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 大顺军的反攻
重庆,凌晨时分。
江上大船,大西王张献忠负手遥看岸上通远门,身后站着他的三个义子孙可望、刘文秀、艾能奇,另有丞相汪兆麟等人。
在此之前,孙可望奉义父张献忠之命劝说重庆城中明朝官吏投降,可城中的四川巡抚陈士奇、兵备副使陈纁拒绝投降。
张献忠遂令攻城。
因重庆位于长江和嘉陵江汇合处,三面临江,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山城,大西军先从西面陆路攻占重庆门户浮图关,张献忠义子李定国亲率将士进抵城下,将重庆城团团围住。
在李定国的指挥下,大西军强攻重庆两次却均未能破城。刘文秀献策以火药炸开重庆通远门,李定国遂下令搜集军中火药,用一口棺材密封,又命军士佯攻以掩护棺材运至城下。
约寅时,重庆城内外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巨响,城墙上的明军更是第一时间就觉城墙摇晃。
天公打雷?!
明军在听到巨响声的第一反应不是向城下看去,而是下意识的抬头朝天上望,等到发现不对时,城墙上已被黑烟笼罩,更听到有士兵在发出惨叫声。
烟雾阻挡了人的视线,明军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脚下在剧烈晃动,通远门那段城墙上更有无数城砖飞起。
“发生什么事了,西贼哪来的炮!”
四川巡抚陈士奇在听到巨响后冲了出来,等看到通远门一带已被黑烟笼罩后,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巴,不知道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城内其他明朝官员连同瑞王朱常浩亦是骇然。
通远门的城墙上,明军可以用鬼哭狼嚎来形容他们,很多倒霉鬼是在爆炸的一瞬间就被飞起的巨石砸得稀巴烂,更多的则是随着突然塌陷的城墙掉下去,随即就被复落的泥土、石块、城砖生生活埋掉。
“城墙塌了,城墙塌了!”
惊魂未定的明军如见鬼似的看着眼前出现的一大截空档,原先连绵的城墙就好像被神仙硬生生搬走一般,露出了一个宽约数十尺的巨大豁口。
“擂鼓,攻城!”
在城下指挥的李定国率三千披甲将士顺着炸开的豁口攻入城,城内明军根本无法抵挡,在李定国的猛攻下纷纷溃散。
重庆城破。
天亮后,明瑞王朱常浩,巡抚陈士奇,知府王行俭、知县王锡等被大西军捕获。
李定国遣人问禀义父如何处置这些明朝官吏,大船上的张献忠命全部处死,又下令将据城抗拒的明军士卒四千余全部砍去一只手,然后释放。
同前番大西军在湖南长沙一样,张献忠在进入重庆后立即宣布三年免征,同时严令军士劫掠。
不久前大西军攻取衡洲及其所属州县时,所到之处,纪律严明,当时有秀才给远方亲人信中说道:“张献忠来衡州,不戮一人,谣传其杀人如麻,耳闻确不如眼见。”
张献忠又令发银一百万两。
此是大西军惯例,每攻破一地,必令将军中从明朝宗室藩王、府库、官绅处劫来的银子分发贫民,一是招揽人心,二是为大西军招募兵员。
数量最多的一次是在武昌破明楚王府,分发白银多达六百万两,远近贫民多称大西王为散财王。
大西军是在正月到达四川的,先攻克夔州,不过到万县时因江水暴涨,被迫在对岸留屯三月。待水位下降后,大西军连克梁山、忠州和涪州,击败明总兵曹英,破佛图关,明四川总兵秦良玉率兵来战,亦被大西军击败。
张献忠在重庆呆了不到十天,便命部将刘廷举守重庆,他则率四个义子分三路向四川首府成都挺进。
沿路州县望风瓦解,烽火数百里不绝,成都大震。接任的新四川巡抚龙文光由顺庆驰援成都,又调总兵刘镇藩及附近土兵守城。
一时成都援兵四集,张献忠纳义子孙可望策,使精兵伴作明朝援兵混入成都,明四川巡抚龙文光根本辨认不出来。
结果在这些混入城中的大西军将士接应下,大西军从四面同时攻城,仅用三日,成都城破。
明藩成都王朱至澍、太平王朱至渌自杀,四川巡抚龙文光、巡按御史刘之渤、按察副使张继孟等明朝派驻四川的主要官员因拒不投降,均被张献忠下令处死。
去年李自成在襄阳称“新顺王”时,张献忠不甘示弱也在武昌称“大西王”,因此在取得成都后,张献忠有意在蜀地正式建国。其以耶稣会士意大利人利类思,葡萄牙人安文思为大西军顾问,又以“深通天文地理,又知各国政治”赐二教士为“天学国师”。
利类思私下对安文思道这个大西王智识宏深,决断过人,知足多谋,其才足以治国。
有感张献忠对教士的尊重及对西洋知识的重视,利类思同安文思便有意在大西军传教,可是张献忠却不同意。
“吾深知尔等之教,活而且圣。惟一天主真神,应受朝拜,尔等当朝拜之。然当在欧洲朝拜之。因我等生于中国,亦有我等之敬礼,谨当守之。”
张献忠的态度很明确,你们这些西洋人在西洋可以拜上帝,但我们中国只拜父母,不拜上帝。
又对孙可望等义子道:“这些个传教士借传教之名,暗行其私意,窥探中国底细,报知母国。不过只要我中国刀锋足够,传教士可为我用。他日我大西定鼎中国,你们叫那教士带路,点上大兵,讨平他们的母国,将他们先进于我中国的东西都学来,学不来就抢来。”
军事上,大西军虽夺取了重庆和成都这两座四川重镇,可四川绝大部分地盘仍为明军控制。
有明参将王祥、杨展,游击马应试等占据四川南部,松潘副将朱化龙等占据川西,他们不断的从川南、川西向大西军发起进攻,令得张献忠不得不派四个义子分别攻打。
就在张献忠准备于成都正式建国时,却传来李自成在北京兵败的消息。
“我就说李瞎子没有做皇帝的命,他叫辫子兵撵出北京城了!”张献忠的大西国丞相汪兆麟很是幸灾乐祸。
“你高兴个什么劲?李自成要是败了,他辫子兵就不来打我了?就算他不来打我,我张献忠就不打他了?中国之地,我们自己人怎么争都是我们自己的事,他辫子兵凭什么来争!”
张献忠有意联顺抗清,然而李自成任命的怀仁伯马科却率一万兵从汉中入川。
马科是明朝降将,以偏裨平流寇积功至总兵,敢战著称,仅次于曹变蛟。投降大顺后就被李自成派来四川,因为消息遥远,此时尚不知李自成兵败北京,在攻取汉中后仍按原先李自成的命令向四川进军。
随李自成退到西安的宋献策曾在上个月建议李自成派人召回马科,一方面聚集兵马同清军再战,另一方面则是同张献忠修好,两家共同抗清。可李自成却没有召回马科。
马科的“入侵”让张献忠十分气愤,也不管李自成正在和满清辫子兵作战,点起大西军主力就往川北准备先打退马科的进攻。
大概是张献忠领军出发的第三天,李自成收到河南节度使吕弼周的“捷报”,说是大顺的淮阴侯、淮扬节度使陆文宗已率所部北上山东,先后收复济宁、曹州、兖州、济南等地,并斩杀清山东总督王鳌永,满洲宗室巴哈纳所统三千真满汉军亦被全歼。
吕弼周同董学礼合兵业已攻下南阳。
军师宋献策十分高兴,向李自成进言应当趁清军被山东淮军吸引之时,立即组织在山西、河南发起对清军的反攻。
第三百六十三章 舅舅我要入主北京
李自成最近一直没有睡好,山西那边传来的消息很不好。
满清的英王阿济格同吴三桂他们率清军主力自真定回返北京后,清廷又派出大将叶臣率满蒙八旗兵五千攻打山西。
叶臣领军自北京出发后并没有立即去山西,而是从北直隶的饶阳先去了河南怀庆,帮助清廷委任的怀庆总兵金玉和平定了怀庆所属诸州县,此后才折道西进太原方向。
叶臣这支满蒙八旗兵虽只五千人,但战力彪悍,向山西进军途中先后定府九、州二十七、县一百四十一,并署置官吏,安辑居民。凡是原明朝官将,叶臣一律遣人劝降,现已兵锋直抵太原。
李自成任命的山西节度使韩文铨同文水伯陈永福一面做好死战准备,一面向西安紧急求援。
韩文铨奏称满洲兵连同招降的新附兵有三四万人,但到太原后并没有马上攻城,据细作探知满洲人是在等什么西洋神炮。
所以,韩请求皇帝能在一月之内向太原派来援军,否则满洲人的西洋神炮一到,太原城墙肯定难以抵挡。
另外,降清的明恭顺侯吴惟华和叛变的姜瓖也占据了山西北部,三个月来因为前明降官降将作乱,导致大顺将领多达数十人被叛兵所杀,损失兵马也达四万多。
其中让李自成最心疼的就是制将军张天琳的被杀,张是当年商洛十八骑之一,是李自成老伙计中的老伙计。之前也有两个老伙计战死,一是蕲侯谷英,另一个是制将军谷可成。
短短三月,大顺就丧失了三分之二的山西府州县,使得原定以山西为前沿反攻的计划一拖再拖,甚至牛金星等已经建议放弃太原,将山西境内所有兵马全部撤入陕西,坚守潼关。
李自成恨恨问牛金星他们为何山西会处处皆乱。
牛金星斟酌之后,道:“主要是因为陛下东征之后对明朝官绅行宽柔手段,以致这些乡宦官绅,世家大户没有被打击,在地方拥有很大势力。若陛下未败在一片石,这帮人定是认陛下为中国之主。可现在,这帮人见陛下退出北京,便以为我大顺实力不济,便趁机叛乱,妄想恢复明朝江山。”
“恢复明朝的江山?这帮人眼睛都瞎了吗?难道他们不知道如今是满洲鞑子要来占中国,是那吴三桂当了汉奸吗!”李自成愤愤不平,连烟都不抽了。
“道理我们懂,可那帮人不懂。他们都以为吴三桂只是向满洲人借兵。”牛金星摇头道。
“不管了!这局面再坏,难道还能坏过崇祯十年!”
李自成郁结之下去看养伤的刘宗敏,将当下形势跟这老弟兄说了一番后,却不再发愁,而是忽的笑了起来,哈哈道:“要再坏下去,你们还跟不跟俺上商洛山?”
“刚有了婆姨,还生了两崽,倒是有些不舍得,”
刘宗敏说到这,敲敲大烟袋,“啥时要上商洛山,你提前说一声,俺好下手,省得叫鞑子捉去威逼要挟俺。”
“有你这话就成,俺总不能让你刘宗敏绝了后,姓朱的也好,姓鞑的也好,想要叫俺李自成认输,须得割了俺脑袋才成!”
从刘宗敏那里出来后,李自成又恢复了斗志。
也真是天无绝人之处,处处皆噩耗时,却有一个好消息传了过来——山东打赢了!
这个消息让李自成惊喜交加,没想到他这永昌皇帝主力接连败北,年初在淮扬新收的“小弟”却在山东替他这永昌皇帝出了一口恶气。
身为军师的宋献策在仔细阅看吕弼周的捷报后,大胆提出一个反攻方案。即让已经夺取济南的淮阴侯陆文宗全师北上直隶,向京畿一带展开攻势,大顺主力则在山西太原、河南怀庆地区同时发起反攻。
“只要陆文宗奉旨北上,清廷必不敢让其部威胁京畿,届时定派大军前往征讨,如此我们这边的压力就轻了。”
牛金星反复思考宋献策的方案,认为可行。
制将军马世耀却打抱不平起来,对宋献策道:“宋矮子你不地道,你让陆文宗兄弟全军北上吸引满洲鞑子,那鞑子真就全力而出,陆兄弟不是死的很难看?”
李自成也觉这个做法有点不合适,摆明了是让陆文宗替大顺当“炮灰”。
“这怎么能是让人家送死?老马,打仗不是儿戏,得从全局出发,你想陆兄弟要是能将清军主力吸引过去,牵制住,咱们这边动手猛打叶臣,他叶臣能挡得住?叶臣若败,山西全境立时就重新收复,到时我们趁清军主力腾不出手挥师进逼北京,那鞑子还不得将兵马再撤回来同咱们打?”
