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八章 驸马爷复都城
商南守将孙有光,孙得功之子。
明天启二年,后金奴尔哈赤率军西过辽河,明军不支败退,后金军追至西至堡。守将罗一贯宁死不降,死守待援,后金军破堡,罗与守军万人战死。
时明廷命广宁游击孙得功、总兵祁秉忠、参将祖大寿会同镇武堡总兵刘渠率军3万赴援,在平阳桥遭到后金军伏击,总兵刘渠等战死,孙得功暗地投降后金逃回广宁,祖大寿逃到党华岛,援军死伤殆尽。
孙得功回到广宁后,到处散播师己薄城,使广宁城中人心惊溃,后率士民出广宁东三里望昌冈,具乘舆,设鼓乐,执旗张盖,迎奴尔哈赤入驻巡抚署,士民皆夹道俯伏呼万岁。
至此,明朝在关外最后重镇广宁沦陷,奴尔哈赤授孙得功为三等梅勒章京,后孙得功卒,其爵由长子孙有光承袭。孙有光另一弟孙思克,现在礼亲王府为护卫。
孙有光本从英亲王阿济格征山陕,清军攻入西安后转隶陕西总督孟乔芳,为商南守将,孟乔芳拟奏兵部授孙有光为商洛副总兵。
商南之前另有一堡名富水堡,此地实为商洛至河南必经之地,前番从西安往河南大军所运粮草都经富水堡转运,堡内驻有汉军镶白旗兵400余。
驻兵军力稀少原因同河南、南阳二府相继被清军占领有关,故而即便是两省交界交通要地,在清军眼中富水堡这一重地也是后方,自是不必留驻多少兵马。
袁宗第带一千人脱离队伍进入南阳收拢顺军溃散兵马后,陆四即率余下六千将士在河南府南端快速穿行,途中除必要休整外不作任何耽搁。
顺军将领刘体纯曾担心商洛粮道可能有清军重兵把守,陆四却持相反看法,认为清军不可能在商洛一带留驻重兵,因为那样的话他们的兵力根本不够用。
再形象些说,现在的清军同陆四前世的日军一样,是兵强马壮的很,但都有一个共同的弱点,就是兵马过于稀少,故而主力在前面攻的越狠,其后方就越空虚,只能依靠大量伪军来维持他们的统治。
而现在,由于陆四同淮军的横空出世,甘为伪军的绿营兵尚在起步阶段,最多也就七八万人,而不是陆四前世上百万之众。且绿营主力刘泽清部、高杰部现在都是淮军。
既然满清最大的弱点摆在那里,陆四肯定要加以利用。
或者说,胆子再大一些,步子迈的同样也要大一些。
事实验证了陆四的判断。
两天前,为全军前锋的李元胤同白鸣鹤部九百余人袭击了富水堡。
深夜丑时,李元胤带领40名敢死勇士以绳索攀登富水堡墙,守备富水堡的镶白旗汉军睡中不防被李元胤等手执长刀驱散。
堡门打开后,白鸣鹤领其余将士奋勇攻入。
堡内汉军但听喊杀四起,不知来了多少敌人,惶乱之间溃不成军。至天亮,联军全歼富水堡守军412人,俘虏运粮民夫千余人及从西安运来粮草十多万石。
富水堡的屯粮让快要断粮的顺淮联军得以吃上一顿饱饭,也让陆四的心中提着的大石头彻底落下。
休整之时陆四从民夫口中得到一个消息,就是几天前富水堡曾有大队清军炮兵,听说是什么智顺王部的炮队,因为下雨道路泥泞原因在富水堡停留了几天,昨日雨停之后方才启程。
知此消息的白鸣鹤同刘体纯等顺军将领都是大急,都道要是鞑子的火炮运过去,新野城墙肯定抵挡不住。
心急的白鸣鹤甚至提出由他率领顺军将士即刻奔赴南阳,哪怕不能解新野之围,也要追上那支清军炮队。
陆四却一反常态的强硬起来,拒绝白鸣鹤的请求,并要求李翠微支持自家男将。
“尚可喜的炮队早在三月就从西安出发,为何昨日才出富水堡?这雨三天前下的,之前道路难道也难走吗?”
陆四将尚可喜部家眷被他淮军所俘,并遣顾君恩前往劝说尚可喜反正的事情对白鸣鹤、刘体纯等将领说了。
“此事我之所以未让绵侯与顾先生告知你们,是怕事密不周泄露。”陆四坦言道。
“淮侯考虑得甚是!”
刘体纯将白鸣鹤拉着坐下,他们这些人对陛下忠心,但谁敢说下面人同样也是如此。万一出了一二叛徒将此事泄露出去,如何了得。
“顾先生若能说反尚可喜,这炮队到与不到都不要紧。另外绵侯已入南阳收拢溃兵,清军闻讯之后定然有所部署,此时就算本侯让你们这三千人马过去,于大局也并无多少补益。但你们若能随本侯行事,却是能起大作用。”
陆四说了一个他已经想了许久的计划,就是继续沿富水堡深入商洛,然后收复大顺都城西安。
“收复西安?!”
众将都是吃了一惊,这可是个大胆的决定,可是就靠他们这六千人能做到?
“商南那边不知富水堡出事,我意叫些将士剃发蓄辫扮作清军诈开商南,我部又是骑兵为主,夺得南商之后不作停顿直奔商州,那里的清军同样也不会想到....拿下西安,清廷不仅于陕西不稳,便是那阿济格大军也将不稳。”
陆四打了个恰当的比喻,当前大顺主力被清军一分为二成了东、西两集团,相隔遥远,彼此不能呼应。
但此时的清军不同样也是如此么?
前世历史上,因为东路李自成败亡,使得西路李、高集体退出“争霸”舞台,转而成为被南明利用的抗清力量,最终因为南明的愚蠢被消耗怠尽。
那么现在清军自己也形成了南、北两大集团,且南方阿济格集团占了清军主力的三分之二,余下三分之一的北路集团不仅要防守京畿,还要兼控山西、陕西、辽东,他们哪来的兵?
西安,肯定是没有兵的。
当初攻占西安的清军是阿济格和多铎率领的真满汉军主力,如姜瓖、唐通等绿营兵大多在陕甘一带,以清军实际兵力是不可能在西安留下重兵的!
打下西安,至少有四个好处。
一是获得当初田见秀没有烧毁的几百万石军粮;
二是可以接引李过、高一功部;
三是让陕甘再次动乱起来,使得日后绿营的另一主力陕甘兵从伪军名单中去除。
四是收复西安将让陆四这个大顺淮侯、驸马爷的名望空前强大。
第四百六十九章 斩首
距离上,富水堡这边离西安不到四百里,离李自成被围的新野却有六七百里,吃饱喝足的顺淮联军以马骡机动出现在西安城下的时间,肯定比去新野要快,且沿途没有清军重兵,好处之多更是坚定陆四大胆干一把的念头。
但如何让白鸣鹤、刘体纯这帮顺军将领接受,愿意死心塌地随陆四去收复西安呢。
陆四拿出的是其中第二个好处,他对白、刘等顺军将领说此去收复西安主要目的就是接引李过、高一功统率的西路军,然后以西安城中军粮为基东进河南救援。
“那时,我军既有粮,又有兵,而那清军顿足荒野,无粮可食,彼消我涨,诸位以为陛下之围可解否?况那尚可喜未必不动摇,其若动摇,我军可内外合击,大败阿济格,如此我大顺便是彻底转危为安!”
陆四描绘的实实在在的好处,是有理有据的,不是空口白牙,在那虚空一指画个大饼。
顺军诸将叫陆四这个大胆想法惊得面面相嘘。
白鸣鹤同刘体纯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双双看向公主殿下。
几千人去救同十万人去救父皇的区别,李翠微自是掂量出来,只是要去西安还要经商南、商州、蓝田三地,这三个地方难道都能轻易叫诈开不成?万一诈不开怎么办?
“诈不开咱们就绕过去!”
由于满洲人现在还没有下令全面剃发易服,只有真满汉军同绿营兵剃发,并且西安至商南这一带为清军的“后方”,因此陆四认为使用剃发诈城多半能得逞。真骗不开也不与他守军纠缠,马鞭一甩越过去继续诈下一座就是,是谓“蛙跳”。
李翠微思来想去,认为可行,毕竟能接应到堂兄李过他们一同救援父亲,比起眼下这几千人冒然过去要稳重的多。
公主殿下支持驸马爷,早先被袁宗第、顾君恩嘱咐西进之后事事要遵淮侯之命的白鸣鹤、刘体纯等顺将自也不再犹豫,当下便各自准备。
.......
陆四亲自给李元胤剃发,几刀下去,这个小将的脑袋就跟前番到徐州自称幕府使者的那个杂贺党大名的发型差不多了。再几刀下去,整个就光秃秃只剩脑后的一撮长发。
看着落了一地的头发,李元胤并无多少抵触,只是心中有个疑问,想了又想,在都督给他编辫子时终忍不住问道:“都督,要是李自成顶不住满洲人,新野被清军攻下,咱们就算拿下西安也多没大意义了。”
“只要能接引到李过、高一功那十万人,于我淮军就是意义重大。”陆四怎么编都觉编出来的辫子别扭,便叫侄孙陆义良去取一颗汉军首级来看。照着那首级后的辫子照虎画猫,总自是折腾好李元胤的金钱鼠尾辫。
拍了拍手,拿毛巾给元胤擦干净脑袋后,陆四合手一拍,随口说了句:“李自成若死,咱们就带着那十万顺军东征北京,给满洲人来个斩首,看他阿济格能威风到几时。”
.........
不出陆四所料,李元胤他们凭富水堡汉军镶白旗的腰牌成功骗开了商南城,入城之后见辫子兵就杀,未用半个时辰就控制了商南城,城中七百多汉军连同千余绿营兵尽被一网成擒。
当商南守将孙有光被押到陆四面前后,李元胤等人先审了下,为求活命的孙有光将西安底细全盘兜出,浑无半点铁杆汉奸之子的风骨。
孙有光所说的西安府辖各州县的驻防情况同陆四先前预判差不多,如此更是坚定顺军方面收复西安的信心。
“砍了。”
陆四挥手命将孙有光拖出处死。
孙有光吓得连声讨饶,说自己愿意配合大顺将士拿下西安。
“都督?”
李元胤觉得这个孙有光毕竟是汉军旗的佐领,有利用之处,毕竟他这张脸就是最好的证据。
陆四一想也对,便饶过孙有光,但仍是下令处死被俘的其余汉军同绿营兵,处死这帮俘虏前将他们脱得精光,之后驱赶往城外的白水河畔杀戮干净。
“今给你戴罪立功机会,将来驱逐鞑虏,可为中华功臣,不然,抄家灭族!”
陆四挥手命将孙有光带出,其后与白鸣鹤等人商量,留500人屯驻商南城。
.......
商州城,天还没亮城门下就来了一队汉军八旗兵,打出的是镶白旗号。
这帮汉军八旗兵一到城下就扯着嗓子朝城上喝骂让赶紧开门,城上清军都是陕西总督孟乔芳新募的绿营兵,见下面一帮汉军旗的二大爷在那骂骂咧咧,赶紧去请同是二大爷出身的守备大人过来。
商州守备张端午也是汉军八旗出身,其伯父便是早年随祖大寿在大凌河降金的张存仁,现时张存仁在北直隶同洪承畴一起筹办剿寇事宜。
天还没亮,张端午这会还在睡梦中,陡不丁的被亲兵叫醒,说是城外有商南的汉军佐领孙有光在叫门,当时就愣住了,因为孙有光是在商南城驻防,怎么突然跑他商州来了?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念及于此,张端午赶紧穿戴往城门疯跑而去,不过并没有马上开门让孙有光进来,而是先上城察看,见下面一众镶白旗的汉军真簇拥着孙有光,这才让人去开门。
张端午虽是汉军八旗出身,但在汉军八旗没有任职,眼下只是担了个商州守备的职务,比起汉军佐领、总督大人已经奏为商洛副总兵的孙有光肯定是下官,而且他的伯父张存仁投降大清的时间比人家的父亲孙得功晚上好几年,因此在城上很是恭敬的同孙有光招呼起来。
“莫说那么多,进城再说,英王有急令。”孙有光朝城上喊了一声。
一听英王有急令,张端午赶紧也下城来。随着城门打开,外面一众汉军打着火把鱼贯而入。
一众绿营兵在那毕恭毕敬的站着,张端午下来时,孙有光已经进来了,见着张端午于马上说了句:“扰了你的觉了,等办完差事请你喝酒。”
“这么急,什么事?”
张端午近前等孙有光下马,谁料下马之后的孙有光突然拔刀朝他砍来,一刀不偏不倚的砍在张端午脖间右侧。
“你!...”
张端午遇袭吃疼,惨叫一声,一脸惊讶不解的看着孙有光。
“英亲王有令,张端午通贼,着就地阵法!”
孙有光压根不去看那帮发愣的绿营兵,抬手又补了张端午一刀。
“我没有...我没有通贼...冤枉,冤枉啊!...”
倒在血泊中的张端午双腿一蹬一蹬,脑海中反复只一个念头——冤枉!
