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抚宋TXT下载抚宋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抚宋全文阅读

作者:枪号     抚宋txt下载     抚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当面枢密

    城门口的匆匆一面,也不过是聊解相思之苦而已。

    萧定是奉诏回京述职,在公事没有办完之前,是不能回家去的。只能先去驿馆住着,递上自己的名贴,然后等候上官召见,交卸完所有差事之后,方可回家。

    毕竟皇宋地阔万里,凡治下有四百余大大小小的州治,官员不可数计,而每日等候上级召见的自然也不在少数,有些倒霉的,或者在京城里一住上月余,上峰都没有召见,只能眼巴巴地干等着。

    当然也有心思活络的,使一点钱,让那衙站的司阍或者负责此事的胥吏,将自己的名贴放到最上面显眼的位置,或者就能马上得到接见了。

    萧定当然不屑于这么做,一来他的身份已经到了一定的程度,二来,他可是三司使萧禹萧计相的公子。

    他真要使钱的话,那也是会让人觉得烫手的。

    “早早去枢密院办完了差事,赶紧回家!”萧韩氏抹了一把眼泪,对萧定道:“你父亲已经打过招呼了,你一去,自然就会能得到接见的。”

    “是,外头暑热,母亲还是先回府去吧,儿子一会儿就回来了。”亲自扶了萧韩氏上了马车,又冲着高绮点了点头,将儿子也抱起来塞进马车之中。

    直到此时,一众家丁这才齐齐抱拳躬身。

    “见过统制!”

    “见过正将!”

    “见过大郎!”

    一片乱七八糟的叫声之中,却显现出了各人不同的身份。

    叫统制的,自然是这两年才进入萧府的。叫正将的,却是萧定还在当马营正将的时候,便将他们送回府安置的,而叫大郎的,则是萧家本身的奴仆了。

    “诸位兄弟安好,等萧某人回府之后,再与诸位痛饮!”萧定抱拳,团团作了一个揖。

    众人轰然叫好。

    一群人一分为二,萧定带了二名护卫直奔枢密院方向,剩下的兵士则护送着马车汇入到了萧府的队伍之中,一路往着家的方向走去。

    萧定径直来到了枢密字所在之处,大门内里西边的厢房之中,早就有数十人等候在哪里以备召见了。

    这些人,要么是准备去某个地方上任的,要么是因为某件事而获了罪被提溜回来的,要么便是如同萧定这样的回京述职的,总之,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在哪里坐得笔直。

    这厢房四面透风,谁知道会不会有上头的哪个人在某个地方瞟上一眼,要是看到了某人有些不敬或者不雅之处从而记在心里了,关键时刻给你来上一脚,那就真是冤枉了。

    别看枢密院是统管皇宋百万大军的最高军事衙门,但这里头真正掌权的,却全都是读书人,本来就瞧不起他们这些厮杀粗鲁汉。便是那些文员书吏,也不见得就拿正眼看他们呢!当面奉承一句将军,背后说不定就是一句贼配军呢!

    进门的时候,萧定已经将自己的名贴递了上去,此时进得房来,四周看了一眼,不见一个熟人,便自寻了一个角落的椅子,闭上了眼睛养神。

    在边境之时养成的习惯,但凡有一点闲遐的时光,总是赶紧想着恢复气力。

    不过萧定屁股还没有坐热乎,一名文吏已是急匆匆地走进了这间厢房,四面打望了一眼,扬声道:“哪位是萧定萧统制?”

    萧定挺身站了起来:“某家便是。”

    “陈相公召你进去说话。”文员看了一眼萧定,道。“请随我来。”

    “多谢!”萧定抱拳行了一礼,跟在那文员的身后往里头行去,身后却是传来了嗡嗡的一阵噪声。

    居然是陈相公亲自召见。

    陈规陈景圣,枢密院使,西府之首,一般情况之下,是不会亲自见下头这些军将的,除非是极其重要的将领进京。

    像现在厢房里候着的这一批,多半便是枢密院下头的各司主事们见一见,例行公事一番也就罢了。

    “这便是萧定么?”

    萧定在北疆大胜辽人,连着两阵,斩首近两百辽人首级,这样的大捷,近几年来,可是从未听闻的。而这两场胜利,自然也是被朝廷大肆宣扬了一番,这些武将们自然是早有所闻了。

    有不信的。

    有嫉妒的。

    有酸酸的。

    每个人看着萧定的背影,都露出了不一样的眼神儿。

    统兵当将领的,战功就是一切,有了战功,就有了名利,有了权位,有了炫耀的资本。

    当然,如果有的选择,他们中的许多人,却也是不愿意去北疆那地方立功的。

    那地儿,升官快,可也死得快。

    而且死的人,比升官快的人,可要多得多。

    而这,也是萧定压根儿就看不起内地兵将的原因所在。

    内地兵将,了不起就是剿剿匪罢了,而这些匪,有多少是被逼无奈的良民,还是真正的悍匪大盗,都得打上一个问号。

    可就算是真正的悍匪大盗,与辽军比起来,那也是不在一个层面之上的。

    “河北路广锐军副统制萧定见过陈相公!”

    看到大案之后,一个清瘦的老者,正提着笔在一本奏折上面批示着什么的萧定,抱拳躬身,行了一礼。

    陈规放下了笔,抬眼看着眼见这个雄伟的汉子,眼中却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萧定他是认识的。

    不过他对于萧定的映像,还停留在萧定参军之前的模样。

    那时候的萧定,在汴梁之中可算是英俊潇洒的有名的公子哥儿。与自己家中的儿孙也是常有来往的。

    应当是五六年之前吧,这个萧定去北疆从军了。

    不过那个时候,陈规就已经是枢密院首席了,这样的小事,他也只是听过就算,最多也不过私下了赞几句萧家果然是将军虎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而已。

    而萧定上一次回京来省亲加述职,一个小小的马军正将,又怎么可能走得到他面前呢?

    此时看到萧定的模样,惊讶之余却又一阵子恍惚,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容。与眼前的萧定竟然有六七份相象,只不过更苍老而已。

    同样是宽阔魁梧的身材,同样的是一脸浓密的大胡子。

    那是萧定的祖父,前枢密院的同签枢密院事萧鼎,陈规的老前辈了。

    萧鼎当同签书密院事的时候,他陈规离这个位置还远着呢。

    北疆果然是磨练人啊,区区五六年功夫,便将一个少年给砥砺成了如今的模样。

    陈规在心里感叹道。

    “相公!”看着陈规发楞,萧定有些惊讶,又叫了一声。

    陈规一下子回过神来,笑着摆摆手:“看到长卿你,倒是想起了你的祖父,萧枢密了。萧枢密有孙如此,泉下有知,当无比欣慰啊!”

    听到陈规提到祖父,萧定赶紧躬身道:“不敢。”

    “坐吧!”陈规笑着指了指一边的椅子。

    “相公面前,那有末将的位置!”萧定摇了摇头。

    “你可是我皇宋的大功臣。”陈规道:“历年以往,我们皇宋总是被辽人压得喘不过气来,你可知道每年辽人的正旦使来的进候,那叫一个耻高气扬,今年他们的正旦使大概也快要到了,我们总算是可以扬眉吐气一回了,单凭这一件事,本官的面前,就有你的座位。”

    “侥幸立功而已。”

    “可不是侥幸。”陈规摇头道:“再者,你是萧枢密的孙子,萧计相的儿子,与一般军将,那还是不同的,坐,坐下说话,你是从小读书的,比那些粗鲁的厮杀汉自是不同的,我想听听你对北疆的看法。”

    萧定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别看陈规的模样和蔼可亲,但实际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那人,那个不是杀伐果决?真要是话不投机或者犯了忌,那可不是玩儿的。

    一边等待着陈规发问,一边在脑子里整理着思路。

    陈规这样级别的人,不会泛泛而问,每一个问题必然有着很明显的针对性,自己要是某个问题说错了,是很有可能影响到陈规的看法,从而进一步影响到国家的方针政策的,萧定可不敢有丝毫大意。

    正如陈规所说,自己不是普通的兵将。

    萧氏本身,就是一股强大的政治势力。

    “北疆另外十一军,战力比诸你广锐军如何?”

    果不其然,陈规第一句话,便直捣问题的腹心。而且,这也是极不好回答的。

    不但容易得罪人,而且还容易给人留下自己狂妄的映象,看不起同僚,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萧定又不愿意说谎。

    “荆王殿下在河北路,近三年来,举行了三次军中大比,河北路十二军都鳞选精锐参加,广锐军侥幸三次,马步军均得第一。”

    陈规看了一眼萧定,呵呵地笑了起来。不愧是读过书的将军,说起话来果然是滴水不漏的,既不愿意妄自菲薄,却也面面俱到。这样的大比,朝廷自然是有资料的,萧定不说,他也知道。

    但这里头的道道,陈规岂有不明白的。

    这样的大比,各部军兵,肯定是选了最好的士兵,也就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将军亲兵参加。可即便如此,萧定所部能连续三年夺冠,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陈规在见萧定之前,大略还是看了萧定的资料的,这三次大比,自然也是重点,从事后报功请赏的名单之中,陈规讶然地发现,萧定每一次带去参加大比的部将与士兵都是不同的。

    也就是说,萧定的广锐军,不存在亲军一说,所部近三千人,几乎全都可比拟其他部的将领的亲兵。

    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第四十六章:主战不等于现在就战

    陈规嘴里在笑着,但脸上却殊无笑意,眼中更是一片冰寒,逼视着萧定。

    即便是萧定不是一般的将领,心中也是发虚,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长卿,你与我说实话,其他十一军,能拿出多少像你广锐军一样的部队!”陈规缓缓地道:“想清楚了再说,你要知道,你所说的话,很有可能会影响我的判断。”

    这近乎于威胁的话语,让萧定陷入到了长时间的沉默当中。

    陈规的地位非同一般,西府之首,他的决定,的确能够影响到朝堂之上的大政方向。

    心中突然闪过了崔昂。

    萧定已是有了决断。

    抬起头来,道:“好教相公知道,其他十一军具体情况我是不清楚的,但我推断,至少每军不会低于一千人左右。”

    陈规闭上了眼睛,缓缓摇头,半晌才道:“河北路十二军,这可都是禁军啊,拿得是第一等的俸禄。可现在,居然能拿得出手的,居然就只有这么点人?不超过一万五能够上得了台面吧?五万禁军主力,居然只有不到三分之一。”

    萧定沉默不语。

    “长卿,看得出来你很矛盾,是什么让你又突然决定了与我说实话呢?”陈规笑问道。

    萧定道:“因为崔枢密。我怕他会在河北大动干戈。”

    “你萧长卿不一直是坚定的主战派吗?”陈规大感兴趣:“崔怀远这样的人去河北,岂不是正中你的下怀?”

    “不!”萧定回答得却是极坚决:“萧定的确是坚定的主战派,但是,却决不希望崔枢密成为这一战的指挥者。因为崔枢密内心深处,并不是为了国家大计,他,私心太重了。”

    陈规大笑起来:“说得好,也就是你萧长卿,才有胆子说这个话。你不怕我把这个话传给崔怀远?”

    萧定却是不语了。

    陈规靠回到椅子上,“其实你不说,我大致也能猜得出来。吃空饷,喝兵血的事情,不仅是在北疆,在全国各地都被视为寻常之事了,恐怕北疆还稍微好一点。当官的拿着士卒充当衙前行走,充当白身,然后把朝廷给出的这些人的俸禄私吞掉。长卿,河北路的厢军,可有战斗力?”

    “充当辅兵还是足够的。”

    陈规讥讽地一笑:“荆王殿下在河北路,这几年就只做了这些事吗?”

    “多年沉疴,荆王殿下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萧定摇头道:“假如荆王殿下还能在河北路呆上十年,情况便会截然不同。”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解决问题,的确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陈规道:“可惜了,朝廷不会容荆王殿下久居河北,荆王殿下自己恐怕也不愿意再在河北路上呆着了吧?”

    说到这个话题,萧定便不答话了。

    依他私心,当然是希望荆王一直呆在河北,将眼下的局面继续经营下去,直到彻底改观。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眼下如果辽人大举来犯,我们可有胜算?”陈规问道。

    “守卫边疆,保家卫国,绝对没有问题。”萧定道。

    “也就是说,根本就无力反攻,歼敌于国门之外了。”陈规淡淡地道。

    “是!”萧定不能回避这个问题:“守成有余,进取不足。”

    陈规叹了一口气:“连素称精锐的北地禁军都如此,那为何你萧长卿居然还一力主战呢?”

    “陈相公不觉得,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应当一力主战吗?”萧定反问道。

    “这是怎么说呢?”陈规诧异地问道。

    “陈相公当不会以为伐辽这事,以河北路一路之力就可以了吧?”萧定反问道。

    陈规失笑,点了点萧定:“萧长卿,要是换个其他的将领敢在我面前如此跟我说话,我一定会拿着大棍子将他打出去。”

    萧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相公是宰相之尊,宰相肚子好撑船,自然不会生我这等粗鲁之人的气。”

    “你是粗鲁之人吗?”陈规道:“你以为现在,河北路就是独自支撑的吗?每年朝廷往河北防御方面投入的钱有多少,你应当心中有个数吧,萧计相应当不会瞒你。这,还没有算上岁币呢!但这些钱,有多少是真正投入到了正事当中去的呢,有个六成,七成,我这个枢密使就该笑了。”

    “应当有的。”萧定低声道。

    “那是荆王去了才有的!”陈规厉声道。

    “所以相公,朝廷才应当尽早订下大政方针,并且一力执行啊!”萧定道:“如此摇摆,只会让下面的人心灰意冷,也只会让下面的人心生懈怠,只有订下大政,然后认真执行,让举国上上下下都知道我皇宋北伐之心坚不可摧,则士民自可用心,便是边地那些兵将,也不敢再胡来的。到时候,别说是五万精锐,便是十万,二十万,也是能练出来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主战,但并不主张现在就战。”陈规总结道:“是这个意思吧?”

    “是,十年生聚,机会总是会来的。”萧定深吸了一口气,“而且,辽人的战斗力,其实也在下降之中,这也是为何这几年我北地军队战力稍强一些,他们就占不到便宜的原因所在了。”

    “何解?”陈规道:“这几年来,宋辽之间冲突,大占上风的可是辽人,我们十次冲突之中,到有七八次是吃亏的。”

    “那是以前。现在,至少能持平了!”萧定道:“边境冲突日渐减少,其实便是因为这个原因。辽人觉得划不来了。以前是抢比做生意来得快,因为他们几乎不付出什么代价,但现在,他们觉得做生意比抢更划算。因为每一次打草谷,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这是我们在变强了?”

    “辽人也在变弱!”萧定接着道:“特别是辽人的头下军,这些年战斗力下降的极快,对于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只要不是撞上宫分军或者皮室军,那些头下军,末将完全可以说,碰到一支,灭他们一支。”

    “为什么他们在变弱呢?”

    “因为他们富了!”萧定道。

    听闻此言,陈规大笑了起来。

    “富了,竟然是因为富了!”笑了半晌,陈规却又叹息道:“我大宋,何尝不是如此呢?”

    因为穷,想要过上好日子,所以奋勇向上,虽付出生命代价也不可惜。一旦富了,身家厚了,好日子过得久了,意志便逐渐被腐蚀,再也不想提着脑袋过日子了。

    不管是辽人,还是宋人,都是一样的啊!

    “但是相公,辽人的整个底子比我们好啊。”萧定低声道。

    他所说的底子,便是战斗素质的底子了。再怎么腐化坠落,但辽人一些刻在骨子里的基因,却还是在的。

    “崔怀远临去之时,为了争取我的支持,跟我有过一席长谈,他说幽燕汉人,是我们的一大筹码,完全可以利用起来,而且这些年来,他也一直在经营之方面的事情!”陈规道。

    萧定却是断然摇头否决:“相公可知,北地汉儿,其实是最瞧不起我们南人的吗?他们比辽人更瞧不起我们。”

    “怎会如此?”陈规大为惊讶。“这可与二大王的奏折上说得不太一样了。”

    看着似笑非笑的陈规,萧定老老实实地道:“相公,大面之上,自然是要这么说的,这是大义,不管是不是,都要这么说的。但实际之上,就并不是如此了。”

    “辽国汉人,一向是多受欺压的啊!难不成他们天生就是贱骨头。”陈规有些难以接受萧定所说的话。

    “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萧定道:“自从辽国开始了模仿我皇宋的治政方略,设立南北两院,汉辽双臣之后,汉人的地位,其实已经大幅提高了。而北地汉人以世家豪族为中心,形成了强有力的政治团体,现在已经是辽国举足轻重的力量了。这些汉人受辽人影响,自小也便弓马娴熟,说起来现在我宁可与那些头下军对阵,也不想碰上这些北地汉人组成的军队,他们难缠得多。”

    陈规楞了半晌,才道:“同袍骨肉,分离太久,居然就成了仇寇了。这让我想起了当年萧老枢密在朝堂之上所说的那一席话了。那是萧老枢密最后一次参与西华殿议事。”

    “不知我爷爷是怎么说的?”

