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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傲骨铁心     大流寇txt下载     大流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七章 制造两个明朝

    历史是什么,就是发生过的事,并被记录下来的事。

    后人通过对历史的分析解读,知道老祖宗们干过什么,从而能以史为鉴。

    那么,历史事件的当事人就必须对历史高度负责,绝不能让自己一生的所做所为成为什么疑案,不解之迷。

    故出于对后人的负责,陆四准备批发一下皇位。

    因为,他发现自己小看了朱由崧,这破落户胆子不小,竟想利用他大顺淮阴侯借刀杀人!

    这,不行。

    确保南明成为淮军稳定钱粮供应的关键在于确保皇帝的绝对忠诚。

    陛下,是不能造反的!

    陛下要造了反,都督明年哪有蛋比赛。

    都督蛋碎了,天下就碎了。

    为了防止朱由崧造反,穿上裤子不认人,悍然撕毁由他亲笔签署的承诺书及相关备忘录,陆四就不能满足他的愿望——帮忙干掉竞争帝位的另一位选手潞王叔。

    莫看朱由崧这个破落户历史表现不堪,但只要他有杀潞王的心思,就说明这家伙内心深处隐藏着野兽。

    龙椅坐稳了,野兽就会蠢蠢欲动。

    没有人心甘情愿做傀儡,尤其是坐在皇帝宝座上的人。

    天下的诱惑太大啊。

    为了防止朱由崧扮猪吃老虎,陆四就要拴住朱由崧心中的野兽,单是派人监视他不行,历史上能造反的皇帝哪个不是在监视下翻盘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比赛继续。

    具体说,便是将潞王这个刚才被陆四淘汰的选手重新引入竞争机制。

    ........

    从气节上来看,朱常淓肯定差得一塌糊涂。

    朱由崧好歹知道跑,宁死不降,他这潞王叔却是主动降。

    但从客观现实来看,除了朱常淓本人胆小如鼠外,也因为扬州、江阴、嘉定等系列屠城惨案在前,所以为了杭州城中的几十万百姓,朱常淓被迫选择降清。

    陆四前世,得以保全的杭州百姓感恩朱常淓,将他称为“潞佛”。

    这件事,不能完全抹杀。

    任何事情都有双面性。

    站在客观角度看,人无完人,选择死守杭州导致全城军民被屠和降清保全几十万生灵,一方是气节,一方是百姓。

    真的不好评价。

    陆四个人看法,将朱常淓完全视为不堪之人未免有失公允。至少,杭州几十万百姓是感恩这位胆小如鼠的“潞佛”的。

    胆小如鼠是坏事,也是好事,因为这成了朱常淓重新被引入比赛的优势。

    陆四为什么不肯让唐王成为皇帝,原因就是人家不胆小。

    现在有个非常胆小的在面前,不好生利用,暴敛天物。

    “福王想当皇帝,所以他给咱写了些东西,你拿去看看。”

    陆四随手拎起牛皮小包,从中将朱由崧的“承诺书”翻出递给了朱常淓。

    朱常淓一脸困惑的接过,颤颤抖抖的打开,看完后愣在了那里,半响方艰难的道了一句:“福藩此举,小王并无异议,若能实行,实是国家幸事。”

    这话让陆四对朱常淓刮目相看了,胆子是小了点,不过很有大局观。

    没有大局观的亲藩看到另一个亲藩的“卖国书”,哪怕再胆小,也必然会气愤,不敢在脸上表现出气愤也会通过沉默来表达声的反抗,而不是如朱常淓这般中肯的评价一句。

    站在全盘角度看,朱由崧列出的“十六条”卖的是明朝利益,但于国家确是幸事。

    陆四道:“咱不喜欢阴谋诡计,咱是真想你们明朝能够同咱一起抗击鞑虏,潞王可曾听说合作双赢这话?”

    朱常淓一脸微愕,他第一次听这个词语。

    “简单说,就是咱保你们这些亲藩去当明朝的皇帝,你们则全力支持我在北边抗击鞑虏,双方共同合作,这样你们明朝得以保全,我这边也能安心打鞑子,所以合作这件事于你我两家都没坏事,其中道理福王知道,你潞王也知道,唇亡齿寒嘛。”

    说完,陆四却摇了摇头,又道:“不过合作双赢是国家的幸事,是你朱明的幸事,但肯定不是你潞王的幸事。”

    “这...为何?”

    朱常淓不是太明白。

    陆四一边抬脚踏灭火堆,一边道:“福王签署十六条的前提是要咱这大顺淮阴侯杀了你潞藩。”

    踏灭火堆是因为随着外面太阳升起,屋内温度明显高了。

    也没有如实说,朱由崧是先签署再提议杀潞王,而不是先提议杀潞王再签署。

    两者,看起来一样,但性质稍稍不同,有个加重的印象。

    “什么!”

    朱常淓叫陆四的话给惊住了,不敢相信福王侄竟然会让大顺的人杀他!

    天地良心,他朱常淓可是半点争夺帝位的心思都没有的啊,他现在只想安稳到江南做个太平客,哪怕去浙江,去福建,去广东都可以。

    朱由崧怎么能这么做!

    “事情咱都如实告诉你了,现在是你潞王表态的时候了,要生要死你潞王自己决定。”

    陆四说完穿上靴子。

    朱常淓则是脸上阴晴不定,时而看桌上福王亲笔,时而看向对面年轻的大顺淮阴侯,最后,他忽的一咬牙,把心一横道:“福藩所写诸条,小王都能做到,并且小王愿以王爵酬谢都督!”

    “郡王?”

    陆四眼皮不抬。

    “亲王。”

    陆四抬起眼皮,将另一张白纸在桌上微微挪到朱常淓面前。

    朱常淓想都不想,提起毛笔就开始写起来。字迹比福王要好,看得出是经过大家指导的。

    “好,潞王且去歇着,后面的事咱会安排。”

    陆四同样将朱常淓的承诺书吹干叠好揣进牛皮小包,好生加以保管。

    等潞王走后,齐宝实在是忍不住心中的震惊和困惑,问道:“都督,南京城的皇帝宝座就一个,你却同时许了潞王和福王,这怎么弄?”

    “有什么不好弄的,潞王许都督王爵,福王许的是公爵,当然是尽王爵的先弄了。”

    牛二“嘿嘿”一声。

    陆四提了提裤子,奇怪的看着一众亲兵:“谁说皇帝宝座就一个?”

    “啊?”

    众亲兵愣住。

    “咱们要制造两个明朝,甚至是三个明朝。”

    陆四右手一扬,“要以无数个明朝来造就一个新的国家!”

第二百八十八章 都督,万岁

    制造两个明朝,三个明朝乃至更多的明朝,完全是陆四对朱明宗室的尊重,以及对历史的尊重。

    因为,他们原本就是这么干的。

    此举只导致一个后果,那就是拥有大半江山的明朝被满清一路平推,甚至在退到两广后,双方政权的精锐兵马在明知清军已经到广东的情形下,也要不管不顾的先干一仗。

    而打着拥唐拥桂拥鲁等各式旗号的军阀们也相互攻击,如国姓郑成功也没有跳出这个怪圈,宁死也不愿与李定国联合,使李定国两次东征打通“唐桂”的努力付诸东流。

    怪圈最后还延伸到了“三藩之乱”,在耿精忠已经率军打进浙江直逼南直隶的情况下,大明最后一个藩王郑经操枪猛扎耿精忠的屁股。

    派系之争从头到尾贯穿了南明历史。

    无法避免。

    因为,还是那帮人。

    陆四现在不过是将这一历史进程提前几个月,并且人为修改几点。

    比如,紧密团结在以陆四为核心抗清阵线的拥福的南明政权;

    比如,紧密团结在以陆四为核心抗清阵线的拥潞的南明政权。

    比如......

    与其让一帮朱明宗室没有目标的内讧,不如让他们有目标的内讧。

    福王当得皇帝,潞王当得皇帝,都能当得皇帝嘛。

    陆四深情的看了眼福王皇帝、潞王皇帝坐过的那只小板凳,这只小板凳在几十个呼息前,无疑已经升级为皇帝宝座。

    而他,也坐过,所以呼吸急促,目光深情。

    皇帝,他也想当。

    为了这个目标,陆四就必须先批发一批皇帝来。

    亲手建立两个明朝政权,是陆四为联明抗清打下夯实的基础,也是确保陛下们不会造他反的手段。

    名义上,南都那个政权肯定更具有法理。

    但,朱明宗室和军阀们哪个理会过这个法理正统。

    法统,无所谓的。

    “你们遇事除了拼命外,还要动脑筋去思考,现在就是让你们开动脑筋的时候,想一想,要是潞王和福王都是由咱们扶保当了明朝的皇帝,会发生一个什么样的情况呢?”

    不识字不要紧,能动脑子就行。

    身为淮军的领袖,陆四无时无刻不给部下提供思考的机会。

    牛二最先发言,很是兴奋道:“潞王和福王肯定会互相打起来,这样他们就没功夫对付咱们,咱淮军就能在都督的率领下专门和鞑子打了!”

    “对,对!”

    其余众人茅塞顿开。

    “牛二说的不错,潞藩既知福藩想杀他,他必然不会与福藩合流,而且都当了皇帝,又哪个肯向对方臣服?”

    陆四首先夸了牛二两句,然后指出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如果这两家谁也干不掉对方,形势又将如何发展。

    “这个...”

    齐宝也灵智开了,“哈”了一声:“他们肯定都想求都督帮他们!”

    “抱大腿,抱都督的大腿,因为他们的皇位是都督给的,除了都督他们靠不了别人。”另一个叫刘大的亲兵进一步道。

    “那咱们应该怎么做?”

    陆四很高兴这帮大字不识一个的亲兵能够踊跃发言,他相信未来他们当中一定能走出几个将军来。

    “当然是谁出价高帮谁了。”牛二想都没想。

    齐宝细细一琢磨,道:“要帮,但也不能真帮他们,得吊着他们,不停的让他们出血。今天福藩给的钱多,咱们就做做样子敲打敲打潞藩。同样,潞藩出价高,咱们就敲打福藩。”

    说到这,想了想又笔划起来,“就好像一根扁担挑着两桶水,哪边水少了咱们就得加一些,让这两桶水始终保持水平。”

    “阿宝这个比喻说的恰当啊!”

    陆四很是拍了拍齐宝的肩膀,“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咱们出人出力帮这两位藩王去江南当皇帝,南京一个,别地再弄一个。确保他们皇位稳固的同时,也要确保他们不会被对方干掉,让他们求着咱们,这样,南线无战事啊。”

    陆四想到了他真诚劝过江的史可法,本质上弄两位皇帝和放史可法回去是一个道理。

    你们可劲玩,别影响我就是。

    “咱这大腿其实不粗,但眼下对这两个破落户而言却是很粗的大腿,咱们要让人家抱,不过前提是咱这大腿别叫鞑子弄折了。”

    陆四有感而发,安排得再好,满州要砍了他的腿,那两位反过来就是他陆四的大腿了。

    “都督准备如何安排?”

    齐宝很是好奇都督扶保两位明朝皇帝的伟大构思到底要如何个落实法。

    说真话,这个伟大的构思陆四也是刚刚想出来,所以还真没想好如何落实。

    需要强而有力的人选去落实。

    眼下,能够执行这一长期潜伏计划的倒有个人选,那就是二郎孙武进。

    还差一个。

    还有谁?

    陆四犯难。

    “都督,咱们是不是真的不跟李闯干了?”

    牛二不知道这个问题当不当问,但他还是问了,因为都督一直鼓励他们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这个问题让齐宝他们也下意识竖起耳朵来。

    陆四微一沉吟,淡淡说了一句:“人要靠自己。”

    尔后将自己的右手握着拳头状,环环扫视齐宝他们,“我们连皇帝都能扶保两个,这世上还有什么事,咱们干不出?只要咱们豁得出去,有坚定的人死吊朝天信念,我们就不必靠任何人,也不必跟任何人干,咱们自己就能干!不做则已,做了,就要做最大的!相信我,王侯将相不是梦!”

    “干了,愿为都督效死!”

    众亲兵胸潮澎湃。

    都督,是这个世上说话最坦诚的人,是这个世上最值得他们追随的人,也是这个世上最可爱的人。

    他们跟随过无数主将,却从无一人如都督这般待他们,为他们指明人生的意义,奋头的目标。

    “都督万岁!”

    刘大竟然跪了下来。

    “都督万岁!”

    一众亲兵都跪了下来。

    陆四手抖了一下,嘴唇也抖了一下,整个人都抖了一下。他什么也没说,只一一扶起这众贴身护卫的亲兵,一个个肩膀拍过去。

    最后,他看向齐宝:“你去将旅帅以上将领召来,我忘了一件事。”

    齐宝好奇:“什么事?”

    “有一个叫高杰的人好像来了。”

    陆四不是太肯定高杰这会在山东哪,但肯定这家伙应该乔装过来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咱想招降翻山鹞

    淮军骑兵旅帅以上的将领九成是降将,如曹元、柏永馥、冯汉、詹世勋、李棲凤、胡尚友等,只一个赵忠义是弃暗投明主动投奔的淮军。

    旅帅以下,河工老弟兄出身的军官大概占了两成,余下八成仍是以降军为主。

    这个军官体系的组成非常危险,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步军淮扬系出身的军官占了六成左右。

    换言之,淮军的骑兵基本操控在降将手中,如果这些降将作乱,淮军就会失去好不容易建起来的骑兵。

    陆四对此也是无奈,因为骑兵不是速成就能形成的军种,需要的是长时间训练,而一个合格的骑兵军官养成需要的时间更多,他恰恰缺的就是时间。

    与马上就要到来的战斗相比,队伍成份的复杂和忠诚值自然就要先放在一边。

    这会要是把降将全部清洗掉或闲置不用,同钢铁慈父大清洗没什么区别。

    孰轻孰重,陆四掂量得很明白。

    有些事,明知道不妥,有隐患,却让人没有选择余地,大概也是这个年头抗清势力面对的共同问题。

    眼下淮军骑兵总数近五千人,其中战马3100余匹,骡子2000匹。不论步军,单说这支骑兵战斗力放在江淮地区不如黄得功部,但肯定要比刘良佐、董学礼等强得多。

    董学礼之所以肯乖乖北上,除了从北京出发经河南赶到徐州的特使左懋泰带来了李自成诏发“董吕陆”北上的旨意,与淮军强大的实力和陆四本人的强硬态度脱不了干系。

    .........

