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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傲骨铁心     大流寇txt下载     大流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五十三章 既寿永昌 大印千古

    “我听那道人说,这王灵官名叫王善,本是萨真人萨守坚弟子,其在湘阴城隍庙当需隍时不知何故提罪了萨真人,结果被萨真人一恼之下轰雷致电,焚毁了城隍庙,这才四处云游...玉帝欣赏王灵官疾恶如仇,敢作敢当,便封他为豁洛元帅,赐金印掌监察之职,后被道家尊为护法神。”

    城中灵官殿内,高皇后陪着丈夫李自成一起坐在王灵官神像前,却不是向这位道家护法神祈祷什么,夫妻二人就是同百姓两口子般坐着,时不时说些话。

    “这道教也是我大顺的国教,我还封那宋献策做咱大顺的开国大军师,不想这人...”

    李自成微微摇头,起初田见秀他们说宋献策降了鞑子他还不信,直到前天在城上亲眼看到宋献策同鞑子站在一起,这才信了,当时真的是极度失望。心情大概就同崇祯听说洪承畴没殉国反而降了满洲鞑子差不多。

    高皇后将装好烟叶的烟枪递在丈夫手中,道:“怪人家宋军师做什么?树倒猢狲散,这道理你又不是不明白。再说自打你从北京退出来,有多少臣子背叛了你?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这么多人,又何必介意人家宋军师一个,他要不降的话,满洲人能饶过他这大顺大军师?”

    “我没怪宋献策,就是觉得他不该降的这么快,我这不是还没死么。”李自成苦笑一声。

    “你没死,人家降了才能保命,你要死了,人家降了还有什么作用。算了,别去想了,再想你就一夜白头,跟那伍子胥一样了。”

    高皇后比夫君想得开。

    “伍子胥一夜白头,总是过了那昭关,朕若是白了头也能过此关,那宁可全白了。”

    说到这,李自成忍不住长叹一声,拉住高皇后的手道:“桂英,两年不到,朕的大顺就跟盖起的楼房似的一夜就塌了,文官们跑的跑,散的散,降的降,武将们也是各自打算,那王得仁和王体中朕待他们不薄,谁曾想这两狗贼...唉,不过两年,两年,桂英,就这短短的两年呀,朕到底是错在哪里!……”

    李自成的眼中竟泛出泪水来。

    高皇后瞧着也是难受,叹口气道:“他们说你错在不应该放弃山西,放弃西安,可照我这个做妻子的说,你最大的错是妇人之仁。”

    “妇人之仁?”

    李自成愣了下,一边用袖子抹去泪水,一边拿起烟枪“吧嗒”抽了两口,却咳了起来。

    “还是别抽了吧,”

    高皇后将烟枪拿到一边,“你说田见秀妇人之仁害得咱们被鞑子追着跑,可我瞧你这永昌皇帝是妇人之仁在先,才有今日被困之局面。”

    “这是说的什么话?”

    李自成实在不解自己何时有过妇人之仁。

    高皇后“唉”了一声,道:“你李自成是泥腿子穷百姓造明朝的反,跟着你的人也都是穷苦百姓,那些明朝的官绅还有地主都是你的敌人,可你最后怎么就信了那帮明朝的降官降将?你要是同在北京一样狠生对付那帮明朝的官,把姜瓖、白广恩、唐通那帮降将都杀了,把那帮欺压咱们百姓的地主都杀了,就信咱穷苦人出身的老兄弟们,咱们会丢掉山西?山西没丢,他鞑子能打咱们的老家?逼得你连西安都不要?”

    李自成若有所思,却不怎么认同高皇后的意思,他摇头道:“你不懂,当初我要不纳这帮降将降官,这些人一定会拼死与我为敌,那北京城怎么会轻松拿下呢。”

    “你这么急着拿下北京干什么?他崇祯手里没兵没将,没钱没粮,空守着一座京师有什么用?你一步步来,跟从前一样,打下一块地盘就把那帮明朝的贪官污吏连同乡间的土豪劣绅全杀了,这些地盘怎么会轻易叫人颠覆,让你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难道百姓会造你李闯王的反?”高皇后真是痛心。

    李自成久久无言,半响方叹道:“已经错了还能怎么办,或许,这就是命吧。”

    见丈夫气馁灰心,一点也没有当年的斗志,高皇后忙道:“你也别丧气,咱们还有不少粮食,只要你这个皇帝不灰心,总能守一段日子。我兄弟同你侄子还有好几万兵马,他们要是能赶到的话,鞑子说不定就解围了。”

    李自成却摇摇头,落寞道:“桂英,兵法上说三军不可夺气。几年前南原大战,朕败得很惨,突出重围后身边只剩下十几个人。可那次朕虽然败了却没叫明朝吓住,心里也不服这口气,结果没多久就东山再起...可这次,不瞒你说,朕真的累了...桂英,朕现在最想的是找个山野无人知晓的地方隐居,下半辈子种种地,打打猎,甚至钓钓鱼,做个悠闲的老农。”

    “你怎么能这样想?”高皇后惊住。

    李自成没有回答,却问她:“那枚印呢?”

    高皇后道:“我收着呢。”

    李自成说的那枚印是他于西安登基时刻的玉玺,上面是“既寿永昌”四个大字。

    自汉代传国玉玺下落不明后,历代皇帝都刻有大印,明朝前后更是达二十四枚之多,不过这些玉玺连同崇祯生前使用的大印都没有在宫中被发现。

    有人说这些玉玺在城破之后被太监私自偷走,也有人说被崇祯给了三个儿子,但李自成却没有在崇祯三子那里寻到玉玺。

    李自成的这枚玉玺上刻的是“既寿永昌”四字,其年号“永昌”也是源于此。

    “你问这个做什么?”

    高皇后心中没来由的蒙上阴影,觉得丈夫似在交待后事。

    果然,李自成竟说:“万一守不住,我让双喜保着你冲出去。你若能见到你兄弟和过儿,就把朕的大印给过儿,让他替朕报仇。”

    高夫人怔住,许久方道:“你侄儿未必想要你这大印。”

    李自成沉默,侄子李过的心性他这个做叔父的岂能不了解,根本无意皇位。

    “你告诉过儿,他要不当皇帝也行,但千万不能投降满洲人。朕没能挡住这些鞑子,百姓一定骂我李自成祸国,过儿若再降了鞑子,我李家世世代代就要被骂得不能翻身了。那样,我可没脸见祖宗。”

    李自成说完,凄惨一笑。

    “百姓不会骂你,你李自成永远是百姓心目中的英雄,大英雄!因为,是你李自成带着他们反抗不公,是你李自成让他们不做家中饿死的孤魂野鬼,是你李自成告诉百姓活不下去起来杀官造反没有错!”

    高皇后凝视着丈夫,“哪怕你败了,死了,我相信后世子孙在遇到不公的时候,一定会想起你。”

第四百五十四章 智顺王的心思

    我是百姓的英雄?

    灵官殿内,妻子高桂英的话让李自成心中迟迟无法平静。

    灵官殿外,代表汉家政权的顺军将士同那代表满洲异族政权的前明军队依旧在以命相搏,而远处旌旗招展的满蒙汉八旗兵则在那一动不动观战。

    智顺王尚可喜也在观战,他的兵马不及吴三桂多,只有五千余人。

    随豫亲王多铎回师京畿的怀顺王耿仲明兵力与尚可喜差不多,只是同在山东阵亡的恭顺王孔有德是独自成军不同,尚可喜与耿仲明的兵马都是隶属汉军八旗的。

    尚部为汉军镶蓝旗,耿部为汉军正黄旗。

    不过同满蒙兵那边焦急观战,迫切盼着吴三桂部能够破城不同,尚可喜的脸色极其死沉,十分难看。

    其部将许尔显、班志富、江定国等人同样也是如此,一个个都是心不在焉,对眼前的拼杀根本无心多看,反聚在那窃窃私语。

    “王爷,这么大的事情,满洲人却隐瞒不告诉王爷,他们安的什么心思!”尚可喜部将汉军甲喇额真连得成恨恨的看着远处的满洲大营,要不是辽东那边逃出来的家人冒死来报,海州城的事情他们到现在还被蒙在骨里。

    尚可喜却没有任何表态,只是紧绷着脸。

    “王爷,这件事眼下咱们还能压上一阵,可用不了多久下面的人就会知道,我等知道此事关系厉害,可下面的人未必就知道,万一闹将起来,末将怕难以收拾。”

    连得成最担心的就是下面的官兵知道家眷被掳会动摇,到时真的是压都压不住。万一有人再趁机煽动,几千人马当场反了都很难说。说不定不少将领都能跟着反了。

    毕竟,老婆孩子、父母妻儿,做儿子的、做爹的、做丈夫的有几个能狠心不要了。

    尚可喜依旧那幅阴沉模样,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有些话连得成却要说,他道:“王爷,听说淮贼不仅派兵攻打盛京,还派兵攻打北京,多铎就是因为京师吃紧被多尔衮紧急调回去,照这形势看,就算李自成死在这新野,满洲人怕也不可能轻松夺取中国,甚至还会...”

    “还会什么?”

    尚可喜眉头一动。

    连得成大胆道:“末将的意思...这满洲人未必不会落得跟李闯一个下场。山东那边,满洲人可是败的很惨,豪格同孔有德近万人马叫淮贼全歼,如今这淮贼又有能力渡海打盛京,北上打北京,怎么看,这淮贼都不比李自成弱啊。”

    尚可喜若有所思。

    一直站在尚可喜身边没有说话的副将郭虎迟疑一下,低声道:“王爷,咱们逃过来的人说淮贼虽然抓了咱们的人,却没有杀害一个人,反而对王妃同世子很是礼遇,又将咱们的人往山东迁,我看淮贼似乎有意同王爷交好。”

    尚可喜有些不快:“难道你要本王改投那淮贼不成?”

    “末将不是这个意思,末将只是说王爷得替下面人着想...”

    郭虎话还没说完,就被尚可喜斥断:“够了,难道你以为本王不为将士着想!难道你以为本王非要断子绝孙不可!可我们就这么点人马,英亲王明显已经提防咱们,真要轻举妄动转眼就是全军覆没,死了还想什么老婆孩子!”

    连得成和郭虎彼此对看一眼,不敢再言。

    尚可喜平复心绪,看向新野城下,道:“看样子吴三桂拿不下来,”转头问郭虎:“炮队什么时候过来?”

    “炮队大概已经到了商南的富水堡,末将已经派人催了。”

    “这么多炮,路这么难走,催有什么用?”

    尚可喜摆了摆手,朝满洲大营那边看了看,淡淡道:“英亲王若派人催问,便说还需几日。”

    言罢,也不去看吴三桂部打得如何,掉头返回自己的大帐。

    留下有些明白的连得成和郭虎。

    .........

    吴三桂那里,很多将领已经沉不住气了。

    人人都知道只要攻破新野的城墙,那滔天巨贼李自成就会身死,可顺军的顽强超出他们的想象,己方巨大的伤亡也超出他们的心理预期,再这样被和困兽般负隅顽抗的顺军拼下去,就算这城破了,关宁军也完了。

    “王爷,收兵吧,再打下去,咱们可就全打光了!”

    “王爷,收兵吧!”

    “......”

    众将的苦劝让吴三桂很是犹豫,他是想撤兵,可又怕满洲人那边不答应,正发愁时,有人叫了起来:“上去了,攻上去了!”

    众人随之看去,发现果然有人登上城了,再一看,率先登上城的正是左营统带胡心水。

    这个胡心水同夏龙山分别统带吴三桂的亲兵左右营,二人同吴三桂又都是儿女亲家。

    胡心水的儿子胡国柱、夏龙山的儿子夏国相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吴三桂特别喜欢二子,便于年初将自家两个女儿许于二子,只待二女稍大便可完婚。

    身为吴军重要将领,胡心水身穿锁子甲一爬上城头就以圆盾护在自己的前面,避免垛口旁的顺军长矛剌来,待发现垛口旁没有顺军后,不禁狂喜起来,挥着长刀便向隔壁垛口的顺军杀去。

    未想那垛口后突然冲来一个顺将,那顺将单手提斧,嘴里发出的吼叫声比胡心水还响,听得胡心水一怔,下意识挥刀去砍。可是那顺将身手比他还快,大斧已然向他胸口砍来。

    胡心水慌忙举刀去挡,不等刀举起,身子便被大斧击中,连人带刀一起向后飞去,“扑通”一声摔落在地,直砸得他晕沉沉。

    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耳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同时就有几把刀朝脖子上砍来…脑袋滚落的时候,两眼还睁得大大的,当真是死不瞑目。

    一刀结果胡心水的是顺军御营前营左果毅将军谢君友,前营是李自成御营的亲军营,顺军精锐中的精锐。

    谢君友17岁追随李自成杀官造反,凭借一身悍勇不到三十岁就成为大顺的高级将领。

    胡心水的被杀让清军失去破城机会,士气也为之一泄。

    阿济格也是大失所望,不得不下令吴三桂收兵。

第四百五十五章 大明镇北将军许定国

    汝州府鲁山县的守将张俊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明朝的官,还是清朝的官,亦或就是个土匪。

    要说出身,这张俊芳原先就是鲁山县的衙役,去年大寇许定国突然率匪攻占鲁山县。

    城破那天,整个鲁山城都乱了,街上到处是惊慌失措的百姓,他们好似无头苍蝇般在大街上跑来跑去,口中不停的嚷叫着“贼来了,贼来了!”

