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我也是要面子的
山巅之上,有一座小型的军寨,驻扎着一个都的士兵。
站在军寨之外的一块巨石凿成的平台之上,便可以清楚地看到整个矿区的情况。
从铁矿的开采,到洗选,再到被送到铁厂冶炼,最后成为生铁然后沿着唯一的一条道路送到隔山相望的另一片厂区之中。
这个军寨是用来监视整个矿区的。
一旦矿区生乱, 这里便能够第一时间发觉。
接下来军队便会封锁整个矿区的出口,使得乱子不致于延伸到矿区之外,而这片矿区除了这一条路之外,再想出去,便只能翻越崇山峻岭,单个的人问题不大,但想要成规模的出去, 就不可能了。
矿区都是一些身强力壮的家伙,而且历来矿区也都是最易生乱子的地方, 不做好相应的防备,谁都不会放心。
孙靖不仅是黔南的知府,他在安抚使衙门还有另外一个职务,负责着整个钢铁产业。而韩钟,则是这条钢铁产业的技术主官。
事实上,整个黔南的钢铁产业的技术官员,基本上都出自于过去的天工铁艺。
站在平台之上,俯视着下方层比迭次的厂房,犹如蚂蚁一般辛勤工作的工人,以及厂房之中好高高伸向天空的烟囱以及冒出来的滚滚浓烟,萧诚感慨地道:“这是我们的生存之基, 万万是出不得乱子的。”
孙靖点头:“抚台尽管放心, 这些年来,虽然不敢说没有纠纷, 但整体上来说,矿区还是很平静的,当初您制定的那些制度, 都得到了彻底的贯彻,没有谁敢敷衍塞责。在这里的官员,升迁比别处的官员快得多,薪饷也拿得更多,但要是出了事,惩罚也严厉得多。”
“总是会有一些人想要虎口拔牙。”萧诚道:“监察制度一定要做实做细,有时候看起来是一些小事,但天长日久的累积下来,指不定便会变成大事。”
“是。”孙靖道:“不管有多忙,每个季度,下官都会来矿区坐衙一天,整个矿区上万矿工,数百官员,上千各级管工,不敢说没有弊情,但应当都还在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有出格的,也马上就被杀鸡儆猴了。”
萧诚微微一笑,统计司在整个矿区里也是安插了不少人手的,稍有风吹草动, 他指不定比孙靖还要知道得更早一些。
从现在的状况来看,整个矿区还是欣欣向荣的。
拿力气换钱的矿工, 还是能养活一家人的。
受了伤,各类抚恤也还是到位的。
山的另一边的产区,属于精炼厂,生铁运到这里,经过进一步的提炼之后,然后再输送到各类需求不同的兵器作坊。
这里,就属于贵州路的核心机密了,能在这片厂区工作的人,基本上都属于技术人员,拿的薪饷都要高得多,而且向上的路径是完全打开的。
所以在这片厂区的管理,相比起矿区,反而要简单得多,并不担心出什么群体**情,官府更多的心思,反而是用在保密之上。
在贵州路上,除了神臂弓等弓弩的兵器作坊设在贵阳府城之内,剩下的刀枪剑戟盔甲之内的,都在黔南。
黔南的兵工产业,抛开矿区的那些矿工不说,也有上万的从业人员。
贵州路上的那些精兵悍将之所以能威震西南,除了本身素质的确过硬之外,他们充足的兵甲武器的供应,以及武器的质量,也是有着极大的影响。
今日的平台之上,还有另外一个人,此刻的他,看着山下那壮观的景象,嘴巴微张,显然有些被震慑到了,脸上甚至还有些沮丧的感觉。
这个人,真要说起来,也算不上外人,他亦是联合会的常任理事之一,如今广南西道的安抚使岑重。
萧诚到岑南来,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便是与岑重会晤,如今两人想要见一面倒是更加的难了,毕竟都是位高权重,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他们。
“大师兄怎么不说话?”萧诚笑问岑重。
“看了你这黔南,岑某人心下沮丧。”岑重叹息道:“一叶而知秋,贵州路所辖区域,以前比起广南西路可是要差上许多,但如今,却是远远将广南西路甩开了。”
“土地承包在广南西路还是没有打开局面吗?”萧诚问道。
岑重点了点头。
“毕竟两地实际情况不一样,我们贵州路在遵义,黔东西一样举步维艰!”萧诚笑着请了岑重坐下,道。
“小师弟,我也不瞒你说,这一次听说你来黔南,我专门找了过来,是有几件事情,要与你商讨!”岑重道。
“大师兄请言,你我兄弟,不必客气。”
岑重翻了一个白眼:“第一件事,就是你们贵州路必须停止吸纳我们广南西路的人丁,这一年多来,你自己说说,有多少我广南西路的人跑到你们那里去了。”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萧诚笑道:“这实在是怪不得我们,好了好了,既然大师兄都发话了,接下来我会让他们加强管理,再有人跑过来,便给你送回去好不好?”
