好。
如今刚刚过了两三年安生日子,转眼竟又要被人转送,且这一次还是最爱她的长伯正妻,如此,岂能不叫圆圆心碎。
难道她这一生,真就脱不过一玩物下场。
还是说,她那惊艳江左的美貌除了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绝不会给她半点福份?
红颜,为何多薄命!
张氏不知道的是,她眼中可随意供人玩弄的邢家女,早在滦州被围之后,便已决定城破之日效前明周皇后以白绫自缢,不使夫君吴三桂蒙羞。
生前名节无法自保,死后却要留得清白在人间。
因此,一向容辞闲雅的陈圆圆失了心态,竟是说出了污语。
倘若是旁人强抢硬霸,她圆圆绝无怨恨,可是,要将她送人的竟是丈夫正妻,这让她如何能接受。
“如今形势妹妹怕也清楚,夫君领军在外,昔日又与顺军有大仇,今日满洲若降,妹妹可曾想过我吴家满门及这上万家眷怎么才能保全?”
张氏希望动之以理,使这邢家女自愿去北京,其它话双方心知肚明,没有必要争执。
“吴家满门?”
陈圆圆却是冷哼一声,“姐姐为了吴家满门要使妹妹金沟伺人,那为何姐姐不去的?难道说姐姐的玄圃不如妹妹香,又或是不如妹妹值钱?那京中的要人不屑来看,不屑入内?”
“够了!”
莫说张氏听不下去,就是吴氏也听不下去,污言秽语,成何体统,越说越不像话,真个梨园女出身,与那民间妇人一般不知羞。
张氏更是气得一拍桌子,颤着身子指着陈圆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这家是我当,不是你当!”
“去,妹妹何时说不去了?...姐姐是主母,妹妹只是妾侍,自古主母当家,为妾的哪能不听主母的。不过姐姐听好了,妹妹真要进了京必于那要人耳畔说姐姐的玄圃更妙,身子如何个好法,如此你我姐妹可就要同侍一夫了...不过到时妹妹可就是做大,姐姐要做小了。”
陈圆圆目中满是讥讽之意。
“你敢!”
张氏怒极,随手拿起为丈夫缝制的褂子就砸向邢家女。
书香门第出身的她,三十多年来可从未如此失态过,由此可见邢家女所言对张氏的刺激之深。
陈圆圆也不躲让,将砸在身上的褂子拿在手中,看了一眼后淡淡道:“姐姐何必动怒?你我姐妹都是吴家人,为了夫君,为了吴家,做些牺牲又何不可?最多你我姐妹金沟受些委屈,可咱们女人天生便是如此,有什么打紧的,总好过吴家满门被人家灭门好吧...那样你我姐妹可对不起夫君。”
“你...你...你...”
张氏气得一连三个“你”字,却是半句也说不出,她还真怕这邢家女进了京后仗着美色迷住了那大顺闯王,将她也召进宫中,那样她可就是再也没脸见夫君,也没脸见吴家列祖列宗了。
二女就这么僵持。
张氏目中满是怒意,恨不得上前抽邢家女两耳光,却偏偏又不敢。
陈圆圆是又怨又恨,但心中同时也是苦楚万分。
“圆圆莫说气话,若不是没有办法,舅母怎会出此下策。”吴氏出来打圆场了,她将事情揽到自己头上,事实上这件事也的确和她有关。
“我知你性子贞烈,也知你对我那外甥极为恩爱,可眼下形势...难道你真的忍心看吴氏满门被那顺贼报复不成?”
吴氏试图拉陈圆圆坐下,可陈圆圆却是不愿。
张氏见了,欲言又止。
“原是舅母的意思,”
陈圆圆冷笑一声,“那舅母可是偏心了,我与她张慧仪同为长伯妻妾,为何舅母叫我这个妾去伺贼,不叫她张慧仪这个正妻去的。”
吴氏眉头微皱,这邢家女有点不可理喻了,让你去伺奉那闯王,也是你前生修来的福气。
“做妾的伺贼能换来全家平安,这做妻的伺贼怕是还能换来吴家富贵呢。”
既然舅母同张氏都不拿自己当吴家人看,陈圆圆又有何好尊重她们的。她们道梨园女出身就不是人,什么人都可伺候,那她这个梨园女便要让她们知道梨园女说话有多难听。
“我怎能与你一样?”
张氏实在无法容忍邢家女将她与之相提并论。
陈圆圆讥笑道:“你我有什么不同?是金沟不同?还是封纪不同?于床上还不都一样,何况,你我都是百姓所说的汉奸女人,怎的就有尊贵与卑贱之分?”
“......”
饶是张氏心中一肚子话,硬是被陈圆圆说的无话可说。
“你当真这么绝情?你想想长伯。”
吴氏也是头疼,要是这邢家女不肯去北京,她们总不能真的强送吧,万一这邢家女在那陆闯王身边说她们的坏话,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绝情?”
陈圆圆忽的两滴清泪垂落,她想到了无比宠爱她的丈夫吴三桂,想到了民间所说丈夫是为了她才引满洲人入关,想到了她悲苦的身世。
吴氏见邢家女有所意动,朝张氏使了眼色,张氏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轻轻握住邢家女的手,柔声道:“圆圆,你为吴家所做的,吴家不会忘记,我不会忘记,长伯更不会忘记。”
“长伯,”
陈圆圆微抬俏脸,双目合上,当真是有闭月羞花之容,人见人怜。
许久,她转过身子,缓缓走向门外。
张氏不知她肯不肯去,有心上前追问,吴氏拉住她,微微摇头。
在门口,陈圆圆停了下来,看了眼远处的骄阳,侧身对张氏道:“若要送我进京须快些,过些日子身子许不便。”
第六百四十九章 国之根基
北京。
大顺监国闯王正在视察满洲留下的机构武备院,此院也是满洲内务府所属三院之一,但在清军入关以前此地却叫兵仗局,乃是前明内廷专门负责生产制军械以及火药的军事机构。
陆四印象中,明末前明军队的武器装备一塌糊涂,不但武器的做工极为粗糙,质量更是不能见人。
弓弦一拉就断,火铳一放就炸膛的事屡出不穷,盾牌用力敲击能当场碎掉,可以说前明九边包括内地卫所,在武器装备这方面是完全不及格的。
结果导致带兵的将领不得不将能用的装备用来武装能打的士兵,渐渐演变为家丁,使得国家军队最终沦为将领私兵,继而又衍生出所谓将门集团,进一步加速明朝灭亡。
眼面前的例子就是满清的汉军八旗八成来源于前明的将门集团,而这个将门集团中辽东集团又占了八成。
一切问题的根源在陆四看来,其实就是钱的问题。
明朝其实很有钱,隆庆开海至明亡,单是海外流入明朝的白银就高达几亿两。
然而,国库没有见到这些白银,国家没钱,皇帝没钱,军队又如何有钱?没有钱,再好的军队也会一步步烂下去。
银子去哪了,不是一两句能够说清的事,真要细究,陆四觉得他就是组织一帮学士搞个专题研究,恐怕都未必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就是他自己,也是一知半解。
模糊印象无非是钱都在士绅腰包里,皇帝穷,国家穷,穷到最后皇帝都差给臣子磕头求他们捐钱,结果一个没捐。
再之后,亡了呗。
深层次,肯定是国家体制,或者说明朝的赋税制度出了问题。
藏富于民是一个理论,国富民强也是一个理论。
二者并不矛盾。
但首先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国强。
国若不强,民之再富,亦为人家的牛羊,待宰而矣。
况大顺如今是一穷二白,甚至已到要靠缴获的古玩书画去换钱粮的窘迫,而早先为了筹集军饷,连曲阜孔林都给动了。
这大顺的读书人要是脑袋不转过弯来,将来他陆四指定要被后世知识分子唾骂,称他破坏圣贤之地,毁坏华夏文明。
虽然事实上陆四从来不认为什么孔林、孔庙能代表华夏,可架不住两千多年的固有印象。
身后名暂不管它,现实事却是要搞好。
富国同时也富民,富民同时更强军,如今中国尚未统一,陆四就算有一万个抢劫...有一万个国际贸易对象,他也得先按住性子,把内给安了。
只有一个统一、坚实的中国,才能为华夏民族的富强奠定基础。
大顺是建立在明朝之上,想要不重蹈明朝老路,陆四这个大顺领导人肯定要想办法改变明朝的弊政。
定鼎北京后,加强中央集权、恢复地方民生、筹集大顺军饷是有关大顺能不能再次立足脚跟的三件大事,而这三件大事又无一不涉及到对地方财务的整顿。
明朝一年不过收几百万两,到了满清一年收两千多万,税赋增加了好几倍,加到福临的儿子都不好意思再加,于是“永不加赋”,结果却落得人人都在赞美大清,士绅官员齐赞大清好,这个先进的经验陆四是必须要照搬的。
前番归降的河南布政使袁有龙日前上疏,疏中有言前明时,富者田连阡陌,竟少丁差,贫民地无立锥,反多徭役。
袁有龙的意思是请监国能够体查民情,中央政府今后制定的政策能够倾向于贫民,尤其是现在河南全省人口不过百万,倘若继续如前明一般横征暴敛,恐中原之地很难实现太平。
这个大概是古今中外官员在大乱之后的一惯“套路”,虽然很有效,但几十上百年一过,过去的旧问题又会出现,从而形成恶性循环。
被陆四内定为下一任衍圣公的前曲阜主薄文彦杰的上书比起袁有龙的“套路”就有建设性了。
离开山东时,陆四给了文彦杰一个任务,就是用一年时间走遍山东的大小乡村,实事求是搞一搞民情察访。
为什么不让其他人,而是让一个主薄去察访,原因就是这个文彦杰务实年轻,身上没有从前明朝官的“官僚主义”,有一股新气。
在接到北京公文着其与山东通会陈不平入京理政后,文彦杰便将这一年时间对山东各地走访调研的成果写成《山东人丁税役考察书》递呈行营。
书中写道:“查旧例,人丁五年一审,分为九则,上上则征银九钱,递减至下下则征银一钱,以家之贫富为丁银之多寡,新生者添入,死亡者开除,此成法也...”