    土匪进城后,张俊芳并不在县衙保护县太爷,而是同几个平日称兄道弟的地痞冲进了城中一家大户府中。

    那大户平日仗着儿子在京中任官,对张俊芳这些衙门中人从来没有好脸色,今日终是得了现世报。

    先是威逼要钱,后是无意砍死一名仆人,见血之后的张俊芳连同那些地痞便一不做二不休,做下了鲁山城破后的第一桩灭门惨案。

    抢了大笔金银后,这张俊芳也算是个聪明人,知道这年头没刀剑傍身,万贯家财也守不住。于是带着一众地痞又冲进县衙,将平日待他还算不错的县太爷连拉带拽的拖了出来,五花大绑后就押着县太爷当入伙的“见面礼”了。

    如此,张俊芳成了他以为的土匪,不想,那土匪的头头许大当家的却说他们是官兵,大明朝的官兵。

    这可把张俊芳着实弄的糊涂,因为如果是官兵的话,破什么城,抢什么东西,又杀什么县太爷啊。

    但许大当家的硬说自己是官兵,张俊芳便权当自家是官兵了。因为是鲁山的地头蛇,对地方门清,在帮助许大当家“劫富济贫”的过程中立了汗马功劳,张俊芳很快就被提升为鲁山守备,要其以后好好替大明朝当差办事,说什么朝廷不会亏待他。

    这话,张俊芳压根不信,土匪就是土匪,自称官兵有意思么?

    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没多久他张俊芳还真得到了大明朝廷给予的正式委任状,而那位许大当家也摇身一变成了大明朝的河南总兵。

    这事,就真的叫人稀奇了。

    多方打听之下,张俊芳总算把许大当家的底细给摸清,原来这位大当家还真是大明朝的老将。

    20多年前就随辽东经略杨镐在关外团练兵马,后来加副总兵衔,实授副总兵,署副总兵直至总兵,官是做的越来越大。然而倒霉的是四年前,也就是崇祯十五年时开封陷落,许总兵因为兵溃道掠被朝廷抓了下大牢,判了死刑。

    也是天无绝人之路,刑部这边还没秋后问斩,关中噩耗传来——李自成大破孙传庭于潼关。

    事急,无人可用,等死的许总兵就被朝廷重新起复为援剿河南总兵官。

    可不等许总兵上任,李闯王就打下了北京。许总兵没办法,只得逃回乡里,本是想去南京,又怕没兵去了南京不被重视,索性就带着老家几十人当起土匪劫掠乡野。

    毕竟是当过大明朝的总兵官,许定国干起土匪来也是门精,两三个月就聚了几万人,势力范围一度扩大到汝州、开封、归德。要不是后来山东的贼兵打过来逼得许定国狼狈西逃,恐怕地盘还要大,兵马还要多。

    明朝委任的河南巡按陈潜夫当时驻杞县,招谕黄河南、北诸寨,多所降附,陈潜夫就自称为河南巡抚,派人联络许定国要其接受大明节制。

    许定国当时被淮军张国柱的第五镇打的很惨,也想找个靠山,于是欣然同意,但要陈潜夫帮他向南京要官。

    陈潜夫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之事,正好潞王在南都登基为帝,建号弘光,他便立即动身前往南京入觐,并上书朝廷请求以爵相授许定国,使其替大明收复河南。

    主政南京的首辅史可法一听中原还有许定国这等老将在坚持,大喜之下向皇帝力陈授许定国为河南总兵,并擢太子少师、左都督总兵,挂镇北将军印。

    潞王刚刚登基,对局面不清楚,也不太了解许定国,其身边的“北兵”统领孙武进也不知道许定国是哪根葱,加之河南的事离的远,便没做阻挠。

    结果,许定国如愿以偿,三起三落,从大明朝的总兵官沦为土匪,又从土匪一跃而为左都督总兵,挂镇北将军印,不得不说,许总兵的人生很是励志。

    成了正式的大明官军后,许总兵有两不打。

    第一,不打比自己强的;

    第二,不打没好处的。

    于是,河南境内的残余明军、地方团练和百姓就成了许总兵的“专打”对象,汝州、南阳、开封以西多地皆被其荼毒,蹂躏不堪。

    有忠于明朝的士绅写血书往南京控诉许定国的罪行,却被首辅史可法以国难当头,良将难求为由压下,并说许定国在河南兵马数万,若加以问罪,其若反复,则朝廷于中原再无兵马可依,将来北伐不知要多耗多少钱粮,死伤多少人命。

    内阁诸公,皆道有理。

    无理又能如何?

    朝廷难道还真能处置许定国不成?

    许大当家的风声水起,肉吃得不亦乐呼,张俊芳也跟着喝了不少汤。

    俗话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也不知是自家确是太过勇武,还是那别的兵马实在太孬,自打成为鲁山守备后,张俊芳带着麾下千余大明官兵也是所向披靡,甚至还和那顺贼的什么定南侯部打了一仗,虽然没赢,但也没输。

    最近上面传来风声,说许大当家认为明朝已经气数已尽,而清朝却如日中天,所以为了弟兄们的前程,也为了弟兄们的性命,许大当家准备降清。

    这事传了几个月了,却一直没什么实质进展,到底是降不降清,张俊芳是真没数,对当明朝的守备还是当清朝的守备,他也无所谓。

    格老子的,这年头,谁给饭吃就替谁卖命,不从这个理的,都是屁话。

    别管你清朝还是明朝,只要不耽搁老子快活,就是好朝廷。

    因为许总兵不发粮,各部粮草需要自己筹集,所以昨天张俊芳就同从前一样带着所部兵马出城征粮。

    说是征粮,其实就是抢粮。

    但这一次征粮过程中出现了点小意外,两个穷鬼泥腿子兄弟不愿让他们的媳妇到官兵营中住一晚,替官兵洗洗衣服干点活,竟拿着锄头要同官兵拼命。

    张俊芳是绝不允许辖境有这等反贼存在的,于是大手一挥,众官兵持刀上前,将这兄弟俩活活砍死。

    为了震慑其余百姓,张俊芳竟叫手下亲兵就地玩弄那刚刚丧夫的妯娌俩。

    哭叫声撕心裂肺,女人不停的反抗挣扎,妯娌俩拼命的用手去捶去打,用牙去咬,身子不断的扭着,怎么也不肯让官兵玷污自己的身子。

    臭婆娘真不晓事!

    张俊芳怒从心头来,唾沫一吐,提剑就刺向其中一个女人。

    这一刺竟是活生生的剖了女人的肚子,盘曲的肠子一下就涌了出来,伴着血水和哀嚎,女人的身子就那么蜷缩着,直到一动不动。没有了血色的眼睛仍是睁得大大的,暴突的眼珠就像随时会暴裂出来。

    臭婆娘,死不瞑目嘛!叫你看,叫你看!

    张俊芳就好像疯子一样,神经质的提剑又去刺那女人的双目,将女人的眼珠扎在剑头哈哈大笑。

    四周那些衣不蔽体的、饿得面黄饥瘦的百姓们敬畏的看着张俊芳,好像这位大明朝的鲁山守备是天神下凡一般。

    另一个女人则是吓得直接晕死过去。

    这感觉,也是张俊芳想要的,他算是看明白了,想在这乱世活着,就得叫人害怕自己。

    “再有不开眼的,就用铡刀铡!”

    张俊芳恶狠狠的扫了那帮村民一眼,哼了一声便要翻身上马,转身的时候却好像被一枝飞镖扎中,心头突然“咯噔”一下,踩在马鞍上的左脚也下意识的一抖,差点没绕上脚。

    远处一排光秃秃没有树皮,快要枯萎的杨树下,一帮男人在牵马看着他。

第四百五十六章 为什么不抵抗

    衙役出身的张俊芳对危险的嗅觉要比一般人高很多,所以即便那几棵快枯死的杨树下站着的牵马汉子只有十几人,但他却在第一时间制止了部下欲要抢夺人家战马,再拿人家脑袋领功的念头。

    然后,鲁山守备悄悄的派兵四下去看,是只有这十几个人还是另有队伍。

    等确定就是那十几人后,守备大人心中彻底安定,于是将那还扎有妇人眼珠的长剑一挥,上演官兵捉盗的戏码。

    “莫叫贼人跑了!”

    明军个个精神头子很足,有马者,身上必有财物!

    “这他娘的是老子以前的同行啊,冤家,冤家。”

    脸上满是尘土的樊霸乐了,朝边上的搭挡陈威力咧嘴一笑:“比比看谁杀得多?”

    “嗯哪,老规矩。”

    话音未弱,陈威力已然翻身上马,抽出长刀,两腿一勒,“驾”的一声挥刀就向那帮明军冲去。

    樊霸“嘿”了一声,叫道:“早起的鸟儿未必有虫吃,知道啥叫后发制人吗!”言罢,左脚一蹬,飞身上马,缰绳猛的一拉,朝明军飞奔过去。

    “杀!”

    十几名淮军探马同时发一声吼,十几骑倒如上百上千骑一般汹湧奔出,丝毫不惧那黑压压人头冲过来的明军。

    “哎?”

    每战必后的张俊芳被那帮“贼人”不跑反冲的举动弄懵了。正困惑时,纵马冲过来的贼人上空竟然“砰”的一声,然后半空之中就有一道红色烟花绽放。

    一股没来由的危机在张俊芳的心中升腾,不等他勒马站定,远处的荒野又有“砰”的爆炸声传来,地平线上同样一道红色烟花绽放在天际。

    不好!

    张俊芳听到了蹄声,那蹄声如几里外的鼓声,又似有车马拉着,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

    战局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

    因为,在顺淮联军数千将士将明军合围之前,他们的守备大人已经从马上跳下,向着连砍了他好几个手下的“黑脸贼人”投降了。

    早起的鸟儿就是有虫吃,陈威力砍倒九人,樊霸才砍倒五人,整整落后人家快一半。

    将怀中的金豆子不情愿的塞给摊开手的陈威力后,樊霸咬牙切齿的走到跪在地上不敢动弹,一脸惊恐的张俊芳面前,抬手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继而跺脚大骂道:“你为什么投降?你为什么不抵抗!”

    “我...”

    张俊芳捂着被打得生疼的半边脸不敢吱声,心道老子降了都挨你嘴巴子,这要不降还不被你这黑脸粗汉打死。

    明军被迅速缴了械,因为人数不少,被最先赶到的顺军白鸣鹤部押在空地上。

    顺军没有杀俘的习惯,如何处置这些俘虏需要那个待他们顺军很是和气的“驸马爷”拿主意。

    陆四同李翠微、顾君恩、贾汉复他们很快就来到这处村落,因为接连几天都在马上奔跑的原因,陆四大腿两侧都被磨脱了一层皮,解开裤子红通通的。

    不痒,但是疼,腿一动就疼。

    昨天夜里在宝丰县境扎营时,李翠微拆了一件自己的衣服,取出其中的棉花用布缝了两条内垫,这才让陆四骑在马上时稍稍好过些。

    “都督,是许定国的兵,带队的是鲁山守备张俊芳...”

    樊霸正说着,却见都督陆四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指着地上那具被人剖肚,挑去眼珠的女尸问是怎么回事。

    李翠微也看到了这具尸体,因为死者的样子实在过于恐怖,饶是见惯了死人和鲜血的闯王女儿也有些头皮发麻,进而胃中不适。

    贾汉复同顾君恩眉头均皱。

    樊霸赶紧解释:“都督,不是我们的人干的,是那个姓张的干的。”

    “噢。”

    陆四点了点头,随口道:“把人带过来,另外通知袁将军他们今天就在这里过夜,还是老规矩,外放的警戒哨至少二十里,明一队,暗一队,不明不暗又一队。”

    “是,末将这就去!”

    樊霸应声而去。

    自开封进入汝州境内后,陆四便格外小心,除从顺军御营同自家淮军各抽50人组成4支探马外,更命令扎营时必须布置三层警戒哨,且须在四个方向同时布置。明哨一队,暗哨一队,不明不暗则是不固定在某处的警戒哨。

    小心驶得万年船。

    汝州是明军许定国的地盘,虽然陆四对这个被张国柱从归德赶到开封,又从开封赶到汝州的许定国十分看不上,但却本着战略藐视,战术重视的原则对待。

    毕竟,这许定国也是个会吃人的狐狸。

    高杰就是被这家伙诱杀的。

    现在陆四无意与许定国部发生冲突,进入汝州以后几乎是遇城便绕,尽可能的在许部反应过来之前从这个随时会变成伪军的“顽军”控制区穿过去。

    只是他没想到在汝州的最后一站鲁山县却会遇到帮出来胡作非为的明军。

    张俊芳被押了过来。

    陆四并没有问有关许定国部于汝州的布防情况,也没有问许定国有没有降清,而是问这鲁山守备最近可曾有清廷使臣打鲁山过境。

    “清廷使臣?”