宋献策反驳马世耀的“短视”,指出让淮军北上直隶并非真的让淮军当炮灰,而是吸引住满洲主力,等大顺光复山西全境向北京进军,满洲人还得把大军撤回来,哪里会和淮军死缠。
“只要淮阴侯的兵马能够吸引清军主力三五个月,我大顺就能将鞑子合围在北京!”
牛金星下了断言。
李自成再三商量,认同这个方案。
宋献策进一步道:“山西这边由袁宗第、高一功、刘见秀、李过、刘芳亮五位将军的兵马为主力,以十万之师会太原陈永福先攻叶臣,再剿灭姜瓖、唐通这帮叛将,然后从井陉挥师京畿。”
“河南那边呢?”李自成问。
“河南让白旺兄弟领精兵三万入南阳,会董学礼北上怀庆,这样既能配合山西这边,也能减轻山东陆兄弟的压力。”
牛金星补充道:“河南山寨大则数万人,占据许多州县;小则万余人,也占领一州一县。这些土寨,倘若投降满洲人,是我之大患;如被南都加以名号,为南京所用,也是我们的大患。”
牛金星的意思是要吕弼周不惜金钱拉拢河南境内的土寇,让他们不要与顺军为敌。哪怕不愿归顺,也要让这些土寇暂时观望,不要投降满洲。
“既然你们都说可行,那就下旨吧。”
李自成估算如果东线的淮军能够牵制清军主力,西线的反攻就一定能够奏捷。
只是,永昌皇帝却没有想到,几千里外的东线,他年初新收的淮扬小弟却对自己的外甥说道:“只要李自成能够吸引清军的主力,咱们这边就小敲小打,积小胜为大胜,到时趁满洲人和李自成两败俱伤时,你舅舅我就能入主北京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陆四的大寿
陆四不是跟外甥开玩笑,他是真想去北京坐一坐龙椅。
天子者,谁能救中国,谁能为之!
朱家不能救,李自成不能救,张献忠不能救,李定国不能救,郑成功不能救,陆四来救,成了,这皇帝自然就应该他来当。
不成,人死吊朝天而矣。
红日东升,淮扬文宗!
想要达成这个目标,就需要李自成同多尔衮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让大顺和大清都为王之前驱,让腐朽的大明扫进历史的尘埃之中。
“喝!”
光着身子的陆四给同样光着身子,已经被舅舅灌的脸通红的外甥也是光着身子。
舅甥两人都是一条短裤。
今天是陆四的生日。
八月十五,二十大寿。
没有人知道今天是陆四的生日,外甥延宗也不知道,只有陆四自己知道。
大清早,他跑到厨房下了一锅面条,叫齐宝同牛大、刘二等亲兵过来同自己一块吃面。
一碗面,一根大葱,一碟酱油,一碗咸菜。
这个生日过得很简单。
直到晚上,陆四才让齐宝弄了些猪头肉来,什么人也没叫,就叫来自己的外甥延宗同侄孙魏义良。
可侄孙义良酒量真不行,一碗才喝了一半就天旋地转,无奈陆四只得让人将侄孙扶去睡觉。
“舅父要做天子吗?”
喝的醉熏熏的李延宗叫舅舅的话弄的很是激动。
“有甚做不得的!他朱家能做,他李家能做,他爱新家能做,我陆家就不能做了?”
陆四将半碗酒倒进嘴里,拿筷子夹了片肥肉塞进嘴中,又抓了一把黄豆在手中,拉着外甥的手走到墙边,“叭”的右手在京畿一带重重一拍。
“你要是能替舅舅我打进北京城,我封你做亲王,同你哥广远一起给舅舅守江山!”
陆四一个饱嗝,重拳出击在京畿地图连砸三下,丝毫不觉疼痛。
“好,舅父当皇帝,延宗当亲王!”
酒精和兴奋的双重作用下,热血沸腾的外甥已经浮想自己率大军攻入北京的一幕。
“这可不是你舅舅我痴人说梦,而是咱们有争天下的资格!延宗,你记住,不管这目标有多大,只要胆子足够大,敢豁得出去,舍得这一身剐,就是天王老子咱们都能给他拽下九重天!”
陆四深呼吸一口,拉着外甥又坐了下去,抱起酒坛子将两个大碗又倒满,抓起一把炒黄豆嚼了起来。
山东的局面已经改观,但西线顺、清双方的格局依旧没有变动,如果任由历史车轮继续向前转,那再过两个月顺军的山西防线、河南防线就会基本瓦解。
十月下旬,北京的清军主力会兵分两路攻打陕西,一路由英亲王阿济格率领吴三桂、尚可喜等军由大同向榆林进兵,然后从陕北南下西安;另一路由豫亲王多铎率领孔有德、耿仲明等部,从河南怀庆攻击潼关。
之后便是潼关战役。
潼关失守,陕西陷落,三个月后,李自成死于湖北九宫山。
这个历史也意味着留给陆四的时间只剩六个月。
一旦李自成身死,大顺军分崩,清军必将大举南征。
山东,首当其冲。
陆四挡不住全力出击的清军主力。
那么,陆四就要在李自成的顺军主力还能同清军决一生死之时,于东线牵制住豪格集团,使得两个月后的怀庆反攻扩大战果,延缓李自成败亡的速度。
只要李自成多撑一天,西线顺军主力始终吸引清军主力,陆四就能不断壮大,最终成为逐鹿的一方。
但东线怎么个打法,也是有讲究的。
首先,不能打快。
打的太快,哪怕能全歼豪格集团,淮军的损失也必定很大,得不偿失。而且,要是豪格集团这么快就被淮军吃掉,那对满清而言,山东的淮军就是不弱于西线顺军主力的存在。
多尔衮要是狠下心来先消灭淮军,陆四反过来就成了坐山观虎斗中的一只虎了。
故而,得将豪格集团诱进山东腹地,拖着他们,不与豪格决战,一直拖到顺军在怀庆发起反攻,然后吞掉豪格,使得多尔衮有心想解决淮军,也必须首先解决西线的顺军。
满洲的兵马虽强,毕竟有限。
这一点陆四必须加以利用。
可他不知道,远在几千里外的永昌皇帝已经决定他这个淮阴侯为战略做出牺牲了。
........
八月初二,孔有德部将孙龙率部攻占已成废墟的德州城,孙部遍搜城中,却无一百姓。
全城房屋尽被焚毁,水井也被堵塞,整个德州城除了死寂还是死寂。
陵县、恩县、德平、平原诸县无一不是如此。
无民,无房,无粮,饮水也极度困难。
清军面临从未有过的困境,正蓝旗中曾随阿巴泰于去年到达山东的将校纷纷说,这淮贼作为比之八旗更甚。
清招抚南方总督大学士洪承畴将行辕从沧州迁到了吴桥,洪与张存仁、卢兴祖等于此地统一部署北直、河南、山东三省军政事项。
八月初九日,清山东巡抚方大猷亲自押送于临清征集的二十万石军粮运至已挺近至禹城的豪格大营。
从初三日起,南下的清军就不断遭到淮军小股骑兵的袭扰,这些淮军骑兵以百人为规模,或与清军探马交战,或袭击清军运粮队,或于清军夜宿扎营时于营外鼓噪惊嚷。
豪格派出真满洲骑兵加以驱逐剿杀,至二十日,前后斩获淮贼首级四百余颗,自身仅损失六十余披甲人。
只是,淮贼在遭受巨大损失同时,却加大了袭扰清军的规模,二十二日甚至一次出动两三千骑兵于禹城东南方田各庄向孔有德部将缐国安带领的一支千人规模兵马发起进攻。
双方从早上交手一直持续到午后,因清军骑兵增援,淮军在丢弃三百余具尸首后向东逃窜。
此役,凭借火器优势的缐国安部只损失不到百人。
渐渐的,清军方面算是摸透了淮军的用兵方略,就是企图通过不断袭扰以期疲惫清军。
这个办法不能说无效,的确使清军为了保护粮道而不得不多派战兵,同时也让清军得不到充足休息。
只是,却还是不能阻止清军向济南方向挺进。
八月二十九日,清军抵达济南。
第三百六十五章 陆四什么意思?
济南府肥城县,一队淮军士卒在当地里正的带领下来到一处村庄。
带队的军官是旗牌队的队官万景,原刘泽清部将詹世勋的亲兵,马官屯一战以两颗真满洲首级晋为队官。
同万景一起过来的是原大顺吏政府委任的东昌府军粮同知薛桂,他是陕西人,崇祯五年进士出身,去年三月在陕西降顺,后被派到东昌。前几个月明朝官绅作乱时险些被杀,幸被北上东昌的高杰部救出,现在山东通会陈不平手下帮办移民及防灾诸事。
肥城县的这处村庄半个月前突然闹疫,但当时染疫的只两个人,所以村民们没当回事,不曾想随后染病的人越来越多,起初是头晕发烧,后来是接连做噩梦,之后一些患者脸上会出现一团团散开的深红色斑,有时还会遍及周身。
当地里正害怕疫情扩散,赶紧将事情报到了县里,原以为县里顶多派些郎中过来帮助救治,没想却派了一队大兵过来。
这些大兵究竟是明军还是顺军,里正也搞不清楚,只知道现在知县老爷不叫县尊,叫县令了。
万景带队到村口后,便让几个手下同一起过来的马姓郎中进村,并请那马郎中一定要弄清是什么病。
大概过了有半个时辰,马郎中同那几个士兵就出来了,一个个都是脸色发白,有两个士兵还跑到一边呕吐。
“是什么?”薛桂将马姓郎中拉到一边,“麻风?”
“不是,”
马郎中摇了摇头,“是出花子。”
薛桂听后点了点头,问马郎中可有办法治疗。马郎中说花子这病会传人,来得很急,但不是不能治,就是花费大些。不过那些早期的花子病人可能救不了,因为打发病到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薛桂吩咐道:“你尽管用药,回去之后我就差人将钱拨你。”
“好。”
马郎中应了,他原先还担心官府不肯出钱救人。随即提出要将这庄子隔离,不能让里面的病人出来,外面的人除非是出过花子的,否则也不能进去。
薛桂一一记下,并要随同过来的肥城县衙人员立即着手办理。尔后同万景低语了几句,后者听了一怔,但还是点头同意按薛桂说的去做。
未几,十几个出过花子的士兵用布蒙面,戴上布套又进村了。
深夜时分,这些士兵赶着两辆马车出了村子,然后一路向北。
...........
济南城成型于宋朝,明洪武年间在土城外瓮以砖石,将济南改为砖南。
城墙周长大概有十三里,共有四个城门,西门称泺源门、南门为历山门、东门称齐川门、北门为汇波门。此外还筑有瓮城,建有城楼4座、箭楼3座,敌台、铺舍等防御设施也俱全,大小垛口三千余,可谓固若金汤。
然而就是这么一座固若金汤的济南城却在六年前被清军大炮攻破,致死十几万军民。
清军撤走后,明朝方面抢修了被清军大炮攻破的西门。不过这次抢修廖胜于无,因为城中基本没有任何“省会”价值。后来清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再次率军入寇山东,就过济南而不入。
淮军第一镇进驻济南城后,却开始立即组织人手加固西门,除使用大量砖石外,又用糯米和土于墙后再建同样高的两道土墙,上面部署大量防御器械。使守城器具同火铳、火铳、弓弩形成淮军都督陆四所说的“立体防御”效果。
“第一镇要让济南成为满洲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镇帅夏大军多次于军中重复同乡陆四对他的交待。
为了向全军将士展示自己与济南共存亡的决心,夏大军又叫人给自己打了口棺材摆在西门后面,当然,这也是从同乡陆四给他讲的西方某国将军携棺出征故事得来的灵感。
同样是陆四老乡的第一镇二号人物徐和尚也有样学样,在他负责的东门也摆了一口棺材。
不同的是,徐和尚的这口棺材不是放在城门后面,而是抬上城墙摆在城门楼下,而更让人炸舌头的是,徐和尚每天竟然就睡在棺材之中!
