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七章 大顺的仁政
闻下面来报说是山上有鞑子跑下来投降,正和部将杨清泉吃喝的高杰把嘴一抹,抄上佩刀便去看看。
到地发现果真是好几百鞑子跪在营外乞降,男女各占一半,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饥瘦,哪有半点从前的威风样子,同关内那些难民差不多。
“高帅,是纳还是不纳?”
闻讯赶到的耿仲明私下认为高杰这个翻山鹞子多半会把这些归降的满洲人给坑了,或是拿这些鞑子首级往京里报功。
谁知高杰却是大手一挥,不仅纳了这些满洲降人,还要下面给这些人一人发两窝窝。
军中的窝窝是昨日从通州运来的,这东西以糯米粉之,状如元宵,蒸熟后上作一凹,不仅好吃还能充饥,携带也方便,据说监国闯王对此物爱不释手,每餐必以肉沫配之。
军中却没肉沫,多是以咸菜剁碎佐之,不过吃起来同样也可口。
耿仲明恭维道:“高帅仁义,乃这些满洲的再生父母啊。”
“是上面的意思,要不然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
高杰没好气的说了句,昨天刚接到北京行营发来的军令,要求对放下武器投降的满洲人不得再行屠戮,并往通州移送,今后有可能会择地安置。
有这道军令在,高杰再是胆大,也不敢乱来。
不过待这帮满洲降人稍稍垫了肚子后,高杰却令所有男人集中。
乌光、朗格领着一众交了武器的部下站在寒风中都有些忐忑不安。
高杰冷冷上前,却是命这些满州兵立即割辫。
“割辫?”
众满州兵都是惊愕。
“去辫蓄发,乃我大顺新朝雅政,今后尔等一切习性当如汉人,有不愿者,杀头。”
高杰手一挥,立时有亲兵上前往人群中扔了十来把刀,以便这些满洲兵割辫用。
短暂的沉默后,朗格第一个从地上捡起刀割断脑后的辫子,余人有样学样,不一会便有大半满洲兵割了辫子,可仍有数十人在那犹豫不决,其中竟然还有同朗格一起带领满洲人下山归降的乌光。
乌光心中难过,辫子是他们族人世世代代的传承,今日一旦割了这辫子,他们可就再也不是满洲人了。
其余不愿割辫的满洲兵大致也都是这个念头,从前他们的先祖在明朝治下时那明朝的官也不曾叫他们割辫,怎么今日这大顺却叫他们割辫。
祖先传承以及民族认同的情感双重作用下,这些已经背叛了满洲一族的满洲人,却一个个的又生出了矛盾的心理。
“你,过来。”
高杰挥手叫来第一个割辫的朗格,“这些人交给你,如果有一人脑袋上还留着辫子,你的脑袋就要掉。”
朗格吓了一跳,却不敢怠慢,赶紧去找乌光劝说,他可不能因为这帮蠢货丢了性命。
“我等已经归降,为何一定要我们去辫?没了辫子,我们怎么和列祖列宗交待?”
乌光的脑筋转不过弯来,竟然想让朗格替他向顺军求情,允许他们这些人留住辫子。
话刚说完,脑后的辫子却猛的被人一把揪住,疼得他张嘴就要喊,脑后却突然又是一轻,转过头来发现自己的辫子已经掉在了地上。
动手割掉乌光辫子的是朗格那个牛录的纠兵官哈礼。
“你们割不割!”
哈礼持刀走向那帮不肯割辫的同胞,目中满是杀意。
“你想干什么?要杀掉我们吗!”
离哈礼最近的一个满洲人气愤的向前一步,结果不等他说第二句话,哈礼手中的刀就落了下去,将他一刀砍翻在地。
“不割,就死!”
朗格带着其余有刀的手下也逼了过来。
乌光则瘫坐在地上捧着他的辫子怔怔发呆。
“拉他出来!”
朗格刀指向一人,那人立时被哈礼他们强行从人群中拖了出来,其他人吓得不住往后退。
“再问你一次,割还是不割?”
那个被拖出来的满洲人害怕了,近乎求饶似的叫了起来:“不能割啊,割了辫子,我们就不是满洲人了!”
朗格铁青着脸,厌恶的看了一眼这人,右手一挥:“砍了!”
哈礼立时将大刀举起,不等那同胞求饶,也不等他后悔,就朝他脖子上砍了下去。
“噗哧!”
随着鲜血的喷溅,一颗脑袋齐致滚落到地上。
人群一阵骚动,却是没有人敢惊叫,更没有人敢乱动,一个接一个老实的被朗格他们将辫子割断。
远处的高杰冷笑一声:“这些鞑子就算割了辫子,也不会把自个当成汉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刚才那一幕让耿仲明真正领悟到这八个字的真谛。
“高帅,既然这帮人和咱们不是一条心,何必费事留着他们,不如全部宰了。”
杨清泉看向不远处被关押在一起的满洲妇孺,那些女人小孩倒不打紧,时间一长,哪个还记得自个是满洲人。
“仗打完了吗?”
高杰哼了一声,“留着他们总归是能给咱大顺统一天下出些力气,再差,到西山挖煤也是一个劳力。”
............
第三参领两个牛录的叛逃让凤凰山上剩下的满洲人更是绝了任何希望,几千人在山上死气沉沉。
多铎让贝勒尚善组织了一次突围,可还是被顺军拦了回来,而这次拦他们的就是随乌光、朗格叛逃的那两个牛录。
那些满洲叛徒不但充当了顺军的走狗,更是每日不断在山下以满洲话叫喊引诱山上的人投降。
第一天,只有十几个实在饿得受不了的女人带着孩子下山。
第二天,有一百多个。
第三天,有一千多个。
第四天,伤口感染严重已经无法直立的多铎将堂侄尚善叫了过来,命令对方将山上的所有的女人、孩子全部杀死,绝不能让她们落到顺军手中,包括他的儿子、女儿及兄长多尔衮唯一的女儿东莪。
尚善惊住,他下意识看向山洞外正在和妹妹东莪一起挖野草的灵格格,还有跟在她们后面的小多尼。
“豫王叔,要是实在不成,我们...我们也...也降了吧?顺军那边对咱们的人还好,有给吃的。”
尚善艰难的说出了想法。
第六百二十八章 登基贺礼
尚善回到妻儿居住的小山洞时,妻子纳喇氏正呆呆的坐在铺有干草的地上望着熟睡的儿子。
洞里很冷,并没有生篝火,山上能烧的干柴都烧了。
虽然没有办法找到食物给儿子,纳喇氏却不能让儿子冻着,她将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紧紧的裹在儿子身上。
门度已经醒过来好几次,因为没有吃的,门度每次都是被饿醒,之后又被母亲哄睡过去。
就这么醒来,哄睡,不停的重复。
重复到纳喇氏都已经麻木了,而每次门度睡下不到半柱香都会醒来。
孩子,实在是太饿了。
母亲,更饿。
饥饿让纳喇氏的意识都已经变得模糊,她的脸也变了样子,颊骨都出来的她甚至都没听见丈夫进洞的脚步。
恍惚中,纳喇氏突然看到一条野狗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本能的伸手去拽那野狗的尾巴,狠狠的将野狗摔倒,之后死命的去掐野狗的脖子。
她绝不能让这条狗跑了!
因为,这条狗会让她母子能填饱肚子,能活下去!
“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耳畔传来的丈夫怒吼声让恍惚中的纳喇氏回到了现实之中,继而她“啊”的一声惊叫起来。
她竟然在掐自己的孩子!
她难以置信,她目瞪口呆。
“疯了,疯了!”
尚善气得狠狠打了妻子一个耳光,将她用力推向一边,之后赶紧抱起正在哭闹的儿子,仔细查看确认儿子并没有事后,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爷,我...我...”
纳喇氏如犯错的小孩,她哭,却没有一滴眼泪。她想抽打自己,可浑身却是再也没有一点力气。
她就跟被抽走全身所有的筋一样,瘫软在石壁边。
“爷,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犯下惊天大错的纳喇氏知道丈夫不会原谅她,可她真的不知道刚才为什么会那样做。她可能是真的疯了。
望着妻子已经凹陷的眼眶,再看怀中脖子发红的儿子,尚善的心很痛,很痛,对妻子的恨意也一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愧疚,是自责。
“阿玛,我饿。”
小门度不知道自己的母亲险些失手杀死他,他以为阿玛回来了,他就可以有吃的了。
尚善嘴巴动了动,儿子乞求的目光让他更是心如刀绞。
山上,早就没有吃的了,连他这个固山贝子也没有吃的!
“爷,我们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纳喇氏跪在那里,披头散发,她想去抱自己的儿子,可又怕丈夫不原谅她。
尚善沉默,他不想死在这里,可豫王叔却要他死在这里。
因为,爱新觉罗绝不能投降!
从丈夫的表情中,纳喇氏知道了答案,她突然抬起头死死看着丈夫,目光中是坚定也是恳求。
“爷,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杀了我你和度儿就能活下去!”
纳喇氏癫狂,她挣扎着去寻丈夫的刀,可下一刻她却被丈夫死死按住。
爱新觉罗为什么不能投降,爱新觉罗为什么一定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妻儿!
“我们不会死,你和度儿在这里等我!”
拿定主意的尚善缓缓走向洞外,在充满死气的山上一步步向着豫王叔所在的山洞走去。
.........
豫亲王的洞中同样也没有柴火可烧,整个洞里都显得无比刺冷,可同外面的满洲奴才们比起来,这里已经是天堂了。
“阿玛,你喝水。”
灵格格将从小溪中舀来的水一点点的喂给自己的父亲,她和妹妹东莪、弟弟多尼已经很努力了,可那小溪中并没有鱼虾。
“阿玛,吃。”
小多尼在父亲喝完水后,将用一片树叶包裹的两条蚯蚓递到了阿玛嘴边。
蚯蚓还活着,在树叶上蠕动着。
多铎愣住了,这一刻,饶是铁打的豫亲王也不禁落下了泪水,然后他看到了堂侄尚善的身影。
尚善的脸色很难看,多铎意识到什么,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可随后,尚善却突然走到他面前,然后蹲下将一条布带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
多铎没有惊恐,而是震怒。
他看不到背后尚善的脸,但他什么都知道了。
这个贪生怕死的懦夫,他不配**新觉罗的子孙!
尚善的眼中满是泪,但他的双手却紧紧的勒着布带。
多铎本能的挣扎起来,尚能动的左手狠狠的掐在尚善的胳膊上。
“三哥,你做什么!快松手,快松手啊!”
阿灵被吓坏了,她不断的捶打哥哥尚善,可哥哥尚善却更加用力的在勒她的阿玛。
十岁的东莪哭了,手足无措的呆呆看着。
小多尼“啊”的一声大叫,手中的宝贝蚯蚓掉在了地上。
洞中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侍卫,他们冲了进来,发现固山贝子竟在勒他们的主子后,侍卫们震惊之余本能的要上前阻止。
可是,固山贝子却转过头朝他们摇了摇头。
侍卫们愣住了,然后,他们竟然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们的主子被侄儿亲手勒死。
多铎还没有死,他睁大着眼睛望着他的奴才们。
眼神从愤怒,一点点的变成空洞。
终于,尚善松开了手。
太祖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大清最风流的王爷、对待汉人最残酷的满洲亲王、开国诸王战功之最、摄政王最喜欢的弟弟...死了。
多铎是被自己的侄子杀死的,也是被他们的奴才们杀死的。
同他的哥哥多尔衮一样,兄弟二人遭到了这世间最残酷的惩罚——众叛亲离!
尚善不好受,亲手杀死自己的叔叔,哪怕只是堂叔,他的心都不好受。
阿灵的哭声,东莪的抽泣声,小多尼呼唤阿玛的声音传出去很远,很远。
洞外,有很多人。
可是,谁也没有进来。
他们就在外面怔怔的看着。
许久,尚善艰难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拉住妹妹阿灵和东莪的手,看了弟弟多尼一眼,痛苦说道:“你们不要恨我,哥哥只是希望你们能活下去。”
说完,朝那几个还在怔立的侍卫吩咐道:“通知所有人,我们下山投降。”
“啊?”