    张俊芳一脸迷茫,样子不是装的。

    陆四意识到自己的问话方式不对,因为多尔衮是让陷在北京的史可法弟弟史可程代清廷往南京接触,而这个史可程如果没有降清的话,当然不能算是清廷使臣,只能算是沟通明清之间的一座友谊之桥。

    当下便换了说法,问张俊芳最近可有什么不一般的人物经鲁山南下。

    这一说张俊芳想起来,称二十天前许定国曾派一支队伍护送几个商人打他鲁山县过,护送的说这些商人是奉许总兵之命到淮西那边买牲畜的,所以张俊芳也没有多想。

    如果这些商人当中有史可程,时隔二十天,路上不出意外,人多半已经到了长江边。

    陆四沉吟不语,南京那边究竟什么情况,他现在也一无所知,就看孙武进能不能压住场子了。

    旁边,侄孙陆义良带人把大锅架好,正在烧热水,这是给四爷爷、四奶奶还有一干亲兵烫脚的。当然,四奶奶那边可能还要多用些水。

    李翠微则是同那个死去女人的妯娌在说些什么,可能是在安慰这个失去丈夫,也失去小叔子两口子的可怜女人。

    没一会,李翠微过来了,看着跪在地上的张俊芳,这位大顺公主满脸厌恶,但是见自己的男将看上去没有要杀这个杀人凶手的意思,便忍着没有说话。

    一路上,为了让顺军阵营的人能够接受陆文宗这位驸马爷是他们现在的首领,李翠微一直努力维护陆四的权威,不管什么都让陆四拿主意,陆四说的对与不对,她都不反对,这让淮军阵营对这位大顺公主好感增加不少。

    陆四开口了,问张俊芳:“那个女人是你杀的?”

    “这...不是小的要杀她,实是她男人...”

    张俊芳一慌,急忙解释起来。

    陆四却抬手示意张俊芳不必解释,上下打量他一眼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你杀人便杀人,何必折磨人家?”

    说完,随口朝押张俊芳过来的陈威力吩咐一句,“这人喜欢折磨人,不好,你给我煮了他。”

    语气轻描淡写。

第四百五十七章 人,要有恶名

    煮了?

    在确定都督的命令没错,同样也是山东绿林出身的陈威力犯难了,因为这么大个活人昨煮。

    不过一想都督常说的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陈威力只能硬着头皮带手下将已骇得腿软的张俊芳给拖到了一边。

    煮人得有锅。

    锅从哪来?

    陈威力就地寻材,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陆义良正在烧水的大铁锅。

    “别打这锅主意,肯定放不下!”陆义良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放不下?”陈威力将刀当尺子量起铁锅来,最后决定就这口锅了。

    陆义良坚决不同意,说要是拿这锅煮了人,这锅以后还昨用?

    “你自己到别处想办法,反正别糟蹋我这口锅。”陆义良跟护犊子似的挡在铁锅前面。

    “你四爷爷吩咐的,我可是奉令行事,你要不乐意自个跟他去说。”陈威力朝不远处坐着的都督噘了噘嘴。

    这下陆义良没办法了,只能由着陈威力。

    “把人拖过来。”

    陈威力一挥手,两名亲兵立时将已经软得跟没骨人似的张俊芳拖到锅边。

    望着眼前那口正烧着水的大锅,张俊芳的身子浑不自主的一阵颤抖,两腿哆嗦得厉害,求饶的眼睛睁得大大得,就跟被他杀死的那个女人生前一样,眼珠同样是暴起,不同的是,一个已经没有血丝,一个则是满布血丝。

    张俊芳快疯了,他想哀求,可没等他张嘴,下巴就被人捏住,然后被人猛的一扳,就听骨折声,这下巴脱了,声音是半点都发不出来。

    “臭死了,拿水给他冲冲。”

    一桶水兜头浇在了张俊芳的头上,身上的衣服被人一件件扒开,那模样让虽疼、虽怕,但仍有意识的张俊芳不由自主想到过年时的杀猪。

    听说都督下令煮人,好多淮军的官兵都跑过来看热闹,顺军那边也围了不少人过来。

    人一多,出主意的就多,七嘴八舌的,倒是给陈威力解决了一个最大的难题,就是怎么把这么大一个活人放进锅中。

    办法很简单,手脚连身子一块捆,弄成粽子就行。

    “添柴,火烧大些,等水开就把这狗娘养的放进去,先脱他三层皮!”

    “别烧别烧,往锅里倒些冷水,别把人烫死啊,那多没意思,慢慢来...”

    “......”

    看热闹的是越来越多,甚至连刘体纯等顺军将领都被惊动,好奇的跑过来“看戏”。

    顾君恩过去看了眼,摇摇头就走了,对淮侯下令煮人的举动,这位大顺吏政府侍郎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这鲁山守备滥杀无辜,草菅人命是该死,但直接拖下去一刀砍了就是,何必搞什么煮了,这不费事么。

    贾汉复却是饶有兴趣看着那帮探马汉子在那大煮活人,再见不管是顺军还是淮军,都跟赶集看庙会似的出主意的出主意,叫好的叫好,好不热闹的样子,倒觉往后没事可以多煮两个,最好是把满洲鞑子也煮几个。

    “你真的要把人煮了?”李翠微起初以为男将是吓唬那个明军的将领,没想事情倒是真的,着实有点惊讶。

    “人,有时候也要有点恶名。”

    陆四说话间眉头皱了一下,却是腿上传来好像伤处洒盐的疼痛。

    “等会我用热毛巾帮你敷一敷,以前我也这样,敷一敷就好了。”李翠微关切的看着自家夫君。

    “你昨敷的?”

    陆四的视线有意无意的在李翠微的小肚子下瞄,也是关切的说了句,“可以了吧?”

    “什么可以?”

    李翠微不搭理陆四,起身掸掸身上的灰尘,“那锅不能用了,我去跟袁叔叔要口锅来。”

    说完,头也不回就走。

    陆四笑了笑,渐渐的,笑容却在脸上一点点的凝固,侧脸去看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的“煮人”现场,眸中闪过一丝寒光。

    ..........

    张俊芳还没下锅,就觉生不如死。

    有人拿大刷子在他的屁股、背上、腿上不住的搓着。

    那刷子明显就是铁刷,硬邦邦的铁丝直刷得血肉模糊,皮一块块的翻出,疼得张俊芳几次要晕过去,可每次都是在快晕过去的时候就被人猛的一砸,让他的意识再次清醒过来。

    “弄好了吗?”有人在问。

    “好了!”回答得声音很是兴奋。

    “丢进去吧。”语气很平常,就好像准备煮一只羊般。

    “真要煮了?”这一回,声音有些古怪了。

    “嗯,真煮。”没有疑虑的回答。

    沉寂了一会,有人在问:“要不要先开肠剖肚的,不然可脏得很,怎么吃?”

    “......”

    陈威力倒吸一口冷气,看着过来的樊霸:“谁告诉你要吃的?”

    “我吓唬这家伙呢,嘿嘿。”

    樊霸同陈威力一人抓只手,硬生生将张俊芳抬到半空,被绑得跟粽子似的鲁山守备就这么慢慢的被丢进了锅中。

    让张俊芳没想到的是,这水倒是不烫人。

    可渐渐的,他屁股坐不住了。

    就在众人耐心想看这家伙是怎么被煮熟的时候,陈威力却发现人竟然没动静了。

    一探鼻息,死了!

    吓死了!

    “死了就不用煮了,快把人抬出来!”

    陈义良高兴坏了,这下不用糟蹋他的锅了。

    看热闹的人群大为扫性,顺军、淮军将士骂骂咧咧的散了。

    樊霸让人将张俊芳的尸体从锅中抬出,在村子里从东到西走了一遍,也没对那些村民说什么,最后直接抬到东头荒地扔在了那。

    当天夜里,顺淮联军就在这村落过夜,连日的长途奔袭让双方将士都是极度疲倦,除了守夜的和警戒哨,数千人就这么和衣睡在野外。

    次日天还没亮,村子里的百姓就听到外面人声马嘶,继而蹄声阵阵。

    “淮侯,那些明军俘虏怎么办?”

    看押明军俘虏的是顺军白鸣鹤部,现在他们要离开汝州,所以袁宗第得问一下陆四的意见,是放了还是带着。按顺军以前的做法,大多是带着带炮灰用。

    陆四朝身边的赵忠义看了眼,对方点了点头,打马而去。

    没过一会,就有大队淮军往看押俘虏所在的村西晒谷场而去,继而就有惨叫声传出。

    袁宗第等人一惊,但见陆四表情平静,顺军诸将略一沉思,谁也没说话,抽甩马鞭打马而去。

第四百五十八章 河南府

    离开鲁山县境后,顺淮联军在陆四的带领下沿汝州与南阳府交界处西进,此地多山区,不虞会被汝州明军发现,但行军的速度却是无法快,紧赶慢赶,一日也只能行进六七十里路。

    之前在平原地带,联军曾连续两天日行一百四十余里。这个速度其实也并不快,当初满洲八旗兵为了增援山海关,曾创下日行两百余里的高速奇迹。

    一开始,淮军明显落后顺军。

    渐渐的,淮军却能保持与顺军同等行军速度。

    原因是顺军骑兵速度虽快,但每人只有一匹战马,做不到更替座骑使用。跑上一阵就必须停下歇马,否则战马会被活活累死。

    而淮军却是一人双畜,马骡交替乘骑,因此持久力比顺军更胜一筹。

    几天的并肩行军让顺淮之间的隔膜不经意的少了许多,加上大顺公主李翠微刻意保持男将陆文宗的权威,这支由顺、淮两家拼凑的西进救援队伍倒也团结齐心。

    两天后,联军终于走出汝州境,进入河南府境的伏牛山区。

    古人认为过了伏牛山区就是进入“中原”,故而伏牛山一带从前都设有关卡重镇。

    顺军在伏牛山就曾驻有数千兵马,不过驻军是王得仁的兵,现在王得仁降清,这支驻防在伏牛山的顺军是否还在,陆四不确定。在和顾君恩、袁宗第等人商议后,决定绕几十里走北边的伏头岭,那里有一条可以穿过伏牛山的小路。

    大车辎重过不去,人马却是走得。

    为了防止伏头岭被伏击,陆四命樊霸带一支探马先过去探路,确认没有危险后大军再跟上。

    许是清军现在的注意力都在南阳那边的原因,伏头岭一带并没有清军驻防。

    樊霸一面派人通报安全,一面带人继续向前搜索。

    探马最主要的目的除了是查探西进路上是否有危险,还要搜索途中有没有村镇,从而方便大军经过时扎营、补给粮草。

    可惜,樊霸等沿途所见和之前在汝州境内差不多,基本不见人烟,到处都是废墟,看这情形,根本没有任何指望能在河南府境得到粮食补给。

    幸运的是,就在樊霸准备放弃搜索时,有人在几里外发现一个村子。

    看到有好多士兵骑马过来,村子里村民没有受到惊吓四处躲避,反而并无畏惧的站在那朝淮军望。

    这让淮军探马都很诧异,樊霸上前察看,想知道这些百姓怎么不怕兵的。走过去后方才知道这些百姓不是不怕兵,而是被兵吓傻了,或者说是吓麻木了,这从他们那一双双空洞的眼睛中便可看出。

    上百村民几乎都是老弱妇孺,难得有几个青壮男人,且不管男女穿得都是破破烂烂,有些小孩子甚至还是光着屁股。

    村中当中的年轻女性一个个面黄肌瘦,胸前干瘪瘪的,一看就是长期吃不饱导致。

    那些老妇人更是饿得皮包骨,样子叫人看着都有些背心发凉。

    .......

    得知伏头岭没有危险后,陆四带大军穿过伏头岭下那条小道,眼前视线为之一阔,如同在森林里住了一辈子突然走出森林,看到一望无垠的平原般。

    天色已近傍晚,且下起了小雨。

    夜里若是下雨,几千将士在野外扎营就很麻烦,因为轻装原因,军中并没有携带多少帐篷。雨一下,大部分人就得成落汤鸡。如今虽是四月天,夜里气温还是有些凉的。

    有鉴于此,陆四便下令全军到那村落扎营,尽可能的让多一些人能有个遮风避雨地。

    哪怕一间茅草屋里睡上几十人,总比在外面挨雨淋强。

    看到有明显是当官的过来,那些被淮军探马勒令站在村口的村民们有些紧张起来。

    妇人们更是下意识的靠在一起,将她们又矮又瘦的孩子围在中间。

    孩童有男有女,大些的约摸七八岁,小些的约莫三四岁,无一例外同大人一样,都饿得皮包骨头。另外还有几个被母亲紧紧抱在怀中的婴儿,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饿得没有力气,在母亲的怀中一动不动。

    视线从这些村民脸上一一扫过后,陆四心中深深的叹了口气,河南受兵灾之祸远甚其它地方,眼前所见不过是这明末悲剧的一个缩影而矣。在他陆文宗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更多的惨事已经发生,或正在发生,或即将发生。

    乱世,人命,不及案板上的一块肉。

    甚至,就是肉。

    突然,陆四的心一阵绞痛,他看到有个五六岁大的孩子手里拿着一个草团子,而那草团子被吃了一半。

    这草团子是不是野菜,陆四无法确定,但他确定,这些村民已经到了死亡的濒临之地。

    没有人能救他们。

    “将我们的干粮取出一些分给他们。”陆四吩咐侄孙。

    陆义良却是有些迟疑,低声提醒四爷爷道:“我们干粮也不多了。”

    “给他们拿一些。”

    陆四的声音不容置疑。

    “噢。”

    陆义良不敢违抗四爷爷的命令,将亲兵们叫到一块,你一点我一点的凑出一些干粮来。

    淮军的干粮都是面干子,就是大饼做好后切成均匀的块子,然后在太阳底下晒干。晒干后的面干子很轻,携带方便,用水一泡就会胀大,做的时候还会放些盐,条件再好一点放糖。

    陆义良带人给那些村民发干粮,可村民却不敢伸手拿,好像只要他们敢伸手,这些看上去好像很同情他们的军爷就会毫不留情的拔刀朝他们双手砍。

    “你们要不拿,我们就不客气了!”