第四百七十章 汉奸不汉奸
孙有光斩杀张端午后,张部绿营兵不知所措,孙有光以乃奉满洲英亲王之命为由安抚一众绿营兵,说什么通贼者只张端午一人,余人不问。
一众绿营兵倒也深信不疑,因为汉军八旗这帮二大爷不是假的。
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安抚住城中绿营兵马后,孙有光叫他们于城门集中,随后又带人前往州衙,将毫不知情的知州韩震处死。
等顺淮联军主力入城后,那帮被孙有光勒令盘坐在城门的绿营兵才发现不对劲,然而已经迟了。
在陆四的授意下,刘体纯部顺军将千余绿营兵尽数处死,没有留下一人。
这也是无奈之举,因联军主力要前往西安,留驻兵马不能多,故为了不使商南、商州二城反复,陆四只有命令杀俘,以保证二城的绝对“忠诚”。
同样,陆四在商州城也留了五百兵,由顺军将领蒋大元统领。同商南一样,陆四命蒋大元安抚城中百姓,并征召衙役及城中青壮联防,同时清点城中存粮,必要时弃城之前一定要将这些存粮烧掉。
走时更对蒋大元等人交待,不管什么人过来要进城,首先让他们脱掉帽子。因为清军若化装顺军的话,他们已经剃掉的头发就是分辨敌我最好的办法。
反过来,敌人扮作清军,却是让他们防不胜防。
只在城中休整了一个时辰,陆四就传令出城继续西进,下一个目标是蓝田县城。
不过途中有个麻烦,就是前阵商州一带下了暴雨,导致蓝田往商州的冢岭山发生泥石流,冲毁了几段道路。
西安的清陕西总督孟乔芳担心不能及时将粮草运往河南,遂令蓝田知县段万三征发民夫连同西安绿营千总王安泰所部士兵一同疏浚道路。
眼下这王安泰部就驻在冢岭山,而此地也是联军前往西安的必经之地。
因商南同商州诈城的成功,陆四便准备继续“诈”掉王安泰部拔掉这个钉子,然而这次孙有光却没有成功,不知怎么就被王安泰的兵给识破了。
智取不成只有强攻。
数千顺淮联军将士黑压压的拥在冢岭山下,李元胤指挥千余披甲将士准备强攻。
蓝田绿营兵驻防的寨子是先前一处驿站扩建起来的,多是简易木结构,强攻夺取并不费事。
得王安泰通知有贼兵打过来的蓝田知县段万三匆匆跑过来一看,当时脸就煞白,一脸难以置信道:“顺贼不是叫满洲大兵围在了河南么,怎的突然就杀回来了?”
这么多贼兵能冲到冢岭山,说明前边的商州和商南肯定沦陷了,这让段知县心中更是惊慌的很。
王安泰也是一脸苦色,贼寇黑压压的怕有上万人,且都是骑马的精锐,就他手下这几百人怎么守住寨子。
“顺贼去而复返,是不是满洲王爷那边败了?”
说话的是蓝田工房的掌班江大邦,算起来,蓝田县衙这几年已经换了六七个主人,可这江掌班却是铁打的板凳,愣是十多年没挪过窝,弄得蓝田城中知道江掌班的比知道县尊的要多。
“大军那里一定出了事,不然贼兵不可能杀到这里来的。”王安泰觉得江掌班的猜测可能是真的,否则解释不了眼前这局面。
听了这话,段知县急道:“贼兵太多了,这寨子怕是守不住,我们还是赶紧撤回城吧。”
王安泰犹豫了片刻,对那段知县道:“来不及了,人家有马,咱们两条腿,跑不过他们的,我看不如反正吧。”
“又反正!”
段知县一怔。
“我们上次已经降过顺贼一次,这次他们还能信咱们?国泰兄三思啊。”
这年头文官的地位直线下跌,以致段万三这个知县都得和个七品千总称兄道弟,搁二十年前想都不敢想。
江掌班反对再次投降,他可不想再像上次一样弄得狼狈不堪,每日里提心吊胆,晚上睡觉时都竖耳听着外面动静,生怕逃走的李自成又杀回来捕杀他们这些投敌之人。
“本官从前做的明朝官,后来顺贼打过来无奈才从了贼,大清兵过来后,本官为保全城百姓不被屠戮,这才降了大清兵...真要再降顺贼,那帮贼兵怕是不会饶我...”
段知县也不想再反正,他好歹也是进士出身,降一次还好,降两次也说不上丢人,降三次的事还真是做不出来。
真要这样干了,岂不成了反复无常的小人?
王安泰却是拿定主意,咬牙道:“不反正,咱们恐怕过不了这道鬼门关。这节骨眼,也别想那些没用的,先保住命再说!”
“就没其它的法子了?”
段知县一脸苦涩,江掌班也是心头发苦。
王安泰白了他二人一眼,微哼一声:“就算咱们能逃回县城,就我手下这几百人怎么守城?莫不成到时候你二位也上城杀敌?”
“我...”
江掌班轻咳两声,他年纪大了,哪里能杀贼。
段知县也是脸上讪讪,对王安泰的话不以为然,他堂堂三甲进士出身的知县老爷能和大头兵一样去厮杀?
这太辱斯文了!
“实在不行,不如不做这官。”
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这法子江掌班觉得比再降顺贼要好。
王安泰瞪了江掌班一眼,心道你姓江的一小吏能跑,他和段知县能跑?
真要跑了,以后他王安泰还做不做官了?
虽说弄不清楚清军主力是败还是没败,但眼前局面顺贼占了上风,不如再次降顺观望风声再说。
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手底下还有兵,不管是顺还是清,亦或是明,不都得用他!
段知县寻思的也是这个理,甭管哪个来了,他这三甲进士都是要待为上宾的。
“反正了,顺贼就拿咱们当自己人了,到时不但能保住命,还能保住蓝田...”王安泰见对面的贼兵已经披甲,心中更急。
“这...”
段知县嘀咕半天,冒出一句来:“要是顺贼又不成事,那满洲大兵再回来怎么办?”
“这还用说?当然是再向大清兵反正啊。”
王安泰一脸这事不再寻常不过的样子么。
“咱们这降来降去的,不成了反复小人?”段知县叹了口气,读书人终好个脸皮,实是有点抹不开。
王安泰嘿嘿一声,道:“名声和性命哪个重要?”
段知县点了点头,终是性命要紧,不过却是问王安泰:“要是有人不肯跟我们一起反正怎么办?”
“不肯跟我们一起反正?”
王安泰目露凶光,“那便定他个汉奸的罪名,给他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第四百七十一章 西望长安
正要率披甲将士强攻的李元胤还没来得及下令,寨子里的绿营兵就主动打开寨门,然后派人过来说他们要反正归顺。
这真是皆大欢喜。
事情报到陆四这里,陆四叫来孙有光问那蓝田绿营底细,待知这帮人先为明军,再为顺军,又为清军,如今准备摇身一变重为顺军后,陆四笑着摇了摇头,命将那绿营千总王安泰带来,然后就地斩杀。
大刀架在脖子上时,王安泰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这帮顺贼杀降,他宁死也不会想着反正。
“狗贼,你们不得好死!”
王安泰临死前的咒骂在冢岭山下回荡着,甚至回声还持续了很久。
“全杀掉,一个不留。”
陆四并没有因为这帮绿营兵主动归顺就手下留情,仍是命李元胤带人将数百人杀戮干净。
刘体纯不同意继续杀俘,认为斩杀那绿营千总即可,其余人可收在蓝田。理由是此地已近西安,若杀俘之事传出,纵是联军拿下西安,驻防各地的清军也将因顺军杀俘而拼死抵抗,不利大顺重新恢复陕西局面。
陆四看了刘体纯一眼,道:“下了西安再说杀与不杀,未下西安留城不留人。”
孙有光听着心中凛然,在边上道:“都督,这山又叫猪山,因远看似口肥猪得名。”
“好地名。”
陆四打马前行,见一知县模样的官员带着几个吏员站在路边,不远处是坐在地上黑压压的修路民夫。
瞧见有顺军大将骑马过来,段知县同一帮衙门中人都是面色紧张,显是被顺军屠杀反正绿营兵的举动吓到。之前不管是顺军还是清军,对于主动投靠的兵马都是没有杀戮的。怎的现在这顺军却开始胡乱杀人了?
紧张之余,段知县心中倒也暗松,因顺贼只杀绿营兵的举动表明不会拿他这知县如何,并且八成还要倚其安抚蓝田百姓。
不想那马上的顺贼将领朝他看了一眼后,随手马鞭一指,吐出二字:“杀了。”
轻飘飘二字,没等段知县和江掌班他们回过神来,陆四已经打马离去。
“我是进士,我是三甲进士!”
后面传来的知县哭叫声让陆四扭头看了眼,继而对左右一声轻笑:“他就是状元又如何?”
言罢,吩咐赵忠义带一队兵奔赴蓝田县城,至于此间被征召来修路的民夫则不予解散,留300人如绿营兵那般督促通路。
毕竟,真拿下西安接引到李过、高一功的顺军西路军,李自成又没死,陆四还是要带着西路军东进救援他名义上的皇帝,实质的老丈人。
那么打通道路就至关重要了。
赵忠义率部抵达蓝田后兵不血刃的就拿下无兵驻防的蓝田城,当陆四在两个多时辰后率部赶到并登上蓝田城墙遥看西方时,大顺的京都东大门赫然打开。
此时已近傍晚,考虑将士们翻越冢岭山时很是辛苦疲劳,陆四便命就在蓝田过夜,待天亮之后再启程前往西安。
“你在看什么?”
李翠微将自己缝好的披风披在陆四身上。
“长安,千年帝都,可惜,可惜。”
陆四摇了摇头,有些感慨,如今的关中之地败落,人口减少厉害,水土流失也狠,根本不能再为帝都,否则于中国地形来看,这西安比北京更合适为中国首都。
“你若能收复西安,我爹得救之后肯定欢喜,将来绝不会亏待于你,封王指日可待。”
西进过程的无比顺利让李翠微对陆四生出莫名的信心,似乎只要她的男人带兵到城下,那西安城就会自己打开城门,将大顺的驸马爷迎进去。
“封不封王,你男将我真无所谓,我这人做事,向来不违初心。”
陆四淡淡一笑,“你可知我最喜欢哪首诗?”
李翠微问道:“哪首?”
“黄巢的《不第后赋菊》,”
陆四右手在城砖上轻轻一拍,“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
西安。
清廷任命的陕西总督孟乔芳原是明朝副将,崇祯二年清军入关后降清仍为副将,后随清军返回辽东,累封汉军梅勒额真,隶属汉军镶红旗。去年孟乔芳随清军主力入关,任刑部左侍郎。
阿济格、多铎占领被李自成放弃的西安城后,清廷即考虑于陕西设总督一职,负责陕西、甘肃西北之地。
明朝降官上书说江南多钱粮,陕甘多精兵。欲征服中国,二者缺一不可。
年初,孟乔芳以兵部右侍郎兼右副都御史衔出任陕西总督,其上任后主要做了三件事。
一是将西安城中的顺军存粮调拨输送追击李自成的清军主力。
二是命陕北的绿营诸军如唐通、姜瓖、白广恩等部进入甘肃剿灭当地顺军,并委任官吏建立地方政权。
三是派顺军叛将贺珍领兵入川,欲借这些顺军降兵攻打同李自成齐名的另一大贼张献忠。
贺珍是原明朝宁夏巡抚樊一蘅的部下,于崇祯十四年投降李自成。年初李自成放弃西安后,贺珍认为李自成无帝王之相,如今的大顺已无夺鼎可能,便同罗岱、党孟安、郭登先等顺军将领以汉中之地投降清朝,被英亲王阿济格札授为汉中总兵。
三月时,李过、高一功、李友、田虎等将领率西路军十万将士准备取道汉中入川时,遭到贺珍率部伏击,损失了好几千人。
贺珍等顺军降将有兵两万余人,其中大半都是原明朝在宁夏诸镇的边军,因此战斗力颇高。
只是贺珍等人虽向满清投降,却不肯同那些绿营兵一样剃发,这让孟乔芳深感疑虑,认为这帮贼将骨子里仍有不臣之意,加之从前闯贼的兵马多有降明再叛之举,去年潼关的马世耀便是活生生的例子,故孟乔芳便上书北京提出可派陕甘顺军降将攻打四川。
这是一石二鸟之策,既可以指着这帮前明边军能够不用大清一兵一卒击败张献忠,又可以极大消耗这帮降兵。
多尔衮立时同意孟乔芳的意见,并让其全权负责对四川的掠取。
顺淮联军入驻蓝田县城时,一百里外西安城中的孟乔芳正忙于派兵捕杀作乱的妖道胡守龙。
这个胡守龙本是西安城外一道观的道士,清军攻占西安后,胡守龙决意反清,五天前以焚祝为名聚众反清,率众数万,自称徐会公,改元清光,闹出的声势很大。
义军在泾阳、渭南、高陵等地活动,当地的清军绿营无法镇压,只得向西安的总督大人求援。
西安城中也没有多少驻防兵马,拢共四千多人。
害怕胡守龙起事会越演越烈,造成陕西再度糜烂的孟乔芳只得派副将陈德带3000营兵前往渭南平乱。
因那胡守龙擅以左道之术蛊惑民众,西安城中有其不少信徒,孟乔芳又令全城百姓禁足,叫余下的千余绿营兵挨家挨户搜查可疑之人,闹得城中是人心惶惶,鸡飞狗跳。
第四百七十二章 龙,龙,龙!