大意是说过去明朝征银制度看上去颇是完善,然而具体执行随着年代久远,地方有司未必留心稽查,也就是没有做到五年人口一小计,十年人口一大计。官员怠政又为博户口加增之优绩,遂不顾民间之疾痛,只在上任黄册随意拿笔增添。
结果一任又一任,如某地实有丁口五万,几任下来,报到户部的丁口却有可能达到七八万。甚至是死人都在册上不予去名,刚生之婴儿亦上户册予以缴税。
陆四是在武英殿看的文之报告,读到此段特意拿朱笔画了个圈,尔后在边上注道:“此虚报浮夸。”
这还是官员怠政求考绩上优之举,在民间更有士绅利用免税、减税之特权故意隐瞒人丁,又有乡野狡猾之民以“客籍”规避,或投献士绅以为避税,然而户部仍按各地上报人丁收税,最后便是大量赋税落在贫民身上。
文彦杰说如山东曹县,“豪强尽行花诡,得逃上则;下户穷民置数十亩之地,从实开报,反蒙升户”,结果“其间家无寸土,糊口不足,叫号吁天者,皆册中所载中等户则也”。
最后,文彦杰一针见血指出“在民有苦乐不均之叹,在官有征收不力之参,官民交累”,恳请监国闯王务必要重视此事,从中央到地方要对此旧弊进行革除。
陆四将此书交顾君恩看,言自己起于淮扬农家,深知民间疾苦,而于官府征收钱粮尤为留意,惟恐使百姓滋扰。
“自永昌皇帝于前明崇祯十六年于襄阳建新顺之日起,大顺已是永昌三年,虽各地减税、免税年限不定,但国之根基为钱粮,年限一到征税难免。怎么个征法,便是要紧了。再跟从前那般乱征法,任由地方小吏同那士绅老爷从中渔利,我不上煤山,我那子孙也要上煤山!”
陆四问顾君恩是不是可以在新的中央政府架构专门设立一个同六部平级的税赋机构,将中央同地方的赋税统归这个机构来执行,以一定比例提取中央,留存地方,从而避免地方乱收税及各种苛捐杂税。
并称今后农税要逐年递减,大顺将来要重点发展商业,并要着手与海外贸易,从而通过提高商税来减轻农民负担。
“眼下咱们大顺人少地多,土地问题不是大问题,但要想到以后,种地,苦噢。”
陆四始终认为让老百姓不种地就能过上好日子,才是一个穿越者真正应该做的。
但显然,恐怕终他这一世,这个目标也不可能达到,或者说无法完全做到。
毕竟,时代限制。
“州牧县令,乃亲民之官,吏治之始基也。至于钱粮,关系尤重,丝毫颗粒皆百姓之脂膏。增一分则民受一分之累,减一分则民沾一分之泽。”
光提自己的看法肯定不行,陆四也要拿出行之有效的方案。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考虑到国家之根本实在于钱,他便把“摊丁入亩”四字写了下来,叫侄孙拿给正在研究大顺新朝赋税政策的左辅顾君恩。
顾君恩看了这四个字,着实深思许久。
陆四也不着急顾君恩能就这四个字立即拿出章程来,在武英殿中吃过午饭后,他便专程来到武备院,也就是前明兵仗局。
倒不是看满洲人给他留下多少军械,而是准备恢复兵仗局的火药生产能力。
虽说起兵以后于火器使用不多,但陆四却深知时代终将属于火药。
而他顺军自产火药能力有限,故而早在起兵时,就一心惦记着北京兵仗局同盛京火药局这两处中国最大的火药生产基地。
盛京那边年产多少火药,陆四不太清楚,北京这边却是崇祯年间就年产数百万斤的。
清军入关以后,凭着大炮到处轰开明军、顺军据守的城墙,便是得益于其有完整的火药生产能力。
前明时,兵仗局管军械局和京营药子库,药子库以前就在内城的王恭厂,可天启年间却发生了大爆炸,波及顺城门大街、刑部街、平则门,造成两万多人死亡,房屋毁坏数万间。
“断臂者、折足者、破头者无数,尸骸遍地,秽气熏天,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更离奇的是遇难者衣服、钱财、器具竟然飘到了西山昌平州教场。
总之,这次天启年间的大爆炸着实离奇,即便陆四前世对此次爆炸说法也是五花八门,让人不知真相如何。
现在的药子库在外城,第一镇入城之后便接管了这里,仍留在药子库的匠人有两百多人,管事的十几人,其余人等多被满洲人带走。
库存火药却是不多,只有几十万斤,只是正常年产量的十分之一。
当初顺清“和议”时,若不是顺军方面不许清廷破坏,这药子库多半就会被炸掉,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陆四也是奇怪,他问那留下的药子库管事、前明兵仗局的王太监:“当年永昌皇帝离京之时,为何没有炸毁药子库?”
第六百五十章 接你爹来当太上皇喽
李自成为什么没下令炸毁北京火药库?
原因很简单,没人敢啊。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延时装置,加上李自成离京仓促,手下人根本没时间去弄可以确保能够及时逃脱爆炸的足够长引线,如此一来,谁个敢去点火药库。
“火药局这块要尽快恢复起来,这个月怕是不成,从下个月开始,药子产量要恢复到崇祯时期水平,从前不管是在明军还是在满洲汉军中的火药匠人,都送火药局来,原有官职的晋一级,无官职的薪银涨五成,可安置家眷...”
火药生产这一块,陆四是外行人不过多插手,见那王太监对药子生产颇为在行,说的头头是道便叫其先兼着提督火药局太监一职。并让这王太监将其所知道的熟悉火器及药子生产的匠人及相关官吏开出单子来,稍后命人从俘虏及在京居民找寻送来。
又对一众留下的匠人道:“往后,你们就安生在这里替大顺制军械,产药子,我这个监国闯王别的要求可能没法满足你们,但我可以保证,你们只要用心干,你们及你们的家人就可以吃好,喝好,穿好,住好。”
前世之时,陆四最爱听的一句话就是:“感谢各位亲朋好友参加...,我也没什么可说,就一句话,请大家无论如何吃好,喝好,玩好!”