    “皇宋如不尽早北伐,则北地华夏衣冠,迟早披发左衽,视我等为仇寇。是为华夏入狄夷,则狄夷也。”

    萧定不由默然。

    距离萧鼎去世,已经十余年了,可不正是如此吗?

    真要说起来,幽燕十六州等地,从来不曾入过皇宋之手,那些地方的汉人,虽然读着与大宋一样的书,写着与大宋一样的字,但在认知之上,对皇宋并没有丝毫认同之感。

    想到他曾俘虏过的一名辽地汉将,一口一个南蛮子,纵然成了阶下囚,对于萧定等人,依然充满着轻蔑之意。

    这让萧定充满了屈辱感。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那该死的岁币吗?

    宋辽两国,约为兄弟之邦。

    现在的辽人皇帝,论起辈份儿来,大宋的官家,还得叫对方一声叔叔呢!

第四十七章:利益

    大宋的枢密使陈规陈景圣,在过往,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一个坚定的反战派。

    因而以他的身份,虽然不需要讨好大王爷,但在朝野看来,此人就是大王爷的天然同盟。

    作为西府之首的陈规来说,更进一步,成为东府之尊,此生便已堪称圆满。

    所以,一动不如一静。

    但萧定通过这一次的晋见,却蓦然发现,陈规或者并不如外界传说的那般,天生的就是一个反战派。

    他不是不想打,不是不想收复幽燕,击败辽国,一统寰宇。

    他只是怕一招不慎,从而坏了他的大好前途。

    当然,如果冠冕堂皇一点,也可以说是怕坏了眼下大宋花团锦簇的局面。

    萧定忽然想起了兄弟萧诚在信中跟他说过的几句话。

    皇宋的官家,以及两府宰辅们,其实内心深处没有一个不想在自己当政的时候收回幽燕,击垮辽国,取消屈辱的岁币,甚至更进一步地逼着辽国称臣纳贡。

    这是皇宋历代官家们的夙愿。

    这也是皇宋士大夫阶层的终极梦想。

    但这些人,却终究只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中的矮子。

    一旦落实到现实之中,无数的利益纠葛会让他们对此望而却步,甚至唱起了反调。

    而萧定今天表现出来的态度,却让陈规看到了另外的一种可能。

    最强硬的主战派,并不是坚持说一定要现在就开打的。而是主张从现在开始,便要坚定国策,统一谋划,休养生聚,然后力图在某个关键点上,进行致命一击。

    而且只怕荆王也是这个意思。

    要不然,他为什么要从河北路回来。

    假如他真不想回来的话,有的是办法。

    比方说,在边境之上制造出一些事端,弄得两国关系骤然紧张,剑拔弩张,试问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朝廷敢换一个在河北路上声望极高兼之有民心的主帅吗?

    不敢的。

    二大王是清醒的,知道现在并不是立即向辽国发动进攻的时候,而萧定作为他的亲信,当然也深知这其中的关窍。

    看着眼前的萧定,陈规甚至觉得萧定的这番说辞,指不定就是荆王授意的。以此来向自己表明一个态度,从而得到自己的支持。

    如果真是这样,那荆王还真是比大王爷要高明得多了。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而大王爷呢?

    透过一些中间人向自己空头许诺,向自己送礼,投自己所好,这就有些低端了。

    作为两府相公,自己缺这些东西吗?

    而荆王如果是这个态度,那就有得商量了,不是吗?

    现在自己是西府之首,如果现在开始推动此事,那等到数年之后,自己能够谋得东府之尊位,那就正是大显身手的时候。

    一旦功成!

    陈规想象着到了那个时候的荣耀,不免有些忘形起来。

    不说什么封王不封王的话,以自己现在的位置,将来死了,总是能得到一个郡王的封号的。

    但如果当真收回了幽燕,一个配享太庙,绝对少不了自己的。

    这样的荣耀,足以保证自己的家族,自己的儿孙数世可得荫泽,自己的名字,也必将在煌煌史册之中占据最重要的一环。而不是像自己的许多前任一样,在史官的UU小说,廖廖数字而已。

    有了这个想法,陈规对于萧定不免就更加地客气了起来。

    “这几天,就不要到处乱跑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官家就会召见你。对于天门寨广锐军的一连两次大胜,官家可是极感兴趣的。另外官家对北地风物,也颇为向往,说不得到时候,是要问问你的。”陈规道。

    “多谢相公提醒,萧定近三年未回家,这一次回来,也正想好好陪陪父母妻儿,不会四处乱走的。”萧定站起身来,躬身道。

    “到时候陛下不免是要问问你关于宋辽之间的战事,这几天你休息,不妨好好地想一想,写一个折子什么的,有备无患,一旦官家问起,不至于毫无准备。”

    “是!相公没有别的吩咐,萧定就告辞了。”

    陈规点了点头,却是站了起来,走到了萧定身前,竟然是要送他出门。

    这就把萧定给惊到了。

    “哪里敢劳相公相送?”两手乱摆的萧定,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给朝廷挣了脸面的人,当得起本府一送!”陈规笑着,却是坚持将萧定送到了门边,虽然没有跨过门槛,但外面那些候见的人,却也是看见了这一幕。

    如同萧定一样,这些人,一个个的也都是被震住了,如同木雕泥塑地看着萧定再次向陈规行礼告辞,而陈规也笑着挥手示意。

    官场之上的这些礼节,看起来与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但内里所含的政治意味,却是极其浓厚的。

    送不送?

    送到哪里?

    都是有着清楚明白的规矩的。

    陈规相信今日自己亲自送萧定出门的消息,都用不到天黑,就会传到大王爷的耳朵里。

    那么自己那个正被御史攻击的手忙脚乱,眼见着便要一败涂地的门生,便有望可以安全脱身了。

    大王爷在御史台的人手厚实啊!

    想起那个弟子,陈规便有些生气,好不容易穿上了红袍,在丁忧之后自己又费了老劲给他谋到了一个好位置,偏生被自己的下人告发在丁忧期间召妓宴乐,这在以孝治国的大宋,不谛是捅了马蜂窝,连自己都不好为他说话。

    要不是自己这些年来亲厚的弟子,就这一个还出息一些,陈规是真不想替他来擦屁股。

    萧定回来的正好,恰好可以利用这件事,把弟子的这些污糟事儿给处理了。

    用不着自己出手,也用不着自己示意。

    高明!

    陈规在心里给自己赞了一个。

    转过身回到大案之后,开始处理起案上那堆集如山的朝务。

    这件事儿,他转头就给甩到了脑后,于他而言,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儿,什么时候时机到了,顺势推一把也就够了。想要他火中取栗,逆水行舟,除非是形式危殆不得不为,否则又何必冒风险呢?

    如果要冒风险,就必须要有足够的回报。

    萧定也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以为的简单述职,竟然会被陈相公亲自接见,而且还一谈就谈了近一个多时辰。从陈相公的公房里出来,又去枢密院河北路司那里交割了相应的公务,走出枢密院大门的时候,天色眼见着便暗了下来。

    归心似箭!

    翻身上马,带了两个护卫,便直奔萧府。

    大街之上的人流并没有因为天色已晚而有所减少,反而更加地多了起来。大路中间倒是有宽阔的御道空空荡荡,但给萧定两个脑袋也没胆子跑到上面去奔马。走在行人道上,却又是摩肩擦锺,就别说有什么速度了,能缓缓前移也就不错了。

    这还是路人看到萧定形象凶恶,两个护卫也是一脸的煞气,又骑着高头大马,挎刀佩弓的,自动地给他们让路的后果。

    抵达家门的时候,天色是当真黑了下来。

    萧府门口的几个大灯笼都亮了起来。

    萧定下马,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侧门处的二弟萧诚。

    “大哥让我好等!”萧诚迎了上来,笑道:“屋里头大嬢嬢隔一会儿便要派人来问一次,大嫂身边的小丫头也是隔会儿便来探头探脑一番,不过交割公事而已,怎地便用了这些时候?莫非是碰到了好友被拖去喝酒了?”

    “哪有什么心情去喝酒呢!”萧定将马缰绳甩到了迎来的司阍手中,道:“被陈相公抓去问话,一说便说了一个多时辰,可不就晚了吗?”

    萧诚目光闪动,显得有些诧异:“陈相公?”

    萧诚点了点头,却是不想再提这个话题。“回头我们再细说,走吧,别让母亲等急了。”

    萧韩氏的确是等急了。

    整个午后,就在屋子里一直的坐立不安。一想到自己的儿子离家的时候还风流倜傥的俊公子哥儿,再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标准的军汉了,心里便有些酸楚。

    特别是看到先前侍候在身边的萧诚玉树临风的模样,心里就更烦了。

    虽然从小便将萧诚当亲儿子养,但总还是隔了那么一层的。亲儿子与寄儿子一比,心里不舒服,也是正常的。

    信阳韩氏,可是正经的士大夫家族,而且是传承累世的大家族,对于武将本身便是有看法的。不说完全瞧不起,但轻视总是免不了的。

    最终还是将萧诚给打发到门口来候着,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终于是等到萧定回来了,萧韩氏便又免不得泪水涟涟,扯着儿子东扯西拉地问着无数个不着边际的话题,最后还是萧诚提醒了萧韩氏,这才让萧定得以暂时脱身,回到自己的二进东跨院里去洗潄换衣。

    这边萧韩氏却又是赶紧吩咐着厨房里张罗着酒菜,又吩咐着下人去门口守候着看萧禹什么时候回来。

    一时之间,竟然将合府上下差遺得团团转。

    萧诚便又被派去瞧着萧定带回来的那些护卫安置好了没有,什么住处,吃食,酒菜,一切都尽着好的来。

    这些人都是儿子的亲兵,与儿子的性命交关,萧韩氏心里清楚着呢!这些人,一定是要不惜本钱的笼络地。

第四十八章:家宴

    萧家的护卫们住在一排厢房之中,紧靠着高大的院墙。

    萧城带着李信,提了两坛子酒,离着厢房还远着呢,便听到了魏武那厮正在高谈阔论。

    却是在向来自北疆的这些亲卫们,显摆着他在汴梁城里的见闻。

    从东京城的三重城垣、数十座桥梁,讲到了勾栏瓦肆的京瓦伎艺,又一跳便跳到了四时节气的皇家礼仪,什么官家出南薰门祭天,自封丘门出祭地,到金明池去演武,说得似乎他亲自参与了一般。

    事实上,他又那里去过了?便是勾栏瓦肆,魏三也是不曾逛过的。

    因为身有残疾,即便是萧成最后给他弄了一双铁脚,但在东京城的这些地方,可是既看钱,还看脸,又看才的,魏三委实是觉得自己上不了台面。

    而现在,家里主事的大娘子,又把自家房里的大丫头婉儿指给了魏三做媳妇,婉儿的人品才学,只怕是不少小户人家的正经小姐都是比不了的,魏武感激涕零,在婉儿面前,又自惭形秽,言听计从,哪里还会去外面浪荡呢!

    不过他要蒙混这些刚刚从北疆来到东京汴梁的这些土包子,那却是足够足够的了。

    果然,里头传来一阵阵的惊叹之声。

    魏武与这些人天生就是亲近的。

    他本来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

    而这些人看到魏武的现状,对于萧定,忠心却又是更加坚定了几分。

    跟着这样的上司,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从不克扣军饷,还想方设法给大家补贴,打仗是冲在最头里的,哪个兄弟残了,也给安置得妥妥当当,就像眼前的魏武一样。

    早先魏武带着自家媳妇儿来见了诸人一面,没见过世面的这些大头兵们,一个个是惊为天人,不管是谈吐还是样貌,与他们平素所见的那些张嘴就骂娘,提刀就砍人的北地婆姨,完全就是天上地下嘛。

    当年魏武断了一双腿,凄凄惨惨,所有人都以为这家伙就此废了,不想数年时间,竟然改头换面,过得比他们牛气多了。

    站在门外,萧城轻咳了一声,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立刻就安静了下来,以魏武为首,所有的人,都齐唰唰地站了起来。

    “这是二郎!”魏武两只铁脚轻轻一蹦,就跳到了萧诚面前,替众人介绍道:“我这双铁脚,就是二郎帮我弄的。”

    “见过二郎!”以贺正为首的一批北地兵将,齐唰唰地抱拳躬身。

    来人既是主将的兄弟,而且还是读书人,是秀才公,平时也听主将说过自家兄弟是读书种子,举人进士那是不在话下,将来出将入相那是手拿把攥,还没有见到人呢,早就已经敬若天人了。

    因为他们的主将萧定,是个从来不虚言逛吓的人。

    想之前,一个七品御史,都那样的耻高气扬,这位二郎才气如此之高,只怕也是看不起他们的。

    不惹读书人,特别是有官身的读书人,是这些军将平素奉若圭臬的信条。

    “不敢当不敢当!”萧诚敢紧将贺正扶了起来,又团团作揖,向诸人还礼。“兄长在北地,多得诸位扶持,相帮。俗话说得好,一个篱巴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没有诸位,我家兄长只怕也难得有今日成就,萧诚在此多谢了。”

    萧诚和气,远超众人意料之外,大家面面相觑之余,又纷纷地抱拳行礼,连道不敢。屋子里倒是乱七八糟起来。

    一阵嘈杂之后,屋子里倒是又安静了下来,魏武也赶紧请了萧诚就座,萧诚却又是先请其他人都坐了下来之后,这才坐下。

    萧城却是随口地问起北疆的一些风俗人情,地形地貌,与辽人的战斗过程,众人亦是问一句,便答一句,完全没有先前屋里那种热烈的气氛,看众人的神态,一个个还是拘束局促得紧。

    萧诚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就算自己装得再礼贤下士,和蔼可亲,但印在这些人心中的烙印,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即便是魏武,跟了自己两年了,此刻不也是老老实实地站在自己身后,连坐也不肯坐吗?

    在府里过了这几年,魏武甚至比这些刚从北地来的汉子,更加地注重上下尊卑与礼仪了。

    更何况现在又娶了婉儿姑娘,那肯定又是耳提面命,不许魏武逾超分毫的。

    自己再呆在这里,倒是让这些人过得不松快了。

    当下便站了起来,向众人告退。

    “诸位兄长一路跋涉,远来辛苦,这却是到家了,尽管可以好好地松快松快。萧诚没有别的什么好东西,只是给诸位提了两坛酒来,魏武,你可得替我把大家都陪好罗!”萧诚吩咐道。

    “二郎放心!”魏武看了这两坛子什么标识也没有的酒,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天香阁那边出的?”

    “诸位都是与大哥生死相依的交情,既然来了家里,我岂有不拿最好的东西出来待客的?”萧诚笑道:“你问这个,就该打!”

    魏武却是大喜过望:“的确该打,该打,二郎放心,今天我把他们非得一个个放倒在这里,一觉睡到明天不可。”

    虽然有萧诚在,大家不敢放肆,但低低的喔豁声却响了起来。

    屋子里都是火里来血里走的壮汉,平素喝酒如同喝水,萧家二郎提来的两坛酒是不少,但最多也就二十斤出头的样子,这屋里一共也是十好几个,一人算下来不过一斤酒,居然能让大家醉倒?润润喉咙还差不多吧?

    萧诚也不点破魏武,这酒,可不是平素大家喝的淡酒,地地道道的烈性酒,平素萧诚也是极少喝的,以萧诚从口感上来判断,这酒,起码得有个五十五度往上走。

    真要能喝上一斤多,那就算得上是海量了。

    不过从来没有喝过这样烈度酒的,第一次,只怕是绝对受不了的。

    萧城走出屋子的时候,后厨那边,已经将菜肴流水价般地送了过来。

    萧韩氏善解人意,给这些人送来的,素菜就是极少的了,基本上都是大鱼大肉,精美的器皿自然也是不用的,反而是一个个硕大的海碗装得满满当当。而最显眼的,还是一只烤得焦黄的香气扑鼻的全羊。

    萧家自然是不缺各种香料的,这羊烤得,让人一闻,口水立马就下来了。

    萧韩氏为了儿子的这些伴当,当真是舍得下本钱的。这些人真要在家里呆上十天半个月的,萧诚估摸着萧韩氏能将他们喂胖好几斤。

    走到正厅的时候,看到下了值回家,沐浴更衣精神抖擞的自家老爷子,皇宋的计相萧禹萧三司使正与萧韩氏坐在上首,而萧定正带着老婆与孩子跟父母见礼呢!

    即便此时换上了一身文衫,但萧定身上的那股子彪悍之气,却仍然显现无遗,看起来温文尔雅的萧诚往他身边一站,对比也就更明显了。

    “胡子也不刮一刮?”萧韩氏明显的有些遗憾,对着萧定嗔怪地道。

    “儿子面嫩,蓄这一把大胡子,不但可以镇住兵将,也可以吓住敌人。”萧定笑道:“可不能刮,刮了再长成这般模样,可不容易。”

    一句话说得萧韩氏眼圈儿便又红了。

    想起儿子在北地的不易,几乎是日日都在生死线上挣扎,看向萧禹的目光便有些不善了。

    “官人如今身为计相,地位也够了。定儿在北疆也是立了大功,此时调回来,谁也说不得什么,这汴梁的上四军中,岂会缺定儿一个位置?”