    李元胤凶神恶煞的喊了一声,这才让那些村民敢伸手接干粮。

    拿到吃的之后,村民却没有一个往自己嘴里塞,而是纷纷转身递给中间的孩子们。然后这些孩子在那拼命的往嘴里塞,狼吞虎咽,当时就噎着了几个,在那胀青着脸痛苦的望着父母。

    “快,快将水袋给他们!”

    陆四急忙吩咐亲兵将水袋拿过去,“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后,噎着了的孩子这才将面饼顺了下去,继而又大口大口吞咽起来。

    如同这些面干子是世间最美味的食物,好像是山珍海味,好像是大鱼大肉。

第四百五十九章 退路

    雨下大了。

    永昌二年河南府的第一场雨,此前,已是旱了几个月。

    这场雨对河南府包括邻近南阳府、汝州的旱情是好事,对于陆四指挥的这支顺淮联军却是坏事。

    伏头岭山脚下的这些村民并非“原住民”,而是这些年为躲兵灾陆续逃难至此的百姓,所谓的村子不过是这些难民自发形成的一个临时居住地。

    既然是临时居住地,村民们自然不可能盖什么瓦屋,他们也没这条件,因此村里的房屋都是伐自山上木材搭建的棚房和草房,不少都是那种一刮风下雨就到处漏的那种。

    尽管村民们将大部分屋子都腾了出来,可也无法让联军的几千官兵都能有地遮雨。

    陆四没有“假仁假义”以委屈自己部下为代价换取顺军御营的拥戴,住进村子的是顺、淮各500名官兵,其他人则各自想办法。

    习惯了长年流动作战的顺军将士野外生存能力明显比淮军要强,陆四巡视的时候发现这些顺军将士带有很多麻布,宿营时将战马按三尺左右距离一字排开,再将那些麻布盖在战马身上,四角打结,于是便形成一片让人叹为观止的“马篷”。

    “马篷”下,三千多顺军将士和衣倚着马背,吃了些干粮后就开始休息,几乎是眨眼功夫,野地里就是一片呼噜声及不时响起的战马喷嚏声。

    陆四静静看着,这些顺军将士无一不是农民出身,在没有追随李自成反抗明朝之前,他们不过是地里的农夫,看到官差就无形敬畏的普通人。而现在,这些农民却成了北中国最后的守护者。

    “淮侯!”

    刘体纯的声音很洪亮,这位打崇祯五年就追随李自成的农民军将领同袁宗第一样,给把锄头、腰上插杆烟枪,就是典型的陕北老农。

    “刘将军!”

    陆四拱了拱了手。

    刘体纯好奇问道:“这么晚了,淮侯还不歇?”

    陆四道:“习惯了,领军在外,将士们不安排好,我就睡不下。”言罢,让刘体纯自去歇着,他还要去淮军那边看看。

    刘体纯点了点头,他与陆四不甚熟悉,有些话不方便说。正要去时,陆四却叫住他,笑着问道:“刘将军还有烟叶吗?”

    “烟叶?有!”

    刘体纯示意亲兵取出一袋烟叶直接递给陆四,“想不到淮侯也好抽这口,俺只道你们南边人不喜欢这东西。”

    陆四笑笑不语,自带人往自家队伍那边走去。

    顺军不错的经验自是被淮军这边学了去,依葫芦画瓢,再加在山上找到一些山洞,两千多人同顺军那边一样在伏头岭山脚下睡成一片。

    赵忠义同李元胤他们住在一处不大的山洞,陆四到时,一帮将领正围着篝火在烤,火堆上还架着口锅,里面煮有菜汤。

    “三毛子找的些野菜,大伙干粮吃的多,嘴里没咸味,就弄了锅菜汤。”赵忠义一边说着一边将装在袋子里的盐巴摸出几块丢进锅中,李元胤拿刀在锅中搅了搅,舔舔刀尖,啧啧一声:“咸,有味。”

    “这野菜能不能吃的,别有毒。”陆四对这帮部下分辨野菜的能力表示怀疑。

    “能吃,三毛子他们先吃了一锅。”赵忠义说着将他的碗拿出,随手用袖子在碗里一抹,拿勺子舀了一碗端给陆四。

    陆四接过,对着碗里吹了几口,轻轻喝了一口,久违的咸觉顿时让他的舌头有些生津。

    赵忠义让亲兵给众人都舀一碗,余下的让亲兵们分掉。

    也没用筷子,陆四直接是将野菜“喝”进肚子,完事也是拿袖子一抹,随手放在地上。

    “粮食还能撑多久?”陆四问赵忠义。

    赵忠义道:“省着点还能撑三四天。”

    陆四点了点头,伏牛山区离商洛山区还有三百多里,明日出伏牛山区西进速度就能提高,顺利的话,用不了三天就能赶到商洛山区,到时可以从清军运粮队获得补给。

    “告诉弟兄们,这次西进商洛不是为了救李自成,是为了救我们自己。”

    “都督放心,这道理大伙都明白。”

    “早点歇着,天亮就动身,此地不能久留。”陆四说完便起身。

    李元胤忽的问道:“都督,那些村民怎么办?”

    陆四沉吟片刻,道:“我们只能救他们一时,不能救他们一世。”

    李元胤点了点头,知道都督的意思。

    “想要救人,就得结束这乱世。”

    留下这句话后,陆四走出山洞前往他的居处。

    也是沾了李翠微这个公主的光,陆四这个驸马爷单独有个棚屋,是顾君恩极力坚持的。

    同礼法有关。

    毕竟,李翠微是大顺公主。

    至于公主殿下尚未与驸马举行婚礼就呆在一块,顾君恩倒不坚持什么礼法,袁宗第他们更是不觉有什么不妥。

    一来是陛下降旨许婚,二来他们骨子里还是帮农民,行军打仗这么多年,对那婆婆妈妈的礼俗压根不重视。

    “外面这么大雨,小心着凉冻了。”

    陆四刚进屋,李翠微就过来替他解下蓑衣挂在墙上,见其浑身湿透,忙拿起毛巾替夫君擦拭起来。

    “这雨下的不是时候。”

    陆四坦然的站在那让李翠微给自己擦拭。

    “我倒觉得这雨下的是时候。”

    李翠微放下毛巾,竟是走到角落拎起一只铜壶过来往桌上的木桶倒水。水是热的。

    陆四这才注意墙角有个地灶,里面的木柴还在烧着。

    “为什么?”

    陆四将毛巾放进热水泡了泡,洗了把脸。

    “要照你说的,满洲人的粮草靠西安送来,那这雨一下,他粮车肯定难行,爹那里不是能撑得久些,说不定这会那鞑子已经围不下去了。”

    说话间,李翠微又拿过一只小桶来,将桌上木桶的水倒进去,示意陆四坐下替他脱下靴子。

    靴子脱下那刻,一股臭味扑鼻而来,李翠微竟是没有皱眉,反而如无事人般给陆四脱下袜子,然后将他的脚放进桶中,替他洗起脚来。

    “嘿,那我们可就要盼着这雨越下越大才好,你爹他们在城里,鞑子在城外,这雨要下大了,鞑子受的罪比你爹还大。”

    陆四顿了顿,看着蹲在桶前替自己洗脚的李翠微,面上浮出一丝温情,和声道:“你不必这样待我,我都带人走到这里了,难道你还怕我掉头回去不成。”

    “你以为我是讨好你,求你?...我只是尽婆姨的本份而矣,你们那的婆姨不伺候男人?”

    李翠微抬头一脸不解的看着陆四。

    陆四沉默了,然后没头没脑的说了句:“我真的很奇怪。”

    “奇怪什么?”

    李翠微有些纳闷。

    “你有时表现的像个金枝玉叶的公主,有时又表现得像是个农家媳妇,有时,嗯,还像山大王的压寨夫人...”

    陆四其实更想说给他洗脚的这位大顺公主殿下似乎是有双重,甚至三重人格的女性,但怕她不明白只能这么形容。

    “我算什么公主?”

    李翠微停下了搓揉陆四脚丫的双手,神情有些哀伤,“我娘死的早,我爹跑出去时我才两岁,是三叔一手将我拉扯大,为了逃避官府的追捕,三叔带着我东躲西躲,有一顿没一顿...

    见到爹之前,我只知道我是反贼的女儿,过的是乞丐要饭的生活,有的时候一饿就是两三天,好几次都是三叔冒着被人家抓到的危险去偷东西给我吃...逃难的路上,我同样也为了一口吃的同别的小孩打架,甚至还和三叔一起杀死一个饿急了的疯子...”

    李翠微一边说,一边默默将陆四的双脚擦干,放在桶边。

    “见到爹之后,我才终是有个依靠,爹叫顾先生教我识字读书,让双喜哥叫我骑马射箭,我很害怕会再同从前一样失去爹,走在路上总被人打量...他们不是想要我这小姑娘的身子,是想要我的肉...”

    李翠微的声音有些哽咽。

    “...打进西安城后,爹封我做公主,觉得从前对不起我,什么都由着我,哄着我,疼着我,除了天上月亮不能摘给我,别的只要我开口,他无论如何也会弄给我...那段日子,我真的很幸福,也以为自己从此是世间最幸福的女人,可是...”

    李翠微轻叹一声,继而脸上却又露出笑容,问陆四:“我这个公主满打满算才不过两年,你说,我是公主还是反贼,亦或是金枝玉叶还是要饭的?”

    不等陆四开口,又自嘲一笑:“爹要是死了,你还会说我是公主?”

    陆四有些酸涩,正准备开口,外面有盘问声,继而就听顾君恩的声音传来:“淮侯和殿下歇了没有?”

    陆四忙让亲兵请顾君恩进来,没想一块进来的还有袁宗第。

    “这么晚了,先生同绵侯还要过来,是出了什么事么?”陆四直接光脚将屋内的两只小凳子搬到顾、袁二人脚下。

    见淮侯竟是赤脚,顾君恩同袁宗第着实怔了一下,之后将来访的目的说了。

    原来,袁宗第认为李自成被围之前,南阳一带集结了大量顺军,有十几万人之多,而这些顺军不可能都参加作乱,也不可能都被清军围住,肯定有不少人马散落在南阳各地。

    因此袁宗第想派人去收拢这些溃兵,攻下原先刘宗敏、田见秀驻防的南召县,如此不仅可以为西进商洛的联军留一条退路,也能迫使围困新野的清军主力分兵,减轻李自成的压力。

第四百六十章 以侯封王

    南召是南阳府最北边的县城,与汝州、河南交界,境内有分水岭、鲁阳关两个卡扼南北的重要关卡。

    李自成决意在南阳发起反击时,便派大将刘宗敏、田见秀率精兵两万余驻防南召,原意是以南召为前哨兵分两路,一路由河南府北上,一路由汝州北上。

    二王作乱消息传到南召后,刘宗敏、田见秀急于南下救援南阳,结果只率数千骑兵出城,半道被王得仁引来的满洲八旗兵谭泰部伏击大败,被迫退回南召,后于深夜突围,最终仅带了四千余官兵与李自成会合。

    刘宗敏此战旧伤发作,不得不与老营一同行军,后被清军追上俘虏,不幸殉国。

    “我等随公主出发之时,定南侯董学礼驻兵在裕州一带,河南节度吕弼周在泌阳一带,舞阳、叶县等地也都有我大顺军驻扎...陛下被围,这些兵马群龙无首,一时失策慌乱阵脚,无法形成声势,但若是能联络会合,以公主之名号令,也是一支可用的力量。”

    顾君恩乐观估计至少能收拢两到三万人马。

    陆四却摇头道:“董学礼同吕弼周都是从前明朝的降官,如今我大顺岌岌可危,连陛下都被清军围了,这二人是否还会对我大顺忠心?”

    说完,取出刘体纯给他的烟袋子,又从兜中摸出一叠切得平整的白纸,捏出一小撮烟叶均匀的洒在纸上,然后卷了起来舌头一舔便制成了一根卷烟,丝毫没有这个动作很粗鄙的意识。

    “我来吧。”

    陆四不觉得样子难看,李翠微受不了,将烟叶连同白纸拿到一边。比起陆四来,这位顺公主肯定心灵手巧的很,但是最后那道工序让这位顺公主也犯了愁,总不能也学她男人那般用舌头舔吧。

    “义良那还有点糯米,你去要来熬成浆糊用。”

    陆四说完回头看向顾、袁二人,“连王得仁这种人都背叛了陛下,二位又何以肯定那董、吕二人不会背叛陛下?自陛下退出北京后,那些造反叛乱的哪个不是前明的降官?”

    “这...”

    顾君恩看了眼袁宗第,觉得他之前想的是过于简单了。

    派人南下收拢兵马其实是袁宗第的意思,其根本目的还是想直接南下救援被围的李自成,这样再有劫毁清军粮道这一奇效,八成就能逼那满洲人的亲王阿济格退兵。

    只是,在袁宗第的方案中,董学礼部同吕弼周部的兵马是救援主力,因此这两位明朝降官要是也叛变的话,这个方案就根本没有执行的可能。

    袁宗第显然意识到他方案的不妥之处,拿出腰间别着的烟袋装了点烟叶,在那“吧嗒”抽起烟来。

    陆四也点上了那根他自己舔出来的烟卷,进而提出自己的意见,认为可以先派人联络直属大顺的兵马,也就是不是明军投过来的队伍。与此同时派人去暗中打探董学礼和吕弼周的动静,如果二人没有叛变可以公主名义召他二人领军前来南召。如果已然易帜,那就万事休提。

    “另外,我这有一步棋,下好了可得奇效,但却须先生冒性命危险去下。”烟雾弥漫中,陆四不动声色的看着顾君恩。

    “我?”