礼轻情义重,话短却实在。
将这话引用在这帮专业人士身上同样效果,只要他们肯踏实干,陆四就一定让他们衣食无忧,并且会提高这些专业人士的社会地位,比如不再设匠户,表现优异者可以授官,与大顺其他阶层一视同仁。甚至于这些匠人中能有让大顺武器装备实现升级换代的,陆四都不吝二三品大员封赏。
要搞出车床蒸气机,政务院左辅右弼都不足以酬其劳。
今后大顺政府包括地方中,肯定会有大量非科举出身的官员进入,这是陆四早就定下的。
一是于政权体系中引入忠于大顺的基本盘;二是给大顺治下所有有才能的人一个才华施展空间;三是提高政权体系的效率,更加务实,更加专业。
也就是从文官型政府向专业性政府转变。
倘若是太平年间,穿越者皇帝想要搞此大变革,肯定困难重重,弄成功了也可能一世而亡,人死政息,但如今这大乱未定之时,却是陆四实施自身政治理念最好的时机。
因为,他这个大顺监国足够强势。
因为,这个大顺中央政府具有很大的“草根”化。
只要他陆文宗敢打破权威,不玩愚民的把戏,众多“泥腿子”们也一定敢于创新。
“来得匆忙,也没准备什么,一点心意,还望大家伙莫嫌少。”
空口白牙不是陆四的作风,当下就叫侄孙义良将带来的几箱银锭抬了过来,命王太监分发众人,大致每人领两锭(十两左右)。
火药局众人自是千恩万谢,皆颂监国。
陆四又叫随行的淮军第一镇帅夏大军专门调一营兵守卫火药局,任何人等除非持关文方可进入,否则一律不许入。
“除火药局外,京中军械相关工场作坊,不管是兵部还是工部的,还是哪个衙门的,统统并归一处,咱们顺军原先的军械制造相关人等也全部并入,实现统一的领导,统一的制度,统一的纪律,我看不妨就叫中央器械督造局,这提督一职嘛,”
陆四想了想,手底下对火器精熟的有三人,一是福建人洪宝和杨祥,二是小袁营出身的郑思华。
不过洪宝如今是炮镇的镇帅,且炮兵马上要组建第二镇,让这位炮兵统帅来领器械督造局未免大材小用。
杨祥现在担任第一镇的旅帅,是个不错的步军将领,陆四预备中央政府成立后改组顺(淮)军,杨祥作为老兄弟可能会出任镇帅或副帅,也不合适将这员战将放在二线。
郑思华在第二镇当左潘安的副手,更是抽不得身。
思来想去,陆四想到一人,此人就是在保定降顺的原汉军八旗将领蔡士英。
这位名列满清绿营十大将之一,且官职做得最高的前汉奸无论是于政务,还是于军务,以及治水、督造、漕运都很有能力,可以说是个全能人材,叫他来领这个中央器械督造局最是合适不过。
当下命传谕蔡士英出任督造局提督一职,又叫行营掌书记姜学一将自己昨夜写就的督造十法授予蔡士英,命其尽快将督造局相关机构合并,人员安置,从吃住到生产迅速落实。
又命行文扬州的淮扬军械制造处,着选部分人员前来北京供职,其中有陆四点名要的沈应星。
陆四此来不过是向部下表明自己重视军械火器的态度,具体肯定不需他来落实,届时他只要加以过问考核便是。
给蔡士英的督造十法中有一件是于土法炼钢的,还有一件是关于颗粒火药的,有一件则是关于土肥的。
炼钢这一块,明朝本就有相关铁厂作坊,按陆四给出的大概印象加以论证,钢产量及纯度肯定能提高。尔后无论用于制造刀剑还是用于制造铳管,都将比先前要好。
这便是磨刀不误砍柴功。
颗粒火药这一块,则是提高火药威力,进而衍生至火铳及“闯王包”,火炮等,将会极大提高顺军火器的杀伤力。
土肥这一块,则是针对农业的。
当下之土地亩产并不高,熟地不过二三百斤,荒地开垦甚至连种子都未必收得出来,而粮食问题又是历代王朝的根本问题。
陆四前世化学知识很差,但土化肥这个怎么也是听说的,比如粪便熬煮过后再施肥,又比如发酵之类。
甭管哪个年代都不缺聪明人,陆四也还是一惯思路,他给出个大概方向,然后便是提供资源和钱粮供专业人士去摸索。
一年不成就两年,两年不成就三年,哪怕直到陆四死才搞出来,他也死的瞑目。
从火药局出来后,陆四原计划是要到城郊走一走,看一看,同乡老百姓深入谈一谈,说说大顺新朝的好,顺便看看百姓家中有几床棉被,缸里有没有米。时间够的话就在百姓家里住上一夜,同百姓零距离接触。
行营督军贾汉复却来禀报,说是滦州左帅遣人来报,已初步于滦州城内的满洲小朝廷达成纳降条款,并按闯王的意思允了那个鞑子小国主福临一个国公的爵位。
“代善病了,济尔哈朗纵是老骥伏枥,也是有心无力,看来过几天我就能看到那两位太后了。”
陆四笑着将滦州公文递给边上的夏大军,夏大军接是接了,可没看。
他不识字。
不过比通泰的沈瞎子好,他会写自己的名字,不像沈瞎子只知道画三个圈圈。
那圈圈画的也是绝了,反正夏大军试着模仿,但不管怎么画都不像沈瞎子的圈圈。
“这就完了?”
夏大军摇了摇头,问陆四难道真要给那鞑子的小皇帝封国公?
陆四笑道:“人家真要降了,咱们总不能不受吧。封国公就封国公吧,没什么大不了,原本我还寻思济尔哈朗他们要争取的话,给一个郡王也不是不可以。”
说完,忽若有所思,转身吩咐侄孙义良:“你明儿到西山去一趟。”
义良不解。
陆四道:“看看西山有没有一座叫玉泉寺的寺庙,庙里有没有一个叫玉林的和尚,有的话使人看着,别让他跑了。没有的话,叫高进去找。”
“找这个和尚干什么?”夏大军听的一脸糊涂。
“给那福临找个师傅。”
陆四是准备成全福临,让他打小就接受佛法的灌顶。
夏大军还是不明白,但懒得去问,左右一个小鞑子,翻不出泡泡来。
有一事却是得问个明白,他与陆四乃是同乡,又一同起事,别人问这事可能不妥,他来问却是再应该不过。
“啥时候接你爹过来?”
“嗯?”
“你这都要快登基当皇帝了,你爹不得封太上皇?”
“啊?”
陆四倒是真愣了一下,因为他还真没想到这一层。又觉他那爹可能是史上太上皇得来最轻松的,比刘邦他爹还要轻松。
生生躺了一个太上皇啊。
归根结底,还是儿子生得好。
夏大军见陆四发愣,不由脸色一变:“怎么,难道你还真要改姓李不成?”
“我好好的姓陆,改姓李干什么?”陆四也是不解。
“我听手下人说,你要称帝的话若是以本姓登基,这大顺就得改国号。可要是还用大顺这国号,你恐怕就得改姓李,尊那李自成为太祖...我不知你怎么想的,反正我觉这事不能这么干,咱们辛苦打的江山,总不能到头来弄成了姓李的天下吧?”
夏大军有一说一。
陆四也是面色渐渐凝重,是啊,大顺姓李还是姓陆,还真是需要马上解决的大事。
大顺这个国号,他不打算更改。
但他肯定不可能在太庙里祭祀李自成,眼下李自成的首级下落还没找出,顺央政府又即将要成立,怎么给李自成上谥号,庙号,他陆顺怎么待这个李顺也真是个棘手事。
顾君恩作为左辅,其实早就应该想到这个问题,但他迟迟没有提,想来也是考虑到这事太过复杂,需要他陆闯王自己考虑。
..........
监国闯王面向社会诚征大顺新君年号,及如何追谥岳父永昌皇帝,解决李顺于礼法传袭陆顺事宜。
谁捐输多,谁的意见就有道理,可晋官大顺礼政府尚书,加武英殿大学士。
注意事项:胖虎、大熊等不纳,如胖虎元年,大熊三年等。
第六百五十一章 阿济格之兵,我大明之精兵
长沙。
从左良玉处跳江侥幸逃脱的湖广总督何腾蛟取道宁州、平江抵达长沙后,便在长沙设置行辕。
为了增强实力,何腾蛟一方面向南都请求增援,另一方面召来过去手下僚属如堵胤锡、傅上瑞、严起恒、章旷、周大启、吴晋锡等,订立盟约誓言,又竭尽所能筹措马匹、船只、粮草,整顿湖南兵马并招募青壮,准备以湖南为基地对抗左良玉叛军,收复湖北全境。
然而何腾蛟情报不明,始终以为左良玉部沿江东下是为夺取南都,不知迫使左良玉东下的除了凤阳总督马士英所言的“扶太子正社稷”外,更是因为湖北境内已被清军突入,左良玉唯恐所部被清军所灭,这才檄令诸将坚决不抵抗,放弃武昌等地顺江东下。
按理何腾蛟既坚决对抗左良玉叛军,自长沙整兵后要么迅速入湖北断左部后路,要么出江西配合南直隶明军共同对抗左部,然而他到长沙一个月,除了往南都及湖南各地行文无数外,竟是无一进展,甚至连往奉命出南都过江统帅诸军的督师史可法处都无联络。
这一个多月时间,何腾蛟做的最多的就是给北抚章旷、偏抚傅上瑞提供钱粮,命二抚招兵买马,很是重视,于左右称湖南能否守住全赖北、偏。
然最先接到何腾蛟公文并积极响应的却不是章旷和傅上瑞,而是湖广按察司副使、提督学政的堵胤锡。
这个堵胤锡是南直隶无锡人,崇祯六年中江宁乡试,十年中进士,曾在南京户部任主事,后来升任长沙知府。潞王于南都登基为弘光帝后,改任堵胤锡为湖广按察司副使,提督学政。
据说潞王身边的京营大将孙武进曾于某次在秦淮河畔宿醉时于人说,当下之东南,要说他孙二爷最佩服的人有三个半。
一个是举人浙江张苍水。
一个是湖北在籍文安之。
一个是岭南张家玉。
这半个则是无锡堵胤锡。
为何说是半个呢,那孙二爷醉熏熏的于众人解释说,若这堵胤锡前来南都为他孙二爷所用,便是一个,可惜,其在湖北受制于何腾蛟,故只能算半个。