醒了,爬出棺材,嚷一句:“老子又多活一天!”
然后,在画满“*”字符号的棺材前念上一段《金刚经》或是《法华经》,稍后洗把脸就去啃猪蹄子。
东、西、南三门都被第一镇重新加固,独北门没有修。
原因是北门是济南四城唯一的水门,城中大明湖的湖水就是通过北门楼底下的涵洞排入护城河的。
当年清军攻破济南后,有几千济南百姓就是被清军从城中驱赶从北城跳下淹死于河中,清山东总督王鳌永也是在北门被淮军都督陆四下令烧死。
所以,清军不可能从北门攻击,除非他们有水师。
清军抵达济南后并没有立即攻城,因为汉军的炮队还在后面。
没有大炮,清军除非是昏了头才会披甲登梯强攻。
满洲肃王豪格命大军于济南西、东二门扎营,所扎营盘俱挖深壕,立竖栅,撒铁蒺藜,又置箭台、铳台,并留有可供骑兵通行的道路。
这让城上的淮军第一镇上下都有些佩服。
徐和尚建议可由他带领死士趁清军立足未稳,营盘未建时冲一波,杀杀他们的士气。
镇帅夏大军却没有同意,他的任务是死守济南,不是打击清军。只要将济南守住,成功将清军拖住,就算大功告成。
为了防止清军掳掠济南府城附近的百姓用来填平护城河,或打击城中淮军士气,早在一个多月前,济南附近百里的百姓就被淮军往后方迁移,大多同德州过来的百姓安置在济宁、泰安等地。
这个做法也确是给清军增加了破城难度。
见清军似乎主攻东、西二门,夏大军便将北、南二门守军又调拨一些加强东、西二门的守卫力量,同时让北门继续水运。
清军也知道有护城河保护,他们无法阻止城中淮军在北门水运辎重、粮草,所以也根本不来看。
双方就这么一个在城内,一个在城外,各干各的,但双方都知道,这个平静很快就会被打破。
豪格带人实地看过济南西门后,认为恭顺王的炮队是完全可以再次轰塌城墙的,所以对破济南并不担心,唯一麻烦的是怎么填平护城河。另外就是不知道淮贼的统帅是否在城中。
“济南城主子是一定要拿下的,要不然摄政王就会以主子师久无功降罪...”
“恭顺王那里有不少汉人民夫,真个掳不到人,就拿这些民夫去填好了。”
“攻城时,东、西二门同攻,叫淮贼顾此失彼...”
大帐中,正蓝旗的一帮满洲将校正就如何攻破济南议论时,豪格却突然问道:“你们说,这个陆四只承认以我为首的大清,不承认以多尔衮为首的大清,是什么意思?”
第三百六十六章 豪格收女婿
豪格率军进至德州平原县时,淮贼就使人送来了一封信,信中声称只有豪格配为满洲之主,余人皆不配,更说什么淮贼只愿同豪格谈,不同多尔衮谈。
正蓝旗众满洲将校一致认为,这是淮贼陆四对大清使的离间之策,且看起来太荒唐可笑。
大清已经兵临城下,你淮贼陆四难道以为向肃王示好,就能换取八旗将士退兵不成?
而且就算豪格同意和谈,正蓝旗这帮满洲将校也不答应。
原因是同巴哈纳一起阵亡的那一千满洲将士都是他们的亲戚。
齐河这一败,不仅仅是折了正蓝旗七分之一的实力,更是让正蓝旗家家带丧。
尤其是阵亡的满洲将士首级竟然都被淮贼割去,这让随豪格南征的三千满洲八旗将士是人人义愤填膺。
几乎没有人认为淮贼送这封信来是真要和肃王谈,可是豪格却觉得这事未必就荒唐了。
他对亲信机赛时说过一句话,是谓:“不想中国也有知我冤屈之人。”
并在同恭顺王孔有德的一次会面中提及重启议和的可能性,说若能不动刀兵解决山东,对大清也是多有裨益。
孔有德回去后却对部将缐国安、孙龙说道:“我观肃王心思不在征战,这不是好事,北京若是知道,肃王多半又有凶险。”
因有感当年皇太极对自己的知遇和厚待,孔有德这个恭顺王肯定不可能不支持豪格,只是他并非满洲议政王公大臣会议的成员,也不敢公然站出来支持豪格夺位,毕竟,帝位已经有主。
其实孔有德对满洲人还是很了解的,满洲族人太少,所以打太祖时期满洲人就形成一个习惯,那就是内部分歧再大,但只要外面还有强敌,他们就会互相妥协,从而确保满洲不会因为内讧而分裂,继而消亡。
这体现在当年太祖同弟弟舒哈尔齐的争斗,体现在太宗同莽古尔泰、阿敏的争斗,现在则体现在多尔衮同豪格的争斗。
历次争斗中,哪怕彼此恨的要命的双方在结果出来后,旗下的将校就会立即放下仇恨,团结在新主旗下同外敌继续斗争。
这才有了入关后两黄旗很多人“倒戈”向多尔衮称臣,有了豪格被削爵夺位却没有满洲将校再敢带刀闹事。
“肃王领军征战是把好手,但于朝堂之上却不甚聪明,过于莽撞了,王爷最好不要与肃王走的太近...”
孙龙劝说孔有德不要掺和豪格同摄政王的争斗中,徒惹不必要的麻烦。
孔有德点了点头,道:“我对豪格是听调不听宣。”
大意就是于战事中,他孔有德是全力听从豪格调派的,但绝不会帮助豪格造多尔衮的反。
孙龙等人听了这话也顿时安心。
“你家小子不错,待四贞再大些就许给你小子,将来我死了,叫你小子承我这恭顺王爵。”
孔有德对孙龙的儿子孙延龄很喜欢,他膝下无子就一个闺女,所以有心想让孙龙将儿子给他当倒插门女婿,要不然他这恭顺王的爵位可就没人继承了。
“就算王爷再喜欢我那小子,总得我那媳妇大些再说吧。”孙龙呵呵一笑。
“你放心,将来两小家伙生了娃,总留个有小鸡的跟你姓孙。”
孔有德亦是笑了起来。
豪格那边,是真的动了和谈心思,半点都不假。
他对梅勒额真希尔艮说如果淮贼陆四真的愿意归顺大清,他这个肃王可将女儿下嫁。
豪格今年35岁,比他的大仇人叔叔多尔衮还大四岁,现有七个儿子两个女儿。
大女儿今年14岁,小女儿5岁。
豪格打听的清楚,淮贼的首领陆四年方二十,尚未娶妻,其又向张存仁、洪承畴他们提出请大清嫁满洲公主便可剃发称臣,所以要是他豪格将长女许给陆四,陆四说不定真的愿意归顺大清。
而他豪格则将因此事成为大清于东线战场的最大功臣。
这个想法可把希尔艮吓坏了,劝说主子千万不要背着摄政王同淮贼和谈,因为对方如果是真有意同主子谈,就不会到处张嚷说只愿同肃王谈,而不同多尔衮谈了。
“汉人都将我国内情看的明白,我国人却是视而不见,这是什么道理!”
豪格恨恨不平,大清的皇位由他继承是天经地义的事,人家外人都晓得这个道理,满洲内部何以这般冤屈他这太宗长子,大清的太子!
“淮贼人马数万,虽不甚精锐,但若能归我,于山东、淮扬我便有说话的权力,总不能让他多尔衮说废我就废我吧?高墙之内,我是不愿再进去了,真如阿敏、莽古尔泰一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豪格越说越气,也越发坚定由他招抚淮贼的念头。
入关之后,原本拥有三旗支持的豪格势力急速削弱,带领满洲夺取北京击败李自成的多尔衮在八旗之内获得了空前的威望,两黄旗大半倒戈,正蓝旗又被多尔衮夺走7个牛录,巴哈纳损失3个牛录,豪格现在真正能指挥得动的就是现在带到山东的10个牛录!
所以,重新获得自由的豪格比任何人都焦虑,也迫切希望扩大自己的势力。
希尔艮心中暗叹一声,道:“主子就算有心招抚淮贼,也得先拿下济南。”
豪格知道希尔艮说的是对的,眼下淮贼气焰还是很嚣张的,但要是能夺取济南这座山东腹心之地,淮贼地盘就要为之被分割,届时他这大清太宗长子再向对方示好,愿嫁女,那淮贼陆四才会乖乖归顺。而且,拿下济南也能向北京证明他豪格的才干,同时也能安抚正蓝旗上下。
希尔艮在豪格的要求下将肃王的好意通过特别渠道传达给了淮军。
“豪格是想让我当耿精忠?”
陆四有些愕然,没想到豪格竟然愿意嫁女。前世记忆中,他好像记得豪格有个女儿是嫁给耿精忠为妻的。
“人家要做我丈人,我这女婿总不能不晓得好歹,传话给济南,人都死光了,济南城也不能丢!”
陆四杀气腾腾。
清军也是杀气腾腾。
九月初四,清军开始炮击济南。
第三百六十七章 人命如泥
有过被炮击轰塌的济南西城无疑是清军炮击的重点目标。
西门的炮击由孔有德的部将缐国安负责,调动了包括25门红衣大炮在内的各式铜铁炮近三百门。
孔有德部的炮手都是多年老卒,军官大都是在当年登莱巡抚孙元化所建新军呆过的,降清之后又几乎参与了明清战争的所有大规模战事,身经百战的他们可以说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炮兵。
当年松山之战,清军能够快速攻破塔山、杏山二城,一举占领明军粮道所在笔架山,这支天佑炮兵在其中发挥关键作用。
一片石大战时,虽说是满州兵和吴三桂的关宁军和闯军正面硬战,但若无三顺王的炮兵在后方掠阵,压制住了顺军步队,那一战清军固然还是会赢,但不会那么轻松。
炮击前后持续了一个时辰,向济南西门砸了不下千颗实心弹,导致重新修建并加固的西门城墙部分区域出现松动及坍塌。
炮身巨大且重达数千斤重的红衣大炮的炮击声更是震天震地,隔了二三十里地都能听到济南城下的炮声。
守卫济南的淮军第一镇并没有开炮还击,一方面是他们的火炮数量不及清军,尤其是没有射程较远的红夷炮,所以冒然开炮还击暴露炮位,极易遭来清军红夷炮的轰击。
另一方面是淮军的药子数量不足,这也是困扰并严重影响淮军火器装备的致命处。
目前为止,淮军所需的火药大半都源于战场缴获,自身因为缺少原材料原因尚无法自制火药。
除缴获外,就是重金在南方购买,购买对象不局限于南都方面,也有福建郑家,甚至替淮军服务的一些商人在淮西明军那里也有购买。只是,购买量有限,始终无法保证淮军有足够药子使用。
反观清军这边,盛京“兵工厂”之完善已是亚州第一,入北京后又全盘接收明朝最大的火药生产衙门内廷兵仗局所属军器司,单是这个军器司每年火药产量就多达五十余万斤。
换言之,清军可以用大炮不停的轰轰轰,丝毫不在意火药的消耗,淮军这边却得掐着算着,不到迫不得已那炮是不敢打的。
十几年前的大小凌河之战时,时为后金军的清军就跟现在的淮军一样缺少药子,以致差点让明军张春部翻了盘。
战后深感火药重要性的皇太极命负责乌真超哈炮营的佟养性,重金请山西的明朝商人帮他们购买火药、聘请火药匠人到盛京,从而帮助满洲人实现了火药自给。
坐镇西门的淮军第一镇镇帅夏大军以为清军在炮击的时候就会派人填河,但清军却没有一边炮击一边填河,而是等炮击停止后才开始组织人手填河。
炮击的时候,夏大军用手中陆四给的千里镜看到,有上百名头戴尖盔的辫子兵簇拥一清军大将在观察济南西门受炮击的情况,当时就恨自家的炮打不了那么远,不然百炮齐发,一定能将那辫子兵大将轰死。
济南的护城河绕济南城一周,河宽五丈左右,水深约七尺。
六年前多尔衮指挥清军围城破城时,驱使上万济南附近居民背泥填河,后面更是直接于河边斩杀汉民推入河中,方才堆出一条宽二十几丈的“人路”。
而除了背泥填河,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填平济南的护城河!
