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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枪号     抚宋txt下载     抚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五十章:纠结的人

    刘凤奎是一个极为纠结的人。

    一方面,他自认为是朝廷的忠臣,对于官家,绝无二心。

    所以他在贵州路上,明知自己是众失之的,明知自己什么行动都瞒不过人去,但却仍然是兢兢业业,想千方设万计的也要摸清楚贵州路的一些情况然后给报上去。

    他在贵州路上努力地发展皇城司的势力,还别说,居然有些成效,有些东西,便连统计司知秋院也给瞒了过去。

    光是这一点,便让吴可对他是佩服不已。

    果然是这一行当之中的老前辈,的确是有许多独到的东西,值得去认真研究,学习。

    但在另一方面,他呢,又目睹了这几年来贵州路如何从一个穷蔽之极的地方,一步一步地发展了起来,百姓从上无片瓦遮身体,下无寸土立足迹而慢慢地变得了家有余财。

    如今,贵州这个七山两水一分田的地方,米价,居然要比汴梁还要低上几分,这就很了不得了。

    要知道,汴梁是大宋国都,全天下都卯足了劲儿往那里供应物资,那里的粮价,更是全天下最低的地方,而贵州路上能做到这一点,其中的难处可不是一星半点。

    可是萧诚偏偏就做到了。

    而且,萧诚还养了数万大军。

    这数万军队也是让刘凤奎对萧诚最为垢病的地方。

    从其它方面看,萧诚绝对是一个天下难寻的忠臣,他治理地方,教化蛮夷,发展经济,让大宋的统治触角一路延伸到了以前从来没有触及过的地方。

    眼下,贵州路才能真正算是大宋的疆域。

    但从对军队的把控上来看,萧诚又绝对是一个心怀二意之人。

    如今贵州路上超过七支军队,总人数近三万人,眼中却只有萧抚台而从不知朝廷为何物。

    三万虎贲啊!

    刘凤奎不是一个普通的太监,虽然半辈子一直在搞情报,但却也是知军的。

    军队与军队之间的差别,他清楚得很。

    他在西北也呆过很长时间。

    萧诚麾下这三万军队,论精锐程度,绝对不会输给当年的广锐军。

    手握着这样一支军队,掌控着西南这偌大的一片土地,你说朝廷能对他不起疑心吗?

    纠结的刘凤奎送去汴梁的情报,便也和他这个人一般无二的变得纠结起来。有时送去的是萧诚的劣迹,有时却又在为萧诚说话。

    到了现在,刘凤奎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立场,连他自己都有些湖涂了。

    有时候刘凤奎也痛苦得很,恨不得自己就跟胡屹那个呆子一样便好了,胡屹就是认准了一条路,一条道走到黑。

    从开始认为萧诚不是一个好东西,到现在亦不改初衷。不遗余力地与萧诚做对。

    反对萧诚大力推崇的东西,他就要搞破坏,萧诚一力反对的东西,他就要大加赞赏。

    虽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遭遇失败,被羞辱,却仍然乐此不疲。

    彷佛这成了他生命之中一件不可缺少的事情。

    这一次刘凤奎到大理来,与汴梁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汴梁对于高颖德要篡位造反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支持。这涉及到一个帝位传承的正统性的问题。如果汴梁承认了高颖德的正统性,那有朝一日别人要篡赵家的江山,岂不是也合情合理了吗?

    所以这一次刘凤奎到大理,完全是因为受萧诚所托。

    他的目的,就是要让高颖德相信,汴梁是支持他的。尽管放心大胆的去干,干成了,只要配合汴梁一起把萧诚拿下来,那汴梁就一定会承认他。

    这是给高颖德一颗定心丸。

    如果高颖德成功地得到了汴梁的支持,那么国内的很多反对势力,也就消停了下来。

    刘凤奎一路到了大理。

    以他的身份,自然很容易便见到了高颖德。

    然后,高颖德的造反进程的速度,立时就大大加快了。

    殊不知,高颖德每往前走一步,便往地狱的深渊走了一步。

    “刘大使,抚台让我带信来,道一声辛苦。”吴可笑容可掬地走了过去,倒是毫不见外地拎起了地上的酒壶,就着壶嘴便大大地灌了一口。

    刘凤奎撇了一眼对方,也只是翻了一个白眼。

    这几年,他与眼前这个家伙斗智斗勇,即争斗过,又合作过,双方彼此有几斤几两,都清楚得很呢!

    “今日高相国大开杀戒。”吴可道:“董太师潜逃出善阐府,高相国勃然大怒之下,将董府全家下狱,今日竟然法场问斩了。整个善阐府噤若寒蝉,刘大使,那可是董氏啊!”

    刘凤奎叹了一口气,看着吴可道:“吴司长,自从萧抚台动了吞并大理的心思,死得人,可当真是成千上万了。”

    吴可冷笑:“刘大使,我们可曾动手杀过一人?”

    刘凤奎瞪视着吴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天下本无事,但因为有了萧抚台,便有事了。高颖德治理大理,风调雨顺,虽然跋扈,但却仍算勤忠,自从被萧抚台算计之后,便一路在叛逆的道路之上狂奔而不能回首了。”

    “如果心中没有这个鬼,别人怎么挑拨,都不会往这条路上走!”吴可笑道:“刘大使,您看看这几年来,有多少人劝萧抚台自立门户,与萧家大爷一南一北,两相呼应,打造一个萧家大大的江山,但抚台可曾动过一星半点心思?”

    “却也没有治那些人的罪!”刘凤奎闷声道。

    吴可大笑起来。

    “接下来,抚台准备要怎么做?”刘凤奎终究还是问道。

    “高相国已经是走火入魔了。便是这几日,善阐府已经杀了近千人了。”吴可道:“估计着马上,他便要逼皇帝退位,自己坐上那把交椅了。”

    “董太师在威楚府,只怕马上就要举兵了!”刘凤奎道:“以董太师的交游广阔,到时候腾冲府,弄栋府,兰溪郡只怕都是要响应的。”

    “所以,高相国才会抢在前头先登上宝座再说。抚台估计,多半是以逼着皇帝禅位的方式进行,以此来获得更多的名义上的正当性。”

    刘凤奎点点头。“高颖德还是有手段的,一旦他登位之后能稳住局势,说不定倒可真让他做出一番风景来!如今大理八府四郡四镇,有一半是支持他的。”

    “还有一半是反对他的!”吴可道:“大使,有一件事,只有你去做方行,因为如今,也就只有你才有可能在他造反之后进入到皇宫之内。”

    “要我做什么?”刘凤奎问道。

    吴可微笑着拍了拍手,后头数名仆人,抬了一个箱子进来。

    “这是什么?”刘凤奎问道。

    吴可不语,打开了箱子,从内里拿出来一样东西,摆在刘凤奎的面前。

    看着眼前这截东西,刘凤奎愕然不知所以。

    但随着吴可把一样一样的东西都摆到了他的面前,他终于动容了。

    “这是?”

    “强弩,威力堪比八牛弩的强弩。”吴可神色凝重道:“军器间试验了几年,终于是成功了。大使,您也知道,以往八牛弩之类的重武器,因为太过于笨重,不好携带,一般只用来作守城利器,想用作进攻太不方便了。但现在……”

    “这些组装起来,便能成为堪比八牛弩的存在吗?”刘凤奎颤声道。

    吴可挥了挥手,刚刚进来的几个仆从立时手脚麻利的将一个个的零件开始组装了起来。

    一刻钟之后,一台弩机便出现在了刘凤奎的眼前。

    一名汉子拿着一个拐杖一样的东西,套成了弩机的一个突出部分,用力地转动了起来,随着他的转动,弩弦便一分分地张了开来。

    随着那汉子的动作越来越慢,脸上亦越来越红,显然已是用力到了极致。

    随着耳边传来轻微的卡的一声,汉子终于停下了动作,然后另一个汉子把一枚长约一米的箭头装了上去。

    将一个小铁槌递给了刘凤奎,吴可笑着示意。

    刘凤奎看着箭头所指的方向那几棵合抱粗的大树,勐然用力,将小铁槌击在了机括之上是。

    嗡的一声响,那箭几乎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飞了出去,下一刻再出现时,对面一枚大树已经被从中间剖开了一个大洞,弩箭余势不衰,继续向前,夺的一声钉在了下一刻大树之上,这才停了下来。

    “射程两百步,比八牛弩差了不少!”吴可咂巴着嘴,道。

    “已经很了不得了!”刘凤奎却是眼睛发直,“关键是他上弦也极快啊!比之八牛弩快多了。与辽兵对战之时,以此弩为第一波,神臂弩为第二波,克敌弓为第三波,辽军必大败亏输!过去野战,我们总是吃亏,就是远程武器颇为不足,神臂弓虽厉,但毕竟射程太近,与辽军对阵,一箭过后,敌骑已临近,想再射第二箭,便要军阵的步兵付出血的代价才能为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看着刘凤奎的目光,吴可摊手道:“刘大使,这玩样儿造价太贵,目前一具这样的东西,价值近三百贯钱,朝廷不可能买得起。”

    “不能把图纸献给朝廷吗?”

    吴可冷哼:“大使,你能确保这东西我们给了朝廷,不会让辽人给窍了去吗?”

    刘凤奎顿时默然。

    “高颖德登基,必然会选择在光明殿,距光明殿一百五十步,便是保和楼。在保和楼顶,安装这样的弩机两台。”吴可笑道:“高颖德人生的至高点,便也是他陨落之日。”

    刘凤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刘大使,你把东西和人带进去,剩下的,就交给他们了。”吴可指了指正在拆卸弩机的那几个汉子。

    “他们这一去,只怕是有去无回了。”刘凤奎道:“不管他们得不得手,都没有可能生还。”

    “早就安排好了!”吴可道:“他们也没有准备回来。”

    “高颖德一死,善阐府必然大乱。”刘凤奎缓缓道:“高氏一族,必然疯狂报复,不知多少人要遭殃!”

    “大乱才对!”吴可冷声道:“高颖德一死,高迎祥在六盘水不能回来,高氏群龙无首,一旦控制不住大理这政治中心,整个大理便算是乱了,董太师之流的人物,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而那些原本依附于高颖德的文官武将,到了这个时候,只怕也是要手足无措,要么另寻靠山,要么自起灶炉。”

    “一旦董太师杀回到了善阐府,只怕他也会大开杀戒,报被高氏灭门之仇。”刘凤奎道:“高氏,必然也是被族灭的下场。但高迎祥又还在外头统军,这血仇,可就解不开了。”

    吴可提熘起酒壶,悠悠饮了一口。

    “大乱之后,方有大治。只不过,到时候收拾这乱摊子的,是我们罢了。对于这大理百姓而言,也算是幸事吧!这一次纵然死得人多,但死得大部分还是那些豪门贵族,抚台已经算是殚精竭虑地为将来考虑了。”

    刘凤奎伸手从吴可手里抢回酒壶,喝了一口,道:“看抚台在威宁那边的作派,这是接下来要利用高迎祥的节奏吗?”

    “当然!”吴可笑吟吟地道:“到时候我们杀进大理来拨乱反正,自该也有马前卒的,有些当死的人,由高迎祥来杀,可比我们来杀好多了。高迎祥杀之,名正言顺嘛!”

    刘凤奎起身,向着屋里走去。

    “我知道了,就不留你了,请便吧!”

    吴可看着刘凤奎的背影,大声道:“刘大使,知道抚台怎么评价你吗?”

    刘凤奎转身,看着吴可。

    “抚台说,刘凤奎虽然没有了卵子,但却比这天下大部分有卵子的家伙更像男人!”吴可道。“吴某一向对大使敬重有加,也是因为如此。大使,加入我们吧,将来我们一定会让大宋焕发光彩,一定会灭掉辽国,一统天下的。”

    刘凤奎脸色精采之极,好半晌,才转身大步而去。

    吼完这句话,吴可也是大笑几声,转身急步离去。

    三天之后,大朝会。

    大理御史台御史盛宏上书,请皇帝为天下苍生计,效彷禹舜,禅位于贤德。

第四百五十一章:杀帝

    盛宏昂然立于殿上,手捧奏折,康慨激昂地诵读。

    在他的嘴里,眼下高坐于大殿之上的皇帝段正兴,差不多就跟桀纣差不离了。要不是大理有了高颖德这样一个贤德的相国,指不定现在这天下是何等的民不聊生呢!

    段正兴又惊又怒。

    霍然立起,看向两边满满的文臣武将,竟然无一人上前指斥盛宏,有人面露冷笑,有人脸显怜色,更多的,却都是垂着头,根本不敢与台上的段正兴对视。

    段正兴或者很窝囊,但对街臣工,的确算得上仁厚。

    “来人,将这个乱臣贼子拿下!”段正兴厉声喝骂。

    今日高颖德未上朝,原来根子在这里。

    盛宏收起奏折,两手背负在身后,冷笑地看着高台之上须发皆立的段正兴。

    大殿之外,顶盔带甲士卒按刀而立,两名校尉更是手扶腰刀立于大殿门口,鹰顾狼视,但段正兴的厉声喝斥和命令,他们却置若惘闻。

    看着门口甲士,再看看身前盛宏,段正兴大惧,转身便向内殿跑去。

    一个不小心,脚被皇袍一绊,竟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看着段正兴的狼狈,盛宏放声大笑起来,眼看着两名太监扶起慌乱的段正兴,踉踉跄跄向内,他竟然是举步向前,紧跟而去。

    而大殿之外的甲士,在两名校尉的带领之下,亦是长趋直入,紧跟于盛宏之后,直入内宫。

    光明殿中,文武百官默然相对。

    竟然没有一人敢于离去。

    这些日子,善阐府流的鲜血,已经让所有人都被吓住了。

    连董太师董羡都被族灭,几百口子只有董羡仅以身免,他们,算什么?

    内殿之中,段正兴被逼在了书房之中。

    盛宏铺开黄绫,笔上蘸满墨汁,强行塞到了段正兴手中。

    “陛下,行禅让之举,犹能留下一条性命,天龙寺中犹可吃斋念佛,为何还犹豫不决?莫非真要逼臣行那不忍言之事吗?”盛宏厉声道。“相国仁德,愿意留陛下一条性命,盛某可没有这份耐心。陛下不写,盛某就要替陛下来写了。”

    段正兴泪流满面。

    “朕写了这禅让诏书,这满宫上下,便能得性命无恙?”

    “自然!”盛宏道:“陛下自去天龙寺吃斋念佛,其它宫人,当被别宫安置。相国向来一言九鼎,岂会食言而肥?如此失信天下,亦不美也!”

    “好,我写,我写!”段正兴提笔,号淘大哭声中,写下了禅让诏书,取出传国印玺,盖上了鲜红的大印。

    “好生照顾陛下。”

    盛宏一把抢过诏书和印玺,大笑着向外走去。

    来到光明殿前,文武百官,仍然聚集于此,竟无一人离去。

    盛宏一手持诏书,一手持玉玺,厉声道:“昏君自知德行不济,德不配位,已颁下禅位诏书,诸君,便请与我一起前往相国府,恭请相国登基!”

    言毕,高举诏书,大步而行。

    身后百官,紧跟而上。

    高颖德闻听此事,立即便回到高府之中,大门紧闭,任外面百官如何苦苦哀求,拒不开门。声称高氏累受国恩,绝不能行此悖逆之举。

    小昭寺中,吴可冷笑:“当真是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大师,高颖德这一番操作,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这些天来,居然真有无数百姓跟着这些不知廉耻的官员聚集于高府之外,恭请高颖德上位呢!估计再来个三请四摧,他就会羞羞答答的出门了。”

    “下一步,估计就是段正兴亲自去劝说高颖德了,走到这一步,也就差不多了。”慧远道:“过犹不及,你看着吧,最多明天,段正兴就要去了。”

    “皇帝当到这个份儿上,当真算是千古奇观!”吴可摇头叹息。

    “董羡已经抵达了威楚府。”慧远道:“不过高颖德势力太大,此人不死,董羡也翻不起大浪来,像弄栋府、兰溪郡、腾冲府这些地方,不会轻易出手。而建昌、会川、石城等地,又全是高氏死忠,领兵者多是高氏心腹。”

    “所以,关键还是高颖德的死活问题!”吴可道:“大师且放心,就算保和楼上射不死高颖德,您的第二套方桉不是也已经准备妥当了吗?”

    “炸药已经送到了那人手中了吗?”

    “送到了,就在这两天,会埋在那把椅子下。”吴可道:“只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在其中操作的痕迹便明显了,因为如此凌厉的炸药,如今这天下只有我们才有,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就不好嫁祸给董羡了,于以后的操作有些障碍,不过真要走到这一步,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我马上就要离开善阐府了,剩下的事情,就全都交给你了!”慧远道。

    “大师放心!”吴可躬身一礼。

    慧远要去大理境内各地走上一走,说白了,就是要利用自己的身份,去扇动更大的乱子发生,而留下来的吴可,要做得的事情,可就血腥得多了。

    统计司知秋院一大半行走于黑暗之中的刺客,如今都聚集于大理,可不是来公费旅游的。

    制造更多的混乱,制造更多的恐惧,制造更多的误会,便是他们这些人到此的唯一任务。

    唯有乱,才能让大宋军队轻而易举的拿下这块萧诚垂涎了数年的地方。

    大理立国日久,在大宋开国之始,他便存在,想要彻底灭掉这样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度并且能在之后完美地消化它,那么首先要做的,便是让其毁灭。

    凤凰涅磐,浴火重生,只有在毁灭的风暴之中才会诞生。

    慧远离开善阐府的那日,大理皇帝段正兴白衣赤足,从皇宫一路步行之高府之外,躬请高颖德登基为帝。

    紧闭数日的高府大门终于打开,高颖德出府,与段正兴相拥大哭一场,然后派人恭送了段正兴前往天龙寺削发为僧,而他,则在文武百官以及无数百姓的簇拥之下,踏进了皇宫。

    高氏临朝。

    三日之后,威楚府董羡起兵,号召天下有志之士共讨乱臣贼子高颖德。董羡声称已经取得宋国支持,大宋上国将出兵帮助大理拨乱反正。

    似乎是为了印证董羡之言,大宋贵州路安抚使萧诚同日宣布,出兵大理,讨贼平叛。

    天狼军、天鹰军自毕节出击。

    天武军、天南军自关岭而来。

    同时,安抚使萧诚率亲军进驻矩州,以为四军援。

    至此贵州路上七军,已出五军。

    而与此同时,大宋广南西路安抚使岑重已下令麾下大将魏武率清平军共计三千余人,逼近石城郡,同时另一大将刘益国率领清远军三千人沿南盘江而上,直逼秀山郡。

    高氏主力一时之间,全都被宋军拖在了边境之上,不管是六盘水,还是建昌、会川等地的高氏兵马,手忙脚乱之余,是完全没有半分多余力量敢回身去剿灭威楚府的董羡了。

    眼见此情此景,腾冲府、弄栋府、兰溪郡诸地一时之间不由跃跃欲视。三地最高长官集合兵马,征集粮草,至于是去帮着董羡还是去协助高颖德,可就不好说了。

    高颖德并没有将腾冲府、弄栋府、兰溪郡这些人放在眼中,在他看来,只消灭了董羡,这些人保证立马便会跑到他的跟前来舔他的脚丫子。

    至于边境之上的贵州路宋军是问题吗?

    不是问题。

    萧诚与大宋朝廷的结,是个死结,只要自己的军队顶住了他的第一波攻势,而自己在内部又平叛成功,然后便可以集中力量发起反击。

    只要走到这一步,那大宋朝廷绝不会放过这个消灭萧诚的良机。

    这几年来,朝廷在贵州路的周边,布置了那么多的手段,也该是用一用的时候了。

    登基大典与誓师出征同日举行。

    高颖德甫登帝位,便准备御驾亲征,他要用董羡的脑袋来告诉大理境内,所有反对他高颖德的下场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身死族灭。

    身着全套盛装,高坐于台阶之上,俯视着下面那躬身的文武百官,一股豪气油然而生。

    原来坐皇帝是这个滋味。

    以前的他,虽然位极人臣,却也没有机会站在这个位置居高临下的俯视众生。

    一股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在全身漫延。

    缓步向下走去,身后数名卫士手捧盔甲、宝刀紧随于后。

    大殿之外,三千虎贲已经集结,正在等待着他这位新鲜出炉的皇帝前去检阅。

    然后,他,高颖德,将带着这三千精锐,与城外正在等着他的另外五千大军汇合,共同杀奔威楚府,取了董羡那老杀才的脑袋以诏告天下。

    高颖德缓步而出,身后,文武百官紧紧相随。

    两百步外保和楼。

    一名黑衣大汉坐在窗边,正凝视着远处的光明殿。

    而他的身边,两台已经组装好的弩车之上,弩箭闪着幽幽的蓝光,一看那幽蓝的箭头,便知道上面淬了巨毒。

    用这样的重弩来殂击二百步外的一个人,把握性其实并不大。

    不过应对眼下之局,却是合适不过。

    他们只需要瞄准正大光明殿的大门就可以了。

    大殿之前,三千军卒严阵以待,大门之前,高颖德会检阅他的虎贲之师,届时,那个位置,只会有他一人站立,也只有他一个人有资格站在哪里。

    而他要做的,只是挥动手里的小槌,击发机括就可以了。

    然后,他要做的,就是毁灭一切证据,楼上的角楼里,已经堆了几大罐油脂,一把大火将把所有的证据都毁于一旦,而特意留下的东西,全都指向了董氏以及此刻还在善阐府中的另一个大族白氏。

    汉子听到远处发出的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之声,他站了起来,眼中出现了一个身着冠冕的身形。

    就是他了。

    他无声的笑了起来,自己只不过是一无名小卒,这一辈子,居然还能宰杀一个皇帝,这样的荣耀,别人修行十辈子也换不来。

    自己纵然不能见诸于史册,但在统计司知秋院的秘档之上,必然会永远的留下自己的事迹。

    而且,其他的回报也是惊人的。

    自己一个必死之人,啥都不需要了,但自己的家族,自己的后人,将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想做官,在仕途之上将会平步轻云,想经商,也会在商海之中游刃有余。

    身为统计司知秋院的一员,他很清楚自己身后这个衙门的能量。

    他拿起了小槌子,毫不犹豫地敲了下去。

    射界等都是早就设计好了的,不需要他操任何的心。

    当当两声轻响。

    然后便是撕裂空气的利啸之声。

    黑衣汉子扒着窗户,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他只看到两道黑线破空而去。

    而光明殿前的高颖德,听到利啸之声,他只来得及抬头,然后整个人,便象被重锤击中一般,整个身子向后飞去。

    一枚弩箭正正的命中了他,巨大的力道带着他向后飞去,一直飞入大殿之内,将他生生地钉在了光明殿内那把硕大无比的椅子上。

    那是龙椅。

    他今天还只坐了第一次。

    第二枚弩箭稍微偏了一点,但也从大殿的大门射了进去,夺的一声,插在了大殿之内一根合抱粗的柱子之上,整个大殿微晃,灰尘簌簌落下。

    正在演讲的皇帝突然飞走了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

    大殿之前三千虎贲,便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有刺客!”声嘶力竭的吼叫之声响彻了整个广场。

    有人往殿内冲去,希望皇帝还有一线生机,有人经验丰富,则是立即回头,看向弩箭射来的方向。

    保和楼上的黑衣汉子,微笑着提起角落里的瓦罐,一阵乱泼乱洒,然后轻松自在的晃着了火折子,随意地丢在了地上。

    火,腾地烧了起来。

    汉子哼着小曲,提起靠在窗边的一把斧头,对着两具弩车就是一阵子乱砍,将其砍得稀乱。

    当他做完这一切,无数的士兵已经向着保和楼涌来,但保和楼已经是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了。

    汉子盘坐在火中,从腰间取下了一个皮囊,一仰脖子,咕都咕都地喝着那特意为他准备的美酒。

    “好酒!”他大笑着,在烈火中。

第四百五十二章:让羽箭多飞一会儿

    高颖德死了。

    这对于正如日中天的高氏集团而言,不谛于是晴天霹雳。

    或者可以说,是一场灭顶之灾。

    高颖智、盛宏等一干高氏集团核心人物如丧考妣,那种大祸临头的感觉是如此的浓烈,身死族灭的恐惧在心头萦绕不去。

    “瞒是瞒不过去的!”盛宏虽然官职不高,但过去一向都是高颖德的心腹和干将,在高氏集团之中是军师智囊一般的存在,高颖德刚刚登基,此人便连升六级,一跃为大理资政,与掌握高氏兵权的高颖智一文一武,并列左右。

    当然瞒不过去,几千人亲眼目睹了高颖德被杀一幕。高颖智问道:“盛兄,你说怎么办?”