可惜,孙二爷推崇的三个半,没一个看得上他的。
作为湖广按察副使、提督学政,堵胤锡时刻关注时事,早在崇祯十七年时他就曾前往南都拜见兵部尚书史可法同江西总督袁继咸,提出整兵数策,后闻皇帝于北京自缢,失声痛哭,作《坠龙骚》五章。
虽说史可法对堵胤锡颇为看重,也认可其整兵数策,然而只让其从黄州知府升任按察副使并提督学政,负责湖广文治,这便让堵胤锡郁郁不得志,深以天下大乱,东奴入寇为忧。
故收到总督何腾蛟命整兵备战,积极团练的公文后,堵胤锡立时带头响应,拿出学政衙门不多的钱两设科募士,亲自测验入营青年的胆气和力量,后招3000人,分为十营,每营300人,取越王勾践君子六千之意,不叫兵丁,而称为君子,以示尊重之意。
虽为提督学政,从前并未有过治军经验,但堵胤锡竟是颇通军事,于君子营内训练士卒,讲解战术,很是勤劳。并以国仇未雪为耻,十分注重人才,广泛征求意见,听取别人献计献策,短短半月便叫君子营脱胎换貌,人人精神,个个抖擞,军容齐整,声势很大,湖南百姓皆说君子便是省内第一劲兵。
何腾蛟也是亲自往君子营视察过的,对堵胤锡治军之才赞不绝口,然而其却并没有给君子营拨钱粮,让堵胤锡多招募青年从军,仅在口头表彰。
原因却是这位湖广总督竟对堵胤锡这个僚属生出嫉妒之心,觉得堵把兵练的越好,湖南官场同百姓越是称赞他,就越显得他这个从武昌跳江跑出的总督大人越是无能。
而且堵胤锡并非何腾蛟亲信,何也不想将湖南不多的军费砸在堵的君子营上。
当然,另一个原因则是一些人认为君子营不过是新募之兵,无论军官还是士卒都未经过战阵,不知厮杀之残酷,故而就是样子好看,真正上了战场恐怕连敌兵人影未见就有可能一轰而散。
所以,想要守住湖南,还当依赖建制兵。
何腾蛟手下的建制兵主要有二,一是湖北巡抚章旷的标兵。
章旷的标兵主要是由兴国州柯、陈两姓土官土兵为主,十分悍勇,当年李自成攻陷承天府,章旷号召忠勇城守,以标兵大战李自成部,结果章旷大败,本人也差点被生擒,后携印由小路出方才得免。
但即便如此,章旷手下那支约摸四千余人的标兵仍堪称湖北精锐,后来李自成率主力北上,章旷又亲自率兵与李自成留守军队交战三次,收复沔阳州,安抚残黎,储存刍粮,招募死士,扩军至七千余人。可惜一直被顺军白旺部所阻,无法收复承天府。
但章旷部毕竟不同堵胤锡的君子营未经实战,兵马又倍于君子营许多,如此自是更得何腾蛟看重。
另一支建制兵是偏、沅巡抚傅上瑞指挥的兵马,有卒五千余,曾与张献忠贼军交战,有一定战斗力。
傅上瑞是崇祯十三年进士,授黄州府推官,其任上政绩不显,但却善于侍奉上官,被湖北巡抚王扬基所赏识。
当年李自成陷承天府,黄州大震,王扬基调傅上瑞管理武昌府事以避贼寇,结果张献忠自黄州渡江进犯武昌时,傅上瑞却同王扬基弃城而逃。
等到张献忠率部前往川中,傅上瑞却又返回武昌迎接何腾蛟,从而深得何腾蛟信重,先升他为分巡下湖南道参议,进封太仆寺少卿,佥都御史,巡抚偏、沅,督兵守平江、浏阳。
如今这傅上瑞同章旷握有湖广仅存的两支建制兵,又都与贼兵有过交手经验,且对何腾蛟都十分恭敬,如此何于钱粮上面肯定要优先拨付二部,余下才是如堵胤锡的君子营及其余响应他何总督出面号召团练的官员。
但问题是何腾蛟有点识人不明,章旷还罢了,虽屡战屡败,可却忠于国事。
那贵为偏沅巡抚,手握重兵傅上瑞却是几个月前就存了异心,不愿为明朝死守。
甲申国难后,傅上瑞在北方的家人逃到偏沅来,说什么北方但要是投降清廷的官员都得重用,那满洲大兵对家里有做明朝官的也都极为客气,丝毫不扰,甚至还派兵加以保护,对百姓更是秋毫无犯,极为重视地方稳定和恢复民生,任官选人都是知人善用,俨然新朝气派。
这便让本就对满洲有一定恐惧的傅上瑞对清廷产生好感,觉得自己如今是明朝的巡抚,若要投过去以清朝对明朝官员的重视,很有可能会出任大省巡抚甚至总督,于是一边应付总督何腾蛟的招兵备战号召,一边却是不断派人到北方打探清军动向。
等到了七月底,情报不明的何腾蛟方才知道清军入了荆襄,大明头号贼子李自成被杀。
堵胤锡第一时间便意识到李自成之死会让顺军余部群龙无首,如此大明于此时向这些从前的大明子民释放善意,那李自成的余部必然会投奔大明,从而合营以收数十万劲兵,尔后共抗东虏。
然而,何腾蛟同他一手提拔的湖北巡抚章旷、偏抚傅上瑞却是幸灾乐祸,拍手称兴,根本不同意堵胤锡提出的派人同顺军余部接触的建议,反而说什么清之英亲王为大明中兴第一人,从此,中国无患也。
之所以有如此看法,除了何、章、傅一向对农民军有敌视之外,也同南都以东林党为首的朝廷一直呼吁“联虏平寇”的主张有关。
章旷甚至提出当派人携酒肉往湖北犒大清军。
何腾蛟倒是慎重,毕竟朝廷眼下对于清军是怎么个态度还是未定,他身为湖广总督不便冒然同清军“友好”。
而且,刚刚传来消息说左良玉已经在九江病死,现在统领左部的是其子左梦庚,如今仍在安庆一带与凤阳总督马士英、督师史可法对峙。
此意味湖北空虚,若清军趁左部放弃湖北沿江东下,恐怕湖南这边就要做抗清的准备。
果不其然,未过两天就传来有清军自洞庭湖南下进犯湖南,结合李自成已死,北方为清廷所有,何腾蛟立时判断清军恐怕有趁胜鲸吞中国之意,遂赶紧下令省内各部备战。
可湖北巡抚章旷却是背着何腾蛟派人到清营出使,对清军入湖广极是推崇,并邀真满洲共平闯贼余部。
只是章旷的“好心”却没有被清军当作一回事,他们不断向湖南境内进发,沿途大掠钱粮,甚至连城池都不去占领,只知在乡野到找找粮。
章旷畏惧清军,不敢领兵迎接。
眼看清军有向长沙进军迹象,何腾蛟无奈只得迎战。然而只派长沙知府周二南会同原驻攸县燕子窝的副总兵黄朝宣领兵两千前往迎敌。
结果可想而知,周二南同黄朝宣于浏阳官渡被清军大破,周二南当场被杀,官兵将佐死伤无算,只黄朝宣侥幸逃出。
接到败讯,何腾蛟吓的在长沙行辕内接连叹气,计无可出。
此时他手下除黄朝宣、张先璧等为数不多的杂牌官军,根本无法迎敌清军,于是在一片惊惶失措之中“婴城为死守计”,遣人急调堵胤锡的君子营同偏沅巡抚傅上瑞的兵马前来长沙固守,又以严厉语气命湖北巡抚章旷务必断清军后路,迫使其北撤。
然而真正赶来长沙勤他总督驾的只有堵胤锡的三千君子营,那偏沅巡抚傅上瑞闻听周二南战死,竟然在清军尚在几百里外就弃了平江城,从醴陵南走宝庆,驻沅州,言偏、沅为己汛地,并携浏、澧守兵西去,根本不理会长沙何总督死活。
收到消息的何腾蛟气得险些要吐血,心中大为懊悔,流着眼泪对堵胤锡道:“我负朝廷,负百姓,更负锡君啊!当初若多予钱粮锡君,君子营恐就是六千君子,而非三千人。”
事到如今,堵胤锡还能说什么,先是安慰总督大人一番,然后问黄朝宣入犯湖南的清军究竟有多少兵马,领军的又是何人。
黄朝宣为了掩饰大败,不敢说领兵击败他的是那从前的顺军王体仁部,只说是真满洲上万,领军的是什么贝勒。
“长沙城坚,粮草尚有许多,清军远道而来,我等唯有坚守方可退敌,若弃长沙,则湖广必然全境不复为我所有。”
堵胤锡深知长沙城的重要性,为了不让守军生出惧敌降清之意,便故意扬言说满洲兵锋甚急,为逞兵威,对降兵一律屠戮。
长沙守军听了这话,自是不敢降清。
如此,军心稍安。
堵胤锡也不及喘气,清楚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故而赶紧派人出城查探清军虚实,尤其是清军主力的用兵方向。
若是那满洲亲王阿济格是想顺江夺取南京,那湖南这边的清军定然是偏师,完全可以集全省之力将之击败,然后从侧翼牵制清军主力。
如此过得半月,突然领军往西边逃窜偏沅巡抚傅上瑞却奇迹般的领军又赶到了长沙,同时给总督何腾蛟带来一个天大的喜讯,那就是清军此番入湖南劫掠并非有占领湖南之意,而是想从湖南劫掠粮食北归。
为何北归?
满清要亡!
何腾蛟同堵胤锡等都是叫傅上瑞这消息吃了一惊,急问傅上瑞何以如此说。
待傅上瑞说完北方局势,何、堵等人更是震惊万分。
原来北方从未完全被清军所有,年前竟有淮扬军自徐州北上夺取山东,并于年初奇兵西进陕西一举断了清军阿济格部粮道,使之同北方彻底失去联络,成了一支孤军。
如今山东、河南、陕西都为那淮扬军所有,淮扬军更是合了李自成顺军余部合力攻打北京,那清廷的英亲王阿济格为了救援北京,这才疯狂派兵四处打粮,为的就是回去救援北京。
“这么说来,满洲人要亡了?”
再三确认消息可靠的何腾蛟当真是狂喜万分。
“何止是满洲人要亡了,我大明更可借此中兴啊!”
傅上瑞激动说道。
“若满洲为那顺淮军所灭,北方必为这帮贼兵所有,我大明何谈中兴,恐怕又是一轮劫难。”
堵胤锡虽喜满洲东奴将亡,但更忧大明江山。
满洲要亡中国,那贼兵更是要亡社稷啊!
“非也非也,北京若失,清廷覆灭,那阿济格部就是无根之萍,此不是天赐我大明之精兵?天予我大明中兴之良机?”