    左懋泰是崇祯七年的进士,在明朝官至吏部郎中。顺军攻陷北京后降顺授为兵政府左侍郎,兼密云防御使。

    李自成出京时纳兵政府尚书喻上猷之策命渡过黄河的吕弼周、董学礼北上河南建立防线,又诏陆文宗所部淮军协同北上,从而能够迟滞满州南下,为顺军抽调精锐进驻河南争取时间。

    毕竟,河南中原要地,李自成不可能轻易放弃。

    当年,他为了开封和洛阳,可是在河南和明军大战好几回。

    兵政府选定南下传诏的就是左懋泰。

    河南境内仍有一些地区未被顺军占领,但大部分地区的官绅已经降顺。左南下时山海关战败的消息尚未传至河南官绅耳中,因此一路过来沿途地方都把左当成天使奉送。

    结果,左前脚离开,后脚那些降顺的官绅立即作乱。眼下山东和河南北部,大顺的地方政权可以说是被完全瓦解,包括董学礼的驻地怀庆。

    左懋泰只是来传诏“董、吕、陆”北上河南,并无指挥决策之权,所以算特使但不算钦差,便由吕弼周陪同见的陆四。

    陆四的淮阴侯不及李自成封给刘宗敏、袁宗第等人的一字侯,大小也是侯爷,而且这位淮阴侯在消灭刘泽清后军力暴涨一倍,对外号称拥十万大军(实际不到八万),吕弼周同董学礼加一块也不及他,故而左懋泰就算是钦差,他肯定也要以下官礼来见手握大军的陆四。

    见到淮阴侯如此年轻,左懋泰还愣了一下,正欲行礼时,对方却先开口问他可识得左懋第。

    左懋泰一怔,回说左懋第乃是他堂弟,在南都以右佥都御史的身份出巡长江防务。犹豫了下,开口解释他与堂弟虽一个在顺,一个在明,但绝无私通。

    这是认为淮阴侯疑他左懋泰对大顺不忠。

    “左侍郎不必解释,我大顺军政官吏前明旧官占了多数,陛下都不曾相疑,本侯又岂会多心。不过,你那个堂弟不错,若能为我大顺所用,实是陛下幸事。”

    陆四说完示意吕、左二人落座,此后便未再提及左懋第之事,只是询问左懋泰李自成离京西走的一些情况,之后就北上事项询问吕弼周的意思。

    吕弼周称自是奉旨北上,但如何个北上法,还需和定南侯商议。

    “那就碰个面吧,陛下诏我三家北上,总不能有人不去。”

    陆四请吕弼周入城转告董学礼,三方就在城外举行北上事项的详细军议。

    吕弼周颇具大局观,进城后做了大量工作,终于说服董学礼出城参加三方会谈。

    结果这次的三方会谈,陆四一反小袁庄表现出的“谦虚”和“恭让”,态度极其强硬,根本不给董学礼拖延时间,只说两天后三方便出兵北上,绝不能让满州人趁河南空虚占领。

    “定南侯不会同那刘泽清一样抗旨不遵吧?”

    陆四话中的威胁意味毫不掩饰。

    董学礼讪讪无语,他虽畏惧满州人,但上有李自成的旨意,下有淮军的虎视眈眈,局面容不得他不北上。

    最终,董学礼同意北上。

    根据陆四的部署,吕弼周部、董学礼部由徐州出发进入河南汝宁府,北上开封,接管洛阳等地,就地镇压反叛官绅,收降纳叛,建立关洛防线。

    董学礼表示他的兵马只一万余人,难以同时驻扎这么多地方。陆四表示淮军可出一支兵马协助董、吕于河南布防。

    这支兵马就是淮军刚刚组建的第五镇,镇帅张国柱,全镇官兵一万两千余人。

    为了不给董学礼任何磨蹭机会,陆四除给予董、吕二部约六千石粮食接济外,还各赠一千头骡(驴、驮马)。

    淮军这边则由陆四亲自率领自徐州、海州进入山东境内,由运河进军至东昌府,占领济南、青州、德州、济宁等地。

    军力除徐州第一镇、海州第二镇外,另有铁甲卫、旗牌队、骑兵,共计步骑近四万众。

    董学礼一听淮军这边主力进山东,不由腹诽,认为陆四有避敌之嫌。因为满州人真要南下,首当其冲肯定是河南,而非山东。

    吕弼周看出董学礼心中所想,说道:“我以为满州人若南下,怕是多半沿运河走,淮阴侯率主力进山东与满州遭遇的机率要多于我们。”

    闻言,董学礼未再说什么。

    陆四瞥了董一眼,也没有说什么。

    董学礼历史上是主动降清,但当时其若不降清,便要遭到北清南明的双线夹击,现在南线无敌,是不是还降清就多了一层变数。

    三方主力北上后,徐州这边由防御使武愫暂代徐州府尹,前番武愫招降了不少徐州府辖州县,任命了很多地方官吏,这会正是将他们发动起来构建地方政权的好时机。

    收割夏粮,收拢安置山东、河南过来的难民,做好安民及剿匪工作,是陆四给武愫这个防御使的任务。

    为了让武愫能够迅速且有效的稳定徐州局面,陆四命令第二镇第六旅由沐阳进驻徐州,苏进忠部进驻邳州,这两支兵马除确保粮道外,就是协助武愫镇压徐州境内的少许散兵游勇和土寇。

    同时,陆四命人送信给宝应养伤的侄子广远,让他近期北上徐州坐镇,通泰组建的第三镇、扬州组建的第四镇各调一旅兵进至徐州。

    大体计划便是如此。

    五月初九,陆四率骑兵先行进入山东境内,名义是北上察探动静,实际则是要搜寻福藩、潞藩下落。

    不过刚进入山东境内就遭遇暴雨,不过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本以为需要花很大精力搜寻的福藩、潞藩竟在鱼台被发现,这算是北上的一大成功。

    吕弼周、董学礼两部是在陆四出发后的第二天率兵马进入河南,第五镇也由张国柱带领开进河南。

    陆四没有给张国柱定下明确任务,只要其见机行事,并密令其若董部有异动可加以诱杀。

    张国柱自是意会。

    第五镇是以原第一镇的第三旅,也就是弹棉花出身的谢金生旅为主混编刘泽清部降军组建的,其中大股降军就是张国柱的四千兵,马三宝的两千余兵,其余是凌散小股。

    莫看谢金生是弹棉花出生,但其狠辣程度不下张国柱,加之除张国柱本部四千兵外,其余降兵各有派系,因此陆四不疑第五镇有反复。就算张国柱能拉走所部降清,其余兵马也未必会跟他走。

    对谢金生,陆四不必多做交待,走时只与他说了一句多加小心。

    .......

    齐宝那边挨个通知过后没多久,旅帅以上的骑兵将领就陆续过来了。

    “舅舅!”

    第一个过来的是陆四年仅十六岁的外甥李延宗,他虽不是旅帅,但却是都督外甥,又直接指挥都督重金打造的百人队,所以齐宝第一个把他找了过来。

    “去搬些凳子来。”

    陆四让外甥去找凳子,将百人队交给外甥不仅是满足外甥想当骑将的心愿,更是因为陆四希望这个外甥能早点成长起来。

    曹元、柏永馥、冯汉、詹世勋、李棲凤、胡尚友等人陆续进屋。李棲凤和胡尚友这对难兄难弟虽被陆四授了旅帅职务,但二人处境有些尬尴,因为他们没有直系兵马。可不管陆四到哪里,这两人都被他带着,没事也喜欢找他们闲聊几句。

    陆四示意诸将坐下后,直接问了句:“有个叫翻山鹞的,你们谁认识?这个人现在就在山东境内,弄不好就在我们前面,你们要有人认识的话能不能帮咱去招降。”

第二百九十章 妻儿咱来养

    “谁唤翻山鹞子来,闯仔不和谐。平地起刀兵,夫人来压寨,亏杀老媒婆,走江又走淮。”

    翻山鹞子,高杰;

    闯仔,黄得功;

    夫人,邢氏;

    老媒婆,史可法。

    这是陆四前世江淮地区的一句古老童谣,说的就是高杰死后军中无主,部将乱作一团,黄得功趁机生了瓜分高杰地盘和兵马心思,史可法来回奔走劝解的故事。

    陆四有心招降高杰。

    事实上,除高杰本人很能打外,他的外甥李本深、部将李成栋、胡茂桢、杨遇明等人都很能打。

    江北四镇降清后组成的绿营兵将中,高杰旧部为满清打下的地盘也是最大,仅李成栋一人就下浙江、福建、广东,并擒斩南明绍武帝。

    跟随多铎南下后,高杰旧部也充当了为满清卖力杀戮的前驱,扬州和嘉定都有他们的身影,双手沾满江南人民鲜血。

    但陆四知道这帮人不是主犯,因为主犯是满清的豫亲王多铎,大学士范文程,汉军旗梅勒额真、兵部尚书张存仁。

    高杰被诱杀后,史可法虽调停了高杰部下和黄得功的矛盾,但自始至终没有将这支流寇出身的兵马视为明朝真正的官军,这从他不肯认高杰子为义子,反叫提督江北钱粮的太监高起潜做人家义父就能看出。

    在清军大举南下,南都无有任何援助,阁部又“歧视”的情形下,高杰部将只能降清,被迫替清军充当南下急先锋,此后成为清军屠杀的帮凶。

    这是满清的用人手段,也是陆四的用人手段。

    满清驱使绿营,陆四驱使降兵,目的一样,手段一样。

    区别在于满清为了让降军忠诚逼迫他们大量屠杀江南抗清百姓,陆四没有,他只是在淮军创建早期逼迫降军自相残杀,从未驱使他们屠杀平民。

    鉴于淮军自身实力的弱小不足以独力抗清,那么将原本的“绿营”收入淮军,通过“淮涨清消”的手段削弱满清南下的实力,自然成了陆四的既定方针。

    说白了,陆四连刘泽清的部将都愿意收编,自是不会放过高杰这帮人。并且,对于收编高杰的迫切远甚于刘泽清的部下。

    陆四前世,一个很值得重视的现象,那就是刘泽清的部将只有一个张国柱反清,而高杰的部将却无一例外全部反清。

    他们或直接反正归明,或参与此后的“三藩之乱”,结局是全部牺牲,无一独活。

    表面看,高杰麾下将领似乎都是反复之徒,以利益为重。

    但更深层次来看,却是这帮人自加入农民军之后骨子里的反抗精神,当这个反抗精神随着形势的进展和民族大义结合后,这帮人自然而然的反思过往,从而出现他们后面人生轨迹的逆转。

    骨子里压根不畏惧满州,是高杰部下这批将领更得陆四“喜欢”的根本原因。

    如果能收编高杰,给之钱粮供应,许以更大的前程,陆四相信这帮人一定会成为淮军的中坚。

    “都督,我识得翻山鹞的部将胡茂桢。”

    李棲凤到底是在明朝混了多年的总兵官,人脉很广,认不得高杰却认得他手下的大将。

    其他人听说过,但不认识。

    陆四点了点头,直接问李棲凤能不能去招降高杰。

    这也是他为何一直把李棲凤和胡尚友带在身边的原因,毕竟是在明朝当过总兵和副将,打仗没本事,去拉人头总会吧。

    满清那边之所以起用大量明朝降官,除了安定人心外,也是指着他们去拉人头。

    “这...”

    李棲凤有些犯难,觉得难度不小,为啥?

    因为淮军打的是大顺旗号,而那高杰拐了李自成老婆是天下人皆知的。

    高杰要是能降顺,他就不会带人拼命往南跑了。

    “高杰现在走投无路,北方他肯定是呆不下去的,若真南逃至山东肯定是想往江淮地区跑,但现在徐州为我淮军所有,他压根过不去,此时都督若招降于他,对他高杰而言其实是雪中送炭。唯一麻烦的就是怎么让高杰相信都督不会把他送给陛下。”

    柏永馥是降将,虽然出任骑兵旅帅,但肯定不知道他如今效忠的大顺淮阴侯压根没有臣服李自成的念头,反而早就准备取而代之了。

    陆四想了想,挥手对李棲凤道:“这样吧,你先带人去找高杰的人,把京师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就说他要是肯降咱的话,山东可以拨几府给他养兵。”

    李棲凤斟酌道:“都督,高杰这人性格凶狠,单以利诱,未必肯降,就算一时走投无路降了,怕也没多少忠心。”

    “他高杰就算能打,也不过一帮残兵败将,咱淮军几万人一口吞了他就是,何必麻烦?”

    赵忠义对于招降一支败兵不以为然。

    “不管是什么人,咱们都要给人家机会,先试一试嘛,万一人家肯降呢?真不愿降再动刀。咱们这次北上除了收取山东外,便是要将满州人挡在北边,咱还是那句话,肯跟咱杀鞑子的,高官厚?咱都给,地盘也给,嗯,不过这个要自己打,包括你们,想当总兵提督的自个拿刀去砍,去拼,要不然咱拿什么封赏你们?”