    顾君恩一怔,不知陆四指的是什么。

    袁宗第急道:“啥子棋,淮侯说说看!”

    刚刚取来糯米的李翠微也是好奇。

    陆四当下便将淮军第七镇于辽东掳获清智顺王尚可喜部家眷的事说了,并道他已经叫人去将那尚可喜的长子尚之信带来。

    “攻掠辽东?”

    顾君恩吃了一惊,半响才敬佩的说了句,“不想淮侯竟有如此大手笔...是了,是了,那满洲人全力入关,关外必定空虚,必定空虚!”

    “尚可喜那狗贼去年就跟着阿济格打咱们,杀了咱们多少将士,不想老婆孩子却被淮侯的兵捉了,真是报应,报应!”

    袁宗第一听尚可喜的老婆孩子都叫淮军给拿了,高兴的重重将烟袋往桌上一拍,险些没给拍断。

    “也是侥幸。”

    陆四不是谦虚,而是这件事真的是“意外”,他也没想到尚可喜部的家眷还在海城,被李化鲸的第七镇来了个一锅端。

    “淮侯的意思是让我去说反尚可喜?”顾君恩已经想到陆四要他干什么了。

    陆四点了点头,道:“尚可喜的为人,先生想必也听说一些,所以能不能说反这人,除了先生以外本侯实是想不到第二人。”说完,稍顿,“不过此事过于凶险,先生若不愿去,本侯绝不强人所难。”

    “尚可喜要是叛了满洲人,给他们来个窝里反,陛下可就真的有救了!”袁宗第不了解尚可喜的为人,只欣喜的看着顾君恩,似乎只要顾君恩出马,那尚可喜就会立即率部反正,杀鞑子一个措手不及。

    “绵侯不要高兴太早,据我所知尚可喜可是满洲人的忠实走狗,即便家眷落在我军手中,这人也未必会叛满洲人,所以这事很是凶险。”陆四不希望顾君恩受袁宗第的“压力”不情愿的去当说客。

    顾君恩对尚家事迹有所耳闻,静静的看着桌上的蜡烛没有说话,似在思考此事成功的把握有几分。

    陆四将烧得快要烫手指头的烟头往地下一丢,拿脚随意踩了下后,看向沉思的顾君恩,缓缓说道:“先生若愿意去,可代本侯对那尚可喜说,他若反正,我大顺就封他为辽王,将来以辽东世镇酬谢于他。”

    “啊?”

    沉思的顾君恩和焦急的袁宗第不约而同站了起来,就连正在熬糯米的李翠微也惊了一下,转身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陆四。

    让三人吃惊的不是辽王封号,而是声言封王的是陆文宗这个大顺的淮侯。

    以侯封王?

    你陆文宗哪来的底气!

    陆四却没有理会顾、袁二人的震惊,将手一摆,继续说道:“尚可喜不肯反正也不打紧,只要尚部有人肯反正,这辽王就是他的。不愿反正者,本侯月余之内定将他们老婆孩子的脑袋送到他们手中!”

第四百六十一章 淮侯想当皇帝吗?

    陆四不是让顾君恩去吓唬,而是真的会杀人。

    他不会闲的拿宝贵粮食去养敌人的老婆孩子。

    劝反失败,就是上万颗人头落地,一个不留!

    但也意味着顾君恩此去固有凶险,同样也保险。

    尚可喜只要不蠢,断然不敢杀顾君恩。

    封藩辽东的亲王诱饵,可比满清开出的智顺王要高得多。

    有家眷为质逼迫,有亲王世封诱惑,尚可喜不动心,他下面的人难道也不动心?

    陆四也并非一定要尚可喜反正,他要的是尚可喜部内乱,越乱越好。

    杀了一个恭顺王,再死一个智顺王,“三顺”就剩那怀顺王了。

    树叶一片片凋零,枝干一根根折断,大斧就可以劈向满洲这根大树根。

    “淮侯,我大顺没有封王先例。”

    袁宗第更想说即便封王也得大顺的皇帝来封,哪能由你这个淮侯来封。

    顾君恩没有说话。

    “没有先例就开例,此例由我来开。”陆四根本不在乎。

    “不妥,不妥。”

    袁宗第摇了摇头,有些话他不方便讲出来,因为大顺姓李,不姓陆。

    顾君恩知道袁宗第的意思,斟酌道:“绵侯的意思封王之事干系太大,恐须陛下御准才行。”

    陆四却道:“陛下被围,音讯不明,事急从权,这个道理不必本侯再与先生说了吧。”

    说完,以斩钉截铁的口气道:“此事就这么定了,陛下将来纵怪,由我这个女婿一力担之,不关绵侯与先生的事。”

    “救出我爹要紧,其他的事,日后再说。”李翠微聪明的支持了自己的夫君,要是尚可喜反正能解了新野之围,那这个亲王给的就值。

    顾君恩沉思片刻,对皱眉的袁宗第道:“我去和尚可喜谈,此事能有七成把握,当务之前是替陛下解围。”

    袁宗第“吧嗒”一口,知道轻重急缓的道理,便道:“成,就给他尚可喜封辽王,将来陛下怪罪,我同淮侯一力担之就是。”

    见袁宗第不再反对,顾君恩也愿意去,陆四暗松一口气,说道:“先生是陛下身边的谋士,也是我大顺的吏政府侍郎,先生本身就足以代表大顺,代表陛下。见到尚可喜后,先生与他说明白,满洲人虽入关窃居京师,其族却是小族,人丁不过数十万,能战之兵十余万....”

    陆四唤来侄孙义良,让他将自己亲手绘制的北方战局形势图拿来摊开。

    “多尔衮以举国之力入关,如今清军主要有三股,第一股便是包围陛下的阿济格部,真满汉军连同尚可喜部约有七八万人;第二股是回师北京的多铎部,约有三四万人;第三股是留守京畿一带的清军,我推断最多不过一万多人,其余都是新附绿营兵...”

    多铎部为何回防京畿,陆四之前在开封府境时曾告诉顺军将领他派有一支兵马北上,但没有说带兵的是高杰。

    “我部下第七镇攻掠辽东,攻打盛京,满洲人不可能不要关外,多尔衮肯定要从关内抽兵救盛京,人少了不顶事,至少得一万真满兵...”

    陆四拿拳头示意,五指紧握这拳头才力量大,但现在满清的局面却是五指都散了开来,形不成合力,尤其是满清的五指还被淮军在山东断了一指。

    顾君恩听的很入神,因为这些都是说服尚可喜反正的有力说辞,尤其是淮军在山东的大捷打破满洲兵不可敌的神话,对尚可喜部下汉军可以起到很好的动摇作用。

    袁宗第没有意见,提出自己明天带一千人脱离队伍南下南阳府境,收拢顺军溃兵,并派人护送顾君恩去尚可喜部。

    陆四则道:“绵侯可先去,顾先生却要再等两日。”

    “为何?”

    袁宗第不解,救驾如救火,既然定下劝反尚可喜的策略,那还不赶紧去。

    顾君恩也是糊涂。

    “因为本侯要送尚可喜一份大礼。”

    陆四笑了笑,说两天后尚可喜的儿子尚之信当能由自己的亲兵队长牛二等人送来,而他要让顾君恩将尚之信还给尚可信。

    一听要把尚可喜的儿子还给他,袁宗第急了:“淮侯糊涂,把那个狗崽子还给尚可喜,这狗贼哪里还肯归顺咱大顺?”

    李翠微也是一愣,这男将失心疯了不成。

    “妙!”

    顾君恩却叫了一声好,挼须道:“如此就能有八成把握了。”

    袁宗第一脸困惑:人质都没了,这成功机率怎么还大了一成呢?

    “绵侯有所不知,世上事不患寡而患不均。”

    见袁宗第还是不解,顾君恩笑着解释“还子”的好处。

    大意是尚部官兵的家眷都在淮军手里,尚可喜就是坚决不反,他的部下多数还是能听从其命令的。毕竟,第一个被杀的肯定是他尚可喜的儿子。

    “把尚可喜的儿子送回去,他要是还不肯归顺咱大顺,那他手下那帮人的家眷就要被杀,很多人说不定就是断子绝孙,如此一来,尚可喜就不得不反,要不然他根本无法服众,是这个意思?”袁宗第大致明白了。

    陆四点了点头:“就是这个用处,并且也显得咱诚心不是。”

    李翠微再三思索,道:“阴谋。”

    “不是阴谋,”

    陆四纠正李翠微的说法,“是阳谋。”

    “那好,俺明日先过去,先生等那狗崽子两日。”

    见时候不早,顾君恩同袁宗第先回去歇着。

    棚屋里有张铺草的木板床,没有被子。

    李翠微将床上的灰掸了掸,示意陆四同她和衣休息。连日行军,这对没有举办婚礼的夫妇都是如此睡觉。

    陆四也很困,正准备睡下,侄孙义良在外面敲了敲门,说有事要四爷爷商量一下。

    “什么事?”

    陆四开门问义良,义良朝屋内的“四奶奶”看了眼,小声说了句。

    陆四听后拿上挂在门上的蓑衣,对李翠微说他有点小事要处置,让李翠微先睡,没等李翠微回应,就已经披了蓑衣同义良往外走去。

    是顾君恩。

    这位大顺皇帝的谋士、吏政府的侍郎在同袁宗第走后,却又独自悄悄的折返过来。

    见到披着蓑衣在亲兵护卫下过来的陆四,顾君恩竟是问道:“若是陛下已遭不幸,淮侯当如何自处?是降清,还是降明,亦或是想继承陛下未竟大事,号令大顺官兵?”

第四百六十二章 无毒不丈夫

    李自成有点悲哀。

    倚重的三大谋士,牛金星降清,宋献策降清,这个顾君恩历史上是随李过荆州之战后心灰意冷归隐山野。

    而这三人,论对大顺政权影响最深的,还是顾君恩。

    李自成于襄阳建立新顺政权后,有三个战略方案供李自成选择。

    一是牛金星的“先取河北,直走京师”的方案。

    二是杨永裕提出的“先取江南,断明朝漕运,再事北伐”的方案。

    三便是顾君恩的先取关中策略。

    顾反对杨永裕的理由是“先据留京,势居下流,难济大事,其策失之缓。”

    反对牛金星的理由则是“直捣京师,万一不胜,退无所归,其策失之急。”

    顾认为“关中之地,为元帅桑梓之地,建国立功,旁略三边,资其兵力,进取山西,后向京师,进退有余,方为全策。”

    最后李自成采纳了顾君恩的策略,可惜这个方案虽好,但设计者顾君恩从头到尾都没有考虑关外满清方面,而清军已经数次入寇,最后两次更是以围魏救赵的手段“救援”闯军,从而使明朝彻底被农民起义放干鲜血,由此可见满清决策者的战略眼光有多强大。

    因此,大顺军真的攻打北京,关外满清岂会坐视不理,任由新兴的大顺取代腐朽的明朝,成为满清的劲敌?

    要知道清军入关,表面上是吴三桂引东虏,是一次意外,实际根本早有预谋。

    所以,顾君恩这个谋士的眼光还是差了些。

    从后来人角度看,陆四也不欣赏牛金星的策略,这个方案过于冒险。反而杨永裕的方案倒是不错,顾君恩认为杨的方案过于缓慢,然后此时北方完全依赖南方的漕运,可见中国的经济重心彻底转向南富饶的长江中下游,若李自成率大军渡江攻取江南,有千万钱粮为资,有数千万人口为根据,怎么也比残破的关中更有利于顺军的发展。

    要知道大顺的败亡除了李自成的战略失误外,与其大肆宣传闯王来了不纳粮有极大关系。

    “三年免征”是能收取民心,可免征之后几十万顺军吃什么喝什么,最后只能追赃助饷,从而弄得北方地主士绅纷纷叛乱,京畿站不住,山西站不住,一路退,最后落得皇帝被围,顺军分崩离析,地盘几乎没有,倒是大顺名义上的臣属淮军坐拥二省之地。

    若李自成纳了杨永裕的策略,明朝灭亡是肯定的,因为没有人再给崇祯输血。

    有江南半壁为基,李自成也不可能一战就失了本钱,满清也一定不会如现在这般顺利。

    不过这个杨永裕也是下落不明,不知道是死在乱军中,还是也归隐了。

    顾君恩给李自成的方案是不全面,但眼光也算是这个时代的一流了。

    “我倒是想降清,可我怕那满洲人会与本侯算那万颗人头的账。”

    降清这个念头,陆四直接排除,想都不想,真要降的话,当初和洪承畴扯屁时弄个平南王,玩玩满洲公主不挺好,何必打生打死,光着膀子扛大刀,又喝酒来又撒尿。

    “降明?”

    陆四冷笑一声,“我十万大兵怕叫他朱皇帝觉都睡不安稳,怎么降?”

    潞王那个天子是他陆四一手扶立,陆四肯跪下称臣,怕潞王都不敢站着受。

    “淮侯是要自立?”

    顾君恩身子前倾,眼神之中有些许期待。

    陆四正了正头上的斗笠,道:“陛下尚在,又嫁女于本侯,本侯如何自立?”