    萧定一听便有些急,正想说话,萧禹却是摇头道:“定儿如今已经是一军统制,而且在北地声名显赫,他的去处,岂是我能随便定的?只怕便是陈规陈景圣,说了也不算数的。”

    “区区一统制,难不成还能劳动官家不成?”

    “定儿这个统制,只怕真就只有官家发话了才能动!你当我不想调他回来啊?”萧禹摊手道。

    “大人,母亲,儿子在天门寨很好,不想挪动!”萧定这才找到了空子,赶紧表明态度。

    “我管不了那么多,这事儿,更由不得你作主,官人要是不肯说,赶明儿我进宫去跟皇后娘娘哭诉去。”萧韩氏怒道。

    “不要闹!”萧禹摇头,他也知道萧韩氏也只是一时气话。“此事容后再说。”

    “饭菜已经好了。”萧诚赶紧出来打圆场,“不若大家一边吃饭,一边闲话?嬢嬢,不是说回头官家还要召见大哥么?指不定一看大哥如此英武,就把大哥留在东京不许走了呢!咱们这位官家,可是出了名的把好东西都往皇城里扒拉的。”

    一句话说得萧韩氏破涕为笑,还别说,真有这个可能。

    但这话却是让萧禹黑了脸。

    “胡闹,官家也是你能随意说嘴的,传到外边,就是大不敬之罪。”

    “都是自己家里的人,还能传到外边去啊!”这一次萧韩氏却是站到了萧诚这边,说着这话的时候,眼光往四周一扫,周围的仆从丫环们立即便一个个的低下了头。

    男主外,女主内。

    萧禹是不管家里事情的。

    这家中大大小小的仆从,对于萧韩氏却是极其畏惧的。

第四十九章:团圆

    (老书友说,还是希望像以前一样,每天的两更都放在早上八点和八点五分。那就从今天开始吧,其实我现在放早八点和晚八点,无非是多骗一些点击和推荐罢了,嘿嘿嘿!)

    今儿个是真正的一家团圆。

    便是过往数年过年期间,也是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齐整的。

    萧禹也好,萧韩氏也好,都是欣慰无比。

    看着座下萧定英气逼人,高绮温婉贤淑,萧诚儒雅沉稳,萧旖活泼亮丽,便是那才三岁出头的小孙孙萧靖,今儿个也是显得无比乖巧,坐在高绮的身边,手里拿着一根鸡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一边侧头看着母亲上首坐着的那个满脸大胡子被自己称做爹爹的家伙。

    比起那些毫门大族,萧氏虽然还是显得人丁单薄了一些,但眼下却是一片勃蓬向上之势,家族兴旺,开枝散叶,也不过就是这些年的事情了。

    萧定就不用说了,是名字被官家记到了心里的边关悍将。

    萧诚更是被全家寄予了重望,只要在明年的进士试中第,则萧家也就是进士之家了,可以堂而皇之地在大门前立上一根旗杆的。

    而走完了这一步,萧家可就是文武两途,都算是站稳了脚跟。

    萧禹是想起了当年父亲萧鼎临去的时候,那满是担忧的眼神。

    父亲那是怕自己撑不起萧家的门户啊!

    这些年来,萧禹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虽然也靠着父亲当年的余泽,不过他自己,终究也是个努力的,萧家,现在可也并不比父亲当西府相公的时候便差了一些。

    而萧韩氏则是想起了当年嫁给萧禹之时,家族之内各种各样的风言风语,以信阳韩氏的地位,当初嫁给萧禹,的确是下嫁了。

    但如今,却不得不说自己的父亲还真是慧眼独具。

    那时候的公公,还不过是一个边关将领而已。而丈夫萧禹,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儿而已。

    十六岁入萧家门,至今二十四年过去了,忽忽儿的,自己都是当奶奶的人了。

    公公算是异数,以一介武将,竟然成就了宰执之位。

    而自家相公,亦是努力向上,如今成了大宋计相。

    自己在汴梁,也妥妥地算是一流人家的当家大娘子了。

    而当初嘲笑自己的那些族人,如今都还在下头苦苦挣扎呢!便是长房嫡系一脉,官儿最高的,也不过是一州知州而已,与自家那是没得比了。

    而往下一代再看,长子走得是公公的路子,媳妇儿是勋贵世家高家的女儿,次子读书有成,起码有七八成把握可以拿下进士,而小女儿也是京师之中有名的才女,如今又定了相公家的公子。

    萧家,可算是兴旺发达了。

    心中高兴,自然要以酒佐之。

    萧禹父子三人饮得是天香阁里的烈酒,而几个女眷,喝的却是丰乐楼的眉寿,这种酒醇而不烈,香味悠长,倒是适合女子饮用。

    以萧定为首,儿子女儿媳妇儿自然都是要向长者敬酒的。便连小小的萧靖,也有样学样,举着杯子里的果浆,奶声奶气地祝祖父祖母身体康健,福寿绵长,只把萧禹两口子喜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这一刻,只把平日里无数的烦恼忧愁以及勾心斗角全都抛诸到了脑后,心中仅剩下了安乐详和。

    酒宴即罢,喝得有些酣然的萧禹,带了两个儿子去小书房说话,而萧韩氏却是带了女儿儿媳和孙儿去后头。

    看着老头儿摇摇晃晃的模样,萧定赶紧上前去扶着,萧诚却是笑着跟在后头,平日里老头儿小心谨慎,极少喝这么多酒的。大哥甚少回家,正是让大哥尽尽孝心的时候。

    “二弟,今日这酒,以前却是没有喝过,酒性之烈,平生仅见!不知出自七十二家正店的那一家?”虽然满脸的大胡子遮着,但没胡子的地方,却也是红扑扑的。

    “这却不是七十二家正店所产。”萧诚笑道:“此酒出自天香阁,是人家的家酿,向来不外卖的,只不过我与天香阁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相识,此时人家有些难处,我伸手帮了一把,结了一个善缘,所以这酒,我倒也能弄到。”

    “二弟向来古道热肠,好心自有好报。”萧定笑道:“不知二弟能否还弄一些,多多益善,这玩意儿,在北地,却是极好的东西。”

    萧诚笑了笑,其实还有比今日喝得烈度更高的酒,而其妙用,也就更多,在大哥军中,的确可以发挥大用处的,不过这件事,还是以后慢慢再说,反正一时三刻,大哥只怕也不会走。

    “大哥是想给军中手足弄一些吗?这可是几千人,那是弄不到的。天香阁可没有酿酒牌照,所出甚是有限,不过供大哥喝,还是没问题的。”

    “这样啊?”萧定略略有些失望。“那以后我喝的酒,可就靠二弟你了。”

    “包在我身上!”萧诚大包大揽。心里却在道,我真告诉了你这酒其他的用处,只怕你就舍不得喝了。

    进了小书房,老管家许勿言,却是早早地就准备好了醒酒汤,热面巾之类的物事,好给家里的三位男主人醒酒。

    这间书房,以前便是连萧诚也不许进来的,平素的打理,也都是许勿言亲自在做。

    喝了醒酒汤,又用热面巾敷了一会儿,萧禹终于是缓了过来。

    “听说今日陈景圣把你送到了门口?”萧禹问道。

    萧定不由咋舌,这不过是下午发生的事情,父亲居然就已经知道了。

    “这京城里,口舌倒真是快,比我们北地的斥候腿脚还要快些!”萧定一边摇头,一边笑道。

    “这京城,岂是边地可比的啊!今天,还只是一定范围的人知晓,到了明天,只怕便要传得沸沸扬扬了。”萧禹道:“你不过一个统制而已,在这汴梁,芝麻小官儿一个。陈景圣何许人也,他亲自送你到门口这是何等待遇,嘿嘿,便是为父,以前也巴望不到这样的待遇,现在才差不多了。”

    “陈相公并不是一意反战的,以前,或许我们对他都有些误会了。”萧定突然道:“今日与陈相公一席长谈,我觉得,我们还是有可能争取到他的支持的。”

    萧禹呵呵一笑:“定儿啊,你还是年轻了一些啊。陈规是主战还是主和,只不过是随着他本人利益的需要而变化的,这样的人,你切不能对他抱以太大的希望。”

    “只要他不是坚定的反战一派,我们就可以争取!”萧定坚持道。

    “你这话倒也没有错。”萧禹淡淡地道:“其实两府之中,谁又是坚定的主战派和主和派呢,都不过是与自己的利益挂钩而持有立场罢了。到了他们这个地位,即便是王位的归属,对他们的影响也不是太大了。”

    萧定不吭声。

    “你可看到荆王殿下与楚王殿下针尖对麦芒,但有谁会明目张胆地去拉拢两府宰执?”萧禹接着道:“因为他们知道,即便是拉拢,也没有用的。”

    “难不成这朝堂两府之中,就没有一位宰执真正心系天下,想要驱除鞑虏,一统天下吗?”萧定不服气地问道:“可是大人您贵为计相,不也还心心念念着要击败辽人,收复幽燕吗?”

    “我们萧家,与他们是不一样的。”萧禹叹了一口气,看着身子坐得笔直,显得有些怒意的长子,这一刻,他的脑子中与陈规一样,陡然闪过了父亲年轻时的影子。“二郎,说说你的看法!”

    “父亲所言,大致不差!”萧诚低声对萧定解释道:“两府宰执,基本上不需要太多立场,真想让他们全心全意支持北伐,那就只有一个办法,营造大势,让大形式逼得他们不得不如此。大势在我,则他们自会全力支持北伐,而相反大势不在我的话,那他们也就变会成绥靖主和一派了。”

    “大势?”萧定颓然不语。

    如今,除了北地,大宋其他地方的人,又何曾希望发生大规模的战争呢?

    和平的日子久了,谁也不希望有什么波澜再起。

    “总得做点什么?”萧定道。

    “所以我一力支持荆王殿下上位。”萧禹道:“荆王上任,或可自上而下,改变眼下状态。”

    “这也算是大势的一种,哪么,还有其他吗?”萧定问道。

    “当然有!”萧诚接口道。

    “还请二弟为我解惑!”萧定喜道。

    萧诚看了一眼父亲,见他也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当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讲述自己的一些想法。

    所谓大势,不但可以是己方的,也可以敌方的,而大势所趋,则更加可以是双方叠加的后果。最终逼得双方不得不一步一步地往着战争的方向走去。

    大宋朝堂之上的这些真正的掌权者,没有一个是傻瓜,真要到了这种地步,不管他们做何想,也得为全面战争作准备了,而这个步子一旦迈开,想要拉回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听着萧诚娓娓而谈,萧定眼中却是惊意与敬佩之色愈来愈浓,兄弟二人虽然常有通信,但真正第一次与二弟如此认真地讨论国是,却还是第一遭。

    自己去北疆的时候,弟弟还刚刚十岁出头呢,转眼之间,便已经长大成人,而且对政治的认知,明显不是自己这个长期浸淫在军事之上的人能比的了。

    咚咚之声传来,萧禹热情正高,被人打断,立时便不耐烦了起来。

    “谁?何事?”

    “老爷,大娘子让我请您回去,说是有事相商!”外头传来的却是婉儿的声音。

    “回去跟夫人说,还要一会儿呢!”萧禹道。

    外头的婉儿却是不屈不挠:“大娘子说了,大郎今儿辛苦了,该歇息了,老爷您也该体恤儿孙一些。”

    听了这话,萧禹顿时脸色有些发赤,萧诚也霎那之间明白了过来。

    再不放大哥回去,只怕明日嫂嫂要给自己脸色看。

第五十章:兄弟

    五更鸡鸣的时候,萧诚推开门走出了房间。

    多年的习惯养成,使得他不管晚上有多辛苦,睡得有多晚,也总是能在这个点儿上醒过来。

    仰头看看天空,不过刚蒙蒙亮而已。

    随着季节的推移,天亮的时辰也在慢慢后移了。

    绕着自家的小院慢慢地跑了一会儿子,又在一边特制的一些架子上压了一会儿腿,拉伸了一遍筋骨,便开始了他固定的早课:打拳。

    萧诚的自律在萧府也是出了名的。

    从不睡懒觉。

    早上固定的科目有二,先炼身体,然后洗漱停当之后,便开始读书。

    多年如一日,萧府中人,也早就习惯了。

    而作为萧诚的小伴当李信,也准时地在萧诚一遍拳脚耍完之后,端来了洗漱用水以及毛巾牙粉之类。

    “昨儿个你跑哪里去了?”看着李信,萧诚笑问道:“我回来的时候,可没有找到你人。”

    李信吐吐舌头,道:“二郎,我昨天去前头看热闹了,一时忘了形,回来的时候,二郎却是睡下了。”

    “魏武他们那里?”

    “是哦!”李信兴致勃勃地道:“魏三爷与那些人喝酒。一个个谁也不服谁,拿碗喝得啊,一口就是一碗。”

    “最后怎么样?”那样烈的酒,一口一碗?只怕要倒下不少人,萧诚心想道。

    “最后可热闹了!”李信竭力忍住笑道:“有人嗷嗷叫,有人哗啦啦地哭,还有人骂大街,有人唱小曲儿,也有不少人两碗酒下去,直接就木头桩子一样倒在地上。”

    “那魏武昨天可有的忙啦!”

    “可不是呢!”李信道:“魏三爷不就把去瞧热闹的我给抓了壮丁吗?帮着服侍这帮子人,好不容易才一个个给摁到了床上,但时不时地又有人跳起来找事,硬是弄得后半夜才回来。魏三爷最后可是累瘫在地上了。”

    “这家伙自作自受!”萧诚嘿嘿一笑。

    “可不是吗?”李信连连点头:“魏三爷是知道这酒的厉害的,偏生他卖关子,要坑这些人一把,结果最后,把自己给坑进去了。”

    “作茧自缚就是这个道理了。”萧诚道:“你以后做事啊,可得以此为戒,前因后果可要想清楚了,万不可自做聪明,最后让自己反受其害。”

    “小人跟在二郎您身边,只需要带双耳朵跟一双手就好了,有没有脑子也无所谓啊!”李信笑嘻嘻地道。

    “胡说八道。”萧诚瞪了他一眼,道:“将来总有一天,等你家二郎我当了大官后,自然也要让你风光一番,到时候你屁都不懂,岂不是要给你家二郎我惹事?这些年来,我让你跟着我一起读书写字,你以为是闹着玩的吗?”

    李信连连点头:“我记着呢!二郎,昨天还有一事儿呢,大郎的那些个亲兵里头,有个叫李义的,喝醉了后知道了我的名字,抱着我哭得可伤心了。硬要认我当弟弟,说他家五兄弟,仁义礼智信,可除了他,一家子全都死了呢!我一心软,就答应了。”

    全家死光光,在边境之上,可真不是什么新鲜事。萧诚也是心下恻然。

    “既然认了人家当哥哥,那就得把这事认认真真地放在心上,切莫开玩笑。这些血里来火里走的汉子,最重信诺的,你也不能丢了我的人才好。”

    “那是当然,所以我今天还想跟二郎请半天假,去街上买件好物事,送给我这新认的义兄呢!”李信认真地道。

    “你准备买什么呢?”

    “汴梁城里啥好东西没有?”李信道:“不管是什么,都拿得出手呢!”

    “这些人都是军汉,一柄好兵器,说不定有时便是一条命,你去天工铁艺哪里,让韩老爷子给你一把好朴刀送给他吧!”

    李信大喜:“二郎,像上次您把玩的那把刀?”

    萧诚伸手敲了他一个脑蹦,“想什么呢?那样的刀,就只有一把,不知费了韩老爷子一家子多少心血?岂是想得就得的。不过呢,比起一般的普通货色,那的确是好得太多了。总不至于让你小子没了脸面。”

    “多谢二郎。”李信兴高彩烈,“那我回头就去了。”

    萧诚挥了挥手,示意李信去书房里准备灯火,他要读书了。

    正准备离开院子,耳朵里去传来了一阵吐气开声和拳打脚踢的声音,他不由大奇,转头看向仅有一墙之隔的东跨院。

    这第二进院子,本来就是一体的。东跨院归萧定,西跨院归萧诚。

    后来萧定成了亲之后,又去从军了,家里便只剩下了高绮,再后来又多了一个萧靖。萧定在家的时候无所谓,但萧定长年累月不在家,小叔子与嫂嫂同居一院可就不大妥当了,所以这二进院子便进行了一次改造,在中间砌了一堵墙,彻底隔成了两个小院。

    想要进去,要么便是从大堂那边进,要么就是从后院那边进了。

    听到声音的萧诚走到了墙边,确认了对面正在练拳的正是自己的兄长,不由再一次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时辰还早着呢!自家这位兄长,也居然舍得从被窝里爬出来。

    想了想,便从一边拖了一张凳子来,站上去,刚好露出一个脑袋来,看向东面的院子。

    果然,晨曦之中,萧定赤着上身,正在院子里呼喝有声地练拳。

    看到那身贲张的肌肉之上好几处伤疤,萧诚心里不由得一颤。

    “大哥!”他开口叫道。

    萧定收拳转身,看向萧诚,笑道:“看来你也是与小时候一样,习惯了早起练拳读书了?”