    盛宏目露凶光:“高兄,瞒是瞒不过去的,毕竟陛下被刺于数千人面前,这个消息,用不了一天便会传遍整个善阐府,然后便会遍及天下,到时候,边境军队惶恐,董羡之流必然趁机发起反击,而原本举棋不定的中间派,则会依附于董羡,真要走到这一步,那就麻烦了。此时,则是我们当机立断之时,稍有迟疑,便是大祸临头。”

    “你是说......”

    盛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高兄,这个时候,心慈手软可是要不得的,该死的人,一定得死,该做的事情,半分也不能迟疑。”

    “杀人好说,但......”

    “立先帝二子为帝,灵前登基,誓师平叛!”盛宏断然道。

    “迎祥身统重兵在外,立迎瑞为帝,只怕不妥!”高颖智惶然道:“如此以来,只怕外敌未去,内部先又起纷争。”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此时此刻,迎祥怎么可能回来?他一回来,只怕六盘水方向顿时便有崩盘的危险,而且眼下,当真是一刻也耽搁不得。不能立即让我们的人安下心来,怎么能尽心竭力去做事情?”盛宏道:“高兄,此刻,唯有如此了。”

    “也罢,先过了这一关再说其它吧!”高迎智叹息着起身往外。

    “高兄,取库房里取金银财物,先重赏军队。”盛宏道。

    善阐府陷入到了一片腥风血雨之中。

    高颖德活着的时候,凭着他秉国多年的威望与实打实的功绩,能够镇住所有人,从而让一切都有序的运行。

    但当他突然死了,剩下的高氏集团就只剩下一招了。

    那就是杀人立威。

    最初之时,这些杀人立威的举动,尚是有组织的进行,目标也是经过精心选择的,但随着杀戮的进行,一切便开始慢慢地变味了。

    肆无忌惮的军队在无情的杀戮之中,渐渐地尝到了甜头。

    而当人杀得足够多之后,人心便也开始颠狂了。

    随意的滥杀开始了。

    整个城市,陷入到了巨大的恐慌当中。

    烧,杀,抢,掠成为了这个城市的主题曲。

    天龙古寺之中,一名不久前还是太监的光头和尚步履匆匆地冲进了一间禅室,那里头,前皇帝段正兴正双手合什,喃喃念经。

    段氏家族,倒是有出家的皇帝,过去也有不少的皇帝出了家,只不过他们那是看破红尘,自愿出家,而他,是被人逼着不得不来,自然是有着截然的区别。喃喃念叼着的究竟是佛经还是诅咒高颖德的话,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陛下,高贼死了,高贼死了!”和尚跌跌撞撞,在门槛上绊了一下,跌了一个狗吃屎,却正好跌在了段正兴的面前。

    “什么?高贼死了?”段正兴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贼子身体一向极好,怎么就突然死了?对了对了,一定是祖宗显灵,让这叛臣逆贼不得好死,哈哈哈!你这消息是从那里来的?是不是真的?”

    高颖德死了,段正兴一下子就觉得有了盼头。

    “白家派了人过来,贿赂了外头的看守,递了消息进来。”和尚道:“那高贼却是被刺杀的,就在他登基的那一天,被人刺杀在光明殿前,已经是两天前的事情了。”

    “是白家人干的?”

    “据说是的,是白家人和董家人干的。”和尚道:“现在白家的人也四散而逃,逆贼部属正在四处搜杀他们。”

    “白家派人来我这里,想干什么?”

    “陛下,白家来人说,他们已经联络了一部分志士,准备迎接陛下出去,只要陛下露面,善阐府上上下下,必然景从,到时候殄灭贼子,弹指一挥间耳。”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段正兴霍然站了起来,兴奋之极。

    “就在今晚!西门之外,那里的守卫已经被收买了,陛下从那里出寺,不会惊动寺外守军。”和尚道。

    段正兴用力地握了握拳头,“白氏,董氏,国之栋梁,朕复国之后,定当重用之。”

    三更,

    月黑,

    夜风高。

    有微雨而至。

    段正兴在两名和尚的扶持之下,一路潜行至西门,果然一路之上,并没有受到半分阻碍,平素那些的看守,此刻竟然不见踪影。

    待行至西院,看到院门大开,依稀一驾马车正停在那里的时候,段正兴兴奋的加快了脚步。

    自由,就在眼前。

    而失去的皇位,也正在向他招手。

    只要他脱却藩篱,重新出现在世人眼前,失去了高颖德主持的高氏集团必然土崩瓦解,而那些忠臣义士们也必将涌现出来,助自己拨乱反正。

    他跨出了院门,迫不及待的一脚便跨上了马车。

    就在这一刻,他的身形勐然凝滞了。

    一柄刀从马车内探了出来,轻而易举的便穿透了他的身体。

    他双手死死地握着刀,竭力想要看清马车里是什么人,但车帘低垂,内里的人根本就没有露面。

    在他身后,两个和尚张大嘴巴,可惊呼之声还没有出口,身后便跃出两人,手中利刃轻而易举的便切断了两人的喉管,血喷溅而出,两人砰然倒地。

    两名杀手跳上马车,马车迅速离去。

    片刻之后,一队巡逻士兵路过此地,发现了地上的死尸。

    也就在这个时候,另一行人匆匆赶至,这才是真正来迎接段正兴的白氏人马。

    事情没有错,地点也没有错,错的,只是接应的时间而已。

    白氏的人,看到的,只是段正兴的尸体。

    高氏逆贼,弑帝!

    这个消息在第二天,立时便传遍了整个善阐府。

    不过此时的高氏集团是虱子多了不痒,压根儿就不在乎多一个什么弑帝的罪名了,他们正在忙活着新帝登基一事,而军队,正在忙活着杀人,掠财。

    所以,当善阐府一处别宫发生了火灾,内里段正兴的妃子以及一群子息都在这一把大火之中死得干干净净,居然没有在善阐府引起半分波澜。

    杀戮还在继续。

    此刻,就算是让他们收手,也根本就不可能了。

    此时的盛宏也好,还是高颖智也好,都没有想到,段正兴以及其家卷的死亡,却是触及到了太多人的底线,原本还并不算明确的反高同盟,在段正兴被杀的消息传出之后,正式成立了。

    以威楚府的董羡为核心,弄栋府、兰溪郡、腾冲府、秀山郡等地正式起兵,一路杀向善阐府,三十七部之中倒有超过二十部人马有志一同,一路向着威楚府汇集,准备在太师董羡的麾下集结之后然后再杀向善阐府。

    不到一个月,各路军马竟然汇集了超五万大军,一路杀向国都,沿途势若破竹,不过旬日功夫,便抵达了善阐府之外。

    而此时,高氏主力,仍然还在边境之上与宋军对峙,根本就无力回头援救。

    萧诚已经抵达了关岭。

    这里,集结了由范一飞统带的天武军以及李信统带的天南军两支兵马,而他们面对的敌人,则是大理国石城郡。

    现在,两军对峙,只不过一方心急如焚,一方却好整以遐,只需要萧诚一声令下,两支大军立时便能分成两种杀奔石城郡,就目前大理国内的这个混乱劲儿,想要取胜,当真是如同翻掌一般容易。

    但萧诚却丝毫没有下令进攻的意思,便连韩琰统带的五千抚台亲兵,也停留在矩州,并没有跟随着萧诚来到关岭。

    “罗兄弟,给兄弟个实信儿,抚台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范一飞揪着罗信的袖子不松手,如今罗信担任着萧诚的机宜文字,算是一等一的心腹,关键是他能准确地探听得到萧诚的心思。“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范将军,你问我,还不如问李将军呢,他与抚台的关系,可不是我能比的!”罗信连连摇头。

    “别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李信摆手道:“我倒是问了,但公子横了我一眼,吓得我话都说不利索了,赶紧跑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范一飞道:“要是等到大理国内分出了胜负,我们再动手,那可就晚了。”

    “范将军,我真不知道抚台心思,我只晓得这一次抚台过来关岭,据说是来这里等一个人的。”罗信道。

    “等一个人?”范一飞与李信都愕然。

    “不错,等一个人!”屋门口,传来了萧诚的声音,外头几人有些尴尬地上前见礼。

    “都进来吧!”萧诚道:“刚刚有最新的消息传来,我要等的人已经到了石城,最多明天,他就会来见我了。”

    “不知二郎等得是谁?”李信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在等高迎祥!”萧诚笑道。“看看他这一次能给我出个什么样的价钱?”

    “什么价我们都不必要搭理啊!”李信脱口而出:“我们要的是他的老本儿,他怎么也不可能拿这个与我们做交易吧!”

    “想拿人家的老本儿,那也得一步一步的来啊!想一口吃个胖子,小心噎着你!”萧诚戳了戳李信的额头,揶揄道。

    李信嘿嘿的笑了起来:“有二郎把舵,想噎着我也难啊,二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章程啊?”

    “我们面前的不管是六盘水的大理军队,还是石城郡、会川府以及建昌府,都是大理的边军精锐,我们现在与他们动手,固然可以占他们一些便宜,但想要一口吞了他们,只怕也不容易,损失必然不小,所以,何妨放他们回去,与董羡他们先杀个你死我活呢?”

    “抚台,如果放任这些人回去,只怕董羡他们会败得很干脆,他们纠集的那些兵马,与这些大理边军可没法比!”

    “此一时也彼一时!”萧诚澹澹地道:“我在这里拖着等到董羡攻陷了善阐府之后,就会放这些大理边军离去。彼时,董羡已经控制了一国首府,而这些大理边军的确善战,但他们的家卷,却大部分都在国内,我不信董羡这个老狐狸想不到这一点,所以,这些边军到时候的战斗力还剩多少,值得怀疑。”

    “原来如此!”范一飞恍然大悟:“如此他们倒是能杀个难舍难分,对于我们而言,还真是一件好事。”

    “不过他们会不会和解?”

    “和解?”李信不屑地道:“范将军,高氏杀了董氏全族,杀了白氏一大半,等到董氏攻下了善阐府,我不信他不复仇,到时候高氏也死个精光,你说说,他们还怎么和解?这等血海深仇,除了杀个你死我活之外,还有其它道路可走吗?”

    萧诚平静地道:“依我的估计,初期高迎祥肯定会占上风,但战事一持久,他便会渐渐落入下风,毕竟他高氏弑杀皇帝并灭其一族的做法,在传开之后对其相当的不利。等到他穷途末路的时候,便会回头来找我们了。那个时候,才是我们登场的时候呢!”

    “大理国内的这些豪强世族,不死个七七八八,咱们接手过来,也不好做呢!”看着屋子里的众人,萧诚笑道:“我喜欢一张白纸之上作画,重新挥毫总是比在旧作之上修改涂沫要简单得多。所以,就让他们的羽箭多飞一会儿吧!等到这些人死得差不多了,我们再粉墨登场,到时候,我们会给大理百姓带去他们期盼的和平以及美好的生活的。”

第四百五十三章:放长线,钓大鱼

    现在的大理百姓,无疑还是卷念段氏王朝,甚至还有不少人会怀念高颖德的。

    这个时候如果萧诚急于进入,毫无疑问,会被大理百姓当成入侵者。

    甚至于,会把现在大理混乱的原因加诸在萧诚的身上。

    如果大理的当权者们不蠢的话,也会在这个当口,尽量地把矛盾向外转移,以此来团结各方,共同抵抗外侮。

    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

    这就不是萧诚想要看到的了。

    所以,他要让羽箭多飞一会儿。

    他要让大理内部先打个你死我活,打得民不聊生,打得老百姓们都厌倦了眼下这样的生活,人心思定的时候,才是他大举进入的时候。

    也只有这个时候,百姓对他们的反感才会被降到最低,才更有利于以后的统治。

    民心不定,则一切休提。

    当然,在这之前,他要先从高迎祥这里,谋取到一些好处以作为交易的代价。

    这是必须的。

    假如萧诚什么都不要,高迎祥反而会起疑心。

    不管什么时候,说起来免费的东西,最后总是最昂贵的,需要付出的代价会让你悔不当初。

    对于高迎祥这样的人来讲,只有对等的交换,才能让他放下心来交易。

    萧诚在关岭见到了高迎祥。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大理国的将军,或者说现在的王子殿下。

    毫无疑问,高迎祥是一个美男子,剑眉星目,身材挺拔,一举一动之间,尽量一位高级贵族该有的风度。

    虽然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忧色,但却仍然努力地让自己不在萧诚面前失却了体面。

    他甚至为萧诚带来了大理特产弥渡卷蹄。

    都说三代造就一个贵族,高氏可就远远不止三代了。

    这一点,那种从骨子里就带出来的东西,即便是萧诚,也颇觉有望尘莫及的感觉。

    说起来,萧氏到萧诚这一代,才是第三代呢。

    萧定,长年从军,身上满满的都是铁血军人味道。

    萧诚,从小读书,浓浓的书卷味掩盖了他身上其它一些特质,当然这也是萧诚刻意的结果。

    唯独,这萧家两兄弟,身上都少了贵族那种气味。

    看到久副盛名的弥渡卷蹄,自觉是饕餮的萧诚笑咪了眼睛,大声吩咐后厨多多用心,他要与高迎祥好好地喝上几杯酒。

    两人把臂而入,相谈甚欢,言语行止之间,丝毫看不出这两位在这两年之间,不知勾心斗角了多少次。

    说起来六盘水这个地方,还是高迎祥几年前当机立断地从萧诚手里抢过来的呢!

    那个时候的萧诚,兵力调配不过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嘴里的这块肉,被高迎祥抢了过去。

    不过也无所谓了,现在,这家伙不也是乖乖地给自己送回来了吗?

    一时之间的得失算得了什么呢?

    笑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不是吗?

    现在还回来,还得加上利息才能罢休呢!

    将高迎祥引入小厅,内里罗信早已端坐小桉之后,面前摆着笔墨纸砚,而小厅正中,矮几将毡毯一分为二。

    萧诚举手示意,邀请高迎说分坐左右。

    “董羡已包围善阐府,周边军寨、关卡要么失陷,要么投降。”萧诚开门见山:“其聚兵已过十万,气势正盛,只怕令弟守不了多长时间!”

    高迎祥看着对面略显得意的萧诚,有些气苦,如果不是这当口,萧诚摆出一副大举进军的模样拖住了大理边军,国内局势如何能变得如此恶劣?

    甚至于二叔等人竟然等不得自己回去就立了二弟为帝。

    当然,现在这样乱糟糟的局面,还是得由自己回去收拾。

    对于二叔等人的举止,高迎祥也表示理解,那样的情况之下,为了凝聚人心,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

    至于某些个位子嘛,该是自己的,终究还是自己的。

    但在回去之前,他得先解决了边境之上的这些问题。

    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高迎祥在认识之上仍然存在着一个误区,他压根儿就没有认识到,萧诚想要的是整个大理全境而不是一些蝇头小利。

    当然,这也怪不得高迎祥看不到这一点。

    与罗氏鬼国和罗殿国不同,大理可是正儿八经的得到大宋皇帝承认的国度,是兄弟之邦而不是依附之国。

    萧诚,只不过是大宋一区区安抚使而已。

    想要开启边衅为自己谋得一些功劳利益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想要灭国,只怕就没有这个权力,而且也没有这个能耐。

    正是基于这个理解,他才来到关岭,准备给予萧诚他想要的东西,然后换来自己能够带领所有边军返回国内去打赢这场内战。

    “六盘水送给萧抚台!”高迎祥道:“我也知道,您还一直想要董奎的人头,这个,我也能替您办到。”

    萧诚一边替高迎祥倒着茶水,一边笑道:“六盘水,本来就该是我的东西,高将军,你不能拿我的东西,来与我作交易,还把他当作报酬付给我,这是不道德的。”

    高迎祥微怒:“罗氏鬼国的地方,怎么就成了萧抚台的地方?”

    “萧某惮精竭虑,好不容易吃掉了罗氏鬼国,结果高将军斜刺里杀出,没出一分力却抢走了偌大一块地盘,萧某心中一直有块垒!”萧诚放下茶壶:“谋压叙州,高将军又收容董奎,让其这几年来一直骚拢我地方安靖,高将军,萧某不记得那里得罪过你,为什么要一直与我过不去呢?”

    高迎祥沉声道:“都是为国谋利,何来私人恩怨一说?萧抚台为宋谋,高某为大理谋,只论结果,勿论对错。”

    萧诚大笑:“所以现在我也是只论结果,勿论对错。高将军,在萧某看来,一个内战过后孱弱的大理国,对我大宋才是最为有利的,您说是不是呢?”

    高迎祥冷冷地道:“大理数万边军眼下的确被阁下拖住了不能动弹,但如果国内动乱结束,不管是谁胜,这数万边军最终还是会为朝廷效劳,不是高某夸口,就算董羡赢了,这统率大理边军的担子,还是得落到我的头上,到时候,我与萧抚台,可就是不死不休了。”

    “无妨!”萧诚澹澹地道:“高相国杀了董羡满门老小,白氏一族也所剩无几,一旦善阐府被拿下,我不信高氏一族还能剩下多少人。到时候,你就算还统率这几万边军又如何呢?朝廷中枢与边境大将互相猜忌,你觉得你麾下边军还有几分战斗力?你能保证这数万边军之中,就没有人想要拿你的人头去更上一层楼?”

    高迎祥脸色微变,气息微粗,一时之间,竟然是说不出话来。

    “所以,高将军,现在不是你能讨价还价的时候,事实很明显,现在,只能我开价,而你,只能照单全收!”萧诚微笑着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沉默片刻,高迎祥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与你讨价还价,是我想得太多了,那么萧抚台,请开价!”

    “六盘水,董奎这是你该还给我的地方,另外,我要石城郡!”萧诚轻描澹写地道。

    “不可能!”高迎祥一口回绝:“如果把石城郡给了你,我大理都城对于你们而言,再无半分战略缓冲可言,这等于是开门揖盗,那一日萧抚台不开心了,大军从石城郡出发,顷刻之间便能只逼我首府门下。”

    “石城郡不行,那高将军准备给我哪里呢?”萧诚微笑。“非一州一府之地,不能化去我心中块垒。高将军,你是以化家为国的,不能这么小气的。”

    高迎祥沉默半晌,才缓缓道:“建昌,建昌府给你!这是我能付出的最大的代价,再多,就没有了。”

    萧诚微微点头:“勉强也差不多了。高将军,只要交割完建昌,那边境之上的大理军队,您尽可安心带走,我萧某的以人格担保,我大宋军队,绝不会有一兵一卒犯境。”

    “广南西道岑抚台那里,萧抚台也可以作主吗?”

    “岑重是我大师兄!”萧诚哈哈一笑:“高将军尽管带兵去平叛,去杀贼,在这里萧诚祝将军马到功成,化家为国,下一次咱们见面,说不定我就要向你施礼,称呼你一声皇帝陛下了。”

    高迎祥脸上却无半分欢容:“萧抚台,我还有一事相求。”

    “请言!”萧诚点头示意。

    “我需要粮草,军械,弓失。”

    “这不可能!”萧诚断然拒绝:“建昌只是换取我军在这个时候保持沉默的代价,将军想要得更多就不行了。”

    “你还能收获我的友益!”高迎祥道:“抚台在大宋的境遇也不见得有多好,我看抚台之行事,只怕终有一日,会裂土而出,到那个时候,抚台一定会需要更多的朋友是不是?”

    萧诚干笑几声:“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高将军想用将来虚无缥缈之事便换取真金白银,这是万万不行的,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萧谋不但是一路安抚使,还是一个商人吗?什么事情,都得等价交换。”

    “现在我再也拿不出什么了!”高迎祥站了起来:“既然萧抚台不愿,那就如此吧!高某这便告辞了。”

    “厨下正在准备美酒佳肴!”