侍卫们并没有马上反应过来,等到清醒后,他们齐声应道:“喳!”然后不约而同奔了出去,将固山贝子的命令,也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传遍整个凤凰山。
多铎的尸体被四名侍卫扛到了山脚下,高杰、耿仲明等第一时间验了尸体,确认无误后,高杰兴奋的让人将这位满洲亲王的尸体连同他的儿女,以及多尔衮的女儿东莪一起快马送往北京。
这是高杰本人,也是第六镇全体将士给大顺皇帝登基送去的最好贺礼。
第六百二十九章 天王上煤山
煤山几百年前不过是一座小丘,名青山。
明成祖时期兴建紫禁城,曾于青山大量堆放自西山运来的煤炭,又将开挖护城河的泥土堆积于此,砌成一座高大的土山,如此青山逐渐变得高大起来,被人称为“万岁山”,又有人说这万岁山就是紫禁城大内的“镇山”。不过于北京百姓而言,却还是喜欢把那万岁山称为煤山。
自青山变成万岁山后,前明皇室于此山脚下大量种植花草、果木,历代朱家皇帝都常来此山赏花,饮宴,或登山观景,俨然就是一座风光绝伦的皇家花园。
可历代朱家皇帝都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这座万岁镇山却成了大明最后一位皇帝的殉国之处。
陆四进京之后并没有立即前往皇宫,而是带人前往煤山。
文臣只带了行营掌书记姜学一,武将则带了羽林军统领樊霸,除此之外就是侄子陆广远。
樊霸出于安全考虑,提出由他先带人上山搜索一遍,确保没有鞑子余孽潜藏山中。
“尚未为九五之尊,便为万金之体不成?莫忘记,我这闯王也是尸山血海过来的,也是曾于满洲阵前赤身挥过大刀的,小小煤山便是真有几个鞑子余孽,又有什么好担心?正所谓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而矣。”
陆四哈哈一笑,大手一挥,命带路的太监先前开道。
“万岁,从前上煤山的路有两条,不过东边那条在嘉靖年间断了,便只剩西边这一条了。”
担任向导的是留在宫中无家可归的一个魏姓老太监,说来也是稀奇,此人不但同前明天启年间的大阉魏忠贤同姓,老家也是河间肃宁的。
老太监名唤魏良臣,前明万历三十六年进的宫,历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及伪清顺治五朝,如果连只有一个多月的永昌朝也算上,便是历经六朝,因此可以说是十足宫中“地头蛇”了,人老也精滑,一口一个“万岁”叫着,满脸的忠厚老奴相。
若不是陆四对阉人并无好感,单这魏良臣的忠厚卖相,必然要留在身边听用,如此对这魏良臣而言,也算是苦尽甘来,大器晚成。
抬头看了眼荒草丛生的煤山,陆四心中有些感触,随口问那魏良臣:“当年崇祯有来过煤山吗?”
这自不是问崇祯死的那次。
“回万岁的话,崇祯爷在世那会倒不常来煤山,约摸有过两次是在重阳节的时候同皇后她们一起登高...”
说话间,魏良臣快步用右手将前面的树枝折到一边,生怕那些不长眼的树枝戳着了大顺陆闯王。
姜学一看了眼这怕有六十多岁的宫中老奴,目中满是鄙夷。
陆四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带着侄子继续走当年崇祯走过的道路。
越往上,树木越是杂乱,陆广远不得不拔刀挥砍那些将路都挡住的树枝。
陆四注意到,这煤山上长有很多槐树,有许多看上去怕是两百年都不止,心道崇祯吊死在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倒不是刻意为之,而是山上本就多是槐树缘故。
“你们几个去那边,你们几个去那边!”
樊霸护卫重责在身,还是让几队军士穿过密林往上搜索。几个贴身保护的侍卫亲兵则是始终保持距闯王不到三尺的地方,以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任何情况。
陆四没说什么,他这闯王肩上有重担,部下肩上同样也有重担。
“崇祯死的时候,身边真的只有那个叫...噢,对,那个叫王承恩的太监一个人?”
陆广远来之前听顾君恩讲过崇祯上煤山吊死的事,对崇祯这个皇帝死时身边只有一个老太监跟着颇感惊讶,总是有点不太相信。
“回将军的话,当时确是王老爷跟着,没别的人。”
魏良臣回答的很肯定,因为当时李自成大军进城后到处找崇祯,可始终没找到,为此大顺军还颁了悬赏令,说有能供出崇祯下落者赏千金,然而还是没有找到。
大顺军不甘心,就组织宫里太监上煤山寻找,结果一个太监在山脚发现崇祯骑过的马,这么着才在山上找到了崇祯和司礼秉笔太监王承恩的尸体。
而魏良臣正是当年被顺军命令上山抬尸体的众多太监一员,算是此事的亲眼见证者。
“这么说来,那个王承恩也是忠臣。”
陆广远说完意识到他这说法有点不对,要是王承恩是忠臣,那大顺军算什么,他们又算什么?
“是忠臣不假。”
陆四伸手拉了侄子一把,对姜学一道:“下山之后你查一下王承恩的尸首埋在哪,若葬在崇祯陵寝就罢了,若没有则移葬过去,另外再寻访一下王承恩有无侄子等后人,若有,择其一人可迁家至昌平,一来替崇祯守陵,二来也替王承恩续上香火。将来修明史时,也要在史书给其留名。”
以阶级立场来看,崇祯也好,王承恩也好,都是人民的敌人。
但眼下大顺并不以阶级划分立场,更多是传统的官逼民反,改朝换代,所以陆四即便不能以大顺皇帝的身份去给崇祯更多的“洗白”,但给予对方及对方的臣子尊重却是必须的。
如王承恩护佑君主,不畏强敌,忠贞殉死的事迹,不管站在哪个立场,都应给予正面褒扬。
毕竟,这也是汉人的传统观念。
任何时候,无论哪朝哪代,对于传统观念,对于能够一直传承下来的习俗,都是要给予尊重并继续保持下去的。
因为,这也是文明的一部分。
陆广远无意回头望了一下,惊道:“老爷,这煤山上能一眼看到紫禁城哎!”
陆四闻声也朝山下看去,果然远处红墙禁宫尽入眼帘。
姜学一下意识道:“此山不可让居心叵测之人停留,稍后可下令禁山。”
老太监魏良臣闻言,忙道:“先前这山也是不叫百姓来的。”
“为什么不能让百姓上山?难道就因为在这山上能看到皇宫大院,便不让人上山了?因噎废食,还是担心百姓从这山上攻到皇宫中去?”
陆四却是摆手,吩咐樊霸道:“过两日你领人来清理煤山,再于东侧将那断路续上,不管什么时候老百姓要上山都让人家上。记住,咱们大顺是由千千万万百姓建立的,不是我姓陆的一人建立,这帝国也是人民的帝国!”
第六百三十章 孝顺的侄子
因为这三年多来煤山上始终没有人打理,很多地方被丛草吞没,因此即便魏良臣是宫中的老地头蛇,又是当年奉命上山抬尸的诸多太监一员,也还是在山上找了好长时间方才确定崇祯自缢处。
“万岁,是这里了,没错,当年老奴就是在这棵树上把王承恩的尸体解下来的...崇祯爷则是吊在这棵树上。”
毕竟上了年纪,魏良臣有些老眼昏花,险些把一棵看起来也有年代的老柳树给当成了老槐树。
陆四点了点头,走到了那棵树干明显长歪了的老槐树下。
歪脖子树,就是铁证。
一帮侍卫在那好奇的看着闯王面前的老歪脖子槐树,这棵树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这棵树曾经吊死了一位皇帝。
陆广远则在老槐树四周不住打转,时而摸摸,时而伸开双臂环抱,时而若有所思的看着老太监所指的白绫悬吊处。
姜学一的心头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沉重,虽然他这个前明进士因为所见所闻对崇祯这位皇帝深恶痛绝,但在崇祯当年吊死处,他却突然有想下跪的冲动,甚至想嚎啕大哭一场。
樊霸则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对侍卫们的好奇不以为然,不就吊死皇帝的老槐树么,有什么好稀罕的,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真是没见识的很,要知道你们樊头不仅烧过孔夫子的庙,夜里还去刨过孔夫子的坟。
那孔圣人,不比一个皇帝稀罕!
老槐树的周边满是杂草,当年宋献策曾建议李自成于此竖碑,并建一亭子,一来表明此地是崇祯自缢处,二来也算是大顺对殉国的崇祯表示敬重之意,同时也为后人所诫。
可惜尚未来得及实施,大顺就被迫撤离北京,入主北京的满清倒是把崇祯给风光大葬了,然而对于煤山这里却是不关心。
陆四一动不动站着,视线也一直凝视着那老槐树,久久未做声。
他将整个人平静下来,沉浸在三年多前。
似乎,他看到了崇祯跌跌跄跄的从山脚下奔到这棵老槐树下,身上的皇袍被树枝割破了不少处,鞋子也掉了一只,冠帽更不知落在了何方。
似乎,他看到崇祯悲愤的跪在槐树下,一遍又一遍的捶打地面,哀呼:“朕非亡国之君,朕十七年来辛辛苦苦,励精图治,为何最终却落个山河改色,亡国之君的下场!上天啊,你为何要朕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列祖列宗啊,为何你们没有保佑孙儿!”
崇祯恨,崇祯不甘,崇祯更是不理解,为什么他的子民要造他的反,要把他生生逼死!
似乎,他看到同样衣帽不整的王承恩跪在崇祯旁边不住磕着头:“皇爷绝非亡国之君,皇爷登基以来虔诚敬知,恪守祖训,勤于朝政,不沉迷酒色...是老天爷要亡大明,是老天爷要亡皇爷啊...”
似乎,他听到了远处的炮响,听到了山脚下千军万马冲来的声音,听到了万千百姓的欢呼声。
似乎,他看到王承恩哭泣着匍匐上前要为崇祯最后整理一次头发,崇祯却推开这位忠心老奴,将长发全部打散披于脸上,因为,他实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
最终,崇祯颤抖着将头伸进了绫套中,身子重重落下,在半空中本能挣扎之后再也不动。
“皇爷,老奴这就来伴你,这就来伴你!”
王承恩的身躯定格的瞬间,陆四伸手狠狠的捶打了那棵老槐树,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然后对身边的姜学一道:“记!”
姜学一一凛,躬身道:“臣听着。”
“前番满洲为崇祯所上怀宗庙号着即取消,所上谥号也一并撤消,今后无论修史还是我大顺中央政府奏表册文,崇祯庙号以南都方面所上毅宗为准,谥号为烈皇帝。”
出于对崇祯的尊重,陆四不欲大顺政权为崇祯追上谥号、庙号,而定以南都方面于两年前给崇祯所上的谥号、庙号。
姜学一犹豫了下,若大顺为正统,则顺承明,那对崇祯这个被大顺推翻的前朝末帝,理当由大顺给予谥号、庙号,若以南都明朝残余势力所上为准的话,似乎于礼法不合,并且对大顺政权的合法承继性有一定影响。
“此事不必进言,毅宗烈皇帝,很好。”
陆四不作解释,看向那低眉垂眼,半躬着身子,双手垂贴的老太监魏良臣:“去把东西拿来。”
“是,万岁!”
老太监赶紧到两个侍卫手中将两捆纸钱拎了过来。
陆四又对姜学一、樊霸等道:“你们退出五丈,广远留下。”
“是,闯王!”
众人忙遵令往外圈退去。
“老爷?”
广远不知道老叔为什么让他留下,叫其他人都退下。
陆四也没有解释,只叫广远跪下。
广远更是困惑,但还是“噢”了一声跪在老槐树前。
陆四深呼吸一口,竟也跪了下去,并对槐树下的虚空道:“崇祯,今日不是大顺的闯王,也不是大顺的皇帝在跪你,而是我叔侄两个普通汉人在跪你,过去,我叔侄二人也算是你的子民。”
言罢,叫广远解开纸钱点燃。
陆四抓起一叠纸钱点上缓缓放在槐树底下,又于虚空道:“有人说你是好皇帝,有人说你是坏皇帝,你究竟是好是坏,我想九泉之下的你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
说完这番话后,陆四竟是再也不说话,只同侄子默默在槐树下为九泉之下的崇祯焚烧纸钱。
纸钱焚烧的白烟如炊烟一般,腾空而起。
两捆纸钱堆积在一起燃烧并不彻底,陆四让广远去折根小棍子挑起下面没有燃烧彻底的纸钱,一边挑一边问侄子:“知道老爷为什么要带你来给崇祯烧两段纸钱吗?”
广远想了想,道:“老爷是想告诉我崇祯其实挺可怜?”
陆四摇了摇头,道:“皇帝会可怜?”
“那老爷?”
广远有点摸不透。
“我是告诉你,如果咱们姓陆的待百姓不好,将来你我叔侄弄不好也要来这里上吊。”
陆四放下小棍子,低头竟对着虚空磕了三首。
“噢,”
广远有样学样,也对着虚空磕了三下,然后抬头看向叔叔,无比坚毅道:“老爷放心好了,真有那一天,我一定陪你来这上吊,难道我还比不上那个姓王的老太监?”