    “我早打完拳了,正准备去读书呢!”萧诚道:“倒是大哥你,今儿个怎么起这么早?”

    本想打趣两句,但一想还是莫要惹恼了兄长,再说了,大哥起来了,大嫂肯定也起来了,自己要是说几句轻佻的话被大嫂听去了,以后可就难做人了。

    萧诚嘿嘿一笑:“今儿个起晚了。你也莫要趴在墙头上了,过来说话。”

    “不过来了,不太方便。”

    “小家伙,毛长齐了吗?就跟我说方便不方便,得,那我过来。”萧定笑着从架子上扯下了衣物,小跑了几步,纵身一跃,一脚蹬在墙上,借势再起一步,伸手攀住了墙头,轻轻巧巧地便坐在了墙头之上。

    身后传来了啊的一声轻响,萧诚去瞧时,就见到大嫂正捂着嘴,看着墙头上的兄弟两人。

    萧定回头笑道:“我与兄弟说会儿话,劳烦娘子吩咐厨房做了草餐,送到这边儿来。”

    “知道了!”看着墙头上的兄弟二人,高绮嫣然一笑,又转身进屋去了。

    “嫂子见到你这伤疤,只怕是心疼坏了吧?”仔细瞧了瞧萧定身上的伤,最危险的一次,居然离着心脏只有约莫两寸的距离,当真是生死一线了。

    “哭了好一场。还说要回去求家里长辈,莫要让我再去北疆了呢,都是些妇道人家的话。”萧定摇头:“看着是凶险,其实也没啥,外头穿着甲呢,老太爷当年留下来的甲胄,可不是普通货色,这里是中了一箭,入肉两寸而已。”

    萧诚骇然:“羽箭破甲,对手很厉害啊!”

    “应当是宫分军里的好手,十步之内,还来得及给我一箭,倒是大出乎我意料之外。”萧定道:“不过也就如此了,挨了他这一箭没死,他便只能把脑袋送给我了。”

    萧定说得轻描淡写,但萧诚却能想象得到当时的情形有多么的危险。

    生死胜负,当真就在一霎那之间。

    “多谢大哥给我带回来的礼物。”引着萧定进了自己的书房,萧诚道。

    “不过是些药材皮毛罢了,在北地,也值不了多少钱。”萧定笑道:“而且有不少是我从辽人哪里抢回来的。”

    “在北地不值钱,在这汴梁城中,可就值老钱了。”萧诚道:“特别是那几领貂皮,毛色当真好得好,最难得的颜色居然差不多。家里的库房里,可找不出来。”

    “正好给你做身袍子。”萧定道。

    “我也有礼物给大哥呢!”萧诚道:“准备了近两年,我想大哥一定会喜欢的。”

    说着话,走到了一边,从墙上解下了一柄刀,放到了桌上。

    刀鞘是用坚硬的梨木制,外面又包上了一层硝制好的皮子,握在手上手感倒是不错,而且朴实无华,刀柄上用细细的麻绳缠好,握在手中极有质感,倒也看不出什么特异,但当萧定握住刀柄,缓缓抽出刀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他是行家,一柄刀好是不好,只消看上一眼,心里大致也就有谱了。

    “好刀!”看着烛光映照在刀身之上,一抹光亮犹如活物一般游走,萧定脱口而出。“你从哪里弄来的如此好刀。”

    伸指一弹,声如龙吟。萧诚拿起桌上一张宣纸,随手一抛,萧定心领神会,挥刀斩下,宣纸无声无息地从中分为两片,却依旧平平展展地飘落下去。

    萧定再一次惊叹起来。

    虽然已经认定是一柄好刀了,但锋利如此,仍然让他惊喜不已。

    “天工铁艺,为了这柄刀,足足准备了两年!”

第五十一章:帅臣还是悍将

    犹如在抚摸着最心爱的情人,萧定紧紧地抓着这柄刀,再也不肯松手了。

    “二弟,有心了,这刀,可比我送给你的礼物贵重多了。”

    萧诚摆了摆手:“大哥,你我兄弟,说这些做什么。礼物贵重与否,你我岂会在意?大哥便是送我一片鸿毛,我亦是珍视异常的。”

    “说得也是!”萧定大笑,“那哥哥我就且之不恭了。”

    兄弟二人坐了下来,准备等着高绮过来投喂。

    “怎么想起送我一把刀来了?”萧定笑问道:“前两年你在信中跟我提起过这天工铁艺,不是做些小玩意的么?怎么还有这么高超的手艺?”

    “天工铁艺的东家,以前是爷爷军中的铁匠,打刀,倒是他的老本行。”萧诚道:“不过为了大哥这柄刀,我们倒也的确费了不少劲,主要是材料难得,在打制的过程之中,稍有差池,材料便废了,所以前前后后一共弄了近两年,终于弄出了这么一柄还算凑合的。”

    “岂止是凑合,简直是太好了,有了他,为兄我可就如虎添翼了!”萧诚大笑:“回头我要亲自去感谢这天工铁艺。”

    “这倒不必,我付过钱了。”萧诚顾左右而言他。“兄长想来也肯定是不愿意呆在汴梁这样安逸的地方的,定然还是要回到北疆去,有了这柄刀,倒也可以多杀几个犯边的辽狗。”

    说到这个话题,萧定却是叹了一口气。“不瞒二弟,眼下情况,要不是挂念我那几千个同生共死的兄弟,我还真不想回去了。”

    萧诚吃了一惊,“这是什么道理?”

    “崔昂崔枢密!”萧定吐出了一个名字。“我在白马,撞上他了。他跟我长谈了一番之后,我心中甚是担忧。”

    “撞上?”萧诚冷笑:“只怕他是知道了兄长你的行踪,刻意在白马等候着你吧?”

    “我不过一个区区副统制,哪里会值得他专程等我?”萧定摇头。

    “兄长太妄自菲薄了。”萧诚道:“兄长如今可是北疆驻军之中的代表性人物。其他诸军主将,官位或者比你要高,但威望可能与兄长你相比?崔枢密想要在河北路立功,就非得掌握住河北路十二军不可。如果兄长能成为他的人,那他统合整个河北路兵马,可就容易多了。”

    萧定无奈地笑了笑。

    “这便是树大招风吗?”

    “树小可就任人宰割了!”萧诚道。“兄长认为这崔枢密不靠谱?”

    “倒也不可如此说。只是这崔枢密,立功之心太迫切了。”萧定道:“如果他仅仅是想立些小功倒也罢了,那怎么也是有法子满足他的,就怕他向立下殊勋,这就有可能酿成大祸了。”

    “在河北,我们现在是守成有余,进取不足!”萧诚道。

    “二弟一语中的!”萧定赞赏地看了一眼萧诚:“你只看我打下的这两场胜仗都是在哪里,就能明白过来了。可以算是诱敌深入,然后再寻机歼之,可即便如此,也不过是能断其羽翼而已,想要全歼其军,亦是不可能。”

    “兄长怕崔枢密刻意挑起事端,有意识地扩大战争规模!”萧诚沉吟道:“崔枢密不会如此不智吧?好歹也是同签枢密院事,不会不清楚双方的实力对比吧?”

    “怕就怕他被这两年荆王在河北路的功绩给迷昏了眼,想当然地认为荆王能做到的事情,他也能做到!”萧定道:“荆王在河北路,可也是沉下心来浸淫了三年多,直到拥有了足够的威望,能够令行禁止,上上下下无不膺服的时候,这才放开了手脚。崔枢密初来乍到,便能让河北路上上下下服气?”

    “如果能有效整合,出其不意之下,说不准倒也能打辽人一个出其不意,然后缩回来防守呢?”萧诚想了想,道。

    萧定不由笑了起来:“兄弟,打仗可不是你这样想当然的。”

    “做不到吗?”萧诚眨巴着眼睛,有些不解:“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击得手,即远遁千里。”

    “这样的事情,辽人倒是可以做到,我们却是做不到的。事实上到现在,只怕辽人也做不到了。”

    “这是什么道理?”

    “将来如果你有机会统军,便可知端倪了,不过在此之前,兄弟你还是先多多接触一些军务,多听听一些宿将的讲解,多了解一些真实的战例,再去统兵吧,不然你这样去统兵,很容易成为下头军将的笑柄的。”看着萧诚,萧定道:“我给你说说这里头的道道吧。”

    萧诚连连点头。

    “你所说的这种作战,对于机动性的要求十分高,也只有骑兵能够做到。而我们大宋的骑兵数量,是远远不足的,如果想要倾力一击,就需要调集整个河北路各军之中的骑兵,这样大规模的调动,辽人是聋子和瞎子吗?岂会不知?”

    “荆王殿下已经连续三年在边境之上举行了各军大比武了,假如以此为名头,或者可以瞒过辽人!”萧诚又开始出主意了。

    萧定摇头道:“我们这边每次大比武的时候,辽人那边也是高度警戒的。没有人是傻子,就算只有一丝儿的可能,也会做万全的准备。辽人的那些将领,也不是吃干饭的。”

    听到如是说,萧诚叹了一口气。

    “而如果是步骑混合作战的话,那就没有什么突然性可言了,大军出动,后勤辎重这些东西需要动用的人手,比起作战的军队还要多,谈什么突然性?那就是硬碰硬,结坚寨,打呆仗,谁的拳头更硬,谁的持久力更长,谁便能获胜。”萧定接着道。

    “我大宋步卒应当更胜一筹吧?”萧诚道:“对成军阵,以强弓硬弩扎住阵脚,当立于不败之地!”

    “这倒是!即便是辽军最精锐的军队,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冲击我们的坚阵的。”萧定点头称是:“不过这里头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一个后勤供应的问题。”

    “穿插包围,断我粮道,甚至只需要骚扰,让粮草不继,便能乱我军心。”萧诚道。

    “正是如此啊!”萧定道:“我们与辽人作战,最有效的办法,便是在确保粮道畅通,后勤无虞的情况之下,一步一个脚印,不能怀有任何的侥幸,不要想走任何的偏门。”

    萧诚沉吟了片刻道:“那这就是国力的较量,是庙算的胜负了。按大哥的说法,大辽和大宋对峙这许多年,双方之间,已经互相太了解了,无论是兵力,军械,双方其实是相差无几的。便是双方的将领,大家也是知己知彼,在彼此双方几乎不会犯大的战略错误的时候,真正的决战之地,却是在庙堂之上了。”

    萧定眼前一亮,思忖了片刻才道:“这事儿我一直在想怎么破局,二弟倒是让我顿开茅塞了。你说得极有道理,其实荆王殿下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哦,荆王殿下怎么说?”萧诚倒是对荆王颇感兴趣。他还没有见过这位二大王呢!

    “荆王殿下说,如今大辽大宋之局,已经不是一个什么名将名帅能解决问题的了。必须是以倾国之力的国战,方可能决出胜负,而这样的一场决战,也不是几年之间能够看出胜负的!”萧定道。

    萧诚感叹道:“也难怪父亲一向看重荆王殿下,他的确是看到了问题的本质。”

    “荆王殿下看出来了不是稀奇。毕竟他位高权重,又多历实事,在边疆之上更统兵多年。而二弟你足不出汴梁,竟然也能一语中的,不愧是父亲寄予厚望之人!”萧定赞许道:“明年你中了进士,再过上十年,说不定就能坐镇一方了。”

    “十年太早了一些!”萧诚笑道:“不过我们却怀着这美好的希望吧,但愿到时候大哥你为一方帅臣,我来给你做转运使,让你后勤无虞,只需安心打仗便可。”

    “那我可就指望着了。”萧定大笑:“二弟,陈枢密说,官家将会召见我,让我写一个折子,作一些准备,免得到时候手足无措。”

    “这的确是要好生准备一番。”萧定也郑重起来:“这可是给官家进一步留下深刻映象的机会。大哥,我觉得,你应当让官家觉得你的将来,是一个帅臣,而不仅仅是现在表现出来的只是一个冲锋陷阵勇猛无双的悍将。假如让官家对你有了帅臣的映象,以后的路子,可就更宽了一些。”

    “你是说,要在折子上下一番功夫?”萧定立即便反应了过来。

    “不错,你的勇悍,官家是知道了,接下来,我们便要让官家觉得你在大略之上也是有思考的,而且还极有道理。”

    “这一时之间,我可想不出来。”萧定有些苦恼。“谁也不知道官家什么时候会召见我!”

    “大哥且放心,这些事情,兄弟我平常也是有些考虑的。咱们兄弟,不妨一起参详!”

    两兄弟正说着,门外却是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高绮的声音响了起来:“官人,二叔,早饭来了。”

    萧诚立即站起来走了过去,拉开了书房的门。

    “辛苦嫂嫂了!”

第五十二章:大略

    在萧诚的眼中,嫂嫂高绮无疑是这个时代的女性的典范。

    知书识礼,温文贤淑,上敬公婆,下爱兄弟姐妹。不说别的,单是她嫁到萧家之后,不管刮风下雨,还是寒冬酷暑,即便是怀着萧靖挺着大肚子的那段日子,对于公婆的晨昏定省也是一天也没有拉下过。

    丈夫常年不在家,独守空房一人带着孩子无怨无悔,甚至为了帮助丈夫,还将自己的私房钱倒贴出来帮着自家男人拉拢人心。

    高绮可是出身真正的大户人家,但在其身上,压根儿却看不到一点点的大家小姐的娇纵之气,便是家中的仆人,对这位长媳,都是赞誉有加,服气的不得了。

    别看眼前的早餐看起来很简单,但实则上,也不知道高绮用了多少心思在里头。

    单是一碗粥里,萧诚就依稀闻到了药材的气息。

    只怕是大滋补的。

    药材的味道极淡,也不知道高绮是用了什么法子处理,反正在粗线条的大哥那边,他肯定是没有发现的。

    不过大哥在边地一向苦寒,风餐露宿,又要领兵作战,看着身子强壮,内里实则有些虚也是说不准的,萧定说起来经手的钱极多,但他又实在是一个穷的。钱在他手里一转,便流到了下头兵士以及兵卒家眷手中,平常手头拮据,自然不肯大手大脚地花钱。

    让大哥好好补一补,还是很有必要的。

    但自己,一向在家里养尊处优,日子过得优裕、舒坦,这样大滋补的东西吃到肚子里,只怕就是过犹不及,身体会吃不消的。

    小口地喝着粥,萧诚心中决定,在大哥在家期间,自己坚决不去东跨院那儿边去蹭饭了,做得再好也不去。

    他可不想自己吃着吃着,吃得鼻血长流的场景出现。

    略略吃了一点点,萧诚便放下碗,拍拍肚子,道:“吃饱了。”

    萧定很是惊讶:“你饭量这么小吗?现在可是长身体的时候,我十六岁的时候,个头可比你现在要高出半个头了。”

    “真吃饱了。”萧诚认真地道:“再吃,就撑着了,大哥随意,大嫂也一起用一点吧?”

    高绮连连摇头,“不了,我待会儿回去陪着靖儿一起吃。那是个不省心的,没有人盯着,就不肯好好吃饭,倒是最喜吃些零食果子,不管着不行。”

    眼见着萧诚离开了饭桌,萧定却是连碗也丢开了,直接抱着了盛粥的罐子,呼噜呼噜顷刻之间已是将半罐子的粥给喝得干干净净,又抓了一个胡饼在手,便对高绮道:“行了,你收拾了走吧,我和二弟还有事情要商量,说不定午饭也要你送过来呢!”

    高绮自是知道自家这位二叔的能耐的,点头道:“不知官人中午想吃点什么?”

    一边的萧诚可不干了,万一嫂嫂再在中午的饭菜里,也弄出什么大滋大补的东西,那可真受不了。

    “嫂嫂不用忙了,大哥的事,我其实已有腹稿,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能解决问题,大哥中午会回家去吃饭的。”

    “二叔不过来一起吃吗?”高绮笑问道。

    萧诚连连摇头,人家一家三口团团圆圆,郎情妾意地吃上几顿饭,只怕是高绮做梦都想要的日子,自己插在里头算什么?

    “不了,我还有事呢!”

    “是要去学堂么?”