岑重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贵州路这边更好讨生活,两家相邻地区的广南西路的百姓,几乎都跑光了。又因为贵州路这边鼓励人员自由流动,并不需要丁藉户口,使得广南西路这边的人想法设法往那边跑,更有不法分子开始从其他地方组织人偷偷地跑过去,这都快要成为一个产业了。
一两年来,广南西路往贵州路上尽流入了上万人,这还是官面之上的统计数字,实际上的数字,只怕是这个数字的几辈。
要是灾年,荒年,岑重巴不得他们跑。
但现在可不一样,这些人跑了,便代表着田地的荒芜,代表着人力的流失,代表着税赋的减少。
更重要的是,这要是成为了一个趋势,以后可怎么得了?
“第二件事嘛,你也知道,我刚刚组建了第三支新军,我需要更好的武器、盔甲,但我没有钱!”岑重一摊手,“我这一次可不想空手而归,你得给我准备三千人的装备我带回去。”
孙靖在一边扁嘴,这是想空手套白狼啊!
“大师兄,这些武器,也是要成本的。”萧诚笑道:“没钱不要紧,你可以拿别的东西来换嘛,比方说拿生铁,各类我们需要的矿石以及其它一些物资来换,都行,孙知府,你给咱大师兄打个大大的折扣如何?”
孙靖微笑着点头示意。
岑重叹了一口气:“你接下来不是要对大理动手了吗?到时候这三支新军,两支交给你魏武带到边境去配合你行动,如何?”
“拿下了大理,大师兄你也是要分润利益的,所以广南西道出军可不能拿来做交易的条件,这也是联合会上大师兄承诺过的!”萧诚有些不满地道。
“拿下大理之后,我只要钱和物资,其它的都归你!”岑重挥挥手道:“那么大一块地盘,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就是负担。”
“这么说来,我倒是可以为大师兄你免费装备两支新军!”萧诚却是大喜:“大师兄,要不要我派一些官员到你那边儿去给你帮忙,他们都是熟手,而且在广南西道没有牵绊,到时候做起事来,没有你麾下那些官员有着这样那样的顾忌,说不定就能打开局面了。”
岑重摇头:“你小子不要打这个主意,现在我虽然推进得慢,但终归是在慢慢推进,你的人去了,广南西道还是岑某人的广南西道吗?”
得,话到这个地步,也就不能再往下探讨了。
看着萧诚欲言又止的模样,岑重叹道:“小师弟,我知道你想要说些什么,我也知道,但你大师兄也还是要脸面的是不是。且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吧,等到拿下大理之后,你把大理这地界治理好了,我还没有赶上你的贵州路,到时候,我二话不讲,你说啥就是啥,如何?”
“好,一言为定!”萧诚笑道:“其实我是真希望大师兄能赶紧让广南西路发展得蒸蒸日上,这样我们便能有更强的实力向南开疆拓土,大理,安南以外,还有无数的地方,等着我们呢!”
岑重点了点头。
“既然你已经决心对大理动手了,想必叙州那边,也已经有了眉目了?”岑重换了一个话题。
“三年下来,南广盛禄,马湖马歇对我们的依赖越来越紧密,而我们对他们的渗透,也无一日停止。”萧诚笑道:“到了现下,他们除了完全投靠我们外,已经没有了其它的选择了,要不然,我们就换一个头领再来谈。等我回去之后,便会与他们好生谈一谈叙州接下来的处置以及他们的未来,然后便会将叙州的蛮军进行正式改编,他们的骑兵还是很不错的。”
“梓州路那边只怕会找些麻烦,不管怎么说,叙州是他们的地盘呢!”岑重笑道:“这个问题你怎么解决?”
萧诚不屑地道:“我才懒得理会他们,想要谈,他们来跟我谈啊!”
“好一个霸蛮的萧抚台!”岑重连连摇头:“我猜着在都堂里甚至于在万岁宫中,参你的折子堆得比你的个头都要高了!”