陆四欣慰,侄子的孝顺,从来不是假的。
第六百三十一章 紫禁城中迎新君
从煤山下来后,陆四便去了皇宫。
此次入城,陆四命一切从简,否则按规矩不仅外城要有相应的入城仪式,皇宫这边也要有相应规格。
顾君恩便说要按当年李自成入京规格及相应仪式安排,即北京城中所有人等包括大顺军将士都要于街道两侧肃立侯迎。城中也要清理,闯王入城所经的街道都要铺以黄土,以示庄重。
陆四却以京畿千疮百孔,百废待兴,不宜扰民为由要求简办,但是再怎么简办,闯王于宫城之外接见大顺将士还是要的。
从煤山往皇宫的路上,异常安静,沿街两旁,俱是执械军士,百姓则是家家闭门,而门外却是清一色摆有香案,从东到西,一路过来,俱是黄纸顺民。
这一幕让陆四于马上感慨万千,这一刻便如当年李自成般,意气风发,得意至极同时,却也警醒自己不能做李自成。
既进京赶考,便要当那状元郎!
今北方初定,正所谓创业艰难百战多,而今迈步从头越,须好生治国。自起事以来,陆四无时无刻不在征战路上,于民政几无任何打理,如今终是有了喘息之机,自当着手民政,使治下百姓能够休养生机,恢复生气。
不过,北京城,还是没什么人气。
当年李自成入京时,北京百万居民只活二十万人,其余多半死在瘟疫之中。清军入关之后,因为大量八旗家眷及汉奴阿哈迁入,使北京人口恢复到了七八十万之众,如今这人口却因为八旗出京再次猛降,虽尚未统计京城人口,但最多也不会超过三十万人。
单纯以居住人口比较的话,北京这会只能排在顺军实控区人口第三,第一是扬州,第二是淮安。其它大城如西安、济南、保定、徐州,多在二十万以下。
以总体人口比较,扬州、淮安才是真正的顺军核心,残破的北京无论是人口还是钱粮亦或经济,都远不足以同淮扬相提并论。
然而,北京,是京!
政治意义是十个淮扬也无法比较的。
陆四相信,随着大顺中央政府的建立,随着大顺政权的稳定,这座前明帝都必将再复荣光。
承天门下,宫城外,顾君恩、高一功、夏大军、贾汉复、洪宝、蔺养成、贺珍、马科、杨祥、孙四、祖可法、蔡士英等顺(淮)军的将领都在侯着。
同武将众多不同的是,算得上文臣的目前只有一个顾君恩,这让顾君恩于众人之中显得很是鹤立鸡群,与众不同。
也表明建立大顺中央政府的迫切性。
当年李自成的大顺政权不以朝廷称,而以政府称,六部为六政府,随驾前来北京的政府官员多达数百人,而降官更是多达千人,当真是鼎盛的很。
到陆四这边,武将是不少,文臣就顾君恩一个,看上去肯定别扭。
不过陆四也无所谓,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官还不好弄么。
承天门后,便是前明皇城,皇城内又有宫城。
原旗牌亲兵皆已转为羽林禁军,两天前便开始负责皇城秩序,此时承天门下便有千余禁军执矛按刀侯立,宫墙上大顺旗帜遍布,看上去庄重而肃杀。
陆四不曾下马,而是抬头看向头顶的承天之门匾额。当年李自成入京时曾箭射承天门,以去明朝不祥之气。离京时命人放火焚宫,承天门被焚毁,现在的承天门是次年满洲重建的。
众人见闯王目视承天门,均以为闯王是在想当年永昌皇帝箭射之事,顾君恩更思索是否上前提议闯王也效永昌皇帝。
然而众人却不知,闯王是在看承天门,但想的却是一付巨大的伟人画像,以及那两句万岁标语。
前世今生,此门,都是禁地。
天安。
“此门即日起更为顺天之门!”
陆四拿鞭指门,又道:“于顺天门左侧书驱逐鞑虏四字,于右侧书恢复中华四字,世世代代永不更换。”
“万岁!”
众人闻声,不约而同拜倒,三声齐呼。
何为正统,此即为正统!
.........
在诸将簇拥之下入承天门后,陆四眼前便现巍峨的宫殿建筑,与前世所见并无不同。
“这就是皇帝住的金銮殿啊,好气派!”
樊霸先前在煤山上远望紫禁城不觉有什么,但真的步入其中,却立时为这宫中气派所震惊并摄服。
“将军,金銮殿是说的皇极殿,可不是这紫禁城。”老太监魏良臣低眉顺眼的在樊霸耳边低语一句。
陆广远听了好奇问叔父:“老爷,皇宫为何叫紫禁城?”
“这...”
陆四也是一怔,是啊,皇宫为何叫紫禁城?
顾君恩忙为君上、少都督解惑,说中国自古讲究天人合一,所以当年明朝修建北京皇宫时,各处宫殿都与天上星辰对应,而天帝所居为紫微宫,皇帝为受命于天的天子,其居住自当与紫微宫对应。
“天有紫微宫,是上帝之所居也。王者立宫,象而为之。久而久之,紫微、紫垣、紫宫等便成帝王宫殿代称。又因皇宫大内为禁地,故民间称为紫禁城。”
顾君恩这个左辅还真是博学,说什么明武宗正德以后,紫禁城才有皇城和宫城区分。
陆四点了点头,左右看了一眼,问顾君恩道:“我现在是应当去乾清宫吗?”
顾君恩却道不可去乾清宫,当先去武英殿。称前明历代皇帝召见大臣多是在武英殿,其次是文华殿。李自成入京之后也是在武英殿办理军务,后来清军入关,满洲摄政王多尔衮同样也是武英殿为理事之所。因此,武英殿大学士也是前明大学士最贵者。
陆四奇怪,问为何不先去乾清宫,那殿不是皇帝居处吗。
“闯王有所不知,乾清宫并非帝王处理军机朝政大殿,乃是内宫。今闯王初入紫禁城,按礼当先往武英殿受群臣朝贺,定我大顺名义,此后再往乾清宫。”
这是礼制,但也有一个原因是顾君恩不赞同闯王先去乾清宫的理由。
那就是乾清宫不祥。
第六百三十二章 给闯王送妃
乾清宫不祥,这个说法陆四还是头一次听说,不过听顾君恩详细那么一说,不禁觉得有道理。
乾清宫为何不祥,因为前明三大案的“红丸”和“移宫”两大案就发生此宫中。
且崇祯走投无路时所写的绝命诏书也是在乾清宫。
顾君恩说当年李自成就一日不曾往乾清宫,后来的满洲鞑子同样也没有去。
“那便先去武英殿吧。”
陆四是没什么讲究的人,但有些事情他不在意,部下们却会在意,因此便听了顾君恩的意见先往武英殿接受诸将恭贺。
贺礼后,陆四命顾君恩立即替他起草谕令,大致是命各部约束军纪,不得扰民,另外就是迅速稳定京畿人心和社会秩序,传谕山东通会陈不平、节度使下参政文彦杰入京,另命淮扬通会刘暴、陕西总督孟乔芳及顺军实控区任职一年以上官员往京中推送人材,以便组建大顺中央政府。
“各镇俱要往行营报送名单,一镇50人,年龄不限,出身不限,除一定战功外,最好识字。若条件优秀者识字这一条可放宽...”
除让地方往北京推送人材外,陆四也要军队报送名单,同时让第一军提督高一功将原国子监收拾出来,仿效徐州的武备学堂开始定期接收军中选送学员,除进行一定的军事培养外,便是政务的学习,以使这些学员能武之外也能文,学成便分派各地充实大顺基层政权。
“原来满清包括前明留下的各级衙门机构,左辅也要赶紧安排接管清理,原有吏员考核任用,官员这一块缺口很大,可对被俘、解救、投诚、反正的官员进行甄别后着才任用,总之要尽快把中央的架子搭起来...”
陆四特别强调反正投诚的官员要优于被俘的。
眼下因为顺军自身人材(治事)的极度缺乏,陆四只能先大量启用降官,等政权运转起来稳定之后,再着手予以清退,补入顺军的基本盘。
或以明升暗降的方式,比如同满清一样搞几个学馆,给那帮降官弄个学士、大学士的名头养着。
总之,只要军队稳定,陆四根本不用担心大量降官替换会对大顺产生什么影响。
而对即将到来的“降官潮”,除了极少数,大多数降官在陆四这里恐怕就是个夜壶,想用了拿过来,不想用了扔一边去。
除此之外,陆四要顾君恩开始着手统计北直隶、山西、辽东的具体情况,要着手向这些地区派设地方官,于战略要地派驻军队,以建立政权,稳定地方。
“北京到扬州的运河要全线贯通,淮扬、徐州、山东、北直这边必须确保运河安全,要肃清沿运河两岸的匪患,哪段运河出了事,哪段的地方官要杀头,哪段的负责将领也要杀头!”
北方残破,目前需要淮扬及山东往北京输血,因此陆四绝不允许这条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帝国大动脉出现问题。
更重要的是,将来南征也要依靠运河。
“大顺中央政府如何组建,各项政策,法令,仪注等,左辅也要在半个月内把章程拿给我,这半个月,就要辛苦左辅了。”
“闯王放心,不须半月,七天即可。”
顾君恩早就有了一套初步方案,只待完善之后便能呈递。
“胶侯,”
顾四目光看向贾汉复,“你负责清点京中及京畿各地的仓储,对被满洲圈禁的土地也要予以清理,凡八旗财产一律没收入库,另外,”
陆四想了想,又对顾君恩道:“关于无主土地及被八旗圈占地产,左辅这边也要辛苦一二,看能不能搞个章程出来。”
土地问题一向都是王朝兴亡的关键问题,现在北方因为人口稀少导致大量土地无主,只要大顺合理运用这些土地,或分配有功将士,或发还原地主,或组织流民开垦,必然能在短时间内既得人心,也能稳定政权,从而为南征、西征奠定基础。
但具体怎么弄法,肯定需要一个完善的方案,陆四现在手头没什么得力文臣,只能全交给顾君恩。
顾君恩问对前明宗室财产如何处置。
陆四答:“使其自力更生即可,若穷困者,予以一定补贴,发给一定土地,不必专门厚养。”
顾君恩提出一个问题,问:“我大顺中央政府成立之后,是否开恩科?”
陆四说恩科可开,因现在已是九月,中央政府又尚未成立,可定于明年开春,届时传谕各地组织读书人来京。
“既是恩科,便不局限于举人,秀才可,童生也可,我亲自出题,答对合格可入国子监集中学习一年半载,再分于各地观政半年。期满,按适绩优劣酌情授官。”
连童生这种没有功名的都能来京会考,这无疑也是千百年来头一桩,武英殿中众人都是惊住。
“不必大惊小怪,总之,明年开春,只要愿意来北京参加我大顺恩科的,只要能答卷,不管是谁,哪怕是大西军那边的,哪怕是朱明那边的,甚至是鞑子都可以。我大顺唯才是举。”
陆四拍板定下调子,恩科嘛,收拢人心,既为收拢人心,那就不妨恩遍天下。
小家子气,从来不是他的为人。
开了恩科,就要大赦天下,这是常理。
陆四当然也要大赦天下,怎么大赦天下,前朝都有章程可依,不必他费心。也不是民间所认为的所有囚犯都释放,而是要根据其所犯案件的性质予以处置。如杀人这等恶性案件的囚犯,肯定是不能赦的。
刚上去了趟煤山,陆四也有些累,便想今日就议到这,顺便去宫中走走看看,第六镇却来急报说是擒获满洲豫亲王多铎,现将其尸体并同子女快马送京。
武英殿中顿时欢呼一片。
“这个高杰也是,拿了人家多铎的子女,他看着办便是,往我这送什么?”陆四嘴里这么说着,面上却是笑容洋溢。
“我看那翻山鹞子是给闯王送妃来了。”
夏大军嘿了一声。
第六百三十三章 追他们的赃
“人家多尔衮和多铎的女儿不过十来岁吧,怎的,我这个闯王看起来是个好色之徒不成?”
陆四也笑了,高杰此举除了表功之外,显然也是有将俘缴满洲宗室女送呈他这闯王大都督御纳的意思。
这也是古来常态。
从“尊贵”角度讲,多尔衮同多铎的女儿还真能算公主。
自古新朝帝王纳那前朝嫔妃、公主为妃的,也是多不胜数。
诚如他陆闯王当年在徐州对部下亲兵们所说,造反的乐趣不就是将那所谓的贵女压在身下么。
这可不是什么低级趣味,而是代表一种精神——反抗的精神。
许你们这帮统治阶级欺压百姓,玩弄百姓的妻女,就不许咱们这帮百姓翻身把主人做了?