    “我跟岑夫子请假了,他也知道大哥回来,所以准假得很爽快,还说大哥斩了这么多辽人狗头,他听闻消息之后,还大醉了一场呢!直呼爽快,这一回,我可是沾了大哥的光了。”

    听到有人夸自家官人,而且还是一个外人,高绮顿时笑得如同一朵花儿一般。那岑夫子可不是一般人,在士林之中有名气得很,得他夸一句,是很涨人气的。

    就如同自家这位二叔,被岑夫子没口子的夸赞之后,便在汴梁城中,得了一个读书种子的称号。

    “读书的事情,可不能耽搁。”萧定却是不愿意误了弟弟的学业,家里出一个进士,这可是自爷爷在时,就是全家的期盼。

    “怎么会?”萧诚矢口否认:“岑夫子说了,我的文章,基本上已经没什么毛病了,接下来就是多看看书,增加一下知识的宽度和厚度罢了。毕竟目前还不知道这一科的主考官是谁?万一这个人出一个极偏僻的题目,那考的就是举子的见闻广博和读书多寡了。不过不瞒兄长,我呢,最不怕的就是这个,别的不敢夸,书看得多的,还真没有几个会比我多的。”

    看着萧诚一脸的自信满满的样子,萧诚不由得笑了起来:“总得小心一些,不要阴沟里翻了船。”

    “不会。等到明年开春,考官的人选就差不多出来了,到时候岑夫子便会根据这考官的喜好,水平以及眼下的朝廷方略大致地给我们圈定一些题目,在这方面,岑夫子可是首屈一指的。”萧诚道。

    “你既然如此自信,那我可就盼着明年等好消息了。”萧定挥了挥手,“既然你待会儿还有事,那咱们就赶紧说正事。”

    高绮带着人收拾后赶紧离开了。

    “二弟,你说说你的想法!”萧定迫不及待地问道。

    萧诚定了定神,敲着桌子道:“大哥,其实什么举国一盘棋之类的建议,就不必说了,这是东西两府的事情,我们今天单说说如果大宋真有这个实力伐辽了,该怎么打的问题。大哥的这份折子,就是要站在一个更高的高度之上,来为将来的灭辽,做出一个大致的军事规划。”

    萧定点了点头。

    “首先,河北一路,是绝对不能成为我们的主攻方向的。”萧诚道。

    萧定脸上顿时现出了讶然之色:“为何如此说?不管是大宋还是大辽,在这个方向之上,可都是万分重视的。”

    “对于我们来说,河北路方向地势平坦,有利于辽,而不利于我们。”萧诚道:“所以在河北路,我们其实要贯彻的是荆王殿下这几年所做的事情,那就是深挖洞,广积粮,多修堡寨,挖塘泊,种树林,说白了,就是一个字,稳守。河北路无虞,则汴梁无虞,汴梁无虞,则天下安定,大宋便可以此为中心,调集天下兵丁,财富,好整以遐地与辽人打上一场国战。”

    “河北路既然不是主攻方向,那主攻方向,是在河东?”萧定问道。

    “不仅仅是河东路,还有陕西路!”萧诚敲了敲桌子,“这两个方向之上,辽人的兵种优势会被大大削弱,他们的重点,也不在这两个方向,特别是陕西路方向之上。”

    “可是陕西路?”萧定犹豫了一下。

    “大哥是想说甘州,兰州以及实际控制着河西走廊的定难军吧!”萧诚直截了当地道。

    “不错。定难军李氏,势力庞大,事实之上,朝廷诸公也都清楚,其人反叛,只怕是迟早的事情,现在只不过是想尽办法在拖着这事罢了。”萧定叹了一口气:“荆王殿下每每虑及此事,都是夙夜难眠。”

    “朝廷诸公这是安逸日子过久了。”萧诚冷哼一声:“定难军李氏,之所以还没有立即举起叛旗,只不过是因为还没有完全搞定横山诸蕃罢了。一旦尽收横山诸蕃部,彻底地掌控了横山,隔绝了南北,李氏必定会马上举起叛旗自立了。”

    “是这个道理。”

    “所以说,如今朝廷的当务之急,是要迅速地结好横山诸蕃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其诸多压制,甚至是盘剥过甚。这不是把横山诸蕃部往李氏那里逼吗?”萧诚道:“只要朝廷实际控制了横山,李氏哪里还敢出什么幺蛾子?定然会老老实实,再不老实的话,大军一出,其必然灰飞烟灭。”

    “横山诸蕃部,畏威而不怀德,想要彻底收复他们,不好办啊!”萧定摇摇头。

    “事在人为。只不过两件事,钱财与刀兵而已。”萧诚冷笑:“蜜枣与大棒齐飞,不怕横山诸部不服气。只不过这件事,需要选一个真正熟悉蕃部事务又务实而且不歧视蕃人的官员去做。现在的陕西路安抚使,明显达不到这一要求。”

    “这事儿要写到折子里,只怕会得罪人!”

    “大哥怕得罪人吗?”萧诚笑道,“更何况咱们不必直斥其人,只需说明一个观点就可以了。而事实就是,如果兰州,河西走廊等地不平的话,伐辽就是一句空话。咱们这边刚刚准备大举伐辽,哪边兰州后院起火,这仗,还怎么打?想要伐辽,便得先解决了这个问题。”

    “不错。为了国家大计,萧某得罪谁也不怕。”萧定挥了挥拳头。

    “除了这些,便是高丽也是可以利用起来的。”

    “高丽小国寡民......”

    “可高丽是大宋,辽国都承认的一个正儿八经的国度!”萧诚道:“高丽夹在辽与宋之间,左右逢源,一面对辽称臣,又一面向大宋进贡,两面不得罪,如果能拉拢其偏向大宋,也不需要他直接出兵,只需对辽人有些牵制,便足够了。毕竟是这世上两个最强大国家之间的战斗,哪怕是一根稻草,只需要对我们有些帮助,都是要争取的。”

第五十三章:东西两府

    一场秋雨,将最后一丝儿暑热也一扫而空。

    大宋最高统治者,当今的官家赵琐自从夏天以来,基本上就住在了华阳宫,也就是艮岳,或者可以称之为万岁山。

    这里,也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赵琐处理朝政,召见大臣的地方。

    华阳宫,在赵琐看来,是自己的福地。

    说来也怪,大宋立国以来,赵氏这一脉,嫡系子嗣艰难,婴儿夭折极多,而旁系却是开花散叶,小崽儿那是一窝一窝的下。到得如今,赵氏宗室的开销,已经成了大宋财政之中最为庞大的一笔支出。

    而嫡系,就很惨了。

    赵琐连一个兄弟也没有。他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男丁。而且自幼便身体极度虚弱,可以说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

    当年,为了确保皇位续传,赵琐的父皇可是听从了大臣们的建议,从外面又抱养了几个赵氏宗亲的孩子自小进宫来养着,也防万一赵琐有什么不测,也好后续有人。

    而自从赵琐的嫡母,当时的皇后带着赵琐住到了华阳宫以后,赵琐的身体,便如同开了挂一般的一日好过一日,愈来愈康健了。

    而那几个被抱养的宗亲,自然也就被送了回去。

    所以自登基以来,赵琐也便长居华阳宫了。

    而与历代大宋官家的子嗣艰难问题,到了赵琐这里,似乎也迎忍而解了。

    后宫嫔妃一个接着一个的替赵琐生了十几个孩子,而男丁也有六个。其中皇后所出的楚王赵敬,荆王赵哲,如今更是成了赵琐最大的烦恼。

    孩子少了,愁。

    孩子多了,也愁。

    而像帝王人家,孩子太优秀了,那也愁。

    当优秀的不止一个,那就更愁了。

    权力这种东西,握在手里久了,一旦发现有朝一日会从自己手中失去,那不免是有些恐慌的。即便是现在,赵琐也觉得,权力正在从自己的手中一点一滴的流失。

    而这种变化,正是自己的两个儿子所造成的。

    即便是自己的亲儿子,即便是自己百年之后,必须把帝国所有的权力都要交付给他们两个中的一个,但只要自己活着一天,赵琐也是不能容忍有人来分自己的权力的。

    所以,他把驾驭臣子的那一套战术,又使用到了两个优秀的儿子身上。

    成果斐然。

    两个儿子为了未来的继承权,针尖对麦芒,斗得不可开交,而他,则稳坐钓鱼台,笑看着这朝堂之上风云变幻。

    只要自己一日不立东宫,自己就能牢牢地将两个儿子把握在手中。

    而且,赵琐也把这一件事情,看做是一块磨刀石,用来磨自己儿子的磨刀石。

    如果不把将来帝国的君王这把刀磨得锋利之极,如何能应对这天下大局呢?

    想想朝堂之上那些过五关斩六将,从无数精英之中奋斗厮杀上来的大臣们吧?没有一点真本事,如何能驾驭他们,让他们为帝国鞠躬尽粹,为赵氏皇朝的永续而卖力呢?

    为君王者,可以不懂军事,不懂财计,但必须得懂人心,知道如何驾御不同的人才为自己效力。

    “还别说,这萧定的文采还是相当不错的。”赵琐拿着陈规代递上来的萧定的奏折,“我还以为萧定就是一个只知挥刀杀人的悍将呢,还有这笔字,也是挺不错的。”

    “萧定虽是武将,但也自小是读书的。”陈规笑道。

    “萧定读书识字倒是不假的,但学问有多深,只怕就不见得了。”一边,东府之首丞相罗素微笑着道:“他往日所写奏报,我也是看了的。干巴巴的有事说事的一个人,这篇奏折,只怕不是出自他的手笔。”

    “不是他还能是谁?”陈规反问道。

    “听闻萧家不是有一个读书种子吗?”罗素呵呵笑道:“如果是此人代笔,倒也说得过去。”

    陈规冷言道:“那也无所谓。不管怎么说,这份奏折里所上奏的军略之事,却只可能是萧定的手笔,没有对北疆形式极为深刻的认知,是断然写不出来这种东西的,那萧家二郎纵然文采出众,在这上面,却也是无法未卜先知的。替自己大哥文章润润色,让官家看起来更舒服一些,也是一番敬意。”

    看着下首东西两府之长互怼,一脸的谁看谁都不乐意的模样,赵琐却是毫不在意,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真要是东西两府一团和气,军政两处尊长宛如一家人了,那他这个官家,只怕就只有坐蜡了。

    “两位卿家不必争论了。”赵琐笑吟吟地道:“萧禹倒也是好福气,两个儿子,一文一武,大的这个倒也不必说了,已经算是功成名就了。小的这个,外间不也是传言说举人试进士试也是稳稳当当的吗?朕倒是看了那孩子的文章,倒的确是很不错的。到时候他真要能上得殿来,走到了朕的面前,朕便点他一个三甲又有何妨?”

    罗素心中一跳。

    今年以来,官家对萧氏一家,可谓是简在帝心啊。

    先是萧禹上位,接着便是萧定入朝述职,升官那是必然的,现在官家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官家,此事不妥!”他站了起来,抱拳道:“即便那萧家二郎能上得文德殿,但终需再过上一关,如果确实才能出众,官家点他为三甲甚至是状元也无妨,如果不是而官家强行点之,则对其他人何其不公也?而且三甲的卷子可是要公之于众的,到时候才不符实,不免也让萧公被人指摘!”

    被罗素一顿指责,赵琐不由苦笑:“相公言重了,朕也不过是一句戏言而已。”

    “官家可是金口玉言,万万不可随言许诺!”罗素板着脸孔道。

    一边的陈规看不下去了,道:“介山,何需如此,今日此屋之中,除去你,我,也就只有克明了,难不成还会把官家的话传出去不成?我们不说,哪个知道?”

    陈规所说的克明,便是如今的上四军都指挥使的张超张克明了。

    听了陈规的话,张超微微点头。作为一名武将,作为皇帝最为心腹之人,对于罗素罗相公对官家如此指摘,自然是心中不愤的。

    其实屋里还有两个太监以及数名宫女,不过在陈规眼中,他们自然也是算不得什么人的。

    罗素躬身向赵琐行了一礼,道了自己一个不是。心中却是暗喜,他要的,就是陈规这句话。有了这句话打底儿,官家今日所说的这话,也就到此为止了。

    现在官家对萧家似乎是厚爱异常,这是一种政治态度,代表着官家对接下来朝廷大政方针的走向的一种趋向,他当然不能任由其发展下去。

    与陈规的政治态度不一样,作为东府之长的罗素,是坚决反对与北辽开战的。

    他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巅峰,只想在东府首辅的这个位置之上,平平安安地一直做到退休。伐辽这样的事情,于他有什么好处?

    朝廷真要决心北伐,那只怕就要从现在起就开始准备,但这个准备时间有多长?以罗素对大宋家底儿的了解,至少要五到十年才能做到心中有底。

    也就是说,作为大宋的执政首脑,在五到十年之中,他将要面临着无数的麻烦,侵犯到无数人的利益来为这个大政方针服务,更是不知要得罪多少人?

    而他呢,能得到什么?

    五到十年之后,自己已快七十了,身体再好,也得退休致仕了,要是还恋栈不去,士林清议会喷死自己。

    难不成自己辛苦十年,树敌无数,最终却是为了别人做嫁衣裳吗?

    北伐失败了,别人会指摘自己没有做好准备。

    北伐成功了,一个致仕的前相公,能有多大功劳?

    陈景圣为什么热衷于此?

    不过是指望着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得罪了太多的人在东府之长这个位置之上做不下去,他好取代之罢了。

    如果自己当真被迫离职,能顺理成章地坐上东府之首位置的,还真就只有这个陈景圣了。

    以为他这点小心思自己看不清楚?

    东西两府两位相公的目光对撞在一起,双方脸上看起来都笑意盈盈,但暗底里火光四溅,却是只有当事人自己心中清楚了。

    赵琐心中却是有些扫兴,他倒是真有弄这么一段佳话的心思,文治武功嘛!如果能在一家集全了,不也是自己这个官家的荣耀?

    但罗素的话,却如同一盆凉水浇在他的头上,也让他明白了,自己即便是官家,也不可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罗素,是真有本事阻止他这么做的。

    “还别说,萧定的这个大略,还是说到了点子上的。”抖了抖手中的奏折,赵琐岔开了话题。“河北路,河东路,陕甘路,三路齐发,方才是伐辽的正解啊!”

    “官家,萧定这也只不过是从兵家一个方面来考虑问题罢了,别的先不论,单是陕甘路,牵涉的可就不是小事。”罗素摇头道。

    “是啊,陕甘不靖,三路齐发,便只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想起陕甘路那里的定难军如今的现状,赵琐心中不由得又蒙上了一层阴霾。

第五十四章:人事变动

    说到了定难军,屋子里的赵琐也好,还是罗素与陈规也罢,脸色也都是沉重了起来。

    这已经成了帝国一块最大的心病。

    不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即便帝国真在河北路,河东路做好了准备,也是不敢随意发动对辽战争的。

    谁都明白,眼下的定难军,几乎已经成了一个独立的存在,之所以还没有明目张胆地举起反旗,只不过是在等一个机会而已。

    说不定他们等待的机会,正是大宋与大辽大打出手的时候。

    可以想象,一旦大宋向北辽发起一场倾国之战,在某个节骨眼儿上,定难军突然宣布反出大宋,独立建国,那对于大宋的打击该有多大?

    “李续反心日益彰显。”赵琐沉着脸道:“据皇城司的探子回报,其在兴庆府公然兴建宫室,出入应对,宛如帝王。”

    罗素与陈规双双从锦凳之上站起身来,向着赵琐躬身请罪。

    定难军一步一步发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作为东西两府之长,却一直没有应对之策,不能不说是他们的失职。

    赵琐却是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道:“这也是朕的罪过,岂能独独责怪于二位相公。但今日萧定这奏折,却很清楚地将一个问题摆在了我们的面前,那就是欲攻辽,必先平西北之患,内部无忧,方能一心北取。”

    攘外必先安内,这是必然之策,内部不靖,谈何一统天下呢?

    对于这一点,罗素与陈规二人并无异义。

    但说来容易做来难,定难军之患,已经延续数十年,自前朝开始定难军起势之后,朝廷中枢对于有着横山阻隔的定难军,便一直缺乏有效的约束力,以致于其渐渐势大而终不可制。

    想得到和做得到,终究是两个问题。

    “陈相公,你是枢密使,统管天下兵事,你先说说,欲平定难军,该当何为?”赵琐直接点将了西府之长陈规。

    “官家,欲平定难军,尽收银夏之地,关键则在于横山。”陈规道。

    其实问题的关键,便在于此了。横山诸部,多为党项,生羌诸部。而定难军李续一族,偏生就是党项部族。横山诸部天生便对其有着亲近感,虽然到现在为止,因为各种各样的利益纠缠而没有公然投附定难军,但他们对大宋,却也是没有啥好感的。

    其实说起来,还是过往大宋对横山诸部盘剥过甚,一些官员甚至视其为牛马,予取予求,稍有不满,便杀其人,灭其族。多年下来,横山党项诸部,与大宋朝廷早就离心离德了。而定难军李续也正是抓着了这个机会,大力拉拢横山诸部,使之终成大宋心腹之患。

    不得横山,大宋军队一出宋境,便是水草稀疏、黄沙满天的沙漠地带,如何收取银夏诸州,灭掉定难军呢?

    陈规看了一眼罗素,道:“官家,陕西路安抚使章廓经略陕西已近八年,年事已高,很多事情已是有心无力,听闻今年以来,更是多缠绵病榻,此非朝廷优待老臣之道也,何不召回京师,将养身体呢?而且章廓在西北多年,对于西北之事,亦是颇有心得,使其在京师颐养,亦可使之备询于官家。”

    这便是在说现任的陕西路安抚使章廓尸位素餐,在位多年而无建树,以致于定难军一日比一日难制了。

    真要是这样一道诏旨下去,只怕章廓就不得不上书以年老多病为由,请辞了。

    要不然官家都说了你缠绵病榻了,你还要恋栈不去吗?