傅上瑞也是万万没想到,一心想要降清的他如今却能去招降真满洲大兵。
第六百五十二章 关东大兵要亡了
南直隶铜陵,督师阁部史可法驻讯之地,此地距左梦庚叛军盘据之地安庆尚有两百里地。
左良玉死后,左梦庚子承父业自封留后,命人将江西总督袁继咸拘禁在船中,不顾继续引兵东下会引清军尾随,先后占领彭泽、东流、建德、安庆,兵锋一度直逼太平府。
深知左梦庚根本不可能摄服左部二十万虎狼之兵的凤阳总督马士英,担心难以控制局面,造成东南大乱,遂会同总兵黄得功、刘良佐及池口总兵方国安等人组织堵剿,经连番激战将左部堵在了安庆一带,保住了下游南都门户太平府。
此后,黄得功领军驻在安庆下游的池州,刘良佐军则于对岸江北布防,方国安部在离刘良佐部不远的浮山一带驻扎。
单以兵力而言,凤阳兵马合计不到三万,而左梦庚有兵将近二十万,麾下更是有十总兵,个个骁勇善战,若全力与凤阳兵对决,便是黄得功部悍勇,恐也难当左部一击。
然而左梦庚却是无法令麾下十总兵尽数听命,如金声桓、马进忠、李国英、徐勇、张勇、卢光祖诸将在左良玉死后名义上表示服从左梦庚,却各有心思。
马进忠同李国英有心率部回师武昌,前者倒是一心想收复失地,拒城抗清,以全臣节。
李国英却是想着万一事有不济可以武昌归降清廷,毕竟有地盘与没有地盘投降,关系其能不能得到清廷看重。
徐勇、张勇等人则想继续东下攻进南京城,以后便享那东南财富,再也不用东逃西跑。
而本就是客将的金声恒却是一心想率军脱离左梦庚攻打江西,妄图让江西成为他金声恒的养兵之地。
卢光祖等人是随便怎么都行,只要别让他们在前面当炮灰就行。
总之,十总兵是有肉不能少他一碗,有骨头却是别人先去啃。
如此一来,空有二十万兵马的左部内部矛盾重重,难以齐心协力,使得原本可以讯速席卷南直隶,兵临南京城下的大好局面硬生生的被煮成了夹锅饭。
左梦庚也深知诸将不齐心恐有灾难后果,然而他威望远不及其父左良玉,纵是强行下令诸将也不会听他,每日只得与谋士黄澎在那商量怎么办,商量来商量去,却是连个上中下三策都商量不出来,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早在左良玉顺江内犯时,南都那边弘光帝亦曾召对群臣,商讨对策。
刑部侍郎姚思孝、御史乔可聘、成友谦说:“左良玉稍缓,北尤急,乞无撤江北兵马,固守淮西,控扼颖、寿。”
大概意思是说左良玉内犯其实没什么好紧张的,倒是江北的淮扬贼兵比之左良玉更危险,所以淮西兵马不能轻调防左,还是监视提防淮扬贼好。
当时尚没有被“赶”出南京的首辅史可法也持此议,在这位东林领袖看来,左良玉内犯属于内部矛盾,可以使人进行调和,满足左良玉一些要求。而江北淮贼乃农民流寇,于国家乃是要颠覆,故要坚决予以镇压。
虽然以南都的军力及他史阁部的能力根本不能消灭江北这近在咫尺的祸患,但史可法还是坚持该防还是要防。
故而一开始以史可法为首的朝廷给出的对策就是“防北抚左”。
弘光帝因自知帝位得来不正,全赖江北密谋,所以肯定没法认同史可法的意见,君臣闹的很僵。
后来史可法自谋不密导致被弹劾,孙武进抓住机会煽动一批人不停攻击史可法,最终导致史可法渡江督师。又生怕史可法不死,在南京城内拼凑了五千城狐社鼠谓之精兵交于其带过江。
马士英这边虽对南都弘光政权的合法性始终存疑,并且手中更有自北方逃来的崇祯太子,然而一日潞王不退位,他手中这崇祯太子就一日不具法理。
因此表面上马士英还是服从于南都弘光政权的,一开始还真高兴南都那边要抚左良玉,因为一旦抚的话,左部就能更加深入,获得更多南直隶的地盘,对南都构成更大的威胁,届时他凤阳再予以配合,“左马入京”就能成定局。
可等传来左良玉死讯,马士英便慌了,瞬间改变态度,转而坚决抗左。
真如史可法所言对左部要抚,予以纵容,且不说左梦庚麾下那帮虎狼会不会打进南京城,就说他凤阳淮西肯定没任何便宜可占,且首当其冲,因为总不能让他这凤阳总督把地盘都交给左梦庚吧。
没了地盘,没了兵权,他马士英得罪了东林党那么多人,身家性命能保?
气急败坏竟是直接写信给过江督师的史可法,信中大骂史可法,道:“尔辈东林,犹藉口防江北,欲纵左逆入犯耶?淮扬兵至,犹可议款,划江而治。若左逆至,虎狼桀骜之徒,朝廷如何治之?焉知不是社稷倾覆之始!”
写完骂史可法的信后,马士英赶紧调兵往安庆击左。
凤阳监军太监卢九德近日与淮扬方面倒是做了好几桩大生意,又接了昔日同僚高歧凤的几封书信,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权衡再三,卢公公自是大力支持马士英去防左。
左部若入淮西,他卢公公恐怕就真的彻底失势了。
太监,不比文臣武将,说没用,就没用。
史可法接到马士英书信时,已经领着所谓的京营到了太平府,不过京营出城时有兵五千,此时只剩三千五百人,其余人半道就跑回南京了。就这剩下的三千五百兵,也是极度不成话,竟有不少人挑着担子将从南京带来的货物沿途发卖,美其名曰报国发财两不误。
麾下可用将领只有都督同知刘肇基,但其手下也只有自招的四百兵。
另外史可法倒还有一支兵可用,就是曾派往浙江招义乌兵建为“忠贯营”的何刚,可惜何刚在浙江招兵一年多,也只募集兵勇千余人。
原先戚家军兵源主要来源地义乌等地的百姓对当兵已然十分抵触,更说他们先祖为大明效力,结果却被官军自己人所杀,今日凭什么还要他们再替朝廷效力。
兵少将少,且大部不堪用,凤阳马士英又不听节制,史可法也真是愁眉苦脸的很。
等打开马士英的信来看,更是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过得两天却是有好消息传来,说是凤阳兵将已在安庆击败左兵,将他们成功堵住。
这事按理来说是大好事,史可法即便再看不上马士英,也当以督师名义遣人祝贺,并为将士向朝廷请功,可史阁部偏在这时犯了老毛病,或者说顽固的很。
他竟然上书弘光说社稷的威胁不是左部,既然左部已被堵住不能东下,还是要将淮西兵马抽回去,以免淮扬贼兵趁淮西空虚突入,那样的话江北之地就尽为淮贼所有。
马士英一听此事急眼了,赶紧上书问南都他凤阳兵马若调回,谁来挡左部。更说淮西兵将虽奋勇击败左逆,然左逆仍兵强马壮,万不能掉以轻心。
弘光最信重孙武进,这位宫中内外皆呼二爷的大将军此时正在逼弘光给自己封伯,还说要封什么武安伯。
弘光被逼得没有办法,便准备过两天就给孙武进以护驾迎立之功封伯。
封伯之前,却是要按常例请示孙二爷怎么处理淮西的事。
听皇帝将马士英和史可法的上书都念了一遍后,孙武进嘿的一声便道:“陛下糊涂了不是,我江北兵来,陛下不失王公富贵,阖家幸福,纵是宗庙孝陵都可保全,可那左逆来了,陛下难道要以死殉国不成?”
弘光一听有理,遂颁诏史可法:“左逆一日未平,阁部一日须料理,不可分心旁务。”
史可法接到诏书后大失所望,在铜陵城外长江边南面八拜,恸哭而返,却是内心深为皇帝不知国家大敌是谁而感痛心。
幕中有一个徐州沛县文人阎尔梅,此人劝史可法此时要么与马士英修好,共同对付左逆,待平定湖广之后挟大功回京压制朝堂异议分子。要么就不要管旨意直接回南都,说什么以史公之其威望天下人皆从。且朝臣大多为东林党人,皇帝纵是不悦亦不能再叫史可法出外。
也就是劝史可法赶紧回京将“中央”牢牢掌握在手中,这样不管做什么才不会被人指手划脚。
史可法却是一不肯和马士英修好,二不肯擅回南都,只在那对幕僚说要寻个上策。
什么上策?
反正几日下来,也没什么好定策。
每日最多就是在幕僚面前唉声叹气。
不少追随史可法许久的幕僚见史公如此都是灰心,皆言公惧无胆,难成大事,遂各自散去。
八月,传来李自成被杀,清军占据荆襄之事。
铜陵全城军民弹冠相庆,史可法更是狂喜万分,第一时间叫来其弟史可程,让其马上执笔代他回复大清摄政王多尔衮。
信曰:“关东大兵,能复我中国,葬我先帝,雪我深怨,救我黎民。前有摄政王使可程谨赍金币,稍抒微忱。独念区区一介,未足答高厚万一.....
可法本念,千言万语,总欲会师剿闯,以成贵国恤邻之名。且逆成凶悖,贵国所恶也....”
竟是要决定背着朝廷同清军议和,然后请大清军相助先平左逆,再扫淮贼,为酬关东大兵之功,两国可划江而治。
这封信经间道发出不过数天,史可法却又突然派人赶紧追回,原因是湖广总督何腾蛟送来消息——那关东大兵要亡了!
.........