    顾君恩则道:“陛下若不在呢?”

    陆四知道这位李自成谋士的心思,要是袁宗第也在,他倒认为这是顺军将领在为将来筹划,可独一个顾君恩,还是悄悄的过来,这位侍郎不是想换门面才有鬼。

    “明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陆四直接挑明。

    顾君恩听后精神一振,继而默不作声向陆四作揖一拜,方道:“以淮侯之兵力,成小霸可以,却不能成王业。欲成王业,淮侯须收取李、高所部十万将士,有这十万将士,再有淮侯本部,则王业必成!”

    顾君恩少说了一句,还有他这决心换门面的谋士相助。

    陆四眉头一挑:“如何收取?”

    顾君恩吐出二字:“大义!”

    “陛下尚在,我有何大义能取大顺官兵?”

    李自成就是绕不过去的坎,有李自成,陆四就是跪着去舔李过、高一功他们,这帮人也不可能跟他干。所以,他感觉顾君恩有点脱裤子放屁。

    顾君恩却不语了,但脸上神情分明是在告诉陆四,他有办法。

    陆四心中一动,拱手作辑向顾君恩一拜,诚恳道:“先生有何策略教我?”

    顾君恩也不避,坦然受了这一拜,尔后竟道:“只要使满洲人知道淮侯意欲何为便可。”

    “什么意思?”陆四不解。

    顾君恩接下来说的让陆四着实吃了一惊,因为这家伙竟然想让清军知道有支顺军要断商洛粮道。

    “新野城破之时,陛下必会使义侯李双喜护送皇后突围,届时淮侯只需带兵接应皇后便可。”

    顾君恩脸色平静,丝毫不提李自成。

    陆四更是惊诧,心道你劝我不要老丈人,把丈母娘弄给我做什么?

    “陛下玉玺向由皇后娘娘保管,淮侯如今兵强马壮,据有二省之地,又是大顺驸马,若能救出皇后,大义便在淮侯之手,届时以皇后之名传令李过、高一功率部东进,这十万将士就是淮侯的了。”

    顾君恩将他的方略全盘托出。

    陆四没吭声,许久才道:“陛下就算殉国,大顺的皇帝宝座也轮不到我这个女婿。”

    顾君恩却道:“当年陛下杀罗汝才,杀袁时中,军中不曾有疑议,只要淮侯善待皇后与公主,大顺官兵必定效忠淮侯。”

    陆四沉默,顾君恩的话归结起来就是无毒不丈夫。

    “收得李、高所部后,淮侯当速下江南,北方残破,百姓十不存一,满清难以持久,时日稍长便陷入崇祯局面。届时淮侯于江南经营两三年便可率师北伐,以现那明太祖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之荣光。”

    陆四愣了下,这不是杨永裕的方案么?

    你顾君恩当老子真是泥腿子,没读过书?

第四百六十三章 打进京师

    顾君恩将当年被自己极力反对的杨永裕方案拿出“报效”新主,倒不是这位吏政府侍郎敷衍新主,而是事实发展到今天,证明杨永裕的方案是对的。

    可同样,顾君恩还是犯了定国策短板不足,或者说看的不够远的毛病。

    李自成若死,淮军必然就是清军重点打击的下一个目标。

    陆四如果采纳顾君恩的方案挥师南下,腾出手来的多尔衮肯定会集结阿济格、多铎两部主力全力攻打淮军,根本不可能让淮军拿下江南。

    到时就是淮军打明军,清军打淮军,南北同时受敌,就算有李过、高一功的十万兵马可用,又能如何?

    并且这个方案会将多尔衮的“联明平贼”的策略直接坐实,哪怕潞王是陆四扶立的天子,也无法阻止江南因为“淮贼”来攻而形成的联清抗贼舆论声势。

    这声势一旦起来,陆四先前的种种筹划同准备就都付诸东流了。

    所以,时隔两年,杨永裕的方案已经就跟不上局面发展。

    两年前,李自成若取江南,可观北明与满洲继续僵耗,全力经营。如今,淮军一旦过江,北中国就尽是满洲的。

    钱粮是乏困,但满洲有朝鲜和蒙古诸部可以“勒索”,一旦战事稍安,满洲高层又岂能不想方设法恢复民生。只要他们能够撑上一两年,到时与淮军的差距同样巨大。

    结合历史上南明不断的拥立新君,陆四敢肯定他就算拿下江南和南京,浙江、福建、广东、广西、湖北、湖北甚至云贵川都会冒出新的明朝皇帝来。

    在满清愿意同明朝联手的前提下,淮军怎么能在两方夹攻中撑下来。

    此策不可取。

    “陆某纵有自立之心,也绝无弑君害君之念。今我中国大敌满洲也,本侯欲团结一切力量与那满洲搏杀,不以私利而毁国家。”

    陆四态度鲜明,他不可能为了所谓大义及李、高十万兵马就做那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李自成可以死,但绝不能是因他陆四暗中下毒手而死。

    最重要的是,顾君恩的策略完全无法打击阿济格,而他陆四却是要让那位不可一世的满洲英亲王知道中国不是无人的!

    ...........

    天津静海以西。

    带着十几骑飞奔而至的李本深下马之后就急匆匆的去寻舅父,看到舅父那刻,24岁的李本深顾不得说话,一屁股坐下:“水!”

    “水,快拿水来!”

    高杰忙向外叫,亲兵送进水囊,李本深接过一气灌下,“咕噜咕噜”的眨眼间就喝得精光,尔后抹下嘴,长出一口气,急声道:“舅父,胡茂桢叫鞑子咬住了!”

    “咬住了,在哪咬住了!”

    高杰同帐中的李成栋、李延宗、曹元、杨清泉等人都是一惊。

    尤其是高杰麾下那些将领更是震惊,因为胡茂桢部虽是用以吸引清军的偏师,只有四千多人,却都是骑兵,胡茂桢用兵也多变,从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两天,怎么会轻易叫鞑子给咬住呢。

    东路军之所以能够顺利挺进到天津,西路军这支偏师可是发挥了巨大作用。

    十天前,胡茂桢在霸州南部设伏,全歼穷追不舍由清廷兵部侍郎、参政张存仁指挥的万余绿营兵,张存仁仅率百余骑逃走,此战北直震动,燕京戒严。多尔衮严令洪承畴督剿,更连派快马催促多铎部加快速度回防。

    霸州之战更是吓得天津城中的总督佟养性闭门不出,任由第六镇的东路军在天津附近烧杀。

    高杰吃惊之下急问外甥胡茂桢部出了什么事。

    李本深说胡茂桢部取得霸州大捷后立即西进保定,原是准备攻下雄县的,哪曾想这城中的县官守城颇有一套,胡茂桢不仅没能破城,反而被拖了两天。结果被从保定赶过来的清军主力追上。

    “现在咬住胡茂桢的是蒙古鞑子和汉军镶红旗那帮汉奸,带兵的是明安达礼,另外保定那边有好多辫子兵北上,看样子是去陕西的清军主力回来了。舅舅,咱们得赶紧去救胡茂桢,迟了怕来不及!”

    “高帅,咱们可不能不管老胡,他要完了,咱这第六镇就散了!”李成栋也是着急,他与胡茂桢共事十多年,感情深厚的很。

    “怎么救?”

    杨清泉却不同意,他说咬住胡茂桢的可能是鞑子多铎部的主力,雄县离这边又有一百多里路,等他们赶过去恐怕胡茂桢部已经完了,鞑子又以逸待劳,弄不好他们也要被缠住。

    “要是知道鞑子主力这么快回来,咱们就应该拿下天津的!”

    曹元有些遗憾,他们北上后根本没有遇到清军的有力阻拦,天津总督佟养性手下又没多少兵马,当时若一鼓作气攻打天津,完全有可能拿下这座京畿重镇。但不知高杰为何没有下令攻打天津,可能是这位高帅认为天津城高墙厚不好打的原因。

    “高帅,我舅舅曾说过,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抛弃自己的弟兄。”向来在高杰军议时不主动发表意见的李延宗难得开口。

    “我高杰这辈子还没抛弃过兄弟不管,只是,怎么救?”

    高杰也有些为难,胡茂桢部离他们快有两百里路程,咬住他们的又是清军主力,就算他现在带兵赶过去,恐怕也没法给胡茂桢解围,反而倒会如杨清泉所言被鞑子主力给缠住。

    坚城不克,强敌不攻,敌来我走,可是淮军都督给他第六镇的十二字策言,凭着这十二字,他第六镇才能将北直搅翻天,这要是全力救援胡茂桢,显然是大违十二字用兵精神的。

    李成栋突道:“要救老胡,也不定要去雄县。”

    杨清泉奇道:“那如何救?”

    李成栋看了高杰一眼,右手中指往桌上一敲,“咱们去打北京!”

    “打北京?!”

    帐中一片惊呼。

    “鞑子那个王爷从陕西这么快回师,就是因为咱们杀到他的腹心之地,满洲人怕了咱们!...咱们要是继续往北去打北京,北京那边一定急令鞑子主力回防,且肯定会把老胡当成咱们牵制他的兵马,如此不会留下重兵,老胡那边到时就能突出去!”

    李成栋坚信自己的判断不会有错。

    “北京可是座大城,我们不到万人拿得下么?”杨清泉有些迟疑,这买卖似乎有点烫手。

    “鞑子回来的这么急,不正说明他北京城没有多少兵吗!试一试,敲他一棍子,打不下来咱们就走!”

    李成栋坚持打北京,打出临清州时,他就想到北京看看,哪怕在城外瞧瞧也是好的。

    “咱们虽不到万人,但未必打不下北京城。”

    李延宗起身走到众人中间,对高杰道:“高帅要是敢打北京,破城的事情交给末将就是!”

    “你?”

    高杰怔住。

    李延宗肯定的点了点头,很有自信道:“舅舅给了我破北京城的法子。”

第四百六十四章 大清要同大明一样不成

    北京城。

    即便关外、北直腹心之地有淮贼袭扰,但是中国大逆李闯被英亲王所统大军围于河南新野,十数万贼军分崩离析,让当初决策重兵追击贼寇的摄政王多尔衮的声望达到极点。

    一众阿谀多尔衮的满洲权贵纷纷上书请皇帝下旨奖赏多尔衮,太后布木布泰即授意其子御诏晋多尔衮为皇叔父摄政王,一切大礼诸如围猎、出师等时,王公贵族俱要聚集一处待候传旨,并要“列班跪送”多尔衮。若其回王府,则需送至府门。如遇元旦、庆贺礼时,文武大臣在朝贺皇帝后,要立即前去朝贺多尔衮。

    除此之外,布木布泰还给自家小叔子另一特权,即于午门内从便下轿,而诸王需于午门外下轿等等。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多尔衮春风得意,积极筹划对关外、北直入寇淮贼的剿平事项。

    于关外,授何洛会为平东将军,领阿哈尼堪、甲喇硕詹等满洲八旗兵四千余回援盛京,沿途并带各堡、各城、各卫驻防兵。

    这支回援关外的兵马就是去年奉多尔衮谕令入关的留守满洲兵。吸取辽南沦陷是因敌众我寡教训,多尔衮授意何洛会回援盛京不必再计较一城一地得失,只须集中关外所有八旗兵力寻贼兵主力加以歼灭即可。

    于北直,除严令洪承畴、张存仁、佟养性等地方督抚编练绿营,确保主要城池外,又令正从陕西回师河南的多铎部加快行军速度,从保定一部直接回北京待命,另一部由豫王多铎亲领进至河间、沧州一带,断截贼兵退路,尔后南北夹击,务求将北犯贼兵围歼于近畿一带。待京师、北直贼定后,再由多铎领军沿运河南下攻打山东。

    西线阿济格部则在斩杀李自成后,以一部入荆襄谋夺湖广,伺机顺江而下。另一部迅速自南阳东进,配合多铎部攻打山东。

    在给阿济格的谕令中,多尔衮要其与明军先行接触,暂不攻淮西,以让南明做出联手平寇决定。待山东淮贼剿灭之后,再着手南征事项。

    不过四月初的霸州之战让北京的满洲权贵们还是感到不安,北京城接连三天戒严,一度人心惶惶。

    好在礼部参政、蒙古正黄旗副都统明安达礼及时率兵赶至,将此股贼兵围于保定北部。东线天津总督佟养性也是报捷,说是率官兵死守天津,击退贼兵攻城数次,现正全力封堵,确保贼兵无法越天津北上寇扰畿辅。

    多尔衮大喜,立叙前番骆养性以明锦衣卫都指挥迎顺有功,赐鞍马,加太子太师。

    眼看局面再次为己所掌控,李闯被围,北中国平定有望,多尔衮另一颗心思便动了。

    却是想将豪格的两个福晋纳入他豫亲王府。

    豪格虽是多尔衮的侄子,但他两个福晋用汉人的话讲都是多尔衮的小姨子。

    继福晋杜勒玛是当今太后布木布泰的堂妹;侧福晋则是多尔衮嫡福晋巴特玛的妹妹,都是蒙古科尔沁部索诺布台吉之女,与阿济格、多铎的福晋都交好,长得也不比姐姐巴特玛差。

    对侄子娶的这两个自家小姨子,多尔衮早就是心中惦记,只是豪格死未到半年,他这做叔叔的就把侄子的“未亡人”收入房中,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因此,多尔衮只是私下“幸”了这两个侄媳兼小姨子,一个是在收到豪格死讯的第九天,一个是在半个月后。