    既然体面的让你走,你不走,说不得就只能不体面了。

    陈规这是公然地在打罗素罗介山的脸。

    因为罗相公是典型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东府之长。不管在哪里大动干戈,他都是反对的。而陕西路安无使章廓,当年正是罗素一力推荐而上任的。与罗相公两人的政治理念如出一辙,对于定难军李续,只是想尽办法的安抚,拉拢,只要对方不树反旗,那就万事大吉。

    当然,这里头也是有风险的。因为一旦李续不顾一切反了,那作为陕西路安抚使的章廓,必然要负首要责任。

    “陛下,章廓这些年来,尽心尽力,李续一直不敢公然造反,其出力非小。”罗素自然不肯让章廓来背这个黑锅。“而且河北路刚刚换了安抚使,此时再换陕西路,整个北方只怕都要动荡不安。”

    “何来动荡不安一说?”陈规哧笑道:“官员任免,本属正常,章安抚使因病不能理事,却又挂着一个名头,使得陕西路诸事不能正常运转,此事,罗相公不会不知道吧?”

    章廓身体当然不是没有问题,但这些问题,绝不会让他连视事也做不到了。

    “陈相公说得也有道理!”赵琐突然道。

    陈规喜形于色,罗素立时脸沉如水。

    “章廓年纪的确大了一些,他替朕镇守西北八年,也该回京了,只是谁来接替他的位置呢?”赵琐接着道。

    罗素一听之下,便知道章廓完蛋了,官家既然已经如是说了,那就是已经无法挽回了。

    “官家,如果要调章廓回来的话,臣建议,以御史中丞李光为陕西路安抚使为当。李光任御史中丞已经五年,也该动一动了。”

    御史中丞统领乌台,这个位置上的人,一般是做不了太久的。一旦做得太久,便会形成一言堂,一旦此人的政治倾向太过于明显,则很容易使得御史台成为某一方势力的发声之所。从而对另一派形成打压。

    这时候的御史台,可是引领着天下舆论风向的。

    “官家,臣以为由陕西路转运使马兴接任为最佳。”陈规瞟了一眼罗素,道:“刚刚罗相公不是还说了吗?河北路刚换了安抚使,如今陕西路又接着换,很可能会引起不稳。而陕西路转运使马兴,在陕西路上已经做了六年了,对整个陕西路可谓是知根知底,其在陕西,本身便是不逊色于章廓的一方大员,由其接任,则陕西路安矣。”

    罗素心中惊怒,想不到自己先前反对章廓下台的一句话,此时立时便被陈规引用了过来倒打自己一耙。

    可是他居然无话可说,否则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赵琐转头看向一侧,一直坐在哪里装木雕泥塑的张超张克明,“张卿,你觉得马兴与李光,那一个一更适合做陕西路安抚使?”

    张超欠了欠身子:“官家,臣是一个武将,对这些,是真不熟悉。”

    赵琐知道此人避嫌而已,当下便道:“你说说你的看法,朕也只不过听听而已。”

    张超无奈,他委实是不想得罪面前这二们中的任何一个。但现在赵琐的态度,明显是容不得自己和稀泥了,必须得表明态度。

    “官家,换陕西路安抚使,是因为其应对定难军以及横山诸部不力,使得定难军愈发难制,而接下来,朝廷是想平定西北的。那么新上任的安抚使,必然要是一个深悉西率蕃事,并且懂军事的。”

    罗素板着脸不作声。

    陈规却是笑意满满。

    张超的倾向已经是很明显了。

    “而且由陕西路转运使接任的话,一旦有了战事,则在后勤供应之上,也是无虞的。”张超接着道。

    这话的含义异常明显。

    陕西路换将,是要准备打仗的。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马兴以前这个转运使,这一块的事务,以前本来就是他来负责的,上上下下的路子他都是门儿清,一旦战起,在这个上头,是不会出问题的。

    张超话不多,但却是以一个行家的身份,给出了最重要的建议。

    赵琐微微点头。

    “陛下,西北之地,动作太大,说不定会逼反李续的,如此反而不美了!”罗素依然在作着垂死挣扎。

    “事实上,李续是已经反了。”赵琐冷哼一声道:“而且这一次,我们的目的是横山,只要拿下了横山,李续反而是不敢异动了。没有横山,他如何抵御我大宋百万大军。”

    “正是如此。”陈规火上添油:“只消拿下横山,有效经营个数年,则定难军上上下下,军心必散,到了那时候,陛下一纸诏令,只怕那李续便也乖乖地上京来,如果此人来京,便是给他一个郡王永享富贵又何妨?姿态强硬,说不定能避免一场更大的战祸!”

    “陈相公此言,深合吾心!”赵琐点头笑道:“罗相公,这事儿就这样吧,回头让制知诰起草诏命吧!”

    “遵命!”大感挫败的罗素,无可奈何地躬身应是。心中却一时深恨那萧定萧长卿,若不是他搞出这么一个三路伐辽的计划,何来陕西路安抚使人事变动如此大的动荡?

    对于赵琐来说,定难军如今的状态,就如同有人在持续不断地扇他的耳光,让他这个圣明天子的成份大打折扣。他可以容忍与辽人是兄弟之邦,也可以容忍给辽人上贡,给岁币,但绝不能容忍李续举起反旗自立一国。

    眼下这个苗头已经起来了,不适时挫败,指不定将来便又成大祸。

    我不敢随便攻打北辽,难不成还不敢收拾你吗?

第五十五章:勾心斗角

    陕西路走马换将,老迈无能的章廓被换掉,而转运使马兴却还只有五十出头,正是一个官员的黄金年龄,渴望建功立业。在转运使任上之时,便屡次上书,要求朝廷痛下决心,趁着这个脓包还没有祸害到全身的时候拿掉他。

    现在他成了陕西路安抚使,大权在握之后,必然会贯彻他的一贯之主张,陕西路自此不靖了。

    罗素深感挫败。

    这可不仅仅是他被砍掉了一条手臂的问题。

    换掉章廓,意味着朝廷奉行多年的和平政策,将会就此转向了。

    这是对他的治国理念的否定啊!

    坐在那里,罗素在心里转头念头,是不是需要向皇帝请辞,以此来威胁一下皇帝。但却又生怕弄巧成拙。万一皇帝真想换了自己,那自己主动请辞,岂不正中下怀?

    而要是自己不请辞,皇帝也是拿自己没办法的。

    执政十数年,从参知政事一路做到眼下的首辅,自己也算是根深蒂固,而且秉政多年,朝野清平,天下安靖,无罪而去职首辅,皇帝也得考虑一下影响的。

    只要自己还在这个位置之上,便还可以影响到朝廷的大政方针,不能让陈规之流随心所欲,把大宋这架马车,往战争的泥沼之中引去。

    正当罗素决定来一个唾面自干的时候,赵琐却又发话了。

    “罗相公,刚刚你说到御史中丞李光在御史台已经做了五六年了是吧?”

    罗素心中一惊,这当真是要逼自己下野的架式吗?

    已经砍了一个章廓了,难不成还要将李光也请走?

    “正是。”他无奈地道。

    赵琐点了点头:“你说得极是,在这个位置之上一旦做久了,的确与国无利,于他本人来说,却也不是什么好事。这样吧,崔昂不是去了河北路吗?枢密院便缺了一个人。便让李光补入枢密院,你们觉得如何?”

    罗素顿时大喜过望。

    这一下子,李光可是一跃而入两府了,他可从来没有想过有如此好事。

    转头看向陈规,眼见着陈规一副便秘的表情,顿时心下大慰。

    “官家圣明,李光在御史台数年,却也是功勋着著,论功绩,进西府,却也是绰绰有余。”他开心地道。

    陈规心知肚明,皇帝又在玩那一套异论相搅的把戏了。下了一个章廓,却又上来一个李光。如此,便能保证对垒双方在实力之上,大体相当,免得一派压倒了另一派。

    不过他也无所谓。

    弄下了章廓,上了马兴,于他已经是大收获了。

    毕竟一个陕西路安抚使,可是实打实的地方实权派。而李光纵然进了枢密院,一个对军事一窍不通,靠着喷人上来的家伙,没那么容易能在枢密院中与自己较劲儿。等过得个一年半载,此人就算站稳了脚跟,但只要马兴在陕西路有所建树,自己就更不用理会这个家伙了。

    只要陕西路进展顺利,那自己在朝堂之上所说的话,就更有份量。

    如果马兴真能在几年之内,彻底收复横山,压服或者消灭掉定难军,以此功劳,必然能高升回到京城之中,一个枢密院相公,那是跑不了他的。

    到时候,李光算啥子?

    聪明一点儿的,赶紧请求外放是最好的一条路。反正一张清凉伞已经得了,此时不走,还待在枢密院中等着自己给他穿小鞋吗?

    当然,现在自己就能给他穿小鞋,一个对军事一窍不通的门外汉,自己到时候给他分几件特别的事务,就足够让他头痛了。

    当真以为读几本兵书,就通谙军事了?

    官家提议,东府首肯,西府附和,李光这个相公,便算是到手了。

    这看得一边的张超张克明是感慨万千。

    李光的运气真是好得没边儿了!按理说,像御史中丞这样的官儿,总得还要外放出去历练几年,再回来的时候,才有可能入得两府。但现在,李光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到手了。

    别小看他节约的这几年时间,对于与李光资历相仿的人来说,这几年的资历,就足以压死他们了。

    不过看陈规答应得如此痛快,只怕李光在枢密院的小日子,以后也不会那么好过。

    但也无所谓了,有了一张清凉伞,受些委屈也值得。

    更何况李光还有罗素在背后给他撑腰呢!想来陈规也不会太过份。

    张超正在想着自己的心思的时候,不曾想赵琐此时却又挥舞着手里的萧定的那份奏折笑了起来。

    “萧定这人,还是蛮有意思的,陈相公可是看了他关于如何提升军队战斗力的这一段?”

    “看过。”陈规笑道:“不过兹事体大,却是只有官家能圣裁,臣,不敢妄言。”

    张超不由大奇,军事之上的事情,陈规是有着莫大的发言权的,萧定是说了什么,居然让陈规也不愿意发表意见?

    赵琐的眼光看向了张超:“张卿家,你可知萧定说了什么?”

    “萧定久在边关为将,却屡立功勋,想来说得是有些道理的。”张超道。

    “是吗?”赵琐意味深长地看了张超一眼,却是将手里的奏折递给了对方:“你来看看萧定这一段说的东西。”

    张超只看了其中一段话,便已经觉得热血上头了。

    萧定建议轮战。

    简单一点儿说,萧定认为现在大宋国内,除开北地边军之外,其它地方的官兵,战斗力都堪忧,所谓数十年来不识兵戈,不知战场之凶险。如此之军队,不上战场或可称之为雄师,一旦上了战场,便极易变成羔羊。

    所以萧定建议,每年都从内地抽调一军或者两军到边疆,与北疆军队进行轮换,如此坚持下来,则大宋百万大军,皆为劲旅,辽寇指日可灭。

    张超之所以热血上涌,面红耳赤,是因为萧定在这里面,赫然将卫护汴梁的上四军,也都给拔拉了进去。

    上四军是什么存在?

    这可是拱卫皇帝的亲军。

    一向号称战斗力天下第一,而在萧定嘴里,却成了不识兵戈之人,这让上四军都指挥使张超如何能忍?

    这是当着官家的面,用力地抽他张超的嘴巴子呢!

    “一派胡言!”张超愤然道:“上四军任何一支军队抽调出人来,都能吊打这个萧定,莫非以为在边疆立下了些许战功,便如此目中无人了吗?”

    罗素此刻成了锯嘴葫芦,萧定得罪张超,他巴结不得呢。

    陈规也闭口不言,虽然他心里认为萧定说得是有道理的,但得罪上四军都指挥使这样的事情,即便他是枢密之首,也是不愿意做的。

    赵琐对于张超的愤怒却是不以为然:“至少萧定所说上四军数十年不识兵戈,不知战场之凶险倒也不是假话。当年一批能征惯战的老兵,早就老去了,现在的这些人,每年的习射,演武,看着倒是挺好的,但到底能不能打仗,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官家,上四军,一直是,也会永远是我皇宋战斗力最强的军队。”张超态度强硬地表示道。在这个问题之上,他可不能退让分毫。

    “我当然是相信卿家的!”赵琐笑道:“上四军每年拿着比其它各军高三成的薪水,每年的军费也比其它诸军高出不少,兵戈,盔甲,向来是择优予之,如此还不能力压诸军的话,那这汴梁,岂不是岌岌可危?”

    罗素忽然道:“陛下,这萧定既然口出狂语,不妨便让张太尉好好地教训他一番,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而且,上四军如果轻易击败了萧定,也会让北地那些自诩精锐的军队知晓上四军的厉害,如此,倒也可以震慑天下,亦可以震慑辽人。就是不知,张太尉有把握吗?”

    被罗素这么一问,张超顿时就被架在了梁上。

    说实话,嘴上争一口气是无妨的,但张超也无意把矛盾上升到这个高度之上,如果真如罗素所言来比试一番,这就是没给自己留后路啊!

    但他不能拒绝。

    “如此倒也不错。”没等张超想出什么拒绝的法子来,赵琐却已是拍板了,“正好,朕也想见识一下,杀得辽人人头滚滚的萧定到底是如何一个厉害法,也正好检验一下上四军的战斗力。看看上四军,是不是仍和过去一样,能为天下翘楚,镇国重器!”

    话说到这里,张超已经无路可退了。

    “臣遵命!”他有些气恼地看了一眼罗素,心中着实已经把这人恨上了。

    这种逼人就范的招数,他也常用,但现在被人用到了自己身上,可就分外不爽了。

    罗素自然是看到了张超的不满,但他也无所谓。

    凭张太尉你一个武将,还能奈何我不成?

    此乃一箭双雕也。

    不管谁输谁赢,于他而言,总是有利的。

    “十天吧!”赵琐想了一下道:“给你们十天时间准备,十天之后,便在琼林苑进行吧!两位相公以为如何?”

    “十天时间,足够双方做好准备了。”罗素道。

    “听闻萧定此番回京,只不过带了十名亲卫。”陈规道:“人数少了一些。”

    “无妨,朕也只不过是想看看北地精锐究竟如何,能让萧定带回来的,想来是极不错的。”

第五十六章:较技

    张诚与罗纲两人走出门来,一眼便看到了牵着马站在外头树荫之下的萧定萧诚兄弟两人。

    张诚脸色略微一变,却又是笑嘻嘻地迎了上来,抱拳向二人行礼道:“贤昆仲光临寒舍,当真是蓬荜生辉!”

    萧诚笑道:“子明,没经过你的同意,我便带了我的兄长过来,你不会介意吧?”

    “怎么会?”张诚摇头道:“兄长的大名,我是如雷贯耳了。便是如今汴梁城中酒馆茶楼之中,也多有说书人将长卿兄长力斩辽狗的事情,编成了戏文来说。小弟我可是听了好几个不同的版本了。但每次再听到,仍然是热血沸腾,恨不能以身代之呢!”

    萧定微微欠身道:“子明说笑了,打仗的事情,其实无味得紧,真要像那些说书人说的那般打仗,多少人也不够死的。”

    萧诚在一边笑道:“我陪着兄长出外吃茶的时候,也听到过一次,那说书人,将我兄长说成是身高丈余,手提百余斤重的大刀,杀人如同切菜砍瓜,可是差点让我们将茶水都喷了出去。”

    “百余斤的大刀,能提起来就不错了,还能砍人?”张诚也是笑道:“能舞得动三十五斤重的武器,便已经是了不得的英雄好汉了。”

    “反正我是不行的!”萧定笑道:“我的长枪,净重八斤三两而已。”

    几人对视一眼,都是大笑起来。

    笑声之中,萧定看向了罗纲,道:“五六年不见,雨亭你倒是也模样大变了。早知道你现在会成为我的妹夫,当年就该多揍你几顿。”

    罗纲打了一个哆嗦,某些不好的回忆顿时又浮上了心头:“大哥,如今我可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这一点,崇文可以作证,子明也是可以替我作证的。”

    张诚幸灾乐祸地看着罗纲,道:“长卿兄,这一点,我倒是可以为雨亭证明的,自从你们两家有了婚约之后,这位昔日的花间浪子,就再也没有出去浪荡了,我多次邀约,都被他断然回绝了。究其这一点,我还是挺佩服他的。”

    萧定点了点头,拍了拍罗雨亭的肩膀道:“我和老二不同,他喜欢耍嘴皮子,以理服人,我呐,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抡拳头,以力服人。老二说你洗心革面之后,两三科之内必然中进士。”

    萧定转头看了萧诚一眼,萧诚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这样说来,你也是一个心志坚定的人。”萧定接着道:“但这种心志坚定的人,也容易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如果将来你娶了我小妹,却又对她不好,哪怕是让她受了一点点委屈,我也会打上门去。那个时候,我可不管你什么进士不进士,哪怕那时候你当了相公,我照样敢上你家去揍人放火,你信不信?”