    陆四笑了笑。

    众将也笑了起来,侯爷说话就是坦诚,半点虚的也没有。这也是众人归顺以后愿意替这年轻侯爷卖命的原因所在。

    “高杰好像有个儿子,还有个夫人邢氏,你把咱的意思跟他说,他不降,咱便踏平他,杀他老婆孩子。肯降,咱把心窝掏给他,不过必须把邢氏和他儿子及军中将领家眷都送来,扬州繁华,可在那里安顿。”

    陆四右脚跟在地上点了几点,又对李棲凤道:“另外,咱尚未娶亲,膝下无子,高杰若愿降咱,咱可收他儿子为义子。”

    说完,抬手示意诸将散下各自忙碌,要李棲凤即刻带一队人到北边寻找高杰部,只要胡尚友留下。

    “你和李棲凤算是最早降咱的,一直以来咱也没给你二人什么重任,想来你二人心中肯定有怨言,说咱不信任你们。”

    “都督,”

    胡尚友面色一变就要剖析忠心,陆四却按住他,道:“其它话就不要说了,现在咱有重任给你,咱意你为山东招抚使,不知你可愿意?”

    胡尚友心扑通跳了一下:终于轮到我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加价,加价,加价!

    终于轮到前明四川达州副将胡尚友为国家效力了。

    是都督陆四选择了他,也是老天爷选择了他。

    按照徐州“三方会谈”军议精神,淮军主力沿运河挺进山东腹地,分偏师占领山东各府州县,主力陈兵德州、临清一线,抵御有可能从北直隶南下的满州。

    山东境内事实没有明朝驻军(驻军就是刘泽清部),满州兵马也没有南下,在实际没有任何对手的情形下,淮军进展再迟一个月也能夺取山东全境,从而和河南东西呼应,或御满州于北直境内,或以山东为战场与满清拉锯。

    然而天公不作美,淮军北上第二天就天降暴雨。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如同淮军奇袭安东时碰到的情况一样,使得道路变得十分泥泞,这就导致淮军接下来的行军速度必将为之放缓,尤其是携带大量辎重的步军主力。即使有运河可以帮助运输粮草,行军速度也没法同正常天气相比。

    考虑到历史上满州五月份的时候已经稳定京畿,将有大量明朝降清官吏奔赴山东、河南替满清招降,在这些人的招降下,山东各府官绅地主掌握的乡兵性质武装会摇身一变成为清军。

    所以,陆四要派人先北上,同那些降清的明朝官员比赛,看谁拉的人头多。

    如果不这样做,很有可能淮军还没到济南,山东大部地区已经降清。

    虽说不管是野战还是城池攻防,那些由乡兵土寇组成的清军都不是淮军对手,但这帮人守着大小城池拒不和淮军合作,一个个的打过去也是非常吃力的。

    毕竟,淮军的粮草不可能完全由淮扬运输,也需要在山东就地筹措一部分。

    那么,淮军遇到的反抗越多,淮军的处境就越加糟糕。

    另外,要是淮军主力被山东的“伪军”拖住,便无法参与顺军在河南发起的怀庆反攻,如果不能借此次顺军的反攻重创满清一部兵力,形势对淮军必然是不利的。

    如此一来,天降大任在胡尚友头上。

    选择此人,最大的原因就是他做过明朝的官。

    怎么个招抚,陆四给出的方针是:“山东各府,无论官绅匪寇,只要愿附,皆给授官职。”

    胡尚友打仗不行,道理明白,点头之后又问:“具体如何给授?以何名义给授?”

    这个问题问的很好,也把陆四给问住了。

    抚招,满清那边给的,陆四这边肯定也要给,不然叫什么招抚。

    只是满清是以中央政权形式拉拢山东官绅地主,能给官绅地主大学士、督抚的衔头,这些是陆四能给的吗?

    他只是大顺的淮扬节度使、淮阴侯,充其量是一个地方王侯或者说一个地方军镇,根本无法代表李自成的大顺政权。

    仅此,在大义上,陆四就弱了满州两三头。

    更何况随着时间的流逝,山东、河南的前明官绅都能看出大顺兔子尾巴长不了,哪里还肯降顺。

    就算愿降一方势力,正常人也是要看看哪方开的价码高的。

    比如,满清的招降官和胡尚友同时做一个人的工作,满清许出的是尚书,胡尚友许什么?

    比较烦恼而又现实的问题,郑标在淮安的成功经验基于所给官职都是节度使所辖,那些土寇得到一个都尉的校官嘴巴都能合不拢。山东这边,小小都尉真的是拿不出手的。

    在官职上如果不能同满清抗争,招抚工作肯定就要落后于满清的招降团。

    “北边具体情况咱们还不清楚,但咱想大概就四个情况...”

    陆四认为的四个情况一是顺政权仍在,即原先归降大顺的地方政权没有被前明官绅推翻,那么对这些人就谈不上招抚,而是支援,给他们坚持下去的信心和勇气,不致被那些投降满清的明朝官吏“忽悠”住。

    第二个情况就是大顺的地方政权被颠覆,即李自成任命的山东地方官员被前明官绅暗杀,这些人获得地方权力后立即降清。

    第三个情况是前明的官绅颠覆了地方政权,但没有降清,而是仍奉明朝。

    第四个情况就是不顺不清不明,即地方权力被当地豪强掌握。

    四个情况要分别对待。

    首先,陆四明确指示胡尚友:“以大顺名义给官,上至六政府尚书,地方节度,下至都尉部总,你皆可一言而决。”

    “啊?!...如此给授,恐怕中央未必承认。”

    胡尚友真是惊住了,他一个山东招抚使就能把大顺所有官拿来“卖”了?

    一边的齐宝也是炸舌头:我的个乖乖,这么个搞法,李瞎子能答应?

    “承不承认不由中央,由我!”

    陆四拍板,只要能把山东官绅拉到自己阵营,莫说六政府尚书了,就是封一帮侯爷出来也划算,反正最后到底是真侯假侯都由他这个兵强马壮的淮阴侯说了算。

    “不要打我名义,直接以大顺名义,你必须时刻提醒自己不是代表我去招抚山东,是代表大顺永昌皇帝。”

    陆四需要胡尚友做到这一点,不管别人信不信,他这个招抚使必须信。

    “啊,噢,嗯。”

    胡尚友懂了,点了点头。

    “你过去之后先确定哪些地方还愿奉咱大顺,告诉这些官员,大军就在路上,让他们无论如何坚持住。另外,这些人你要大胆用,放手用,让他们发动人手帮助你一起去招降。要不然你人生地不熟,跟个瞎子似的光有个招抚使衔头又有什么用。”

    陆四做了第一点指示。

    “不顺不明不清的地方,你要去予以拉拢,满州给知府,你就给参政。满州给参政,你就给节度。武将同样也是如此,总之,我不管满州出多少钱,在他的基础上都给我加一文!明白?”

    “明白,明白!”

    “仍奉明朝的地方,你派人对他们说满州入关乃是窃取中国,大顺和明朝同为中国之人当联合抗击满州。再跟他们说,我大顺军过境之时不会攻击他们,让他们安心。”

    攻不攻击到时候再说。

    “已经降清的地方,你也要去做工作。做不了总兵知府的工作,就做下面人的工作。我给你一万两黄金带着,能用钱买通的就不要浪费口水,明白?”

    “明白,明白!”

    如果不是携带不便,陆四恨不得再给胡尚友一万两金。

    加价,就是陆四赐予胡尚友的法宝。

    这个法宝厉害了,因为会间接提高满州的出价。

第二百九十二章 逍遥自在的大柱子

    加价,其实就是一种近似无赖的做法。

    因为,陆四给出的其实是空头支票。

    大顺,兔子尾巴真不长了。

    试问大顺都没了,支票哪个来兑现?

    满州不一样。

    虽然满州给出的同样是空头支票,但作为一个拥有完整政府机构的政权、一心想窃取中国的政权,它的支票再假也必须兑现,因为这关系到“政府信用”。

    今日不兑,明日不兑,哪个还愿意同它合作?

    明朝官绅地主不同满州合作,“九王”哪里能实现万世之基业。

    陆四这边,反正就是加价,至于兑不兑现全看心情,心情不好大概谁要兑现就请谁去找李自成了。

    左右又不是他陆文宗开的支票。

    当然,有才能的,有功劳的,他陆四肯定也愿意兑现。

    在“加价”的攻势下,满州那帮招降团工作效率必然要受到沉重打击,因为他们根本做不到对手这般无赖。

    准确说,满州的招降团没有权力开出对手所开的价码。

    好比满州招降团开出参政职务,对手却开出类似巡抚的高官,他们想要赢得比赛至少也要开出巡抚来,等他们开出巡抚来,对手直接总督(节度),这怎么弄?

    而且满州招降团需要请示,这个年头可没有电话,这边说一下那边就能立即给出明确指示的。

    一来二去,黄花菜都凉了。

    胡尚友这边,一言而决,说你是尚书,你自个想当侍郎都不行!

    就是这么任性。

    当然,陆四不可能让胡尚友一个人北上,必须给他一队保镖,要不然半路叫土匪宰了就是笑话了。

    不过,他也得防着胡副将卷款潜逃。

    胡尚友的保镖是高进,这位原来是李士元部下的兵,后来被陆四派到河南同吕弼周联系。回来之后得了陆四重用,现今为旗牌亲兵队的营官。外放就是标统。

    曹元调了一百名骑兵供高进指挥,太阳还没落山前,胡尚友就带着这支“加价”小分队轻装疾行出发了。

    可以肯定,他们的北去不但能极大提高山东官绅的身价,更将为他们带去人生最幸福的声音。

    ...........

    海州,竹岛。

    第二镇镇帅左大柱子正跟沈廷扬在岛上采摘特产黄花菜,两人心情都很轻松。

    远处海面上,隶属淮军的东海水师战船正挂着旗帜在海面来回巡曳,只是若仔细瞧的话,就能发现水师战船挂的依旧是明旗而非顺旗。

    原因自是在于安东赌约的合作性质。

    拥有各式战船两百余艘的沈廷扬部无疑是当下北京到江南这段广袤海域,最强大的海上力量。

    而这支海上力量以“合作”性质隶归淮军,证明陆四的抗清统一战线理念是可行的,也是成功的。另一个抗清统一战线的成功例子是以小袁营为主改编的第二镇第四旅。

    相对主力进军徐州还和明军打了两三场大战不同,第二镇这边可以说是势如破竹,不费一兵一卒就夺取了海州全境。

    沿途遇到的明军和土寇望风而降,姚文昌留在新沂一带的三千多明军更是在淮军未到就提前易帜挂起了大顺旗。

    第二镇入海州的只有两个旅,加上王进功、李得功两部共计一万人,这会却是因为大量收编降军和土寇扩充到了一万七千人。

    第二镇的进展之快,也导致淮安那边郑标都来不及抽调足够人手前来海州“当官”,便只能采取在淮安搞过的安抚手段,任命一批地方土寇为都尉、部总,让这帮新出炉的都尉、部总协助淮军维持地方的安定,并剿灭不降的小股土匪,确保地方治安及驿道。

    陆四在知道第二镇扩充不少人后,命令左潘安选3000人加以组织训练并入第二镇,余下的人建立州大队、县大队、并为衙门三班六房,关卡税丁使用。

    作为海州的实际军政最高负责人,不识字的左大柱子知道自个能干什么事,不能干什么事,所以组建州县政权和武装力量拜托给了沈廷扬。

    后者少年任侠,读书甚多,在民政这一块自是比大字不识一个的左大柱子要懂得多。

    稍加整顿,沈廷扬便在以原海州知州衙门基础上迅速构建了新政权,使得海州全境得到稳定。

    军事上第二镇的两个旅帅程思华、郭啸天比左大柱子这镇帅更上心,王进功和李得功这两个原北路军的将领对左帅也相当服从,所以徐州没有具体命令过来的话,大柱子倒变得无事人般。

    不是跑花果山弄个猴脑尝尝,就是跑连岛弄些大龙虾吃吃,要么就是逛逛海州城买些好看的花衣服,胭脂水粉什么的,日子过得很是逍遥快活。

    也不知道谁告诉他竹岛的黄花菜好吃,死缠着沈廷扬跟他去竹岛挖菜,一口一个“好大哥”叫着,沈廷扬无奈只能陪他来竹岛。

    “打仗呐,还是要看咱们步兵的,你们水师再强也没用。”

    采黄花菜就采黄花菜吧,大柱子非要贬低人家沈廷扬的水师,好在沈廷扬知道他性子也不跟他顶,权当没听见,笑眯眯的陪着一块采黄花菜。

    采了有一篮子时,沈廷扬的族弟沈廷飞派人来报,说是又抓到一批从京师南下的官员。

    “这是第几批了?”

    左大柱子嘿了一声,之前他收到都督密令,要水师封锁海州海域,不许任何人从海上南下。

    结果这一封锁可网了好多鱼,全是打北京城出来从天津上船南下的明朝官员。

    前后抓了七八批人,当官的有一百多人,连同他们的家眷随从足有上千人之多。

    这会全被关在连岛的水师营地。

    沈廷扬认识其中几人,如官至翰林院检讨,降顺后被任命为户部侍郎的杨士聪。

    杨士聪因为被拷饷了两万两,所以没随李自成西走而是留在京师。但他也不愿意降清,正好他的门生方大猷当上清军的监军副使,所以在方的帮助下离开北京,从海道出发准备去南都,结果在海州被淮军给截了下来。

    “也不知都督昨想,不杀不放,养着他们不要钱么?”