不过陆四倒是无心去纳多尔衮、多铎的女儿,一来他从来不承认满洲是前朝,因此不需要这些爱新觉罗的女人来表明他这大顺天子的正统性。
二来,他觉得那两兄弟的女儿未必有什么姿色,说不定长得都很难看,如此,他岂能委屈自己。
“闯王,十来岁可不小了,我听说鞑女十岁就嫁人了。等人送过来,若长得不错,闯王便纳了吧。”
贺珍在那笑着起哄,鞑子的女人虽然很小就嫁人,有来初潮就嫁人的,但说起来也不过比汉人早一些。
汉家的姑娘们十四五岁嫁人也是常态,十二三岁也不是没有,故而这事还真不稀奇。
第一镇旅帅孙四却不以为然,叫道:“瞧你们这点出息,那小丫头片子有啥好的,配得上咱闯王吗?要说配得上,我看只有那两鞑子太后才能配咱闯王这大英雄!”
此话令得陆四眉头情不自禁挑了一挑。
孙四这么一说,众人立时想到什么,夏大军附和道:“对对对,闯王可是一直惦记着人鞑子太后,不是好几次问人太后还能不能生嘛。”
“太后呢,在哪?捉到了吗?”炮镇统帅、福建人洪宝问边上的贾汉复。
贾汉复笑道:“左帅他们已将鞑子的两黄、两红旗围在了滦州一带,估摸这两日就当有消息过来了。真要是捉了那两鞑子太后,左帅肯定给闯王送过来。”
“我看未必,左大柱子这家伙不地道,那两太后真要落在他手里,弄不好能自个先睡了。”
夏大军同左潘安认识那么久,对这个当年闯王气得都想将人绑了沉运河的左大柱子太了解。
“左帅不会这么糊涂吧?”贾汉复一个激灵。
“什么糊涂不糊涂的,我说过谁捉了那两太后就赏给谁,现在叫你们这么一说,搞得我陆文宗好像特舍不得那两太后似的。”
陆四没好气,“你们这帮人啊,真是乱点鸳鸯谱,难道不知道那两鞑子太后能给我当娘了?”
众人哄堂大笑。
陆四也觉此事好笑,想了想,挥挥手朝诸将道:“俗话说见者有份,我看不如这样,凡擒获满洲宗室女,就按人数大家伙分了,一来算是我这闯王给大伙的福利,二来也给这些宗室女一个活路。”
分发满洲宗室女,不是陆四突然想到,而是早有此意。爱新觉罗这个家族真是庞大的家族,红带子、黄带子的光男丁就有上千人之多,女性同样也不少。再加上八旗将校的子女,那人数就更多了。
陆四不是屠夫,天性也不是一昧好杀那种,现大局已定,自是不必再造无谓杀戮。
待攻破滦州,将那男丁尽数编营,或用于军前,或分于各地务农。女性则全部赏赐大顺有功将士,也算是他陆四能尽的文明了。
贾汉复想到一事,提醒滦州那边还有吴三桂的家眷。
陆四噢了一声:“陈圆圆也在?”
不待贾汉复确认,便叫攻破滦州后将吴三桂家眷尽迁来京师,更说要确保陈圆圆及吴三桂正室及其余小妾的安全。
顾君恩心有所动,问:“闯王是打算招降吴三桂?”
高一功恨声道:“吴三桂那王八蛋招不得!”
“对,咱大顺和吴三桂不共戴天!”
贺珍、蔺养成等顺军将领都是义愤填膺,纷纷表示绝不接受吴三桂投降。
“吴三桂的事且先放一放。”
陆四没有明确态度,虽然他有意招降吴三桂,但原顺军这边对吴三桂真是恨之入骨,强行招降吴三桂恐会让这些顺军对他这个闯王有所不满。
甚至,顺军对吴三桂的恨远比满洲人还要强烈。
顾君恩点了点头,此事的确需从长计议。
“闯王,满洲入关,抢了我汉人不少好东西,这次歼灭他们我军缴获必众......”
贾汉复说满洲带出京的不仅有大量金银,更有历代藏于宫中及民间收藏的珍宝古玩字画,所以必须专门颁令让前线将士妥善保管,尔后统一送到京城择地安放,不能使老祖宗的心血因为战乱而损毁。
陆四大为重视,叫贾汉复专门组织人员负责此事。
“不过我看没必要专门送到京来,可以寻些懂行的明码标价往江南贩去,换来金银,换来粮食,也是功德。”
古玩字画再是文明结晶,哪怕是什么天下第一行书,又或是避尘珠什么的,陆四都不会多看一眼,也没兴趣欣赏,他宁可将这些宝贝往江南有钱人那里发卖,为大顺换取建国的钱粮,从而让饱受战火摧残的百姓有口饭吃。
顾君恩支持此议,眼下大顺承认从前李自成所定的三年不征之策,那势必就要多方面“开源”。
还有什么比那些古玩字画更容易拿去变现的呢。
不过提出一个担心,道:“只是东西太多,一股脑往江南卖,江南有钱人再多,怕也吃不下,且东西一多,再名贵也不值钱。”
“胶侯,这事就交给你办,多找些懂行的人,江南也好,福建、广东也好,只要人家出得起钱,咱们就卖。”
陆四的意思只要出得起钱和粮,都可以卖。
毕竟,市场供求关系在那。
前番徐州那边已经往江南卖了不少东西,这突然再有大笔好东西“倾销”过去,行情肯定会大跌。
所以,可以开拓一下市场。
“这办法好,先卖给他们弄来钱粮,回头咱们大军南下,把东西再抄回来,追他们的赃!”
贺珍哄然叫好。
第六百三十四章 李家皇后,朱家贵妃
陆四没叫好,但真为人民群众的政治智慧所折服。
细想,不对。
这不是人民群众的政治智慧,而是官僚集团的政治智慧。
因为,贺珍根不正,苗不红。
这家伙可是前明官军出身,后来明朝不行了才做了投机分子降的大顺。也正是因为根不正苗不红的缘故,贺珍才在汉中降清偷袭李过他们。不过这家伙好在有民族大义,幡然悔悟,以李自成继承者自居举兵反清,战斗到了最后,故不失一条好汉子。
这也是陆四为何亲自到汉中劝说贺珍重归大顺的原因。
不过不管是谁的智慧,法子,是个正经的好法子。
把古董字画,稀奇宝贝先卖给有钱人,完事再拿有钱人提供的钱粮渡大江,之后追个赃助个饷什么的,很好的良性循环啊。
东西,回来了;钱粮也有了。
国家统一了,人民进步了。
不得不说,是个巧妙而又圆满的法子。
这还是针对国内,要是陆四一咬牙,也不顾世人怎么看,把东西打包往朝鲜、安南、日本甚至佛郎机卖的话,完事再让左大柱子、徐和尚他们披着袈裟去连本带息取回来,也是一桩好买卖。
只是考虑大顺国家声誉及自家百年之后的名声,陆四这牙不太敢咬。
往江南贩销古玩字画,销路大顺这边早就打通了,徐州有专门的机构负责此事,相关专业人员很多,这边只要把缴获来的东西运去,长江两岸的文化交流必定频繁。
有了银子和粮食,大顺的诸项新政才能推行下去。
甭管哪朝哪代,没有皇帝差饿兵饿吏的道理。
又在武英殿说了些其它事务后,陆四命诸将散去,各领本职,同侄儿广远等开始逛起皇宫来。
紫禁城中除了少数太监、宫人随满洲离京外,其他人大都逃到民间去了,现在宫中剩下的太监约有八百多人,宫女则有五百多。
这些太监、宫女都以年老者居多,其中不乏同那老太监魏良臣一样历经五朝、六朝的。
这些人也是可怜,无儿无女的无家可归,只能留在宫中等侯新主发落。要是将他们赶出宫,只能成为城中的乞丐。
陆四对阉人并不歧视,因为这也是他们的一份工作,而且又不是他们自己要选择走这条路。
真要说起来,忠义这块,崇祯朝殉国的太监比殉国的文臣要多得多。
大顺的陆闯王也没道理一进京就把这帮可怜人的饭碗给砸了。
宫人这一块,陆四暂时不清楚都是多大年纪,且滦州攻破之后宫中肯定还要补来大批宫女,所以陆四准备过些日子将尚能生育的宫女许配有功将士,于京畿分配土地。
紫禁城现在很乱,不是人乱,而是满洲出宫之时对各殿值钱物件进行洗劫,又有太监宫人趁机偷盗,所以莫看紫禁城宫墙巍峨,有皇家气派,可不少殿中都是空荡,连那桌子、椅子都被洗劫一空。
陆四一路走来,到处可见散落的东西,有些宫殿的门窗都被损坏了。
“前明诸帝画像现在何处?”
陆四忽的停下问跟在后边的老太监魏良臣。
“回万岁,鞑子进宫后把太庙供奉的前明诸帝画像都给取下了,现在何处老奴也不知。”
魏良臣恭声回道,不远处十几个老太监站在墙角不敢往这边来,而那些人看他魏良臣的眼神也是无比羡慕。
能不羡慕么,老东西扫了一辈子地突然时来运转,能跟大顺新天子说上话,这不是祖坟冒青烟又是什么。
陆四嗯了一声,叫了声侄子广远,吩咐他带人将满洲人没有带走的前明宫中及内阁、六部所有史料存档、奏本题揭全部搬到文华殿加以保管,前明记录帝王生活的起居注及相关案牍,如实录也都要保存完整,不能破坏。
“回头让姜学一组织一帮人分门别类,再于京中择一处修国史馆专门保存,以便修明史用。不管是前朝还是咱们大顺,给后人都要留下第一手详尽史料,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都要完整记下,千万不要篡改,因为,这是咱们对子孙的责任。”
交待这些事后,陆四又道:“前明诸帝画像下落也要尽快查出,找画师仿模副本放国史馆,正本则要妥善内藏,不得破坏。”
对朱家历代天子的画像,陆四比较在意,因为前世他去明孝陵参观时,就发现堂堂孝陵挂的竟是满洲时期文人弄出的丑化明太祖像,而非明代保存的明太祖像。
两像,天壤之别。
推翻明朝是百姓的胜利,是大顺的胜利,但这个顺利是堂堂正正的胜利,陆四不需要以丑化前明诸帝来标榜大顺的正统合法,以及所谓的顺天承命。
广远肯定是要封亲王的,也将担任《明史》总裁官,因此陆四交待的这些事情也是广远的份内之事。
宫中的事情陆四也在想,满洲入关之后,前明内廷的二十四衙门大多被裁撤,但也有一些衙门保留了下来,统归内务府管辖。这些机构,陆四的态度是能裁就裁,不予保留,更不予恢复。
对于太监宫人,陆四还是尊重了时代特色,留在宫里的经甄别之后予以留用,将来死了也由宫中负责安葬。出宫的那些回来也可,只要甄别没有问题便重新收进来。但是却不能再收用新人,如小小年纪就被父母送来净身的苦命孩子。
陆四考虑待中央政府成立后,是不是专门下道旨意,严禁净身。以后宫中怎么个安排法,是不再用太监专门用宫人,还是如满洲一样设个正常机构加以负责,待外朝事务基本敲定后再着手安排。
他已经传谕徐州让那降了大顺的前明监军太监高歧凤进京,由此人暂时将宫里的太监宫女管起来,之后肯定要交内宫的事情交给妻子李翠微。至于常宁那边,陆四既已给人家下了聘礼,肯定不会悔婚,意下按顾君恩的想法册常宁为皇贵妃。
这不算平衡,因为常宁代表不了顺军任何一股山头利益。
风突然有些大,侄孙陆义良拿着一件披风上前替四爷爷披了,问道:“今晚睡哪?”
“睡哪?”
陆四四下看了看,“去乾清宫。”
广远道:“顾先生不是说那宫不祥么。”
“只要不闹鬼就行。”
陆四笑了笑,“就是闹鬼,也是鬼怕我,不是我怕鬼。”
第六百三十五章 乾清宫中打地铺
乾清宫其实真的不祥,此宫虽是前明皇帝寝宫,但真正居于此宫的却不到一半,而且除崇祯以外,前明历代皇帝死后都是停尸于乾清宫,也就是所谓梓宫安奉处。
用陆四前世话讲,乾清宫其实就是停尸房。
不过放的是天子而矣。
步入大殿之中,陆四没觉得有什么阴森,倒是有股新意。
当年李自成撤离北京时曾下令焚毁紫禁城,乾清宫就被焚了大半,现在的乾清宫是满洲顺治元年重建的,比前明要小很多,建筑用料不过三年,看着自然也是新。
“你们几个还愣着干啥,还不赶紧给万岁收拾一下,耽搁万岁爷休息,要你们好看!”