作者注:对史公阁部之推论描写,七成基于正史,三成基于其心性。
是否不公,皆小说家言,不必较真。
第六百五十三章 宫内厅 寇娘娘
“以后宫中的事情都由宫内厅负责,不管是前明还是满洲留下的衙门统统裁撤,宫中需要的衣食住行都由宫内厅管起来,所须开支也不再从什么内库拨付,都由国库开支。”
北京,陆四刚刚确定一件重大事项,就是由新组建的宫内厅全权负责皇宫事务。
原本打算是叫宫内局的,因为前明内廷不少衙门都有局这个叫法,但考虑这个机构以后是总管皇宫事务,地位相当于前明司礼监、满洲内务府,以局命名不便日后管理,所以陆四直接升格为厅。
外朝政府架构方面,陆四也有精简要求,如前明户部部内事务有南、北两档房、司务厅、督摧所、当月处、监印处等机构管理,其它又有钱法堂、宝泉局,三库、仓场衙门等机构,在京在外官吏权属不明,这便造成行政体系无法及时有效处理事务。
前明崇祯年间之所以发生大规模农民起义,天灾只是外因,根源还在于从上到下的政府体系根本无法救灾。
老百姓活不下去,当然要造你朝廷的反。
不管哪朝哪代,官僚主义都是不可避免的。
但陆四却能从制度上将这个官僚主义尽可能的压制。
故而,陆四要求顾君恩在定制大顺六政府具体机构时,原有机构能合并的要合并,尽量保持一政府四分厅的格局。
想要地方高效,首先中央就必须有效。
担任宫内厅提督一职的就是刚从山东赶来的原崇祯朝监军太监高歧凤,这位前明太监曾在盐城被陆四亲切称呼为再世刘伯温。
这位高伯温也不负陆闯王器重,近来多以旧关系替大顺招揽及暗中收买了不少人。
其中有影响的是凤阳监军太监卢九德,据高歧凤表示,卢九德自称年事已高,想归乡养老。
而卢九德的家乡正是大顺控制的扬州。
对崇祯朝的太监,陆四也是有欣赏之人的,如陪崇祯上吊的王承恩,如内书堂状元、提督东厂的曹化淳,如这“性勤干,谙练兵机”的卢九德。
凤阳总督马士英麾下的四员大将黄得功、朱纪、刘良佐、方国安中的黄得功同朱纪,就是卢九德一手提拔,早先二人都是卢太监手下的把牌中军,与卢关系十分亲密。
马士英之所以能调动黄得功、朱纪迎击左逆,与卢友德这边暗中同淮扬亲近也有极大关系。
因此,高歧凤对卢九德的“统战”很让陆四满意,曾指示扬州府尹郑元勋为高歧凤同卢九德之间的来往提供便利,也就是让郑元勋拿银子让高歧凤送给卢九德。
另外,还命照顾卢九德的老家亲戚,任命卢九德的一个侄子为当地的乡长,对卢家的一些事情都要上心。扬州那边还出资修缮了卢九德家的祖坟。
只要卢九德愿意归顺,尤其是其能带来黄得功或朱纪,哪怕只是其中一人,陆四都不吝一个伯爵封赏,以让卢能衣锦还乡,安养老年。
这恩赏,也是叫高歧凤把话传到的。
自古宦官封爵不是没有,自宋以后不多而矣。
陆四以伯爵相酬卢九德,一方面尽显其诚心,另一方面更显大顺唯材是举,不拘一格用人、赏人,此正是新朝该有之气象。
此外南京内守备衙门亦有不少人通过高歧凤向大顺示好,这些陆四都命高歧凤向高进处移交,以后专职宫内厅事务。
宫内厅提督是正四品的官职,这个陆四已经对高歧凤明言,后者颇是激动,因为前明内廷太监最高品级就是正四品,但往往只有司礼秉笔太监或御马监提督、掌印才能升任四品。
当年他在崇祯朝虽为监军太监,但品级却是内官监监丞的六品,如今陆闯王直接将他提拔为大顺宫内厅提督,授予宦官最高品级,自是在庆幸跟对人之余对闯王大都督大表忠心。
很快,高提督便进入角色,先是就闯王指示合并裁撤前明及满洲衙门一事发了自己的看法,提出可以暂时保留几个局,如浣衣局、酒醋面局、司苑局、钟鼓司以为过渡,等过得几年宫内厅运转上了正轨之后,再行合并调整,这样便不致于因为大顺对宫中机构的改制引发混乱,使闯王有所不便。
“这个宫内厅我既交给你,你就大胆去做。”
陆四肯定了高歧凤的意见,并要其尽快拿出一份具体方案,宫中进纳多少人员,保留多少人员都要有个详细的东西出来,宫内厅运转一年需要多少经费也要尽快报上,尔后由户政府那边专门列项。
“从前都说皇帝家的事是私事,跟外朝没关系,所以宫中用度皇帝都有个专门的内库,我看以后这内库也裁撤了,天子的事没有私事一说。”
陆四意宫内厅正式组建以后,人员不管是太监还是宫人都应该有一份正式薪俸,也就是工资的意思。他本人这个大顺天子包括皇后嫔妃,以后也都拿工资。
不管后世子孙是否有败家玩意,总之这个制度要由他这个太祖一手定下。至于宫内厅以后是不是可以搞些商业,则是后话。
过去宫中的一些丑陋规矩都要革除,可以给予宫内太监一定假期。宫人也不是一辈子在宫中老死,而是应该几年一轮,若升女官可留宫,不能晋升的应该放人家回家嫁人。
这让高歧凤有些惊讶,因为自古以来进了宫的女人,不管皇帝有没有宠幸,都是天子的女人,尔今闯王却定性宫人非天子独有,于宫女而言,无疑是天大的福报。
“从前皇庄、地产之类,是保留于宫内厅以贴补宫中用度,还是交由户部?”高歧凤不愧是“老宫中”。
陆四想了想,命前属宫中产业,动产移交户政府,不动产则移交当地官府。
高歧凤劝说即便要尽数移交,但田地等应当从中收取一定地税。
十之一二都可。
毕竟眼下国家新创,百废待兴,宫中用度全赖外朝拨付,难免出现不支情况。
陆四沉思片刻,同意此劝说,要高歧凤实事求是办差。
退下前,高歧凤又奏一事,道:“老奴来前,曾收南都寇娘娘书信,娘娘意欲来北京...”
第六百五十四章 顺妃
南都寇女侠是闯王的女人,此事老淮军上层个个都知道,因此高公公肯定得尊称一声娘娘。
陆四这边对寇白门也有些愧疚,二人只是有了一夜之欢,可人家寇女侠回江南后却是把他陆都督的事当真龙来办的。
不仅帮着淮军在江南筹资买粮,还广开会局,积极联络士林、青林替“联寇抗虏”造势,更暗中帮淮军在江南组织情报网络,很是笼络了一批江南士子,其中翘楚者就是几社的陈子龙、周宾等人,这个情报网络甚至将手都伸进了福建郑家。
前番陆四命人往澳门聘请西洋技师及教官来扬州之事,寇白门就在其中出了大力,靠着江南士林对她寇女侠的推崇及闺蜜柳如是的关系,帮着负责此事的高武拿到了内守备衙门开出的官贴,如此才使广东那边放行,福建郑家也没有刁难这支商队,甚至还派兵船护送到了扬州。
也正因寇白门对士林的暗中拉拢,加上那些同潞王一起回南京的官员相助,这才使光有枪杆子而没有笔杆子的孙武进能够成功把史可法撵出南京城。
如今北京已定,大顺据有北方之势也成定局,陆四没理由再让自己这位红颜知己继续在江南抛头露面,替他这真龙天子绞尽脑汁。
当下便命高歧凤安排寇娘娘进京之事,沿途务要确保安全,不能出事。至于寇娘娘进京之后如何册封,陆四却是有些犯愁。
自来这个时代,一共有三个女人与陆四有过身体接触,其一便是那南都女侠寇白门,其二是那孔有德的妻子白氏,其三才是李自成为拉拢陆四替大顺卖命而许出的亲闺女李翠微。
三女次数,寇白门一次,白氏一次,李翠微因为当时急于援救李自成且行军在外原因,夫妻二人总共也就合体了三次。
这三次,陆四问过翠微月事,推算都不是吐珠期,因而未孕。实际李翠微当时也无意怀上陆四的孩子,所以每次事毕都会蹲立许久,用内力将体内东西排出,加之当时天天骑马奔波,身子自是不可能有孕。
此后倒是听了母亲高太后相劝,想早点怀上丈夫的骨血,免得被别的女人抢先得手,从而使大顺帝位传承出现问题,也使她这正妻地位不保,可丈夫却领军东征,两口子不在一起,阴阳不交和,真龙不入虎穴,又哪里能有孩子。
寇白门那一次,寇氏倒是想一举中的,从而母凭子贵,彻底摆脱从前身不由己的凄凉命运,一心一意随这淮扬子造反打天下,奈何身子不争气,回南京后不久就来了月事,气的把自己锁在屋中半天不出来。
白氏那一次,同样也并未吐珠。
因而,陆四直到现在也无子嗣。
再细算下来,陆四也是有些冤的。
三年多,才五次,平均半年一次,不管怎么看,这都绝不是一个优秀的穿越者,甚至连合格都称不上。
除这三女外,又有周王郡王常宁下了聘礼,原定是要为正妻的,然而因为大局原因,陆四无法再立常宁为正妻,并听从顾君恩意见待登基后册为皇贵妃。
又有一从刘泽清帐中解救的民女高英,此女在家时便已出嫁,却因姿色美艳被刘泽清强掳,丈夫孩子也被刘部士卒杀害。
刘泽清死后,陆四便命当时的侍卫统领齐宝将人放回。可惜这些女人已无家可去,最后便留在军中,后安置在徐州。
现除高英外,其她女子要么就是在徐州城中自行找人嫁了,要么就是嫁于驻防徐州的淮军中低级军官,也算是有了归宿。
但不管是常宁还是高英,陆四都不曾动过她们的身子。
前者是于礼,后者却是因为不忍。
这次高英也随高歧凤一起进京,路上高太监见这高英命苦,便认其做义妹。按年纪,高太监今年五十多,高英不到三十,认做义女才差不多。
可高太监知这高英虽未得闯王临幸,从前亦是在闯王帐中服侍过,且模样不错,将来未必不会被闯王收用,所以他要认高英做义女肯定不妥,便认为义妹,如此高英若真能得闯王收用给予名份,他高公公在宫中也算是有个可以相互照顾的人。
李翠微的正妻皇后,基本内外都没有异议,包括陆四也觉理所当然。常宁的皇贵妃之封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高英这里陆四并未临幸,纳也可,不纳也可,都好交待。
寇白门同那白氏如何安排,陆四曾问顾君恩意见,原因自是同寇白门出身有关,毕竟这位女侠出身南都青楼。而那白氏又是孔有德妻。
顾君恩却道前有梁红玉,后有寇白门。
言下之意开国之君如何立妃,自当由开国之君自己来定,岂能在意臣下如何看。
又道历来都有皇帝纳人妻子为后的,甚至是改嫁为帝的,因此闯王纳白门女侠为妃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陆四欣以为有理,前明皇后、贵妃以下又有“贤、淑、庄、敬、惠、顺、康、宁”八妃封号,遂决定待寇白门前来北京便册为“顺妃”,意寇女侠乃他陆闯王生平第一个女人,有顺天应命之意。
至于白氏,顾君恩意也可册封,然而关于白氏过往,高进那里不知怎么听了些风声密奏了过来。
陆四看过密奏之后,没有找那个将“姘头”献给自己的陈德麻烦,因为不管怎么说,人家有这个心意总是好的,但却彻底绝了将白氏纳入宫中的打算。传谕高进使人往济南为白氏物色一民间家底殷实之人嫁了,其女孔四贞随其母一同改嫁。
等高歧凤走后,一直坐在边上小凳子上的侄孙义良揉了揉眼皮,迷迷糊糊问了一句:“四爷爷,你把宫里的家当都交给户部,那往后四奶奶她们想要什么东西,四爷爷哪有钱给啊?”