    左大柱子嘟囔一句,总觉这事不划算。

第二百九十三章 福左、潞右、其余中间

    连岛,蒙元海运南方钱粮至大都的必经之地,明朝在此建东海千户所,隶淮安卫。

    沈廷扬的水师就驻在连岛,自崇祯十五年算起,他在连岛已经营两年之久,现所部水师有大小海船216艘,火炮100余门,火器千余杆,水兵4800余人。

    去年在给漕院路振飞的公文中,沈廷扬称可一次北运漕粮数十万石,并请求路振飞及南都能够支持他扩充水师,募集两万之众加以简练,进可运钱粮供应京师,退可沿江上下习战。

    因北方山东境内的运河遭到闯军袭击,漕运不时中断,路振飞有意海运,然而局势发展太快,挑河农夫突然暴动,不仅使淮扬地区尽为“贼”有,路振飞本人也成了阶下囚,海运钱粮至京自是无从谈起。

    南都那边,东林举荐郑鸿魁为总兵操江,郑部自有战船若干,肯定不会支持沈廷扬于海州扩军。

    尔今,南都不管的连岛水师已成淮军的盟友,钱粮供应都由淮军方面提供,在淮军序列中又称为东海水师。如果说和明朝还有什么关系,可能就是军中仍就竖着明军旗号。

    水师官兵中除几百当年东江镇的老淮兵外,多是沈廷扬这两年在淮扬沿海招募的淮民,内中以海州、盐城人居多。

    因为多是淮兵缘故,故沈廷扬部对隶归淮军并无多少抵触。可能将领之中对明朝依旧存有忠心,底层官兵却是对明朝毫无好感,原因是他们一直被“官兵”欺负。

    欺负沈部的就是刘泽清部将姚文昌。

    姚文昌被斩杀消息传到连岛时,水师官兵无不雀跃,都说那姚贼罪有应得。

    沈廷扬是重信守诺之人,既与淮军都督陆文宗有约,加之淮军第二镇进驻海州,而且陆都督对水师十分重视,欣然表态全力支持水师扩编,做到要银子给银子,要人给人,所以明知封锁海州区域会让江南无从知晓北方真实情况,沈廷扬还是执行了这一命令。

    不过,由于东海水师官兵仍穿明军服饰,打明军旗号,使得那帮被拦截的明朝官员还以为他们只是被官兵截留,而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刚脱“虏口”,又落“贼口”。

    陆四给左潘安、沈廷扬的密令中没有杀害这些南逃官员的意思,因为陆四对于这帮官员的气节是肯定的。

    同为中国之人,同为中国政权,改朝换代无可厚非。

    但若是跪降满州异族为汉奸,则是万万不能。

    实际上,经海道南逃的官员并不多,只占两成。跟随李自成西走的明朝官员大概占了五成,其余三成是自河南、山东南下。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受得住海上颠簸的。

    清军进入北京的次日,就开始出现大量明朝官员逃京现象,为此满州摄政王多尔衮下了一道谕令,说什么“近见各官纷纷南下,有隐忍于流贼之时,反长往于清明之日,予所不解。”

    谕令发下后,又让降清的原明朝锦衣卫都指挥使、现为天津巡抚的骆养性挽留这些南下官员,但收效甚微。

    多尔衮之所以没有下令强行扣留这些南逃明朝官员,完全是从政治上考虑,不想让刚刚夺取北京的满清给明朝官绅留下坏印象。

    沈廷扬将所有被扣的官员都安置在连岛水师营地,专门腾出营房供这些人居住,吃的喝的都由水师供给,除了不许他们出水师营,其余一切都自由。

    一百多号大小官员聚集在一起,不知何时能启程南下,吃喝又没有问题,自是讨论起现在的局势。

    一开始官员讨论的多是顺军占领京师和满州入关的各种事情,互相打听对方知道的最新消息,渐渐的,顺军和清军的动态无人关心,反而尽数加入了一场大争论。

    争论的焦点就是谁做皇帝。

    南都方面必须马上拥立新的皇帝同满州、同大顺抗衡,这一点是所有官员的共识。

    但在拥立谁做皇帝这一点上,官员们却是达不成一致,众说纷纭。

    大体上是这么几个观点,一是只立监国,待先帝三子逃出择一人而立;

    二是拥立神宗其余子孙为帝;

    三是拥立健长有德望的贤王为帝。

    三个观点各有优点,所以各有支持者。

    大概讨论了有半个月,三个观点中的第一个观点被抛弃,因为谁都不认为李自成和满州会饶过先帝三子。

    于是,新的观点形成,新的派系也形成。

    两个大派系,两个小派系。

    大派系是拥福和拥潞,小派系是拥唐和拥桂。

    拥福和拥潞成为大派系的原因是福藩伦序第一,潞藩贤望第一。

    唐藩和桂藩各有支持者的原因是唐王类太祖,桂藩也是神宗后裔。

    总体上,拥福派占了上风,这一派的主要成员是庶吉士周钟,工部员外郎赵士锦。

    周钟的伯父周应秋、周维持都是崇祯初年定的逆案成员,也就是阉党,而“阉党”主要成员又是当年被东林打击的三党人士。

    所以周钟肯定要支持拥立东林的“死敌”福藩为天子了,这样很有可能会给“逆案”翻案。

    赵士锦被大顺的吏部录用过,但他辞官不就,一直被关在刘宗敏的军营中。四月初八日被释放,五天后就离开北京南下,结果在海州被截下。

    政治立场上赵不是阉党也不是东林,支持拥立福藩是出于公论。

    同样持公论观点支持拥福的还有给事中光时亨,这人又被不少官员指骂是害死先帝的元凶。

    年初先帝有南迁念头,内阁大学士陈演、魏藻德反对,他们指使光时亨激烈谏阻,坚决主张先帝固守北京,从而导致先帝殉国。

    北京城破后,光时亨投降大顺,被留任兵科给事中。连岛百官中投降过李自成的有一半还多,所以不算什么事,但时光亨导致先帝殉国,被骂的就凶了。

    支持拥潞的有去年殿试一甲第三名的探花郎、复社名士陈名夏。这人喜结天下名士,为秀才时已名重天下。

    北京城破前十天,陈名夏建议召集山东义勇救援京师。京城陷落之日,陈上吊自杀未果,后被人推荐加入大顺弘文馆为学士。

    除陈名夏外,又有陈扆诵、高斗先、于允中等官员支持拥潞,几乎不是东林复社中人,就是和东林复社有关系。

    反对拥福的原因自是不必挑明。

    这日刚吃过早饭,一众官员习惯性的又来到营地校场,按各自阵营盘膝而坐,便准备开始每天的大争论。

    真正是日复一日,谁也说服不了谁。

    也是闲得蛋疼,不过似乎除了这件事外,他们也没别的事可做了。

    第一批被截的官员都快一个月了,天天争论,竟然形成规矩,有人主持了。

    主持的是宗室朱议漇,这家伙倒霉的很,顺军入京后装作乞丐在北京城行乞,后从京城的下水道爬出才得以逃出。

    朱议漇正欲开口讲两句时,营外忽有一队骑马甲士簇拥一辆马车驰入营中。

    尔后为首一将领纵马来到他们面前,马鞭一甩,喝道:“都听好了,我只说一句,拥福的站左边,拥潞的站右边,其他的站中间!”

第二百九十四章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望着眼前从发怔到错愕再到自觉站队的一众前明京官,孙武进内心情绪复杂。

    他的思绪也瞬间回到了微山湖畔的那一幕。

    四天前,当孙武进跟随大军蹒着泥泞赶到鱼台时,早就等着的齐宝将他拉到了微山湖畔,说都督正在那里摸鱼,传话说二郎到了马上来见。

    “摸鱼?”

    孙武进纳闷着,心道都督别是在微山湖摸鱼吧,那湖这么大,哪能摸得着。

    都督当然不可能是在湖里摸鱼。

    准确的说,都督带着一众亲兵挖泥堵上了微山湖畔一条沟渠,然后上百号人一起用木桶在往外舀水。

    这条沟渠是刘大解手时无意发现的,因为前几天暴雨缘故,微山湖的鱼不少游进了沟渠,这会因水位下降全搁在里面了。

    陆四一听还有这好事,饭都没吃就带亲兵过来弄了。

    有鱼不弄,天打雷劈。

    “一、二!一、二!”

    孙武进到的时候,陆四的裤腿直卷到大腿根,正顶着炎炎烈日大声喊着号子。

    伴随号子声,一众亲兵“哗哗”的往外舀水,没多大一会,一人深的沟渠水就降了一半。里面的水叫受惊的鱼搅得一片泥黄,不时有大白鲢和草鱼“扑通”跃起,有在行的还说可惜没网,要不然往沟子里埋网还能捞不少泥鳅。

    “都督,我来帮忙!”

    孙武进叫这一幕看乐了,一边卷胳膊一边就奔了过去。

    “二郎来了啊!”

    陆四示意齐宝接替他的岗位给众人鼓劲,踩着烂泥迎向孙武进。

    这个举动着实让孙武进激动不已,上前正要开口,却见都督两只雄而有力的大手重重按在了他的肩上,大声说了一句:“咱等你好几天了,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啊?”

    孙武进内心更是激动,正要说路上难行,却见都督拉着他就往沟渠边走,一边走一边说:“你先有个思想准备,咱有重要任务要给你。”

    “重要任务?”

    孙武进愣了一下,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郑重起来,呼吸也粗了起来。

    “对,重要任务!...不过你先等一下。”

    陆四说完“扑通”一声跳进沟渠中,之后浑身泥水的将一条大白鲢高高举起,笑得合不拢嘴,直喊:“快拿竹筐来!”

    “哎!”

    孙武进四下扫了眼,发现竹筐在东头赶紧跑去拎了过来。

    陆四已经上岸,将那条大白鲢往竹筐中一扔,一抹脸上的泥水乐道:“这条不小,怕有七八斤重,鱼头炖汤,鱼身红烧,肯定好吃!”

    说完,朝昨天过来的族侄孙陆义良挥了挥手,“小良子,你把这条白鲢给常宁郡主送去,另外给郡主弄些油盐,就说是咱请她吃的...郡主要是不会杀鱼,你就帮着弄一弄。”

    想想又有些不妥,叫义良先别急着送,道:“等一会,再弄几条给周王府的人送去,莫叫人家说闲话。姑娘家家的,别再传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

    “太爷,晓得了!”

    陆义良比陆四还大五岁,但“有文广义”辈份在这,他足晚了陆四两辈,故算起来陆四是他族爷爷辈。陆义良已经娶妻生子,按淮扬习俗得跟小孩叫,便唤陆四为太爷。

    陆四这人重亲情,也重宗族,因此对陆家人都比较照顾。

    当初陆有学送来的四个陆家后生中,识字的陆有德和陆文才在淮安府尹郑标手下办事,不识字的陆有贵跟第二旅标统杨祥学本事,就这个陆义良跟着陆四。

    被人喊“太爷”要搁陆四前世,肯定有些不适,这年代却是再正常不过,没什么奇怪的。

    往上推,一个祖宗。

    周王府的人?常宁郡主?

    孙武进听着奇怪,隐隐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重要事件。

    “二郎,你来得太好了,有件事我想来想去只有你能去干,别人不行。”陆四扭头看向孙武进。

    “都督但吩咐二郎便是!”

    孙武进一下激动的难以言表,脸也瞬间烫红起来,这句话是对他孙武进一生的肯定,也是对他最大的认可。

    “眼下局面对咱们淮军不太好,北边满州人入了关占了京畿,闯王西走,据说闯王那边情况非常不好,满州人的主力一直追着他,咱想满州人一旦腾出手来肯定要南下,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真不多了。”

    陆四对李自成的称呼已从“陛下”变成“闯王”,这是合情合理的,谁让陛下降级了。

    “都督,这些末将都知道。”

    孙武进不仅知道,还很肉疼,因为满州人入关,他和徐和尚两个人赔了三千两。

    要不是在徐州都督发赏,给旅帅以上的淮军将领一人发三百两黄金,两千两白银,他都不知道到哪找银子还给黄昭他们。

    “知道就好,这次咱们北上干什么你也知道,老话讲兵马未动,钱粮先行,咱们现在坏就坏在没什么钱粮,这没钱没粮怎么和满州人打下去?”

    陆四指了指南方,“不过明朝还有半壁江山,尤其是江南很富裕,要钱有钱,要粮有粮,可是咱们现在不能打过去,那样的话就会便宜满州人,这个道理你懂吧?”

    “懂,懂!”

    孙武进连连点头,这会淮军要是乘海船南下打江南,是能一举拿下南都,但那样意味淮军就要和明朝残余力量打到底。

    不说淮西还有几万明军精锐,就是武昌的左良玉二十万兵马就够淮军喝一壶的,况东南、西南、两广的明朝力量。

    最关键的是,淮军如果将重心放在南方,不但山东和河南会被满州人拿去,徐州、淮扬也肯定要丢。

    这要丢了淮扬老家,淮军恐怕就要分崩离析了。

    “所以咱们得先联明,从明朝那边得到支持,怎么个联明,我已经决定了,就是扶保两个明朝的亲藩去南方当皇帝...”

    陆四将制造两个明朝的意图与孙武进说了,是仔细说,而不是简略说。因为孙武进是这个计划的重要执行人之一。

    “都督真是天降神人啊!”

    孙武进一脸崇拜:这么好的点子他就想不到,真龙就是真龙,岂是凡夫俗子可比的!

    “神不神的以后再说,现在咱给你的重要任务就是你去南方,”

    陆四满是泥水的大手重而有力的拍在孙武进肩膀上,“南方的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第二百九十五章 疯狂愚勇,必能改变

    “啊,让我去南方?!”