深夜,蓝田以西十数里通往西安的官道。
夜色中四下俱是一片黑暗,如世间万物都被黑暗吞噬般。
然就是这片黑暗之中却有人在道上摸黑行进,此人走的很急,时不时的回头张望,耳朵也一直竖着,但有风吹草动便吓得冲进路边的荒草中,等确认安全才又慌张的潜出,继续头也不回向西奔去。
走到新庄三岔口时,那夜行人丝毫不加犹豫便往去西安的道上过去,刚过岔口脚下却被什么东西一绊,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前摔去。
未等此人落地,本空无一人的道路两侧忽的冲出许多人影来,继而有几枝火把点燃,将摔倒那人的样子照得一清二楚。
“他娘的,就知道有人想去通风报信!”
陈威力上前给了那摔倒的奴仆一脚,火把在这个一脸惊恐的家伙脸上一扫而过。
“三毛子,你问一下,是哪家的,问出来明天早上带一队兄弟去宰了他全家!”
陈威力恨恨说道,他最痛恨这些替鞑子通风报讯的狗汉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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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东大门蓝田县开进几千“贼兵”的消息,始终不为西安方面知晓,然而陆四的诈城计划却失败了。
不是因为联军方面有什么破绽,亦或戴罪立功的孙有光没出力,而是西安城来了一个汉军旗的将领。
这人就是汉军镶黄旗的固山额真刘之源,乃是汉军八旗有名的骁将,早年也是明军,后降清军后作战十分勇猛,曾随满洲郑亲王济尔哈朗攻克宁远中后所,斩明将吴良弼、王国安等人。
入关之后,刘之源与固山额真李国翰负责剿灭因为不满剃发抗争的京师百姓,后从叶臣西征太原,此后率部在山西境内剿寇,斩首四千余级。
刘之源来西安的原因和道人胡守龙聚众作乱无关,而是奉摄政王多尔衮之命前来陕西,准备在总督孟乔芳的帮助下从出产精兵的榆林、延绥等地征募新兵,组建陕甘绿营。
入城之后听说西安府境有妖道作乱,刘之源便准备帮孟乔芳平定这妖道,献策开榜文告示从妖道作乱的百姓,即刻回家者官府不追究其造反罪,从而起分间乱民的作用。
刘之源更说妖道起事虽快,但蛊惑的都是百姓,并无明军、顺贼在内,所以不过是帮乌合之众,只需领一支精兵专打那胡道人所在,斩了那胡道人其余贼众就会自己散去。
孟乔芳深以为然,上奏朝廷拟奏刘之源为陕西总兵,并请刘之源代为掌管西安城中绿营兵。
结果就在刘之源刚刚接手西安城防事宜时,孙有光带着“汉军镶白旗”的将士们来了,守城绿营兵因为有新官上任不敢擅自开门,刘之源赶到之后就觉蹊跷,为何富水堡的汉军旗兵跑西安来。
问来问去,孙有光露出破绽,至此诈城失败。
强攻成了陆四唯一的选择。
西安是大顺的都城,城墙守卫情况刘体纯、白鸣鹤他们了熟于心,建议马上打造云梯从东城攻进去。
陆四纵马绕着这座洪武年间兴修的西安城奔了一圈后,勒马立于西安东门,先是命人于城外大呼“阿济格已死!”,后吩咐李元胤射书城内,一个时辰不开城,城破之后鸡犬不留!
鸡犬不留的另一种说法自然是屠城。
这个命令让樊霸、陈威力等军官都是精神一振,刘体纯却是脸色大变,上前劝道:“淮侯,城中清兵稀少,百姓众多,即便百姓上城助守也不过是受清兵胁迫,非甘心与我大顺官兵为敌。若破城之后行屠城事,有损我大顺官兵声名,恐秦地百姓皆会视我大顺为仇寇。”
这是一方面理由,另一方面则是刘体纯等顺军将领多是陕西人,怎狠心对家乡父老下毒手。当日田见秀不忍家乡人挨饿,连几百万石军粮都不曾烧毁,况要顺军屠城。
“世上事,只有畏惧才会懂得进退。”
陆四竟是无意收回命令。
“淮侯!...”
刘体纯心下不忍,犹豫片刻,仍要开口相劝。
陆四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言,冷冷说道:“你们要记住一点,想要日后将士们少牺牲,百姓们少死伤,必要时候咱们这些人得心狠一些,要行霹雳手段才行!”
“心狠一些,总不能滥杀无辜吧,那上城助鞑子的要杀,那没助鞑子的何来也要杀的。”
李翠微这次没有支持自家夫君,对陆四竟下令屠城很是不满。
妻子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况且刚才那道命令也的确过份了些,这西安城中的百姓难道都是清军的帮手不成。
“破城之后,脑后有辫子者皆杀,手持兵器者皆杀,余下可活。”
更改了命令之后,陆四扭头扫视赵忠义、李元胤、樊霸、白鸣鹤、刘体纯等顺淮诸将,道:“先登城者,记功转三级。擒斩孟乔芳者,赏金千两!”
.........
以大顺淮侯名义发布的劝降信是在四城同时射进,不下数十封,不少清军和守城青壮都看到了信中内容,加之“贼兵”在城下大呼满洲英亲王已死,不少官员士绅同绿营兵都为之动摇。
孟乔芳也感不安,甚至怀疑英亲王真的战死,否则顺贼怎么可能如此大张旗鼓从河南重返陕西,打到这西安城下。
观城外贼兵数千之众,人人双骑,个个披甲,不问也知乃顺贼精锐,说不定就是那闯贼的御营兵。
而城中绿营官兵只有1500余,根本无力守卫西安四城,即使动员百姓中的青壮助守,与那顺贼精锐也相去甚远。
故孟乔芳心事重重,担心西安会被顺贼攻破。
汉军镶黄旗固山额真刘子源绝无降意,不管河南战局如何,也不管英亲王是否战死,他现在的使命就是守住西安城。
在刘带来的一百多汉军旗辫子兵的威胁监视下,城中虽人心动摇,但总算没有自我崩溃。
刘子源更请孟乔芳散布城破之后,顺贼一定会屠城的谣言,同时又说倘城内士绅不肯相助守城,他日真满洲兵过来,也必然屠城。
左一个屠城,右一个屠城,把那帮士绅吓得都不敢说话。
一个时辰后,西安城中并无反应,看样子是坚绝不降了。
陆四抬头看天,不知何时乌云密布,心道此时要是下雨对联军就大大不妙了。
远处,将士们正在伐采木料制造云梯。
突然,有士兵指着西北方向惊呼起来:“龙,龙,龙!”
官兵大哗,人人掉头看去,只见西北方向竟然真的有一条龙向西安城快速移动着。
陆四双目猛的为之一扩:龙卷风!
那龙卷风下细上粗,连接天地之间,所过之处,无论人畜皆卷上半空,墙砖屋瓦更是“霹拉”扫过。
真正是风卷云龙!
第四百七十三章 真龙降世 万岁加冕
西北之地,何来龙卷风!
西安左近,无大江大河大湖!
陆四惊诧!
视线中,“巨龙”盘旋飞游,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更带来漫天风雨,大树枝干瞬间折断,那较小树木连根拔起。但见天空,万物于半空横飞,更有一道水柱如被巨龙吸水般飞升云空。
西北上空,一道长长闪电破空而出,雷声如巨龙长嘶,声震四野。
怒吼的“巨龙”于旷野之中向那西安城游来,龙头所至,飞沙走石,粗枯拉朽;龙尾所至,冰雹阵阵。
“巨龙”游过之地,如龙身一般赤地。
“龙来了,龙来了!”
西安城上,更是惊声连连,人人都被那天际异象惊住。胆小愚昧之人更是直接于城上下跪,对那西北不住磕头,求那漫天诸佛保佑。
“什么龙!龙吸水,龙吸水!”
陕西总督孟乔芳见多识广,知那向西安城游来的不是什么龙,只是一种罕见天气异像!
可四下谁能听得进,便是听得进,总督大人喊的“龙吸水”不是龙又是什么!
城上大乱,更有绿营兵眼见那龙就是朝城墙而来,吓得丢掉兵器大呼小叫往城下逃去。
当兵的如此,那守城青壮又胆大到哪里!
身青泛赤“巨龙”未至,那西、北二城墙上的守军就叫溃了一大半。
阻都阻不了!
人可敌,龙不可敌!
东、南二城上的清军同青壮也叫那遮天蔽天席卷而来的“巨龙”吓坏了,更见那巨龙带来乌云无数,电闪雷鸣间倒好像乌云之上还藏着无数巨龙般,吓的连话都说不出。
在这天地间的极端异像面前,城下顺淮联军亦是集体惊住,人人面不转睛,个个倒吸冷气,概大多人都不曾见过龙卷风,只以为那是真龙降世!
很快,同城上守军一样,也有不少联军将士惶恐虔诚的失手掉落兵器,跪于地上不敢再视那巨龙。
生怕多看那巨龙一眼,就为会他们带来灾祸。
“龙,是龙,是龙!”
“天呐,龙啊!”
“......”
陆四耳畔中无数人都在惊呼,便是那大顺公主李翠微也是俏脸变色,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向西安城“游”来的巨龙,眼中满是惊恐之色。
小将李来亨死死牵着姑姑的座骑,皆因那畜生受到惊吓,不安撅蹄。
人受惊,畜生更惊。
上万匹马、骡站立不安,随着“巨龙”离西安越近,“龙头”带来的狂风更大,天空俱是泥沙飞草。
豆大的雨点瓢泼而下,伴随狂风惊雷,将这西安城里外笼罩,天色也是瞬间黑下去。
“都督,是龙啊!”
亲兵刘大的声音都哆嗦了。
“怕什么!此天助我也!”
陆四拔出长刀,往西安城墙一指,大声疾呼:“真龙降世,天命在我!”
“真龙降世,天命在我!”
陆四的声音于风雨中传出,刘大闻声先是一怔,继而瞬间兴奋起来,亦是狂呼:“真龙降世,天命在我!”
八字真言如神符奇咒般让惊慌的旗牌亲兵们一下如神兵附体,无不紧随狂呼。
声传数里,八字所到之处,无不奇效立显,军心士气如千倍、万倍提升。
风雨中的陆四屹立不动,长刀仍指千年帝都。
天象如此,岂能不利用!
愚昧,也是武器!
那龙卷风来得正是时候!
眼见着城上清军大乱,陆四绝不放过这千载难得机会,便要下令全力攻城。
然未等下令,其身侧上百亲兵却不约而同翻身下马,朝他跪拜,大呼:“万岁!”
“万岁!”
上百亲兵之后又有数百旗牌兵同拜,数百旗牌兵又有上千淮军同拜,狂风疾雨中,淮军将士跪下一片。
更有那顺军将士也屈膝下拜,大呼万岁!
有毫不知情从众的,也有知情却仅犹豫了一下就毫不迟疑跪下的。
哗拉啦,数千联军将士如风吹稻浪一般,一片片的跪下。
万岁声一**加大,直至响彻上空。
李翠微、李来亨姑侄色变!
刘体纯大惊于色!
白鸣鹤惶恐难安....
远处真龙已至!
风更大,雨更大,飞沙走石更多...
“万岁!”
赵忠义热血沸腾,樊霸面带狂喜,李元胤惊喜交加,陈威力目瞪口呆.....
“万岁,万岁,万岁!”
数千将士震天彻耳,让那因真龙降世的西安城内俱是大惊。
“难道城外是李自成?!”
孟乔芳身子一软,半靠在城墙之上:非李自成亲来,何人敢称万岁!
刘之源同样大惊,一边抱着城垛避免被风吹倒,一边竭力向城外顺贼看去,想确认来的是不是李自成。
城墙上,狼藉一片。
准备的守城器械被狂风吹倒若干,连那熬煮金汁的柴火都被吹熄。
“我为万岁登此城!”
樊霸持长斧铤身而出,朝部下大喝道:“荣华富贵就在眼前,还不与我去取!”
“杀!”
数百披甲淮军扛着打造好的几十架云梯就向西安城墙涌去,人人当先,毫无惧色。
见淮军那边攻城,白鸣鹤不安的拽了拽身边同样心惊不安的刘体纯:“怎么办?”
朝远处屹立于马上接受众人跪拜的淮侯看了一眼后,刘体纯面色复杂,迟疑不决,终是咬牙道:“万岁之事日后再说,当下先破了这西安城!”
“好!”
白鸣鹤点了点头,拔出长刀,朝跪伏一片的顺军喝道:“莫叫淮军看轻了,随我登城!”
言罢,持刀在手,向那西安城墙冲去。
“登城!”
两千多顺军将士扛着上百架云梯同时也涌了上去,与那淮军一样,也是人人奋勇当先。
只因,真龙已至!