“有钱,不是还有国库嘛。”
陆四笑了起来,皇帝之所以有内库,正是因为外朝抗争所致,原因是朝臣们不能让皇帝将国库当成自己家金库,想拿就拿,逼皇帝自个弄一摊子。
如此,才有了内外库之分。
如今陆四废撤内库,让皇帝一家的吃穿用全靠国库,其实是开了历史倒车的。
但内外库之分,却又加剧了国家财政困难,甚至直接导致国家灭亡。
原因就是,不是每一个皇帝都是好皇帝。
第六百五十五章 国库 皇室 女人
内库,为皇室御用,或说为天子私人所有。
外库,即太仓,为国家公帑。
自有内外库以来,便是君臣斗法。
你说节俭度日,我说国家体面;你说国用不足,我说内库窘迫。
总之皇帝认为外库有钱,大臣们不肯拿出来;大臣们则认为内库有钱,皇帝小家子气舍不得。
这就造成前明一个最典型的弊政,便是地方一旦生了灾事,或是边境有了战事,当朝诸公首先想的不是从太仓拨付救灾银(军饷),而总是先打皇帝内库的主意,意思就是“天子无私事”,这也是“家天下”的本质。
皇帝内库没银子,怎么办?
大臣们会说你天子用钱也不能过度,得节省着些,国库的银子是国家运转的根本所在,怎么能够贴补给你内库呢。
皇帝呢,肯定是要补于外而实于内,就是只进不出,因为你们臣子当初说国家要公私分明,这才给皇帝弄了个内库,也定下了内外库赋税实解制度,两边各维持各的,怎的一到要用钱,却个个盯着内库呢,说什么天子无私事呢。
双标的未免太过份。
按道理,太仓可是比内承运库更有钱才对。
因为国家征收的税赋大头是入的太仓而非内库。
国库的钱哪去了?国库的钱为何又逐年降低呢?
怎么遇事要么请内帑,要么就是请加饷?请摊派?
根子关键便是那外朝损公肥私——以损害国家利益充实士绅官僚腰包。
“民”富而国穷。
大臣们的想法,用民间最无赖的话讲,这天下都是你皇帝的,要用银子不从你皇帝这拿,从何处拿?
从最阴暗的角度出发,则是好事是臣子的,坏事都得你天子来担。
谁让你有内库的?
前明万历朝之所以往外大派矿监税使,根子就源于此。皇帝不想办法往内库捞钱,根本架不住外朝索要,也根本无法填补外朝的无底洞。
尤其是军国大事,用兵急需,往往都是内库动用,因为等户部把账理明白,把银子调出来,黄花菜都凉了。
再加上明朝的赋税制度问题严重,国家征一百万两,摊到百姓头上至少要翻两三倍,如此便导致百姓叫苦,而国家财政也是越发紧张。
国库穷,皇帝穷,百姓苦,最后好了国家亡了,大臣们没担当,皇帝却得担起罪名来。
什么明亡以后,崇祯内库金银堆积如山的谣言便大行其道,什么皇帝宁可搂着银子死,也不愿意把银子拿出来救国的说法也流传千古,百姓深信不疑。
两世为人的陆四从来不相信有万万年的江山社稷,朱明能亡,他陆顺同样也能亡,但他不希望子孙后代亡了国,还要被人指骂视财如命。
跟那个死前将家产散尽对抗李自成的老福王一样。
所以,对前明留下的赋税制度要进行更改,中央、地方财务要整顿,内外库制度也要彻底取消。
国家财政今后统一于国库,不使内外库之分造成的君臣矛盾继续在陆顺朝沿袭,更不要皇帝有私房钱这个虚名。
皇帝也好,皇后也好,太子诸王也好,宗室嫔妃也好,将来都从国库领“工资”,使国家财权集于一体,提高中央政府的效率。
至于领了工资没了私房钱,陆四是毫不担心的。
实事求是说,将来他陆顺的皇亲宗室这一块,肯定也会是一个极其庞大的存在。
人都爱子,他陆四可以俭要求儿子,儿子们是不是也能这样要求孙子?
不可能的。
只要大顺朝在一日,国家稳定太平,奢侈就是不可避免的。
碰上哪个后代脑袋一热,说要给最喜欢的儿子弄几十万亩地,多少产业什么的,都是正常。
可这些,国库能给?
就算国库能给,财政能撑得住?
所以,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就是投资。
陆四的商业(抢劫)头脑挣的恐怕不会比国库低。
再差,肯定比亚洲首富郑家要强。
自家挣来的银子,没要人民一分血脂,也没从你国库伸半只手,国家征上来的税赋除了“基本工资”,皇室一文都没拿,甚至还可以皇室之名做些利国利民的事,这名声便是响当当的。
而你外朝再想从皇帝这里要银子,便“师出无名”。
公家的一块,私人的一块,陆四向来理得清,他可是已经决定待来年开春就开两家公司的,可以叫东印度,也可以叫大西洋。
至于皇室参与商业运营会不会在百年以后形成大财阀,会不会在国民生计方面成为一个个庞大绕不过去的存在,陆四认为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
随着生产力的进步,大顺朝肯定会产生新的矛盾。
解决办法,陆四没有。
没有人可以对死去的事情指手划脚。
圣人,也不能。
怎么解决?
让后世子孙自己去解决,他陆四的后人能够和平解决最好,哪怕是皇权被约束成为宫中一个连吃什么都不能决定的“傀儡”,于陆家而言,其实就是天大的幸事。
总好过被国民起来推翻,杀光全族的要好。
真要被人民推翻,陆四九泉之下也是拍手称好。
以造反起家,却支持自己的人民造反推翻他一手所建立的王朝,古今中外,陆四只是其中一个。
而另一个,是他毕生所敬仰的存在。
是真正的圣人!
世界,仅此一人。
........
乾清宫中大体都收拾了出来,临时管事的太监魏良臣将原先慈宁宫的床给抬到了乾清宫来。
这床是哲哲福晋睡过的,再早先是前明天启朝张皇后睡过的。
陆四已经在这张床上睡了五晚。
这边刚泡完脚,正拿小刀修脚板底时,老太监魏良臣说来,鬼鬼崇崇的说什么冯大学士打滦州给闯王进献一人。
“冯大学士?”
陆四怔了一下,旋即想起广远跟他说过与大顺早前搭上线的那位素有美男之称的前明阉党成员冯铨。
说到这冯铨,顾君恩曾笑言此人是被东林活生生逼成阉党的,原因是其进入翰林院的当天就因为长相俊美被一帮东林党人给侮辱,成为天启朝的一大笑话。
而那东林党人素有两好,一好清谈,一好外交。
清淡可以理解,外交却非纸面意思,这帮党人称男女之合为内交。
陆四拿毛巾擦了脚,随口问了句:“什么人?”