老太监魏良臣很是有点“自来熟”,明明没人给他权力,这会却是吆喝着让一帮太监宫人到殿中整理,俨然自家是前明的司礼太监,又或是满洲的管事太监。
陆四看了那老太监一眼,没有说什么,带着侄儿、侄孙在殿中逛了一圈。
“四爷爷,要不要找道士和尚做个法事,念个经什么的?”侄孙义良考虑得比较周到,因为这孩子比较迷信。
“找别人干什么,赶明等徐和尚进京,让他提把桃木剑在这大殿设个坛就是,完了给他一吊铜钱,请他吃个便饭就成。”
陆四显然是打趣侄孙,徐和尚一个信菩萨的,到哪找桃木剑开坛做法。
不说他陆文宗两世为人,就是大顺开国之君这个身份,除了朱棣压不住,他下面的又哪个震不住。
义良倒把这事放在心上了,他听人说过第八镇的徐镇帅曾经在陆家老祖坟,同那宝塔寺的和尚们一起做过法事,为的是续上陆家的龙气。
从事实来看,老陆家的龙气百分百被续上了,要不然四爷爷也进不了北京城,同时也说明徐镇帅是有两把刷子的。
“嗯,等徐帅进了京,得赶紧请人家过来做场法事,一吊铜钱怕是不成...”
义良如此心道。
陆四随口那么一说,哪知道侄孙真当回事了,这边见御阶边上有条断了腿的凳子,便拿来担在御阶上坐了下来。
同时朝御阶后方看去,却是没有见到“正大光明”四字,有些奇怪,旋而意识这满洲刚刚入关不过三年,那福临都未来得及亲政,又怎可能手书这正大光明匾出来。
印象中前明的时候倒是有块匾,好像叫“敬天法祖”,现在不见估计要么是当年顺军进京后给砸了,要么就是太监们把那匾当宝贝给弄走了。
“万岁有所不知,这殿是前年才修的...当年并非永昌皇帝有意烧毁,乃是牛金星进言,说什么西楚霸王入咸阳火烧阿房宫,绵延三百里,何其壮哉。今大顺亦可效仿烧掉紫禁城,一则楼台亭阁不会遗留于满洲,二则不失霸王风范...”老太监魏良臣有鼻子有眼的在那说的头头是道。
陆四抬手打断这老太监,晒道:“牛金星真是这么说的?”
“是这么说的。”
老太监很肯定。
陆四问:“是你亲耳听到的?”
“这...”
老太监吱唔起来。
陆四哈哈一笑,没有难为这老太监,道听途说也好,蓄意编排也好,这紫禁城被他那老丈人命人放火焚毁总是事实。
换作陆四被迫撤离北京,同样也要焚毁紫禁城,甚至有可能的话还要把北京彻底毁灭。
从军事角度出发,这叫坚壁清野,不留一砖一瓦给敌人。因为将一座完整的城池留给敌人,就会成为敌人进攻自己的基地。
钱和粮食是战略物资,城池和房子同样也是。
千年帝都,哪怕万年帝都,守不住就必须要破坏,这没什么好诟病的。
从政治角度出发,李自成显然是想通过焚毁紫禁城使满洲无法在北京获得法统。
帝都、皇宫,是法统的硬件。
可惜李自成撤离太过匆忙,要是能有半个月时间,多尔衮看到的肯定就是废墟。没有完整的北京城,满清也绝不可能在北方推进这么快。
太监、宫人们在那小心翼翼的收拾着,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
陆广远则稀罕的在那打量一根根柱子,不知道这房子是怎么建成的。
“四爷爷,这宫中没床啊。”
陆义良殿内殿外,偏殿暖阁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一张完整的床。
老太监魏良臣忙说原先这宫中是有床的,可是都被一些歹人趁乱给拆了。
“床有什么好拆的?”广远表示不解。
“皇帝睡的床你道跟百姓一样啊。”
陆四笑了笑,不用问都知道,那所谓歹人肯定就是宫中的太监,而那被太监拆走的床多半是什么名贵树木打制而成,不说整床,就是一块木板拿出去恐怕都能卖不少银子。
“今天晚上将就一夜,等明儿再说吧。”
陆四让义良去找十几床被子来,今夜他陆家爷孙三人就在这大殿打地铺。这让魏良臣同那帮太监宫人都是看傻了眼。
“你们都下去,该歇的就去歇着,有什么需要你们的自会着人唤你们来。”陆四挥手示意众太监宫人退下。
广远同义良在那熟练的打开铺盖,陆四无事,问那老太监魏良臣:“你说崇祯是好还是坏?”
“这...”
老太监心道这话可不好回。
陆四道:“照直了说,莫说虚的。”
老太监迟疑片刻,道:“回万岁,老奴以为崇祯爷并无甚失德,只因刚愎自用,以致万民涂炭,灾害并至,这才失了社稷...万岁则不然,救民水火,自淮扬抵燕,神武不杀,比隆尧舜,汤武不足道...”
老太监这话说的十分周全,便是陆四知道他在拍马屁,也不由笑道:“我哪能比隆尧舜,最多也就是个唐宗宋祖罢了。再者,我也是为了百姓才起的兵。”
“万岁为百姓,百姓也当为万岁。”
不得不说,到底是历经六朝的老太监,这魏良臣说话就是好听,陆四比较爱听。
“下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陆四抬手示意老太监退下,原是叫老太监去休息,毕竟一把年纪了,不想这老太监轻手轻脚退到殿外却没有去居住休息,而是负手垂立殿外,一动不动如石塔般。
“老爷,这老太监精明的很,说话不可信。”
陆广远上前替叔叔脱下皮靴,寻思是不是去弄点热水给叔叔洗脚。
“太监也是人,说话信与不信关键在于咱们,嗯,明天你陪我到城中走走,看看,了解一下民间疾苦,听听这北京城中的百姓是怎么看咱们大顺。”
陆四也是困了,没心思再洗脚,解下衣服便往地铺一躺,不一会便呼噜声响起。
第六百三十六章 北京城中定社稷
中秋假日,作者保持标准更新,即一日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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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虚歼灭满洲北方集团、夺取北京容易,真正得天下并不容易。
治国首先在于治人,治人首要又在于安民。
安民之关键却在于陆四这个大顺新君对百姓的态度。
当年李自成进京之后尚知道于城中接见城内、城郊各村镇耆老,问民间疾苦,大顺军有无扰害,陆四这个闯王事业继承人肯定也要如此,便是他不屑去做,如顾君恩、姜学一等亦要劝谏。
概,此帝王之必做功课。
陆四肯定是按步就班要照做的,况他是真心要问民间疾苦。
凡事,要实事调查才能有发言权,不做实际调查光听臣子汇报,那他陆文宗就是第二个崇祯了。
次日天还未大亮,陆四就坐起抽了一根烟,尔后叫醒侄儿和侄孙。
“四爷爷,我去弄早饭。”
陆义良夜里都没脱衣服睡觉,因为怕四爷爷这边有事急急忙忙穿衣误事。宫中虽乱,原先御膳房的灶具还是有的,提袋小米过去熬个粥,再从坛子里倒点咸菜,早饭就能弄好。
要说吃东西,他四爷爷还真不讲究。
陆四让侄孙别去忙活了,跟他去尝尝天子脚下的小吃。
这话一说,陆广远同陆义良都来了精神,说到底,这两个陆四的晚辈年纪都不大。就是陆四他自个,今年也不过才二十来岁。
外面护卫的侍卫听到殿中动静,俱是抖擞精神。原旗牌亲兵早在去年就开始轮班制,一班四个时辰,一日三班,现下当值的是原陆四的贴身亲兵牛二带领的一班。
牛二从前是跟刘大的,刘大又是跟齐宝的,现在齐宝和刘大都被外放出去带兵,一个跟着少都督李延宗,一个则在第十二镇当标统,这刘二将来外放出去肯定也是个标统,前程不可限量。
要知道,闯王的贴身侍卫大概同天子门生一个性质,有这光环在,刘二外放出后肯定上上下下都要照顾一些。
其他一些跟随陆四时间超过一年的亲兵有不少却是被送到了徐州的武备学堂,陆四希望他们能够在那里读书识字,接受军事系统化教育,将来一个个都能成为大顺的栋梁。
“闯王!”
牛二进来都不用陆四吩咐,便开始收拾地上的铺盖。那老太监魏良臣竟也强打精神侯在门外,估计这一夜就在外面坐了一宵。
等牛二把铺盖卷收拾好后,陆四叫那魏老太监过来,命他暂时负责乾清宫事务,今日务必将宫中收拾妥当,有甚需要同那行营掌书记姜学一说。
稍后便叫众人随他出宫。
刚到宫外,顾君恩就过来了。
“左辅怎也起的这么早?”陆四有些惊讶,顾君恩年纪可不小,没想也跟他这年轻人一样起的这么早。
“臣是来陪闯王考试的,这考场上又哪里能安心睡觉。”
顾君恩笑道,他的中央政府构建章程中,大顺将设政务院和枢密院两个文武机构,政务院下设六政府等机构,枢密院则专管军队事务,同宋代枢密院差不多构架。
六政府即吏、户、礼、兵、刑、工,等同前明六部。
政务院设正副两长官,即左辅与右弼,相当于左丞相、右丞相。永昌年间设的上相和天佑殿大学士两职不再复设,如此一来,政务院便以左辅、右弼为贵。
左辅右弼之下又设六学士,每学士各领一政府,相当于分管各政府的意思,遇有大事,则六学士会商之后呈报左辅右弼,以达成陆四要求的“集体决策”的效果,而非一人独断,这样能够避免国策掌握在一人手中,从而对国家产生危害。
总体上,政务院同前明内阁极为相似,区分在于首辅为左辅、次辅为右弼,并且六学士于国策上的发言权和建议权得到极大增强。
但是为了避免出现前明时期的党争造成国策迟迟不定,陆四又规定一旦政务院就某事不能达成一致,则必须交由圣裁。
六学士虽分管六政府,但本身却不能直接干涉六部事务,避免六学士因为分管某政府造成权力过大,同时六学士分管各政府须定期交换,从而保证该学士不会架空分管政府。
政务院、枢密院之外又有同级监察机构,仍叫都察院。永昌年间改御史为直指使,陆四嫌直指使不好听,仍叫御史。
都察院由皇帝直管,不受政务院、枢密院管辖,对二院又有监察弹劾权力,相比前明都察院权力更大。
除此外,翰林院改为弘文院,六科给事中为内参,其余如通政司、詹事府、太常寺、鸿胪司等皆保留。
地方上,永昌时定节度使、通会、防御使、府尹、州牧、县令六级制,此外辅官有府同、理刑、州判、县佐等官。
顾君恩意保留永昌定制,陆四对此却有保留意见,认为可仍沿明制,各省设巡抚、布政、知府、知州、知县等官,取消节度使一设。但于基层增设乡官、村官,定不入流,但领国家正俸,以加强大顺对基层统治。
陆四的态度是官职叫什么不重要,不能因为大顺推翻了明朝就要将前明的一切制度都予以推翻,关键是要吸取前明的弊政教训,使政令上通下达,提高效率,不使百姓在正赋之外又有苛捐杂税之苦。
具体,陆四让顾君恩参照淮军当初在淮扬建村设乡成果加以调整。
顾君恩昨天晚上可没怎么睡,他在皇城原前明内阁值房熬了一宵,除了按闯王意思督办各项事务外,也在完善他的大顺建国纲领。
不过,这次大清早过来见闯王,不是汇报建国纲领之事,而是来报喜的。
喜事有三。
第一,满洲天津总督骆养性闻清廷出关,已于天津城中易帜归顺。
第二,满洲遵化巡抚宋权使人往北京上降表,愿率全城军民归顺,前提是大顺不得追究从前之事。
第三,满洲山西巡抚吴惟华于日前正式奉表归顺,现大顺延安总兵李元胤已率部接防太原。
此三事,陆四分别批示。
第一,着骆养性为天津巡抚,配合第八镇接管天津。
第二,回书遵化方面,大小官吏俱自缚来京待审。若不自缚来京,则命大军予以剿灭,城破,玉石俱焚。
第三,命吴惟华为大顺山西巡抚,配合延安总兵李元胤接管、招抚地方,以求晋省早日安定。
“骆养性这个人,两面三刀,不可重用,过些日子调他到弘文院任学士。宋权助纣为虐,今满洲大势不在方来归顺,却要我大顺不计前嫌,此等降官忠心不足,我凭甚重用于他?叫他来京,来之,定其诸罪,降两级留用。不来,着命第一军前往剿灭。”
说到这,陆四稍作停顿,“吴惟华这个人也是小人,但有本事,左辅可以我的名义直接修书于他,山西全境安定之日,他便是大功臣,仍可为督抚大员。否则,亦降一级听用。”
言下之意是让吴惟华继续发挥他劝降招抚的本事,替大顺把太原以外“摆平”,摆不平,这家伙就别当山西巡抚,改一个地方当知府去。
交待完这些事后,陆四又问顾君恩何人可为顺天府尹,顾君恩答说降官方大猷可用。
陆四点了点头,命召方大猷前来,尔后自宫门出先去了内城。
内城原先就是达官贵人居所较多,后来满洲入关将内城汉人全部迁出,设为满城,如今却是人去屋空,安静空荡的很。
陆四进了几家气派大宅,里面都是空无一人,到处狼藉一片,且尚有不少值钱物件未来得及带走,可见满洲出关之窘迫与仓皇。
未几,方大猷赶到,上前行礼之后,陆四也不与他废话,道:“你先前替鞑子到山东劝降,做那汉奸之事,险些误了我中国。不过你也算知错能改,悬崖勒马及时,故我也不追究你从前之事,这顺天府尹一职你便先担起来。”
“臣领旨!”