呼啸于天地间无人可挡的巨龙终是“游”到了西安城墙,带来的飞沙走石让城上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因城墙阻挡,那龙卷风竟沿着城墙一路横扫,城上守军不是被卷上半空,就是被吹于城下。
长达数里的城墙上,竟是空无一人!
望着空荡荡的城墙,孟乔芳彻底瘫软,喃喃自语:“真龙,真龙...”
那龙卷风从北城扫过,顺墙又吹向东城,好像是被召唤过来一般,在顺淮联军攻城的人潮之前将那城上守军一扫而过!
更让联军将士惊奇的是,在他们抵近城墙之前,狂风暴雨忽的消失。
龙不见了,只有万岁在。
第四百七十四章 西安光复 天下长乐
真龙降世,千年帝都,何人敢抗!
万岁所至,世人皆跪。
世间识时务者居多。
西安城中官吏士绅在顺淮联军攀城之前,及时“拥”了那腿都发软的陕西总督孟乔芳来降,更有从龙的绿营勇士扣住了上官刘之源,逼令这位汉军二大爷同他们一起归降。
刘之源初不肯从,然左右汉军部下都是面色惊慌,又见绿营兵气势汹汹,再瞧总督大人魂不守舍,四下不论军民士绅,无一反抗之意,遂暗叹一声,知大势已去。
沉默,即是顺从。
风雨已停,真龙腾空而去,世间俗夫惊魂已定后首重性命。
西安城中的官吏士绅恐城外顺军攻城后屠城,争先恐后齐往长乐门(东门)迎大顺皇帝陛下。
未几,长乐门洞开,官吏士绅连同降兵、百姓数千人齐出城跪于吊桥两侧。
黑压压一片,让城外正准备攀城的顺淮联军将士也是吃惊,继而爆发欢呼之声。
都督果真龙也!
淮军将士激动者有掩面泣者。
淮侯,真英雄也!
顺军将士亦群情激昂,恍如当年随闯王打进西安城时一般。
只将领们面色复杂,心中滋味各异。
李翠微看着身边双目烔烔有神望着西安城门的夫君,内心亦是波澜荡漾,不知作何想。
小将李来亨时而看姑姑,时而看姑父,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今日真龙降世显于姑父身上,那爷爷是什么?
“寻来纸笔,这般出降算什么。”
回过神来的孟乔芳也只得无奈就地叫人寻来纸表,写了奉表降文,以示西安军民出降大顺皇帝的诚心。可他不知城外万岁并非李自成,故仍于降文中称大顺永昌皇帝。
又叫属吏速去将他用具从原明朝秦王府、大顺皇城搬离,百姓之中机灵辈则如三年前一样于门前早设香案,门上书写顺民二字。
西安民心还是向顺的,当初田见秀不忍城中百姓挨饿未遵李自成命令放火烧粮,这些粮食虽为清军所得,但西安百姓却是记了大顺的恩情。
原以为大顺已亡,不想大顺还能力挽狂澜,永昌皇帝带着大军杀回来,只把西安百姓喜得眉飞色舞,见人就呼:“大王回来了!”
看过孟乔芳的降表后,陆四随手就递给身边的李翠微,然后在众骑马亲兵簇拥下纵马入城。
行至吊桥上,陆四突然勒马顿住,却不是看那帮跪地不敢抬头的降官降兵,而是抬头看向城门之上。
城楼之上悬挂匾额为“长乐门”三字。
陆四凝视那长乐二字,一动不动。
城门内外鸦雀无声,几千双眼睛都在看那长乐二字。
少数人认得,大部分人不认得。
许久,陆四马鞭一指,道:“若让皇帝长乐,百姓便要长苦了。”
闻言,大字不识一个的樊霸精神头子立涨,叫嚷道:“末将去烧了它!”
前有烧孔,今有烧门,这樊霸倒是个杀人放火的好苗子。
“烧了它做什么?”
陆四摆手制止要去放火的樊霸,微思,马鞭一扬,道:“着人于长乐之前加天下二字。”
“天下长乐?”
众将轰然叫好。
“天下长乐,天下长乐!”
数千将士齐声欢呼,雨后天晴的西安城一片祥和,新颜新气象。
在将士们的欢呼声中,陆四纵马奔至城门。
“大顺永昌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连降表都上了,孟乔芳这个陕西总督自是要按规矩做完全套,带头大呼起来。
可抬起头后,孟乔芳一下就愣住了。
眼前马上的哪是什么李自成,分明就是一年轻将领,无论是相貌还是年纪,都与那画像中的李闯去之若远。
其余官员士绅也都呆住,有人曾为顺官,曾于李自成西安登基时远远见过这位永昌皇帝,这时再见被顺军呼万岁的竟不是李自成,均是惊讶万分。
有的猜测是不是李自成同满洲英亲王大战双双战死,这大顺将士推了新君出来?
是李过还是李自敬?
人群中的顺军将领白鸣鹤、刘体纯他们也困顿,不知道是应该上前陈明真相,还是保持沉默。
陆四倒是镇定,道:“陛下大军尚在河南,我乃是大顺淮侯陆文宗,为陛下先锋也!”
此言一出,顺军方面诸将都是眉头一舒。
李翠微紧握的马鞭也是下意识的垂了下去。
淮军方面则是一个个面有不甘。
有的军官暗道也就是镇帅们不在,若在的话怎么也得就在这天下长乐门前给都督披上黄袍,好让大家伙与国同戚,享那世代富贵。
也有军官知道当前局面,缓称王有利抗清大业。
反正今日真龙降世,已经坐实都督有天子之象,都督更是率部收复西安,威望之高,纵是那李自成死里逃生也得将皇位让出来,要不然淮军十万将士不答应。
各种想法都有。
陆四没有理会一众降官士绅的震惊,也不理会自家部下的不情愿和小心思,只朝那跪在最前面的孟乔芳道:“你就是清廷任命的陕西总督孟乔芳?”
“臣...下官正是!”
孟乔芳不知道如何称呼面前这位大顺军统帅。
“本侯听过你的名字,也知道你的事迹,你是个能臣。”
陆四翻身下马走到孟乔芳面前,俯身将他搀起,打量一二后,竟是解下李翠微给自己缝的披风,然后当着一众降官降兵的面披在了孟的身上。
面上笑而不语。
孟乔芳惶恐,却已知对方之意,无非是要他这个大清的陕西总督当马骨。
果然,对方接下来直接说道:“陕西总督仍是你做,原先你定的政令本侯一律不改。”
转身又对部将道:“西安乃我大顺都城,今城中既主动归顺,未使我军将士有所折损,入城之后便当不杀人,不掳掠,不奸淫,能做到?”
“能做到!”
众将哄然应声,杀与不杀他们只遵令而行。
“三军将士各记功一级,着开藩库,酒肉犒赏。”
说到这,陆四转身看向孟乔芳,“此事就有劳总督大人了。”
孟乔芳略微迟疑,即躬身领命:“下官谨遵侯爷吩咐!”
“好!”
陆四执了孟乔芳左手竟是要与这位刚降的陕西总督同入城,走了十几步,见地上跪着的降军都有辫子,旋停了下来,道:“金钱鼠尾,满洲陋习,今尔等既归顺于我,此等陋习当不再从。以后不问满洲汉军亦或绿营,但割辫归于本侯者,本侯以礼待之,以诚待之,赏罚分明,富贵一体,生死与共!”
言罢,一降将起身向陆四躬身,继而缓缓后退数步,摸出一匕首便将脑后辫子割落。
这降将正是那汉军镶黄旗的固山额真刘之源。
陆四朝那刘之源微微点头,执孟乔芳同前。
人到之处,辫落如雨。
西安,光复。
第四百七十五章 满洲大败,指日可待
秦王府,号称天下第一藩府,乃明太祖次子朱樉的藩府。
当年明太祖朱元璋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后,基于“天下山川,惟秦中号为险固”的考虑,有意将大明的都城设在西安。
不过最终朱元璋还是选择了南京,其太子朱标生前却一直有意迁都西安,只是朱标早死此事未成,不然明朝的首都很有可能会迁在西安城。
崇祯十六年李自成攻破西安后,将秦王府改为大顺皇城,并将内殿一处寝宫改名为乾清宫,并于崇祯十七年正旦于秦王府举行了登基典礼,正式建国大顺。
只是世人谁也不曾想到,仅一年多后,这座大顺皇城却成了关外建奴的陕西总督衙门。
让世人更惊诧的是,仅仅做了四个月的陕西总督衙门却突然又被摘牌了。
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城头变换大王旗!
对西安城中的清朝降官降将,陆四一改前番激烈态度,可谓是释放最大诚意。
孟乔芳能臣,以一人之力荡平陕甘,为满清打造了一个稳固的西北,此等人材,陆四岂能轻易杀之。
留任孟乔芳不仅仅是要这个满清的陕西总督做马骨,从而对为清廷效命的汉官起分化作用,更重要的是,陕西之地需要这个人材帮陆四收复并治理。
西安未下之前,留城不留人。
今下西安,城、人,陆四都要。
此上马杀敌,下马治国的道理。
大军入城之后,陆四即令赵忠义、刘体纯各率所部接管西安城防,随后在孟乔芳等西安文武官吏的簇拥下前往总督衙门。
望着前后浩荡甲骑队伍,陆四不胜唏嘘,他能感受当初李自成进西安、进北京时是什么心理,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那滋味,真正是刀兵在手,江山我有!
遗憾在于,满城没有黄金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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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进城的这位大顺淮侯是不是万岁,孟乔芳都要将其迎入前大顺皇城,这是西安权力中心的正式转移。
然而,在巍峨的秦王府门前,陆四却突然止马叫来孟乔芳,命其于城中择一处宽敞的宅院为他临时下塌处。
又指刚刚下了匾额的总督衙门,吩咐道:“此内一应满洲习俗所改俱还原,大小官吏全部迁出,只留净扫人员,前番我皇帝留下各物能找到的俱要收回,不能找到的询问留用人员,尽量添置。”
不入总督衙门,是陆四政治态度的表明。
拿下西安是值得让人高兴的大事,却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他现在更迫切的是得到李过、高一功所统率的十万大军。
那自然不能偕越。
随后陆四发布了第二道命令,却是要西安府立即组织人手出城抢险救灾。
真龙扫过,世间岂能无灾!
一众降官降吏闻此命令,都道淮侯仁义,百姓有福。
因“三不”命令,顺淮联军入城之后做到了秋毫无犯,接管各门城防及绿营兵营后,西安城中一切如前,只是少了从前的满官衣饰与那成群辫子兵。
按陆四吩咐,孟乔芳着人手开藩库置办酒肉,犒赏入城大军。又将城中各处粮仓一一交接,各处紧然有序,一切都显得平静,却又显得特别崭新。
晚间,陆四于临时居住设宴款待随他收复西安的顺淮联军将领,孟乔芳、刘之源等降官代表也皆在席。
席间,陆四举杯走到孟、刘等人面前,颇是深情道:“从前你等降清,有万般原因,或被俘,或无奈,这世上的事嘛,大多时候由不得个人,都是随波逐流。
有人不重生死,有人却重生死,生死有重于泰山之分,也有轻于鸿毛之说。总之,不管你们从前是因为什么原因降了那关外的鞑虏,也不管你们从前替鞑虏做过什么,今天本侯与你们明言一句,过往之事便如这杯中酒,一饮而尽,一饮而净!
今后,但凭良心!
本侯只盼你等能知身体之内流的乃是汉家骨血,而我华夏大地绝不能遍地胡膻,否则死后,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
言罢,一饮而尽。
孟、刘等降官惶恐起身,同样一饮而尽。
席后,陆四独留孟乔芳一人。
不待陆四发问,孟乔芳便先奏渭南等地有道人胡守龙聚众抗清,他派副将陈德前往招讨,而那陈德乃他亲信,故可书令来归。
“得心亭,便是得这陕西。”
陆四话音刚落,李翠微入内,却是以公主之尊为夫君同这刚降的总督大人端来清茶。
放下茶壶后,李翠微便欲退出。
“你先去歇着,不必等我。”陆四道。
李翠微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有说直接退了出去。
“侯爷,她是?”孟乔芳有些疑惑。
陆四淡淡道:“本侯夫人,陛下长女。”
孟乔芳一惊,不想竟是大顺公主为他斟茶,不由惶恐。
“心亭安坐便是,我这夫人虽是公主,十几岁前也是百姓之女。”
陆四抬手示意孟乔芳不必不安,又道:“明日着人持我令牌晓谕胡守龙,满洲鞑虏入关是为中国共敌,凡为中国之人都当来西安与本侯共击鞑虏。”
孟乔芳忙应了。
陆四又问陕西清军驻防情况,尤其是陕北等地。
孟乔芳一一告知,说唐通、白广恩、姜瓖等降将督兵在甘肃境内,若以大顺皇帝诏令来归,告之清军大败事实,这些降将多半还会来归。
陆四听后却是不语,孟乔芳以为这位大顺淮侯厌恶唐通那帮人降而复叛,不欲重新接纳,便准备加以劝说,指出重新招降这帮降将能让大顺不损一兵一卒重新夺回西北之地,且可以驱使这帮绿营降兵反攻山西,威胁北京。
正待开口时,对面年轻的大顺淮侯驸马却突然说道:“有一事心亭还不知,本侯原先也不想告诉你,但既要倚重心亭,便没有道理不将实情相告。此推心置腹。”
说到这,陆四顿了一下,轻笑一声:“实际清军没有大败。”
“啊?”