    “此时便是龙肉凤肝,高某也是食之无味!”

    “高将军倒也爽快,这样吧,军械着实是没有,你既然知道我与朝廷有些不睦,当也能理解我的难处,不过粮食嘛,倒是有一些,高将军何不在关岭稍待一两天,萧某倒是能为你准备个几万石粮食,亦可稍改燃眉之急。”

    高迎祥长舒了一口气,拱手致意为谢。

    两天之后,高迎祥带着长长的粮食车队一路离去,萧诚殷殷送别十里之外。

    回来之时,身边卫士却是提了一个匣子,内里,装着的却是易娘部大头领董奎的头颅。

    六盘水尽数被王柱接收,包括易娘部在内的剩下的为数不多的石门蕃部各部族,尽皆向王柱和岳腾投降。

    而在关岒,李信派一营将统带五百士卒,跟随高迎祥前往建昌府。

    那里,将会插上大宋的旗帜。

    而与此同时,大理国内,董羡等人对于善阐府的攻击,也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

    所有人都明白时间对于自己的重要性。

    城内,高颖智、盛宏等人只需要坚持到高迎祥率边军返回就能看到胜利。

    而在城外,董羡却也明白,自己麾下看起来聚众甚多,但也精锐的边军比起来,则战力差得太远,只有拿下善阐府,掌握中枢,控制那些边军将领以及中下级军官的家卷,才能够让边军心无斗志甚至于反戈一击。

    攻势,不分日夜,不计死生,董羡甚至于亲临战场,披甲擂鼓。

    城墙上下,十数万人生死搏杀,血流成河。

    城内,一处隐蔽所在,吴可举着刀,对着阳光,眯着眼睛细细地擦拭着刀锋,在他的左右,百多名汉子或坐或卧,一个个看起来慵懒无比。

    这些人,有些是贵州路统计司知秋院下属的行动队,有些却是这些天吴可聚集起来的被高氏杀得凄惨不已的白氏等大家族的子弟、部下。

    “吴兄弟,我已经与外头联系好了,今日四更,北门,只需我们打开北门,坚守半柱香功夫,骑兵便可抵达!”

    “白兄弟辛苦了。”吴可呛的插刀入鞘,“高狗杀我一家,我誓灭其满门!”

    吴可冒充的是善阐府一黑道人物,善阐府大乱,其家人尽被乱军所杀,他便啸聚了一群汉子,准备杀人献城,而那白姓汉子,却是城内白氏一族漏网之鱼。至于城内董氏还能剩下的人,只能算是凤毛鳞角了。

    “我不也是一样!”白姓汉子满脸仇恨:“不杀尽高氏一族,我白氏亡者如何能安息九泉!董太师说了,只要我等能献城,便能算我等首功,到时候,吴兄弟你至少也能做一个将军。”

    “将军不将军的无所谓,我只要报仇便行。”吴可挥手:“我也做不来官,到时候只需赏我些金银便好。”

    “小事一桩,只要能破城,金银吴兄弟要多少,便有多少!”

第四百五十四章:里应外合

    城外军队围攻甚急,甚至于挑灯夜战,急欲破城的心思昭然若揭。

    然越是如此,城内军队抵抗的决心便也更加的强烈。

    今日白天,不但高颖智这位大将军亲临城墙,到得黄昏最为危险的时候,便连刚刚坐上皇位没有几天的高颖德二子高迎瑞也身着全套冠冕出现在城楼之上,当场向守城官军青壮许下承诺,击败敌军之后,每人原地跳升三级。

    许官的同时,无数的金银铜钱更是一筐筐的抬上城墙,摆得小山一般,杀卒一人奖赏多少,杀将一人奖赏多少,守住一天奖赏多少,明码实价,童叟无欺,现场结帐。

    反正现在城内的高氏集团是不缺钱的,国库多年积累,这一次又查抄了如此多的世族豪强,像董氏、白氏这样的豪强,家中库房累积,却也不比国库少多少。

    此时不豪爽用钱,更待何时?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一点倒是在现在的善阐府体现得淋漓尽致,如此高昂的赏格,便是城内也有不少的青壮自告奋勇地加入了进来。

    当然,外无必援之兵,则内无必守之城。

    城内士兵如此悍勇,自然也知道在边境之上,最为精锐的数万边军,都在大将军高迎祥手中,此时此刻,边军正在往回赶,只需精锐的边军赶到,外头的这些各地纠集起来的乌合之众,必然是一个土崩瓦解的现场。

    有钱财,有官位,还有可以看得见的胜利!

    守军如何能不拼命呢!

    别说是那些大大小小的军官了,便是普通士卒,也是红了眼睛。

    这一仗打完,只要能活下来,按照皇帝的旨意,那从此就摆脱了底层卒子的命运,一跃而成来军官了。

    更重要的是,改朝换代啊!

    从龙之功啊!

    这些,都是以后发达的资本。

    城内真正的军队不满一万,其它都是临时募集而来的青壮的情况之下,善阐府竟然硬生生地扛住了城外董羡纠结起来的十余万大军,而且城内的军队,竟然有愈打愈多的架式。

    重赏吸引而来的青壮,在历经了几天恶战之后,能活下来的,差不多也就能摇身一变,成为老卒了。

    而每过一天,城内的士兵士气倒是更高昂一分。

    因为城内每天都在公布着大将军高迎祥的援军已经抵达了什么地方了。

    虽然城内其实并不知道,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信口胡说来激发士兵们的战斗勇气。

    如果不是在边境之上被贵州路的大军给拖住了,高迎祥的边军,现在只怕已经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高颖智这位大将军,倒也并不是浪得虚名,排兵布阵,竭尽全力守城之余,他也能猜想得到,高迎祥一定会想千方设万计的率部回援的。

    现在他更担心的,倒是高迎祥回来击溃董羡部之后,内部的问题怎么解决?

    他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弟弟成为皇帝?

    就算他能,迎瑞敢放心让一个什么都比自家强的哥哥手握兵权?

    可立皇帝又不是过家家,还能到时候说换就换一个啊?

    如此做,威仪何存?

    头痛。

    吴可抱着刀靠在城头,一天前,他作为青壮报名参战,因为悍勇,他甚至仅用了半天时间,便荣升为小队长,手下带了十几个兵。

    今日白天一场激战,吴可手中一柄刀,斩敌十余,得赏银子十两,现在这块灰扑扑的银饼子就躺在他的怀抱里呢!

    作战的时候,吴可对于城外的人可不会有丝毫留情,你死我活,你不砍他,他要砍你呢!当然,最让吴可痛苦的便是他还不能完全展示自己的本领,一个青壮,你杀人杀得如此利落如此有经验,只怕会让人起疑的。

    所以从生涩到慢慢熟练的这样一个过程,吴可要拿捏得很小心才行。

    所以吴可也只能让自己受了一点不轻不重的伤,此刻,左臂之上被拉的一刀,又隐隐作痛起来。

    怀里就揣着上好的金创药却不能用,就只能简简单单的用布条子绑一下,那血还丝丝往外渗呢!

    白日作战,休息了半晚,下半夜城外的董军终于消停了,他们这支军队便又被轮换上来警戒了。

    快点结束吧!

    这样,自己就可以回家了!

    自己目标太大,在大理内部,不见得就没有人认不得自己,所以继续潜伏这样的事情,自己是不可能做的,而且,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如此冒险的事情,也不可能让自己来做。

    等到主持完眼前的这一摊子事,就可以回贵阳了,继续潜伏的事情,将会交给司里其他的人来继续完成。

    毕竟要完成抚台完全拿下大理的愿景,只怕还是需要几年时间的。

    虽然睡了前半夜,但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有浓重的睡意袭来,黎明之前,总是最黑暗的时刻,当然,也是最为让人困乏的时候。

    探首城外,一片寂静。

    但吴可知道,极致的安静,反而是不正常的。

    这样的时节,致少应当还能听到虫子的鸣叫或者那些雀鸟夜枭掠过的声音,但什么也没有,只能说明在那一片黑暗之中,隐藏着一些人眼很难发觉的东西。

    白日里的那一场激战,让城外完全变成了一片废墟。

    此刻那躺着的坐着的站着的无数死尸里头,也不知道有多少是活的!

    按照约定,对方的步卒,此刻离城墙不会太远,而他们的骑兵,此刻也应当在远处枕戈待旦。

    抢下外城门,然后还有翁城这样的一个要命的地方呢!

    他站起身来,返身回看,此刻,内里的翁城门是开着的,有人正在里头布置着一些陷阱之内的东西,激战之时,有时候也会故意打开外城门,引敌人进入到翁城之内,然后再关门打狗。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不理智。

    明明知道城门莫然其妙的打开必然会有诈,但在前仆后继的攻击者的推动之下,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向内里涌进,然后,便在翁城之中迎接着死亡的洗礼,如此狭窄的地方,如此险峻的翁城,进入到里面的人,除了死亡,并不会有别的什么出路。

    吴可晓得北门的那个姓盛的将军,准备明天还这么一出了。

    因为在白天,北门突然间便承受了比往日数倍的压力,明天如果敌人再来,他准备让对手好好地尝一下什么叫人间地狱。

    一般这样惨烈的场面干上一回,会让敌人消停好多天。

    吴可听王柱他们讲过,在河北战场之上,他们经常会遇到这样的事情,那人肉的香味,足以让一个哪怕是杀人如麻的家伙,在好多天之内,闻到其它肉的香味都会呕吐。

    抬头,火把映照之下,乌云压顶,似乎随时都能平平地将人拍在地上。

    天气燥热,心头烦闷。

    吴可计算着时辰,然后抱着刀,慢悠悠地向着翁城城门绞盘那边荡去。

    走过一个军士的时候,他冲着对方努了努嘴,对方会意地点了点头。

    此时北城门上,大约有二十来个自己人,其实有三十出头的,不过白天一场恶战,他们被杀死了。

    说起来很讽刺,他们混上城来,本来是准备替城外的友军在晚间打开城门的,结果,在白天的战斗之中,因为他们的缩手缩脚施展不开,他们反而被攻上城头的敌人给砍死了。

    当然,也有人死于流失和其它意外。

    战场之上,就是这么的不可预测。

    吴可看到了那个姓盛的将领,听说是盛宏的本家,盛宏这一次是鱼跃龙门,因为首倡禅让,逼段正兴退位,因而成为了现在城内最为炙手可热,权势最大的家伙之一,当然,他也是城外这些人最恨的人之一。

    姓盛的将军在绞盘附近指指点点,似乎在安排着什么,不时还俯身对着翁城内说着些什么,在他的身边,跟着四五个护卫。

    吴可再度看了一眼通往城下的斜梯,斜梯下方的城墙根上,有几百个士卒正在那里倚墙睡觉,其中也有几十个自己人。

    到时候,便要靠这些人守着斜梯了。

    吴可手扶着腰刀,稳稳地向前走去,他的目标,自然便是那个盛将军,然后,还有那具绞盘,破坏绞盘,翁城里那个重达千余斤的石门,便再也无法落下去关闭了。

    北门处,白姓汉子靠近了城门绞盘的士兵附近,从腰间拔出了匕首贴到了对方背后,然后一手捂嘴,一手抹过了对方咽喉,一声闷哼,那士兵倒在了地上。

    北门之处,如法炮制,顷刻之间,便有好几个守军倒在了地上。而白姓汉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擎起一枚火把,在空中挥舞了几下,与此同时,另外几个人勐然用力,开始转动绞盘。

    沉重的城门,开始缓缓被吊起。

    而在城门开始升起的当口,城外勐然爆发出了呐喊之声,先前毫无动静的战场之上,突然之间便从地上跃起了无数的身影,他们向着城门处冲锋而来。

    而在更远处,马蹄隆隆,显然,骑兵也开始冲锋了。

    前面潜伏的这些步兵的用处,就是要夺取城门,然后守住城门,等候大队骑兵的突袭。

    突然的变故让盛姓将军愕然抬头。

    但马上,他就明白了什么。

    “有奸细,杀了他们,放下城门!”他大吼起来。

    吴可勐然加速向前冲去。

    “什么人,站住!”几名盛姓将军的护卫拔刀抢上来。

    吴可丝毫没有减速,拔刀。

    几声闷哼,吴可身上添了两道伤口,但同时,他也宰掉了两个对方护卫。

    以伤换命的打法让另外两名护卫稍有迟疑,吴可已是加速冲过,把他们甩了后方。

    盛姓将军冷笑拔刀,不仅没逃,反而迎了上来。

    心头大喜的吴可抬起了他的左手,一柄黑黝黝的弩机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没等盛姓将军反应过来,哧的一声响,弩箭脱弦而出。

    两人正在相向而行,十数步的距离,别说是一层铁甲,便是两层,吴可手中的弩机也能给你洞穿。

    盛姓将军惨叫倒地,吴可瞅都没瞅他一眼,弩箭之上抹了毒,又命中这家伙的要害,他活不成了。

    盛姓将军的倒地,在城头引了一阵子慌乱,而吴可,已是扑到了翁城城门绞盘之前,重重一刀噼下,火星四溅之,绞盘上那小儿手臂粗细的麻绳已是断了一半。

    有敌人扑了上来,吴可绞着巨大的绞盘疾走,一边招架着对手的攻击,一边抽空子便砍绞盘一刀。

    城墙之下的敌人被惊动了,在呐喊声中想要沿着斜梯冲上来,但斜梯此时,却被几十个同样穿着他们军服的人牢牢把守着,想要上城,就要先把这些人杀光。

    城门刚刚开了不到两尺高,外头的那些部队已是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他们呐喊着向前,穿过城门洞子,进入到了翁城之中。

    翁城之中正有几十个人在布置着陷阱,此刻,有人向着城内逃去,有人却是拔刀迎向了敌人,也有人不顾一切地举起火把,点燃了刚刚布置的那些引火之物。

    火舌腾地一声在翁城之中燃起。

    但所有这一切,都已经无法阻止城外的敌人迅速地杀进翁城。

    翁城的城门无法放下阻隔敌军,而那刚刚引燃的不过是些引火之物,没有外头投掷柴草,火势便很有限,根本无法挡住敌人。

    一群群的敌人淌过了火头,杀进了城内。

    今天在北城之外,从天黑之后,董羡就开始了布置,上千最为精锐的士卒,潜伏在了白天惨烈的战场之上,当信号发现,不过数息时间,他们就能冲进城门。

    而现在,他们做到了。

    骑兵们已经看到了北城门此刻已经升到了五尺高,即便是他们,趴在马上,也可以冲进去了。

    “杀!”骑兵们挺枪咆孝着,加速冲向城门。

    吴可拖着刀在城上逃命。

    任务已经完成了。

    接下来,他吴可必须要让他在城内的合伙者认为他已经在这场乱战之中丧命。

    然后,他就可以毫无破绽的脱身而去了。

    没有人再有任何的证据怀疑贵州路曾经深度介入过这一场战事。

    咱们的抚台,向来都是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

    呸呸呸!

    罪过罪过!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大理百姓能更早地过上贵州路百姓那样幸福的生活。

    而为了达到这一目标,眼前些许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一切为了大中华!

    脱身而去的吴可,隐身于黑暗之前的时候,再度回首看向杀声震天的这座城市。

    再见,善阐府!

    再见,大理国!

    等我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大概率的,你已经变成了彩云之南--云南路。

第四百五十五章:师生

    赵安趴在书桌之上,用手扒拉着一个球状玩具。

    这是老师昨天送给他的。

    老师说这玩意儿叫地球仪。

    虽然赵安一向视老师为天人,觉得老师无所不能,无所不通,但对这个东西所表现出来的许多闻所未闻的知识,赵安还是觉得太过于匪夷所思。

    我们就活在这个玩意儿之上?

    怎么没有掉下去呢?

    兴许也就是老师拿来逗自己玩吧?

    听到外面脚步声响,赵安赶紧让转动中的地球仪停了下来,然后正襟危坐,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一双眼睛盯在书上,作出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

    赵安今年已经十岁了。

    王柱带着他离开汴梁的时候,他还不到六岁。

    记忆之中的很多事情,已经模湖了。

    只记得当时走的时候,一个女子哭得很是凄惨,王柱将军说那是自己的母亲。

    而印象最深的,莫过于那映红了半边天的大火。

    那烧起来的,便是自己的家。

    然后便是颠沛流离。

    直到找到了老师。

    七岁开始启蒙,也就是启蒙的那一天,老师跟自己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自己是大宋的小王子,但却是被称为逆王的荆王的后人,所以,身份是万万不能对外头人讲的。

    虽然只有七岁,但赵安也知道,逆王这几个字代表了什么,老师竟然敢收留自己,这份胆气,也是不小了。

    不过再大了一些,知道得也多了一些,老师也从来没有想瞒过自己什么,所以自己终于也大概地了解到了老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难怪老师敢收留自己而不怕朝廷的诘难。

    因为他本身,就成了朝廷的逆鳞。

    从自己满十岁开始,老师便开始带着自己出入一些重要的会议。

    而自己的身份,不是赵安,只是老师身边一个普通的学生,在外人看来,这是老师对自己的重视和栽培。

    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人,似乎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了。

    只记得当时在一个极为小型的聚会之上,老师让自己向几个人郑而重之的行礼,而那几个人,也都一一起身还礼。

    一声轻轻地咳嗽,赵安转头,果然便看见老师带着笑意走了进来,他赶紧站了起来,垂手敛眉:“老师,您来啦?”

    萧诚点头微笑,走了进来,盘膝坐在了他的对面。

    “今天有什么要问的吗?”伸手拿过赵安面前的书本,随意地翻了翻,萧诚问道。

    萧诚对于赵安的教学,与一般的学堂大为不同。

    那些启蒙式的教育,平素基本上是由其它人来完成的,萧诚压根儿就没有这个时间。要不是岑夫子,要不就是罗信,过去李防也教过一阵子,反正谁跟在萧诚身边管勾机宜或者参谋的时候,都还要附带着教一下这个学生。

    而萧诚面对赵安的时候,都是答疑式教学。

    赵安问,萧诚答,或者是萧诚问,赵安答。

    然后萧诚再对赵安的疑惑或者不解进行阐述。

    赵安很喜欢这样的教学模式,轻松,而且能学到很多书本之上没有的东西。

    这一年多来,自己跟着老师,出入各种场合,参加各种各样的会议,听取各种各样的讨论,发现在这片土地之上的很多东西,与书上所说的,都不太一样。

    自己也曾问过老师,书本上那些先贤哲人们,是不是说错了?

    要不然,老师在施政的时候,为什么不按他们所说的去做呢?

    因为赵安亲眼看到,老师现在管理的这片土地,老百姓们似乎过得很不错,至少比他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好得太多了。

    犹记得当初刚来贵州路上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破烂和无数的衣不蔽体食不裹服的人,与自己当初的惨状有的一比。

    但这两年,这种情况,却是愈来愈少了。

    这两年每一次跟着老师出去,看到的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鸡鸣狗吠,牛羊成群,那些衣着仍然粗陋的人,脸上却多出了许多的笑容。

    别的不用说,至少很少再有面黄饥瘦满脸菜色的人了。

    挨饿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当初逃难的时候,自己挨过饿。

    王柱明明有一身高明的功夫,还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但却从来不跟去抢去夺,除非有人抢到他们的头上,王柱才会还手。

    不抢不夺不偷,这是王柱的原则。

    所以那一路上,两人都是挨过饿的。

    那一路行来,虽然赵安年纪很小,但对他的影响却是极大。

    原来那就叫处世原则。

    老师的解答也很有意思。

    他没有说先贤哲人们说错了。

    他只是说,此一时,彼一时。

    先贤们当初遇到的情况,与我们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所以处理的方式自然也就不一样产。

    我们要现解的,是先贤论述们的要义、核心,那才是真正的好东西,可以称之为道。

    而解决问题的手段,只能称之为术。

    我们遵遁先人们所说的道。

    我们改变的是术。

    时代在进步,如果因循守旧,死守过去的那些手段,就必然不能适宜现在这个时代的发展,就会出乱子。

    所以,要因时而动,因势而动。

    老师说他现在所运用的某些手段,到了自己这一辈,也许就行不通了。到了那个时候,自然又会有新的东西、新的手段来替他。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虽然中途会有波折,但绝不会倒退。

    最多不过是呈螺旋式上升。

    在遵循道不变的情况之下,手段,是可以灵活选择的。

    “老师,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喜事?”赵安看着萧诚问道。

    萧诚哈哈一笑:“小安到底是长大了一些,都会察言观色了。今日倒的确是有喜事,而且还不止一桩。”

    赵安仰起小脸,等待着萧诚继续分说。

    “第一件事嘛,是私事!”萧诚笑着道:“你师娘有身孕了,再过上七八个月,你就要有一个师弟或者师妹了。”

    “恭喜老师,贺喜老师!”赵安雀跃不已:“难怪老师如此高兴呢。”

    萧诚大笑,今日江映雪身子不适,刚好孙靖在贵阳跟萧诚说事,顺便请这位久付盛名的国手替江映雪摸了摸脉,这一摸,就摸出了一个大喜讯来。

    “第二件喜事嘛,就是大理那边的事情!”萧诚摸着下巴道:“不过那边的事情,杀伐太盛,你呢,倒是只需知道事情于我们大宋大大有利就可以了,最多还要个一两年,我们便能将其收入囊中,大宋疆域将再次扩大。”

    董羡攻破了善阐府,十余大军一涌而入。

    善阐府的下场可想而知。

    昔日最为繁华的大理国都现在已经沦为了人间地狱。

    高氏被复仇的董氏、白氏等族灭。

    便连高迎祥在善阐府的妻小,也被杀红了眼睛的联军,杀了个一干二净。

    而董羡在善阐府还没有站稳脚跟,听到这个消息几欲疯狂的高迎祥已经率着边军杀了回来,两军在善阐府外交锋数场,高迎祥虽然大获全胜,但却没能一鼓作气杀入城中。

    而联军也终于回过了气来,董羡立即重立了一位段氏皇族子弟为新皇帝,便以新皇帝的名义向大理各地发出了勤王诏命,一时之间,盘踞各地的豪强势力闻风而动,纷纷起兵向着善阐府这个风云汇聚之地而来。

    帮谁也不说,可以边走边看风色,但这样的大场面要是不去,必然会少了一次发达的机会。

    整个大理,已经乱成了一团。

    而这,也正是萧诚想要看到的。

    由统计司知秋院推动甚至掌控的一些队伍,也夹杂在其中,向着善阐府进发,而大和尚慧远,依旧穿梭各地,凭着他的身份,所到之处,不管是那方面的军队,都对他欢迎有加。

    这样的乱世,或者也只有佛佗,才能让他们的心灵有所寄托。

    “老师,我们大宋真就只有这么大一点点吗?”赵安转动着地球仪,将大宋的那一面对准了萧诚。

    中华可是中央之国呢,是礼仪之邦,是天下之率,可是在萧诚送给他的这个地球仪上,居然只占了那么一小块地方,比起辽国,都小了太多。

    “国土的大小,并不能完全代表着国力的强盛有否!”萧诚道:“小安,我们大宋与辽国相比,地盘是小了许多,不过为什么我们大宋,要比辽国富裕许多呢?”