    此后,两位侄媳也是多次被人于夜里用轿子抬入睿亲王府,不过折腾几个月,二女肚子也不见大。宫中那位同样如此,这让多尔衮对自己还能否生育感到怀疑。

    且这般偷摸实在不痛快,便打算待多铎回来剿平北直贼兵后先纳其中一位,以此来试试他这皇叔父摄政王的“含金量”,然而让多尔衮没有想到的是,明朝的烂事却在他的大清上演了。

    明朝最大的烂事就是党争。

    大清刚刚入关不到两年,党争这个恶疾便开始发作了。

    党争的双方都是汉官,并沿续明朝东林对阉党的格局。

    如果说当年明朝据有中国,是个大一统王朝,朝廷官员党争还算情有可原,可大清不过刚入关,如今实际控制区也不过关内的山西、北直、顺天府、陕西数府寥寥区域,这个党争发作的就有点让多尔衮很是恼火了。

    被称为阉党的是大学士冯铨,孙之獬、李若琳等。

    首先发起“进攻”的是御史吴达,此人籍贯江南,东林党人。

    吴达上书说今日大清用人都是取自前明,然前明的逆党权翼,贪墨败类不加分辨概以晋用,并非长久之事,故恳求摄政王重视“中国未定,人材毕集”现状。

    此后,吴达再劾冯铨,列其罪状有三:一、冯铨是魏忠贤之义子,仕清后揽权纳贿,曾向姜瓖索银三万两,准以封官,恶习不改。二、纵令其子于内院盛宴诸官,终日欢饮,趁机结纳党羽。三、“票拟自专”,“使人畏惧逢迎”。

    吴达力请罢黜冯铨,以肃政本。接着,降清的东林党人给事中许作梅、王守履和御史桑芸也纷纷疏劾之,而言词最为激烈者是御史李森先。

    李森先心忧大清,深忧如冯铨此类奸相误国,请求多尔衮立彰**,戮之于市,并颁告冯铨罪恶于天下。

    至此,降清东林党人对降清阉党的斗争进入**,“将逾旬日,未蒙鉴裁,内外大小,群情汹汹”。

    多尔衮对此极为重视,并于重华殿亲理此事,因为他深知明朝之亡有半数原因是因为官员党争,而大清如今虽是满汉堂官制,且以满官为首,但各地主政的官员多数却是汉官,因此如果任由党争继续,对立足未稳的大清绝不是好事。

    最终,在大学士刚林、宁完我等人的建议下,多尔衮偏向冯铨一方,因为这些人早已经剃发蓄辫,并举家男妇皆效满装,是大清不折不扣的忠臣。

    在朝会上,多尔衮先是当着百官面指明朝之亡皆因党争之患,以此威慑降清的明官休要再将恶习用到大清。

    接着,又厉声责问上疏诸臣:“何乃蹈明陋习,陷害无辜?”

    冯铨等被指阉党的官员听了摄政王这话,那是一个个如沐圣恩。

    给事中龚鼎孳不晓得好歹,竟还旧话重提当年冯铨依附于魏阉之事。

    冯铨立刻反唇相讥,揭发龚鼎孳曾降李自成,官为北城御史。

    龚鼎孳面红耳赤,多尔衮追问此事属实否,龚鼎孳只得以魏徵也曾降唐太宗为己辩解。

    这个龚鼎孳气节太差,其元配夫人童氏两次被明朝封为孺人,知丈夫降清后不愿前来北京接受清廷封赏,独自合肥居住。这就让前来北京的龚鼎孳小妾、所谓秦淮八艳之一的顾横波捡了便宜,被清廷封为一品夫人。

    “狡辩无耻,尔等只配缩脖静坐!”

    多尔衮狠生训斥了龚鼎孳一通,对李森先、许作梅、桑芸等人不是夺官,就是降调,而对其他人并未深究。一来这些东林党人很多都是江南人,现在处罚他们不利于将来对南方的征服。二来多尔衮也知道以汉治汉的好处。

    当日散朝之后,满汉百官下朝散班,多尔衮却独自进宫。

    皇叔父摄政王自是不必通禀,于太后寝宫停留一个时辰后方才出宫回府,处置了一些政务后,多尔衮叫人传话福晋说他今日累了,早点歇息,福晋不必侯着,尔后便上床入眠。

    半夜时分,近侍詹岱却于屋外唤道:“主子,急递!”

    睡梦中的多尔衮被惊醒,深夜急递,必是出了大事,立刻披衣出来。

    詹岱不仅是多尔衮的近侍,也是正白旗的议政大臣,另一个就是苏克萨哈。

    见主子出来,詹岱赶紧递上奏折,折子右上角有一红笔画的圈,中一“急”字。

    “天津总督骆养性快马急奏,说淮贼近来越过天津,沿运河北窜直奔香河,似是攻打京师!兵部知事急,不敢留到明日。”

    多尔衮吃了一惊,接过急报看完,半天没言语,好一阵才说道:“骆养性前番不是报捷,说贼兵绝无可能越天津北上么,怎么这才几日,上万贼兵就从他眼皮底下过来了?”

    “主子,骆养性是前明的旧官,明官多夸大其辞,更有隐瞒不报,且这骆养性父子都是前明锦衣卫都督,对我大清未必真心。”詹岱提醒道。

    “明日着部议骆养性纵贼入寇之罪。”

    多尔衮微哼一声,命詹岱即刻通知刚林、苏克萨哈、范文程速来王府。

    本暗下去的睿亲王府瞬间灯火通明。

    第一个赶到的是苏克萨哈,看过天津急递后也是吃了一惊,急道:“主子,豫王的大军刚到保定,前番又叫何洛会领了几千儿郎回援关外,京中空虚的很,这淮贼时机倒是找的准。”

    慢一脚过来的范文程看过之后也是眉头大皱,道:“洪承畴、张存仁、骆养性他们是怎么办的差,难道要让陛下同崇祯一样不成?”

第四百六十五章 山东出了个陆文宗

    范文程当然不是咒大清,而是眼下这个局面同当年大清几次入关差不多。

    当年明朝因为征剿农民军,将主力都派在西线,现在清廷同样也因为征剿农民军将重兵放在西线,致使京畿一带极度空虚。

    而那北寇的淮贼像极了当年从口关入边的清军,甚至手段都是一模一样,就是烧杀抢掠,极尽破坏能事。

    北直沧州、霸州、河间等府急报,除府城、州城外,乡野不是赤地,就是成群结队的乱民,这些被淮贼蛊惑煽动,甚至是裹挟起来的乱民完全摧毁了大清于城市以外的统治。

    洪承畴的奏疏中称:“...自淮贼高杰部北寇,无处不遭兵火,无人不遇劫掠,如衣粮财物头畜俱被抢尽。臣更听闻贼将部分州县男妇大小人口概行掳掠,迫其青壮男丁从贼抗拒我大清。

    前番归顺我国地方士绅,更被捉拿吊拷烧掠,同顺贼北京拷饷如出一撤...贼勒要窖粮窖银,房地为之翻尽,庐舍为之焚拆,以致人无完衣,体无完肤,家无全口,抢天呼地,莫可控诉。军民饥饿,道死无虚日。河间、沧州数百余里杳无人烟,某地辫子堆积如山。真使贾生无从痛哭,郑图不能尽绘。职不知近畿人民何至如此其极也。”

    洪承畴于奏疏中所描绘的就是正月以来北直地区的惨状,城外如此,城内也是人心惶惶,不时有贼人铤而走险刺杀大清命官,致使多地委任官吏弃印逃跑。

    也因此惨象,洪承畴、张存仕、祖泽润等才迟迟无法剿贼,实因处处皆贼,今日东有号闯天王,西有号日天王,北有敢日王,南有捣日王等大小贼号百多。

    众多贼人挟乱民起事,致使洪承畴方面也不知贼主力所在。霸州之战,其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万余绿营兵更是全军覆没,造成洪承畴即便判断高杰部去向,也无兵可追,甚至还要随时担心山东的淮贼趁势北进。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说的就是洪承畴现在的处境。

    这位前明崇祯朝的重臣不是不想替大清杀贼,实是无力回天,只能等八旗主力回师。

    洪承畴还上书弹劾逃到北直境内的山东巡抚方大猷,说此人畏贼如虎,每日躲在城中只知饮酒作乐,酒醒之后除了往京中发告急文书,再无作为。

    局面之坏,范文程等人也是心知肚明。

    要是大清没有入关,对此局面,他们是求之不得,可如今大清已经入关,北京是大清的新都,这局面就不能不让他们忧虑和不安了。

    宁完我这几个月曾对北直和京师人口做过统计,乐观估计大致现在顺天府连同京城中的汉人不足七十余万,北直各府最多也就百万人。

    人口何以如此稀少,除崇祯十五年始的大瘟疫外,也同他大清有关。四次入关,连南边的山东人口都下降了七成,况每次入关必至的重灾区北直京畿呢。

    人口少自然土地多,可土地多了没人种又有什么用。

    去年六月开始,清廷就将关外的汉人往关内迁,时至今日,总计已经迁移七十万余人,大多安置在永平四府。现在这个迁移人口填充京畿的方案却被渡海的淮贼中断,因此若不能及时剿灭那支北寇的淮贼,京畿连同北直地区就不是什么胜利的“果实”,而是一片片荒芜人烟的赤地。

    “武清、香河、通州并无兵马驻守,贼若沿运河北上,不用两日就会兵临京师,王爷须赶紧抽兵布防,否则京师门户便开。”范文程一脸担心。

    最后赶到的刚林却有不同看法,他道:“王爷不必忧烦,前番洪承畴已探明北犯淮贼不过是从前明军的高杰部,此人是流寇出身,只知四处流窜,又无攻坚器械,真就是窜到京师,也不过自投罗网。”

    多尔衮大怒:“流贼?河间、沧州、天津所属州县焚掠一空!这高杰看起来是流贼,实是欲行流寇之举毁我根基之地!”

    成为皇叔父摄政王的多尔衮在百官心中威严日重,此时发怒,便是刚林贵为内院大学士,多尔衮的心腹重臣也是不敢再说,以免触了摄政王心中紧绷的弦。

    最后,还是苏克萨哈觉得这样静着也不是个事,便开口禀道:“王爷,奴才以为贼军纵是入畿辅也无以立足,只要京师戒严,严阵以待,贼兵必不能持久。

    “说得对,”

    范文程点头说道,“豫亲王已马不停蹄回师,贼兵若敢顿于城外,无异自寻死路。”

    “豫王麾下将士南征北战,都是一等一的良将劲卒,高杰这支贼兵断然敌不过。”刚林道。

    “这些还用你们说?本王就是不明白这高杰怎么就突到京城来了!”

    多尔衮面黑。

    范文程体察上意,大致明白想说什么,忙道:“各督抚株守郡邑,意在城池无恙,可以逃避失事之责。”

    苏克萨哈也恨声说道:“不止这些,他们想的是保境祸邻,祸水他引!哼,那淮贼野掠林宿,何用攻城!这种防盗,实同纵盗!还有,就是欺饰隐匿!骆养性说天津大捷,怎的转眼那贼兵就兵临京师了?虚报冒功,着实该死!”

    “剿贼安民,督、抚、总兵都有责任,原不宜分彼此。既称流贼,原无定向,只视我兵将之勇怯以未趋避,岂可因责分东西而袖手旁观?这些个前明官员,真是拿我大清当那明朝了。”刚林也是气愤,地方表现实在是太过恶劣。

    “内阁拟个谕旨斥责他们,叫他们知道朝廷不是傻子。”

    多尔衮脸上黑云不散,却没说要罢要杀,因为他知道眼下还得靠着这些前明降官们。

    满清入关之后承沿明制也设内阁,大学士们依旧票拟,只是却无了司礼监批红。

    然而,票拟不到一年,多尔衮即认为,“凡陈奏章,照故明例,殊觉迟误”,往往误事,于是决定各部院以及各省文武官员奏章不再经由内院大学士票拟,所奏与六部无涉者,如条陈政事、外国机密、奇特谋略等本章俱赴内院转奏于他摄政王知晓,使得内阁没了票拟权力,朝中大权全部归于他多尔衮一人之手。

    “是,奴才这就去拟。”范文程赶紧应下。

    “叫在京各王、贝勒、贝子家中奴奴阿哈都发甲上城助守,叫豫王不必被贼偏师牵制,立行北上,叫洪承畴、张存仁速速平定乱民,断不能让贼再逃回...各地布防兵马,无论满汉绿营,俱由豫王一体节制。”

    一气下了几道意旨后,多尔衮脸上黑云始散,但心中仍是压抑,对刚林四人道:“入关时本王以为李闯是我大清心腹大患,不想山东却出了个陆贼,英亲王那边即便杀了李自成,这陆贼也将为我大清劲敌,叫本王寝食难安。”

第四百六十六章 辽王可投明主

    新野。

    几天前持续下了两天的大雨让被围已半个多月的顺军将士得到了喘息之机,因为清军无法于大雨中攻城,且清军扎营于城外,所受困苦活罪比城中的顺军更甚。

    雨停之后,城外泥泞异常,清军用于攻城的盾车、撞车都没法往城下推进,大雨更加导致清军粮道不畅,加之接连攻城不克,形势对被围的顺军渐渐有利起来。

    这两天,清军主将阿济格只是不断派人到城下劝降,说什么只要李自成去掉帝号归降大清,大清可以仿吴三桂例封授为王,甚至可以陕甘为李自成世镇之地。

    对此,城中毫无反应。

    诚如牛金星对李自成所言,满洲国中亲王、郡王多如牛毛,汉人封王者前有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后有吴三桂,而这等人又如何配与大顺永昌皇帝并论。