炮击结束后,孔有德部就开始驱使随军的汉人民夫携泥平河。
城上的淮军也开始抢修城墙。
随着号角声,五千名已经准备就绪的汉人民夫分成若干队从营中冲出,身上背负的是一袋约四五十斤重的泥土。
这些来自北直隶地区的民夫们知道他们的填河行为会导致济南城的失陷,但他们却没有任何办法去阻止,因为他们不进就是死。
没有选择。
为了活下去,五千名汉人民夫如潮水般蜂涌而上,为了给自己壮胆,他们发出啊啊的大叫...跑到护城河边将泥土丢下就回头跑,唯恐跑慢了一步就会被城上的铳子、箭枝射中。
“放铳!”
眉头紧皱的夏大军终是下令射杀这些苦命的同胞。
几百根火铳顿时打响,这些火铳同样也是缴获自清汉军旗石廷柱部的。
“砰砰”声中,铳子打倒了或在往前奔,或在往回跑的上百名民夫。
倒地的同伴和身上的血洞让没有被打中的汉人民夫们惊叫起来,可在短暂的骇叫之后,他们却将受伤的同伴抬起直接往河中扔去。
这是大清兵告诉他们的活命办法——想要早点结束,就得早点把河平了。
倒下去的人,同样也是填河的工具。
人命,同泥土一样,没有区别。
倒下,什么也别怪,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
死了几百人的民夫还是疯狂的在背泥,淮军不得不发炮了。
伴随着炮声,一颗颗实心铁弹从半空落下,然后在地面飞弹而起,快速旋转的实心弹从一个又一个民夫身体中穿过,断肢残壁连着五脏六腑让河畔异常滑溜,不少民夫摔倒在血泊之中。
填河却仍在继续。
远处城墙上的炮子可能要命,但未必就打倒自己。后面大清兵的刀却是锋利,不上去的话立即就挥落。
济南西城护城河前的空地上,就这么上演着一出同胞相残的人间惨剧。
炮子、铳子不断在民夫当中飞射,有人看到前面的同乡被炮子砸掉脑袋,而无头的身体依旧向前跑...
清军的大炮也响了,他们一直在等淮军开炮。
炮击中,十几门淮军的火炮被清军的铁弹掀翻,砸死好几个人。
淮军的射击仍在继续,第一批五千民夫可能死了有一半时才被调下去,换上来的是又一批准备就结绪的汉人民夫。
同样也是五千人。
在他们后面还有两批。
孔有德乐观的认为,最多死上两批人,护城河就能被填平。
事实上可能也差不多,因为刚才死去的两千多汉人民夫已将护城河填了四分之一多。
如同刚才负泥的民夫一样,又一轮血肉开始。成片成片的汉人炮灰倒下,鲜血将护城河染的通红,甚至连北门那边的河水都红了。
一开始的绝望和恐慌导致的尖叫已经渐渐小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麻木只知向前跑的人群。
不少民夫是被后面的人群直接撞进河的,是故意的。
为了求活,人性的本能在生死危机前被无限的放大。
那些被同伴推进河中的可怜民夫们,拼命的伸手扒拉下面的尸体想往上爬,可双脚却好像被水鬼拽住般,怎么也爬不上来。
就算他们爬上来,也逃不过岸上如下雨般落下的麻袋。
又一轮过去,护城河填平了一半。
一条血红的道路从护城河边一直延伸到后方取泥处,所有人的脚都是红的。
他们的面目要么是狰狞,要么是麻木。
第三百六十八章 史上独一份的拒降书
孔有德预备填河可能会死上万民夫,但结果却是只死了五千多人,横在大清兵面前的护城河就被“尸泥”生生填平了。
从发起填河到结束,大概三个时辰多一些。
这个进展让清军将领们都是满意,豪格也很高兴,毕竟这些民夫虽然是汉人,但都是已经归降大清的顺民,凭白死了也是损失。
因为河道突然被堵,护城河出现一面水位陡涨,一面水位奇低的现象。
不过不管是高的一面还是矮的一面,河水都是通红,水中有不少鱼浮出翻着肚皮,不知道是缺氧还是水中的含血量太高。
孔有德按惯例派人到城下劝降,一般来说护城河只要被填平,就意味着守军基本没有守住的希望。
城上的淮军却没有任何回答。
出于招抚念头,豪格亲自写信劝降,并派士卒至城下射到城上。
信上除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外,就是告诉济南守军若顽抗大清军,城破之后便如六年前,无论军民,玉石皆碎。
这是屠城的恐吓。
“他鞑子以为老子姓夏名大军,就是吓大的?”
被兴化人称为“夏砍头”的夏大军不会写字,便拉过边上的济南府尹周祚鼎叫他给那鞑子的什么肃王回信。
“怎么回?”
周祚鼎有过六次拒降的经历,对如何答复满洲人自有认识,而且知道这位夏帅没文化,因此就是随口问下,真正落笔怎么写是一肚子数。
不想,这夏帅却是说了句:“辣你妈的逼。”
“啊?”
周府尹一愣:你骂我做什么?
“不是骂你,”
夏大军见状,赶紧摇头,说道:“你就写我说的这句。”
于是,中国乃至世界历史上独一份的拒降书出现了,全文就五个字,但却彻底表达了守军宁死不屈的决心。
“这是什么意思?”
豪格不太理解淮扬人骂人的话,何为辣,何为逼?
对方回这么一句究竟是什么意思?
孔有德大概明白什么意思,因为俗语对那个器官是通称,于是委婉的将大致意思同肃王说了下。
豪格很气愤,他好心给城中一次机会,这帮淮贼却一点也不买账,真是岂有此理。
看来还真得如机赛时所说,要和的前提是必须先打疼这帮淮贼。
其实最好的办法也不是攻城,而是围城,围得城中精疲力竭,围到城中人心惶惶,围到城中断粮。围城的同时派出精锐人马扫荡周围,使被围之城成为孤城。
这样的话,再攻城就会事半功倍。
当年豪格的叔叔多尔衮不就是围了济南六十多天么。
可是,豪格没有时间。
如果不能尽快拿下济南城,他将面临很大的麻烦,并且肯定比城内的淮贼先断粮。
该死的淮贼在大清兵来之前就将济南附近百里范围的人畜都迁走了,这使得分兵打粮也无法做到,只能完全依靠后方运粮。而为了保护粮道,豪格也不得不分兵据守后方几座县城,一定程度削弱了攻城清军的实力。
而且,豪格也急于通过拿下济南向北京证明自己,同时也让淮贼的首领陆四重新回到谈判桌上。
那么,只能是强攻了。
清军当天没有发起进攻,因为快傍晚了。
城中的淮军也没有派人出来偷挖被清军填平的护城河,一来工作量太大,二来清军也一直看着。
几千具尸体在水中沤着,加之这几天秋老虎天气,味道之难闻可想而知。
次日,清军继续炮击。
淮军没有开炮反击,任由清军炮轰城墙。
中午时分,在清军红衣炮的不断重击下,济南西门一段长约七八丈的城墙轰然倒塌,扬起的灰尘如药子库爆炸。
城墙倒塌那刻,护城河对岸的清军大营爆发出欢呼声,城内的淮军却是鸦雀无声,似乎已经做好城塌的准备。
随着几面大旗在风中摇动,一队队披甲的辫子兵从各处向护城河的人桥汇集。
清军终于发起攻城。
只是,这次攻城的却并非清军,而是满洲正蓝旗随军的两千剃发阿哈。除了这两千披甲阿哈外,还有三千昨天从淮军炮子、铳子、箭枝捡回一条命的汉人民夫。
“鞑子是用咱们的人消耗咱们的武器。”
夏大军恨恨说道,可知道归知道,却是没有办法破解清军这个“阳谋”。
只要淮军想要守住济南,就不可能放那些同胞进来,那么他们的守城器械就要被这些同胞消耗掉,从而减轻清军攻城受到的打击。
随着孔有德一声令下,三千名手里拿着清军发给简易武器的民夫在披甲阿哈们的督阵下,如工蚁般顺着护城河上的人桥往清军大炮轰开的豁口冲。
淮军的火铳和大炮再次打响,清军同时也在炮击。
民夫和阿哈们如潮水般涌来,不断消耗城上淮军的器械,也不断的倒下,成片的被收割走性命。
按理这等一边倒的屠杀理当导致民夫和阿哈们崩溃后退,可不知道这些人吃了什么药,还是不要命的往前冲。
只有七八丈长的豁口很快就被尸体堆满,一个又一个民夫和阿哈顺着尸体往上面爬。
从高空看去,就好像有人在高处撒了蜂蜜,惹来无数蚂蚁。
这幕疯狂也让淮军不得不停止铳击,放箭,开始用大量的砖石向下方砸去。
耳畔清军炮子的呼啸声不绝于耳,不时有垛口被炮弹砸中。
“倒油!”
曾和第二镇镇帅左潘安一起爬上宝应城墙、史家荡一战砍死17名官军的标统戚呆子大喝一声,同旗牌亲兵一起用力将已经烧得滚溅的热油倒了下去。
“嗤!”
滚烫的热油不分阿哈还是民夫,顺着他们的脑袋往脖子、往胸口流。所流之处,皮肤无一不是瞬间通红,继而破烂,钻心的疼怎么吹,怎么跳,都在。
一些直接被兜头倒下热油的民夫阿哈的脑袋甚至都“胀”了起来,跟淮扬人喜欢吃的“膘”一样——猪皮用油炸过的样子。
下方的人群哭爹喊娘,终是受不住,一**的往后方退去。
“差不多了。”
豪格从守军稀落的铳声判断他们的火药不多。
孔有德点了点头,朝边上的李应元看了眼,后者也不二话,手中红旗一挥,立时一队手持火铳和大刀的汉军从阵中开出。
第三百六十九章 济南保卫战
李应元亲自指挥攻城。
这一次清军不再是以“人海”战术消耗守城淮军的器械,而是在炮击掩护下抵近城墙,利用强大的火铳优势射杀城上两侧胆敢冒头的淮军,同时一队身披双甲的清兵开始抬运豁口上的尸体,为大部队的前进扫清道路。
清军的铳击很有章程,百人为队,三队一组,轮流发射,密集的铳子压的城上淮军根本没法冒头。
很多淮军士兵被射中,尤其是那些在塌陷口的淮军因为过于暴露,不少人身子刚刚探出就中铳,连着手中的石头一块下坠。
标统戚呆子见状将分配给他指挥的两百多铳手全部集中起来于豁口处与清军对射,一方在上面,一方在下面。另一侧豁口上的淮军也将不多的弓箭手组织起来,拼命向下方放箭。
可是清军的火铳实在太多,因此哪怕淮军居高临下也无法压制清军。城墙下的清军又开始将盾牌举高,那些披双甲的清军在盾牌下拼命的将尸体往外拖,原先堆积到小半个城墙高的尸体一点点的下降,最终豁口的障碍被再次清光。
负责指挥攻城的李应元立时下令攻城,几百披双甲的清军手执大刀在铳手的掩护下鱼惯而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堵同城墙差不多高的土墙。
土墙下是密密麻麻的“竹林”。
“顶!”