    罗纲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这兄弟两个都是些什么人呐!

    “二位,二位,今天的正事是我与崇文兄两个,雨亭的事情,可以容后再说。”看到好友冷汗涔涔,满脸尴尬,张诚适时地跳了出来帮他解围:“崇文,咱们进去?”

    “当然!”萧诚笑道。

    张诚的目光看向萧定。

    萧定呵呵一笑:“放心,今日是你与二弟的约定,我就是来看个热闹,不是来给他撑腰的。哪怕他输得再惨,我也不会出手。”

    张诚展颜一笑,“有长卿兄这一句话,我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施为了。”

    校场一边,早就摆上了一张茶几,几个榆木圆兀子放在左右,一名丫环跪坐在一张软垫之上,正在专心致志地煮着茶,而萧定则与罗纲分坐在两边,不过两人的目光,却都注视着校场之中的萧诚与张诚二人。

    “以前我也知道崇文是能打的,但真的不知道他居然到了能与张子明放对的地步!”罗纲叹道:“不过看张子明这几天郑重其事的态度,也便知道崇文的水准了。”

    “哦,张子明这几天还作了不少准备?”萧定端起一杯茶,看着内里居然挂盏了,不由多看了那泡茶的丫环一眼。“好功夫。”

    “多谢萧统制夸奖!”那丫环嫣然一笑。

    看着萧定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罗纲心中却是突地一跳,“大哥就这么有把握崇文一定会获胜吗?这几天张子明可是连女色也不近,酒也没沾一滴,专心致志地准备这一件事呢!”

    “他们之间的胜与负,有什么打紧的吗?”萧定呵呵一笑:“只不过是樊楼一顿酒而已嘛!”

    “还有面子呐!”罗纲大声道。

    萧定撇了撇了嘴:“只是张子明的面子而已。二弟输了就输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一个读书人,输给整日价练武打熬功夫的张子明,有什么出奇之处?这就像你让张子明与二弟比写文章,那张子明肯提笔吗?”

    “这个……”罗纲顿时便给噎住了。

    别说提笔了,张子明只要听到这个比试方式,绝对是扭头就走。

    “所以嘛,二弟今天敢站到这里,其实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萧定笑道:“所以打输了又有什么打紧呢?说不得传出去,所有人还得赞他一声文武双全。如果他挺得时间长一些,只怕张子明都没脸出外头吹嘘自己打赢了,反过来还担心我们出去说嘴呢!”

    “也是哦!”罗纲这才反应了过来。

    心中不由大骂萧诚狡滑。原来不管咋样,他都是不会输的啊!

    除非张诚三下五除二便撂翻了萧二,否则,张诚即便最后赢了,这顿酒钱恐怕还是要着落在他的身上了。

    校场之中,换了两身短装劲服的萧诚与张诚二人对面而立。

    “不许打我脸!”萧诚道:“隔两天我还要去上学呢,要是让岑夫子看到脸上的伤势,只怕我的手掌心又得遭殃,这位老爷子可是最为痛恨匹夫之勇的。用蛮力解决问题,是他最为不屑的。”

    “没问题!”张诚答应得极其爽快。

    两人抱拳一揖,然后却是各自退开数步,膝盖微曲,上身稍稍前倾,各自握紧了拳头,四只眼睛互相瞪视着,缓缓地转着圈子。

    萧定端着一杯茶,慢慢地品着,饶有兴趣地看着下方的两个人,便连那煮茶的丫头,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更别说外围站着的那些张府家丁了。

    与萧府一样,张府之中,这些家丁,也多是军中退役下来的老卒。一个个也都是打架的行家里手。

    真要说外行的话,也就只有一个罗雨亭,外加这个煮茶的丫头了,他们两个只能看个热闹。

    果然,看着两个转了四五个圈子了,那个本来紧张起来的丫头已经觉得索然无味,又低头去摆弄她的茶具了。

    “大哥,他们转什么转,怎么还不动手?”罗纲问道。

    “你以为他们要学街上的地痞流氓打架啊?这是比武较技!”萧定随口道:“比拼的是耐心,耐力,以及观察力,一旦发现敌人的破绽,便立刻会乘虚而入。”

    “要是双方一直找不到对方的破绽呢?”

    萧定一笑:“那就和地痞流氓打架差不多了。顾不得什么风度了,最后终究是力气更大者,技巧更甚一筹者胜之。”

    “大哥,你们在战场之上打仗,是高手较技呢,还是流氓打架?”罗雨亭突然来了兴趣,问道。

    萧定一愕,转过头来,看着罗雨亭,想了想,道:“没打起来之前,那是高手较技,不过那是双方将领之间全方位的较量,天时,地理,人心,士气,后勤甚至于风向都得考虑进去,可是一旦真打起来,也就和流氓打架差不多了。只不过到了双方真正交兵的那一刻,胜负其实已经多半注定了。”

    “不是说狭路相逢勇者胜吗?”

    “你都说是狭路相逢了,那自然就是一场对双方而言都没有任何准备的乱战了。其实是不是勇者胜,倒也说不准。这个时候,双方的装备,士气便是决定性的了。如果双方装备相差太大,你再勇都没有用。只不过会死得更壮烈一点了。”

    罗纲听得一楞一楞的,这与他平时所认为的,差距有点儿大啊。

    “大哥这说法,倒是让我想起崇文与我所讲的一个笑话了。他问我,要是我孤身一人,碰到了一只大老虎,该怎么办?逃又逃不掉,打又打不赢,我想来想去,竟然只有死路一条。”

    萧定一笑:“我猜二弟一定会让你冲着那老虎大吼大叫,公然叫板,比方说喊几声:来吃我啊,来吃我啊!”

    罗纲脸一红:“崇文的确是这么说的,他说这样可以死得英雄一点,有尊严一点。”

    萧定哈哈大笑起来。

    “大哥,在战场之上也是这样吗?”

    萧定认真地想了想,道:“如果还有一丝可能,自然是要想办法逃跑的。先存己身,才能寻机报仇嘛。如果实在是途穷,只余死路一条,那自然是要拼死一搏,纵然打不过对手,咬对方一块肉下来,也是不错的。”

    罗纲顿时打了一个寒噤。

    两人说话间,下头两人已经转了十七八个圈子了,大概是觉得怎么也找不出对方的破绽,两人不约而同地发一声喊,向着对方扑去。

    砰砰的拳脚相碰之声,在校场之上响起。

第五十七章:输赢

    对于萧诚这个兄弟,真要说起来,萧定对于他的了解,大部分时间还停留在十岁以前的时候。

    萧定十六岁时从军而去,至今已经快要七年了。而在这七年之中,他对萧诚的了解,便基本上依靠着兄弟两人的信件往来了。

    从最开始自己单纯的鼓励,萧诚的嘘寒问暖,慢慢地发展到了自己开始跟萧诚说一些军中的事务,而萧诚也在信中跟兄长说一些自己的见解。到得现在,萧定已经跟萧诚无话不谈,而自己每每遇到一些难以解开的难题,总也是习惯性地跟萧诚述说,而萧诚,总是能给出一些出人意料但却又针对性极强的解决办法。

    看着场中打斗的激烈的二人,萧定蓦地心中一动。

    这些事情是如何发生的呢?

    似乎是在不知不觉之中便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眼下细细回想起来,却是察觉到了其中的许多怪异之处。

    自己麾下的广锐军,如今是北疆当之无愧的第一军,但军中许多练军之法,管理之法,包括训练、作战、后勤管理及转运,萧诚的建议竟然渗透到了每一个角落。

    而几年的实践,却又验证了萧诚的这些法子,都是行之有效的。

    广锐军有今天的精锐,其中却是有萧诚极大的功劳的。

    可是兄弟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军旅的人,是怎么如此了解军中的弊端并能设计出一系列的解决办法的呢?

    难不成书中竟然真有解决之道?

    可天下读书人何其多也,也不见得他们想出了什么法子。

    摆了摆脑袋,萧定将脑子中一些不合适宜的想法给甩了出去。

    大概是被称为读书种子的这位二弟,已经将书给读透彻了的缘故吧。

    读书,跟读死书、死读书还是区别很大的。

    萧定眯着眼睛审视着场中二人的较量。

    二弟自小便极其注重锻炼体魄他是知道的,自己还在家的时候,他便爱跟着自己一起习练一些基本的功夫,而且他还自己弄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训练方法。用他的话来说,身体之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有着他不同的作用,而练习他们的方法也是不一样的。

    自己当时是一笑了之,浑没有在意。

    至于二弟的目标,是什么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他也权当是一个笑话罢了。

    如今看来,二弟似乎并不是说笑。

    穿上文士长袍,二弟压根儿就看不出来是一个武技很不错的家伙,文质彬彬的。

    不像自己,一看就是一个习武的。

    而一旦脱了衣服,就会发现,二弟的肌肉相当有轮廓,那种蕴含的力量,似乎随时都能贲涌而出。

    现在二弟与张诚对垒,手法也极其古怪,与家传的拳法压根儿就不沾边。反倒是极多的用肘,用膝,相当的阴险,这要是挨上一下,可够人受的。

    “大哥,他二人旗鼓相当啊!”罗纲此时已经从震惊之中回过魂儿来了,直看得眉飞色舞。

    萧定轻轻地摆了摆头。

    “不是吗?我看他们二人打得有来有往,谁也奈何不得谁啊?”罗纲讶然道。

    “不一样的。”萧定道:“二弟终究是在武技之上浸淫的时间并不长,不像张子明,以后是要靠这个吃饭的。”

    “您是说张子明要赢吗?”罗纲再仔细地看了几眼,仍然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萧定点了点头:“耐力,气力,还有与人对敌的经验,张子明是要高出二弟一个档次的,眼下只不过是摸不准二弟的路数,一旦他习惯了二弟的招数,那这场比斗,也就结束了。”

    似乎是在映证着萧定的判断,场地之上,张诚的攻击已经愈来愈猛烈,而萧诚,已经开始节节倒退了,而场下,张府家丁们的欢呼之声,也更加热烈了一些。

    “崇文要输了!”这个时候,罗纲也能看出来了:“大哥,要是你对阵张子明,胜负如何?”

    萧定瞟了一眼场上的争斗,笑道:“那要看是定胜负,还是决生死了?”

    罗纲一怔:“这有区别吗?”

    “区别大了。”萧定淡淡地道:“如果只是定胜负,张子明可以在我手下撑上一柱香功夫,如果是决生死吗?三五招也就够了。”

    罗纲顿时呆了:“这,差别怎么这么大?这说不通啊!”

    “你没有上过战场,自然不知道这内里的区别。定胜负和决死生,完全是两码事啊!”萧定端起茶杯,一口饮尽,道:“结束了。”

    随着他将茶杯放到茶盘之上,校场之上,萧诚果然是被赵诚拿住了胳膊,反扭了过来摁着半跪倒在了地上。

    “认输,认输!”萧诚大声叫了起来。

    张诚哈哈大笑,松手扶了萧诚起来:“真正想不到崇文能在我手下撑这么长时间,我还以为最多十余招便能将你拿下呢!”

    “你也就是仗着皮糙肉厚力气大,待我再打熬上两年力气,不见得就输给你!”萧诚不服气地道。

    张诚却是出人意料地点了点头:“崇文说得没有错。你这肘和膝的用法,的确是让人耳目一新。以前从来没有看到有人能这样用肘和膝的。”

    萧诚一边揉着腕子,一边道:“你要是觉得还不错的话,回头咱们两个多探讨一番,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学起来容易得很。”

    听了这话,张诚却是一呆,看着萧诚半晌才道:“崇文,这是你萧家的东西,我怎能觊觎?”

    萧氏,张氏都是将门出身,自然都是各有各的压箱底的技艺的。像萧家的枪法,张氏的刀法,都有着自己独到的秘诀。

    “这不是萧家的家传武艺!”萧定笑着走了过去,“只怕是二弟自己琢磨出来的吧?所以只要他愿意教给你,谁也没有话说!”

    “崇文兄,你可不要哄我,当真愿意教我?”张诚又惊又喜地却是一把握住了萧诚的双手。

    “去去去!”萧诚又些嫌恶的甩脱了对方的双手,“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作甚?不过是些拳脚上的玩意儿,你喜欢,尽管来学就好了。”

    张诚喜不自胜,回头高呼道:“张冲,张冲,去樊楼,跟掌柜的说,最高的那一层,最好的宴席。”

    张冲是张家的护院家丁头子,同时也曾是军中好手,听了张诚的话,连声答应着便去了。这时节,想要学人秘招,基本上没有多大的可能,这些秘招往往都是别人赖以生存吃饭的东西,自然不肯轻易授人。而萧诚答应得爽快,自然要赶紧敲砖钉脚,免得他反悔。

    酒一摆,这可就是板上钉钉了。

    “说好了,谁输了谁在樊楼请客的。”萧诚道。

    “崇文这是说哪里话来?”张诚大笑道:“先不说你肯将自家绝技相授于我,便是我们两人相持这许久我才能取胜,我也没脸说让你请客的道理。”

    罗纲喜滋滋地走了过来道:“子明,樊楼最高一层请客,这你可得大出血了,没个百十贯,可是拿不下来的,说起来,顶楼我还真没有上去过呢!”

    樊楼的顶层,当然贵。

    因为站在这一层楼上,便连皇宫大内的建筑亦可一目了然。这一层,不是到了一定的阶层,再多钱也是不可能让你上去的。

    “劳烦长卿兄和雨亭等待片刻,我与崇文却去洗沐更衣,然后我们便去樊楼,今日不醉不归!”张诚大笑着拉起萧诚,也不管萧诚屡次想要挣脱他的手,竟是扬长而去。

    “这小子,倒也是一个性情中人。”

    “虎得很!”罗纲道:“要是不虎,这种开口便要让人传授绝技的话,岂能说得出来,他也不想想,要是被人拒绝了,该有多尴尬!幸亏得碰上的是崇文,换了别个,那有这等和谐场景?”

    “那倒是。”萧定点头道:“二弟对这些十人敌百人敌的功夫一向是不太在意的。他想要习得却是万人敌甚至能波及天下的绝学。”

    “崇文将来出将入相,那自是没问题的。我可就没这大的盼头罗!”罗纲道:“但愿能早日得中进士,然后混个一州之长,便心满意足了。”

    校场入口处,突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骚动,瞬息之间,却又安静了下来。萧定转头看过去,心中却是一震,来者一身紫袍,气宇轩昂,竟然是张府的主人,太尉张超回来了。

    赶紧迎上几步施礼:“萧定见过太尉。”

    张超摆了摆手:“这又不是在朝堂之上,更非军旅之中,行得什么大礼?罢了罢了。刚刚下朝回来,听闻崇文与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在比试武功,心中倒是大奇,崇文竟然也一直没有放下功夫吗?”

    “不过是三脚猫的把式罢了,已经输给了子明了,眼下两人去洗沐更衣了。”萧定笑道。

    张超笑着点了点头:“崇文是读书种子,在这上面,没必要花费多大功夫。雨亭,我与长卿有几句话要说。”

    罗纲一听之下,赶紧躬身倒退:“伯父请便,我去看看崇文与子明二人好了没有?”

    萧定心中有些奇怪,什么话,居然还要支开罗纲才跟自己说?

    张超虽然是当朝横班,太尉,大宋最高级的将领之一,但与自己并没有什么统属关系。

第五十八章:即定胜负,亦决生死

    看到张超把那个煮茶的丫头也赶走了,萧定愈发觉得,这番谈话,只怕是非同小可了。虽然有些惊疑不定,心中倒也不惧。当下便将那些茶具摆到了自己面前,道:“我与太尉煮茶。”

    虽然多年从军,更习惯于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喝水也时常用个头盔,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喝个痛快,但毕竟是贵介公子出身,这些最基本的礼仪,自小却也是学过的。

    张超点了点头,看着萧定虽然手法有些生疏,但节奏之上却把握得极好的煮着茶,心中沉吟着如何开口。

    一开二开三开之后,萧定提起了茶壶,飞快地向小盏之中注满茶水,眼见着浮沫居然咬盏了,不由得喜形于色。

    今儿个运气还真是不错。

    “太尉请!”将小盏推到了张超的面前。

    端起茶盏,张超轻声道:“你那道奏折,今日我却是看了。”

    萧定点了点头,这道奏折讲的主要便是军事,张超是当朝太尉,官家向其咨询,这一点儿也不稀奇。

    “你可知你这一道奏折,便让一个二品大员倒了台,另一个人却要宣麻拜相了吗?”张超转动着杯子,轻笑道:“好几个大员的仕途生涯,可就此发生了绝大的转折呢!”