方大猷内心狂喜,顺天府尹听起来好像是个知府,但地位却等同总督巡抚,实是个厉害位置。
也因顺天府尹的特殊性,满洲于此职是不用汉官外人的,只有汉军旗出身才能任用。
现在大顺闯王将顺天府尹这一要职授于他方大猷,无疑是对他方大猷的重视,任上但使能让闯王满意,未必不能入中央为官。
“你且与我说说,如何做好这顺天府的父母官?”陆四考较方大猷。
“回闯王,臣以为...”
方大猷也是老官僚了,很快就理清思路就四个方面详细奏答。
第一,便是重建顺天府衙,吏员、书办、差役等甄别之后便行任用。
第二,马上开始统计内外城百姓数量,制订黄册,统计无主房屋等。
第三,是接手各门税卡,增派卫兵,确保城中治安。
第四,则是劝民安业,开坊,恢复京城百姓正常生活。
这些,听起来俗套,却也是必做之事。
大体,方大猷的回答还是合格的,因为除了这些,其实也没什么好着手安排的。
陆四微微点头,叫方大猷认真去做,三天之内这顺天府不但要运作起来,更要这京城恢复人气。
“你现去左辅处领印,顾先生会派专人配合你接管顺天府衙,不必在我这耽搁。”
陆四示意方大猷可以去上任。
“臣定不负圣命!”
带着些许激动,方大猷告退,待人走后,广远颇是没好气道:“这人就是个汉奸,听说第一个给鞑子效力的就是他。”
“第一个给鞑子效力,也能第一个给咱们效力。只要把咱们的差事办好,汉奸也可以变成好人嘛。”
陆四告诉侄子,当下大顺严重缺乏人材,也严重缺乏可以立即出来做事的官吏,所以对这些降官哪怕再是看不上,也不得不用他们。要不然,从哪找人把这顺天府衙搭建起来,又如何尽快恢复京师秩序。
叔侄边说边找小吃摊,内城肯定是没有的,一行人便来到外城,刚出城就看到前面有一队军士押着几个人过来。
看那几人样子,斯斯文文,虽然都不年轻,但看起来一个个都挺道貌岸然的。
陆四心道多半是被俘的降官,原是无意理会,但那队押送军士看到闯王一行,带队的营官赶紧来报,说这些人都是给鞑子效命的汉奸,其中有一个就是鼓动鞑子让汉人剃发的孙之獬。
“孙之獬?”
这个人名让陆四一下来了精神,便是肚中的饥饿感也是一扫而空,整个人似乎也兴奋许多。
第六百三十七章 报告政府
北京城中前明降官加上这三年陆续被清廷任职的汉官有上千人之多,虽说满洲两位太后听了宁完我、范文程两位大学士建议,命各旗将汉官尽数带出京,但撤离行动太过匆忙,肯定不乏漏网之鱼。
不过,孙之獬不算漏网之鱼,也冤枉的很。
是真冤枉!
大顺军还没进城前,孙之獬就已经在家门口放香案了!
不说这份对大顺的诚心,便是他没有跟满洲鞑子离京出关,也能证明他和鞑子不是一路。
所以,怎么能说他是汉奸呢?
他要是汉奸,这会怎么可能还留在城中?
早跟鞑子跑了!
更让孙之獬可气的是,不是大顺军主动来捉的他,而是小人向大顺军揭发举报了他。
一开始,破门而入的大顺军真是吓坏了孙之獬,也不知那帮大顺军从哪整来的大枷就往孙之獬脖子上套去,几十斤重的玩意一下压得孙之獬喘不过气来。
“狗汉奸,你也有今日,老实一点,走!”
带队抓捕孙之獬的是第一镇的营官胡大柱,徐州土匪出身,平生最是痛恨汉奸,所以一听有人举报城中有汉奸藏匿,立时就气冲冲的带人过来拿了。
“军爷,冤枉,冤枉啊!”
大枷再重,事关性命,孙之獬赶紧喊冤,指着家中贴了不下百道的黄纸“大顺”,又指着帽子上的“顺民”竭力喊冤,就差说他生是大顺人,死是大顺鬼了。
莫不是真有冤?
胡大柱有个优点,就是打小就有个青天老爷梦,见不得人被冤枉,因此见孙之獬如此喊冤法,又见其家到处都是大顺,心道莫不真是冤枉了他。
思虑片刻,胡大柱让手下先将姓孙的大枷取下,然后去见举报人核实情况。
“你举报的那个孙之獬喊冤,说他不是汉奸,要是汉奸的话早跟鞑子出京了,不会傻呼呼的留在北京等咱们抓的。”
这一条也是胡大柱子最困惑的地方,因为,有违常理。
“胡将军有所不知,不是那孙之獬要留在京中,而是满洲人不要他!”
揭发检举孙之獬的竟是那个把父母妻儿扔在老家不管,带个小妾顾横波在北京鬼混的大才子龚鼎孳!
“还有这事?既是汉奸,鞑子怎的反不要了?”胡大柱更是困惑,太有违常理。
“这个...”
龚鼎孳连忙解释说那孙之獬名声太臭,虽是汉奸,但奸到满洲人都嫌他,之后便把孙之獬过往那满汉都不是人的丑事很是添油加醋说了一通。
“此人可恶至极,其给鞑子出主意叫咱们汉人剃发易服,那是要叫咱们汉人亡国也亡种的啊!”
龚鼎孳义愤填膺。
“世间还有这种人?”
胡大柱大怒,回去之后再也不容孙之獬辩解,大枷重新套上,铁链加身就拽了出去。
本满怀希望的孙之獬也是精明之辈,眼瞅着那大顺军爷出去一圈就气冲冲的又来拿他,知定有小人作崇,且这小人对他的底细肯定一清二楚,琢磨定是与他同样降清的官员。
于是本着你们不让我好过,我就让你们过不好的心态,孙之獬也是破罐子破摔,立时供出以他为首的剃头党13人。
并且相信自家就算有罪,也罪不致死,甚至很有可能会释放。
因为他虽给多尔衮出主意搞剃发易服,但天地良心,他这个礼部右侍郎除了此事外就再也没干过一事,甚至因为满洲人嫌弃他的原因,他连“班”都没上过一天。
没法上啊,满官叫他到汉官那边办差,汉官那边连个“办公桌”都不给他,这“班”昨上?
没真正干事,就算是汉奸,又能奸到哪去?
到底是不是如孙之獬所言,胡大柱肯定会一一查明,但首先就是要将这汉奸供认的其他汉奸抓捕归案。
拿到名单后,胡大柱有些惊讶,因为这名单上竟然就有举报人龚鼎孳,且还是名列第一位,且官做得不小,还是鞑子的礼部尚书。
胡大柱觉得自己被冒犯到了,甚至很有可能被那个姓龚的利用了,于是立即将那龚鼎孳叫来,质问他是不是汉奸,揭发孙之獬又是不是公报私仇!
龚鼎孳又气又急,大骂孙之獬是胡乱攀咬,他若是汉奸,岂会揭发检举汉奸。
急的就差对军爷说你用屁股想。
“我昨知你怎么想的?”
胡大柱手一挥,一众军士便将龚鼎孳给梆了,同孙之獬一样也给套了大枷。不管三七二十三,先把名单上其余十二人全抓了再说。
这一通抓捕,真是鸡飞狗跳。
落网的剃头党成员喊冤的喊冤,哭泣的哭泣,好不热闹。
也不知是谁先开的窍,想到可以通过揭发立功,从而争取大顺的宽大处理,于是剃头党们争相在囚车中举手报告,说某某汉奸藏在某某处,某某汉奸乔装成某某,躲在了某某家。
胡大柱乐了,没想到这帮汉奸如此配合,便不断差人去捕拿。
其中赫然就有前明东林大佬、给满洲当刑部侍郎的房可壮。
揭发房可壮的正是孙之獬。
二人在囚车见面之后,孙之獬表现很是痛恨,朝房可壮怒呸一声:“你这狗汉奸也有今日。”
房可壮一怔,竟是无有言语,却是知道和孙之獬这种人没什么好争辩的。当年魏忠贤都倒台了,这二傻子还抱着魏忠贤修的《三朝要典》到太庙哭诉,不是脑袋坏了就是脑袋坏了。
不过让孙之獬有些不解的是,房可壮被塞进囚车之后竟然表现的很是淡定,似乎不用多久他就能出去。
越看越是奇怪,也越发琢磨不透房可壮哪来的胸有成竹。
这边众多落网之鱼都在那争先恐后举手报告,说又想起哪个汉奸藏在哪里。
有的是两三人同时想到的,所以为了争论这个汉奸到底是谁检举的,这份检举之功算在谁头上,自难免又是如市井之人污语相向。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房可壮身子一动,从囚车中伸出手,对那最近的一名军士道:“报告政府!”
政府,是大顺政权的核心,自李自成始登基之日起,内外诏书便多有政府字眼。
报告政府,大概同前明启禀朝廷一个意思。
.........
作者注:报告政府非后世用语,为大顺官方用语。
第六百三十八章 招摇撞骗罪
房可壮相比连满洲人都不要的剃头党们而言,无疑是不幸的,因为满洲人很看中他,两白旗特地派了一队披甲人去请他出关。
但这位东林硕果仅存的大佬之一也是幸运的,因为他在广渠门外及时跳车,冒着被满洲人射死的危险一头扎进了护城河。
真是难为这位快七旬的老人了,要不是他跳的那段护城河水只过半人腰深,恐怕其子孙便要给他绘画像了。
在城墙瞧热闹的怀顺藩几个汉子见义勇为,将历经万历、泰昌、天启、崇祯、顺治五朝的东林大佬从护城河中救了上来。
上岸后的房老宗师也顾不得浑身湿透,也顾不得向那几个好人答谢,就赶紧进城去找他的好友——那位比他资历还老的东林太上宗师惠世扬。
这一去却是坏了。
按房可壮的意思,既然满洲人跑了,大顺马上就要进城,他们这帮向心大顺的良官就应该马上组织城中百姓士绅官员到城门恭迎大顺新闯王,再联名上劝进表,如此不但能让大顺新闯王高看他们一眼,也能让他们这些有“前科”的降官们弄个劝进之功,从而在大顺新朝一展宏图,即便大顺嫌他们年纪大,至少也能确保不被秋后算账。
想法很好,也具有可操作性。
毕竟满洲人都跑光了,他们这些官员还是有些影响力的,在城中振臂一呼,百姓还不群起响应么。
问题是惠老宗师打听清楚了,北京城外统率大顺军的是大顺陆闯王的侄子,而不是陆闯王本人。
所以他们就算组织百姓到城门行劝进迎立仪式,也没有对象可劝,总不能把陆闯王的侄子当闯王迎进紫禁城吧。
房可壮心道的确不行,可不能刚出狼口又入虎穴,拜码头都拜错对象。
他们也一把年纪了,不能再折腾。
于是,便听了惠世扬的话回家耐心等侯。
这一等,却是没能等到表现的机会,反而等到了破门而入的大顺军。
紧接着,一顶汉奸的帽子生生扣在了已经洗心革面,充分意识到过往罪行,并决心余生为大顺好生效力,痛改前非的房老宗师头上。
然而面对这场误会,房老宗师也不怯不慌,因为,他还有杀手锏。
坐在囚车中看孙之獬那帮人在那狗咬狗,又看那个给自家妓女小妾挣了个一品夫人的大才子在那歪头侧想还有谁可以揭发,房老宗师心中得意也是惬意。
蠢材!