标统万四大刀向前一落,五百根竹篙同时落下,向冲进来的清军用力顶去。
手执大刀的清军敢死队没想到对手使用的是竹篙,前面的人猝不及防被竹篙顶得大乱,有挥刀劈砍竹篙,有紧握着竹篙面红耳赤、呼吸困难,身不由己直往后退的。
好在这些清军都是披了双甲,即便顶向他们的竹篙被砍断成为竹枪,也刺不破他们的甲衣。
可淮军的竹篙太多,顶得清军根本无法站立,几百人在豁口内外被顶得大乱,无法向前攻进一步。
土墙上的淮军铳手、箭手趁机放铳放箭,大乱的清军不得不匆匆结束这次进攻。
此次进攻,孔有德部损失了三四百人,淮军阵亡两百余,多是在城墙上被清军铳子击中,及被落下炮子砸中的。
相关战况很快就报到了豪格这边,得知淮贼于济南城墙后又立了一道土墙后,孔有德立时拿出相应的解决办法,就是将火炮推进豁口外侧轰塌淮贼的土墙。
机赛时提出为何不用红衣炮轰塌土墙,孔有德说有济南城墙挡着,红衣炮的炮子没法打过去。又说土墙不是砖墙,不需动用红衣炮,只要几十门轻炮就可以。
准备了一番后,清军于下午再次开始攻城。
这一次仍然是由孔有德部负责,满洲大兵观战。
孔有德仍让李应元指挥,在李应元的指挥下,一千名铳手、一千名大刀兵同时进攻。
又有一千名铳手继续上午的战术,用轮流发射密集铳子的办法压制城墙上的淮军,这个手段经实战检验是很成功的,可以确保砖墙上的淮贼无法干扰由豁口攻进去的清军行动。
果然,在清军火铳的打击下,淮军竹篙队不得不退下。与此同时,四十多门几百斤重的铜炮被清军拉过护城河运到城墙豁口外。
城上的淮军意识到清军要干什么,但却无能为力。
清军很快开始对着城后的土墙炮击。
果如孔有德所说,土墙不及砖墙,在清军的持续炮击下,相继出现坍塌。
有一段土墙塌陷时,不幸将退下来的一队竹篙兵活埋,致死数十人。
“杀!”
土墙的坍塌让清军士气大振,在灰尘和硝烟中向前冲去。只是很快,却有惨叫声传来。
“啊,我的脚!”
好多清军一边惨叫,一边抬着脚在那跳来跳去,好像地上有咬人的毒蛇。
原来挡不住清军的淮军在后撤时往地上撒了无数铁蒺藜,这些用来对付骑兵的武器让攻上来的清军根本无处落脚。
他们的脚掌再厚也不及马蹄厚。
有的地段倒是没有铁蒺藜,可地上却密密麻麻扎着一根根削尖了的竹桩、铁钉,就跟刀山一样,密集的让人看着都心惊。
一些地方则有规则的挖了陷洞,清军要是踩落,瞬间就被扎个透心凉。
有的清军则是被地上的绳子绊倒,然后被各式机关扎透。
这就是淮军都督陆四宣称的“立体防御”,这个“立体防御”的要素就是发动淮军将士的想象力,军官们鼓励士兵想出可以制敌的办法,不管什么办法只要试验之后有效,就立即采用部署。
一个清军参领就是被猎户出身的一个淮军设置的“机关”给吊在了土墙上。
有的地面看起来很平整,脚踩上去后也顶多就是个小凹坑,可就在那凹坑中,却藏着一个个捕兽夹,甚至是捕鼠夹。
这不仅是淮军的济南保卫战,更是中国人民反抗外敌的全民之战。
只要能打击敌人,不管什么法子,都是好法子。
济南城墙和土墙中间上百丈空阔地带,因为灰尘和硝烟缘故让人难以看清脚下,越来越多的清军双脚被刺破,有的甚至被活活钉在那。被捕兽夹夹中的清军更是疼的满头大汗,抱着被铁齿夹住的腿脚哀号不已。
没有坍塌的土墙上则有淮军将大量生石灰往下洒,一包包的直接划开大口子扔下去,然后又往下面倒水。
漫天掉落的石灰让清军的视线和呼吸变得更加困难,而那生石灰遇水之后不但产生高温,更产生一股刺激性气味,呛得下面的清军连咳嗽都不能,置身其中俨如火锅之上的蒸笼。
“撤,撤,快撤!”
清军顶不住了,他们于石灰浓烟、泥土灰尘和硝烟中寻找后撤的道路,可眼睛睁不开,呼气上不来,很多人不是被地上的铁蒺藜扎住脚,就是被高温的石灰烫得满地打滚,导致身上全是血洞。
率军攻城的孔有德部副将、广宁人全节的眼睛被石灰呛到,没等他去揉眼睛,土墙上一桶水就倒了下来。
全节的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被水浇到,眼中的石灰立时就在他的眼睛中发热起来,活生生的将全节的双眼给烂透。
一些清军被周围人的惨叫吓的不敢动弹,空气的难以呼吸却注定他们必须跑,要不然必死无疑。
一些清军开始咬牙将同伴推倒在地,成为他们活命的踏脚板。
城外护河城对岸的清军大营,豪格等满洲将校却什么也看不到。
第三百七十章 缐国安的困惑
随着最后一个辫子兵仓皇从豁口逃出,坍塌城墙后就再也见不到一个站着的辫子兵了。
不须下面回报,豪格和孔有德也知道这一次进攻又失败了。
负责指挥的李应元咬牙切齿的从“人桥”退回,损失在城中的汉军可是他的嫡系人马。
暂时还没法统计损失人数,但从那些溃兵惊恐的狼狈样子便能知道怕是死伤不少人。
可惜,即便清军仓皇撤退,城内的淮军也没法趁势冲出抢夺他们运过护城河的大炮。
城外清军的火铳太多,太密。
成批的清军披甲兵在铳手的掩护下从豁口相互搀扶退往“人桥”,一些人还是一边柱着刀矛,一边跳着脚撤出来的。
能逃出来的就算受伤也是轻伤,逃不出来的现在就算没伤也活不了。
孔有德的部将孙龙带了一队汉军在桥畔接应。
豪格同孔有德都是有些难以理解,明明济南城墙已被己方大炮轰塌,里面的守军按道理应该是如鸟兽四散才是,怎么还能组织起来击退己方攻势的。
“莫非陆贼也在城中?”
除了淮贼首脑陆四在城中外,孔有德想不到别的解释。因为莫说这帮淮扬河工出身的土寇,就是明军正规兵马在城塌后也很难组织反击,即便巷战也不过是大清兵一边倒的杀戮。
孔有德印象中明军同清军搏杀最厉害的一次巷战是高阳之战。
这一战明大学士孙承宗带领子孙二十余人同高阳军民在城破之后还坚持与清军巷战,最后全城军民连同孙家一同殉国,但此巷战也不过是让大清兵多折损了两百多人而矣。
眼前这座济南城,却已经让清军损失了上千人。
孔有德很自然的想到了前不久巴哈纳全军覆没的马官屯之战,当时他和部将们一致认为是巴哈纳轻敌被淮贼以数万人马围困,这才导致寡不敌众全军覆没。
现在看来,可能淮贼的战斗力要比一般土寇要高,不排除其中有类似顺军三堵墙骑兵的精锐,甚至可能有部分明军参与其中。
要不然,巴哈纳他们不会被打得连一个逃回报信的人都没有。
有一定数量的精兵,外加首领陆四也许就在济南城中,如此就可以解释进攻失利的原因。
俗话说烂船还有三斤钉,要是淮贼这么不经打,城墙一塌就被破城,那巴哈纳他们死的才叫冤枉。
“贼颇精明,知仅凭城墙难挡我大清火炮,故而于后方再修土墙,于当中再设防御...”
缐国安有不同看法,结合退下来兵将描绘的城中情形,他认为淮贼很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依靠济南城墙对抗大清兵,而是将济南全城打造成了战场。
即处处设伏,处处陷阱,利用他们对济南城的熟悉将大清兵拖进城中,从而利用提前部署好的防御工事同大清兵对耗,进而不断杀伤大清兵。
“淮贼不过土寇,他能有多少兵马与我们耗?”
孙龙质疑缐国安的看法,这种战法听上去可行,但却要守城的兵马都是精锐,人数还要多,且个个有死战不退的决心才行。
要不然,墙一塌,这帮守军就会自乱阵脚,瞎跑起来。从前攻破的明朝城池哪一座不是这样。
“城内贼兵数量恐不低于三万。”
战前,清军观察过济南四门,得出的结论守军不会低于万人。缐国安却说城内可能有三万以上人马,这和战前估计的兵马差出两万人来,肯定要让孔有德吃惊。
孙龙眉头微皱,道:“就算贼有两三万人,又怎敢和我军巷战?我军刚才因不知城中实情吃了小亏,他淮贼后面难道还能占这便宜?”
缐国安明白孙龙的意思,只要清军全力攻城,不留后手,真满汉军一同上阵,淮贼机关再多,可大清兵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最大程度让淮贼的防御工事发挥不出作用,已经突进城中的清军怎么可能让淮贼翻盘。
毕竟,双方的实力差距摆在这。
田各庄一战,缐国安自己不就是只带千余官兵凭借火铳、火炮优势硬杠了淮军数千骑兵的攻击么。
再说,如果淮贼真的很能打,他们也不可能搞什么坚壁清野,让清军直达济南城下的。
坚壁清野这个战术实际对于守卫一方的伤害更大,破坏也更大。
只有不得已,才会采取坚壁清野。
因为,事后想要再将这些地区恢复过来,没个十几二十年是想都不用想,甚至一两代人都未必能够。
清军沿途可是看的明白,连茅草屋都被淮贼烧光了!
坚壁清野到连口水井都不给对手留,表面是摆明淮贼抵抗的决心,侧面却也可以说是淮贼害怕的要死。
缐国安突然道:“王爷,我担心淮贼可能根本不在乎济南。”
“什么意思?”
孔有德不解。
“末将的意思是说济南是个诱饵,甚至山东都是诱饵...”
缐国安接下来的见解很是有点危言耸听,他认为淮贼打一开始就不是想占领山东,而是要将山东变成糜烂之地,让大清即使占领山东也无法得到鲁地的钱粮人口,这样对于才占领京畿同北直地区的大清而言,是很难继续发动灭亡中国战争的。
没有钱和粮食,八旗将士再骁勇善战,也无法西征南讨。
孙龙笑了起来,缐国安说的太荒唐了,淮贼真要打着将山东变成赤地的主意,他大可直接四下烧杀抢掠,把山东百姓要么杀掉要么掳走,何必在济南这座省会留驻数万人马同清军对峙呢。
济南城越是坚守,就越说明淮贼重视这座城。
而只有淮贼想占据整个山东,他们才会把精锐放在济南这座鲁地的腹心之城。
“这个...”
缐国安的逻辑同孙龙的看法显然冲突,眼面前的淮贼坚守济南也间接证明他的看法不对。
所以,淮贼还是想要占领山东的。
不在乎济南,又在此地留下精兵防守,打的还这么顽强,到底为的是什么?
缐国安一时之间真的有些摸不透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天降大任,必先神圣
“死了的拖出来割了首级,尸体拖到土墙坍塌处堆土,没死的补一刀!”
“抓紧些,鞑子等会说不定又上来了!”
“小心地上,别把自个扎了!”
“......”
标统万景一边呼吼着,一边扑头上的灰。
他那头上是又黑又白,黑的是泥灰,白的是石灰。脸看着就像南都附近溧阳煤厂挖煤的工人,黑的不能再黑。
“把咱们受伤的兄弟都送到医所去,实在不成的...补一刀,把牌子收好,回头按地址给他家人发抚恤。”
对身边的旗牌亲兵吩咐几句后,万景扑了扑身上的灰,站起来时看到头顶上有个辫子兵头朝下,双脚被一根绳子系着正在晃荡。
因为长时间被吊着,这个辫子兵的脑袋可能充了血,脸看起来跟个猴子屁股似的。
“上面的,把人放下来!”万景朝土墙上喊了一声。
“哎!”
一脸土的沧州人二宝探出头来应了一声,他是自愿留下参加淮军的北直民夫,在老家还是个挺有名气的猎户。
将那清军参领吊起来的陷阱就是二宝弄的,原以为能吊个兵,没想到吊上来个官,这可把二宝乐得不轻。
就这参领至少能让二宝领十五两银子赏,搁他在老家得打多少兔子、野鸡才能挣来啊。
那十五两还一分不扣!