    孙武进傻眼了:这就是重要任务?

    “是的!”

    陆四重重点头,凝神看着孙武进,深情说道:“从你跟随咱的那一天起,咱就知道你不仅对咱很忠心,也是一个有本事的人。

    有本事的人当然就要去有作为的地方施展自己的本事!所以咱要你去南方走出一条前人不曾走过的路,走出一条与众不同的路,走出一条具有咱淮军特色的路!”

    “都督,我对您忠心耿耿,到底我做错什么了,您要赶我走...”

    孙武进却不愿意接受都督的深情,他压根不想去南方,因为他是要做从龙功臣的,去了南方怎么做从龙功臣?

    “是不是有人在都督这里进我的谗言了?都督,你把他叫过来,我要当面与他对质!”

    孙武进情绪激动,他要力证自己的清白。

    “我知道,我知道,你情绪先不要这么激动,”

    陆四没想到孙武进的反应会这么大,他忙再次拍了拍孙武进的肩膀,向他竖起大拇指,道:“我知道,你对我忠心耿耿,我的部下之中,就数你孙二郎最忠心。”

    这是陆四的内心话,这个孙二郎可是替他做了不少事,其中很多都是身为淮军领袖的陆四不能亲手去做的。

    忠诚值这一块,也确是爆表的,这也是陆四为何选择他的原因。

    “都督既然知道,为何要赶末将走!满州大敌当前,末将愿随都督杀鞑,哪怕战死沙场,末将都无怨,可都督怎么能让末将去南方,让末将远离都督呢...”

    孙武进竟然哽咽起来,他真的不愿离开都督,离开淮军。

    要知道,刚被俘虏时,他孙二郎只是一个低微的士兵,现在却成了淮军旗牌队的旅帅,是淮军统帅信任的将领,这和从前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他深信,只要自己继续保持这份忠心,继续为都督卖命,不久的将来,他一定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成为都督口中的王侯将相。

    去南方,能有什么?

    不管真相如何,在外人眼里他孙武进就是背叛都督的狗贼啊!

    “二郎,你听我说!不是我要赶你走,而是这个任务很重要,不仅事关我淮军生死存亡,更事关我们这个民族,我们这个国家!”

    陆四双手紧握孙武进激动的双臂,说出了最具份量的话:“二郎,派别人去,我不放心!”

    “啊?”

    孙武进的心弦为之一荡,紧绷的肌肉瞬间松垮。

    沉思许久后,他一脸苦涩道:“可是都督,即便末将愿意去南方,但末将大字不识一个,去了能做什么?末将害怕耽误了都督的大计啊!”

    陆四赶紧道:“没事,不识字没关系,只要你会做人,秦桧你知不知道?”

    “知道。”

    “你去做秦桧,做明朝的秦桧。”

    陆四很是自然的说出对孙武进的要求,不错,他去南方就是当秦桧。

    “这...我当秦桧?”

    孙武进的声音有些颤抖,都督怎么能让他当秦桧那个奸贼呢,那坏绝了的家伙听说还在西湖岳王墓前跪着呢。

    我要当了秦桧,后人是不是也要把我铸成铁像呢?

    孙武进一个激灵,呆若木鸡。

    “你这个秦桧是好秦桧,对明朝不好,但对我们淮军好,对我们这个民族,这个国家好。大事大非面前,你孙武进是不糊涂的。历史也会证明你是为了国家当这个秦桧!历史也会证明我陆某人不是完颜鞑子!”

    陆四再次凝重看着孙武进,缓缓说道:“相信我,二郎,这个秦桧是暂时的。将来你会堂堂正正的回到我身边,以英雄的姿态回归淮军这个大家庭,人们不会骂你是奸贼,而是英雄,真正的民族英雄!”

    “英雄?”

    孙武进怔在那里。

    “对,英雄!”

    陆四重重一拍孙武进,“你必须是英雄,因为只有英雄才能拯救我们这个民族,我们这个国家!”

    “我们这个民族为什么会沦落至此,为什么老百姓活不下去,为什么鞑子一次次来欺负我们,就是因为我们这个民族没有英雄!你孙二郎,必须去做这个英雄,哪怕被世人不解,被世人误解,但我相信胜利来到的那一天,你一定会以英雄的形象归来!我发誓!”

    陆四的声音非常激昂有力,与之配合的是沟渠中因为水位越来越低而不断跳跃的大白鲢和青鱼。

    “末将去做秦桧,末将不做英雄,就是做英雄也只做一个无名的英雄。我们要以无数无名的英雄来造就一个英雄,这个英雄只能是都督!”

    孙武进感动了,他愿意为都督牺牲,无论是名节还是性命。

    “好,非常好!”

    陆四激动,右臂重重一挥,“如果不能建立抗清统一战线,我们的国家就会在满州人的铁蹄下被揉虐,我们的人民会被满州人当猪狗一样屠戮,我们会失去我们的衣冠,失去我们的文化,变成侏儒般的存在!

    想要改变,我们就要联合,我们就要抗争,我们就要动员一切的力量!哪怕我们的敌人再强大,只要我们足够疯狂,哪怕是愚蠢的勇敢,我们也必定能打败他们!”

    越说越激动的陆四紧握孙武进双手,“二郎,华夏正面临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是黑暗还是光明,全靠我们的奋斗。如果我们不去做,中国就会变成地狱!

    要有信念,必胜的信念!有了必胜的信念,我们心中的热血就会沸腾!现在,你孙武进,挺起胸膛,大声告诉我,你能不能去当明朝的秦桧!”

    “都督,我能做到,我要比秦桧做得更好!”孙武进的胸口在跳,他的胸膛笔直。

    “好!”

    泪水从陆四的眼眶中滴落,将孙武进的手高高举起,大声道:“去吧,去南方做一个为国为民的秦桧。我相信,未来的华夏大地,一定会传诵你的事迹!”

    深情的对视中,陆四将贴身携带的灵宝匕首赠给了孙武进,以鼓励孙武进在明朝做得更好。

    “小良子,看看有没有大鲶鱼,有的话弄上来派人给邢夫人送几条,这玩意吃了下奶。”

    陆四很会做人,哪怕高杰那边还没有表态是否愿降,他也要给人夫人送几条鱼补补。

第二百九十六章 孩儿要做中国皇帝

    扶保潞藩、福藩南下各自为帝,人为制造两个明朝,这是一个疯狂的计划。

    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在于三点,一是南都的明政权现在不知道崇祯及其三子是否活着,因此帝位空悬。

    二是南都政权只在淮西、武昌有两支强大兵马,而在其余地方并无强军。淮军以东海水师沈廷扬部海渡兵马至江南,不会遇到当地明军的阻拦。

    三是,无论潞藩还是福藩,都有资格被拥立为帝。

    基于此三点,陆四提出制造“两个明朝”的大胆设想,只要将所拥立的明朝亲藩送到江南,并同时传出崇祯及三子殉国消息,已经等了一个多月的南都文武肯定要立即拥立新君。

    他们等不了。

    如此一来,成功“脱险”南渡的福藩或潞藩就会如愿祭拜孝陵,从而成为明朝南方的新君。

    这不是陆四前世“四镇”武夫策立,而是正统承继,远在武昌的左良玉无话可说,近在凤阳的马士英同样也必须接受事实,更莫说黄得功和刘良佐这两位还不算大人物的军头。

    先送福藩还是先送潞藩,陆四在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先送潞藩过江,让这个原本就是东林党最支持的“贤王”先为帝。

    好处是三个,第一自然是潞王胆子太小,易于控制;

    二是潞王登基不会遭到东林党反对,东林党的魁首史可法就是南都的实际掌权人,因此在没有福藩竞争的情况下,潞藩的上位可以说是毫无阻力;

    三是潞王承序资格不如福王,又知福王想要除掉他,故而当上皇帝后一定不会同后面成立的福王政权妥协,从“两个明朝”变成一个明朝。

    只要两个明朝争相拉拢陆四,竞赛“酬北”,陆四才能源源不断的从江南获取钱粮。

    哪怕在北方不断的吃败仗,只要有南方的两个明朝持续“输血”,淮军就能顶下去。

    这个局面很有点像当年的蒙金宋。

    当然,陆四只是借鉴这段历史,他绝非完颜鞑子。

    孙武进临危受命,肩负起保卫明朝的重任。

    他是陆四眼下最值得信任,也是唯一能拿出手先去建立一个明朝的人选。

    因为,这家伙够黑,够狠,也够狡猾。

    不识字的人,有的时候比识字的人还难对付。

    要想确保孙武进这个明朝的秦桧能坐稳,不会被人拉下马来,首先就必须要有武装为其保驾护航。

    陆四将孙武进原本指挥的旗牌队1000精兵交由其统领,这支旗牌亲兵队也将成为潞天子的锦衣亲军。

    再调冯汉部500骑兵,第二镇抽2000人,第三、第四两镇各抽3000人,计9500名官兵随孙武进南下。

    以南都和江南区域的明军实力,孙武进手头这9500名“明军”可以说是无敌的。

    另外沈廷扬的东海水师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为孙武进的外援,江南真要发生战事,这支水师可以随时将通泰的第三镇运过江。

    届时是淮贼南犯还是友军来援,就要看形势的发展了。

    光有兵马不行,还必须为潞王政权配备一支同南都政权稍有不同的文官队伍。

    海州这些被截扣的南下官员就是很好的政府班子成员,尤其是这帮南下官员还“自觉”形成了拥福派、拥潞派...

    拥潞派的成员多是东林复社成员或与东林复社有关系,这些人随潞王回到江南虽有“投顺”之嫌,但东林党和复社肯定不会拿自己人开刀,加上潞王又是他们最支持的藩王,一个以潞王为天子的完全东林党政权可以说是必然建立的。

    但南逃这些拥潞派官员毕竟有“降顺”的污点,即便党内不会追究他们,这些人在南都政权也未必如意,因此利用好这些人,不仅能对东林一家独大的“潞天子”政权造成麻烦,也会给淮军在南都政权中批发出一帮小秦桧来。

    一个大秦桧外加无数个小秦桧,以及一个由于淮军的鼎力扶持才坐上皇帝宝座的天子,这个“潞天子”政权可能比“福天子”政权还要亲近江北。

    孙武进身后马车内坐的就是潞王,他一路上都在背诵一段讲话稿。

    陆四亲手写给潞王的讲话稿。

    “呼!”

    都督在沟渠边满脸泥水的样子仿佛就在刚才,想到自己肩膀上的重任,孙武进深呼吸一口,从马上翻身跃下,朝右边站立的几十名官员一指,喝道:“你们过来!”

    这架势可把陈名夏、高斗先、余允中等拥潞官员吓了一跳,一帮人犹豫着是不是不上前时,一队手持大刀的甲士就向他们走了过来。

    尔后,不用这些甲士亮刀威逼,一众拥潞官员就颤颤微微的走了过去,他们被带到了那辆马车前面。

    “陛下,这些都是营中拥护于您的臣子,请陛下下车与他们说几句话。”孙武进闷声闷气,心里有一万个不甘。

    “啊?好,好的,好的啊。”

    潞王将“讲话稿”放下,从车中探出清瘦的身影。

    “是潞王!”

    远处拥福派和拥其它派的官员有识得潞王的当时就失声叫道。

    陈名夏等一帮拥潞派官员更是激动,不敢相信潞王就在他们眼前。

    潞王缓缓走下马车,环视一众看着他的官员,脸上先是有复杂的情绪,继而坚定的咬牙,忽的激昂说道:“东虏入关,京师沦陷,北方告急,中国告急!诸位,大明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要铤身而出,用我们的血肉筑成新的长城,将满州鞑子赶出中国!”

    激昂声中,潞王的身影显得很是高大。

    他的言辞不仅让拥潞派官员们激动起来,也让拥福拥其它的官员都激动起来。

    拥立新君是他们的共识,抗清同样也是他们的共识,否则他们不会南下!

    “孤是穆宗亲藩,于此国家危难之际,孤断不会置之不理!而你们中有些人在京师从贼,”

    “殿下,我等...”

    陈名夏等人心中一慌,急于解释当时的无奈。

    潞王却挥手打断他们,掷地有声道:“不必解释,因为无须解释!不管你们是否投降过闯贼,孤都赦免你们!孤以为降贼是为难臣,降鞑才是奸贼!”

    “殿下!”

    所有官员听了潞王的话都眼眶一红,有些人甚至忍不住落了泪。

    “祖宗江山社稷绝不能断送,中国之地也绝不能为满州所有,孤今日就要带着你们去南都,孤要你们同孤一起奋发图强,继承太祖事业,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激动的声音中,拥潞派的官员连同他们的家眷随从一起被带出了营地,追随潞王上了一艘高大的海船。

    这让留在营中的其他官员感到不解,不知为何潞王不带他们一同南下。拥立观点不同,但既然潞王首先脱险南渡,那大家为了大局也肯定会支持潞王的。何以就这么抛弃了他们?

    “沈司业,潞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不是大明的臣子吗?”庶吉士周钟发现国子监司业沈廷扬正在与人说话,急得抓着栅栏大声喊了起来。

    “这...”

    沈廷扬叹了一声,要弟弟沈廷飞去准备潞王南下的事,走到栅栏外对那周钟道:“你们...等下一批吧。”

    这就是答案。

    .......

    盛京,忽然八门同时擂鼓,声震全城,连宫城都被惊动。

    上百骑于盛京城中纵马奔驰,马上的八旗将士兴高采烈的大呼:“入关了,入关了!”

    这上百骑以极快的速度将摄政王率大军击败李自成,成功夺取明朝京师的好消息传遍盛京。

    留守盛京的镶蓝旗主、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也在同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报进宫中。

    清宁宫中,刚刚送走郑亲王的庄妃博尔济吉特氏抱着自己的儿子福临,高兴的摸着儿子脑袋欢喜道:“皇帝,你要去关内做中国人的皇帝了!”