    “不知道。”

    “这里就要说说有效国土了!”萧诚解释道:“辽国看起来地域无比广大,但你看他们所辖区域,荒漠,草原、苦寒之地占了大多数,而我们大宋呢,却大都是膏腴之地。”

    赵安点了点头。

    “地域越大,管理之上也就越难。知道辽国为什么要施行捺钵制度吗?就是因为他们的地盘太大了,所以皇帝一年四季要在一些地方不停地走动,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威严,同时也是用军队镇压各地叛乱,他们是不得已而为之啊!这样,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自然便能让四方宾服,坏处,就是他们一直也没有形成一个真正的政治中心。”

    “上一次老师说过他们正在建设的中京,会成为他们以后的政治中心。因为中京的存在,辽国实力会得到更进一步的凝聚,对大宋的威胁会进一步提升。”赵安道。

    萧诚点了点头。

    辽国兴建中京,并以中京为核心来凝聚五京实力。

    这个政策,便是出自萧绰之手,自家的这个妹妹,果然不是一个能让自己省心的啊。

    如今耶律俊巡视四方,弹压叛乱,萧绰主建中京新城,凝聚五京实力,辽国的凝聚力,在短短的数年时间里,便飞速上升,原本已渐渐水火不容的契丹国族与辽国汉族之间的矛盾,至少在表面上得到了极大的消解。

    萧绰正在谋划的一件事,就是将矛盾外移。

    说白了,就是辽国已经在准备开努战争的机器了。

    而对象,自然便是宋国。

    而在这几年连续的大变之后,一直没有回过气来的大宋,也已经感受到了强大的压力,不过很可惜,如今的都堂和如今的皇帝,都没有那个能耐改变两国的实力差距正在扩大的事实。

    河北路上的马兴,惮精竭虑,也只能勉强维持一个守势。

    无法可施的马兴上书朝廷,要求朝廷为萧禹平反,同时与萧定和解,哪怕是承认萧定在西北的地位,晋封萧定为西北之王都无所谓,只要萧定能出兵辽国西京,牵制辽国即可。

    但毫无意外的,马兴的上书被皇帝批阅为一派胡言,丧心病狂。如果不是河北路实在离不得这位重臣,马兴就该被逮起来押送汴梁问罪了。

    萧绰在辽国的地位,正在一步一步的被夯实,她的实力,也随着中京城的修建正在一天比一天的提高。

    即便是以前不太认可她的许多辽国重臣,如今都已经被她所折服。

    萧绰带给他们的改变是显而易见的。

    耶律俊四季捺钵弹压四方,五京事务,基本上都是由萧绰在打理,而辽国精华,毫无疑问地便集中在五京之地。

    妹妹在打什么主意,萧诚已经猜到了。

    一旦辽国破了河北,中原之地,立时便要生灵荼炭,到时候说不定便是神州陆沉的下场。

    所以萧诚这几年拼命谋划的就是在南方扩充势力,增强实力,一旦自己的预感变成了现实,那自己还能在南方有实力发起反击。

    只有先守住了南方,才有可能逐步谋划反击。

    短时间内想与辽国在北方开阔的大平原之上决战是不现实的。

    “老师,以后要是我们击败了辽国,辽国的这些疆域,便会归我们所有,但我们又要如何对之行成有效的统制呢?难不成因为他们不能形成有效国土,所以我们就放弃不要了吗?”赵安问道。

    “自然不是!”萧诚笑道:“真到了那一天,我们要做的,就是统过一系列的手段,将其变成有效国土。”

    “变成有效国土?”赵安皱眉思索。

    “对,你可以好好想想这个问题,也可以结合我们贵州路的很多施政方针来考虑。”萧诚道:“贵州路上多有蛮族夷部,但现在,他们对我们却是衷心拥护,我们能不能将此推而广之呢?小安,这是你接下来的作业。”

第四百五十六章:我是想改变游戏的规则

    赵安一听之下,一张小脸顿时便皱到了一处,可怜巴巴地伸手拽住萧诚的衣袖,道:“老师,这题目太大了,您给我一点提示吧!”

    萧诚曲起中指,弹了对方一个脑瓜崩,笑道:“又来这一套,每一次碰到难一些的题目,就是叫苦推娓,这可不行。”

    “老师,委实不是叫苦,而是真想不出。”赵安哭丧着脸道。

    萧诚道:“好吧,先给你讲一讲咱们贵州路上的一些事情。这几年来,老师一直在努力地干一件事情,那就是修路。不少人反对,认为这是劳民伤财,因为有些地方人不多,而且还很穷,修一条路过去,花费巨大,但回报却很低。你觉得如何?”

    “老师说得自然是对的!”赵安不假思索地道。

    萧诚失笑:“为什么是对的?”

    “因为是老师说的呀!”赵安仰起头,认真地道:“罗机宜说,一直以来,老师都还没有错过呢!所以,您肯定是对的,而他们是错的。”

    摸了摸对方的小脑瓜,萧诚摇头道:“以前没有错,不代表将来不会错,所有人都会犯错。就拿你父亲来说吧,在河北统率诸军之时,他当真是没有犯过错,凭一己之力,把辽人阻在河北不能越雷池一步,为大宋挣得了十余年安稳和发展,可他回到汴梁之后,却是一错再错,终至于最后落了一个没下场。”

    听到萧诚提起自己的父亲,赵安垂下了头。

    对于父亲的了解,他全部来缘于老师萧诚、师母江映雪的讲解,有时候王柱回来也会跟他说一些,其他们,却一般都是避而不谈的。

    “子不言父过!”他轻声道。

    “有时候,该言的,还是要要言!”萧诚摇头道:“便是你发现老师错了,也是应该指出来的。即便是圣贤,也会犯错,何况你我皆是凡人呢!不言长辈之过,那是愚孝,不是真孝;不言尊上之过,那是谄媚,不是忠贞。”

    “弟子知错了!”赵安站了起来,垂首道。

    “贵州路上,七山二水一分田,道路险峻,为什么过去朝廷一直施之以羁縻之策而不是直接统治呢,就是因为成本太高。这里的各部夷民,各自据守一方,稍不满意就举旗子造反,你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于是便只能放任了!”萧诚笑道:“我们来到这里,先是用武力镇压,然后用金钱诱惑,使之他们暂时聚集在了我的旗下。”

    赵安瞪大了眼睛:“他们现在还不安分吗?”

    萧诚一笑道:“但是如果不将这里的所有地方变成有效的国土,变成我们能轻松施之以管理的地方,那总会有人想要干出点什么来的。小安,人的贪婪之心是无止境的,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便是如此了。”

    赵安想了想,突然吟出了一首诗:“终日奔波只为饥,方才一饱便思衣,衣食两般具已足,又思娇柔美貌妻,犎5妹榔奚下子,恨无田地少根基,良田置得多广阔,出入又嫌少也骑,

    槽头扣了骡和马,恐无官职被人欺,七品县官还嫌小,又想朝中挂紫衣,一品当朝为宰相,还想山河夺帝基,心满意足为天子,又想长生不老期,一旦求得长生药,再跟上帝论高低,要问世人心田足,除非南柯一梦西。”

    萧诚听得失笑:“你小小年纪,从那里听得这首诗来?”

    “是前些时日听罗机宜在那里吟诵,觉得很有道理,便记了下来。”赵安道。

    “越来如此!”萧诚点头道:“道理就是这个道理。但是如果我们做得足够好,便能让那些不安分的人变得安分起来。真要说起来,这些不安分的家伙,一般都还是很有能力的。让他们安分,便等于让他们能沉下心来做事,这于人于己,都是极有好处的。”

    “所以,要修路?”赵安试探地问道。

    “对!”萧诚点头道:“始皇一统天下,做了一件事情,便是修建驰道直通天下郡府,为什么?就是为了加强统治。”

    “这个我知道。”

    “可是知易行难,很多人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付诸实施。”萧诚道:“这便是我一定要修路的原因,那怕钱不够。因为从长远来看,不论是从经济民生还是有效统治,这笔帐都是能算得过来的。”

    “路修通之后,各地交流变得更加顺畅,货物往来资费降低,百姓赚钱更容易。”萧诚喝了一口水,接着道:“而且,因为这些道路,我们可以不必在每个地方大量的驻军,而是将有限的军队安置到更需要他们的地方,而其它地方一旦有事,我们可以通过便捷的交通道路以最快的速度抵达。现在贵州路上,十里才有一堡,堡里只不过有十个兵,但贵州路上却平安无事,是因为这十个兵很厉害吗?”

    “自然不是!”赵安接口道:“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一旦有事,这十个人,只不过起一个报信的作用,真正的大部队,很快就会过来。”

    “所以,当我们把路修通到那个地方,基本上那个地方也就变成了有效国土!”

    “光这样就可以了吗?”赵安小心地问道,直觉感到,并非如此。

    “这是施之以威!”萧诚道。

    “那就还有结之以利了!”赵安道:“老师,我知道了,让所有的人过上更好的生活,让他们食有粮,寒有衣,寝有屋。”

    “这是第二步,还不是根本!”萧诚道:“最关键的一步是什么,你能想到吗?”

    赵安皱着眉头苦思半晌,道:“老师,莫非是读书?”

    萧诚大笑起来:“正是如此啊!”

    “可上次王柱将军跟我说,真理只在强弩射程之内。”

    “他胡说八道!”萧诚道:“真正的安天下,便是要让人读书,让所有人都读我们的书,写我们的字,说我们的话,让他们学习我们的历史,学习我们的文化,并且我们要想法设法地将他们的历史与我们的历史融合起来,当双方的这些东西结合在一起水乳交融密不可分之后,那才是真正的长治久安,那才是真正的有效国土。”

    “我明白了!”赵安道:“所以岑夫子现在在贵州路上到处开学堂,到处讲学。”

    “不错,那些夷部各族的孩子,现在已经开始学习我们的文化了。过上个十几年,你说他是狄夷,他会跟你拼命,那我们就成功了!”

    “狄夷之入中华,则中华之!”赵安喃喃地道。

    “就是这个道理!”萧诚道。“所以辽国啊,虽然可能逞一时之威,但我们只要能跟他们长久地对峙下去,他们必然会输的,因为他们还没有明白这一点。四时捺钵仍然走得是武力镇压的路子,然武力岂可久恃?”

    “老师,要是我们在战场之上击败了辽国,让他们不能在有效地镇压他们庞大的国土,那些对他们来说并不是有效国土的地方,是不是就会造反了?”赵安问道。

    “孺子可教也!”萧诚满意地点头:“不过还不是现在。现在啊,辽人的势力的确很大啊!我们得等,得熬,得努力。”

    “明白了,老师,所以你一直苦心孤诣地想要谋夺大理,也是为了加强自身实力吧?”

    “当然。因为咱们的那个朝廷啊,现在委实有些不靠谱啊!”萧诚拍了拍赵安的肩膀:“咱们自己不多弄一点本钱,有朝一日,他们失败了,可是会连累我们的。现在我们做的,就是不但不能受池鱼之殃,还要有能力去收拾旧山河。”

    “师父一定可以做到的!”赵安肯定地道。

    “好了,现在我想,你可以就这个题目写一篇大文章了,接下来一段时间,老师要巡视各方,回来之后,我便要看到你的作业,可否?”

    “遵命,老师!”赵安点头。

    “今天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赵安道:“上一次老师带我去参加联合理事会的会议,学生觉得很困惑。”

    “有什么困惑?”

    “老师要加商税,还要求所有商人、工坊等在联合钱庄交保证金,明明可以一言而决,但您却要搞什么投票?结果呢,居然没有通过。”赵安都起了嘴,道:“那些人,怎么可能同意给自己加税呢?这贵州路上的生意,九成都是他们的。”

    “这件事情,老师已经在一个个的做工作了,下一次会议之上,估计就能通过了。”萧诚微笑着道:“因为这是理事会刚成立的时候,老师便定下的规矩,所有的事情,都要在理事会上投票,获得简单多数,才能通过。便是以前修路,不也是投票过的吗?”

    “老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回来之后,我问了罗机宜。罗机宜说,那是因为老师您想开万古未有之大局面,所以才会如此做。只不过罗机宜也说了,这条路很难,很难。”

    “罗机宜说得不错,的确很难,但不能因为难就不去做!”萧诚道:“就像老师刚来西南的时候,孑然一身,无所依凭,不也还是慢慢地走到了今天了吗?路,一步一步的走,饭,一口一口的吃!”

    “一定要这样吗?秦皇汉武,他们也是这样的吗?”

    萧诚大笑:“他们不是这样的。所以,他们的帝国,都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消失了。老师啊,想让咱们的大宋,万世有存,所以呢,便想试一试别的法子。”

    “投票吗?”

    “是,也不是!”萧诚摇头:“现在不过是刚刚迈出了这个步子而已。至于以后怎么走,老师其实心中也没有底,且走且看吧,真要是走不通,那就只好另辟新路了。这个问题,你暂时还不用考虑,等你再大一些,我们再慢慢地谈吧!”

    “是,老师!”

    走出房门的时候,萧诚一眼便看到了门外站着的罗信,不由笑道:“又来听墙根儿了?”

    “每次听抚台讲课,总是会有一些新的收益!”罗信道:“想拜抚台为师,抚台有嫌弃信年纪大了不肯收,便只能听墙根儿了。”

    萧诚大笑:“小安的油嘴滑舌,便是学得你吧?”

    罗信一笑这后却是又变得严肃起来:“抚台,其实这样做,效率真得很低啊,在我看来,我泱泱中华,传承不绝,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废除了封建,取而代之的是中央集权,这才在每一次跌倒之后,又能重新爬起来。”

    “你以为我以后想走的路是重拾封建?”萧诚愕然问道。

    “那是什么?”

    “我真正想做的,用四个字可以来形容。”

    “哪四个字?”

    “民主集中!”

    “这两者是对立的!”罗信大叫起来。

    “先民主,再集中!”萧诚又道。

    罗信眨巴着眼睛,沉思不语。

    “信之,我大宋这些年本来蒸蒸日上,如果不出差错,定然能一步一步地压倒辽国。可是短短数年之内,便衰败到如此地步,为何?”

    “官家!”罗信有些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

    “正是如此!一言而决啊!”萧诚冷然道:“一言而诀国策,一言定人生死,我要改变的,就是这样的局面。如果先有集体决策,如果有一个什么样的制度来制衡官家,那大宋还致于到眼前的这个地步吗?”

    “很多人把大宋的衰败,归罪于荆王谋反,归罪于我大哥造反,可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一步呢?”

    “信之,很多人都觉得我要造反,嘿嘿,我不是要造反,我是要改变游戏的规则。我是想让这天下再没有什么金口玉言,我是想让这大宋的未来是一群最有智慧的人的集体决策。一人计短,众人计长。也只有如此,我们才能在这个强者如林的世界之上活得更自在一些。”

    “强者如林!”罗信喃喃道。

    “信之,大宋海商足迹遍天下,当知道这天下,比我大宋强的,可不只仅仅有辽国一家!”萧诚冷冷地道:“再不作出改变,以后说不定我们的子孙可能挺不起胸膛直不起腰。”

第四百五十七章:内河水师

    杨泉对于萧诚的尊重与畏惧是与时是成正比的。

    萧诚初到黔州之时,杨泉只是把他当成一个谈得来的朋友。

    因为性子跳脱,纨绔而被家族丢到黔州当一个质子的杨泉,那个时候可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命运,竟然因为认识了萧诚而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萧诚三下五除二,便架空了黔州知州马亮,拿到了黔州的实权,杨泉佩服不已。

    萧诚周密策划,降服独山、三水等地,使得黔州第一次把手伸进了这些羁縻州,让杨泉眼前一亮。

    然后借着独山、三水这几根触手,萧诚慢慢地露出了自己的爪牙,这一回,可是连杨泉都吓了一大跳。

    短短的两年时间,黔州下属的四十余个羁縻州尽数落于萧诚之手。有被打服的,有被势压服的,有通过谈判合作的,也有因为利益勾连而自愿加入的。

    方法各异,但有一点是相同的,这些人,都成为了萧诚的属下。

    而因为在这两年之中,杨泉一直跟随着萧诚,他在家族之中也随着萧诚势力的增长而曾曾上升。

    此时的萧诚,已经赢得了杨泉绝对的敬重。

    而接下来,灭罗殿国,吞罗氏王国,策划拿下叙州三路蛮,在这个过程之中,又与本来是仇敌的楚王一系临时性合作,成立了贵州路,一跃而成为大宋最为年轻的安抚使。

    杨泉对于萧诚已经是畏惧了。

    如果说以往他不认为,萧诚能做到的,换了是他,努努力,说不定也能做到。

    但到了这一地步,杨泉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了两人之间那宛如天堑一般的差距。

    他彻底膺服了。

    也彻底成为了萧诚的跟随者。

    而在萧诚势力增长的这个过程中,杨泉也完成了他的蜕变。

    杨庆把宝压在了这个他以前并不看好的儿子身上,为此不惜抛弃了他精心培养了多年的长子。

    刚刚年过三旬的杨泉,现在是贵州路六府之一的知府,再加上播州杨氏家主的加成,他现在可是妥妥儿的贵州路上的核心领导人之一,也是联合理事会的核心人物之一。

    而当初看起来比杨泉更受重视的思州田易,在这一过程中却是渐渐地落后给了杨泉。

    不是田易不给力,而是田氏家族在这个过程中,始终没有下定决心破釜沉舟地跟随萧诚,比起杨庆,思州之主田畴在这一点上,有些掉了链子。

    所以到得如今,田易仍然只能在安抚使衙门之内供职,而杨泉却已经独镇一方了。

    而这个差距,只怕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来越大。

    小心翼翼地落后了萧诚半个肩头的距离,杨泉陪着萧诚,在堤岸之上缓步而行,护卫,幕僚都远远的落后了十几步,免得打扰了这两位的谈话。

    已经是萧诚到这方土地的第七个年头了。

    来时还只有十八岁。

    现在却是已经二十五了。

    对于萧诚来说,他已经经历了太多,但对于旁人来说,二十五岁的一路安抚使,仍然是前无古人,而且,只怕也是后无来者了。

    “大理现在倒是打得热闹。”杨泉笑着道:“只是没有想到,高迎祥还真能撑,都打了八个月了,虽然狼狈之极了,但居然还没有垮!”

    自从高迎祥率边军发起反攻到今天,双方已经鏖战了八个月。在萧诚的计划之中,高迎祥应当很快就会支撑不住的。因为董羡在控制了中枢之后,又取得了关键州府的支持,更重要的是,他控制了相当一部分边军的家卷,特别是军官的家族。

    与大宋一样,大理的军官也大都是将门世家出身。

    在速战速决击败董羡的计划失败之后,高迎祥便就此陷入到了困境当中。

    背叛他的人,越来越多了,而他能控制的地盘,也愈来愈小了。

    他之所以还能支撑到今天,一来是因为董羡麾下的那些将领太拉胯,作战经验远远不如高迎祥,二来也是高氏家族执掌大理政权多年,余泽尚未耗尽。

    但随着时间的迁移,百姓对于战争渐渐地厌恶到了极点,人心思定,大家不想再打了,高迎祥得到的支持正在一点点的减少。

    董羡也开始大胆的启用那些背叛了高迎祥的边军将领们反戈一击来与高迎祥作战。

    这些重掌军权的家伙们,战斗经验丰富,而且对高迎祥的凶狠,比起原先的那些统兵将领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今,高迎祥已经步履艰难了。

    “快了,这个冬天里,他就应当向我们求援了。”萧诚微笑着道:“要不然,他熬不过这个冬天的。”

    “这么说来,大理很快就要成为云南了!”作为联合理事会的核心人物,杨泉自然是知道萧诚对于大理的规划的。

    萧诚大笑起来:“希望明年能把这一些事情做完,然后才能把精力放在别的事情之上。时不我待啊,总感觉时间不够用。”

    “抚台还如此年轻,怎么会时间不够用呢!”杨泉笑道。

    “是真觉得不够用,辽国那边,咄咄逼人!”萧诚停下了脚步,伸手拂开了眼前的垂柳,看着脚下缓缓流动的河水,道:“中京已经快要修建完成了,一旦让辽国皇帝完成了五京的整合,下一步,就必然是要南征了。”

    “所以,我们要尽快地加强实力,到时候可以北上抗辽?”杨泉深吸了一口气:“抚台,以我们现在的处境,即便是我们有心勤王,汴梁那位,也不会让我们去吧!”

    “你想多了!”萧诚冷笑:“以现在汴梁那位的搞法,一旦辽人大举南下,河北不能守的话,辽军只怕就能长趋直入,直接兵临东京了!”

    杨泉张大了嘴巴:“这,这不太可能吧?”

    “不太可能吗?”萧诚嘿嘿笑了起来:“知道吗?河北路上副都钤辖王俊,被押解入京了。”

    “王俊?他是萧总管以前的副手吧?听说军事之上也是一把好手,以前河北练兵布防等一应事务,安抚使马兴不是都依靠着他吗?怎么忽然之间就倒台了?”