加入淮军的时候,人淮军就带他们这帮新兵去北门看了,一船船的银子往济南城运,上面说大都督为此次济南保卫战准备了一百万两银子,有没有本事拿,能拿多少,就全看各人造化了。
究竟有没有一百万两,二宝他们肯定不清楚,但他们知道淮军说话是真算数的,因为那些不愿意参加淮军的同乡真拿了盘缠和干粮回去了。
不过听淮军的老兵说,这些银子是圣人家的。
哪个圣人,二宝没搞明白,但潜意识却把这个圣人骂了一通,认为是个狗屁圣人。
这世上哪有圣人搂银子的。
因为刚才忙着和同伴抢救被土墙掩埋的淮军,二宝没顾得上他的“战利品”,听到下面当官的在喊,赶紧从墙上拿了把刀朝绳子砍去。
结果被吊的那个汉军参领直接脑袋落地,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不动弹了。
再一瞧,脖子直接扭断,整个脑袋不是同身子一起朝下,而是身子趴着,脑袋朝上。
那死的叫一个惨。
地上,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那,不过不是脑袋被冷却的石灰包裹,就是腰身粘满石灰。
“我叫你把人放下来,没叫你把人弄死啊!”
万景还准备审一审这个辫子兵的军官,没想人直接给弄死了,又气又急,见那辫子兵军官落地时有个铁牌掉出来,上前捡起看了,刻着金州李养性几个字。
“小的没听清楚,小的该死,该死...”
从土墙上顺下来的二宝吓得只知道赔罪,生怕标统大人责罚于他。不过那标统看过这鞑子军官的铁牌后就走了。
瞧着人走到镇帅那里,二宝松了口气,四下一瞅,赶紧跑到摔死的那个鞑子军官边上,见脖子好像断了便伸手拽首级,结果没拽动。
骨头断,皮没断,连着筋呢。
二宝之前杀过野猪,宰过山猫,但真没杀过人,所以在那磨蹭了半天才咬牙拿刀开始割起这鞑子军官的首级来。
没办法,淮军这边核验军功领赏银需要核验首级。
因为生手的缘故,二宝割了半天也没弄下这鞑子军官的脑袋,倒是弄了一身血。
最后还是旁边的一个淮军老兵实在看不下去,过来帮他一刀斩断,将脑袋丢给二宝。
淮军有个好处,就是严禁士卒抢功,该谁的就是谁的。谁要是抢同伴的军功,被查出来后严重的甚至要砍头,叫人知道了也没法在淮军再呆下去。
当官的一天到晚就跟下面人讲什么荣华富贵、王侯将相凭自个双手去挣!
只要不怕死,将来弄个万户侯就不是梦想。
除了给士兵们灌输富贵要靠自己的理念,当官的还鼓励士兵们要敢想敢干,说什么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其它什么屁话、废话,这当官的是一句也不说。
反正把个才加入淮军的二宝弄得是热血沸腾,他倒没有当王侯的梦,就是有个回家做土财主的梦。
现在,距离这个梦想已经跨越了一小步。
十五两银子,在他老家沧州能买三亩上等好田呢。
.........
“都督真是料事如神,知道光凭城墙挡不住鞑子。”
站在城墙上的夏大军看着被清军又拉过护城河的大炮,眼中露出一丝遗憾。
“鞑子的火炮是厉害,这么大一座城墙竟然挨不过半天。”
升任淮军炮队旅帅的福建人洪宝望着那一段被轰塌的城墙有感而发,如果不是淮军提前在砖墙后又堆了两座土墙,设置了各种防御工事,清军说不定就破城了。
“想不到鞑子竟然有这么多炮,这往后守城就得用些心思了,再跟从前一样光指着城墙,还不叫鞑子一一破了。”
说话的是炮队“顾问”郑庆远,他并非淮军的“在编”军官,而是因为淮军与郑家的协议交换来的。
当初淮安府尹郑标代表淮军同郑家谈判时,除了要求郑家提供火炮和火器外,就是再派几十名懂炮的帮助淮军建立炮队,充任教官。
郑庆远就是这支郑家教官队伍的带头人,现在挂着淮军标统衔。
“都督当初说清军可能一天就轰塌济南城墙,事实上人家只用了不到三个时辰。”
洪宝是用福建话同郑庆远说的,后者点了点头,这个速度和攻击力度让他这个跟葡萄牙人学过两年炮的老炮兵也震骇。
“都督以前是不是同鞑子打过仗?”
郑庆远有些好奇,要不然都督怎么知道鞑子的炮这么狠的。
洪宝不知道,夏大军却知道陆四肯定没和鞑子打过仗,因为他是打小看这小同乡长大的。
以前看着也真是普通,就去年跟他们出来挑河后突然就变了一个人。
夏大军记得自己在兴化清乡时,陆文亮从盐城去扬州经过兴化的时候,还跟他说过觉得这堂弟越来越陌生,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要不是这世上没鬼,陆文亮都怀疑自家弟弟被什么人给附了体。
当时听这话,夏大军咧嘴一笑,还打趣文亮说你是见不得兄弟比你这大哥能干吧。
现在想想,也真是怪事。
一个什么都不会,也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后生,怎的就变成这等英雄了。
或许,这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使其神圣吧。
第三百七十三章 以人命换胜利
经过一夜的左思右想后,缐国安意识到自己思维最大误区在于他始终认为淮贼计较的是山东得失。
占领也好,放弃也好,着眼都是山东于大清的作用,却忽视淮贼如果计较的根本不是地盘,也不是钱粮,而是他们这些大清兵呢。
这个问题在脑海中浮出以后,缐国安就感觉喉咙好像被鱼刺卡住,万分难受同时也很是心惊,更加困惑,不知道淮贼究竟在济南布了一个什么样的局。
这些日子,派出去的探马最远有百里之地,但都没有发现淮贼骑兵踪迹。
有一队探马在东南方向的济阳一带发现几十个躲藏的村民,可这些村民对淮贼动向也是一无所知。
前一阵经常袭击运粮队的淮贼骑兵也销声匿迹,不见踪影,这些反常再同济南城内淮贼的部署一结合,缐国安敏锐觉察到淮贼似在将济南作为诱饵迫使清军主力进行旷日持久的攻城,而另有一支强悍人马躲藏在某处,只等清军在济南城下撞的头破血流时再一鼓作气杀出。
越想越惊的缐国安将自己的判断禀报了孔有德,孔有德听着有理,没有耽搁立时又将此事告诉了豪格。
“爱塔是说淮贼想吃掉本王?”
豪格不相信,不是他愚蠢,而是以八旗的野战能力,莫说几万乌合之众,就算是几万明军都不可能撼动他。
而且不管淮贼的意图是什么,他也必须拿下济南城。如果他拿不下济南城,哪怕没有什么损失班师回去,他那位好叔叔也一定会让他重新失去自由。
连土寇都平定不了的肃王在满洲将士心目中的份量,也必将一落千丈。
所以,不管淮贼有多大的企图,济南也必须拿下。
在豪格的大帐中,满洲将校同孔有德麾下的汉军将领们再三讨论后,拿出了一个新的进攻方案。
这个方案的重点在于火炮。
从九月初六开始,孔有德就调集了所部将近五百门火炮继续炮击济南城墙。
炮击的重点是被炸塌豁口的两侧。
不断的炮击下,豁口两侧没有倒塌的城墙不断下塌。
三天后,济南西门两里长的城墙竟被清军的大炮炸塌了三分之一。
远远看去,就好似济南城墙被人硬生生挖走一段。
将近一里长的城墙坍塌后,后面的土墙一览无遗的暴露在清军视线之中。
没有了前方砖墙的遮挡,清军的火炮便能直接在护城河对岸炮击土墙。
在孔有德部炮兵不惜药子的轰击下,土墙多处坍塌。
初十,清军发起强攻。
总计六千多名清军参加了这次进攻,其中有正蓝旗甲喇章京硕兑率领的600名满洲大兵,人皆双甲,持盾。
有数十名满洲兵是从前的红甲摆牙喇兵,汉话叫红甲护军,是八旗各旗主的直属侍卫亲军。
汉军方面,孔有德部将缐国安、李应元各指挥两千人,另外是一千多名随军的披甲阿哈。
这次攻势可以说是豪格手头能够动用兵马的极限。
数轮炮击后,进攻的号角声吹响。
军旗摇动之下,数千清军顺着护城河上的“人桥”向看似豪无遮挡的济南西城涌去。
披甲阿哈在前,汉军在中,满洲在后。
淮军顽强抵抗,坚守一线的是标统戚呆子指挥的两千余将士。他们依靠坍塌城墙形忆的数处“高地”利用火铳、弓弩打击清军。炮队旅帅洪宝也将手头仅有的十几门虎蹲炮用在第一线。
双方很快对射,伴随密集铳子、弩箭,不时有士兵倒地。
在付出两百多披甲阿哈的损失后,清军的人潮同坚守的淮军撞在一起,双方展开了激烈的肉搏。
因为装备的落后,以及清军人数的众多,第一线的淮军渐渐不支,戚呆子指挥所部边打边撤,清军则步步推进,不再同上次一样莽撞涌进,导致淮军的防御工事大打折扣。
冲在前面的披甲阿哈不少人手中拿着用以清理地面铁蒺藜的工具,这种工具柄是木制,下方是一块长方形的木板。
使用者只需将这工具平放在地面往前推,就能让淮军撕在地上撒落的铁蒺藜被推到一块,从而给后方的清军清理出一块安全的攻击地域。
不过还是有很多披甲阿哈被铁蒺藜扎中,还有很多踩中各式陷坑,可这些披甲阿哈本来就是替主子们“趟平”道路的。
孔有德部将孙龙率亲兵击溃当面淮军一营守军,打开北侧缺口,大量清军随之涌入,继而向另外方向的淮军包抄。
眼看戚呆子部要被清军合围,标统万景率部增援,彼此互不相让的他们,就在倒塌的土墙前方上演惨绝的人命大战。
炮声、铳声、爆炸声从未停歇过。
弥漫战场的黑烟令得远处根本无法看清战局,只知喊杀震天。
越来越多的披甲清军涌入济南城中,那些满洲兵尤为悍勇,淮军渐渐处于下风,但让清军意外的是,这西门后竟然还有一道土墙。
土墙后面,淮军镇帅夏大军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前方是五百名手持大刀的披甲大汉。
“活下来,拿钱;死了的,寄回家中!”
“都死了,我上!”
夏大军手中拿的不是长刀,而是一把铁锹。这把铁锹还是他在运河边杀官军时使的。
“弟兄们,跟我上!”
远在泰州的沈瞎子侄子沈三元一身铁甲,长刀一扬,带头从土墙下的门洞冲了出去。
这五百淮军当中有第一镇的镇属旗牌亲兵,可以说是第一镇最精锐的人马。他们的参战立时就遏制住了清军的攻势,双方近万人在里许长的战场厮杀在一起。
敌我双方的混战让淮军的炮队没办法开炮,只能眼睁睁看着。
炮队教官郑庆远摇头道:“夏帅,这般打下去,咱们恐怕撑不住,辫子兵贴近了打比咱们要狠。”
“再狠,他能有多少人?”