他以为多半是冯铨给他大顺监国推荐的什么人材,可老太监眉眼却透着喜意,轻声道:“女人。”
第六百五十六章 乾清宫中进春风
女人?
陆四怔住,旋即感到很生气。
莫说他陆文宗尚未登基称帝,就是真登基称了天子,也绝不是那种沉迷女色之人。
这个冯铨不可重用!
陆四越想越恼,冯铨这家伙阉党出身,干过汉奸,如今替大顺立了些许功劳,本应就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为大顺新朝的建设添砖加瓦,如此不仅能补了从前的罪过,将来也得能一善终。
没想这厮秉性不改,得了机会仍不务正业,不思向大顺进献治国安民良策,反想着用女色投机取巧换来新朝富贵,着实叫人不耻。
对能做事之人,哪怕有污点,有前科,但只要性质不是太恶劣,陆四总是会给这些人一个机会。只要这些人肯干事,能干事,干成事,亦是不吝封赏。
如这类人,在大顺比比皆是,如陕西总督孟乔芳、行营参军贾汉复,提督宫内厅高歧凤、招抚大使胡尚友、行营参议李棲凤及当初于徐州归降的原刘泽清部将若干人等。
可以说,降官降将在大顺政权体系占了很大一块比例,但于这些人,陆四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始终给予信任与器重,使得淮军能够从一支地方杂牌军迅速崛起为如今即将一统北方的中央军。
新近才被授官顺天府尹的方大猷当初还是替满清第一个效命的督抚重臣呢,而这位方巡抚上任之后更是以淮扬陆四贼为大敌,做梦都想生擒陆四贼以献大清。
现在呢,重用!
所以,只要降官愿意做事,陆四就不计过往。
但必须要踏踏实实做事,也要踏踏实实做人,方大猷这几天在顺天府尹任上就干的很好,几天就将京师秩序稳定,现在更是着手解决随满洲入关的汉人(奴役)安置问题,所献条策很得陆四满意,顾君恩那边也是赞不绝口。
如冯铨这等不务正业,献女投机,简直连给人家方大猷提鞋都不配。
而且这等无耻行为,搁别人那里或许行得通,在陆四这里,是门都没有的!
恼怒之下,便要老太监魏良臣速将人送走,他陆闯王是断然不会受冯铨那狗贼糖衣炮弹的,又要殿中的行营书记姜学一准备拟谕发往滦州训斥冯铨,使他知道大顺监国的原则和底线在何处,轻易不得冒犯。
可魏老太监却是吱唔着没走,姜学一见状眉头微皱,他是不喜这等阉人的。
“怎么?我说话没用了?”
陆四抬眼,不怒自威。
“老奴不敢!”
魏老太监诚惶诚恐跪下,战战噤噤道:“万岁难道不想知道那冯学士所献何人?”
“嗯?”
陆四将另一只脚从桶中抽出,好奇看了眼魏老太监:“何人?”
“回万岁,冯学士所献女子乃前明山海关总兵、满洲平西王吴三桂爱妾...陈圆圆。”
魏老太监说完,将身子匍匐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这是满洲的规矩,他毕竟替满洲人当了三年奴才,习惯了,一时半会也改不了。
正要擦脚的闯王此时却是右脚在虚空突然定格,面色也从怒容一点点转换为舒缓,最后是平静。
细看,也是眉头微皱,似在思索什么。
“万岁,这女子老奴是领进还是不领进?”魏老太监不敢抬头,趴在那小心翼翼道。
陆四却是没有吭声,只是从兜里摸出烟盒点上一枝烟来,吸了一口后对行营书记姜学一道:“前番满洲人肯离京出关,没有凭城死守,避免我大顺将士许多伤亡,更保住了这座前明帝都,说起来冯铨于此中功劳很大啊。”
姜学一怔了一下,附和点头,道:“事实的确如此,若无冯铨,满洲未必肯出关。”
“这是一功,滦州那里是二功,要不是冯铨,那滦州城中二十万生灵就要涂炭了。”
陆四右手食指夹烟,“我大顺赏罚分明,冯铨从前虽是不堪,但此二功却堪比破敌数万,咱们怎么也要好生封赏人家。”
说完,陆四问姜学一冯铨从前都做过什么官。
姜学一忙从大殿右角落堆积的一堆档案材料中取出一本,翻了几页后说道那冯铨在前明天启年间以礼部侍郎兼阁大学士入阁,不久即升尚书,加少保兼太子太保。降清之后,又以大学士衔入内院佐理机务,相当于阁臣。
殿角堆积的档案材料便是这些日子姜学一整理的降官降将履历,以供闯王参考用。旁边还有一座屏风,上面写了一些人名,有用黑笔写的,有用红笔写的。
“原来是明清两阁臣,”
陆四点了点头,想了想,道:“这样吧,你替我拟道谕旨,着冯铨前来北京就任礼政府侍郎,先辅佐顾先生制定我大顺礼制,也算术业有专攻。”
姜学一忙记下,犹豫了一下却道:“陈圆圆毕竟是吴三桂的爱妾,当年都说那吴三桂是为了此女才反的我大顺,如今虽满洲朝廷已亡,但阿济格仍握有十数万重兵,吴三桂亦在阿济格麾下,要是闯王纳了这陈圆圆,臣恐怕吴三桂会因此...”
言下之意自是提醒闯王,别因女色误事。
“因此什么?”
陆四却是摆手,冷笑一声道:“吴三桂这反复小人,便是肯降,我大顺也不纳,他日也必定以其首级祭先帝,祭奠我阵亡将士。”
“臣懂了。”
姜学一自是不必再言,既然闯王无意招降吴三桂,那莫说纳他小妾,就是将他正妻都掳来宫中也没什么打紧。
此时可不是永昌元年,他吴三桂可是没有山海关了!
汉奸妻妾有此下场,也是大快人心之事。
“这个陈圆圆,我早就有耳闻,说起来不是什么奇女子,倒是个苦命女子,今日不妨见她一见。”
陆四话音刚落,就见一直趴在那不动的魏老太监轻手轻脚起身,后退三步后又蹑手蹑脚退出了大殿。
陆四看在眼里,没有说话,倒是姜学一退下时,他意味深长的对姜说了一句:“我听说这陈圆圆本是姓邢,陈姓是她后来的改的姓。”
就这一句,也没说其它的。
姜学一身子微躬,也没有说什么。
闯王见的是邢家女,而非陈圆圆,为臣子的心中已然有数。
“义良呐,”
大殿就剩侄孙了,陆四微微点头,转头看向正捧着本《百家姓》在那看的侄孙。
“啊?四爷爷,有事吩咐?”
陆义良赶紧将《百家姓》放下站了起来。
自打四爷爷说要让他读书识字,等中央政府成立后派他出去当官,义良就开始努力认字了。
如今,已是认得赵钱孙李,周吴郑了。
陆四看着努力识字的侄孙,心中颇是欣慰,关切问道:“这几天睡在外面冷的很吧?”
“不冷,不冷,我盖两床棉被呢。”
陆义良忙摇头,他虽睡在四爷爷寝室外面,但垫一床被,盖两床被子,真就不冷。
就是夜里有点瘆人,毕竟人家说这乾清宫不祥,死过好多人,生怕睡得好好的,有人过来掀他被子。
“那行军床怕是不太舒服吧,夜里四爷爷我老听你在那翻来覆去,想是咯的慌。”
陆四一脸慈祥的看着比自己还大几岁的侄孙,“这样吧,四爷爷今天晚上给你放假,明天也放一天,你去找陈威力,叫他带你在京中逛逛,给自己买张舒服些的床。嗯,别舍不得花银子,你也老大不小了,有些事情可以去试试,不懂就让威力带你去。”
“试试,试什么?”
陆义良真不知道四爷爷要他去试什么,而且陈威力那家伙是个败家子,每回领了军饷就不见人影,一天到晚不知在哪鬼混,跟这个败家玩意在一起有什么好的。
然而糊涂归糊涂,四爷爷这边催了几次,且透着长辈的慈爱,义良没办法只好将《百家姓》塞在怀中去找陈威力了。
待侄孙走后,陆四赶紧把烟掐灭,凝神细想片刻,重新坐在了洗脚盆边上。
约摸有那么半柱香时间,殿外有了动静。
是侍卫询问的声音,又是一番检查后,殿门被人轻轻的推了开来。
“进去吧,万岁在里面呢。”
魏老太监往殿中瞄了一眼,便将那陈圆圆推进殿中,尔后赶紧低下头带上殿门识趣的守在外面。
这差事,可是美差。
虽说打小净身,可听听总是好的。
而且万岁有什么事,他魏公公也能第一时间出现,这次数一多,就简在圣心,未必就不能在宫内厅谋一职事。
陈圆圆是第一次进皇宫,路上的颠簸使她身子尚还累着,又是浑浑噩噩的被人领进宫中,推入这座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宫殿,心中自是有些迷茫和忐忑。
殿中一眼看去,宫灯不少,倒也不黑,可似乎并没有人。
陈圆圆有些诧异,心头也有一丝悲凉。
她努力平复呼吸,使心绪安定,告诉自己既然来了,便权当被鬼压,只要能保住吴家满门,偿了长伯对她的一番恩爱便好。
正胡思乱想着,目光却看到大殿西侧角落边一排书架旁边竟坐着一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手中捧着厚厚一本书正聚精会神在看,人坐在一只锦凳上,两只脚放在一只木桶中,可能是看书入迷,丝毫不觉脚下木桶中的水已是凉了。
看着,倒不是黑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