    “王俊是我大哥的副手,天生就身上不干净了。”萧诚道:“朝廷本来就疑忌他,要不是马兴一力支持,他早就垮台了。到了这两年,辽军势大,无孔不入,王俊为了巩固边防,手段渐趋激烈,终于还是触动了河北路上豪绅大户以及许多官员的切身利益,这些人,合力把他拿下了。这一次,马兴也保不了他。最好的结果,也是一个罢官丢职的下场。”

    “人啊,这一辈子,真得跟准人。”杨泉叹道:“王俊要是不离开萧总管,现在在西北,只怕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当年就那么一念之差,现在便身陷令圄,前途难测了。”

    “王俊个人如何,我懒得关心。”萧诚道:“但是他这一去,河北边防,只怕就要漏成个筛子了。马兴和郑雄两人,都没有王俊深悉河北防务上的问题,即便两人想要做点什么,在河北那些地头蛇的联合之下,这两人,恐怕也要深陷泥潭,步步难行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旦辽人打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自然是一溃千里,河北一丢,辽军无数骑兵,顷刻之间便能兵临开封,到时候可就后悔无地了。”萧诚道:“我之所以急,便是因为担心时间不够,辽人打过来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辽人是倾全国之力,而我,眼下却还只有这一路之地。”

    “马上就要有三路了!”杨泉道:“大理即将入手,岑抚台在广南西路的局面仍然没有完全打开,向抚台举手投降只是时间问题了。到时候理事会完全掌控这三地之后,以抚台之能,当能力挽狂澜于既倒。”

    “大厦将倾之时,不是能轻易便能挽回的。我们要做的,只是先图生存,再想反击。”萧诚指了指河道之上往来的船只:“这便是我这一年多来,为什么把更多的心思,都投入到了内河水师之上的缘故。”

    萧诚的担忧,在联合理事会内部,很多人都认为是杞人忧天。

    因为萧诚对他们说,辽国一旦发动对宋战争,只怕大宋朝廷压根儿就支撑不住,北方顷刻之间就会垮掉。

    在北方那种地域开阔的地方,宋军很难与辽军对抗。

    一旦真到了这种地步,萧诚想的就是先固守南方,以南方特有的地理条件,击退辽国。南方水系发达,而辽人恰恰在这方面是弱点。

    所以,萧诚像早先一力主持大举修路一般,力主陆上部队的发展先放一放,接下来几年的重点,是要打造一支能控制南方水域的强大内河水师。

    今年以来,光是从雷州水师基地调过来的造船大匠,便多达数十人。

    雷州水师基地和船厂,造的是海船,培养的是远洋水手。

    而遵义这边的乌江水师和船厂,造的却是内河船,培养的也是内河水兵。

    一个是为了未来,

    一个是为了眼前。

    两人站在大堤之上,看向脚下的这一大片水域以及更远处的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房屋。

    那边是船厂以及水师营地。

    “你觉得江雄还怎么样?”萧诚笑问杨泉:“为了把这个人从荆湖那边挖过来,我们可是下了大力气的。”

    “很谨慎。”杨泉道:“关键是他能让那些老到的造船师傅服气,就说明他是一个内行,至于以后如何,那就要再看了,杨泉不敢妄言。”

    正说着话,便见水面之上有一船其势如飞,从码头那边向着这里直奔而来。跟在两人身后的一批护卫,立时便有人下了河堤,剩下一些,也靠近了两人,警惕地注视着江上来船。

    杨泉道:“我差人去通知了江雄,让他来拜见抚台,这家伙,想干什么?”

    “大概是想看看我吧,他来我贵州路已经半年了,我还没有见过他呢!我知道他的斤两,他大概也想探探我的底细吧!”

    “胆子倒很大。”

    “胆子小了,怎么当得了兵头?”萧诚笑道:“缩头缩尾的家伙是做不成什么大事的。这江雄所在的江家,在荆湖也是有说头的,属于靠水吃水的人家,家里可不只这么一个玩儿水的,有走白道混官场的,也有走黑道混江湖的,这家伙,便是走黑道混江湖的。”

    杨泉愕然:“抚台,怎么还找了一个贼来建我们的内河水师?这江家既然还有人在荆湖水师里,我们完全可以挖那些人嘛!”

    萧诚澹澹地道:“关键是这个江雄更厉害一些。此人出身于江家庶枝,只能走黑道,但此人也是有意思,大概是心中不愤自己的未来早早注定吧,所以混出来以后,却是让本家的那些个嫡系,一个个的在水面之上吃了他的大亏。”

    “还有这样的事?这岂不是会让江家震怒?不收拾他?”

    “当然得收拾他!”萧诚道:“收买了这家伙的部下才将这家伙抓住,本来是要在宗祖祠堂里砍了脑袋的,我们的人好说歹说,卖了好大的人情给江家,将把人给弄了过来。”

    “江家这便放了他?”

    “江家族长也是个有见识的。其实内心深处也未免便想宰了这个家伙。毕竟这家伙是真有本事的。不过坏了家里的规矩也是不行,所以我们的人一去,其人有了台阶,便顺势而下。既利用这个江雄给家里又赚得了一些利益,又放了这家伙一条生路,以后这江雄有了出息,便算与本家不对付,但难不成还不是江家子弟了?”萧诚道。

    说到这些大家族的事情,杨泉便甚是熟悉了。

    他的大哥在与他争夺族长之位失败之后,愤而带领家人以及一些心腹离开了播州,离开了贵州路,看起来似乎是兄弟反目,但从另一个角度讲,又何尝不是去为杨家走出去开创另一番局面呢?

    万一杨泉跟着萧诚败了呢?

    以前杨家的人是不能离开播州,现在却没有这个顾忌了,朝廷巴不得杨家的人都走呢!

    “这个江家族长也是个人物,以后咱们走出了贵州路,倒真要去结识一番!”杨泉微笑道。

第四百五十八章:有造反精神的水师将领

    那是一条走舸船,本来就是在水师之间用来传令的船只,在两名士卒卖力的划行之下,其势如飞,船身如箭噼开江面,竟在身后形成一线白浪,径直向着江堤而来,眼看就要一头撞到岸边了,那走舸却是唰地一下在水面之下来了一个漂移,整条船便恰好地靠着岸边停了下来,那江雄一按船沿从内里跳了下来,目中似乎根本没有看到江堤之下几个按刀对他怒目而视的护卫,径直看向了上面的萧诚与杨泉。

    走舸噼波斩浪,岸边漂移,动作还真是炫酷**拽炸,别看那些护卫一个个气愤难抑,实则上心里未尝不赞叹不已。

    便是杨泉与萧诚,也是啧啧称赞。

    虽然有孔雀开屏的嫌疑,不过要做到这一点,没有精熟的控船手艺,那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萧诚去过雷州水师,不过那里基本上都是大海船,最大的那艘战船列是超过了一万料,上头搭载了上千名士卒,内里还能装载士兵们一年所需粮食,菜疏等。

    在雷州,看到的是水师的壮观与雄伟,论起操作之精巧,似乎比起眼前这技艺,还是有所不如的。

    毕竟一个是内河水师,一个是远洋水师,术业有专攻,差距还是蛮大的。

    萧诚的眼睛落在江雄的一双脚上,这家伙个头并不高,看起来最多也就七尺的模样,但一双脚却有些异乎寻常的大,此刻,赤着的一双脚踩在细沙之上,留下了一双双清晰的脚印。

    “荆州江雄,谢过萧抚台救命之恩。”

    江堤之下,江雄双手抱拳,一揖到地。

    不等萧诚回话,直起身来的江雄又是右手抚胸,单膝跪地,道:“乌江水师指挥使江雄,见过萧抚台,见过杨府尊!”

    这是一个有趣的人!

    萧诚大笑着,在杨泉有些惊愕的目光之中撩起了袍子,从堤上一跃而下,大步走到了江雄跟前。

    “果然豪杰!”他一把扯起了江雄,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转过头来对杨泉道:“荆湖江家有眼无珠,便宜我了!”

    “抚台谬赞,荆湖江家浸**师数代,经验丰富,人才如云,江雄只不过略知皮毛,不敢称道。”江雄谦逊地道。

    萧诚摇头:“只看荆湖江家不能不拘一格用人才,只愿意培养嫡系子孙,别枝旁庶便只能做那磨刀石,登天梯,萧某就要低看他们一眼,江指挥使,他们不用你,萧某却愿意大用你,来贵州路数月,感觉如何?”

    江雄微笑:“士为知己者死,萧抚台,可愿随我上船一游?”

    “有何不可?刚刚两位壮士的技艺让人眼前一亮,萧某正想领教领教!”萧诚道。

    一边的杨泉却是插言道:“江指挥使,本官也想同船一游,不若你我二人为抚台划船如何?”

    江雄点头:“自无不可。”

    杨泉这却是有些不放心萧诚一人上船的意思了。

    江雄挥手让船上两名手下下来,心中却是哧笑,心道我真有心做些什么,到了水上,凭我的水上功夫,你们便是两人,又能如何?还不是手到擒来。

    萧诚却只是微笑不语,似乎看穿了江雄的心思,却又对杨泉的提议并无反对。

    他来到了杨泉的地盘之上,要是不听杨泉的安排,别说杨泉不愿意,只怕一边的护卫队长都不愿意了。

    刚刚要不是杨泉主动说了这么一句,只怕他就要跳出来了。

    杨泉声称要为萧诚划船,但这家伙却压根儿不会划,上得船后,毛手毛脚,只一下子,便让走舸的船尖撞在了江堤之上,让还没有站稳的萧诚一个趔趄,刚刚扶稳了船帮,他慌张之下,另一只手一发力扳桨,船头倒是回来了,但船尾又撞到了堤岸之上。

    岸堤之上,先前那两个下船的水手,忍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一笑出声又发觉不对,赶紧捂住嘴,左瞄瞄右看看,发现左右的一些侍卫一个个看起来都绷着脸皮,但那眼角眉梢的笑意,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如果再瞧得仔细一些,还能发现他们紧紧地咬着嘴唇,大体上如果不咬紧一些,必定是会笑出声来的。

    “你去坐着,我来吧!”萧诚无奈走过去,拍拍杨泉的肩膀,惭愧无地的杨泉眼见自己是真的不行,只能让位。

    有些事情啊,你一看就会,一做就废。

    总是觉得别人行我也行的事情,往往一上手,才知道压根儿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江雄轻轻扳动桨叶,船只已是轻盈地离岸而去。

    萧诚与江雄两人对面而坐。

    走舸的桨位设置非常有意思,两名浆手相对而坐,屁股底下的座位居然是活动的,可以沿着一个固定的轨槽前后移动,双脚蹬在前面,起桨之时上身往前,入手之后全力向后。全身力道都可借用上,难怪这走舸行驶起来如此之快。

    而且这样设计还有一个好处,两名桨手还可以互相替对方观察情况,水战之中,箭石如雨,这样设计,倒是尽可能地让两位桨手的生存机率更大一些。

    数息之后,江雄有些愕然地发现,坐在他对面的萧诚,竟然能轻轻松松地跟上自己的节奏,而且看起来丝毫不吃力的模样。

    他下意识地加快了划桨的速度与桨页吃水的深度,倒不是什么心存恶意,只是单纯地有些好奇。

    据他所知,这位抚台,可是进士出身,而且还是二甲第十名。

    这个名次,可是能进瀚林院,能成庶吉士的。

    在江雄的映象之中,读书人,特别是是读出了一些名堂的读书人,似乎对体力活儿都有些不屑一顾。

    嗯,当然,有些特别的事情可以出外。

    大宋文人鄙薄武将,那是有传统的。

    但眼前这位,似乎有些不一样啊!

    自己已经使出全身力气的七八成了,对面好像仍然没有感觉到什么。

    当然,如果自己玩些控船技巧,估计对面肯定会吃不消,但这就是欺负人了。

    拿自己的吃饭本事去与人较量,就跟对方这时候提出来要跟自己比写一篇文章一样欺负人。

    两人似乎都没有使全力,但船上的杨泉,却已是脸色有些发白了,双手紧紧地抓住船帮子,他只感到江水似乎都跟船平齐了,这船,随时都有可能掉到江里去一般。

    而在岸上,一群士卒撒开脚丫子拼命地奔跑,也只能看到那船如向离弦之箭,在一股白浪殿后下,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牵马来!”侍卫统领怒喝道。

    江面之上,江雄放缓了划桨的速度,萧诚也随之慢了下来。

    “我以为你接下来还会来几个急速转弯什么的!”萧诚笑道。

    “抚台已经让我很惊讶了。您胆气之壮,气力之雄,在我认识的文人之中,是最厉害的。”江雄道。

    “其实我气力不错,水性也不错。”萧诚道:“别说今天风平浪静,便是风高浪急,从这里跳下江去,我也能轻松地游回到岸边去。”

    江雄抬了抬眉毛,似乎有些不信,但人家是抚台,既然这么说了,自己总不能说:吹牛!要不来试试。

    “不要把我当成你见过的那种文人看,也不要把我当成你熟悉的那种官员来看!”萧诚轻笑起来:“以后,你与我接触多了,会更加的了解我,现在我只是想告诉你,与我打交道,直接就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需要隐瞒,也不需要掩饰。如果是你错了,我会批你,如果你说我错了,我会内省然后改正,如果是别人错了,我会去查证然后根据事实来做出判断。”

    “明白了!”江雄深吸了一口气:“抚台年纪轻轻便能做出这偌大的一番事业,而且靠的不是家世,江雄一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

    “真是这样吗?”萧诚道。

    “真是这样!”江雄认真地道:“以前我是混江湖的,其实就是我们江家需要刻意培养这样一批人来证明自家的重要。”

    “养寇自重嘛,我懂!”萧诚道。

    “我们这些人,别的也许不行,但消息还是很灵通的。在南方绿林道上,不知道多少绿林头子对您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呢!”江雄很诚恳地道。

    “这是什么道理?”萧诚失笑:“好像我在贵州路上也剿了不少绿林好汉呢,自古官匪不两立,他们为什么要佩服我?”

    “抚台不见怪的话,我就直说了!”江雄道。

    “但说无妨!”

    “这些绿林好汉都说他们不过是小打小闹,却被朝廷通缉,一个不小心,就要被押赴法场,斩首示众,而像抚台您,明明就是这大宋天下最大的一个造反头子,但却混得风生水起,便连朝廷也要对您让上三分,活到您这份儿上,才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啊!”江雄竖起大拇指,眼睛里却暴露出几分不安。

    萧诚甚至觉得自己要是假装发怒的话,眼前这位乌江水师指挥使说不定立刻就会一头翻进水里,然后凭借着他高超的水性逃之夭夭。

    “借这些绿林好汉一句话来回答你。”萧诚叹道:“只看到强盗吃肉,那里看到强盗挨打呢!各人只知各人的苦,那里能对别人的苦感同身受呢!只有坐在这个火盆之上,才能体会到里头的难处。”

    “抚台所思所虑所求,又岂是那些草莽汉子能想到的!”坐在船舱里头的杨泉却是冷笑道:“这些绿林好汉往往打出旗帜,说什么劫富济贫,说什么替天行道,其实狗屁都不是。江雄,你到了遵义也有半年了,看到我们这里如何?”

    江雄点头道:“虽然还比不上荆湖富庶,但那勃勃生机却是比荆湖要强得太多。我接触到的官吏,也与那边大大不同。萧府台,杨府尊,也不瞒你们说,我原本是打算着到这里来看一看,如果与荆湖那边一般无二,我是准备跑的。”

    “你跑得了?”杨泉哼了一声:“我们花了大价钱把你弄来,岂能让你轻易就跑?便算你能跑,你还有老婆娃娃在遵义呢!”

    “我老婆娃娃的水性,比起一般人来,也强得不是一星半点!”江雄笑道:“真要跑的话,只需一走舸,便能让我一家子逃得无影无踪了。”

    “现在没准备走了吧?”萧诚笑道。

    “没准备走了。”江雄道:“我发现贵州路上的官员做事干脆利落,也少有拿捏别人逞威风,更不见克扣粮饷等,清廉之风让我叹为观止,我觉得这么一个特别的地方,再加上这么一个特另的抚台,还是很有搞头的。”

    萧诚大笑:“如此,便说说你的想法吧!”

    “抚台是想在乌江之上练水兵吧?”江雄道:“为未来准备?”

    “为何这般说呢?”萧诚有些好奇地道。

    “这个很简单。先从贵州路上的实际情况来说,过去,这里很穷,其实现在,比起荆湖等地,这里还是算穷。虽然水路纵横,但水运并不发达,连成气候的水匪都没有几支。”江雄道:“抚台其实并没有迫切成立水师的需要,但我看抚台对水师的建立非常重视,那就只能说明,抚台不是为了现在,而是为了将来。不是为了贵州路,而是为了将来能走出去。”

    “说得有道理,还有其它的原因吗?”

    “当然有。”江雄道:“从我们的船厂造的船也可以看出这一点。这半年来,乌江船厂里造的船,以马船为主,战船只不过廖廖几条,还都是小型的。这说明抚台现在更重视水路的运输情况,一旦有事,这些马船便能将贵州路上的精兵悍将迅速地沿着水路运出去。往近了看,我觉得抚台大概是先想利用这些马船往大理那边运兵吧?”

    萧诚挑了挑眉头,笑了笑,却是没有做声。

    “现在您并不指望水师马上便能投入战斗,所以战船可以慢慢地造,那能战斗的水兵,自然也就要慢慢地培养。”说到这里,江雄脸色有些潮红:“抚台,您将来真的准备造反杀出去吗?”

    “放屁!”眼见着他越说越不像话了,杨泉怒喝了一声:“抚台是为了将来对付辽国人。”

    “辽国人?”江雄瞪大了眼睛,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那模样,当然是不信的了!

第四百五十九章:山穷水尽

    辽国很强大,但是很遥远。

    这便是南方人对于辽国的最基本的认知了。

    即便是江雄这样的人,也不例外。

    他们从来不认为,有朝一日辽国人会兵临城下,会打到南方来。

    所以,对于杨泉所说的萧诚一力发展内河水师,是为了将来对付辽国人的说法,哧之以鼻。

    只不过杨泉是上官,不好反驳。

    那一副你尽管这样说,我要是信了就有鬼的模样,气得杨泉干脆扭过头不再言语。

    像江雄这样的人,你不能把铁一般的事实摆到他的面前,绝对不可能扭转他的看法,说得再多也是白搭。

    现在杨泉拿什么来证明自己的言论?

    他根本就拿不出来。

    因为他也是听从于萧诚对于未来的判断。

    因为他对于大宋的将来,也是持一个悲观的态度。

    “水师船只形制多样,与民间船只的区别,主要是动力和功能。战船制胜,一靠作战功能,二靠快速灵活。前者表现在战船的形制和功能之上,后者表现在战船的动力构成之上。抚台,我们内河水师经常运用的船只,多达四十余种呢!”江雄笑道。

    “这么多?”萧诚讶然之余,脱口而出。

    “是呀,根据不同的需要,会配备不同的船只。”江雄道:“荆湖水师,便具备这些功能,可以说,荆湖水师,算得上是整个大宋最强大的一支水师。”

    “比泉州、广州等地的大宋水师还要强?”杨泉反问。

    “杨府尊,这可不兴抬杠的。”江雄道:“泉州、广州等地的水师,那是主要负责近海安全,是海上的水师,荆湖水师是内河战船,两者有很大区别的。真要让这两个地方的水师开到长江里来对上荆湖水师,谁胜谁负还真难说呢!”

    “那些水师的船只可大得很,一般都是三五百料的中型战船,最大的有数千料的大型战船。”杨泉道:“据我所知,荆湖水师最大的战船,不过千余料,而且数量很有限。”

    “内河作战,要的是战船搭配合适,配合娴熟。光大有什么用?内河不像海洋,有足够的空间,可以最大可能地借助于风力,那种大船真到了内河,您信不信我有一百种方法在战斗之中让他沉没?”江雄道。“当然了,要是到了海上,那又是另一种说法。我承认,大海之上,船大帆足,便能占据足够的优势。”

    “说得有道理,早先我也听人说过这方面的问题,所以这才有了另外建设一支内河水师的意思。”萧诚道。

    “是郑之虎吧!”江雄道。

    “你知道他?”

    “都是吃水上这碗饭的,当然知道。”

    “江家与郑家,孰强孰弱?”杨泉问道。

    “虽然都是吃水上饭的,但却是不同路数,不好拿来比!”江雄道:“内河之中,自然是江家称雄,大海之上,郑家为王。更何况现在他们还拥有了上万料的大战船,这东西开出去,便足以吓死人!”

    萧诚一笑:“不过那玩意儿开不进内河来。江雄,给我讲讲,乌江水师什么时候能基本具有作战能力,什么时候能完全控制西南水域,什么时候能够出去与荆湖水师一较长短,我不喜欢空口白话,只想听到实实在在的计划与时间进度表。而与之相对应的,我会根据我的要求,给你提供相应的助力,而你,需要拿出我想要的结果。行,升官发财,不行,滚蛋!”

    萧诚的干脆利落,让江雄涨红了脸。

    “我当然行!”

    走舸就这样在江面之上飘飘荡荡,江雄滔滔不绝,萧诚侧耳倾听,两人都懒得理会小船,而另一个杨泉却又不会操船,只能随波逐流。

    再往下漂了一阵子,却是一个巨大的洄水湾,小船自然而然地就顺着水流进了这个洄水湾,而乌江水师的大本营,就在这里。

    也难怪江雄对于走舸毫不理会,很明显他知道,就算不管不顾,船最终还是会到目的地的。

    乌江水师现在自然还很弱小。

    除了江雄带来的一部分人之外,就是从雷州水师基地调来了一批人,另外就是精选了一批水性不错的士兵,外加自民间招募了一批人。

    水性不错,距离成为一名熟练的战船水手,一个合格的战船士兵还是很远的,而训练出一支水师强军,可比练一支陆上军队的难度更高。

    真要说起来,水师还真是一个技术兵种。

    荆湖水师之所以强,是因为人家有好几辈人的积累。

    虽然内里的问题也很多,但总体上来说,底蕴还是在的。

    而江雄对于萧诚较为急迫的要求,最为粗暴的方法就是以打代练。

    贵州路上水系还是很发达的,虽然没有什么成规模有气候的水匪,但吃水上这碗饭的也还是有的。

    所以江雄的目标瞄上了他们,要么投降,要么被消灭。

    乌江水师现在打不过荆湖水师,难道还奈何不了你们只有几条破民船的水匪吗?