孟乔芳一怔,一脸不解。
“但离大败已经不远,”
陆四端起茶碗,轻呡一口,“只要心亭助我,满洲人败亡指日可待。”
第四百七十六章 满洲有三败
满洲之败,指日可待,陆四言之有据,提出满洲有三必败之理。
一败其族核心人少;
二败用军太速;
三败根基太薄。
“满洲本是关外女真、蒙古、汉人、朝鲜、倭人、生番六族联合,原为诸申,后为满洲。其族之核心女真人口最多三十万,汉人次之,蒙古再次之,朝鲜、倭人又次之。生番最末...”
两世为人的陆四对满洲的人口构建那自是最清楚不过,这个被洪太取名满洲的新族不过是个大杂烩,或者说是一个以爱新觉罗家族为核心的军事抢劫集团。
孟乔芳十五年前于永平府降清,在清这么多年,对清之民族人口肯定也是了解。
大顺淮侯所言的朝鲜、倭人、生番都是事实,朝鲜满洲乃指当年萨尔浒之战后降后金的几千朝鲜兵,其中都元帅姜弘立的儿子还娶了大贝勒代善的养女,近三十年下来,由当年降金朝鲜兵转变而来的满洲人有三万余。
倭人满洲则是指万历年间侵朝的日本兵后代。
万历二十年,日军将领加藤清正率8000日军和3000投降的朝鲜军进攻建州女真及海西女真各部落,因当时海西女真正在抵御建州女真,所以海西女真被日军击败,900多人被杀(日军记录斩杀8000多)。
可随后日军却被女真军队包围攻击,加藤清正无法抵御便率军突围,此役有数百日军被女真人俘虏,这些日本兵俘虏后来多数被建州所得。
朝鲜方面在日军回国后,将归降的数千名降倭部署在北境攻击女真人,一开始效果很好,然而却是建州女真越打越强,时常渡江寇边打草谷,在此过程中有相当数量降倭被女真人俘去,连同之前被俘虏的日本兵,逃兵,建州方面前后收拢有近两千名“降倭”。萨尔浒之战时便曾发生明军倭兵(刘铤部)大战建州倭兵的戏剧性场面。
奴尔哈赤命将降倭安置,选健壮矫健之士习以铁炮,这些最早为建州所用的日本兵可能就是后来乌真超哈的前身来源之一。甚至还发生过300名倭兵密谋刺杀奴尔哈赤,结果被姜弘立告发诛杀的事件。
由于降倭人数过少,现时估计其所繁衍的满洲人大概只有几千人,充为八旗兵的也不会太多。
生番便是过去常说的生女真,生活在建州老寨以北广袤森林中原始部落。自奴尔哈赤时期起,建州便喜欢从北地掳生女真加强军队,那些生女真有被叫黄羊野人的,有被叫索伦、鄂伦春的。
海西女真及建州女真的汉化程度很高,所以又叫熟女真。
“所谓核心者,不过当年建州女真,其余满洲,不过是建州历年征服掳掠招降而来附属,十年前更是无满洲一说,那洪太强定满洲族名,将这数十万不同之人都定为一族,以使其族人口增多,凝聚更强,然根基太薄,有今日之国势,全因前明无能,使之成势,加以恐吓裹挟蒙古诸藩,朝鲜,伪称大清,看势新兴政权,然只要一败,这大清便如无根之树,倒塌就在眼前。”
陆四话风稳健,丝毫没有因饮酒而词顿语穷,或无法语言表达,面红耳赤。侃侃而谈,对满洲更是了如指掌,恍若那满洲国情于他肚中一般,令得对面的孟乔芳深感意外,也大为佩服。
归根结底,满洲人之所以能有今日之势与成功,与关内各家对他满洲不甚熟悉有关。
不禁暗思,如当初这位大顺淮侯领军前往山海关,又是否还会有一片石之败。
再想未来陕西之前于京中听闻淮贼名声,当时只感不过淮扬泥腿小贼侥幸借大清用兵西线得事,苟窃假威。今日看来,这位“淮贼”绝不是什么无知乡野之民,而是农民军中少有奇材。
“那清军入关之后,很是摧枯拉朽,若干地方望风而降,我大顺皇帝更是叫那满洲英亲王穷追不舍,前番降我之辈纷纷叛降,山陕先后易手,看势清军无往不利,用军锐利,然在本侯看来,如此用兵正是他自取灭亡!”
用军太速,则是指清军入关之后,因为山海关之战毫不费力的大胜,及从前数次入关形成对中**队的“居高”及轻视,遂使清摄政王多尔衮制定了一套极其大胆且冒险的用兵方案——主力全出,不顾老家。
此方案比当初李自成东征还要犯险,须知李自成东征之时在陕西、山西、河南留下不少建制军队,真正带到北京的不过六万余人。
而清军却仅在关外留数千人,其余举国征调入关。夺北京后亦是同样犯险用兵,使阿济格、多铎带走九成清军,只余一成于京畿要地。
如此用兵,若非明朝降将争当汉奸叛乱,搅的顺军后方不稳,他满洲怎么可能得手。
“清军主力连同汉军不过十数万,如今三分之二在河南,余下三分之一分布数省之地,其兵根本不足用...心亭或许会说那满洲英王大军在河南围了我大顺皇帝,可我问心亭,这阿济格如今还有活路吗?”
陆四走到旁边书架从中取出一用细红绳系着的细卷置于桌上,解开红绳缓缓摊开,竟是一幅地图。
而这地图与孟乔芳过往所见大为不同,图中不是以什么城堡、河流标注,而是完完全全的一幅线形地图。哪省位于哪方,与邻省交壤之处以颜色区分,内中各府同样如此,拼凑起来,是让人一眼就能知全貌的真正舆图。
孟乔芳更注意到,此图中顺军占领地区用细斜形涂满,而清军占领地区则用横线涂满,其余明朝地区则以均匀墨点标注。
形势图外,更有红蓝箭头若干。
红箭头有二。
一在辽东,从山东跨海直指盛京、广宁。
二在北直,从山东直指北京。
蓝箭头同样有二。
一在北京,二在河南。
不用细问,便知红箭乃指淮军,蓝箭乃指清军。
红蓝箭头之余,又有垛口状连线,仔细看去,便指分别代表顺、清两方当下防御形势。
陆四任孟乔芳凝神细看地图,半响方问:“心亭从这图中能看出什么?”
孟乔芳反复细看,终道:“如图中所示,阿济格部清军虽众,然其进军太速,与北京脱节太远,今商洛粮道已断,西安又为淮侯所有,这阿济格不败也要败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 陛下不在,我为万岁
“本侯自归德千里急行,便是要证明心亭所言。”
和有本事的人说话,就是省事的很,孟乔芳一眼就能看出如今阿济格部清军面临的困境,让陆四对仍用他为陕西总督的决定感到满意。
“千里急行?归德?”
孟乔芳一惊,视线一下落在地图之上的河南归德府,失声道:“难道淮侯真是从归德千里急行入陕?”
“不如此,怎么能让这阿济格动弹不得!他阿济格用兵如此迅速,竟敢孤军撵着大顺御营不放,真当我中国无人了吗!”
陆四冷冷一笑,“成也速,败也速,成败皆速,本侯倒要看看这位满洲的英亲王还怎么在河南围下去!”
孟乔芳双目微敛,他既已归降,不管情愿与否,都当助大顺灭亡大清。
尔今局面,河南残破,阿济格大军粮草供应全赖西安,如今西安被淮侯所占,商洛粮道更是截断,阿济格想要全身而退只有两个选择,一在知道粮道被断后立即从新野抽身退出南阳府北入河南府境,再入怀庆归北直保定或山西。
二是孤注一掷集中重兵猛攻商洛,打回西安。
第一个选择等于放弃前番好不容易赢来大好局面,第二个选择则是还能保全西北之地。
但以阿济格部严重缺粮的现实情况来看,这位英亲王多半不会选第二条路,因为商洛山区不利大军展开,一旦攻坚不利,清军主力就会陷入进退两难,无粮可食,最后分崩离析的局面。
阿济格所率大军要是崩溃,满清不崩也要自崩,说不定那蒙古八旗、汉军八旗都要起来杀真满洲以求自赎了。
所以,阿济格多半选第一条路,必要时候抛弃部分汉军降兵,还是能在元气未伤的情况下退回怀庆一线,确保北直和山西的。
只是...
孟乔芳心中一动,如果阿济格率清军主力退到怀庆一线,这北方的局面恐怕立时就要变天。
因为,满洲席卷天下的大势,不在了!
没有了大势,原先叛降满洲的那帮明朝官吏又当如何作想?
人心动摇的情况下,不过区区数十万人口,十几万可战之兵的满洲怎么可能征服中国。
西北之地,他满洲人肯定是再也不要想了。
似是看出孟乔芳在想什么,陆四道:“正如本侯先前所言,满洲一败其族人少,二败用兵太速,顾头不顾尾,三败根基太薄。不论阿济格是否撤兵,这满洲的根基都动摇了。”
说完,右手食指轻点辽东,“至少,这关外已经变天。”
心中也是可惜,那第七镇李化鲸部实是杂牌部队,响马土匪居多,让他们去关外烧杀抢掠可以,让他们真正经营如前世东北野战军一般打下一番局面却是不行。
不过再怎么样,这支乌合之众也是搅得关外不宁,牵制了部分清军。将来灭亡满清后,一公二侯三伯的封赏,陆四是绝不吝啬的。
至于阿济格,无解。
杀了李自成,没能杀李自成,他都无以为继。
阴暗心思中,陆四甚至希望他那老丈人能逃出生天跑去荆襄,因为这会让阿济格越追越远,到时将伏牛山区一堵,满清的三分之二大军就要被隔绝在南方了。
“如今局面改观,本侯光复西安,于这陕甘之地却要心亭多费心才好,只要心亭肯用心助我,何愁那满洲人不亡。”
陆四现在急需孟乔芳帮他招抚平定陕西地方及驻防绿营,至于其先前所说使人再次劝降唐通、白广恩之辈,陆四认为可以。这帮墙头草行迹恶劣,但因同是明朝降将原因倒也抱团,且拥兵数万,以陆四现在光复西安的这几千人肯定是不可能对他们动武的,当下也只有安抚。
毕竟,与满洲的大矛盾肯定要高于对这帮墙头草的小矛盾。
“只要唐通、姜瓖等人不助满洲人打我,即便不听号令,也可容之,其地盘也皆可由他们领之。”
说完,陆四又补了一句,“或与他们直言,井水不犯河水。”
孟乔芳点了点头,只是和年轻侯爷看法不同,他认为唐通之辈在知道顺军重新夺回西安后肯定会对失了大势的满洲动摇,甚至会愿意替大顺重新攻打山西。
因为,那帮人也想“赎罪”。
不过既然这位淮侯对唐通、姜瓖他们不抱多大“希望”,留给孟乔芳施展的机会就多了起来,真要能招得那帮降将,哪怕是其中一二人愿意领军替大顺效劳,这功劳也是让人刮目相看的。
陆四问孟乔芳可知年前从汉中南下的李过、高一功部下落。
孟乔芳说这支顺军西路军现在多半已经入川。
“侯爷是想接引这支兵马共同对付阿济格,替陛下解围?”孟乔芳说陛下二字的时候面色有些异样,从前可是说惯了闯贼的。
陆四也不否认,明言他此次光复西安除了堵塞阿济格的粮道外,就是为了接引大顺的这支西路军。
孟乔芳微一沉吟,道:“若要接引这支兵马,须先拿下汉中。”
“汉中?”
“汉中现为降将贺珍等人所据...”
孟乔芳将贺珍等人降清并袭击过大顺西路军的事情简单说了。
陆四眉头微皱。
孟乔芳见状,却道可以派人招降贺珍等人。并直言贺珍等顺军降将对满洲并不忠心,坚持不肯剃发,所以他这个陕西总督对贺珍等人早有猜忌,只因手头无有兵马可制才暂时容他们,并上奏清廷督令贺珍等人领军入川攻打张献忠,欲行一石二鸟之策。
陆四听后眉头顿舒,立时说道:“心亭可派人联系贺珍,告之西安光复,叫他们重新率部反正。”
想了想,摇摇头,道:“还是本侯亲自给贺珍他们写一封信吧,只要他贺珍愿意率部来归,本侯可与他们于城外歃血盟誓,绝不追究前番叛降之罪,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陆四对贺珍还是有点印象的,这人先为明将,降了李自成后成了顺军大将,后来又降满清为汉中总兵,可不久之后又反清,并称李自成用过的“奉天倡义大将军”号,以示继承李自成的事业。于陕西抗清失利后转战多地,最后又与李过、高一高合兵,成了著名夔东十三家之一,并一直坚持到最后。
纵观贺珍一生,虽有瑕疵,但不失为一汉家英雄。
若能得贺珍来归,便是凭添两万可用之兵,再能接引李过、高一功,陕西棋盘便全盘而活。
不想,那孟乔芳却是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陆四见状,道:“本侯既用心亭,便是信任心亭,心亭心中但有所想,都可与本侯直言,勿要有什么疑虑。”
“这...”