夏大军的脸抽了抽,“我第一镇就是死光了,只要能杀他一半人,这仗,我们就赢了。”
郑庆远愣住:第一镇拼光了,这仗怎么就赢了。
“夏帅说的没错,”
炮队旅帅洪宝叹了一声,“我们就是拿人命换胜利。”
第二百七十四章 济南鏖战
夏大军不是不心疼他的第一镇,但他没有办法。
领命坚守济南城的那刻,他就知道等待第一镇的是什么。
他那同乡陆四在离开济南前对夏大军说了最后一番话。
“没有援军,你要死了,回头我肯定把你骸骨弄回老家葬了,不让你做孤魂野鬼......不过你最好在下面给我打个前站,保不准哪天小四子也下来了。”
“阎罗王的反,不好造。”
夏大军闷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目送从小看到大的小四子上马消失在东方的天际。
济南城的守卫兵力连同北直民夫和济南绿营改编的两个旅将近两万人,但能战之兵大概六千左右,都是原先第一旅和第二旅的老底子,不过这六千人的能战是相对于明军,而非清军。
其余人马要不就是在徐州收编的刘泽清降军,要么就是北上沿途加入的顺军游兵和土寇。
看上去,第一镇多达一万五千人,实际还不如没有改编前的三个旅能打。
被抽出第一镇的那个旅是弹棉花出身的谢金生旅,现在第五镇张国柱手下当副将旅帅。
两个新编的旅,一直是由徐和尚指挥负责济南城墙加固和工事修建,让他们在城墙上协助防守是没有问题的,但要让他们拿起武器同清军面对面的生死搏斗,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所以,夏大军真正可以依靠的就是他那六千人的老底子。
幸运的是,清军的兵力同样也少,虽然豪格和孔有德是在济南东西二门同时扎营,但开战以后攻击的目标却是西门,这就使得夏大军可以将能战的兵马大半放在西门。
沈三元带着第一镇最精锐的五百旗牌兵杀上去后,暂时挡住了清军潮水般的进攻,将淮军的防线稳定在第二道土墙前大概百丈的距离。
阵脚一稳,淮军于土墙之间修建的防御工事就开始发挥作用,第二道土墙上的淮军铳手和弓箭手也在不断放铳(箭)射杀清军,但是如热油、滚木、石灰这样的防守器械却是不敢使用,因为极容易误杀(伤)自己人。
攻势被迟滞的清军一面继续以精兵突击,一面巩固已经占得的城中地盘,使用大量火铳阻止淮军夺回失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济南城已经被攻破,现时进行的是巷战。
不过这个巷战没有巷子。
如果不是近三个月持续不断的训练,以及对城墙被轰破后进行的各种战术演练,使得第一镇上下人人做好城破的准备,恐怕已经崩溃瓦解。
战况不断的被报到心急如焚的豪格这里。
豪格不能不急,如果这次他压上几乎所有筹码的攻城战还是不能夺下济南,那他肃王就将面临夺位之后的最大危机。
济南城中的淮贼看上去没有援军,可他肃王同样也没有援军。
沉默之后,豪格当即立断,将他手头的最后筹码压了上去。
满洲正蓝旗议政大臣机赛时亲自带领1500名真满洲兵入城作战。
诺大的清军大营中,剩下的满洲兵已是不到五百人。
孔有德实在是抽不出兵力来了,因为再抽就只能抽炮手了。
..........
让人意外的是,清军中攻杀最厉害的不是孔有德的汉军,也不是满洲兵,而是那些披甲阿哈。
阿哈们的作战之勇猛,不仅让淮军动容,也让清军为之震骇。
很多阿哈为了能让后面的主子安全通过淮军的陷坑,不惜自己的生命直接用身体去滚淮军的铁蒺藜,将自己扎得浑身都是血洞的同时,还挣扎着用双手去搂身边的铁蒺藜,或去拔那些竹尖。
这些十几年前、乃至几年前被满洲人披到关外的汉人,现在却是比满洲人还要满洲的辫子兵。
因为阿哈们同样是剃发蓄辫,所以一度让当面的淮军以为他们是满洲人,要不然哪来这般狠劲的。
淮军这边,在军官们的带领下依托第二道土墙和清军殊死搏斗。
后方土墙下的门洞子里,镇帅的棺材清晰可见。
有很多士兵看到他们的镇帅就站在棺材边上,左手搭在棺材盖上,右手则提着一把铁锹。
门洞子前方倒着十几具尸体,脑袋一颗没有,无头尸体穿的却是淮军兵服。
“真满兵!”
“挡住他们!”
混战中,万景发现了一支同其余辫子兵不同的清军在向门洞子那边突击,知道可能是真满洲兵,但他四周都是清军,无法抽身带人阻击。
沈三元也看到了那支横冲直撞、不断往里突的清军,立即带着手下几百披甲精兵冒着清军铳子硬扛了上去。
大刀挥舞中,双方将士不断惨叫倒地,但明显是那些披双甲的满洲兵占了上风。
曾在高邮史家荡之战负重伤险些死去的沈三元发了狠,双眼通红的带着部下拼死抵挡。
一个满洲军官被一身铁甲的沈三元撞翻在地,同时摔倒的沈三元重重压在这个满洲军官的身上,将对方压得喷出一口血来。动弹不得的满洲军官却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沈三元,没有半点屈服害怕的意思。
沈三元二话不说伸出右手戳向这满洲军官的右眼,硬生生的抠出对方的眼珠,疼得这满洲军官捂着眼睛不住哀号。
然而站起来的沈三元还没来得用刀结果那没了右眼的满洲军官性命,一支羽箭就向他飞来,不偏不倚的射在他的咽喉偏左的部位。
“标统,标统!”
发现标统中箭的沈部士兵惊呼起来,几个人同时上前护住标统。
“我...”
沈三元想说话,可喉咙却疼得厉害,继而就觉自己的脖子好像漏气。他用力推开挡住自己的部下,跌跌撞撞的提刀向前走了几步,然后痛苦的停了下来,单膝跪在地上,朝四周的部下使劲喝了一声:“我不行了,你们别管我!”
说完,猛的从喉咙中拔出羽箭,反手再次扎进自己的脖子。
另外一条腿也同时发软跪了下来。
身子却是没倒。
昂起的脖子渐渐一点点向下屈倒,最后一动不动。
第二百七十五章 佛爷度你一程!
“我怎么跟沈瞎子交待?”
夏大军目睹了爱将沈三元将羽箭插进自己喉咙的那一幕,他的心颤了一下,喃喃一语后,便将视线重新投回正在突进的清军阵线当中。
沈三元的阵亡让其部淮军将士悲痛同时,阵脚也为之一乱。
当面正蓝旗甲喇章京硕兑趁机指挥所部满兵猛攻,数十名红甲护军如羽箭的箭头般直往前面突,竟一下往前突了数十丈,搅得淮军大乱。
“妈的。”
夏大军提起铁锹就要走出门洞,一只手却拽住了他。
回头一看,是徐和尚。
“都督说过咱们淮军是队官死了营官上,营官死了标统上,标统死了旅帅上,死到最后才是你这个镇帅...你官大,还是我先上吧,阿弥陀佛!”
徐和尚双手合什,诵了一声佛号。穿的也很奇怪,铁甲外面竟披了个袈裟,而且脑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剃光了。
“开元寺秃驴的,说是老祖师传下来的木棉袈裟,价值不菲,我瞧着怕是真值钱,便跟寺里的秃驴借来穿了,嘿,你知道的,我这人信菩萨,见着跟菩萨有关的好东西,不弄来心里就痒。”
徐和尚有些炫耀的将袈裟往前一扯,让夏大军摸摸料子是不是不错。
夏大军没好气道:“你不在东门守着,跑这边来干什么?”
“东门连鬼都没有,我不到你这儿去哪?”
说完,徐和尚朝门洞外瞅了眼,“赶情鞑子全到你这边来了,正好,有些日子没杀人了,你看着,我过去露两手。”
“东门那边怎么办?”
夏大军眉头微皱。
“你这边丢了,还有东门什么事?”
徐和尚说完抽出自己的长刀,朝身后带来的800精兵一扬手,当先往外走去。
走了没几步却停下来回头对有些发愣的夏大军道:“有件事你得记下。”
“什么事?”
徐和尚咧嘴一笑:“我还欠黄昭和杨祥各三百两银子,回头你帮我还了。”
“噢。”
夏大军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说了句,“你小心点,别被烧死。”
“噢。”
徐和尚也点了点头,转身提刀就朝冲杀最狠的一群辫子兵冲了过去。
当面满洲兵被披着袈裟冲出来的徐和尚弄的有些发愣,不知道这尼堪究竟是贼将还是贼和尚。
念头还在脑海中盘旋时,双方就如两股洪水对撞般,撞在了一起。
“吃你佛爷一刀!”
身披木棉袈裟,如有菩萨相助的徐和尚双手持刀斩向当面一满洲兵,那满洲兵面色疾变挥刀提上格挡,双刀交错但听“咣当”一声,满洲兵手腕如被铁锤击中,巨震之下酸疼难耐,整个人往后连退三步,瞬间意识到这尼堪贼将乃是个劲敌。
好在身为红甲护军的他也是本领高强,不待喘息便持刀扫去,可那怪模怪样的尼堪贼将却已经刀朝他胸前砸来。
不是刀刃,而是刀背!
“佛爷度你一程!”
徐和尚额头、脖子青筋突起,巨力挥动大刀斩下的样子同他身披袈裟的模样格格不入。
“咣当”一声,红甲护军双眼瞳孔猛的放大无数倍,胸口如被万斤巨石砸中,疼得连气都喘不上来,就好像五脏六腑全都放错了般。
“双甲!”
见这满洲鞑子在自己一刀之下都不倒地,徐和尚这才注意对方是套了两层棉甲,不由大吼一声双手格刀再次朝这满洲兵额头砸去。
仍是刀背!
这一砸,那红甲护军就觉脑袋也被巨石砸中,时间如静止般,继而耳畔嗡嗡不已,再之后鼻子、耳朵、嘴巴、眼睛都在往外冒血,整个人摇晃几下仰头就倒。
“杀!”
两击砸死一个满洲兵的徐和尚大刀一扬,身后数百精兵受此激励,纷纷呐喊着向对面满洲兵扑去。
其余淮军将士更是为之鼓舞,原本已经斜向清军的天平又被一点点扳回来。
门洞子里的夏大军也是吃惊,几时这徐和尚变得如此凶猛了,跟那说书的说的花和尚倒有的一比。
莫不成在棺材里睡觉能让人脱胎换骨?
夏大军下意识的瞄了下给自己准备的这口棺材。
“三个!”
已经接连砍死两个满洲兵的徐和尚径直破开了另一满兵的双层棉甲,然后狠狠的从他肚中斩过。
刀刃划出那刻,那满兵肚中肠子和着血水以及其余脏器落了一地,好像牛羊牲畜被开肠剖肚般。
“啊!”
满兵惊恐欲绝的的抱着自己被剖开的肚子,每一次大口呼吸都能看到已经掉下来的肺叶在一涨一消。
“杀!”
数千淮军将士爆发阵阵喊杀声,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当面清军。
震耳欲聋的铳声响起,却是孔有德的部将缐国安见势不妙,组织所部铳手向着前方淮军放铳。
铳声中,淮军将士倒下一片,也有数十名孔部汉军被自己人击中。
硝烟立时弥漫,淮军的反击为之一挫。
门洞中,突然有上百头骡子哀嘶着冲出来。
骡背上挂满很多坛子。
这些吃疼的骡子冲出来后就往前冲,撞倒了淮军,也撞倒了清军,在人群中四处乱奔。
狂奔过程中,骡子身上的坛子不时跌落摔在地上,里面竟然是火油。
清军发现了骡子身上的不对劲,他们大呼小叫的想将骡子拦下来,可骡子太多,拦得住这头拦不住那头。
一些淮军将士更是直接用刀去砸经过身边骡子身上的坛子,使得火油随着骡子的奔跑倒得到处都是。
“放铳!”