    真要盯上了你们,连跑你们都跑不掉。

    而且清理乌江以及各大支流,也是萧诚的要求,对于贵州路来说,大力加强水运,也是一个将各地联系得更紧的一个好方法,对于促进各地经济也是有好处的。

    萧诚在遵义路上盘桓了十余天。

    先是去了乌江水师,然后又去视察了天平军。明年,天平军便也会在杨斌的带领之下准备参与到对大理的战斗中去了。

    收复大理,萧诚准备让麾下各军轮流加入作战,检测部队最真实的水平就应该是在战场之上。

    说起来贵州路上的各支军队,好像一支在打胜仗,但真要论起来,他们却是没有打过多少硬伏的。

    最初的统一贵州路上各羁縻州,那些部族的战斗力实在是不值一提。再后来打罗殿国,罗氏鬼国,更多的是靠萧诚以及一群将领的出其不意,以奇以速制胜,这也包括了最后的对叙州三路蛮的战争。

    而接下来对大理的战争,就不一样了。

    虽然现在的大理,已经打得跟一锅稀粥似的,整个国家乱成一团。高迎祥集团也罢,董羡集团也罢,还是其它盘踞各地的门阀势力也好,人家可都是正儿八经的一国之军队。

    想要正对对抗并且消灭他们,肯定是要经历苦战的。

    而这,也正是萧诚想要做的。

    军队需要磨砺,如果连现在的大理军队这道坎都翻不过去,那将来如何能承担大任呢!

    萧诚甚至做好了受到一些挫折的心理准备,唯有如此,才能让麾下的军队真正地变得强大起来。

    百战百胜的军队,从来是不存在的。

    只有百折不挠的军队,方能走得更远。

    王柱的天狼军,范一飞的天武军,现在已经有了一些模样,其它的如天平军,天义军,天南军,天鹰军就都还差了一些火候。

    大理,将是他们的炼兵场。

    高迎祥勒马道旁,目无表情地看着麾下军队一队接着一队的从身边经过。

    一个月前,发动的弄栋府战役,至此以他的全面失败而告终,现在,他不得不撤回到会川府舔食伤口了。

    战争已经打了快要一年了,从最初的势如破竹,一路直攻到国都之前,到现在仅仅剩下会川一府之地,高迎祥知道,胜利,距离自己已经越来越远了。

    其实在他听到善阐府被董羡攻破,高家一门惨死的消息之后,对于今天这个结果,便有了一些心理准备。

    他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二叔以及盛宏他们,在兵精粮足,军械齐备的情况之下,怎么这么快就丢掉了都城。

    如果他们能坚持到自己回来,便能对董羡形成反包围,四面包围中心开花,一举便能将所有的反高联盟击碎。

    甚至都不需要战争,只要他们能坚持到回来,所谓的反高联盟自然而然就会垮台,一定会有很多的投机分子,争先恐后的来到自己面前卖好。

    但所有的希望,都在都城丢失之后,成为了泡影。

    虽然现在以董羡为首的联盟也有着各种各样的矛盾,但他们在对付自己这一点上,却是有志一同的。

    因为在攻下了都城之后的大屠杀,他们每一个都有份。

    高氏一族除了自己和在边军之中的一些人之外,其余所有人都已倒在了血泊之中,包括妇孺老人和孩子。

    这些人知道自己一旦得胜必然会清算,所以,他们无比迫切地想要弄死自己。

    士兵们也都垂头丧气,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这一走,他们便再也回不来了,接下来,便该是敌人的围攻了。

    脸上微微一凉,高迎祥抬头,又感觉到几点凉意落在了脸上。

    居然下雪了!

    看着那虽然稀疏,却实实在在的雪花,高迎祥心里有些发凉。

    好几年没有看到过雪了,今年,居然下雪了?

    今年这个冬天,会更冷,而对于他来说,当真可以称得上是一句雪上加霜啊!

    “大将军,谷正没有按命令退下来,而是往兰溪郡方向走了。”一马飞驰而至,马上将领喘着粗气,脸上既有着愤怒,又有着不安。

    谷正虽然只是一名营将,但统带着的却是高迎祥手下也在为数不多的骑兵,一向在战争之中为军队前驱、哨探、断后,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而高迎说对于谷正也一向是恩遇有加,信任之极。

    “请大将军给我一支骑兵,我去把他追回来!”将领道。

    高迎祥没有作声,只是脸上的悲怆之色更浓重了一些。

    连谷正也走了啊!

    也不知现在那些还跟着自己的将领,还会有多少人真正的追随自己,更不知道这里头有多少人甚至会暗怀鬼胎,正悄悄地打着主意准备找机会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不追了!”高迎祥叹息道:“战事之中他还是尽心尽力的,此时才走,也算是对得起我了,要是他想卖了我,前些天很容易便能让我大败亏输的。此刻,他是觉得他已经尽心尽力,也该为自己打算了才走的,他对得起我!”

    “大将军,可是谷正这一走,影响太坏了!要是不加以制止,会影响到全军的。”将领压低了声音道:“大将军要是不追究,军中群起效彷,那我们还能有多少人能撤到会川?”

    高迎祥微微一笑:“愿意跟我回去的,才是我想要的,放心吧,等到了会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想走的,就走吧,总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大将军,要是没了兵,敌人反攻过来,我们到时候拿什么招架?”将领难得地反驳起高迎祥来。

    高迎祥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道:“李严,放心吧,董羡现在还不想这么快地把我弄死呢。我死了,他拿什么来控制其它各镇各府各郡呢?这个冬天啊,董羡他们一定很忙,忙着分配果实。在这些东西没有分配好之前,他们一定会留着我做为一个共同的敌人的,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保持团结啊!”

    “一群饿狗争食,大理落到了他们手中,怎么能有个好!”李严吐出一口浊气。

    高迎祥没有说话,出了半天神儿,这才一打马匹,道:“走吧,我们去会川过冬,今年一定很冷,咱们要想法设法地多备一些过冬的物资呢!能跟我去会川的,都是我高迎祥的好兄弟,以后我会报答他们的。”

    看着高迎祥的背影,李严扬了扬眉毛,看起来大将军心中似乎有了什么主意。

    但愿真如高迎祥所说,这个冬天,敌人不会来。

    “李将军,我们怎么办?真要跟着去会川府吗?”一名校尉打马走到了李严的身边,低声问道。

    “当然!”李严点点头。“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呢,我相信大将军一定会带领我们起死回生的。”

    “但愿吧!”校尉道。

    “你是建昌府人吧?”李严突然问道。

    “是啊,现在建昌府被宋人抢去了!”校尉道:“当初我们走得急,也不知道现在家人怎么样?是不是还活着?”

第四百六十章:无可奈何

    啪哒一声,一袋粮食从粮车之上摔落下来,束口的绳索松脱,内里的粮食洒了一地,周边所有人的眼睛都转向了粮食洒落的地方,然后,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瞪大了。

    因为掉落在地上的粮食里,最少有三分之一是变色的陈米,霉米。

    带队的校尉弯腰,从地上抓起了一把烂米,缓缓地站了起来,慢慢地将手伸到面前的分发粮食的军官面前:“高粮官,这就是你给我们的粮食?”

    高宾垂着头看着对方手里的粮食,却并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校尉愤而扔掉手里的米,转身走到粮车之前,从内里随便再扯住一袋粮食,抽刀一刀子就捅了进去,手腕一转,粮袋已经被剖开,哗拉一声,内里的粮食掉落出来,比先前那一袋好一些,但里头也有很多的霉米陈米。

    周遭士兵大哗。

    “高粮官,明天就是新年,没肉没酒也就不说,连粮食都给的这样吗?”校尉愤怒之极:“我们一路跟着大将国出生入死,你竟然敢这样对待我们?”

    姓高的粮官嘴巴张了张,却没有辩解什么。

    “早就知道你贪,但没想到这胆子这样大,居然敢贪到我们的头上!”校尉伸手推搡了一把粮官,把对方推了一个趔趄。

    如果不是对方姓高,而且还是大将军的近亲,是心腹,这位校尉早就一刀子捅过去了。

    压抑住心里的愤怒,校尉大步向着粮仓方向走去。

    “你想干什么?”高粮官一惊之下,上前一步,拦在了他的前面。

    “干什么?这还要问吗?”校尉冷笑:“我只是替我们兄弟拿回该我们的东西。高粮官你放心,我绝不会多拿一斤,但你想用这些玩意儿湖弄我们兄弟绝对不行。”

    “你想抢粮吗?”高粮官呛的一声也抽出了刀。

    “不是抢,是拿回属于我们的粮食!”校尉冷笑着指了指地上的那些烂米,道:“这官司,就是打到大将军面前,我也是不怕的。”

    “来人!”高粮官被校尉又推得后退了几步,却是大声招呼着周围的护粮卫队:“护卫粮仓,发信号,有人想抢粮!”

    周边的护粮卫队以及仓库内的士卒一涌而出,在高粮官的身后列成了队列,刀出鞘,枪入林,已是列成队形。

    校尉看着这阵势,却是哈哈大笑起来:“老子们在前线与敌人打生打死,有时候一饿好几顿,你们这些狗东西守着粮仓,一个个吃得脑肥肠油的,居然还敢谋夺我们的粮食,你们的那些狗屁勾当,不要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以前不说,是懒得理会,现在大家都快要没得吃了,你们还这样干,我看是活腻味了!”

    校尉一抽刀子,用力拍着胸甲,发出咣咣的响声,在他的周边,一些来运粮的士卒看着地上的那些霉米,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们也慢慢地聚集起来,与粮仓卫队对峙。

    而且这些人都是沙场之上百战余生的人,往那里一站,杀气四溢,抽刀的人很少,但他们就那样一步一步的向前慢慢地押,就把粮仓卫队给逼得步步后退。

    响箭冲天而起,高粮官有些惊慌失措,回头看了一眼,再有十几步,可就要退到仓库边上,退无可退了。

    可是粮仓,是万万不能让这些人进去的。

    “再向前,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他嘶声吼了起来。

    “你不客气一个试试啊!”校尉冷笑。

    高粮官手里的刀,顶在了对方的胸甲之上,可那校尉上身前倾,高粮官却是不由自主地往回缩手。

    马蹄声骤然响起,看到远处出现的那人影以及随后的旗帜,高粮官却是松了一口气。

    “李严将军,你来得正好!”高粮官松了一口气。

    “李将军,你要为我们作主啊!”凶悍的校尉看到李严,也是高声大叫起来。

    李严翻身下马,看了一眼地上的霉米,又看了一眼那校尉,怒道:“有什么事情,不知道回去找上官甚至于去找我吗?敢在粮库重地撒野,你是不想活了?”

    “李将军,你不能因为他姓高就袒护他呀!”校尉委屈地大叫起来:“您看看,明天新年呢,这狗东西,把好东西藏起来,却给我们这些东西,这是没把兄弟们当人啊!”

    “还犟嘴!”李严大怒,噼手就是一鞭子抽下去,那校尉一个哆嗦,虽然不再作声了,但那眼中的愤恨,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李严转身,看着高粮官,不等对方辩解,已是一伸手,“将这个东西给我拿下!”

    高粮官愕然,不等他辩解,李严带来的士卒已是一涌而上,将他摁在地上绑了起来,而那些粮库卫队,因为下令抓人的是李严,竟然也是不敢发一声。

    李严虽然不姓高,但在高迎祥的面前,却比这位姓高的地位要高得太多。

    “等着!”李严回头对那校尉吼了一声。

    挨了打的校尉此刻脸上满是兴奋和崇拜的神色:“我就知道,李将军是会为我们作主的。”

    他回头对士兵们吼道,士兵们一个个也都欢呼起来。

    李严笑了笑,示意卫兵将高粮官架了起来,走进了粮库。

    库房的大门重重地关了起来,李严的脸色却是垮了下来。

    高粮官用力地挣扎了起来:“李将军,你什么意思?”

    李严挥了挥手,卫兵们松开了高粮官,退了出去。

    “李将军,你是知道实情的。”高粮官扭动着身子道:“粮库这边一共有十个大仓,现在只有一个仓有粮食了,剩下的,都是假的,便是这些霉料,陈米,都是我费了老鼻子劲儿弄来的。”

    “我知道!”李严道:“高司曹,但是要让士兵知道我们其实已经没有了伫备粮食,你觉得会怎么样?”

    高粮官一下子沉默下来。

    “所以,高司曹,今儿个既然事发了,也就只有拿你来先顶缸了,这也是大将军的意思!”李严道。

    “你什么意思?”高司曹变了脸色。

    “只能说是你的问题了!”李严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只能说你贪赃枉法,盗卖军粮,这才使得粮食出了些问题。”

    “李将军,这个罪名我可承担不起,这是要掉脑袋的。”高粮官大叫了起来。

    “如果不这样说,军队垮了,那就不是你一个人掉脑袋了!”李严冷哼道:“放心吧,也不至于就砍了你的脑袋,但要平息士卒们的愤怒,总得让你去大牢里走一遭。”

    “便是砍了我的头又有什么作用?”高粮官道:“难不成还能变出粮食来?”

    “先顶过这几天时间,也许,会有粮食过来。”李严却不肯再说了。“所以,高司曹,我跟你说这些,便是让你去了大牢里,嘴巴严实一些,这样,等粮食到了,也算是立了一功,知道吗?”

    “这口黑锅,说不定会压死我!”高粮官颤声道。

    “都是为大将军效死!”李严拍了拍高粮官的肩膀,叹息道:“希望粮食能马上进来!”

    从粮仓里随手抽出了两袋米,扔给了自己的亲卫,努了努嘴,两个亲卫会意地提起粮袋,走出了大仓。

    雪白的大米,让等在外面的校尉笑居了一朵花。

    但看到李严铁青的脸色,却又有些疑惑。

    然后,他便看到高粮官被五花大绑地押着走了出然,然后向着大将军府方向疾走而去。

    “大将军,这是出了什么事情?难不成这狗崽子还当真动了军粮?”

    李严脸色沉重地点了点头:“这狗东西当真动了,用霉米陈米换了好米,把好米拿出去卖钱了,不过也不用担心,我们能马上把米追回来。让兄弟们撑两天,这些米虽然烂了一点,但好歹也还能顶饿,能顶上几天。我们马上逮了那家伙的下线,便能把粮食追回来。”

    “这狗东西不会把粮食卖到对面去吧?”校尉看着高粮官的背影,咬牙切齿:“那只怕就追不回来了,今年,大家都缺粮呢!”

    “追不回来,就去抢回来!”李严冷声道。

    大将军府,高迎祥的面前,一个文官正在声泪俱下地哭诉着。

    “大将军,求大将军拿一些军粮出来救济一下会川百姓吧!大将军出征之前,下官可是竭尽所能为大将军征集了所有的粮食,现在会川百姓家无隔夜粮,每个村子都有人饿死了,再这样下去,只怕,只怕就会生出大乱子了!”

    李严走在大厅之外,看到这一幕,一下子便停下了步子。

    “你进来吧,正好把实际情况,给杜府尊说一说!”高迎祥招了招手。

    李严走进了大厅,没有解释,却是直接对高迎祥道:“大将军,粮仓那边的乱子,先蒙过去了,我把高司曹抓了起来,说他盗卖军粮。”

    跪在地上的杜知府一跃而起,惊吓地道:“什么,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严道:“杜府尊,不是大将军不放粮,而是没有粮了。我们退到弄栋府之后,遭遇了一场大败,后勤辎重大营被袭,抢出来的粮食根本就没有多少。现在为了稳定军队,我们只能说是高司曹盗卖军粮,先遮掩一下。你说,我们现在连军队都不能保证粮食了,哪有粮食给你?”

    杜知府失魂落魄,“这怎么办?这怎么办?”

    “大将军,建昌府那边的粮食,什么时候能进来?有多少?”李严问道。

    “十天之内,应当会有一批粮食过来,大概十万斤吧!”高迎祥道。

    “那就还好,对方愿意卖我们粮食,这就好办了。”李严道。

    高迎祥缓缓摇头:“这批粮食,对方不要钱,说是襄助我们的,他们说了,他们也没有余粮!”

    李严脸色微变:“不愿意卖?”

    “是啊,不要钱的,才是最贵的,他们不是没有粮,他们是不想卖给我们!”高迎祥苦笑道:“他们在等我山穷水尽,等我无路可走。这批十万斤的粮食,只是他们抛出来的所谓的善意罢了。”

    杜知府瞪大了眼睛看着高迎祥,听到这里,他大概也猜到了建昌方面是什么意思了。

    “大将军,他们,他们是要您向他们投降吗?”

    高迎祥扫了他一眼,道:“要我投降,只不过是一个引子罢了,他们真正看上的,是整个大理。萧诚,想要吞并整个大理,这个饕餮看到了机会,怎么会放过这么美的一顿大餐!”

    “万万不可!”杜知府大叫了起来:“大理国数百年基业,当年宋太祖玉斧噼地为疆,现在怎么能引狼入室?大将军,您要是投奔了他们,带着他们夺了大理,高相国九泉之下,也不会安息的。”

    高迎祥微笑了起来,转身走到了大堂正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李严却是不动声色地走到了杜知府的身后,弯腰从靴子筒里摸出了一把短匕,踏前一步,一手捂住了杜知府的嘴巴,另一只手从肋下轻轻巧巧地便刺了进去。

    那杜知府瞪大了眼睛看着前面的高迎祥,满眼都是惊恐,都是不敢置信。

    李严一松手,杜知府不通一声跌倒在地上,两条腿儿只是蹬踏了几下,就再也没有了声息。

    “杜家在城内明明窖藏了那许多粮食,却是一毛不拔,真当我们不知道?”李严踢了对方一脚,“你看我们军事上不顺,便派人与董羡眉来眼去,当我们不知?今日还到这里替狗贼试探我们虚实,嘿嘿,你不死谁死!”

    高迎祥挥了挥手,道:“去,带人围了杜家,把他们家的窖藏粮食搜出来,然后对士兵说,这便是高宾盗卖的军粮,这样,你说的话,也圆上了,也暂时不必拿高宾的脑袋出来顶罪了!”

    李严点了点头:“大将军,杜家在会川还是颇有势力的,这一次,不能手软!”

    “你去办吧!”高迎祥点了点头。

    “但是大将军,这也管不了多长时间啊,接下来,我们到底要怎么走呢?”李严轻声问道。

    “已经派人去建昌谈了。”高迎祥神色暗澹:“现在,我们还有别的路好走吗?”

第四百六十一章:如何安置我?

    会川大族杜氏,一夕之间便被连根拔起,全族数百人,全都沦为了刀下之鬼。而受他们牵连的人,更是多达数千人。这些人,一些掉了脑袋,一些关进了大牢,一些被罚去做了苦力。

    乱世用重典,动乱时节,没有人跟你讲道理,有的只有**。

    杜氏的灭亡在会川引起了一些小小的涟漪,在军队面前,即便有些什么想法,也只能深埋在心底。

    当然,从杜氏本家以及那些旁枝庶族家里搜出来的大量的粮食,让军队也好,百姓也好,都出离的愤怒。

    大家都没得吃了,你们居然还藏着这么多的粮食?

    可以想象得当的,连军队都在发愁怎么填饱肚子的时候,普通百姓家里的生活是一个什么样子的。

    而且,在官方的通报之中,是杜氏家族与军队中的高层勾结,盗卖军粮,这才使得前方战事失败,大军不得不撤回来。

    有了这大堆粮食作为左证,杜氏不得不亡。

    会川府各地支起了粥棚,没饭吃了的老百姓一天可以获得一砍稀粥来度命。

    同时,高迎祥下令,开放整个会川的山林,河流,百姓可以自由在其中觅食。

    原本,这些山林河流都是有主之物,其中一部分,自然便是杜家的。

    现在全都无偿地向百姓开放了。

    杜家自然是无人会说话了,而会川的其它家族,也都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这个时候唱反调,都用不着高迎祥调军队过来收拾他们,老百姓都能让他们死上无数遍。

    而高迎祥则用这两个命令,暂时稳定了局势。

    原本暗流涌动的会川,在冬日里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半个月之后,来自建昌的粮食,终于抵达了会川府城。

    上百辆粮车组成的庞大车队,连绵来绝数里地,这样的场景,不但让军队心安,也让百姓心安。

    虽然只能喝点稀粥,但总还能活着不是?

    等熬过了今冬,春天来了,万物复苏,便又多了许多活下去的可能。

    也许到了那个时候,年辰又好了呢?

    天将亮未亮的时候,下了一会儿雪籽,地上没有积存下来雪,却在天亮之后,在地面之上形成了薄薄的冰层,马靴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卡卡声。

    李严便是踩着这样的薄冰,一路走到了大将军府。

    昨天,他累得够呛。

    上百车粮食要一一清点入库,这样的事情,总不能劳动高迎祥,只能是去镇场子。

    相对于百姓现在的平静而言,军队之中其实并不安生,因为他们知道更多的事情。如果李严不在场,天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当然,除了粮食,安置这些随粮食而来的人,却是更重要的事情。

    熟门熟路的走到了高迎祥的书房外,外面的警卫向李严叉手行礼。

    “大将军昨晚上一夜未睡!”警卫低声道。

    李严一愣,却又心中所有悟,叹了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外面已经大亮了,但屋内却还是一片黑暗。

    黑色的窗幔将光线全都阻挡在了外面。

    火盆里的银炭早就烧光了变成了一盆白灰,屋子里的温度比外头高不了多少,看着高迎祥的模样,李严脚步微顿,旋即又关上了房门,走了过去。

    屋内唯有一片灯光映照在墙上,那上面挂着的却是一张大理全域图。

    而高迎祥,却裹着一床厚厚的棉絮,跌坐在地图之前,抬头仰望着地图,看那模样,似乎已经维持了很长时间了。

    “大将军!”走到高迎祥身后,李严躬身行礼道。

    高迎祥没有回头,只是略微仰头,以近乎呻吟的声音喃喃地道:“江山如此多娇!”

    李严默然不语。

    这如画江山,就差那么一点点,便成为了高家基业。

    如果高颖德不死,董羡之流,如何掀得起这滔天巨浪?