临时抱佛脚,有个屁用!
觉得差不多了,房老宗师便无心再与这帮狗汉奸同乘一车,果断于囚车之中大胆举手:“报告政府,我不是汉奸,我是大顺臣子!”
“营头,有个汉奸报告说他不是汉奸,是咱大顺的人!”
“有这事?”
负责缉捕汉奸的胡大柱深感此事重大,可不能大水冲了龙王庙把自家人给当汉奸给办了。
于是亲自提来那自称大顺臣子的房老头,要这姓房的老头拿出大顺给予的官印凭证,或者说明与大顺什么人有联系,他去核实无误之后便行释放。
房可壮当即报道:“可证我身份者,正是大顺右平章惠老宗师!”
“右平章?”
胡大柱一愣,这啥玩意?
见大顺的军官不明白,房可壮不禁暗道这帮流寇也太没见识,水平太低,于是耐心解释说就是大顺的右丞相——当年大顺永昌皇帝亲自出宫门相迎的大宗师惠世扬。
于是,在庙里正在就大顺建国之后该怎么才能迅速统一天下书写个人看法的惠老宗师被抓了,罪名倒不是汉奸罪,而是假冒大顺政府高官招摇撞骗罪。
有道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年近八旬的惠老宗师把嗓子都说破了,也没能让那帮拿他的军士明白他这个前平章于大顺官僚体系具有怎样的重要性和含金量,得罪他的后果有多么的严重,反而平白挨了两鞭子。
要不是那帮军士见他实在太老,估计还不止这两鞭子。
被塞进囚车后,惠老宗师欲哭无泪。
对面的房可壮也是呆愕连连,他明白了:闹半天,惠世扬竟然是自个打的顺旗,压根没和大顺联系过啊。
孙之獬也奇怪,先前房可壮这个东林大汉奸还跟个诸葛孔明似的,怎么惠世扬这个老梆子被塞进来后,房可壮一下就萎了呢。
看来看去,看不出其中的联系。
不过也是幸灾乐祸,他孙之獬天生和东林是死对头!
胡大柱这边负责抓人,如何处置需要行营那边发话,所以便让部下将人分批往内城押解。
房可壮、惠世扬、孙之獬、龚鼎孳等人是第四批往内城送的,可能是知道和这帮大头兵没文化的说不通,故而众人也懒得再去喊冤诉苦,一个个团着袖子坐在囚车之中养精蓄锐,顺便构思一下脱身的说辞,又回忆印象中自家还有什么亲朋好友在顺贼那边做官,是不是能搭上线什么的。
到得正阳门,却见门中走出很多甲士,似有顺军大人物在此,一众汉奸外加招摇撞骗的惠老宗师都在车中探着脑袋好奇看去。
等发现押解他们的顺军头头竟跑过去给那顺军大人物参拜,惠老宗师一下开了心智,意识到他喊冤的机会来了,于是赶紧抓住栏杆就要大呼,可一口气还没上来,就被孙之獬一把推到边上,之后这位狗汉奸就抓着囚车的木头朝外大呼冤枉起来。
果然,有效!
远处的大顺高官听了这边喊冤声,竟真的命人将他们从囚车中提出。
房可壮等便如看到希望,求生欲大涨,各人面色不约而同悲苦起来。
可他们动作还是太慢,第一个跳下车的孙之獬已经快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那正走来的大顺高官面前,嚎叫起来:“报告政府,我冤枉,冤枉啊!”
因为动作太快,孙之獬脑袋上的小平帽掉落在地,露出寸头来,也就是刚长了一点的头发,看起来像是小平头。
这个小平头和那声报告政府让正过来的陆四下意识一阵恍惚,似身临其境,本能一个哆嗦,险些双脚立正蹲下去。
第六百三十九章 三思三思再三思
事实证明,即便两世为人,有些东西一旦深深烙进骨烙,便是长时间遗忘,但一旦突然触及,身体还是会下意识做出反应。
陆四便是如此。
“小平头”和“报告政府”让他几乎不能自持,虽然不致于立时蹲下,但身子还是瞬间变得僵硬。
同时,面泛异样。
这让身边的侄子和侄孙都是微愕,不明白老爷(四爷爷)这是昨的了。
“你是何人,有何冤枉?”
有那么十几个呼吸后,陆四才反应过来,不过不知跪在自己面前喊冤的老平头是哪个,那孙之獬又是哪个。
同时也寻思哪个家伙搞出来的“报告政府”,简直就是娘希匹,瞎胡闹,愣是把他这个大顺中央政府的最高首脑弄得一愣一愣的,差点没把持住。
要不是李自成把朝廷弄成了政府,陆四肯定要下令全城戒严,把那个首作俑者抓出来问问哪年改革开放,哪年扫的黑除的恶,然后斩草除根,免得大顺被宵小颠覆。
因为,陆四不敢保证那位同行是不是精神猪尾巴啊。
凡事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当下之中国,只能允许淮扬老陆家的祖坟冒青烟,绝不允许其他人家百鸟朝坟。
这是原则问题。
当下之中国,也唯有淮扬陆文宗能救,这是数十万大顺将士用铁与血证明了的!
“报告政府,我是孙之獬,冤枉啊,我不是汉奸...”
孙之獬同样也不知道面前这被顺军众多甲士簇拥的年轻人是哪个,看着倒是面善可亲,因此便如抓了稻草般竭尽喊冤。
“你就是孙之獬?”
陆四面容再次泛出异样。
脑中浮出一段话来,是谓:“中原之民,无不人人思挺螳臂,拒蛙斗,处处蜂起,江南千万生灵,尽膏草野,皆之獬一言激之也。原其心,止起于贪慕富贵,一念无耻,遂酿荼毒无穷之祸。”
剃发易服,致死千万汉人,致使华夏沉沦,脊梁不在,奴性入骨,当真是毒害汉人三百年的恶政。
陆四前世汉人有一习俗,即正月不理发,这是当时汉人对剃发的无声反抗,在某些地区演变为正月理发会死舅舅,甚至娃娃留着小辫子等舅舅出红包来剪,不知是后人的无知,还是前人的悲哀。
不过严格说起来,剃发易服的始作俑者是满洲,而非孙之獬。
一来满洲在关外已经迫令汉官汉兵汉民尽数剃发易服;二来多尔衮率军入北京的第二天就传谕“投诚官吏军民皆着剃发,衣冠悉遵本朝制度”。
此后因京畿百姓反抗剃发激烈,多尔衮不得不暂停剃发,但随着清廷对北方统治的稳固,又下了江南,多尔衮方继续强行推行剃发易服。
故而,孙之獬真不是首倡剔发易服者,陆四这人于客观事实还是承认的。
然而这个小丑那句“陛下平定中国,万事鼎新,而衣冠束发之制,独存汉旧,此乃陛下从中国,非中国从陛下也”却比剃发恶上一万遍!
这句话,让满洲上层意识到只有把汉人变成满人,改变他们的文化、篡改他们的历史、毁灭他们的习俗、让汉人从身体到精神上彻底满洲化,才能让真正的满洲在中国扎根,从而彻底征服这个人口比他们多出几百上千倍的民族。
性质之恶劣,对后世中国之敌人的影响之大,让陆四都不想听孙之獬再说一句,当场就挥手说了一句:“此人头上既然没毛,便给他人工植发。”
人工植发?
广远同义良都愣住,那押解的营官胡大柱也是呆住,因为他们都不懂啥叫人工植发。
“此人给鞑子上书剃发,要咱们汉人都把头发剃了,变成跟他们满洲人一样的老鼠尾巴,那咱们就反其道行之,给他全身上下遍插毛发。”
陆四解释了一下什么叫人工植发,他这位大顺第三代闯王别的本事有,专业治秃方面也是有经验的。
“老爷,用什么给这狗汉奸植?”
广远懂是懂,可技术上却犯难。
“去找两头猪来,刮下猪毛,”
陆四朝那已经瘫软的孙之獬一指,“在这家伙身上割上几千刀,把猪毛一根根的给我插进去。”
行营参军贾汉复过来禀事的时候,便看到一个脑袋光秃的家伙正被一帮军士按着在身上用小刀开口,然后边上放了两大筐猪毛,一边开口一边将猪毛往小口子里塞。
闯王他侄孙还找了针线,只要口子猪毛插满,就立即拿针连皮带肉穿过,一一缝合。
贾汉复看的头大肉麻,实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胶侯有事?”
陆四兴致很高,看的津津有味。他这人,不怕落下什么凶名恶名,正所谓哪个太祖不杀人。
况且,他并没有杀孙之獬,只是替这家伙人工植发而矣。
孙之獬疼得都说不出话来,浑身被扒得精光,到处都是血,好在伤口开的不深。
疼是疼,真不要命。
“闯王,高杰报称...”
贾汉复将高杰的奏报递上,陆四接过看了一眼,是高杰打的耿仲明小报告,说这位前满洲的怀顺王俘获了两白旗鞑兵118人,但一没有下令处死这些鞑兵,二也没有上报,同从前收留逃人一样俱留在军中。
陆四合上奏本,微微沉吟,道:“传话给耿仲明。”
贾汉复忙凝神倾听。
“自古,降者抚之以示恩,抗者杀之以示惩。如此,则人皆感恩畏死求生而来归矣,然今闻尔将阵获之人抚而不杀,此事甚不合理。究何原因,报上于我知。”
贾汉复记下之后,当场将闯王所言重复一遍,确认无误即命人记录以行营专用帖本书写快马送往耿仲明部。
后贾汉复又道第六镇现奉命往滦州挺进,将与先期进驻的第二镇、自山海关方向的第六镇李成栋部、李延宗部合围滦州。
“滦州为满洲两黄、两红聚集之地,披甲之兵不足五千,其余近二十万众,现退不可入北京,出不可至关外,俨然绝地,职以为可使人劝降。”
陆四认为可以,复道:“带话于满洲哲哲、布木布泰并代善、济尔哈朗等,尔等被围城中,无所逃避,止因爱新觉罗一族作恶,遂致无罪众人同陷死地。今大军围城,筑墙掘濠,使城内人不能逸出,尔等一不能战,二不能逃,三不能食,一昧顽抗,激我凶气,必用红夷火炮攻破,届时城中人等尽行诛戮,实为可惜。若能归降,福临不失一安乐公,太后不失锦衣玉食,以下诸王贝勒性命亦可保全,岂不美哉?”
说完,那边孙之獬又惨嚎一句,却是脑袋上开始被开口,胸前已是密布猪毛。
陆四厌恶,又道:“华夏衣冠自古定制,便是胡元亦不得改。满洲若举族归降,今中外一家,君犹父也,民犹子也;父子一体,岂可违异?当衣冠尽遵我国制度,若不蓄发,终属二心。有头无辫,有辫无头,三思,三思,再三思。”
第六百四十章 大顺招抚南方诸省总督大学士
陆四希望困守滦州的满洲高层能够三思,真若举族来降,愿归华夏,他陆四自不会赶尽杀绝,毕竟八旗兵丁现多在阿济格麾下,滦州那边披甲人不多,大部是妇孺家眷。
妇孺之辈,于大顺根基危害不大,况战后重建也需大量妇女,尽行诛戮,确是太不人道,也太过浪费。
那边侄孙义良正在给孙之獬缝头皮,后者哀呼声已是微弱,有气无力,倒不是快死了,而是实在哼不出声。
望着浑身插满猪毛的孙之獬,龚鼎孽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也没长出头发的秃头来,并往房可壮等人身后挪了挪,生怕那个大顺的年轻人也让人把他拖出去来一回人工植发。
房可壮也是看得目瞪口呆,流贼就是流贼,端的是有折磨人的手段,不过也是庆幸他没有剃发,同时暗骂孙之獬活该,跳梁小丑,为出风头,标新立异惹来今日下场。
太上老宗师惠世扬的注意力却没放在被插猪毛的孙之獬身上,于惠老宗师而言,孙之獬这等前朝阉党出身的狗贼实在是提不上台面,就是叫千刀万剐了也是罪有应得。
倒是那位看上去相貌英俊(面忠似厚)、威风凛凛(目有杀机)、举手投足皆有王者气象(左右皆顺从)的年轻人,值得老宗师沉思。
左看右看,惠老宗师突然福至心灵,于众人正惊骇于孙之獬活受罪时,从怀中摸出一疏,勇敢举手,大呼一声:“报告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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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顺右平章惠世扬恭请监国闯王登极疏》?