    萧定神然不变:“末将上这个折子,只是说一些自己的感悟,这也是陛下垂询北疆事宜,末将不得不言的结果,至于朝中大员变动,就不是末将一个区区统制能够影响得了的。”

    看着萧定神色坦然,张超也不由得点了点头,此子的确是难得,骤然听闻这样的消息,居然毫不动容,既不惶恐不安,亦无志得意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或者对他来说,这件事真是如此。但对于章廓,马兴,李光他们,可就不是如此了。

    失意者章廓的官途,基本上至此结束了。

    而马兴一跃而成为陕西路安使,跨过了对他而言最大的一道关卡,从此步入到了大宋真正的核心圈子之内。

    李光就更不必说了,宣麻拜相,何等荣耀?

    马兴一向是主战派,倒也罢了。

    但李光可是主和派,但却因为萧定这样的一个主战派的一封奏折而被宣麻拜相,也不知心中作何感想了。

    成为两府执政,这是大宋千万官员们,一辈子也达不到的顶点。

    “陛下心意已决,要先解决陕甘定难军的问题了。”张超道:“而这个决心,就来自于你那个三路伐辽的大策略。”

    “先靖后院,再整军备,举国之力伐辽,方有胜算!”萧定认真地道。

    张超笑道:“作为一名武将,虽然我已经官至太尉,往上是升无可升了,但是,我也盼望着在有生之年,能有伐辽的一天,这一天自然是越早越好,如果是这样的话,说不定我还能赶上这一战,捞上一路主将的位置,一旦功成,那可是名垂青史的事情。”

    “以太尉的资历,如若开战,自然当是一路主将。”萧定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戎马倥偬数十年的老将,的确有资格争一争这一路主将之位。而从内心深处,他也希望是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将来掌控局面,而不是某一个文臣来当主帅。

    在广锐军之时,如果不是荆王赵哲撑腰,那些个喜好纸上谈兵的官员,真正是能坏了一片大好局面的。

    看到张超喝干净了杯中的茶水,萧定再倒了一杯递了过去。

    “长卿,你当真认为,除了北军,内地其它军队都不堪一战吗?”张超突然问道。

    重点来了。

    萧定沉默片刻,道:“太尉,数十年不识刀兵的部队,您觉得他们堪战吗?”

    “我蒙圣恩,统带上四军,整顿军备,训练兵卒,一日不敢懈怠!”张超放下了茶杯,淡淡地道

    “太尉,光是训练,是练不出真正能打的军队的。”萧定坐直了身子,“不说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的形式,便是战场之上的那种气氛,也绝不是训练能模仿得出来的。曾有一次,我与麾下步卒与辽军狭路相逢,当时我立即命令全军结成军阵以对,辽人数百骑,轮流向我们试探性地发起冲锋。”

    “这是辽人惯用的伎俩。”张超道:“一旦阵脚不稳,他们便立即会乘隙而入,但只要扎得住阵脚,稳得住,他们就得无功而返。”

    “太尉说得是,但难就难在扎得住,稳得下啊!”萧定眯起了眼睛,道:“当一次性上百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你扑过来的时候,能够稳得住的人,又有多少呢?我麾下士卒算是久经沙场的了,但那一刻,好多人的腿都在发抖,连弓也险些握不住了。但好在我们总算是撑住了,辽人找不到机会,而我广锐军的骑兵也闻讯来援,辽人这才退走。”

    “你焉能以己度人?”张超冷眼看着萧定。

    “是不是我的臆测倒也不难,只需调上一支上四军所属,去北疆与辽人打上几仗便可。”萧定却是毫不畏惧对面张超的气势,强硬地道:“也不需要与辽人的宫分军,皮室军交手,只要他们能顶得住辽人的头下军,那我大宋,现在便可以大举伐辽了。”

    “好胆!”张超大怒。

    萧定这是真正瞧不起上四军了。

    萧定挺起了胸膛,夷然不惧。

    他觉得自己说得是事实,即便是北疆,除了那些将领亲兵之外,其他的军队,他照样看不上眼。至于那些厢军,还是算了吧,能在战时帮着运送粮草后勤,就算是不错了。

    张超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是你一个人这样认为,还是北地边军都是这样认为?”

    “不敢瞒太尉,北地将领大都这样认为。”萧定道。“有时候我们私下还笑称上四军都是贵人家中那些昂贵的花瓶,中看不中用,稍微使一点儿劲,就会碎成一地瓷片。”

    张超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儿来了。要不是坐在跟前的是萧定,是萧禹的儿子,是萧鼎的孙子,他早就要提起面前的茶壶,劈头盖脸砸过去了。

    “但上四军的底子是好的。”萧定却丝毫不在乎对方的面皮,接着道:“所选之人,无不身高体壮,要说武艺,也是精熟,如果去边地轮战几年,必然脱胎换骨。”

    “这也是你们这些北地边将们共同的想法吗?”

    “不,这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萧定摇了摇头,没有把萧诚供出来,实则上这个法子,是萧诚跟他说的。“北地边将,并不想内地军队过去,因为他们也不想走。”

    张超脑子一转,也就明白了过来。这些边地将领们,哪一个在边疆没有偌大的利益,一旦调走了,这块收入,立时便没有了。

    边地将领不想走,而上四军的这些兵马,又何曾想离开繁华的汴梁呢?这些兵,可都是汴梁及周边地区征召上来的,有的更是世世代代为上四军的兵卒,父退子承,一代又一代的做着同一件事。

    “官家也不信上四军如你所言那样不堪一击。”张超寒声道。

    萧定沉默不语。

    很多时候,不把血淋淋的真相摆在所有人面前,这些人是绝不会相信的。

    “但你是北地骁将,又屡立功勋,你的话,在陛下心中还是有些份量的。”张超道:“所以官家想要验证一下。准备在十天之后,由你和你的亲卫,来与上四军作一场较量,看看上四军到底堪不堪战!”

    萧定稍微有些动容,思忖半晌问道:“太尉,敢问如何个较量法?”

    “骑射,阵列等罢了,你还想如何较量?”张超反问道。

    萧定想也没想,直接道:“如果是这些,那末将直接认输!”

    “什么?你直接认输?萧定,你是在戏耍我吗?或者说你是在戏耍官家?”张超大怒道。

    “太尉,这样的较量,毫无意义!”萧定道:“上四军官兵,整日价地就在弄这些东西,论到队列齐整,弓箭准头,我想信上四军随便扒拉一些人出来,也都要比我们强。那还有个什么比头?”

    “你想要比什么?”张超问道。

    “既然是验证上四军军力,而且这事关我大宋军队与辽人的国战,这样的比斗,萧定不敢有丝毫懈怠之心,所以太尉一定要比的话,那就是即定胜负,亦决生死!”萧定一字一顿地道。

    张超霍地站了起来:“你疯了?”

    萧定垂下头,看着面前的茶几上的纹路,却是一字一顿地道:“太尉,我掌广锐军时,广锐军两千五百人,时至今日,仍然是两千五百人,但其中有四百一十七人已经换了面孔。这些都是百战老卒,却仍然倒在了沙场之上。如果我不让太尉眼中的这些上四军精锐,真正了解战场是一个什么样子的,等到他们上了战场与辽人对垒之时,那是会误大事的。不但会误国事,也会误了他们的性命。”

    说完这些,萧定站了起来,抱拳道:“请太尉替我回复陛下,如果要比,那就是既定胜负,又决生死,我与十名亲卫,可以迎战百名上四军官兵。”

    张超又惊又怒又佩,看着萧定,竟是说不出话来。

第五十九章:誓死一搏

    赵琐看着去而复返的张超,听对方复述着那句满含杀气的既定胜负,亦决生死的宣言,不由得也是瞠目结舌。

    好半晌,才摇头叹道:“倒也真是一个好男儿,不过他居然如此小瞧朕的上四军吗?居然要十个打一百个?嘿嘿,莫非朕一年给上四军每名士兵上百贯的军饷,都喂了狗?”

    张超躬身道:“官家,臣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狂悖无礼的。”

    赵琐在殿里来回踱了几步,沉吟道:“如此一来,便会死人是不是?”

    “是!”张超道:“不过当兵打仗,自然随时都要有为国而死的觉悟。死在战场之上,和死在演习场上,并无多大区别。只需事后多加怃恤罢了。”

    “张卿,那萧定如此笃定,那你觉得上四军有没有失败的可能呢?”赵琐皱着眉头,突然问道。

    张超一下子跪了下来:“官家,以十对一百,要是臣的部下还输了,臣哪里还有脸面再上四军都指挥使这个位子呆下去,臣以此为保,我上四军必胜。”

    “既然你如此有信心,那就这样吧!”看到张超如此有信心,赵琐心下大慰。

    说句实话,听到萧定的这句话,在感慨对方的豪气的时候,心里也是极不舒服的。

    上四军可是拱卫汴梁的军队,这就像是亲儿子。

    边军卫戍边疆,自然也是劳苦功高,但必竟离得远了,也就算是一个干儿子吧。

    干儿子现在一点儿也瞧不起自己的亲儿子,任谁也会觉得不爽的。

    “萧定豪气,想要以十敌百,那我们也不妨再把局面做得大一点,通知在京所有七品以上文武官员,十日之后,齐聚琼林苑,让我们来好好见识一下先萧老枢密孙儿的豪气。张卿,不要真弄死了萧定,一来毕竟是功臣,二来也要给先萧老枢密和萧计相三分薄面。”

    “臣明白了!”张超躬身而退。

    直到日头西沉,萧定与萧诚兄弟二人这才联袂而回,张诚的确是很热情,最好的菜,最好的酒,最好的伎乐班子,从午后一直喝到天色渐暗,罗纲与张诚双双不省人事,而萧诚与萧定也是摇摇晃晃,这才算是尽心而归。

    殊不知,此时的萧府,却是已经乱了套。

    官家旨意已出,朝堂上下,顿时大哗,萧禹得到消息之后,急匆匆地回到家里,却是找不到萧定的身影,只是急得在屋里团团乱转,而萧韩氏与高绮二人听闻了这个消息之后,一个是暗自垂泪,另一个却是号淘大哭起来。

    “大郎二郎!你们可算是回来了。”一直守候在门口的许勿言一把抓住兄弟两人,拖着便往大堂而去:“家里都乱套了。”

    “出了什么事?”萧诚愕然道。

    “二郎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萧诚眨巴着眼睛,看着许勿言。

    “是我与张太尉定下的决斗之事已经传到了府中了吧?”萧定却是毫不惊讶,平静地问道。

    “我的大郎哟!”许勿言直拍大腿:“哪里是传到了府中,官家已经下了旨了,十日之后,琼林苑中,所有在京七品以上文武官员齐聚于此,观看大郎你与上四军的决斗。以十敌百,这怎么可能打得赢?”

    萧诚瞠目结舌地看着大哥。

    上四军号称皇宋最为精锐的精军,这可是守护都城的,大哥竟然如此豪气?要以一敌十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你与张子明去沐浴更衣的时候,张太尉回来了,与我一席谈之后,我便与他订下了此约!”萧定道。

    “大哥你的口风好紧,喝了这半日酒,你竟是一点儿也没有透露!”萧诚埋怨道。

    “说给你们听又有什么用?没得连这顿酒也喝不畅快了,难得能在樊楼顶楼之上喝一顿酒,自然要尽兴才好。”

    “大哥,有把握打赢吗?”萧诚也是一点把握也没有。大哥和他的亲卫们再骁勇,也只有十一个人,就算全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呢?蚁多咬死象呢!

    而且这话放出去之后,只怕上四军现在上上下下都是同仇敌忾,义愤填膺,摩拳擦掌要教训一下这帮从北地来的土包子了。

    “就算打不赢,也得让对方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铁血军伍。”萧定凛然道。

    “原来大哥也没有把握!”萧诚心中顿时一惊。

    “打仗的事情,哪里有十拿九稳的事情!”萧定道:“这样的决斗,左右不过是搏命而已。就看谁不怕死,最关键的就是第一次接触,只要第一次接触之中打寒了对方的胆子,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萧诚默然。

    “二弟,你见过十几个辽军撵着几百个宋军追的场景吗?”萧定道:“哦,你当然没见过,但我见过。”

    “但是大哥,十日之后,可是在官家面前的比试,这些人真的会被你一击就吓得魂飞魄散吗?”萧诚摇头道。

    “除开生死无大事。这些人没有见惯生死,如何能与我们这些人相提并论?我在边疆还看到过有的士兵为了逃命,一枪就戳死了阻拦他们的主将呢!”萧定道。

    “终究是有些冒险!”

    “不打醒他们,怎么会奋发图强?”萧定冷然道。“要是他们真以为自己很强,到时候上了战场,就会误了大事。”

    说话间,兄弟二人已经走进了大堂。

    两个眼睛红肿的女人,顿时又泪水涟涟起来,高绮张了张嘴,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死死地盯着萧定,眼中竟是哀怨。

    好不容易盼着自家男人回来了,不用再在前线搏命厮杀了,但转眼这个不安分的,竟然又闹出这么大一档子事来。

    “这件事与二弟无关,他完全不知情!”萧定一开口先给萧诚脱开了身。

    萧禹看了大儿子半晌,才叹道:“我自然知道,这样的事情,他本事再大,又如何插得进去手?只是定儿啊,你究竟有多大把握?”

    “六成以上!”萧定道。

    听到只有六成,高绮顿时又哭出了声儿。

    萧定歉意地看了妻子一眼,自己这一生,只怕永远会让这个贤惠的女人担惊受怕了。

    “六成以上,不错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萧禹竟然是点了点头。“当初陛下的意思,只不过是十对十,为什么你最后要订下十对百?”

    “大人,如果是十对十的话,大哥只怕就必输无疑了。”萧诚在一边插嘴道。

    “这怎么说?”萧韩氏怒瞪了儿子一眼,先前他已经与萧禹闹过,要萧禹去跟官家求情,罢了这一次的争斗,哪怕为此辞了三司使之职也在所不惜。可惜萧禹心里清楚,这哪里仅仅是一场意气之争呢?

    这里头,已经掺杂了主和派与主战派之间的一场政争了。

    在得知消息之后,他第一时间便去找了陈规,听到了那场只有四个人的对话内容。心里是恨极了罗素,如果不是罗素在这中间挑拨,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事情走到这一地步,哪怕就是他拿三司使的位子去要胁,也是改变不了结果的。

    “上四军再差,但里头英雄好汉还是不少的。”萧诚道:“张太尉尽可以把这些人挑出来,一个一个的跟大哥的亲卫打,这些亲卫,哪里可能是这些人的对手呢?但现在是十对一百,那就是大哥要率自己两伍亲卫,单挑上四军一部百人。这样的条件开出来,对方也就只能拿出一部人马来与大哥交锋。”

    “他们还是可以把人换进去啊?”萧韩氏摇头道。

    “不可能的!”萧禹道:“张太尉再糊涂,也不至于做这样的事情,这不等于在当众欺君吗?这样的事情,岂能瞒得过人。大家可都在盯着这场比试呢,这样公然作弊,张太尉这官儿也不用做了,这可比输了还要更严重。”

    “正是这个道理!”萧诚道:“张太尉能做的,或者就是将这个部将换成一个真正骁勇善战之人,至于其他人,就看他们平时的本事了。我想,这也是大哥唯一的取胜机会吧?”

    萧定笑了起来:“二弟果然是明眼人。唯有如此,我才能有胜利的机会。”

    “会死人的!而且会死不少人!”萧禹叹道。

    “就算全都死了,也不过是百把人而已,也好过将来上了战场,成千上万的死!”萧定冷然道。见惯了生死,他早就习惯了从大方向上去看问题,该死人的时候,那就一定要有人去死。

    这个人可以是别人,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是自己。

    “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了,只有咬牙一条道走到黑了,许叔,你去把定儿的那些亲卫都招过来。”

    “是!”

    许勿言来去极快,十名亲卫很快就站到了大厅当中。

    “事情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吧?”萧禹问道。

    “知道了!”十名亲卫脸上没有什么胆怯之色,看起来与平常丝毫没有什么两样,如果细看,或者能从他们的眼中,看出些许兴奋来。

    “你们都是定儿的亲卫,与他生死荣辱相共,我也不多说别的话。”萧禹道:“十日之后,这场比斗胜了,每人一百贯赏钱。如果有人不幸战死了,他的家人,萧某人接到汴梁府中来安置,替死去的人养老送终,抚育幼儿。绝不让你们有任何的后顾之忧。”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1094/ 第一时间欣赏抚宋最新章节! 作者:枪号所写的《抚宋》为转载作品,抚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抚宋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抚宋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抚宋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抚宋介绍:
萧氏高门,功勋世家,父为高官,兄为良将,妹为才女。却旦夕之间,轰然倒塌,兄妹三人,沦落三方,或造反成匪,或流落异族,或刺配地方。然锥处囊中,其末立现,金埋土中,拭尘光耀。这是一场复仇之旅。这是一场国灭悲歌。这是一场挽救中华文明的救世之行。这是兄妹三人纠缠一生的爱恨情仇。亲情,友情,爱情,家事,国事,天下事。纷繁复杂,犹如乱麻,彼此相交。剪不断,理还乱。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抚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抚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抚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