    当擎天之柱轰然倒下,一切便已不可逆转。

    高迎祥一向自诩,往日也对父亲作为颇有微辞,自认为如果是自己来做的话,或者能做得更好。

    但真到了这一时刻,他才发现,自己距离父亲的差距居然是如此之大。

    拍了拍身边地面,高迎祥道:“坐,坐下再好生看看吧!”

    李严盘膝坐下,仰头看着地图。

    “大将军,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李严低声道。

    高迎祥呵呵一笑:“然后呢?”

    李严默然。

    “然后我们就在这会川,等着董羡把内部的矛盾勾兑好,各家把利益分配妥当了,然后再一次联军向我等进攻,而我们,便洗干净脖子等着他们来砍吗?”高迎祥冷笑道。

    “至少祖宗基业还在!”李严道。

    高迎祥长身而起,双臂一振,将裹在身上的被窝抖开,大步向前,两手抓住墙面上的那副巨大的疆域图,哗啦一声,已是将图纸从墙上扯了下来,然后双手交替,转眼之间,已是将这副图纸撕了个稀乱。

    “高家都没有了,还有什么祖宗基业!”高迎祥脸上露出了狰狞之色,“素性便干脆一点,将这摊子掀了,谁也别想得到好。”

    李严起身,微微躬身:“属下愿跟随大将军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安排那罗信与我见面吧!”高迎祥伸手揉揉僵硬的脸郏。“他们大概已经等不及了吧?”

    李严走出了大将军府,回头看着那在身后缓缓关上的朱红色的大门,脸上却是流露出一丝怜惜的神色。

    这也是有可能成为皇帝的人呢!

    就差那么一点点。

    如今,家破人亡。

    从此以后,不得不寄人篱人,为人爪牙了。

    营房是土坯的,顶上盖着厚厚的茅草,屋里简单地用石头垒了一个火塘,亲兵早已经体贴地把火烧得旺旺的,一开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高迎祥下令开放山林河流,倒也使得百姓多了一条谋生之路。

    他们可以上山砍伐柴禾,然后负到军营之中来售卖,虽然只能得到一些霉米陈米,但却是可以度命的东西,这倒让军队变相地解决了取暖的问题。

    粮食虽然不多,但总是要优先保证军队的。

    茶煮得又热又香,喝了一口,吐出一口气,只觉得胸腹之间的凉气一时尽去。

    “李将军,您回来了?”一名校尉撩帘而入。

    “何军,进来,坐,跟我说说建昌的情况!”李严指了指身侧,示意对方坐下,顺手给这名叫何军的校尉也倒了一杯热茶:“听说你家人没事,活得好好的!”

    何军眉开眼笑地接过了茶,喝了一口才道:“是,蒙将军恩典,这一让我跟着队伍去建昌拉粮訜,末将中途抽空去了一趟老家,家里人都好好的呢!”

    李严都不消问,只消看看何军的神色,便知道他的家人,在宋人的治下,过得不错。

    眼下军中,建昌的士卒将领可着实很多,想来此时此刻,大家也都知道了那里的情况。

    宋人既然想收了这支军队,这样示好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

    也是另一种千金市马骨的意思。

    眼下会川的这支军队虽然杂七杂八地加起来还有近万人,能跟着高迎祥一直到现在的,也算是忠心耿耿的了,但其中相当一部人的家卷,眼下可都在敌人的控制之下。

    这就是一个大大的隐患,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隐患就会酿成大的乱子。

    这也是为什么在弄栋府的时候,战事一旦遇挫,失去了迅速拿下来的机会之后,高迎祥立即就果断下令撤退的原因所在了。

    对峙时间一长,粮草不继,军心一乱,那就麻烦了。

    现在虽然敢有麻烦,但总算是能想法控制住。

    “下头兄弟们如何说?”李严问道。

    何军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李严。

    “但说无妨!”

    “大家都在猜说,大将军是不是要引宋军进来帮着我们打仗!”何军低声道:“咱们在六盘水的时候,跟他们那个天狼军对峙过数年,对方的军队,战斗力可是相当了得的。”

    “大家不反感?那可是我们早前的敌人!”

    何军咽了一口唾沫,“李将军,士兵们我就不说了,我就说说我们这些人的想法。”

    “嗯,我也正想听听。”李严笑道,像何军这样的校尉一级的官员,可正是军队之中的中坚力量,他们的想法,对于上层的决策,会有着非常大的影响。

    “大家跟着大将军,是想要个出路的。”何军道:“但眼下,大将军似乎是没什么办法了。这样下去的话,只怕大家不但没有出路,连性命都难保。而且,看对面的搞法,是要株连的,大家都担心得很。所以,对于我们来说,赢,当然是最重要的。”

    李严点头:“明白了,这是大家的意思?”

    “至少与我交好的七八个校尉都是这个意思。”何军道。

    李严知道何军的那一些朋友,在军中,都算得实权人物。而且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何军这样骁勇善战的将领,他的朋友里头,基本上也没有太差的废物。不是直接带兵的将领,便是执掌一类实权的家伙。

    “这一路上,罗机宜也跟你说了不少吧?”李严突然笑了起来。

    何军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发白,慌忙放下手中的茶杯,道:“将军,罗机宜的确跟我说了很多,不过末将对大将军,对李将军一直都是忠贞不二的。”

    “别慌,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李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安慰道。“真要有不信你的意思,当初就不会派你去了。”

    其实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罗信必然利用何军在军中游说,以此来拉拢军中实权校尉,而且,这样的事情,肯定也不止是何军一样在做。只不过何军是摆在明面上的那颗棋子而已。

    如果是放在一年以前,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不可想象的。

    但在现在,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理所当然。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到了这般田地,这些军官们还能聚在高迎祥的周围,已经算是非常难得的事情了。

    他站起身来,笑道:“走,跟我去见见罗机宜吧!”

    罗信,贵州路安抚使管勾机宜文字。

    实际上就是萧诚的贴身机要秘书,真正的实权在握的人物。

    这一次他亲自出现在会川,本身就代表着萧诚对于高迎祥的重视。

    两人相对而坐,罗信含笑自信,高迎祥却是感慨万千。

    差不多一年前,他去关岭拜见萧诚,与萧诚做一笔交易,好让他能从容率领大理边军返回国内参战的时候,眼前这位罗信,便盘膝坐在角落里的一桌桉几之上,提笔记录两人的谈话,扮演的是一个文吏的角色。

    而自己,却是能与萧诚平起平座的地位。

    不过一年功夫,他就已经坐到了自己的对面。

    “抚台身体可好?”

    “多谢关心,抚台身体极佳。”罗信笑道:“除非大雨天,否则每天晨起的长跑是一定不拉的,在下跟在抚台身边几年,别的不说,这一双腿倒是跟着抚台跑出来了。”

    “萧抚台本就是文武双全的人。”高迎祥道:“想想萧大郎的风彩,大体也便能想象得到萧二郎绝不会是文弱之辈!对了,上次去蒙抚台不弃,还见到了抚台夫人江大家,彼时江大家已经有孕在身,不知......”

    “生了一位小娘子!”罗信道:“像极了夫人,虽然还只是一个奶娃娃,却已能看到将来必然是倾城倾国之姿了。这些天抚台一直苦恼极了,因为联合理事会中那些家伙们,只要家里有合适的男娃娃的,一窝蜂地涌上来要跟抚台结亲家。”

    高迎祥叹道:“可惜高某如今却是孑然一身了,本来高某还有一个最小的儿子不过六岁,如果他还活着,高某也定然会去萧府求亲。”

    善阐府之变,高家却是死得干干净净了。

    罗信拱手道:“高将军节哀,以后总是能有为小郎君报仇的时候。”

    高迎祥点了点头:“那萧小娘子最后花落谁家了?”

    “最后倒是岑抚台跳了出来,不由分说便赶跑了其他所有人。岑抚台家的大娘子是直接带着他家幼子的生辰八字过来的,说是在桂元府的时候已经请了高人合过了,两人相称得很。”罗信笑道:“岑抚台与萧抚台本来就是师兄弟,现在却是亲上加亲了。”

    高迎祥恍然若失。

    广南西路岑重这么一搞,就是把自己与萧诚捆到一起,要同生死,共命运了。

    如此一来,萧诚的实力便骤然又强了一个级数。

    “罗机宜,说说我的事情吧!萧抚台,准备如何安置我?”高迎祥平静地看着对方,道。

第四百六十二章:变化

    董羡现在变得极其的暴燥、易怒,而且最喜欢的事情便是杀人!

    这是一个让人恐惧的爱好。

    一年前的董羡还不是这样的。

    那时的董大师平易近人,礼贤下士,在朝廷之中颇孚众望。

    高氏谋国,董羡逃亡到了威楚府,也正是因为他平时还极得人望,所以在威楚府,他能聚集起相当一部分人对抗高颖德。

    那时候的董羡,家破人亡,在善阐府的本家嫡系,被高氏宰了一个精光,虽然悲伤,但董羡仍然是一个能听得进谏言的领导者。

    高颖德之死,使得反高势力空前澎胀,也使得董羡的实力飞速上升。

    善阐府在他的领导之下,被攻破了。

    高家反过来被他杀得干干净净,除了一个高迎祥。

    重回善阐府的董羡,一时之间,威望无俩。

    特别是在他的领导之下,联军击败了气势汹汹率军归来的高迎祥之后,董羡的实力达到了顶峰。

    重立了一位段氏旁枝段天德为帝,时年不过十二岁的段兴,只不过是坐在御座上的木偶,一应政务,全部出自于董羡。

    本来这也没有什么,像以前段正兴在位之时,政务也全都是高颖德打理,皇帝的作用,只是在高颖德奏上一本之后,说上一句准奏而已,要么就是一个人形图章,负责在高颖德拟好的旨意之上敲一个图章。

    其实这事儿,也是太监做的。

    皇帝只不过是全程看着。

    那时的董羡表面上没有什么,其实内心深处是无比羡慕高颖德的这份威势的。

    他也想有这么一天。

    现在,他有了。

    但是呢,帮着一起掀翻了高氏的盟友们,却并不想这么干。

    大家好不容易在推翻了压在头上的高氏一族,结果你董氏一族又想接高氏的班,也想这样压着我们不得翻身吗?

    这不行。

    事儿是大家一起做的,所以现在朝政自然得大家一齐来管理。

    大理朝堂,本来就是彷效宋国,亦设政事堂,枢密院。

    过去高颖德是政事堂首辅与枢密院枢密一肩挑,军政大权一把抓。

    现在董羡也想这么干,自然大家是不同意的。

    你只能挑一个。

    联军之中,势力最大,在反高之战中出力最多的倒是腾冲府的木氏,木氏族长木正希望能够得到这二者之一。

    其余三十余部首领们,自然也乐得看到有人与董羡搞衡,大家一齐表示赞同,似乎分权已成为必然之势。

    董羡却在一个雨夜,突然发难。

    率领心腹军队突袭了腾冲府木氏军队,木正慌乱之中,只带了百多骑心腹逃了出去,却是再也不敢停留,一熘烟儿地逃回了腾冲。

    这一下,倒是吓住了其它诸部。

    董羡就此军政一把抓。

    至于其它诸部心中到底服不服,那却是谁也不知道了。

    不过此时的董羡得到了威楚府、弄栋府、石城郡、秀山郡的大力支持,特别是他在这大半年的战争之中想尽一切办法策反过来的边军,成为了他最大的倚仗。

    董羡成了大权在握的相国,其余出了力的诸部诸镇,自然也得到了相应的报酬,反正这一次朝廷连着两次的大清洗,官员已是十去七八,有的是位子满足大家的**。

    只要你的要求不过分,尽皆可以得到满足。

    欲壑难填的家伙,可以参考狼狈而逃的木正。

    大理,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平静当中。

    可是,当真平静吗?

    会川,仍然在高迎祥手中。

    高迎祥手中仍然握有上万兵力。

    高迎祥被称为大理第一将,依仗的可不仅仅是他曾经是高颖德的儿子,而是这个人在军事之上的确有独到的能力。

    想要收拾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然,在董羡的眼中,不管高迎祥如何能力出众,孤悬会川的他,兵微将寡,财力不济,注定了是一个被消灭的下场。

    自己不忙着去灭了他,也是要借着这个大家共同的敌人,先稳定了朝廷内部再说。

    只要高迎祥还活着,大理三十余部首领中的绝大部分,便会毫无疑问地站在自己这一边,因为杀进善阐府,他们的刀子上也是沾了血的。

    便是有些不想沾血的,到最后也是不得不在被逼着的情况之下,刀子上沾了高氏、盛氏的血,这是难解的血仇。

    即便高迎祥大方表示不会追究,也要人肯信啊!

    高迎祥是一个毒瘤,接下来需要去解决。

    第二个互瘤,自然就是逃回去的木正了。

    掌握着腾冲府的木氏一族,天高皇帝远,以前对高颖德就不怎么服气,至于董羡,就更看不上了。这一次木正出了大力掀翻了高氏势力,却险些被董羡取了脑袋,自然是愤怒之极,回去之后就纠集势力,声称要再次出兵清君侧,诛奸倿。

    只不过一时之间,还没有多少人愿意理他。

    毕竟这个时候,董羡可是风头正劲。

    如果说这些,董羡还都不太在乎,觉得都是可以解决的话,但如今如何安抚天下,如何是百姓回归田园,重新回到以前的轨道之上,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一年的混战,使得大理全境都陷入到了战火之中。

    去年一年,春耕基本上被荒废了,带来的结果,就是到了现在,全国都陷入到了粮荒之中。

    手中无粮,心里慌慌。

    战争破坏,溃兵为匪,赋税加重,官吏盘剥,破家灭门的百姓数不胜数。

    你只消站在善阐府的城墙之上,往外看一眼,那密密麻麻的逃难而来的百姓立起来的简易的窝棚的数量,便可以想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还是在京城,在首善之地的善阐府,其它地方情况只怕要更差一些。

    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

    真的坐到了这个位置之上,面对着无数涌上来的难题的时候,董羡才恍然发觉,高颖德这个首相,似乎当得也并不太容易啊。

    而现在,轮到他头疼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自己以前还可以在朝廷之上对高颖德冷嘲热讽几句,可现在轮到自己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有些问题,还真就解决不了。

    不是别人行,自己就能行的。

    执政数月,董羡突然清醒地认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高颖德在处理政事上的能力,当真是自己所不能及的。

    这个认识,让他恼怒不已。

    当能力所不及,不能妥善地想出其它有效的办法来解决问题的时候,杀人,似乎便成为了一个最为简单的办法。

    于是董羡,便祭起了这把利器,直杀得人头滚滚,杀得人心惶惶。

    在一片血光之中,朝廷彻底安静了下来。

    董羡认为自己已经控制住了整个国家,下一步,就该谋划着去剿灭心头之患高迎祥了。

    今冬是不成了。

    明年春天一定要先忙完春播。

    等到春播之后,就该出兵了。

    等拿下了高迎祥,然后再回头与木正好好地算算帐。

    不过与木正呢,最好还是商量着解决。

    毕竟腾冲那地方,人家经营了上百年了,真要去打,胜算不大。与推翻高氏不同,想要去剿灭腾冲府,大理三十七部,只怕没有多少人会支持自己。

    在董羡看来,高迎祥已经穷途末路了。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或者也是不愿意去想的一点就是,当他把高迎祥逼上了绝路之后,高迎祥会干什么?

    而在他急于掌握权力,压制其它各府各部的时候,事情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一个人在国内争权夺利的时候却不愿去看看外部的情况的人,萧诚一向是看不上的。

    如果董羡不是急于整合内部而是鼓起余勇不顾一切地先追着高迎祥打,萧诚还要高看他几分。

    因为真是这样的话,萧诚不得不赤膊上阵了。

    但这就会出现一个新的问题。

    那就是贵州路上的宋军很有可能让大理各部团结在一起来对抗了。

    在这些人眼中,宋军就是入侵者。

    但现在就不同了。

    董羡的一轮操作之下,大家的心都散了。

    如今基本上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董羡想再将他们拢归到一处,可就难了。

    而且因为事情拖了下来之后,大理乱战一年的恶果,在各处也已经慢慢地显现了出来。

    民不聊生。

    这让很多地方的人,很容易就怀念起高颖德当政时候大家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的美好日子。

    高颖德造不造反当不当皇帝距离这些小百姓们太遥远了,他们只知道,高当政的时候,大家有饭吃,现在董当政的时候,大家没饭吃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再加上有心人的操弄,这天下,其实早就不是先前的天下了。

    啪的一声,一双赤脚踏在了泥浆之中,溅起了无数的黄色泥水,一双大手扒拉开了窝棚前的一块笆篱,大汉看到了里头一个妇人与两个孩子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逃难出来十余天了,两个孩子瘦得皮包骨头,而女人已经开始浮肿了起来。

    男人从怀里掏出了几只鲜红色的小东西递给了女人,那是几头刚刚出生的小老鼠。

    “大的没抓着!”大汉歉意地道:“你把这个弄一弄,垫巴垫把。”

    女人颤抖着接过这几个小玩意儿,两个孩子的肚腹咕咕地响着,吞咽口水的声音,让大汉心烦气燥。

    他没有进窝棚,而是重新掩上了笆篱门,然后蹲在了窝棚前。

    这样下去,都得死。

    想了很久,他突然起身,走到窝棚旁的一株树下,用力地掏挖起来,片刻之后,一柄带鞘的军刀,出现在了他的手中,他继续挖着,又出来一个包袱皮,里头装着几件甲胃。

    他曾经是一个溃兵,吃了败仗之后逃回了家乡。

    脱下了盔甲,放下了刀子,他本来想好好地陪着妻子种田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向着不远处的另一个窝棚走去。

    片刻之后,一个同样瘦的男人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根粗棒子。

    入夜时分,男人的身后,已经跟了几百个这样的男人。

    是夜,他们翻越了城墙,杀进了城内。

    等到官兵赶到的时候,这些人早就带着他们抢来的东西,逃进了深山。

    留给官兵的,只有鲜血,尸体以及恐慌的城中百姓。

    家里能吃的东西,能御寒的衣服,都被抢得精光了。

    城中的一个富绅家里,更是被洗劫得干干净净,连人都杀光了。

    这并不是个例。

    在大理,这样的事情,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各地报匪患的折子,如同潮水一般地涌向了善阐府,涌向了董羡的桉头。

    春天来了,春耕开始了。

    建昌府开始了忙碌的春耕,在那里驻扎的宋军,以战营为单位,放下了武器,挽起了袖子,卷起了裤腿,走进了田间地头,帮着百姓忙起了春耕,这让刚刚归附贵州路的建昌府百姓有些诚惶诚恐。

    他们还没有见过这种阵势。

    会川府也开始了春耕,百姓们艰难地度过了一个冬天,本来以为春天来了,春荒肯定会更难过一些,却发现官府居然给大家发粮了。

    虽然是借贷,但只要一分息的借贷,却让大家恍若在梦中。

    春借一斗粮,秋还一斗一,这可是大家从来没有见过的良心价,善心价啊!

    不但借口粮,种子也可赊欠,牲口居然能租借。

    反正过了一个冬天,会川府乡下的百姓们发现原先管着他们的官儿全都换了,来的都是一些他们不认识的人,以前的那些官儿,现在都陪着笑脸跟在新来的人旁边。

    新的官儿对这些旧官凶得很,对他们这些百姓倒是笑嘻嘻的。

    这些好事,都是出自这些新来的官儿们之手,一下子,大家就对这些人的好感度曾曾上涨。

    春天种下去的希望,

    秋天收上来的是果实。

    大家身上似乎有用不完的干劲,去年入冬时节的那份绝望,现在却是觉得恍若隔世。

    日子,好像正在变好呢!

    会川府的变,自然是因为现在的会川,已经不再是大理的会川,而是变成了大宋的会川了。

    来自贵州路上的官员们,全面接管了会川的基层政务。

    原本的官儿们,原地降一级,先做副手,将来如何,自然就要看他们这一段时间的表现了。

    如果表现出色,萧诚有的是地方安置他们。

    现在权当是对他们进行培训,等到大军一动,席卷大理的时候,这些培训合格的官员,自然而然地就会一个个地得到重用了。

    当然,这也还得看个人的造化。

    比方说,已经有人因为不服气原地降一级莫名其妙地丢了官儿而怨气横生不肯干活的人,现在已经被扒得一干二净回家玩泥巴了。

第四百六十三章:用间

    当然,现在闲得只能玩泥巴的人还有很多。

    比方说谷正。

    此刻就正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泥巴。

    被雨水浸润的粘土在他手里上下颠倒,片刻之间便顺滑无比,然后在他灵巧的手指之下,变成了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小物件。

    造型各异的水壶,茶杯甚至于一些个形神俱备的飞禽走兽。

    这家伙如果不当将军了,凭着这门手艺,估计也能混得不错。

    麾下几百名骑兵此刻都在溪水边洗刷着自己的战马,一路奔波而来,战马身上溅满了泥浆。

    谷正是奉命来剿匪的。

    不过下达这个命令的长官和谷正自己也知道,这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等到谷正赶到,那些所谓的匪徒,早就遁到了大山里头去了。

    熟悉地形的这些山匪们,在本地有着强大的基础,在谷正看来,只怕每家每户,都有人去做了土匪。

    活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熬过了冬荒,该饿死的,已经差不多都饿死了,该冻死的,也都成了埋在地里的一把朽骨。

    迎来了春天,万物复苏的时候,总是能找到一些吃的。

    再难,也是要往地里种下一些希望的。

    没有种子,便只能高价向富户购买,因为不种的话,岂不是连希望也没有吗?

    忙完了春耕,身心皆疲的百姓们还没有缓过气来,朝廷新的命令下来了。

    也正是这条命令,让老百姓们彻底崩溃了。

    交税。

    去年的税已经交清楚了,去年的徭役也已经服完了,今年不管是夏税还是秋税,都还远远没有到日子呢!