孟乔芳迟疑片刻,终道:“侯爷能代陛下?”
这位“留任”陕西总督的言外之意自是纵淮侯贵为驸马,怕也不能代李自成这位皇帝随意赦免众多降将的叛降之罪,所以贺珍他们凭什么信你。
屋内静了下来。
许久,方听一年轻的声音道:“陛下在,我为半子。陛下不在,我为万岁。”
第四百七十八章 侯爷真天子
对孟乔芳这等降官,陆四没有隐藏自己的野心,因为他的野心于对方也是一种激励,而且他也需要这些降官能够第一时间摆正自己的身份,清楚知道他们现在是谁的人,要替谁做事,而不是天真的以为他们还是在替永昌皇帝卖命。
对有本事的降官降将用好了,对陆四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事业,也是一大臂助。
他比这个时代任何一方都有个独天独厚的优势,就是他陆文宗知道谁可用,谁不可用!
这就是穿越者最大的金手指,也是最大的光环。
“心亭还有什么要问的?”
话说到这份上,陆四也不想孟乔芳还有什么顾虑。所谓上了“贼船”就死心塌地摇浆吧。
好比牌桌上的两个赌客,该掀牌就掀牌。
从筹码多寡而言,现在陆四的筹码是中国这场赌桌上最大的赢家,随着西安光复,整体战略格局对陆四是最为有利的。
如何将这个战略优势放大“变现”,就需要有人来帮他完成。
孟乔芳这个替满清坐镇西北十年的能臣,无疑是最佳人选。
而对眼前这位年轻侯爷的野心,孟乔芳又惊又喜,旋即觉太正常不过,自古兵强马壮者为天子,那李自成名为大顺皇帝,可实则如丧家之犬;这淮侯名为大顺臣子,但无论是地盘还是兵马都比李自成这皇帝多出许多,如此,还怎么可能甘心向李自成称臣,将一手打出来的基业全盘交出去。
换作他孟乔芳,也是万万不会!
这淮侯真要假仁假义说出一番大义凛然的话来,孟乔芳估摸心中怕得有所保留。
因为,那李自成流寇成性,毫无眼光,屡出昏招,他孟乔芳真要替李自成卖命,焉知道将来这李自成会不会再一败涂地。
反观这年轻的淮侯,对满洲国情之了解中国罕见,胸襟气魄也是人上之人,更难得的是其眼光狠辣,自入山东用兵以来,无不打在满清七寸险处,待人之诚更是豪杰风范,此不是天子气度又是什么?
联想到刚刚在西安城上演的“真龙降世”奇观,孟乔芳也不禁怀疑天命就在眼前了。
心中盘算一番后,孟乔芳已经有了决夺,就是全力以赴。继而问出他现在最关心的事,便是河南那边究竟什么情况。
陆四不瞒,直言李自成连同御营残部现被阿济格困在新野,现时新野是否城破,他并不知道。
“如新野未破,则陛下...”
孟乔芳渐渐进入状态,提出三个可能。
第一是新野未破,李自成尚在坚持,阿济格也在坚持,从时间上看,至少还得有几天阿济格才能知道商洛粮道被断,西安被占的消息。
第二是新野已破,李自成身亡,阿济格部连战多日,正在休整。
“不管新野破与未破,清军一旦知商洛消息,必定班师。”孟乔芳对此十分肯定,现在满洲最大的敌人不是残明势力,而是淮军。
要是阿济格知道商洛粮道被断还无动于衷,此人也不配被封英亲王,领三分之二八旗主力了。
第三个可能则是同陆四所想那般,新野虽破,但李自成逃往荆襄,阿济格在不知后路已断的情况下依然率军追往荆襄。
“如果是第三个可能的话,下官建议侯爷在接引李、高二部后,要马上回师河南将清军主力堵在荆襄,不使他们北归...”
孟乔芳认为陕甘那些绿营兵不足为虑,基本构不成淮军的威胁,因此只需以李、高所部顺军堵截荆襄,其余淮军主力立时攻打北京,必能使北京动摇。
他甚至提出两个同时进军的方略,即山东淮军主力从山东出击,陕西方面如果贺珍等人愿降的话,就驱使他们连同愿降的绿营兵重复李自成东征策略,从山西进军,于东西两线同时合击北京。
如此还有辽东与北直的两路淮军呼应,能战之兵不过三四万的北方清军如何能敌。
“到那时,下官认为多尔衮必定放弃北京,北京一弃,满洲根基尽丧,便是多尔衮能率余部退入关外也对中国再无危胁...阿济格所部兵马虽众,但于荆襄也是无根之树,长久不得,届时是战是和,甚至是招抚,都是侯爷便宜之事。”
孟乔芳说的竟是陆四心中所想,此次西夺商洛,光复西安是两手准备,一是能接引李、高所部出商洛封堵阿济格。
此是建立在李自成未死前提下。
若死,则在阿济格还在南阳时席卷陕甘,东征北京,擒贼先擒王。
原先,东征这个设想不过是纸上谈兵,但如今有西安存粮,又有可能接引过来的李、高十万顺军,可能愿降的贺珍等部,东征就不是纸上谈兵,而是切实可行的战略。
这也是势,大势。
要形成淮军席卷的大势,陆四才能彻底奠定北方格局。
“一切就全靠心亭了!西安以外诸府州县能否归顺,还要心亭多费心。”
陆四起身突然向孟乔芳作辑一拜,后者忙侧身避让,避让不得又赶紧回礼。
“侯爷以真待心亭,心亭岂敢以假对侯爷。陕西之事,心亭全力而为,不使侯爷操心,只是...”孟乔芳的样子告诉陆四,他心中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担忧。
陆四忙问:“只是什么?”
“若陛下身亡,侯爷纵有万岁之念,也请忍耐,北京未下之前千万不能急于求成...”
孟乔芳竟是担心万一李自成败亡,眼前这年轻侯爷就迫不及待登基为帝,到时顺军余部不服号令内讧的话,这大好局面就又要倾覆了。
“李、高所部为顺军精锐,又皆是陛下亲信,侯爷虽是陛下半子,但于伦于序皆无继承陛下事业资格,侯爷于陕西之兵马又不及李、高二人,独威望最重,故下官以来侯爷可以为陛下复仇之大义号令李、高二部,待东征大功告成后再于北京登基...至于李、高等人...”
孟乔芳没有明言,陆四却知道这位陕西总督想说的是让他翻脸不认人。
陆四没有直接对孟乔芳的劝谏有所表示,只淡淡道:“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帝位最正。”
孟乔芳微怔,旋跪,道:“侯爷真天子!”
第四百七十七章 陛下已死,天下归都督也!
西安既下,对陕西所辖各府州县的招抚劝降、攻取便成了陆四头等大事。
好在,有孟乔芳相助,这些事情就变得相对简单许多,基本不需要陆四操心,这也是他重用孟乔芳的原因。
上任不过四个多月的孟乔芳对陕西各府州县的情况了如指掌,在他的密信相召下,督标副将陈德于高陵县率部割辫,愿意全军反正来归。
陆四听从孟乔芳的意见,授陈德为潼关总兵,命其率部前往收复渭南、华州、华阴、富平等地。
这些地方的绿营兵多的七八百人,少的二三百人,而陈德所部三千余兵是孟乔芳的总督标营,战力在陕西绿营为冠,对付那些地方营兵自然是手到擒来的事。
聚众抗清的道人胡守龙闻大顺军光复西安,清廷的陕西总督都降了大顺,前些日子从西安开来要剿灭自己的绿营兵都割了辫子成了大顺军,大喜过望之下不待西安方面遣使来谈,便主动派人入西安商谈。
孟乔芳同胡守龙来使做了详谈,双方约定收编胡部抗清民众中的青壮可战之人约3000人编为一营,其余民众遣散务农,又以胡守龙为延安总兵,由西安提供钱粮前往收复延安府。
其余西安所辖州县如临潼县、鄠县、盩厔县、兴平县、泾阳县、同官县、耀州等地,大部分在孟乔芳的招降下易帜归附,只有咸阳知县丁某拒不肯归。
陆四命顺军将领白鸣鹤率500顺军连同收编的1000多西安绿营兵攻打咸阳,结果那丁知县见到真大顺兵来攻,竟吓得弃城而逃,跑之前连自己写的愿与咸阳共存亡的血书都没来得及带走。
白鸣鹤在咸阳稍作补充之后便奉命西进凤翔府,沿途收复兴平、武功、郿县等地,收编绿营兵两千余。
七天后至凤翔府,城中知府闻元早得孟乔芳书信密召,有意反正,然苦于城内绿营听命于参将汪得功不敢轻举妄动。
汪得功原是明朝总督孙传庭部下,孙传庭死后其率残部曾逃往甘肃,后清军入陕率部降清,被英亲王阿济格授凤翔参将,其部有营兵四千多人。
五月十二日,知府闻元得知来攻凤翔“顺贼”只有几千人,且有马骑兵不过几百,便极力劝说汪得功出城击贼,给贼一个下马威,要不然任由贼兵临城下,城中人心惶恐势必有动摇之人为贼内应。
汪得功深以为然,遂点起所部营兵出城击贼,怎想汪部营兵刚出城不到五里地,知府闻元就带人斩杀了汪留在城中的亲信军官,继而于城上砍倒清旗,树立顺旗。
此举让汪部绿营兵阵脚大乱,“顺贼”未至就大呼“老府爷背了咱!”四散而逃。
顺军在白鸣鹤的指挥下趁势猛攻,一柱香未到,汪部就大溃,汪得功本人被白鸣鹤于马上斩落,收拢营兵两千多。
待顺军至城下后,知府闻元等率城中绅民奉上黄册丁薄,口称“迎大顺天兵”,跪伏于道,开城出降。
凤翔府城即下,所属各州县也陆续闻风而降,无一官一兵敢凭城拒守。
陕西各境更是疯传满洲人气数已尽,天下重归中国。
西安以北庆阳府,淮军将领李元胤奉都督命领骑兵1500人前往征剿,在早已被孟乔芳书信召来的庆阳绿营守备关学增等降将的内应下,于五月一十四日攻占庆阳府城,擒庆阳知府黄先仁、掌印都司周胜兆等伪官。
夺取庆阳府后,李元胤继续率部东进延安府,支援被授为延安总兵的道人胡守龙。
李元胤先是于甘泉击败清延安守备徐光德部两千余人,继而会合胡守龙部,大张旗鼓,号五万大顺天兵向延安府城进军。
沿途地方皆降,大小官员尽弃顶带而换冠裳。有官员寻明时官服不得,便花重金购买。各式前明官服,飞禽走兽不分,闹剧十足。
延安同知宋春秋在同僚皆降之时却偷偷出城,乔扮成商人星夜逃到山西境内向清军报讯。
山西方面获知陕西“全境”陷贼时已是五月下旬,等到消息再快马往北京呈递时,更是六月初了。
除平凉、宁夏、固原、延绥等地外,陕西其余地方大多易帜,汉中方面贺珍接西安淮侯书信后举棋不定,巩昌、临佻等地因为距离西安太远,尚不知情况。
白鸣鹤攻占凤翔后,其府所辖陇州知州钱国益拒不肯降,白命人将钱国益缚往西安。
孟乔芳主审,问钱为何甘做汉奸替满洲卖命,钱国益竟大骂孟乔芳失节之人不配问他,气得孟乔芳让人将钱国益的舌头给割去,又以大钉钉其十指,使之痛不欲生。
一夜折磨之后,衙役缚钱国益于西安钟鼓楼,召百姓围观,以腰斩之刑将钱处死。
死状极其悲惨。
陆四听说此事后问孟乔芳何以当众处刑,孟答之杀一儆百。
“既是杀一儆百,便当彻底。”
陆四命传令白鸣鹤,将钱国益的近亲三代全部斩杀,头颅悬于州城示众。
庆阳府环县知县柳大元闻府城被大顺军攻占,省城西安更是早已光复,寻思县中无兵,若大顺军至他必被迫降。
于其被迫降,不如主动降,遂在顺军离他环县还有两百里时主动率城中绅民易帜,并带仆从四人骑马至府城,欲求见大顺将军献要策。
时攻占庆阳的李元胤领军东进延安府不在府城,柳大元见不到主事的心有不甘,又带仆从往西安。
孟乔芳闻知,召来相见,以为这柳大元有什么妙策呈上,不想这柳大元却是说前番大顺皇帝之所以从退出北京,全是因为祖坟被刨,龙气有损。故当务之急是当重修祖坟,以明孝陵为制,为皇帝三代先祖动工修陵,如此龙气可复。天下豪杰都当云从,大河南北再不为清所有也。
这件事是孟乔芳当笑话讲给陆四听的,陆四听后也是莞尔,问孟乔芳怎么安置这柳大元。
“此人是前明的举人,科举三十年不中,乡试官念其精神可嘉这才补了个末榜,却是一直不曾授官。满洲人来后,地方无官吏可补,此人主动剃发,便授了环县知县...”