看过疏中全文后,陆四深深的打量了那位没有八十也有八十的惠老宗师,目中露出欣赏之意。
世人都道老顽固老顽固,然事实证明,老东西并不都顽固,如面前这位东林太上宗师、被岳父李自成请为大顺右丞相的惠世扬就很识趣,开明。
知道风往哪刮,墙上草就要往哪倒。
“老爷,这老家伙是谁?”广远在边上低声问。
“一个老梆子。”
陆四道,继而吩咐军士:“还不快给老宗师松绑!”
这声老宗师如春风般,一下融化了惠世扬内心,使得老宗师激动的难以自制,同时确信他没有看错,这年轻人就是第三代闯王!
待惠世扬被松绑后,陆四更是上前握住他的双手,言辞诚恳道:“早就久闻老宗师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老宗师,瘦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筋骨,劳其体肤,曾益其所不能...”
惠世扬目泛老泪,将满洲鞑子如何逼迫他出仕,他如何坚辞不受,哪怕鞑子威胁他不出来做官就要杀他,他都不为所动,只因要坚守心中民族气节,之后怎生在京中忍辱偷生近三年,终于等到大顺天兵再临北京这一日。
一番话中间停顿数次,哽咽连连,使听者动容,见者感慨。
便是那被按着在头上插猪毛的孙之獬于半死不活间,亦是忍不住身子颤了一颤,似要挣扎起来痛骂那惠老宗师无耻不要脸。
“老宗师,受委屈了。”
陆四态度比较端正,对这位前大顺右平章很是礼敬,复道:“黑暗已经过去,黎明已经到来,曙光就在眼前,天不绝我中国,天不亡我大顺,今我大顺数十万将士重开日月天,此百废待兴之时,以老宗师大材,定要为我大顺再活五百年啊!”
“闯王,闯王...”
惠世扬热泪再次盈眶,那鞑子多尔衮没眼光,还是陆闯王知人善用...继姜子牙之后,华夏将再出一位八旬老人辅君治国理天下的传奇来。
陆闯王的确知人善用,很快就给了惠老宗师一个重任,当场便授惠世扬为大顺招抚南方诸省总督大学士,即刻动身前往南都晓谕。
并重点指出惠老宗师首当以招抚史可法、刘道周、黄宗羲等东林党人为工作重心,因为这些人对东南诸省士林及民间影响力很大。
前一个招抚南方诸省总督大学士是满洲任命的洪承畴,这会尸体被挂在沧州铁狮子上快风干了。
惠老宗师尚未反应过来,陆闯王就命人备车送他动身。
“闯王,臣...”
“老宗师一路顺风!”
“闯王,臣...”
“老宗师,可要早日归来啊!”
“闯王,臣...”
“老宗师,一切拜托了!”
“闯王,臣...”
“老宗师,江南能不能传檄而定,全在老宗师一身啊!”
“闯王,臣,”
“驾!”
陆四亲手挥鞭,马车顿时驶动,伴随着车轱辘声,惠老宗师有千言万语生生憋在肚中。
等马车驰出北京城后,老宗师方才气的一巴掌拍在车厢上,骂了一句:“狗日的闯王,一代不如一代!”
............
多尔衮都瞧不上的东西,陆四能瞧得上?
也就是他老丈人李自成没学问,把个没骨头的老乡当成宝,还给任了个右平章。
真是拿大顺名器当白菜发了。
陆四没给惠世扬封个大顺浙江巡抚、广东布政什么的就已经是对得起他了。
对房可壮,陆四本想这位去当大顺西北招抚总督大学士,看看张献忠会不会替他摆平这位东林宗师,不过贾汉复却劝道这个房可壮于满洲刑部侍郎任上颇有建树,大顺如今初立,人材短缺,可将此人发给左辅顾君恩,用以筹备完善大顺律法。
陆四一想也是,只要不给他添乱,把人弄去搞业务还是可以的。
再提下一人,竟是大才子龚鼎孽,名声很大,可陆四同样也不待见,倒是听江南小妾白门说过他夫人顾横波,要是顾横波上门拜访,考虑白门同她之间的关系,陆四倒是可以放过龚鼎孽。
当下让那胡大柱将其余人等送内城暂行关押,什么人能用,什么人不能用,顾君恩那边会作甄别。
陆四的意思是等降官人多了,可以专门办个学习班加以改造,可不能如从前一样降了就任用,让这帮人养成谁来都降的坏习惯。
忙完这些事后,陆四方有空带侄子、侄孙在外城寻了个小吃摊,把肚子给填了一下。
几百里外的滦州,小福临被他的额娘布木布泰抱在怀中很是害怕,因为他的叔叔、伯伯们正在激烈的争吵。
“够了,难道你们真要我姑侄洗了身子让那陆贼玩弄不成!”
哲哲气得脸色通红,她没想到这么多爱新觉罗子孙不思杀身成仁,反而竟对那骗了他们的陆四贼还抱有幻想!
第六百四十一章 太后英明
滦州城中国主福晋为爱新觉罗子弟贪生怕死,怯懦无能而震怒时,从山海关突围出来的满洲人正如丧家之犬般向着滦州赶来。
顺军的骑兵一直在后面追杀着这些西逃的满洲人,从山海关到抚宁,再到永平府,多少满洲人绝望的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们哀求,他们哭号,他们咒骂,他们后悔,他们捶胸顿足,他们乞求长生天能够降下奇迹,他们渴望活下去。
可是顺军的铁蹄却让他们连活下去这个可怜得不能再可怜的请求也被碎灭。
追击西逃满洲的是顺军李成栋部。
李成栋虽是杀人王,但也不是滥杀之人,促使他突然发狂不顾军令一路追杀,连降者都不纳的原因是他被一个爱新觉罗给骗了。
骗李成栋的是满洲太祖奴尔哈赤的九子、辅国公巴布泰。
巴布泰诈降。
被胜利冲昏头脑的李成栋竟没有提防,结果半夜巴布泰带领随他投降的几百满蒙披甲人突然放火焚数顺军营帐,之后抢夺顺军武器。
虽然巴布泰等被反应过来的顺军镇压,但顺军也为此损失了数百名士兵,这让李成栋暴跳如雷,命人用绳子将巴布泰捆于马后,纵马将其活活拖死。
擒获的百余满蒙披甲人也尽数被李成栋下令活埋,此后李成栋竟不顾行营军令,传令各部不得再纳一个降人,结果大量从山海关侥幸西逃的满洲人被顺军追上之后,一律就地处死。甚至一些跟随满洲人的汉人阿哈也被无情杀害。
西逃满洲大半被追杀,也有一些尚在逃奔路上。
离滦州还有几十里地的永平府玉泉河畔,一支几百人的满洲西逃队伍正在艰难行进着,突然一个满洲少年惊恐的叫了起来。
随着少年的尖叫声,这队从山海关逃奔过来的满州人发现了远处马蹄扬起的灰尘,他们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女人和孩子们尖叫连连,男人们则是骇得面无人色。
“走,快走!”
老姓库雅拉氏的佐领吴达礼是这支满州逃难队伍的首领,刚刚四十岁的他,看着就跟六十岁的老人一样生满了白发。
他的头发是在山海关遭袭那夜急白了的。
吴达礼拼命抽打着马匹,可那两匹马拉着他一家老小已经奔了半天,哪还有什么力气。任凭怎么抽打,两匹马都是迈不动蹄子。
“走,走啊!”
吴达礼急得满头大汗死命的抽着鞭子。他真的很害怕,害怕追上来的尼堪会砍下他的脑袋,砍下他一家老小的脑袋。
他已经跑的够快了,离过了前面这条河就是滦州地界了,可是天杀的、背信弃义的尼堪还是追上来了!
“吴达礼,别管我们了,带着阿兰泰跑,快!”
吴达礼的母亲哈达那拉氏虽然眼睛瞎了,可耳朵却没有聋,她听到了孙儿的叫喊,也听到了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她颤抖的扶着马车,大声叫喊着。
她的长子死在了关内,最小的儿子全家在山海关叫尼堪杀了,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再失去二儿子和唯一的孙儿了。
要不然,库雅拉家就绝后了。
“额娘!”
吴达礼的眼睛通红,他很孝顺,怎么能舍下自己的母亲?更何况,车上还有他的妻子和女儿!
“吴达礼,你还当我是额娘,就赶紧带着阿兰泰走!要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哈达那拉氏尖叫着,嘶哑的声音听得让人心碎。
吴达礼的妻子完颜氏抱着女儿也是满面泪水,婆婆的话让她听着心痛,但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已经带不走她们母女。如果他不走,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
“太太,我不走,我不走,孙儿要和你在一起!”
阿兰泰紧紧抱住祖母,唯恐自己一松手,就会永远离开最疼他的祖母。
“快走!”
哈达那拉氏推开了年幼的孙儿,再一次催促自己的二儿子。
她是老了,眼也瞎了,可她的心亮着。
她知道现在最明智的做法是什么。
“额娘!不!”
吴达礼哭喊着抱住了自己的侄儿,他看到冲过来的尼堪骑兵已经拔出了长刀,没有时间让他犹豫了。
“啊!”
吴达礼大叫着,一刀砍断了套在马身上的缰绳,马车顿时往地上一沉。失去了枷索的两匹黑马如同卸掉了身上万斤重担般,一下轻松无比。
“阿牟其,我不走,我要和太太在一起,你放开我!”
阿兰泰挣扎着不愿丢下祖母逃生,可却被叔叔死死的按在马上。
吴达礼不敢去看自己的额娘,更不敢看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他红通通的双眼全是泪水。
“阿玛,阿玛...”
吴达礼的女儿英哥看着抱着哥哥跨上黑马的父亲,眼中都是泪水。
“快走,好好活下去!”
完颜氏拭去一脸的泪水,一只手紧紧抱住想要去拉父亲的女儿,一只手却死死握着一把剪刀。
“驾!”
一刻也支撑不下去的吴达礼狠狠的扬起马鞭,抽打在两匹黑马的屁股上。黑马发出哀鸣声,拼命向前奔去。
“太太,太太...”
阿兰泰已经哭不出泪水了,因为他的眼睛已经干了。
哈达那拉氏静静的站在那里,听着儿子和孙儿远去的马蹄声,听着追来的尼堪骑兵正在大呼小叫。
片刻,她突然坐了下来,平静的对身边的媳妇道:“只要男人能活下去,我们满州人就有报仇的一天,我们也不会白死。”
“太太,为什么会这样?那些尼堪为什么要杀我们?”
英哥不明白,那些尼堪为什么要不停的杀她的亲人,杀她的族人,现在又要过来杀她。
“为什么?”
哈达那拉氏的声音很平静,“因为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那些尼堪的。因为...”
哈达那拉氏没有说下去,三十年前,她亲眼目睹过自己的父兄、丈夫如同今天的尼堪一样,追杀着那些拼命想往关内逃的尼堪。
当父兄们在马上高兴的唱着歌时,她同母亲已经去扒那些尼堪的尸体,为的是将这些尼堪身上的钱财据为己有。
孙女英哥手腕上的玉镯就是她从一个尼堪少女腕上取下来的。
她记得,为了不让玉镯遭到破坏,她跟丈夫要来了刀,亲手砍断了那个尼堪少女的胳膊。
而那个尼堪少女,并没有死去。
她很疼,在那不断抽搐着。
哈达那拉氏就在边上拿着粘满血的玉镯,看着那个尼堪少女。等确认这个少女真的死了后,她方一把拽下对方脖子上的金项链。
这串项链,现在挂在她的媳妇完颜氏脖子上。
尼堪追兵的蹄声已至,四周响起了族人们的惨叫声。
哈达那拉氏伸手摸索着抓住了孙女,然后拿匕首朝孙女身上不断扎去。
完颜氏哭了,按着女儿哭得很厉害。
“英哥必须死,不能让她为尼堪生下孩子,不能让她叫我们库雅拉家蒙羞!”
哈达那拉氏看不见,但她空洞的双眼却死死盯着媳妇完颜。
完颜也能生,所以,她也要死。
几十里外的滦州城中,国主福晋的话语深深刺痛了侄女布木布泰,她看向礼亲王代善,代善沉默。
她看向郑亲王济尔哈朗,济尔哈朗同样唉声叹气。
她看向一屋子的贝勒大臣们,迎来的却是一道道迷茫不安的眼神。
“如果你们认为献出女人能换取你们活命的机会,那你们就去同贼人说,我这个大清的圣母太后还能生孩子!”
布木布泰恨,真的恨。
恨的当着一众臣子的面,说出如此气话来。
但要是这帮王公贝勒有一丁点血性,他们就不会再在这里争吵谩骂,他们会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去战斗!
可是,人群却没有动。
短暂的平静之后,那个汉军降臣祖大寿竟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一首,道:“太后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