    但朝廷一纸命令,要提前征收。

    而且还是夏税秋税一齐提前征收。

    划到每个百姓头上,差不多便有一贯钱。

    一个家庭如果有三五个成员,那便是三五贯钱。

    即便是太平年节,普通百姓家里积存三五贯钱也是极不容易的,更何况从去年开始,战争爆发,生计更加艰难。

    除了沉重的税赋,还有让人更加恐惧的徭役。

    这不是去修路架桥防洪水,这是去为军队运送粮草,打造军械甚至于修筑城堡。

    这是要命的东西。

    于是乎,大理各地爆发了大规模的逃税,逃役。

    当逃远可逃的时候,举旗子拉杆子造反,便成为了家常便饭。

    左右是活不下去了,还不如上山去当土匪,说不定还能搏出一条命来。

    本地的官儿们,现在是不敢或者也是不愿剿匪了,因为都是乡里乡亲的,往上数个几代,搞不好大家还是同一个祠堂的,而且那些青壮都上山去当了土匪,你在本地欺负这些孤儿寡母的,要是绝户头也还罢了,可要是人家还有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报复回来。

    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

    一位县衙吏员为了税金逼死了人,转头在一个月黑夜风高的夜晚,被人摸上门去,满门老小被杀得干干净净。

    剿匪落到了谷正这样的正规军队的头上。

    特别是他这样后头投奔而来的军队身上。

    苦活,累活,讨人嫌的活儿,吃力不讨好的活,很容易倒霉的活儿,自然都得他们来干。

    其实呢,如果谷正识相一点儿,日子兴许会过得好一些。

    但他偏生不大识相。

    他麾下五百骑兵,可都是当初边军的精锐,而且骑兵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让人艳羡和垂涎的。

    刚到兰溪,就有人或明或暗的示意,到后来直接向谷正开口讨要,但谷正一口便回绝,意思是当初兰溪郡的大首领可是承诺了他,让他单独成一军的。

    可事实上,真正想要拆分了这支骑兵的,正是兰溪郡的大首领龙苍。只不过他还要个脸面,说出去的话不好意思自己把他舔起来,所以便换个人来暗示谷正,岂料谷正如此不给面子,这就让人很不愉快了。

    想当初诱使你过来的时候,是为了分化高迎祥的实力,你谷正作为他的心腹将领,骑兵头子,要是投降了对他高迎祥的打击自然是极大的。

    时过境迁,如今高迎祥成了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你谷正的作用,自然也就没那么重要了,此时如果你还不知情识趣一点儿,那也不能怪别人对你不客气是不是?

    于是,拖欠薪饷的事情就发生了。

    时不时有人来打麻烦的事情就出现了。

    于是受苦受累的活儿也就一桩接着一桩的来了。

    谷正很硬气。

    他手下那帮骑兵,倒也很团结。

    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受到某些人或者势力的拉拢而背弃谷正。

    这支骑兵在兰溪艰难地活着。

    不过想要养活一支五百人的骑兵,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将军!”一名校尉带着两名骑拴自远处打马而来,翻身下马,浑身上下满是黄色的泥浆点子,挥手让两名士兵自去刷马,他却凑到了谷正跟前,低声道:“打听清楚了,虞狗贼的农、庄离这里三十来里地,庄园里有一百多名护卫,装备都很不错,有大概二十多个弓手。”

    谷正眼不抬,手不停,转眼之间便捏了一个小人作拔刀进击状,一边小心地在撮起手指头捏那泥人的眉眼儿,一边问道:“关键是里头有好东西没有?”

    “听那舌头说有一个大仓,里头大概有上万石米、面以及其它杂粮,其它的金银细软,也总是少不了的,因为虞狗贼的老子兄弟一直就住在这里。”

    将捏好的泥人端端正正的摆好,那校尉瞅了一眼却是竖起了大拇指:“将军,好像虞狗贼啊!”

    谷正搓了搓手,将手上的泥垢一卷一卷的剥下去,道:“后天晚上就动手,对了,安排好了没有,山上的那帮人怎么说?”

    “都安排好了。”校尉道:“那些山匪以前也打过这庄子的主意,不过一直攻不进这庄子里去,将军,这一次,我们还是可以照以前的例子办理,等到他们返回的时候,将他们剿灭,然后就可以把所有问题都完美地推到他们身上去了,我们可以顺利洗脱嫌疑。”

    看校尉的神色,这样的生意,他们只怕已经做了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一次不!”谷正道:“打下这个庄园之后,我们除了带些必要的粮食走之外,剩下的都给他们,让他们利用这些粮食和金银,迅速地招兵买马,扩充势力。”

    “将军,这会走漏风声的,这些山匪里头复杂得很,压根儿就没有什么规纪!”

    “用不着什么规纪!”谷正澹澹地道:“大变就要来了,我们窝囊过日子的时候也要结束了。你不是说前段时间为了争一个女人,你被龙大眼儿揍了一顿吗?到时候,你去割了他的脑袋出气。”

    校尉红了脸,不是因为可以报仇,却是因为这个消息:“大将军要反攻了吗?不是说董相国又联合了十好几个部落,组成了十万大军要去讨伐会川吗?”

    “这不正好吗?”谷正澹澹地道:“当初大将军在撤回会川的时候,安排我们投奔兰溪来,不就是为了今天吗?这一仗打完,你也可以当个将军了!”

    都都的叶哨之声响起,洗唰完毕的骑兵们,迅速地给战马装上了鞍鞯,翻身上马,沿着大道向前疾驰而去。

    路边的大石头之上,只留下了谷正那些精美的手工艺品。

    夜,虞氏农庄。

    作为兰溪郡第二大姓,第二大势力,虞羽自然也是兰溪郡的第二号人物,仅次于大首领龙苍而已。跺一跺脚,整个兰溪便会抖一抖,倒也并不是什么夸张的话。

    农庄包括的范围很广,有好几个山头都被囊括其中,一条河流自从穿过,几万亩良田便在这些山脚之下,端地是一处好地方。

    说是庄子,更是一处堡寨,堡寨的选址极妙,正好被河流三面包围呈一个几字形中间,突然凸起来的这片高地,使得堡寨即便是三面临水也不虞有被涨水所威胁的危险。

    唯有的一处陆地便是堡寨的大门所在了。

    这样的一处地方,你说要打,还真是难得打下来,除非组织足够多人数的军队正面强攻。

    指望一些山匪打来这样一个防备森严的堡寨,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几天来,一直有山匪在附近出没,虞老庄主已经招回了所有外头的青壮回来防守,不过听说这一次是好几家匪徒联合,虞老庄主心中也没有底儿,所以派了人出去向儿子求救,请郡里派大军来剿灭了这些匪徒,以保庄园无虞。

    夜半时节,堡墙之上仍然灯火通明,一队队的堡丁与青壮往来巡逻。

    突然远处响起了密急的马蹄之声,堡墙之上顿时便紧张了起来,片刻之后,一条火龙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是官兵,是官兵!”堡墙之上,所有的人都兴奋了起来,山贼压根儿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骑兵。

    果然,片刻之后,那条火龙直接便奔到了堡寨之下,军阵森严,甲胃明亮。

    “本将谷正,奉虞长史之命,前来支援虞家庄。”大旗之下,一员顶盔带甲的将领仰头喝道。“快些准备些吃食和热水,我们连夜赶过来,可是累坏了!”

    庄子里头上至虞老庄主,下至普通堡丁,谁也没有往其它方面想,这个几乎有着完美防御地形的庄子,在谷正的面前,敞开了大门。

    谷正一带马缰,冲进了堡门。

    在他的身后,数百骑兵不能而入。

    转眼之间,惨叫之声便在堡内响起。

    完美的地形,本来是天然的防御阵地,此刻,却成为了这个庄子里头所有人的鬼门关,被封锁了大门之后,他们连逃都没得地方逃。

    惨叫之声彻夜未停。

    天明之时,这支骑兵从堡内鱼贯而出,与昨天晚上不同的是,他们的衣甲之上,溅满了红色的液体,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残忍的笑容。

    每个人的马上带上了二十年粮,每个人赏了十贯钱。剩下的,都扔在了堡内。

    这数百骑兵,被谷正倒是带着纪律森严。

    出堡不过数里,道路之旁却又有数骑候在一边。

    谷正带马向他们走了过去,剩下的骑兵却是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继续向前。

    哪怕这些人能明显地感受到距离他们不远的林子里,有无数人伏在那里窥伺。

    都是些连饭都吃不饱的流匪,他们要是真敢攻击这数百全副武装的骑兵,那就是自己在找死了。

    “庄子里的东西都赏你了!”谷正澹澹地道:“一个月之内,拉起至少五千人的队伍来,然后等我的命令,做得好了,到时候大将军回来的时候,你们不但能重归军旅,还能加官进爵。”

    “遵命!”几个山匪头人深深的弯下腰去。

    这些人,本来也是以前的边军出身。

    本来就认识谷正这位大将军身边的将领。

    直到这五百骑兵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这几名头领才一声吆喝,从林子里立时便站起来无数的人影,男女老少都有,相同点,却是一个个都瘦骨嶙峋。

    他们呐喊着冲向了虞氏庄园,毫无阻挡地冲进了敞开着堡门的这处要塞。

    然后,惊呼之声便在内里响起。

    虞氏庄园之中,已经看不到一个活人了。

    几个头领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骇然之色。

    他们清楚,这笔帐,毫无疑问会记在他们的头上。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

    “带上粮食,带上武器,带上所有有用的东西,我们走!”头领大声吼了起来。

    远处的山头之上,谷正冷眼看着虞氏庄园方向那冲天的大火以及滚滚的浓烟,笑顾身边道:“写信给龙郡守以及虞长史,匪夜袭虞氏庄园,屠庄,劫掠财物纵火而去,职下如今正探寻这群匪人踪迹,誓要为虞长史报仇雪恨!”

    马蹄得得,疾向兰溪郡而去,而此刻,另外一支骑兵,自毕节方向出发,也正向着兰溪郡方向隆隆而来。

    三千骑兵的规模,在这片土地之上,足以让人闻之色变。

    而飘扬的旗帜,更是说明了他们的身份。

    由叙州三路蛮组成的天鹰军正式向大理发动了进攻。

第四百六十四章:战起

    纠集了十万大军的董羡,分成三路浩浩荡荡地向着会川府进发,准备对高迎祥发起最后的致命的攻击,彻底解除这个隐患。

    杀了高迎祥,则天下从此太平无事。

    虽然大理各部落、郡镇首领之间因为利益的分配问题矛盾重重,但在这件事情之上,还是难得的保持了一致。说到底,大家还是担心让高迎祥一旦回过气,翻过身,就来反攻倒算。便是如今与董羡已有势不两立的腾冲木正,也在这个时候保持了沉默,没有趁着董羡大举出兵而内部空虚的时候出来捣乱。

    对于高家,大家还是心有余季的。

    好不容易将这条莽蛇给弄死了九成,绝不能让他最后这一小截有机会再度发育成熟,重新成长为大莽。

    大理,是段家的,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也未尝不是高家的。

    大宋官家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大理呢,就有些奇葩了。

    他与臣子共治天下。

    这个臣子,只有一个,那就是高氏。

    大理各豪簇苦高氏久矣。

    能将他弄倒,那绝不能迟疑,至于以后要怎么办,那大家可以再来商量或者争夺。

    别看董羡现在似乎权倾天下,但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他董氏一族,被高颖德给杀得所剩无几了。

    没有真正贴心、放心的人,董羡的威势能保持多久还很难说。

    现在需要一个领头的人,董羡无疑算得上是最合适的了。

    这一次的出击,董羡也知道自己是赌上了所有。

    去年一年的熬战,虽然击败了高迎祥,迫使对手退守会川,但整个大理,也因为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事,而被掏空了家底。

    好不容易熬过了冬天,又忙完了春耕,大理最后一点点底气再一次被董羡搜罗了起来,他要毕其功于一役。

    打赢了这一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输了?

    怎么会输呢!

    十万大军出动,便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高迎祥给淹没了。

    如果没有贵州路与广南西路两地宋军的介入,董羡的盘算原本是没有错的。

    只可惜,萧诚谋算了好几年,等得就是这一时刻,他怎么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呢?

    大理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萧诚不知在上头花费了多少心血,暗底里洒出去了多少银钱,牺牲了多少生命!

    如今,终于到了收获果实的时候了。

    岳腾率天鹰军三千骑兵直奔兰溪郡。

    王柱率天狼军、范一飞率天武军进入会川,与高迎祥联军迎敌对手主力。

    李信率天南军,田真率天义军左右两种夹攻石城郡。

    杨斌率天平军沿乌江而下,然后转入南盘江,竟然是长趋直入,一路杀奔昆明而去。

    而在广南西道方向,魏武带领着清远军自特磨而入,一路杀向秀山郡。

    而萧诚,则亲率着五千抚台亲军,坐镇于矩州,一边为各路兵马筹措军械粮草,一边随时准备着支援各路人马。

    四月底,董羡开战。

    五月中,整个局势却是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董羡或者猜到了高迎祥一定会请求外部的支援,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贵州路上的萧诚,竟然是如此规模的介入。

    这已经不是支援高迎祥了,这是全力以赴的入侵。

    岳腾看着对面匆忙列阵的兰溪郡军队,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狞笑,推了推蒙着左眼的黑色眼罩,呛然拔刀,戟指前方,厉声喝道:“进攻!”

    天鹰军漫山遍野攻击而来,对面不多的大理骑兵也是呐喊着不顾生死地对攻而来,他们必须要为步卒整合成足够严整的军阵争取到时间,否则散乱的步卒遇上了骑兵的冲击,只有死路一条。

    最多只有五百余骑卒的这支大理骑兵,迅速地就被淹没在了天卒军骑卒的海洋之中,搏杀还在继续,但天鹰军的攻势并没有停止。

    从队伍之中分出了两支骑兵,继续冲向已经勉强列成阵容的兰溪军队。

    龙苍、虞羽两人都是脸色苍白,虽然是一军统帅,一郡之首,但他们却也是首次看到一次性的投入数千骑兵的战斗,视野所及之处,似乎全都是对手骑兵的影子,耳中充斥的也全都是对手的呼喝呐喊之声。

    “弓弩准备!”看着步步逼近的对手,龙苍怒吼起来。

    上千柄弓箭斜斜指向了天空。

    对手却在距离他们百余步时,突然一分为二,然后改变了前扑的方向,转而绕阵疾行。

    正准备放箭的弓箭手们愕然看向对手,龙苍也瞬间失去了决断。

    这个距离,正是弓箭的极限射程,就算射出去,也没有多大力道和破坏力。

    稍稍的犹豫,对面骑兵的队伍已经拉成了一条长长的游骑线,在弧形的奔跑之中不断地斜线靠近军阵。

    当他们逼近到七八十步时,大理军队还在犹豫要不要射击的时候,天鹰军却率先开弓了。

    天鹰军攻击的,正是队伍中间的大理弓弩手。

    大理弓弩手立时便开始了还击。

    不过效果却是大相径庭。

    天鹰军军马速度极快,而且拉开了一定的距离,两队交替,一队攻击之时,另一队却是游击在百余步开外,然后一队攻击完之后会迅速拉开距离,由外面一队迅捷补上。两队如此交换,奔射不停。

    而他们的目标,却是呆在原地不能动弹。

    一个射的是移动靶,

    一个射的是固定靶,

    难易程度自然不言而喻。

    天鹰军每转一圈,便会有人倒撞下马,不是被射死就是被自家骑兵踩死,不过这个数字相对于对手的损失,就完全不值一提了。

    开战一柱香功夫,兰溪郡弓箭手们便失去了与对方对抗的能力与勇气。

    而天鹰军看到对手的弓弩已经稀稀拉拉不再成形之后,立即便开始转变了攻击的对象,开始对外围那些列阵的步卒进行打击。

    没有任何的停歇,只是不停的奔射。

    射击,射击,再射击。

    一队奔射数轮之后,立即便转向后方休息,而一边枕戈待旦的另一支骑兵会立即补上。

    开战半个时辰,五百兰溪郡骑兵,已经不存在了。

    九成战死,还有一成,见识不妙,打马逃之夭夭。

    被攻击的大理步卒们只消阵形稍有松动,立时便会有骑兵闪电般地扑上来撕咬一口,从队伍之中拉扯一下血肉。

    龙苍不是没有想办法,在如此被动的局势之下,他仍然设计出了一个圈套,故意露出破绽诱使对手骑兵前来攻击,然后来一个漂亮的反杀。

    只不过可惜的是,不管他这个诱饵有多么的诱人,对方的骑兵似乎都变成了瞎子,每一次上来都是浅尝辙止,似乎他们每一次的攻击,撕咬那么一小口便已经心满意足,并不想一口便吃上一个胖子。

    持续不断地失血,而且缺乏有效地反制,终于让兰溪郡士卒崩溃,品字形的三个军队,先是头里最大的那个被敌方骑兵持续打击的那一个崩溃,然后反冲而回的溃兵,又连累了侧翼的两个小军阵。

    而此时,天鹰军终于开始了总攻。

    百余骑兵在一名都监的率领之下,闪电般地切入,撕扯。近二十支这样的小队的切割,将整个战场完全撕裂,也将一名名大理将领想要重新组成军阵的想法变成了奢望。

    不管是早期便进入天鹰的马尚、盛满,还是后来加入的邬惊,都努力地在战场之上展示着自己的价值,证明他们对于天鹰军的重要。

    岳腾甚至都没有动用他手中的预备队,兰溪郡士卒已是大溃。

    龙苍,虞羽带着亲卫,狂奔而逃。

    一天之后,他们回到了兰溪郡城,然而城门紧闭,城头之上,谷字大旗迎风飘扬,谷正笑意吟吟地站在城楼之上,注视着这两位曾经的顶头上司。

    龙苍和虞羽甚至都没有时间废刻便再度开始了奔逃,因为天鹰军的先头部队已经追过来了。

    一天过后,龙苍与虞羽分道扬镳,龙苍率余部向岳腾投降,因为他的家族都还在兰溪呢,而虞羽则带着心腹向着弄栋府逃去,想要去投奔董羡。

    董羡还没有走到会川府,便已折一臂。

    而他的另一臂,也在第二天传来了让他绝望的消息,石城郡的军队,被天南军与天义军包围,双方接战之后,石城郡大败之后,退入城内死守。

    而此时,高迎祥、王柱、范一飞三人联军,已经离开了会川,正在向着弄栋府逼近。一副不会允许他去救援石城郡的模样。

    此时的董羡,也的确不敢再度分兵了。

    对面高迎祥所率联军,足足有两万人,其中天狼军、天武军,在南方都是赫赫有名的宋军强军。

    董羡决定就在弄栋府养精蓄锐,与高迎祥决一死战。

    不管如何,只要在正面战场之上打赢了,便还有谈的余地,当然,不是与高迎祥谈,而是与萧诚谈。

    此刻,他的特使已经走在了往贵阳去的路上。

    虽然此刻还不可能谈出个什么来,但只要前方有胜利的消息传过去,双方就有的谈了。

    此时的董羡当然还不知道,高迎祥愿意给萧诚的,是他董羡无论如何也给不起的。

    萧诚要的是整个大理。

    那是他的彩云之南--云南。

    而此时高迎祥反倒是不急了,就在董羡以为高迎祥一定会借着连着两场胜仗一股作气的率军杀向弄栋,而他便可以以逸待劳的时候,高迎祥的大军到了两府交界之处,却再也不动弹了。

    倒是攻下了兰溪郡的天鹰军,沿着澜沧江一路南下,而在石城郡方向,李信率部继续堵着这里的军队,田真却是带着天义军径直向昆明方向而去。广南西道的魏武带领的清远军牵制着秀山郡,这使得整个善阐府空虚无比。

    现在的高迎祥当然不急。

    他的后勤得到了充分的保障,而董羡的大军却是粮草不继,多方汇集而来的情报,显示对方的粮草,最多能坚持到六月中。

    侧倚金沙江,高迎祥高整以遐地修建起了坚固的军寨。

    他要等着董羡来攻。

    而董羡则陷入到了尴尬的境地。

    攻不攻?

    不攻,粮草不继,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攻?

    有多少胜算?

    高迎祥的大理第一将的称呼,并不是靠他爹的名头混来的。

    另外一个要命的问题,

    宋军分兵深入大理,自己要不要分兵?

    分兵,则面对高迎祥更没有把握。

    不分兵,内部各部已经人心惶惶。

    因为宋军这明显是要去掏他们的老窝。

    在痛苦地权衡了利蔽得失之后,董羡只能孤独一掷,向高迎祥发起了总攻。

    金沙江畔,旋即杀声四起。

    会理县、会东县、米易县,战事同时打响,董羡指挥的大理军队与高迎祥指挥的联军这一场规模浩大的攻防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矩州,广南西道安抚使岑重再一次前来拜访萧诚。

    因为上一次岑大娘子携六岁幼子强势入贵阳,同时还找来了岑老夫子帮腔,一鼓作气赶跑了其它所有的竞争者,成功地让萧诚成为了他幼子的泰山老丈人,这一次岑重再来,两人之间,倒是显得更亲密了一些。

    “最多秋收以前,澜苍江以东,将尽归于我手!”听完杨万富对于战场态势的系统汇报,萧诚得意地对岑重道。

    “你这是在大理埋下了多少暗子啊!”岑重咋舌道:“大理境内,烽火处处,也难为了董羡,居然还能死撑着。”

    “有些是,有些不是!”萧诚道:“我们不过是顺水推舟,将大理境内的**、兵祸的程度再拔高了一些,当百姓们连活下去都成了奢望的时候,那造反,便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选择。而他们的造反,大多是没有什么明确的政治目标的,能不饿肚子,能活下来便满足了,而我们,恰恰能满足他们的这些微薄的要求,所以,我们便成为了仁义之师。这也是天鹰军、天义军一路所向披靡的原因。”

    “打豪绅,分田地,均贫富!”岑重摇头:“你也不怕这个口号一喊出来,将来无法收拾。”

    “目前,仅限于在大理境内。”萧诚道:“我需要将大理国内的那些旧有豪绅阶层清理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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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宋介绍:
萧氏高门,功勋世家,父为高官,兄为良将,妹为才女。却旦夕之间,轰然倒塌,兄妹三人,沦落三方,或造反成匪,或流落异族,或刺配地方。然锥处囊中,其末立现,金埋土中,拭尘光耀。这是一场复仇之旅。这是一场国灭悲歌。这是一场挽救中华文明的救世之行。这是兄妹三人纠缠一生的爱恨情仇。亲情,友情,爱情,家事,国事,天下事。纷繁复杂,犹如乱麻,彼此相交。剪不断,理还乱。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抚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抚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抚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