孟庆芳说从这人的胡言来看,给其知县都是浪费了,要不是为了安抚人心,早就罢了他官。
陆四笑了笑:“罢了人家做什么?给他升官,叫他去做顺天府尹吧。”
这也是个笑话,顺天府是北京,那柳大元一个刚降大顺的官怎么跑北京做府尹?
此事过后,陆四将一封急递拿给孟乔芳看,孟看完之后先是一惊,继而又是一喜,迫不及待跪下朝陆四一拜:“陛下既死,天下归都督也!”
第四百七十八章 闯王归天 披麻戴孝
陆四收到的是顾君恩自尚可喜军中发来的密报——李自成于五月十七日在襄阳被杀。
杀死李自成不是清军,而是被他封为大顺天佑殿大学士的牛金星及其子襄阳府尹牛佺。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牛金星父子会背叛李自成,包括李自成自己。
自双沟口冲出甩脱清军谭泰部的追击后,李自成带着残兵两千余并丞相牛金星、大将田见秀、刘芳亮、谢君义等人狼狈逃往襄阳。
沿途可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最让李自成担心的不是后面的清军追兵,而是襄阳那里是否被明军攻陷,如果是的话,他就是插翅难逃了。
幸运的是,襄阳并没有被明军攻占,但是白旺经营几年的荆襄根据地另外三府德安、承天、荆州却被左良玉部明军趁虚攻占。
左良玉原是准备派麾下将领李国英、张勇等人攻占襄阳,三月底的时候左良玉突然染病,病情来得很急很重,一下就卧床不起,因此左军不得不停止攻占襄阳的军事行动。
李自成率残部到达襄阳后,府尹牛佺立即命人打开城门迎皇帝入内,可是襄阳守军精锐早被白旺抽调一空,所谓襄京现在不过是个空壳,甚至连粮草都有限。
逃进襄阳后的李自成连喘息都未定,清军谭泰部就尾随而至包围了襄阳城。
李自成没想到清军会追他追得这么急,担心困守襄阳会和当初困守新野一样,便欲于夜中突围,然而这次清军却早有所备,李自成未能成功突围。
两天后,满洲英亲王阿济格领满汉八旗军四万余追击而至,将襄阳围得水泄不通,吸取了教训的清军这一次不可能再让李自成逃出生天。身边仅余不到两千御营将士的李自成也无力再组织突围。
投降清军的宋献策将襄阳虚实情况尽告阿济格,说城中没有多少兵马驻守,因此强攻难度比之当初攻新野要小得多。
阿济格担心他率大军于襄阳时间过久的话会引来明军,加之京中弟弟多尔衮催他速决闯贼,早日班师回返攻打山东淮贼,故决心强攻。
强攻之前,宋献策又献策说李自成身边的牛金星早就有动摇之心,其子牛佺虽是襄阳府尹,但并不是一个有本事的人,且十分懦弱,所以可以秘密劝降牛金星父子,只要牛家父子使人开门,就可不折清军一兵一卒。
阿济格纳了宋献策的主意,使人往城中射进密信,称只要牛氏父子内应开门,父可授大清内院大学士,子可为知府。
牛金星父子得密信后商议,皆认为襄阳断然守不住,清军破城之后一定会行屠城,尔今李自成如丧家之犬,根本不复锐气,根本不可能东山再起,故于其让襄阳全城百姓替李自成陪葬,莫不如答应清军的条件。
不过牛金星却说单是开门为内应,牛家父子未必能得清方许诺封赏。想要父子富贵,清方不食言,须以斩杀李自成的大功去投。
牛佺一惊,不知其父意思。
牛金星咬牙说道可于府衙摆席假意为李自成接风,于后堂密伏亲信士卒,等酒过三巡冲出斩杀李自成等人。
牛佺被其父的大胆想法惊住,左思右想后同意,但为稳妥起见,说再于宴中酒水下药,迷倒李自成等人,这样就不虞这帮人暴起反抗。
父子二人商议既定,便各自准备。
次日,牛金星称其子于府衙准备酒肉供李自成及御营诸将食用,诸将随李自成逃亡日久,肚中都是许久没进过荤腥,淡出鸟来,又哪里怀疑一直追随陛下的牛金星会有反意,因此都不生疑前往府衙。
李自成是同牛金星一起到的,到的时候就见牛佺已叫人备了十几桌酒肉,李自成微微点头,赞了几句牛佺后便与诸将落席吃喝起来。
吃到一半时,牛金星却突然起身问对面的李自成道:“陛下从新野逃至襄京,还要逃往何处?”
“鞑子围着朕,这会怕是没地可逃了...老牛,可是有什么法子?快说给朕听。”
李自成压根没听出牛金星语气中的怪味,还以为这位大谋士替他想出突围的好法子来呢。
牛金星却是冷笑一声,道:“陛下,尔弃天下苍生,早就不当为人主,今臣为真人主杀尔!”
言罢,手中酒杯猛的朝地上掷去,发出一声脆响摔成数瓣。
与此同时,就听厅后甲衣刀器声传入。
“牛金星,你这是什么意思!”
田见秀心中一突,知道不妙,下意识起身却发现腿脚忽的有些发软,根本站不住,在那晃了一晃一下瘫坐在椅上,眼皮也是困得要命。脑袋更是晕糊糊的,想拔刀,却是无力。
“酒水有毒!”
刘芳亮一脚踹翻面前的桌子,伸手去拉田见秀,可不但没拉住田见秀,就是他自己也瞬间浑身无力,脑袋发胀。
李自成也觉身体有些不对,气极之下猛的一拍桌子,骂喝一声:“牛金星,你敢害朕!”
“李自成,不是我父子要害你,实是你不配为人主!”
牛佺往后一退,数十名盔甲鲜明、手持长刀的士兵冲了出来,对着席上的御营诸将就砍杀起来。
这些都是牛佺的亲信士卒,只唯牛佺之命是从。
“保护陛下!”
田见秀虽头晕脑胀,眼睛都快闭上,头也疼的很,可还是有几分清醒,眼见一群执刀的甲士冲出,咬牙艰难支撑,摇摇晃晃就要去保护李自成。
牛金星喝道:“杀了他们!”
田见秀一心救主,怎奈手脚无力,没走两步就重新瘫软在地。其余御营诸将也尽皆着了牛家父子的道,当先数名将领还没站起来就被那帮冲过来的甲士砍翻在地。
可怜这些御营将领没死在满洲敌人之手,倒是死在了自家人之手!
“狗贼!”
“陛下快走!”
刘芳亮怒喝一声,拔刀挡住冲上来的叛兵,豁出性命反抗。
两名扑上来的牛佺亲兵见刘芳亮反抗,一名亲兵挥刀去砍他,却被刘芳亮连人带刀砍倒在地。另一名亲兵挥刀再砍,结果脖子被刘芳亮尖刃划过,顿时血如泉涌。
“杀了他,杀了他!”
见刘芳亮连杀两名手下,牛佺也是怒不可遏,喝令亲兵围上去将刘芳亮乱刀砍杀。
屋内打斗声音一出,外面李自成的亲兵立知不好,可这些亲兵也都喝了牛家父子备好的药酒,“哗拉”起身之后不少人当时就药性发作,摔倒在地。
那帮与御营兵一起喝酒的牛佺部下也开始发难,拔刀乱砍,很多御营兵连还手都不能就被杀害。
“拦住他们,我去救陛下!”
左果毅将军谢君友尚还保持清醒,勉强能奔跑,眼见厅内打斗喊杀传来,急得叫喊一声冲了进去。
顺军诸将护着李自成苦苦支撑,看到谢君友冲进来,李自成想奔过去,但腿脚无力,只能扶墙而走。
“快杀了他们,不能让他们冲出去!”
牛氏父子见外面的人竟然没能拿下谢君友,反而让他带兵冲了进来,又惊又怒。
牛佺拔出长剑,大吼一声:“放箭!”
院外围墙上,顿时冒出数十弓箭手,张弓搭箭就向御营官兵射去。十几名御营兵当场就被射死,谢君友的后背也被射中两箭,身子不支向前仆倒。
箭手不断放箭,李自成带过来的亲兵不断倒下。此刻城中还有忠于李自成的两千余骑兵,可他们都在襄阳城上守城,根本不知这里发生的事,就算知道也来不及了。
刘芳亮浑身是血,胳膊上中了一刀,腿上中了两箭,血流不止,仍咬牙和叛军战成一团。
田见秀目中满是怒火,摇晃着向牛金星扑去。“嗖”一声,一支利箭射来,一下射中田见秀的前胸。这一箭力道极大,竟是整枝射穿了田见秀胸膛。
“狗贼!”
田见秀发狂似的一把折断胸口上的箭尾,跌跌撞撞向躲在柱子后的牛金星走去。
“噗嗤”一声,一把长刀从田见秀的脖子掠过,追随李自成十余年的大顺泽侯就此陨命。
人头落地,胡须满脸的田见秀死不瞑目,那双目竟似仍瞪着柱子后的牛金星。
“玉峰!”
目睹田见秀被杀,李自成悲痛万分,竟“啊”的一声长啸起来。
这一声啸吓得靠近李自成的几个叛兵竟然不约而同往后退了几步。
牛佺一惊,赶紧喝道:“杀了他,他不死,就是我们死!”
众叛兵闻言,又立时重新扑上。
“快保护陛下走!”
刘芳亮奋力挥舞手中长刀,以他本事单刀可格十数人,可如今却是浑身无力,腿脚不稳,真可谓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一个叛兵趁刘芳亮不备迅速一刀砍在他右腿,刘芳亮吃痛却不叫,以长刀撑地不倒,后背又是一疼,继而整个人被砍倒在地。后背那长刀砍出的血口,竟是连脊骨都清晰可见。
“陛下,陛下...”
刘芳亮在地上抽搐,刀口血涌,嘴里喃喃的却是他一生忠心护卫的闯王,直至眼前彻底变黑。
李自成心如刀绞,痛声质问躲在柱子后的牛金星:“匹夫,朕以国事相托,你为何要背叛朕,为何要背叛朕!”
声颤,咬牙切齿。
被箭射中倒地的谢君友也是破口大骂:“牛金星,你背主求荣,不得好死!”
牛金星躲在柱子后面沉着脸根本不敢露面,也不敢应声。
“闯贼,死到临头还有什么好说的!”
牛佺朝亲兵队长喊了一声:“快动手,要不然我等死无葬身之地!”
众叛兵挥刀再砍,一声声惨叫和怒骂中,李自成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厅内满是尸体,血泊之中李自成扶墙而站,几十把带血的长刀指着他。
“朕没想到会死在你们这帮宵小手里!”
腿脚无力的李自成知道今日难逃一死,但他想知道为什么。
“牛金星,你为何要这么做?是朕哪里对不起你吗?”
“李自成,你没有对不起我,但...”
牛金星终是从柱子后面露头了,望着一地的尸首,望着一脸不甘看着自己的李自成,他轻叹一声,道:“你有今日,都是你一手造成,怪不了别人,也怪不了我。”
“可是城外的满洲人许了你父子一场富贵了?”李自成笑容凄厉。
“陛下,且容臣最后叫你一声陛下!”
牛金星俯身向李自成深深一拜,“请陛下上路吧!”
言罢,一士兵挥刀向李自成砍去。
李自成本能的向边上一闪,结果长刀一下从他肩膀落下,伴随一声痛苦低吼,李自成的左臂竟被齐根斩断。
断臂处的鲜血如喷泉狂喷,溅的四周的叛兵满脸都是。
“呃...”
李自成面容苍白,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断臂,他强忍巨痛抬起右手指向牛金星,咬牙说道:“你若还念朕过往待你的情份,容朕自我了断!...朕纵横十多年,一世威名绝不容死于这帮无名之辈手中!”
牛佺看了眼父亲,牛金星朝外面看了眼,继而微微点头。
一名士兵将手中的刀递在李自成手中。
因为巨痛,李自成的右臂倒是疼的有了些反应,但他没有持刀反抗,而是缓缓抬起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这一刻,李自成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他的视线内也不再是牛家父子这对叛贼,也不是那帮虎视眈眈的叛军,而是他过往的一生...
牛佺有些不耐,担心夜长梦多。
牛金星却有耐心,君臣相伴这么多年,他无论如何也要圆了李自成最后的心愿。
突然,李自成大吼一声:“复我大仇者为天子!”
言罢,长刀切入脖中,一代豪杰就此落幕。
牛佺示意手下斩下李自成首级好前往清军大营,牛金星却阻止了儿子这一决定,看着李自成的尸体好一阵沉默,方命人将尸体用白布裹上抬出。
襄阳,城破。
............
“爹,爹,我爹怎么了!”
泪流满面的李翠微冲进了夫君的书房,映入眼帘的一幕让这位大顺公主一下怔住。
她的夫君、大顺淮侯一身白衣,腰间系着一根麻绳,脚上则是一双麻绳编就的草鞋。
第四百七十九章 不孝儿来接阿娘了!