    “额娘,我是满州人的皇帝,为何要做中国人的皇帝?”

    九岁的福临对于中国的概念很是模糊,他只知道自己是大清的皇帝、满州人的皇帝,不明白怎么突然就要去做中国人的皇帝。

    这个问题让庄妃怔住,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想了想道:“做中国人的皇帝是你父皇生前的夙愿,也是他一直努力的目标,现在这个目标由你来实现,额娘想你父皇在天之灵一定很欣慰。”

    “噢,”

    福临点了点头,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额娘,那我怎么做的中国人皇帝?”

    庄妃道:“当然是你叔父睿亲王的功劳了。”

    福临不明白:“叔父做了什么?”

    “他啊,带着咱大清的勇士打败了夺取明朝江山的流贼,要把咱们大清的都城迁到北京去,所以你马上就要做中国人的皇帝。”

    庄妃心中很激动,因为这件事是满州多少人的心愿,不想真的实现了,而且是自己的儿子去当中国皇帝。

    “叔王打败了明朝的流贼,孩儿就能做中国皇帝?”福临显然还没明白。

    “当然!”

    庄妃笑了起来,“明朝的流贼是很厉害的,他们都被你叔王打败了,以后就更加没有人是我们对手了。”

    福临懂了,点了点小脑袋,却说道:“额娘,那应该是叔父的功劳,是他打败的流贼,理当他做中国皇帝,怎么轮到孩儿做呢?”

    庄妃一愣,摇头道:“你是皇帝,你叔父是你的臣子,他手下的勇士都是你的臣子,他们是在替你这个皇帝冲锋陷阵,所以只能由你来做中国的皇帝,他们不可以的。”

    “噢,这样啊。”

    福临彻底明白了,继而很是开心问母亲:“那孩儿什么时候能去中国当皇帝?”

    “快了,快了。”

    庄妃抱着的是儿子,脑中浮现出却是小叔子多尔衮的身影,想到多尔衮的几次夜入,旷了一个多月的身子没来由的一暖。

    她很快就会见到多尔衮了。

    .........

    大顺军撤入山西以后,多尔衮下令阿济格率部停止追击,返回北京休整。

    这段时间,多尔衮一直以为李自成会在太原坐镇,然后从陕西等地火速调兵入晋,加强山西防务。然而让多尔衮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李自成没有留在太原坐镇,反而同刘宗敏等大将率主力继续西撤,像是准备直接渡过黄河回到西安。

    这给了多尔衮攻占山西的信心,但在此之前他却给吴三桂连发三道手谕,要求将潜藏军中的崇祯太子送到京师。

    吴三桂对此却是犹豫不决,先后回信都说崇祯太子不在他军中,乃是外界有人造谣,意离间吴三桂与满州关系。

    事实上崇祯太子的确在吴三桂军中,乃是由一个老太监带着太子扮作百姓投奔过来的,吴三桂当时大吃一惊,不敢声张命人偷偷藏在军中。

    只是这件事不知怎么就被满州人知道了,搞得吴三桂现在也很矛盾,他虽已经降清并接受满州平西王的册封,然而军中依旧打着“复君父之仇”旗号,并且与明朝不愿降清的官员保持一定联系,这说明吴三桂现在对局面也看不透,或许说他也不认为满州能占中国,因此现在要是把崇祯太子交出,无疑就是断了他的后路。

    只是,多尔衮催逼甚急,吴三桂若还是不将崇祯太子交出,恐怕满州真的会怀疑他。

    自山海关之战后,吴三桂一直被多尔衮逼迫为前锋追击李自成主力,大小数战虽斩杀了不少顺军,吴军的损失同样很大。一片石之战,本就伤亡一万余,现在吴三桂军中健卒已不到两万。要是满州人怀疑他调兵来攻,吴三桂是万万难以敌挡的,并且,吴三桂也不可能再投顺。

    所以,这件事真的是棘手。

    不知道是交还是不交的吴三桂向其幕僚方光琛讨教。

    方光琛是原辽东经略方一藻的儿子,善奕、能诗、多游谈,常常以管仲、诸葛亮自比。

    当时在舅舅祖大寿部下为中军的吴三桂主动拜于方一藻门下,与方光琛相识。方一藻去世后,方光琛便一直跟着吴三桂,帮助其襄赞决策,名为幕僚,实是军师。

    方光琛直接说道将太子送给满州人,必定是被杀害的多,建议吴三桂最好是不要交。

    吴三桂犯难道:“不交多尔衮必疑我,我们可打不过八旗。”

    方光琛摇头道:“长伯,李闯没有杀害太子,连永王、定王,还有秦藩、晋藩全都没有杀害,你又岂能连李闯都不如。况眼下明朝势力犹大,难道你真要永远侍清不成?”

    “这...”

    交也不是,不交也不是,吴三桂头都大了,暗骂太子跑哪里不会偏跑他这里来。

    “我看不如悄悄放了,命人送他往江南,这样一来长伯名声不损,二来万一太子能够至南都,将来...”

    说到这,方光琛止住,他相信吴三桂能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好,就依献廷的办,九王再催,咬死不知便是。”

    吴三桂拿定主意,命人将太子偷偷送出军营,密令护送之人一定要将太子送到江南。

    几千里外的山东南境,同样围绕送还是不送,一大帮人争论了半天。

第二百九十七章 邢夫人

    在分析高杰至山东南逃路线时,淮军将领大致有两个意见,一是认为高杰会沿运河南下,那么只要在鱼台这个运河必经之地设防,就一定能堵住高杰;

    第二个意见是认为高杰部如果是从河南潜越而来,未必会深入运河一线南逃,而是可能走曹州南下徐州,因为这条路相对较近。

    “两条道都给他堵住,咱做事向来一个原则,那就是两手都要硬,软一个都不行。”

    接到都督军令后,由徐州出发渡过黄河的淮军第一镇立即由砀山县北上进入山东曹州单县。

    单县城中军民两万余人向淮军投降,成为淮军入山东之后占领的第一个县城。

    与此同时,奉命北寻高杰部的李棲凤在金乡县的寨里集发现高杰军踪影,当时高杰部手下大将李成栋因为暴雨缺粮,便率手下骑兵围剿当地的一支土寇。

    土寇不支,被杀数十人,余皆四散,结果逃跑途中被李棲凤率领的百人精骑发现。截住抓来两土寇询问得知有一支兵马在寨里集,虽并不是如都督所言打顺旗仍是明军旗号,但李棲凤依旧判定这支人马就是南逃的高杰部。

    李棲凤一面派人向鱼台急报,一面带人赶往寨里集,因其部未打旗号,淮军甲衣又都缴获自明军,故李成栋误认为是徐州刘泽清部,忙遣人来接触。

    李棲凤将错就错带兵至李成栋部,尔后直称乃是甘肃镇总兵,问李成栋部是何人兵马,从何而来,去往何方。

    李成栋不疑,尽皆相告。

    李棲凤故作惊喜道:“原是翻山鹞的兵,久仰的很!”后询问胡茂桢下落,称与胡茂桢乃是故友,当年曾一起同闯贼战过两场。

    李成栋更是不疑,赶紧让人去告诉带兵在附近找粮的胡茂桢,这边同其养子李元胤好生招栋李棲凤一行。

    见李成栋部虽打下土寇窝子,但缴获的粮食却不多,官兵上下看着精悍,但一个个明显面有菜色。李棲凤便叫随行官兵取出携带的咸肉干、咸鸭蛋赠于李部,这让李部上下都是感激。

    未多久,胡茂桢闻讯赶到,见着李棲凤自是激动,上前与这位甘肃镇总兵热情攀谈起来。

    众人正吃着,李棲凤忽的放下筷子将实际身份与李成栋、胡茂桢托出,李、胡二人大吃一惊,在听徐州、淮扬皆为李棲凤所称的那位大顺淮阴侯据有,现淮军十万之众北上,二人更是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与老胡旧识一场,这才过来与你们说实话,愿意与否在你们。不过我想二位就是不愿随我家侯爷,总不会把老李我捆住杀了吧。”

    李棲凤哈哈一笑,实际心里也有点犯沭,毕竟这帮人从前是流寇出身,要不讲规矩胡乱把他宰了也冤枉。

    “李镇未免小看双峰和虎子了!”

    胡茂桢起身向李棲凤一拱手,客气的请他和随从先在帐外等侯,容他和李成栋商量一下。

    “也好。”

    李棲凤将佩刀直接解开往桌上一扔,随手拿起一颗咸鸭一边剥一边道:“要真信不过你胡双峰,我何必来呢。”

    言罢走出屋子。

    屋内,沉寂片刻后,胡茂桢问李成栋怎么想。

    “若李棲凤所言是真,徐州我们是肯定去不得了。”李成栋面色凝重。

    李元胤接口道:“父亲,怕他们会来打我们。”

    “刘泽清败亡于那淮阴侯之手,此人军力实非我等能敌,若不降的话,前有这淮阴侯,后有那李自成,我们怎么都是死。”胡茂桢眉头紧皱。

    “高帅同李自成什么过节,我们不是不知,这淮阴侯是大顺的人,咱们降了他不就等于降了李自成,到时高帅和夫人怎么办?父亲,我们可不能对不起夫人啊!”

    李元胤担心父亲会动摇投降。

    “高帅待我二人恩重,此事,由高帅自己定夺吧。”李成栋叹了一声,让元胤将外面的李棲凤请进来,将他们无法做主,须由高杰亲定的意思说了。

    “这是你二人忠心,真要想都不想便投了我家侯爷,怕我家侯爷都不信过你们。”

    李棲凤“哈哈”一笑,当下提出他随李、胡二人去见高杰,所部随从就留在寨里集。

    这是姿态。

    李成栋和胡茂桢对视一眼,同意下来,当下就带着李棲凤往北边去见高杰。一行人傍晚时分才赶到,听闻李成栋和胡茂桢过来,高杰惊讶之余知道定是有大事发生,忙叫二人过来,又让人去请夫人邢氏。

    邢夫人虽一介女流,但当年李自成都道她有大将之风,才智在容貌之上,故而高杰虽桀骜不驯,对邢夫人却是言听计从,军中大小事务,向来都由邢氏做主。

    “双峰和虎子一块来,定是有什么事他们拿不定主意。”

    邢夫人一言便知事态,与丈夫高杰携手来到军前,待听了胡茂桢所说之事后,高杰色变,惊疑、恐慌、不安。

    邢夫人却镇定道:“那位侯爷不派兵来打,却叫降将来寻咱们,便非和李自成一条心,事情有转机,夫君听我定夺便是。”

    说完,让胡茂桢将李棲凤请进来,待之上宾,详细询问南边情况。

    李棲凤知无不言。

    听说李自成进京之后又被满州人和吴三桂打出北京城,高杰众人都是震惊,没想到他们南逃这个把月,北边竟发生这等惊天之变。

    “我家侯爷有言,咱们淮军这次北上除了收取山东外,便是要将满州人挡在北边。侯爷说了,肯跟他杀鞑子的,高官厚?都给,地盘也给,如高总兵便可拨山东几府安置。”

    李棲凤说完,迟疑一下又道但有个条件。

    邢夫人不动声色道:“什么条件?”

    “便是请夫人及诸将家眷至扬州安顿。”

    李棲凤如实说道,原以为这个条件会让邢夫人恼怒,没想对方却微微一笑道:“这是应该的,换我是你家侯爷,也须这般安排。”

    李棲凤点了点头。

    邢夫人却又道:“将军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未说?”

    “什么?”李棲凤一怔。

    “若我夫君不愿降呢?”邢夫人轻笑一声。

    “夫人女中豪杰,什么都瞒不过夫人,也罢,老李我就都说了吧,实际侯爷还有一句话。”

    “请说。”

    “侯爷说,若高总兵不肯降,那他只有领军踏平高总兵,诛他部下,杀他妻儿。”

    高杰勃然大怒,“豁”的起身骂道:“日他姥姥的,他敢!”

    “你骂什么?人家说的有什么不对吗?坐下。”

    “夫人,他们欺人太甚...我...唉。”

    在夫人的目光注视下,高杰的气性竟是慢慢消失,一屁股坐了下来。

第二百九十八章 本侯只吃鱼肚

    邢夫人一言令夫君高杰讪讪而坐,丝毫没有在部下和外人面前觉得有什么丢脸。

    这便是邢氏的独特之处,擅于御夫,便是当年李自成待她也是言听计从。

    “将军是直人,你家侯爷更是直人,我家夫君不降,便是你死我活局面,岂会有妇人之仁。”

    邢夫人看了眼李成栋和胡茂桢,继而又与李棲凤道:“不如这样,还请将军辛苦一趟回去与你家侯爷说,便说是妾身问的,李闯如今被满州和吴三桂所溃,北方已非顺有。如此,侯爷这所谓的大顺军侯是否生了弃顺归明之意?若有此意,我家夫君愿追随侯爷左右。”

    邢氏未说没有此意当如何,这种话也没有必要说。

    李棲凤朝高杰看去,高杰闷声点头:“夫人的意思便是俺的意思。”

    “好!”

    李棲凤欣然起身,觉得这个问题其实不大,他来前听说都督有拥立明藩的意图,不管是联明还是拥明,还是都督另有所图,眼下同明朝势力接触都不是坏事。毕竟,李自成退出了京畿,势力收缩的厉害。

    胡茂桢见外面已经天黑便说不如明日再回去,又言此地多有土寇,夜间行路危险。

    “有你胡双峰陪着,夜路再险也走得...高总兵、夫人,老李我就先行告辞了!”