缐国安焦急的命令中,几头骡子在铳手前方扑腾倒地,火油坛子碎得到处都是。可有些中铳的骡子却没有倒下,而是继续向他们冲过来,被火铳打得都是洞眼的坛子如漏气的水壶般,不断的喷洒着火油。
第二道土墙上有“嗖嗖”声响起,继而几道红色的烟花在半空炸开。
看到这红色烟花弹,正与清军鏖战的淮军将士们立时向后方飞撤。
有的淮军将士却因为与清军贴得太近来不及撤,只能咬牙继续那帮辫子兵死战。
徐和尚没跑,在土墙上火箭还没射出前,就摸出火折子扔在了前方的火油上。
瞬间,一道火柱升腾而起。
城墙上无数火箭同时射下。
火焰从战场的各个角落着起,继而变成一片火海。
火海中,哀号的不仅仅是清军,也有淮军。
第二百七十六章 自己的债,自己还
当初淮军在都督陆四带领下从盐城北境百里奔袭安东时,时为标统的麻三在城中被郑泰所率的福建铳兵所阻,一气之下竟将所部“易步为骑”代为脚力的三百多头骡子尾巴点了驱往冲击福建铳兵,结果一举冲乱福建兵,生擒了明漕运总督路振飞、副将郑芝豹等人。
这个与火牛阵很相似的战法被一群大字不识一个的淮军将领津津乐道,更让麻三得到了淮军名将的美誉。
夏大军就将这事给记在了心头,并且在济南上演了安东火攻。不同的是,麻三是直接驱骡子硬冲,夏大军却是使用了大量火油。
火油是高邮商人骆永年替淮军采购的,据说是陕西延安一带产的,又叫石脂水,遇水不灭,除边军有作为守城使用外,多是卖到京师、江南等富裕地方供民间照明使用。
不过因为兵荒马乱,陕西现在又被顺军占据,所以骆永年不可能大规模采购,只能通过几个中间商前后购得大概一千坛左右,花费不到三千两,除去中间商的一半利润,算下来一坛三十斤重的火油才几十文钱,便宜的很。
陆四让骆永年买火油,原本是准备发起渡江战役时用于焚毁郑鸿逵水师战船的,却被夏大军都要到了第一镇。
当时陆四还问夏大军要火油干什么,夏直接说火攻。
陆四噢了一声,就批了条子让后方将火油通过运河运到济宁,之后又用马车送到济南。
这还是七月份的事,当时潞王已经送到南都,所以渡江作战已经没有必要。
时隔两个多月,这批火油终于被夏大军用上了。
在决心用火攻前,夏大军一直犹豫要不要用火油,因为一旦使用火油,很可能就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而且要想达到火攻的效果,他手头这一千坛火油就得全部用上,不然火势不够,形成不了一条火带,那杀敌效果就要大打折扣。
所以,不到最后,夏大军是下不了这个决心的。
但现在,他不得不使用火攻,哪怕来不及撤下来的部下还有上千人。
清军的火器实在是太强了,一排铳打过去,淮军那是成片的倒下。
......
济南西城的铳声、喊杀声都停歇了。
原本升腾的大火也歇了。
空气中却充满刺鼻的焦糊味,以及那令人作沤的尸油味。
夏大军的火攻奏效了。
攻城的清军很多葬身火海,在火堆里不停的滚,却始终扑不掉身上的火,最后不是被活活烧死,就是被活活熏死。
清军退出城后清点的结果是大概有三千多人葬身城中,其中满洲兵560余名,汉军1200多人。
披甲阿哈的损失最大,战前动员的1600名阿哈只逃出来400多人,其余都死在济南城中。
原因是这些阿哈作战太过勇敢,冲杀永远在前,结果被大火包围的也就最多。
淮军的损失暂时没有统计出来,但应该不会少于清军。
很可能真的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大火过后,从倒塌的济南城墙到第二道土墙当中长一里多,宽不到一里的“战场”上,地砖烫脚,泥土烤得发白。
活下来的淮军士兵都不敢去捡地上的刀,因为烫手。
一些尸体还在冒着“热气”,有的热气看起来就跟炊烟般,一丝丝的往上笔直冒着。
驮运火油的骡子无一生还,身上的鬃毛全部烧尽,留下一具具光秃秃、表皮、内里都熟了的尸骸。
第一道土墙边,几百具尸体东倒西歪或趴、或躺在地上,大火将他们的衣服全部烧毁,一具具尸体不是成焦炭,就是从头到脚乌漆抹黑。
有的尸体可以从头上大火烧过的痕迹辨认出是清军还是淮军,有的则直接是无法辨认。
空气中,杂织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四下里,安静无比,静悄悄的,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偶尔有烧成半截的长矛木柄发出类似踩断树枝的霹叭声。
夏大军同戚呆子等人在火场到处寻找。
他们在找徐和尚。
是徐和尚最先点的火,可现在,却找不到他的人。
就在夏大军等人以为徐和尚被烧死时,就见坍塌的一段土墙的泥土却动了动,继而一只手从土中伸了出来,然后整片泥土都往上猛的一掀。
这片坍塌土墙的下方应该是一个门洞。
“快救人!”
戚呆子激动的叫了起来,众人急忙上前七手八脚扒土。
很快,几十个浑身都是泥的淮军将士被众人扒了出来,下面的确是门洞子。
被救出来的淮军将士们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丝毫不在意空气中的味道有多么难闻。
徐和尚赫然也在其中。
还是一身铁甲,只是披在上面袈裟却被烧掉了一半。
“快找点水过来,渴死了!”徐和尚喘着粗气朝戚呆子喊了声,脱下身上的铁甲。
“怎么没把你闷死的?”夏大军惊讶的看着徐和尚。
“菩萨保佑呗。”
徐和尚拍了拍屁股上的泥,事实上他屁股上的皮都叫烫破了,没法子,当时为了保命光顾着把头埋进去,忘了把屁股也收进去。
或者说,屁股进不去。
硬是叫火烫伤了,这会都不敢摸,生怕把自己肉给捏掉一块。
好在,和尚的屁股烫是烫伤了,但伤的不严重,因为屁股上的一层泥和甲衣替他护住了屁股。
不过,估计至少大半个月他得趴着睡觉,也不能坐下了。
从火中劫后余生的淮军将士有七八百人,除了两个门洞子藏了三百多人外,还有一些要么就是埋进死人堆,利用死尸挡火;要么就是紧贴着第二道土墙,要么就是蹲在哪个没有被火烧到的角落幸存下来的。
“这么狠?”
四下扫了眼后,徐和尚双手合什诵了一声佛号,喝完水之后就跟士兵们一起搬运死去的淮军尸体。
很多淮军士兵都是流着泪水抬运尸体的,有些尸体轻轻一拽,还泛着血色的肉便从骨头上脱落下来。
“造孽啊,这把火可烧死咱们不少人。”
徐和尚摇了摇头,侧脸问夏大军,“你如果要向佛祖忏悔,我可以满足你。”
说完,将只剩半边的木棉袈裟往前面一拉,双手合什,认真的看着夏大军。
“你的债,你自己还。”
夏大军抬腿便走,一直走到护城河边。
对岸远处的清军大营,同样是无比安静。
第二百七十七章 都督还等什么!
两个多时辰前,在淮清双方于济南城殊死搏斗之时,一支大概不到百人的淮军骑兵袭击了从平原县往禹城运粮的一支清军粮队。
护卫运粮队的是山东巡抚方大猷的绿营标兵五百余人,另外还有一支五十人的真满洲骑兵。
虽然这半个月来淮军不再袭击清军运粮队,但清军始终不敢掉以轻心,各支运粮队都有满洲骑兵护卫,以确保粮道安全。
淮军袭击后,这支五十人的满洲骑兵立即发起反击,尽管人数不到对方一半,却将这支淮军骑兵成功逐走,还射杀了二十几人。
不过满洲兵同样也有七八人被淮军射中,除了三人当场死亡,其余的都不是要害伤,拔出箭头草草包扎后,这支满洲骑兵就带着绿营兵继续押着粮车赶往济南。
两天后,这几个受了箭伤的满洲兵却突然感到头晕眼花,其中一个还发起高烧来。
这件事,并没有引起满洲将校的重视,因为他们面临更大的危机。
十号攻城的失利,清军损失实在太大,不计披甲阿哈,真满汉军损失将近两千人,连同之前损失的千人,南征主力的三分之一折在了济南城。
这使得清军无力再组织攻城,城中的淮贼也无力出城反击。
双方不约而同静默了下来。
清军现在要么继续围困,要么就向北京请求援军,要么就班师撤出山东。
不管选择哪一个,于孔有德他们,于正蓝旗的满洲将校们可能都无所谓,但对豪格这位大军统帅却注定是备受煎熬的。
继续围困的前提是有源源不断的粮草,但粮草已经出现问题,哪怕洪承畴同山东巡抚方大猷再怎么刮地三尺,也只能保证大军在济南城下一月所需。
过了一月还不能拿下济南城,大军就只能退兵。
一旦退兵,豪格的下场是什么,这位肃王爷再是自知不过。
为了不被多尔衮下狱,豪格只能让洪承畴和方大猷尽可能的调派绿营兵到济南,他不愿也不敢向北京求援。
九月十七,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济南城中的淮贼竟派人出城表示可以同清军再次重启谈判。
亲王、真满公主、称臣但不剃发、银千万两、山东、河南两省全归淮军。
淮贼提出的条件比先前苛刻万分。
...........
河南开封西北的阳武县,城中的清军这几天可是被围城的淮贼吓坏了。一些军官认为阳武断不可守,要不是城中的右都督、卫辉总兵祖可法坚持死守,只怕早就逃了。
祖可法是降清的明朝大将祖大寿的养子,清太宗洪太成立汉军八旗时,祖可法被授汉军正黄旗梅勒额真,封一等云骑尉。
四月,祖可法随清军入关,在京畿一带率部两次击败顺军。洪承畴出任招抚南方总督大学士时,提议由祖可法出任河南卫辉总兵,金玉和出任怀庆总兵。
在出征山西绕道河南境内的叶臣部帮助下,祖可法和金玉和掠取了河南很多府县,同时招降了不少土寇和地方的明军残兵。大概金玉和那里有绿营兵九千多,祖可法这里也有七千多。
春风得意的祖可法听说开封那边很是空虚,没有顺军驻守,也没有明军驻守,就是地方上有些土寇,在向招抚总督大学士洪承畴请示之后,便带了所部五千兵马渡过黄河,准备拿下开封这座河南重镇。
莫看开封因为被大水淹过已经残破,但是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拿下开封之后便可掠取归德府,如此向东可收取山东曹州和南直隶的徐州,向南可以挥师淮西,向西可以攻取汝南、南阳二府。
只是祖可法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在开封城外大意失荆州,被一支土贼打的丢盔弃甲。
这支土贼就是奉命进驻开封的淮军第五镇。
探马得知有一支清军渡过黄河朝开封而来后,镇帅张国柱就知道这支清军肯定是想夺取开封,于是调集第五镇所属人马准备歼灭这支清军。
张国柱不愧是被淮军都督陆四看重且寄予厚望的将领,其先是派同他一起降淮的黄中色带领本部1000兵连同收降招来的土寇3000人出战清军,战上片刻黄中色故作不敌带领本部兵后撤,那帮土寇见了顿时四下逃窜,俨然就是真败了。
祖可法不知是计,得意之下率军追杀,结果被事先埋伏的虞绍勋旅、谢金生旅及张士仪、高进忠等部全力掩杀。
祖可法麾下这支绿营兵除400人是他从汉军正黄旗带来的,其他都是收编招抚来的乌合之众,哪里经得起第五镇的全力攻击,只撑了片刻就全线崩溃。
最后,祖可法只带了三百多亲兵狼狈逃出,其余绿营兵不是被杀就是投降,或是四散。
如惊弓之鸟的祖可法被吓得都不敢留在黄河南岸,连夜渡船逃到北岸,后仓皇逃入阳武县城。
不料,击败祖可法的淮军第五镇却派兵搜集渡船渡过黄河,包围了阳武县城。
城中守军不足千人的祖可法不敢突围,只得派死士冲出淮军包围圈向招抚南方总督大学士洪承畴和怀庆总兵金玉和求援。
洪承畴正因豪格在济南攻城失利而焦头烂额,根本没有兵马可以支援祖可法。
金玉和倒是仗义,接祖可法求援后立时同河南巡抚罗绣锦商议,派副将苏养元率兵三千救援祖可法。
此时已是九月中旬。
只是苏养元的兵马还在半道时就接金玉和军令立即回返怀庆,原因是清军探马在南阳方向发现大量顺军主力,据探这支顺军是从荆襄过来的顺军大将白旺统辖的兵马,大概有两三万人。
济南东北一百六十多里外的商河县境某处河滩,一身蓑衣的陆四在河边安坐,手中是一根钓杆。脚下有个竹篓,篓中有几条草鱼。
“都督,豪格实力大损,还跟他谈什么谈,直接同他打就是,末将愿为先锋,管保他豪格回不了北京!”
在田各庄被孔有德部将缐国安揍得不轻的赵忠义一心想要报仇,所以听说都督竟让人同清军接触要继续谈判,真是又气又急。
“不急,再等等。”
陆四聚精会神的看着鱼飘。
“等什么?”赵忠义不解。
“等雨。”
陆四抬头看了看天色,又摇了摇头,问边上的贾汉复:“那些老农怎么说,几时能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