岳父去世,膝下无子,侄儿又不在都城,身为女婿的陆四自当披麻戴孝。
他不披,孟乔芳等人也要劝其披。
麻绳系腰,孝衣身上穿,铜盆一摔,这李家的家业就得归了女婿。
当然,这是民间的做法,李自成虽是农民出身,毕竟做了大顺皇帝。天子驾崩的礼法程序比那民间复杂万倍,且李自成死于非命,尸骨尚在清军手中,西安这边自当一切从简。
悲痛的陆四几难自制,西安城中又无大顺政权高官,一应祭祀之事自是落在孟乔芳这刚降的陕西总督头上。
次日,孟乔芳便于大顺“皇城”为殉国的永昌皇帝设灵,还特意从“皇城”中找了一些永昌皇帝曾用过的器物摆设。
巳时,在一众顺淮将领的簇拥下,伤心过度的陆四夫妇步入大顺“皇城”,为岳父李自成奉香遥祭。
西安城内,无论文武皆白衣缟素,肃杀一片。军民万余齐跪皇城之外,顺军将士更是哭声震天,刘体纯、李来亨等人都是双眼哭得泛起血丝。
李自成的被害对顺军将士的打击很重,将士们只觉一夜之间他们的天就塌了,很多人如被从心中抽走精血气魂般,空荡荡的,不知将来怎么办。
已经哭哑的李翠微默默随着丈夫于父亲灵前长跪,望着书写她父亲帝号的灵位,这位还不到二十岁的大顺公主不禁再次哽咽起来。
陆四的眼中没有泪水,却是闻听李自成殉国后早已泪干。
“殿下,侯爷,还请节哀!”
孟乔芳示意刘体纯同赵忠义分别代表顺军方面、淮军方面请都督夫妇起身,因为眼下还有若干大事要办,更需要陆四主持大局。
陆四恍若不闻,只怔怔的看着岳父灵位,刘体纯、赵忠义同时上前搀扶,李来亨则去扶他的姑姑。
夫妇二人起身后,陆四看向一众望着他的诸将,心中一酸,正欲说话,身子却是不稳,若不是赵忠义及时扶住,恐就要跌倒于地。
“你没事吧?”
李翠微扶住丈夫,关切的看着他。
“没,没事。”
看着还没有和自己办过婚礼的妻子,陆四本已泪干的双眼竟是泛出泪花,颤微微的伸出双手将妻子拥在怀中,紧紧抱着。
这一幕,让灵前文武都是动容。
许久,陆四松开妻子,朝她微微点头,缓缓转过身,从侄孙陆义良手中接过他昨日连夜书写的祭文,面向一众看着他的文武,面向殿外跪伏一片的白衣军民,无比沉痛的展开祭文。
“明末失御,天下纷纭;廷吏贪暴,百姓流离。官逼民反,四海水火;群雄揭竿,风潇雨晦...剑指燕京,鏖战经年;长安建国,百姓拥戴。燕京称帝,青史流传;国号大顺,掀翻明祚。”
陆四的声音激昂有力,似将心中万分悲痛化作力量般书写着他岳父李自成推翻无道前明暴政的一生。
“...逆贼降清,神人共愤;山河失守,京津陷落。风云变色,陕甘沦陷;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九军南驱,败走南阳。大纛摧折,星落襄京;英雄寂灭,魂返长安...”
陆四定在那里,视线凝于祭文,文上有他的泪水。
李自成的一生,是反抗的一生,是每个不甘等死的中国人为之效仿的对象,是亿万后世子孙为之永远怀念的先驱。
生得伟大,死的光荣。
“....斗移物换,时过境迁;陛下伟业,永留乾坤。忠贞之质,坚如磐石;刚烈之性,直抵云天...”
陆四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激昂,“仁义之心,可指日月;恢弘之志,俨如山川。吊民伐罪,苍生骄傲;应天受命,秦人荣光!”
“壮哉,我大顺永昌皇帝!”
“悲哉,我大顺永昌皇帝!”
“伟哉,我大顺永昌皇帝!”
泪流满面的陆四难以控制心中情绪,振臂高呼:“陛下虽死,精神长存!”
如英雄的黎明,波澜壮阔,而又扼腕长叹!
“陛下虽死,却永远活在我等心中!”
看着一众跪伏的白衣军民,陆四心中风云激荡。
李自成死了,但他的精神没有死!
他的事业更没有亡!
“陛下虽死,大业未死!”
“陛下虽死,大顺还在,大顺的将士还在!”
陆四目中怒火如滔天龙焰喷出,“不为陛下复仇,我等枉为大顺臣子!不为陛下复仇,我枉为陛下半子!”
“今日三军缟素,本侯与此明誓,与那满洲不死不休!”
陆四仰天长啸。
“不死不休!不死不休!不死不休!”
上万军民的呼声直冲云霄,响彻在千年帝都上空,响彻在陕甘大地,响彻在中国...
似向上天宣告皇帝的死并不能扑灭中国人反抗满洲异族的决心和勇气,中国人民仍将前赴后继投身于伟大的抗清斗争之中!
中国,是华夏的中国。
中国,绝不是胡膻遍地的中国!
千字长文伴随着火焰的燃烧,如青烟升天,向着遥远的襄京飞去。
那里有一缕民族之魂。
..........
商南。
长长的队伍望不到头,不管是将领还是士卒,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悲痛,都是无比沉重。
很多人失去了战马,甚至失去了兵器,他们靠着两条腿行走在商洛山区,他们衣衫褴褛,他们彼此搀扶,他们用手中的木棍艰难支撑地面向着前方前行...
哪怕每走一步都无比艰辛,可这长长队伍中的每一个人,却都无比坚定的朝着前方。
道路的尽头,是西安,是他们的都城,也是他们的家乡。
到了那里,就有希望!
前方尘土飞扬,一面大旗奔至,大旗后是浩荡的甲士。
“双喜,是淮侯!”
袁宗第勒马立定,望着疾奔而来的几十骑,这位大顺绵侯心中百感交加。
“绵侯、义侯!”
满是灰尘的陆四飞身下马,向着袁宗第身后那辆马车奔去,一块石头绊了这位大顺淮侯一下,却没有让这位大顺淮侯的脚步有任何停滞。
在离马车一丈处,陆四“扑通”下跪,朝车中哭喊起来:“不孝儿文宗来接阿娘了!”
第四百八十章 想要北归先得有粮
商州。
夜深人静,原知州书房中却是一灯三人,在那彻夜交谈。
三人者,大顺淮侯陆文宗、吏政府侍郎顾君恩、陕西总督孟乔芳。
自商洛山区接到由袁宗第、张鼐护送而来的高皇后及大顺官兵两万余人后,陆四即引众人先往商州。
当天即在商州知州衙门宴请高皇后同义侯张鼐、绵侯袁宗第、右威武将军刘汝魁、右果毅将军田虎等人。
高皇后同老营与丈夫李自成在新野南部失散后,李自成命义子张鼐带一千兵前往寻找,只是张鼐找到高皇后时,南下襄阳的道路已被清军占据,不得已只得带兵护送高皇后前往裕州。
裕州那里有河南节度使吕弼周部驻扎,虽说此人是明朝降官,但降大顺之后一直忠心耿耿,前番更是带人接引李自成至南阳,随后自请前往裕州收拾局面,比在泌阳的定南侯董学礼要可靠。
半道之上却遇到绵侯袁宗第派出来的快马,这才知道淮侯带兵西进商洛,欲断清军粮道的事。
张鼐当时就在马上长叹一声,要是义父能知淮侯此略,坚守新野不出,哪里会有今日之大败!
高皇后也没有想到丈夫招的这位淮侯女婿竟然于危难之间敢率兵千里西进,唏嘘不已,悔当初没有劝说丈夫留于新野,错过这翻身的大好机会。
既然淮侯带人去断清军粮道,张鼐自是不必再送高皇后去裕州,当下随袁宗第的人前往南召。沿途又收拢了三四千溃散兵马,其中就有突出来的右果毅将军田虎。问起陛下那边情况,田虎等人都是不知。
因担心被清军追上,张鼐等不敢于南阳左近耽搁,数千人于四天后到达南召。城中袁宗第早得探马报讯,带人出城来接,两家一合,倒也有两万之众。只是多半都是溃散将士,甲衣兵器都缺,粮草也十分紧张。
有关陛下从新野突围的消息袁宗第也是早就知道,见到皇后同张鼐他们,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什么好。
高皇后等人到达南召的第三天,刘体纯派来的快马便将淮侯领着大伙攻破西安的好消息传了过来。
南召城中欢声雷动,人人都说天不绝大顺!
因担心淮侯初下西安,兵力薄弱,袁宗第便同高皇后商议决定放弃南召,全军前往前安,以期能助淮侯稳定西安局面,守住商洛粮道,逼迫清军退兵。
然而当众人到达富水堡时,却有噩耗传来,说是陛下于襄阳被牛氏父子出卖遇害身亡。
消息是在尚可喜军中的顾君恩使人传来的。
全军顿时哭声一片,袁宗第同张鼐更是悲痛欲绝,自小被李自成当亲生儿子待的张鼐几次醒来,几次晕撅,当真是肝肠寸断。
然高皇后却是不落一泪,这位老闯王的女儿走到悲痛的众人面前,厉声斥道:“谁人无死?陛下之死乃是为国家,死便死了!尔等都是追随陛下多年的将士,岂能在这哭哭啼啼,如小儿女状!皆于我打起精神,陛下之仇还要你们来报!”
没有人比高皇后更心痛丈夫被害,可这位奇女子却比任何一人都知道大顺已经处在悬崖边。此时必须有一个新的希望,新的目标来激励将士重燃斗志,否则丈夫的大仇何人能报,何时能报!
在高皇后的带领下,两万余痛失君王的大顺将士由富水堡入商洛。富水堡守将是淮军的营官郑千乘,其一方面将堡中屯粮分给顺军,另一方面快马向西安急报。
知道消息的陆四第一时间做出决定,由他亲自前往商洛迎接高皇后一行。西安城则由妻子李翠微坐镇,刘体纯、赵忠义等辅佐。
差不多与陆四出西安同一时间,顾君恩自尚可喜军中秘密返回,于商南追上高皇后一行,随后与高皇后等一同在陆四的接引下抵达商州。
宴席之后,陆四便召孟乔芳、顾君恩夜谈。
因为用心倾听顾君恩述说李自成遇害及阿济格在襄阳的情况,本有尿意的陆四竟然没了尿意。
“叭”的一声,陆四一巴掌拍在大腿,将手掌摊在油灯下一看,也是吃惊,这巴掌竟是拍死三只蚊子,且生前是个个饱餐过,害他掌心都粘了不少血。
“先生你继续说。”
陆四扇动手中的蒲扇,五月的天,是真热,扇子扇出来的都是暖风。见顾君恩同孟乔芳的茶碗都空了,又起身拎起茶壶为二人斟满,浑不在意他淮侯陆文宗已是这顾、孟二人名义及实质上的“主上”。
“现在看来,这尚可喜生性狡诈,此人就是反正来归,都督将来也不能太过信他。”
顾君恩说完看向一边的孟乔芳,“心亭兄久在满洲那边,对这智顺王当比我还了解。”
孟乔芳点了点头,以他对尚可喜的了解,此人现在就是在观望。一日局面未分明,这位满洲的智顺王就一日不会动摇,哪怕都督威胁杀他尚部家眷。
“有意思,有意思。”
陆四连说两个有意思,尚可喜真的有意思,这位智顺王不愧有个“智”字,竟能以己之短搏他陆四之长。
很聪明,表面看陆四以尚部家眷威胁尚可喜反正,尚可喜却吃准淮军方面要他反正的迫切之意,所以他哪怕现在不反正,但只要没有表示出坚绝跟随满洲人的意思,他及他部下的家眷反而会安全。
因为一旦淮军方面真的杀害尚部家眷,就等于逼着尚部那几千汉军与淮军彻底为敌,所谓不死不休。
不到最后,淮军方面不可能动手的。
顾君恩道:“想要让尚可喜反正,就得让局势明朗。”
“先生的意思是?”陆四问道。
“阿济格部清军主力追到襄阳去了,这是上天给侯爷千载难逢的机会...”顾君恩认为应当趁清军主力在襄阳未及北返的当头,赶紧调兵封堵。
可设两道防线,一是于南阳、襄阳交界。
二是于伏牛山区。
陆四认真听着,将阿济格堵在荆襄地区不使其北归,等于斩了多尔衮两条腿,问题是他现在没有兵马可以派往设防截堵。
“襄阳一地不足以支应阿济格大军,其若想北归则必须有粮草可食,如此必先攻打荆州等地抢掠粮食...”
孟乔芳判断阿济格北归的时间至少还要拖两个月,因为清军无粮。但那样一来,清军肯定会同明军交战,而湖北明军是左良玉部,这些连顺军都打不过的明军根本不是清军的对手。
“如此不是更好?”
顾君恩捋须道:“阿济格无粮北归必拿明军开刀,如此明清定然无法联手,纵是左良玉部望风而逃,将湖广精华尽予清军,对我军反而极为有利。”
“这?”
孟乔芳有些不解,清军在湖北打的越顺,怎么就对这边有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