    李棲凤在明朝做的是甘肃镇总兵,比高杰这副总兵还高一级,如今又是淮强高弱,自是不必假客套的委屈自己在高杰面前承小。

    “双峰,你带人护送李将军,要是将军出了什么事,提头来见。”邢夫人说这话时丝毫没有妇人颜色,俨然就是一军女将。

    “夫人放心!”

    胡茂桢重重点头,当下亲自护送李棲凤趁夜前往寨里集,召了李棲凤所带的一百骑兵,各持火把向鱼台而去。

    鱼台距离寨里集其实只有不到四十里地,虽夜路难行,道路又泥泞,一众人还是在天快亮的时候赶到了鱼台。

    胡茂桢出于双方阵营未明原因,不便与李棲凤一同去见,便在鱼台镇不远处侯着。

    此处淮军不仅有精骑南北奔行,更有延绵不绝军帐,旌旗招展,直接证明李棲凤所言淮军大举北上并非虚言。

    李棲凤怕各部不明胡茂桢产生误会,特意让随行骑兵队官带人守护,自去见都督。

    陆四夜里与诸将研究山东各府州县的情况,睡得很迟,临睡前看了眼一直随军带着的大钟,是凌晨一点三十五。

    李棲凤到的时候陆四已经起床,睡了不到五个小时,正在按前世习惯用牙刷刷牙。

    牙刷是猪毛制成,没有牙膏,用细盐漱嘴。

    咽了一大口水正“咕噜咕噜”在喉咙和着时,李棲凤来了。

    陆四忙吐出口中水,一边拿毛巾擦脸一边问李棲凤是不是有消息了,要不然不会深夜赶路,天亮就到。

    “都督真是料事如神,那高杰部的确就在山东境内,且离我们不远。”

    “早饭没吃吧?走,一边吃一边说。”

    陆四将毛巾随手往盆中一扔,拉起李棲凤就往帐中走,走了几步想道什么忙问李棲凤手下都在何处,须叫人给他们送吃的。

    李棲凤忙说高杰部将胡茂桢就在鱼台外围。

    “怎不带来的?”

    陆四急忙让人弄些食物给胡茂桢他们送去。

    帐内,陆四的侄孙陆义良刚把一锅粥端进来,桌上还放了几张薄饼,一碗咸菜,还有一尾红烧鲤鱼。

    “高杰怎么说的?”

    陆四亲自给李棲凤盛了一碗粥,又拿了张薄饼给他。这让李棲凤颇是感动,当下将情况说了,并转述了邢氏所问。

    陆四听后点了点头,没有就邢氏所问说什么,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听说邢氏从前是李自成的妻子,长得不错,老李觉得如何?真是美人?”

    这声“老李”把个李棲凤听的更是欢喜,说那邢夫人姿色确是出众,且有英武之气,非一般美人能比。

    “邢氏多大了?”

    陆四端起粥碗砍了吹,刚煮的,有点烫。

    李棲凤想了想,道:“看着三十多岁的模样。”

    “噢,好啊。”

    好在哪里,陆四没说,笑了笑,拿筷子夹了一块鱼肚放进嘴中,尔后道:“你去告诉邢氏,咱食鱼只吃鱼肚。”

    李棲凤不明白食鱼只吃鱼肚,和邢夫人所问是否弃顺归明有什么关系,但还是在用过早饭稍事休息后同胡茂桢一同赶回寨里集。

    一行人赶到的时候,高杰同邢夫人已经到了,显是对淮军劝降之事也十分重视。

    “我家侯爷说他食鱼只吃鱼肚。”

    李棲凤如实说道。

    邢夫人沉思片刻,道:“将军可回话侯爷,我夫君愿降,只是家眷是否前知往扬州安置,我夫君却须与诸将商议之后才能决定。”

    高杰补充说道他的兵马暂时就在寨里集一带驻扎,并请淮军方面能够接济一些粮食。

    陆四这边收到李棲凤的回报后,也没有二话,直接让李棲凤去安排拨五百石军粮供高杰部先顶着。

    此后两三天,陆四一直没有催问高杰那边是否要交出“人质”,只忙于淮军北上的事务,顺便忙中抽空带着亲兵队弄鱼,还特意让人送了几条下奶的大鲶鱼给邢氏送去。

    此外,又想方设法给邢氏送去了一些女人用品,什么胭脂水粉、地方小吃、金银首饰什么的,应有尽有。甚至连内事带、草纸都有,真可谓是无比细心。

    同样收到这些礼物的还有周王府的常宁郡主。

    相比邢氏那边,常宁郡主收到的礼物次数不是以天计算,而是以时辰计算,大概两个时辰左右肯定会有人奉淮军大都督之命给常宁送来各种各样的礼物,吃的喝的样样不缺。

    这让常宁的几个兄长和嫂子们从中看到了什么,一个个看妹妹的眼神都不对了。

    只是,突然离开的潞王府众人让周王府和福王府这边又开始紧张起来,尤其是福王。

    朱由崧已经几次求见淮军大都督,但大都督要么就是不在,要么就是正在休息,要么就是在出恭,反正就是没空。

第二百九十九章 鱼肚,无刺

    作为一个视信誉比泰山还重的男人,陆四不是躲着朱由崧,而是不好意思见他。

    毕竟,人家是第一个愿意合作的,且签署了合作相关文件及备忘录,可他陆都督裤子一拎就把人家搁到一边,还背着人家把潞王先弄到江南去当天子。

    这事,于朱由崧而言,是非常不厚道的。

    所以,心虚的陆四不想见朱由崧,至少暂时不想见他。

    另外还有个麻烦是,陆四不知道要把“福政权”设在哪边。

    按道理的话,明朝有三都,南北两京外加一个中都。

    北京沦陷,剩下两京都可以立天子。

    所以最好就是潞王在南京当天子,统辖江南、浙江、福建、广东等地。

    福王则在凤阳老朱家祖坟当天子,统辖淮右、江西、两湖、西南诸地。

    如此局面,大体就是个势均力敌。

    谁也甭想吞了谁。

    只是,问题坏在凤阳那边有几万淮西精兵在,就是把淮军全拉过去也未必能压制得住这帮淮西兵将,所以把福王弄到凤阳去的话,有很大的可能是这位福天子在发现自己也兵强马壮后,大概率会撕毁协议,翻脸不认人。

    因此,凤阳肯定不行,陆四还指着淮西兵将能服从潞政权不给他添乱,送福王过去就是自个砸自个脚。

    湖广一带有左良玉的二十多万兵马在,更加不合适,余下可供选择的大概就是浙江和福建了。

    不管是在浙江还是在福建,都必须得到东南最大实力派郑芝龙的支持。

    郑家陆战不行,水师力量却是强悍,郑家不配合的话,远在江北的淮军对于“福政权”的影响力就会降低,毕竟淮军没法越过郑家水师同“福政权”直接挂钩。

    而且孙武进为潞王保驾护航带去了近万兵马,陆四眼下又必须调集重兵北上山东、河南,他也抽不出同等军力的兵马保福天子到东南去。

    再抽,后方淮扬就完全成了空架子。

    就算潞王登基后南都同淮扬保持全天侯亲密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也要防着淮西那边军将搞“摩擦”。

    这一摩擦,人家要是发现淮扬空虚的很,会不会扩大,就很难说了。

    故而,思来想去,陆四决定先缓一缓福政权的建立,至少也要等他在山东扛住满州的第一波攻势再说。

    缓立福政权也有好处,就是能让潞政权的合法性再大一些。这样,屁股已经在龙椅上的朱常淓更加不会让出皇位给承序第一人福王了。哪怕崇祯的太子跑到南都,他朱淓也不可能让位!

    等到福政权设立,两个明朝的内战就是不可避免的。

    只要他们不联合“北伐”,打破脑袋陆四都不正眼瞧一下。

    基于这一系列考量,陆四当然宁可出恭也不愿见朱由崧了。

    让这家伙提心吊胆一阵也好,饿得很了,突然能大鱼大肉才晓得个中滋味来之不易。

    至于给周王府的小郡主送东西,陆四单纯是同情这个小姑娘,没有邪念淫心在内。

    小姑娘手腕上那道割腕的疤痕让陆四印象很深,在知道小姑娘是想以死殉父并保全名节后更是感动,没来由的就想关心小姑娘,慢慢抚平小姑娘的内心,让她知道这个世间的好。

    乱世之中,一点温暖、一点关心,比金银都贵。

    只是,他可能是没有经验,又可能是太有经验,两个时辰一次送礼的频率已然把人小姑娘砸得晕头转向,更让小姑娘的家人们起了不应该有的念头。

    道路再难走,陆四也要往北边派出兵马,这些兵马是淮军北上的信号,也是正在开展工作的大顺山东招抚使胡尚友的底气。

    曹元和詹世勋奉命率两千骑兵克服重重困难向济宁开进,第一镇那边已入曹县,按先前计划除留少数兵马驻扎曹县外,主力向曹州城开进。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几天后曹州就当完全被淮军控制。

    左潘安的第二镇在收到军令后,程思华、王大龙指挥的第四旅已经开进沂州。

    沂州地区多山,太平年间还好,如今乱世多山便多土匪,所以程思华部的主要任务不是攻城掠地,就是剿匪。

    陆四给第二镇的指示是剿抚并用,土匪不降的就地剿灭,投降的话则驱为前锋,是死是活看他们造化。

    现在摆在陆四面前的还有一桩麻烦事,那就是前阵的暴雨还是引发了山东地部州县出现洪水,不少地段被洪水冲毁,骑兵涉水可以通过,但步军主力和辎重肯定没法那么轻松通过,尤其是一些河流上的桥梁被洪水冲垮,需要重新搭建。

    山东境内虽然因这几年先后被清军、刘泽清部明军荼毒,人口下降很快,但全省百万人口还是有的。

    洪水过后必然有瘟疫,且会造成百姓流离失所,防疫救灾这一块淮军肯定要承担起来。

    此次北上夺取山东的关键除了军队的抢先进驻,更在于夺取山东百姓的人心。

    放任百姓不管,甚至继续强征,那么淮军是很难在山东立足的。

    陈不平被陆四派了出去,不管他是抓还是骗还是哄,反正弄些读书人过来搭建一个类似治灾办性质的机构,淮军没有到达的地方陆四不管,已经到的地方就必须发动百姓,组织百姓。

    如果地方实在残破,陈不平就要动员活下来的百姓南迁至徐州、淮安。这也是陆四最后的部署,万一他在山东顶不住,就将所有活人都迁往淮扬,哪怕是用刀逼着,哪的迁一个人死一个人,他都在所不惜。

    给了高杰三天时间都没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陆四耐心有限了,他叫来李棲凤,让他给高杰部下达最后“通牒”:交出“人质”,所部立即改编为淮军第六镇,并向东昌府进军。

    李棲凤很快就将都督的指示传达给了高杰,并暗示淮阴侯急于北上抗清,真的难以再容高杰考虑。

    高杰这边基本上对于投淮军没有意见,因为邢夫人将吃鱼只吃鱼肚的道理告诉了丈夫。

    “鱼肚,无刺。食鱼只吃鱼肚,便是不愿去刺。”

第三百章 好一个雄伟的少年侯

    高杰年纪与同乡李自成差不多,但比李自成多一个优势,那就是长得比李自成好看。

    如果说还有,那可能就是高杰也比较能干。

    刨除这个优势,高杰相当草包,他不识字,能在明朝混到副总兵,完全是靠了拼死不要命的精神。

    也是,高杰不拼命不行。

    拐了李自成老婆,要让李自成成了事,岂能有他高杰活路。

    明朝这边也正是利用这一点,逼迫高杰不断率部跟李自成军拼命。无论是洪承畴还是孙传庭,都不过是将高杰当作杀人的刀在用,从未打心里信任过高杰,否则高杰也不可能替明朝卖命八年,立了无数战功直到去年河南决战前,才被孙传庭授予副总兵。此举,也不过是让高杰卖命而矣。

    邢氏当然知道自家夫君的长处与短处,因而进一步解释道:“一个人吃鱼若只爱吃无刺鱼肚,不愿费力去剔刺,这种人实际就是趋利之徒,只想不费功夫就把好处弄到手。”

    “嗯?”

    高杰挠挠脑袋,夫人说的他还是不明白。

    “李棲凤说这位淮阴侯乃是淮扬义军自行起事,夺了淮扬之后主动向李自成上书称臣,那时李自成已有席卷天下之大势,故这位淮阴侯是想趋李自成的利,要在李自成的大顺做从龙功臣,从而搏个封妻荫子的世爵。”

    邢夫人分析的差不多,只是她不知道那位侯爷趋大顺利为的不是做大顺的从龙功臣,而是想取代李自成做真龙。

    高杰“噢”了一声,点头道:“照夫人这么一说,现在李自成兵败于满洲和吴三桂之手,那位侯爷便不想趋李自成的利了,是这个意思么?”

    “李自成进京前对这位侯爷而言就等若鱼肚,夹筷可食,只要投效就能做从龙功臣,何乐而不为?”

    邢氏轻笑一声,目露几分不屑,“现在李自成兵败,这鱼肚便成了鱼尾,满是刺,再想要将鱼肉吃进肚,就得费心思把肉中的刺剔掉。如此一来,他就得替李自成卖命,可以他的实力真去招惹满洲人,岂会有便宜可占?”

    “那他领军到山东来做什么?”高杰奇怪了。

    邢夫人很肯定道:“待价而估。”

    高杰一愣,疑惑道:“夫人是说这位也想学吴三桂降清?”