    李自成更是没有降清之意,他亲手灭亡明朝,若转而归降满洲,一个汉奸的千古骂名便叫他李自成永为后人唾骂。

    阿济格无力攻城的原因除了粮草不能及时送上来外,就是尚可喜部的火炮也因这场雨被滞留在了路上。没有火炮,一昧强攻,除了损兵折将外,也让清军士气低迷。

    无奈的阿济格只能一边部署围死李自成,一边将这边的困境向北京急报,免得他那位太过强势的弟弟又发谕令斥责于他。同时督令陕西总督孟乔芳征调民夫疏通因被泥石流堵塞的商洛粮道。

    这两天虽说没下雨,可也没出太阳,一直都是那种阴天,时不时还会下上半个时辰的小雨,不少官兵的被褥都发霉了。

    相对于还有城中房屋可以住的顺军,几万清军连同降军在城外的烂泥地野营,不管是真满汉军,还是二王降兵,都是困苦不堪。

    天黑之后,新野城中的军民再次安心的睡下,呼噜声叫人震耳欲聋,不过也有人无法入眠。

    除了值夜守城的,便是那心中有事者。

    当中就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浑身泥污,蓬头垢面,恍如乞儿。别人和衣一个挨一个的靠在廊檐下酣睡,他却东张西望,时而抱膝沉思,时而面露愁色,时而咬牙切齿。

    这少年便是前明永康侯徐锡登的侄子徐霖。

    第一代永康侯徐忠早年随明太祖南征北战,镇守开平。成祖靖难时,徐忠率部投降,屡立战功,获封永康侯。至徐锡登已是第十一代,如果不是李自成的大顺军,十七岁的徐锡很有可能承袭为明朝第十二代永康侯。

    可惜,如今的徐锡不过是顺军之中一个不为人注意的喂马夫子。其父徐锡登于顺军破城之前将儿子徐锡送出侯府,顺军入城后立行自尽,历代侯府积蓄尽被顺军抄走。

    徐锡一个少年只要不暴露身份,当能安全从北京脱逃。可不久后顺军东征山海关吴三桂,征招顺天府百姓三万余从军为夫役,徐锡同收留他的原鸿胪寺高主薄的仆人穆虎一起被顺军征召。

    顺军大败后,清军于一片石大肆屠戮顺军民夫,穆虎侥幸带着徐锡逃过屠杀。本是想带徐锡南逃,可却始终没有机会,跑到永平时又被顺军残部强征带走,结果就这么跟着顺军一路辗转先是去了山西,再之后又到了陕西,最后来到这河南新野。

    徐锡是侯府之子,见多家中奴仆喂马,因而与那穆虎二人替顺军喂马,倒也被征召他们的顺军看中,一直没将他二人抛弃。

    但是想着国仇家恨,小小年纪的徐锡又如何甘愿替贼人效力,奈何他和穆虎被困在这新野城中,城外满是清军,他就算想跑也无处可逃。

    心中充满仇恨,别人困的要睡,这少年自是难睡。

    “小侯...霖少爷,快点睡吧,明日要出了太阳,地一干,鞑子肯定还要攻城,到时想睡都没机会。”无意醒来的穆虎见边上的徐霖还抱着双膝在那呆坐,知其心事便劝了一句。

    “穆大哥,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徐霖面色愁苦,极度压抑。

    “走一步看一步吧,想也没用。”

    穆虎心里其实也无奈,当初他是有机会独自逃跑的,可寻思这少年是永康侯的儿子,其父又在北京殉国,而南京那边立了新天子,所以他要是能把殉国的永康侯之子带到南京,朝廷肯定会给予优待,总比他到南边继续给人当奴仆的强吧。

    徐霖微嗯一声,心里明白穆虎说的不假,可偏是怎么也睡不下。

    城中一个不为人知的前明余逆之子心事重重睡不着觉,全城军民的核心大顺永昌皇帝李自成同样也没有心思睡。

    同李自成一起退入新野的牛金星劝道:“陛下,这场雨下得及时,胡马虽众,可咱们有粮可食,时日久了,先撑不住的是他胡马。”

    李自成盯着城外的清军大营看了许久,突然说道:“老牛,朕想突围。”

    “突围?”

    牛金星一惊,失声道:“城中尚能坚持,粮食还能撑上一二月,陛下若是舍了新野,清军必然全力追击,再无喘息之地啊!”

    “朕不能被困在这小小新野,外无援军,此地就是绝地。老牛也莫忘了,清军连番攻城不克,只因火炮未到,等他火炮到了,这小小新野城断然是挡不住的。”

    李自成深虑清军火炮,太原一役陈永福他们坚守顽强,可清军大炮一到,半日便被破城。新野小城难道还能和太原城比吗。

    “朕意已决,趁鞑子不备突围。”李自成拿定主意,他前几天就有此念了。

    牛金星默然不语,半响方问道:“突围之后,陛下打算去哪?”

    李自成不加思索道:“去荆襄。”

    “前番白旺领军北上,荆襄之地几无驻军,现在多半已被左良玉占了去,陛下若突围去荆襄,岂非入了险地?”

    牛金星提醒道,心中对他的儿子牛佺也甚是担心,因为牛佺是襄阳府尹,如今不知襄阳是否还在。

    “左贼畏我如虎,不值一提。”李自成根本不在意左良玉那个手下败将。

    牛金星眼见劝不住,只得说道:“城外清军甚众,陛下若强行突围,城中人马不可能都冲出。”

    李自成叹口气道:“朕只带御营同皇后等突围,其他人,各安天命吧。”言罢,不容置疑吩咐,“事不宜迟,老牛你速准备,二更之前一定要出城!”

    牛金星无奈只得答应,自去通知必须带上的大顺政权官吏。

    与此同时,李自成秘密召见将领,将其决意突围出城与众将说了,众将有的惊讶,有的劝说,有的支持,但最后还是达成了一致意见。

    二更,田见秀率所部三千人马突然冲出新野南门,猛冲清军。

    动静很快惊动夜色中的清军各部。

    “什么事?”

    尚可喜心中一惊,朝外喝问。

    外面亲兵叫道:“王爷,城中的贼军似在突围!”

    尚可喜一惊,带人冲出帐篷,果听南边喊杀四起,并伴有大量火把。把守新野南边的是满洲八旗兵,现时正与冲出城的顺军鏖战。

    惊骇的尚可喜看了片刻,突然回首帐中,朝那顾君恩冷笑一声:“李自成弃城不守,自寻死路,你叫本王如何答应你?”

    顾君恩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他也没想到李自成会在有城可依,有粮可食,清军力竭之时突围,但转念一想,转而一脸镇定,轻挼胡须,微微一笑,一脸早有预料道:“李自成流寇成性,十八子,不成器,辽王不是更应该投明主吗?”

第四百六十七章 大顺完了,大清也完了

    驻防新野南城的是满洲镶白旗甲喇额真珠玛喇部同梅勒额真和讬部,因不防被围多日的顺军胆敢出城,镶白旗措手不及被拼死冲阵的田见秀冲乱,接连被夺两座营垒。

    城中顺军连同部分官吏、老营家眷一万六千余人随后在李自成的亲自带领下出城,刘芳亮、刘希尧等将领督兵在前,沿着田见秀部拼死冲出的空隙往南突围。

    城内其他没有得到通知突围的民夫同百姓见状,顿时惊惶大乱,李自成御马刚出城门时,城中就满是妇孺哭喊声。

    此起彼伏的女人孩子哭叫声,令闻者无不心碎。

    意识到大顺皇帝要抛弃他们的民夫同百姓涌到南门,请求大顺皇帝能够带他们一起走。

    人群一片片的跪下,很多人抱着顺军官兵的腿哀求,更有许多人脑袋在地上都磕破了。有些可能知道自己走不掉的百姓从人群中挣扎挤出,拼了命的将手中的孩童朝那些马上的顺军官兵手中塞,希望这些大顺官兵能够带走他们的孩子。

    这让顺军上下都是双眼含泪,有些将领看不下去就叫部下将那些孩子用带子摁在马上,等会突围时是生是死就看这些孩子的造化了。

    “朕,对不住这些子民!”

    李自成鼻子更酸,挥泪掩面勒缰出城,一边的高皇后也是好不难过。

    此等场面于北京,于西安都上演过。不是李自成不想管这些百姓,实是他真是顾不了。

    铁着心扭头走后,李自成率顺军如脱疆野马往南冲去。但是顺军主力没有走多远,便同赶来增援的清军谭泰部相遇,双方展开激战。

    顺军骑兵不如真满骑兵强,弓弩箭枝也少,加上李自成突围决定仓促,各部事先毫无准备,又见“闯王”连百姓都不管了,不少顺军将士遇敌之后便心生怯意,纷纷四散而逃,有的甚至掉头往城中跑。

    顺军越是畏敌,清军越是凶猛,被田见秀夺去两座营垒中的一座很快被清军重新夺回,幸亏大将张鼐带着一群亲兵赶到,于危急关头舍命阻挡住清兵,同时又斩了几个临阵后退的将校才避免通道被清军重新夺回。

    然而随着大量骑马清军往城南赶来,顺军突围越发困难,无论兵马还是实力都难以同清军对抗,唯独占了个突其不意和天色尚黑的优势。

    通道也被清军压制得越来越小,一个多时辰后,负责垫后的顺军将领郝摇旗方得以摆脱死缠的清军,带着所部劫后余生般向南追赶已经冲出去很远的御营。

    天亮后,清军迅速攻占被李自成放弃的新野城,城中数处粮仓虽被李自成走前命人放火焚毁,但清军仍是从中抢到不少,可以支撑十数天。

    得知李自成跑掉的阿济格暴跳如雷,先是怒骂满洲将校无能,其后竟命将城中百姓连同四万多荆襄民夫及小部未及突围的顺军六万余人全部屠戮。

    执行屠戮的是吴三桂部及二王所部荆襄降兵。

    突出清军重兵围困的李自成御营也是损失惨重,战前突围人马有一万七千余,最后只成功突出不到一万人,其余不是被清军斩杀,就是溃散。

    逃出生天的李自成斗志再复,只觉自家如鱼游大海,鸟飞九天,一定能东山再起,遂令马不停蹄往襄阳飞奔。他认为只要能摆脱清军的追击,保证一个月内不被消灭,到时候从汉中过来的侄子李过、舅子高一功就能领大军前来会和,到时他进尚能凭襄阳与清军再战,退则能顺江东下直取江南。

    棋盘已活,怎么也比呆在新野这个死地强。

    可是清军根本不可能给李自成逃往襄阳的机会,眼见到手的大功就这么飞了,阿济格如何甘心,催令各部南击,并处斩了三名在顺军突围时怯战丢失营垒的满洲将校。

    两天后,一路狂奔的李自成逃到襄阳境内的双沟口,此前清军曾追上过两次,顺军又折损上千人马,高皇后也在逃奔中与丈夫失散,李自成急得赶紧让义子张鼐带兵去寻。

    此时的李自成身边只余四千多骑兵,另有两千余拼命南奔的步卒,无论骑兵还是步卒,人人都是一脸悲苦和绝望,一片穷途末日气象。

    双沟口本是襄阳进入河南的交通要地,镇上人口众多,可如今却是空无一人,原本在此的百姓听说满洲人在新野围了大顺皇帝后,都担心满洲人随后会杀奔襄阳,而他们这个镇子是必经之地,生怕满洲人屠杀的百姓均是全家逃难。

    方圆更是无大顺地方官吏能够组织接应李自成,见不少士兵的战马都跑不动,李自成无奈下令于双沟口镇中休整,同时等侯皇后一行。

    一个时辰后,一支数千人的清军骑兵在谭泰的带领下就追了上来,这些满洲兵也不顾疲劳,发现前面有大股顺军后,立即打马冲向镇中。

    就地休息的顺军听到蹄声,被迫再次仓促应战,双方接触之时,坠马者不计其数。

    谭泰认定李自成一定在这个镇子,于是亲带精兵猛冲。

    李自成正躺在一农户床上闭眼休息,听到外面喊杀声猛然睁开眼睛,二话不说抽出放在床边的长刀,从床上一跃而下冲出屋子,大喝一声:“牵朕的马来!”

    走的匆忙,连他的御烟袋也不要了。

    侍卫亲兵将御马牵来后,李自成翻身上马,朝众侍卫亲兵喝了一句:“冲出去!”

    说完打马便奔,一众侍卫亲兵急忙跟随于后。

    田见秀、刘芳亮等人拼死指挥所部拖阻清军,使得李自成成功从镇中冲出。这回却是再也不敢停留,也不顾部下能否坚持,咬牙往襄阳逃去。

    两天前逃出生天恢复的些许斗志于这接连追击中,荡然无存。

    ............

    几百里外的陕西商南城。

    望着那密密麻麻冲进城中的贼兵,汉军镶白旗佐领孙有光绝望的瘫倒在地,脑中空白一片,嘴里喃喃的说着两个字:“完了”。

    最先冲进城中的贼兵有好几百人,这些人无一不是脑袋光秃,脑后吊着一根细辫。

    “杀光,一个不留!”

    脑袋光秃秃的李元胤见人就杀,吓得那帮汉军鬼哭狼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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