    “不是说吴三桂被满洲人封人平西王么,谁知道这位侯爷是不是也想封王。”

    邢氏顿了顿,“不过他若能取山东、河南,再复有淮扬之地,南都那边怕也能封他为王,就看是满洲人先拉他还是南都那边先许他了。”

    “这种小人也值得俺投靠?”

    高杰“呸”了一声,恨恨道:“俺不管他封不封王,反正叫俺当汉奸,俺宁可和他拼了!”

    大是大非这一块,高杰可有数的很。

    “你又急个什么?当不当汉奸是以后的事,眼下这几千人的性命握在你手中,不降人家,人家先来打咱们,咱们一没吃二没喝的,拿什么抵挡?”邢夫人没好气道。

    高杰语滞,无奈道:“夫人的意思是?”

    “趋利之人不是蠢人,说不定这会人家已经暗中部署要消灭咱们了。”

    邢夫人薄唇微呡,“先降了他,暂时有个安身之地,他若真降满洲人,咱们再南下就是。”

    “好!”

    邢氏的意见高杰向来听从,当下便召集诸将告之降淮一事,部将李成栋、胡茂桢、杨遇明等对降淮无异议,因为投降淮军对于他们这帮人而言是再明智不过的事。只是在送家眷到扬州这一点上,诸将意见不一,讨论了三天都没能达成一致。

    最主要的原因是李成栋不肯交出家眷。

    胡茂桢因李棲凤的关系赞成“送质”,杨遇明妻子早逝,军中无家眷,所以无所谓。

    独李成栋有一随身爱妾甚是喜欢的很,不论到哪都带着,所以坚决不同意将爱妾送到扬州做人质。

    其余人心思各异。

    高杰自己其实也拿不定主意,万一邢氏和爵儿去了扬州,那位淮阴侯又学吴三桂降清,老婆孩子在人家手里捏着,他怎么敢南逃。

    不走,跟着当汉奸,他又宁死不干。

    踌躇之下,邢氏却说她亲去和对方谈,争取能够说服对方允许高部家眷在山东安置。

    “不可!”

    高杰担心对方会趁机扣下邢氏逼迫他同意。

    “那位虽是趋利之人,却非小人。”

    邢氏对此倒也肯定,并告诉丈夫对方是真心希望他能归顺,否则也不会走“夫人路线”,天天给她送礼来。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妾身得了人家许多礼物,自当去拜访才是。有些事,你们男人不便出面解决,妾身这个妇人或许能办到。”

    邢氏说的在理,有些事情两个大男人在那争执不下,换个妇人出面是能把事情圆满解决。

    因为,男人爱面子。

    “这...”

    高杰有心想劝,但邢氏在军中的威望不比他低,并且甚有主见,执意要去,加上事关他高部数千人马安危,只得同意下来,让李成栋的儿子李元胤带一队精兵护送夫人前去。

    胡茂桢这边知夫人要亲和淮阴侯谈,也不觉有什么不妥,忙派人通知李棲凤,李棲凤又赶紧禀报都督。

    一听邢夫人要来见自己,陆四自是高兴,为表自己诚意,特命外甥李延宗代替自己去接邢夫人过来。

    “淮军李延宗奉舅舅之命前来接夫人!”

    李延宗是在半道接的由李元胤护送来的邢氏。

    “原来是个小将。”

    邢氏从车窗掀帘来看,见来的是同元胤一般年纪的少年郎,不由喜爱,随口赞了几句。

    李元胤则是盯着李延宗手中的红缨长枪看,估摸是在想自己武艺和对方谁更高超一些。

    “夫人请随延宗来!”

    李延宗也是个少年性子,叫邢氏夸的脸红,赶紧掉转马头在前方带路。约摸一个时辰后,邢氏的马车停在了一小村庄边,庄子外面的路上有不少淮军将士正在推运马车朝北。庄子里也是人声鼎沸,炊烟袅袅。

    “夫人,到了!”

    李延宗翻身从马上跃下,提着红缨枪来到邢氏马车边。

    “你舅舅在何处?”

    邢氏起身走下马车,因地上泥泞,不得不提着裙摆。只视线内除行军的队列外,并无什么侯爷身影。

    “夫人,我舅舅在水里呢!”

    李延宗朝北边一指,“我这就带夫人过去。”

    “水里?”

    邢氏不解,带着李元胤等护从随那小将往北边步行而去,约摸走了不到半里地视线内便出现一条河。

    河两岸人头攒动,插着不少军旗,正有大量军士在过河。邢氏注意到南岸还有不少炮车,怕有几十门,心中更是坚定不可与淮军为敌的念头。

    “小延宗,你舅舅在哪里?”

    邢氏看到河岸边有好多骑马的将领,但不知哪一位是淮阴侯。

    “夫人,我舅舅在水里啊!”

    李延宗咧嘴朝河里一指。

    邢氏一愣,这才发现河中哪是什么桥,而是有两三百汉子赤身站在水中,用肩膀扛着一块块木板连接起的一条“人桥”。

    一队队士兵就从这“人桥”鱼跃而行,边上还有许多船在装运大辎重。

    “你舅舅不会是在水里同士兵一起扛木板吧?”李元胤有些吃惊。

    “是啊,这里原本有座浮桥,可是叫洪水冲垮了,我们淮军又急于北上,所以舅舅便想出这人桥的办法来,还亲自下去扛桥,说当统帅的要在任何时候都要身先士卒...”

    李延宗的声音透着自豪,普天之下带兵的将领有几个能如他舅舅这般。

    邢氏闻言也是面色一动,惊骇那位淮阴侯竟能如此。

    “夫人,你等一下,我去唤舅舅过来。”

    李延宗说完就朝河边跑去,边跑边喊:“四舅舅,夫人来了,夫人来了!”

    岸上的淮军将领和正在过河的淮军将士听了这话,纷纷好奇扭头看向邢氏那边,不少人还兴奋的指点起来。

    这可把邢氏弄红了脸,心道李延宗这小家伙怎么能乱喊什么夫人,喊高夫人、邢夫人都可以啊,这把人误会的。

    好在邢氏也有女将之风,微红之后便坦然面对那些目光,并开始细心观察这些淮军的队列。

    河里有人“哎”了一声,继而便有一身影向岸边游来,上岸之后快步向邢氏这边过来。

    离的近了,邢氏不由怔住,来的竟是个年轻人,看样子也就二十岁,难道这就是手握十万兵马的淮阴侯?

    邢氏有些不敢相信,一边的李元胤也是吓了一跳,心道这侯爷怎么这么年轻的。

    “可是邢夫人!在下淮军陆文宗,早就听闻夫人大名,今日得见,夫人果然女中豪杰,单这身姿世间多少美人见了都要自愧不如啊!”

    陆四在水里泡的时间有些久,身上白花花的,一边说着一边顺手从肩膀上取下垫肩的毛巾擦起脸来。

    擦完,抬头时却发现对面的邢夫人神情有些别扭,很不自在的样子,不由也愣了下,以为自己哪里不对,低头一瞧瞬间也是面红耳赤。

    却是裤子都湿了的缘故,露出好大一砣不太合适的轮廓来。

    真是,丢人。

第三百零一章 夫人得给咱面子

    自觉丢人的陆四实在是找不到裤子换上,便随手将毛巾往裤腰带上一搭,本意用于遮挡一下避免尬尴,可这个举动却如同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让邢氏表情更加不自在。

    一脸窘态的陆四知道这样不行,赶紧朝外甥打了个眼色,道:“延宗,带夫人到那边奉茶,我这身湿衣服可不行,得去换一身来。”

    “噢。”

    李延宗可不知舅舅尬尴在哪,应了一声上前请邢夫人一行与他到舅舅与诸将议事的棚子中。

    棚子是临时搭建的,里面有张桌子和十几条长凳,另外还有个炉子正在烧着水。地上脏鞋子、脏衣服一堆,都是诸将换下丢在这里,亲兵没来得及拿去清洗的。

    棚上挂着一付用毛笔构勒的地图,邢氏略看了下似乎是北方的地图。上面又用红、蓝、黑三色分别圈划了一些地区,如京畿一带是黑色,京畿以西是蓝色,京畿以南是红色。图上还有几条箭头指向,不知代表什么。

    “这是地图吗?”

    李元胤自小读书识字,对军略之事尤为喜爱,突然见到这么一付地图不禁兴趣上来,好奇看起来。

    “这是我舅舅自己画的北方形势图,诺,黑线圈的这一块就是鞑子的...”

    因为年纪相仿,李延宗对李元胤很是友好,指着地图给他说了起来。但他其实懂得也不多,陈不平教了他一个多月,才学了三十多个字,平均一天一个字。其中还有一到十。

    “元伯,不可乱看人家的东西。”邢氏担心这付地图是淮军的军事机密,怕那年轻侯爷过来看到元胤在乱瞧不高兴。

    李延宗笑道:“夫人,没事的,看吧,舅舅说地图画出来就是让人看的,要是不让人看画出来擦屁股么?而且这地图一天到晚不知道多少人看过了,就是马夫也能瞧着,不是什么机密。”

    邢氏听了这话不由笑了笑,未再多言。

    不远处河边,陆四匆匆叫侄孙义良将他在淮安时郑标命人专门做的一套戎装拿来换上。

    这是堂堂大顺淮阴侯唯一拿得出手的衣服了。

    换完之后又对着河水倒影瞧了瞧,觉得不错之后方才去见邢氏。这是基本礼仪,也是待客之道,尤其关系高杰部来归,陆四不能大意。

    于邢氏,陆四前世了解到的各种资料都表明她绝非是高杰妻子这般简单,而是实际高杰军的“总指挥”,不但管着钱粮,还直接参与指挥高部的军事行动,在决策拥福、北伐诸事上,邢氏都起到了关键作用。

    有些史料说邢氏随高杰私奔时将她保管的大量李闯钱财带出,还带出了一支由其指挥的老营队伍,如果这件事属实的话,那邢氏与高杰除了情投意合的情人关系外,也是合伙人的关系。

    所以,邢氏在高杰军中地位很高,被尊称为“邢夫人”,明末历史上能以自家姓氏冠之夫人一称的,除了邢氏外就是李自成的正妻高夫人了。

    这么一个重要人物,陆四当然要待之以真诚热情,要展示最好的一面给对方。

    片刻,当一身戎装的陆四再次出现在邢氏面前时,与先前狼狈模样判若两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年轻人的朝气感,让邢氏惊讶于淮阴侯如此年轻的同时,也下意识的朝年轻侯爷的裤子扫了一眼。

    这倒不是邢氏有什么龌龊想法,而是她这般年纪妇人习惯,便如乡野小民家的媳妇刚入门时羞涩,时日一久都爱拿后生仔开心。

    “夫人,请用茶!”

    陆四示意邢氏尝一尝他缴获自刘泽清的上等毛尖,这茶叶可不多,他可珍贵着。军议的时候都舍不得拿出来泡,生怕叫那帮大老粗糟蹋了,可夜防日夜,家贼难防,这茶叶还是叫牛大、刘二这帮亲兵偷泡了不少。

    邢氏微呡一口,她此时心思不在喝茶,而在夫君及数千将士之前途性命,正思索如何开口时,对面那年轻侯爷却热情的说道:“听说夫人要来,咱可是高兴的一宵没睡着,激动啊,夫人可不晓得,咱是真心欣赏高将军,若能得高将军相助,咱就是如虎添翼啊!”

    说完,瞧见邢氏身后站着的小将很是孔武有力,也很年轻,不禁想到一人来,便问邢氏这是何人。

    待邢氏说是部将李成栋之子李元胤时,陆四不禁点了点头,随口赞了几句未有多言,心中却是波涛。

    自来这个时代,陆四还是第一次有这等心境反应,原因是这李元胤比其父李成栋更为悲烈。

    莫看李元胤年纪不大,但真是智勇双全人物,于永历朝有三斩叛将的典故,其父成栋死后依旧独力抗清,后被清军重围于郁林,绝望之下,穿上大明朝服,登城四拜,哭叹道:“陛下负臣,臣不负陛下!”

    自刎而死,随之同死官兵上千人,后人谓“东勋英烈”。

    如今这东勋英烈就在自己面前,陆四又岂不感慨,岂不波涛。

    “路上不好走,夫人想来辛苦了。对了,在下让人给夫人送去的东西,夫人都喜欢吧,也都用得上吧?”

    “侯爷有心了,妾身多谢侯爷。”

    邢氏面上虽是平静,心底却有些难言之羞,毕竟对面这年轻人给她的礼物中有不少妇人用品。

    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但不得不承认这位年轻侯爷很是心细,自家夫君这么多年来可是想都未想过与她购置什么妇人用品。

    “那就好,夫人,咱们就开门见山吧,要不然你心里没底,咱心里也没底。”

    陆四笑了笑,直问邢氏高杰可曾决定好了。

    邢氏迟疑了一下,道:“我家夫君愿归顺侯爷,只是有一件事还请侯爷能够予以缓办。”

    陆四道:“夫人但说便是。”

    邢氏当下提出随军家眷不去扬州,就地安置于山东的事。

    “我军将士多思家眷,若迁往扬州安置,将士心恐不定,不过侯爷放心,我军是真心归顺,绝无二心,只是往扬州安置家眷之事太过急促,一些将士有些想不通,故妾身意先缓办,待将士们适应下来再作决定不迟。”

    邢氏认为这件事可以商量,不想,对面的年轻侯爷却摇头道:“夫人,恕在下直言,其它事情都好说,唯有此事咱不能答应夫人。”

    “为何?”邢氏颦眉。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陆四将茶碗往前一推,很是干脆道:“咱是要用高将军的,所以高将军必须让咱不疑,那这世间还有什么比妻儿老小更值得人信任呢?故而,此事不是咱不给夫人面子,而是夫人必须要给咱面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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