萧诚大笑:“大师兄你与我沆瀣一气,参你的折子不会比我更少,说不定更多。因为他们都知道,参我没用,但参你,没准真把你拿下,你屁股下可是正三品的安抚使位子呢?”
岑重哼了一声道:“真敢拿我,那我便辞官不干,赖在桂州不走,我看谁敢来上任?横山有狼的故事,我也会做的。”
横山有狼!
萧诚哈哈大笑,这是当年他大哥萧定对付朝廷的办法。
“那你在朝廷眼中,差不多也是叛逆了。”
“既与你沆瀣一气,早就成了官家眼中的叛逆了。”岑重却是毫不在意,“所以,他们也不敢把我怎么样的,生怕把我惹急了,与你一起造反呢!”
“咱们两个开了一个坏头。”萧诚道:“眼下各路安抚使,但凡有些真本事的,都悄悄地在往我们这条路上走呢!朝廷对于地方上的控制力,在进一步的下滑了。”
“这样的一个官家,这样的一个朝廷,自然便会有这样的一个结果!”岑重笑道:“我们的确是开先河者,但我们与那些人可不一样,他们是为了自己的权势,为了谋更多的财富,而我们,可真是在尽心竭力为我中华不衰!岑某人至今身无余财,自问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对得起父老乡亲!”
萧诚干咳了一声道:“这一点我可比不上你,我可是家财万贯。”
岑重一笑:“谁让你有一个商界奇才的夫人呢?对了,你与弟妹成婚一年有余了,怎么还没有听到喜讯啊?还没有动静?说好了,有了孩子,干爹可是我的,罗纲敢于我争,我就打破他的脑袋。”
萧诚一摊手:“我已经很努力了,但还是没有什么动静,不过这种事情,终是要顺其自然的。”
服丧三年之后,去年萧诚迎娶了江映雪为妻。
而汴梁的朝廷不管心中做如何想法,还是按照规矩给予了江映雪三品诰命的敕封。
身为安抚使夫人的江映雪自然不能再向过去那样满地转悠地替萧诚圈钱拉人脉了,现在的她,也只能呆在贵阳府。
不过天香阁下庞大的生意网络,却仍然由江映雪掌握着。用日进斗金来形容如今的天香阁亦不为过。
所以萧诚说自己可是家财万贯。
“说到生儿子,本人可是有不少秘诀,要不要我向你传授一二?”岑重开着玩笑。
“那今晚我置酒,你我二人边喝边谈?”萧诚笑道。
开了一阵子玩笑,两人全都放松了下来。
“大理终究是一个大国,你有切实的把握了吗?”将话题又拉了回来,岑重认真地问道。“小师弟,我们可是失败不起的。”
“说起来已经经营了四年之久了!”萧诚眯起了眼睛,“里里外外,各类条件都已经差不多了,等到叙州蛮军改编完成,就将正式发动,这几年,看起来还是强盛无比的大理,早就已经是千疮百孔了,就像那些外表光鲜的大柱子,内里早就被白蚁驻空了,只消轻轻一推,他便会轰然倒下。”
第四百三十六章:逆臣还是栋梁
在汴梁官家、都堂的眼中,萧诚是一个奇葩而且完全无法琢磨,不能以常理来判定的人。
说他是叛逆,似乎是冤枉了他。
因为萧诚有大把的机会反叛,在萧定与朝廷交战的时候,他完全可以让朝廷的西南陷入大乱,以此来呼应其大哥。
朝廷军队在陕西路大败亏输, 连当朝太尉张超,陕西路都钤辖李度都死在萧定手上的时候,萧诚完全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在西南另立门户,朝廷根本就没有能力和精力来管他。
那个时候,官家,都堂可以说满头都是包, 相对而言, 西南这些羁縻州,压根儿就拈不上快子。
但萧诚偏偏就不反叛,一副大宋朝廷忠臣孝子的模样。
可他真的忠于大宋朝廷,忠于赵宋官家吗?
这话说出去,朝堂之上稍有见识的人,都不大会相信。
萧诚在西南私设军队,排除异己,号称病死的原黔州知州,谁都知道他死在谁的手里。
然后吞罗殿国,灭罗氏鬼国,这些都是赵宋的一些藩国,萧诚没有朝廷旨意,说灭就给人家灭了。
最后朝廷还不得不捏着鼻子新设一贵州路,让这个根本无法掌控的家伙来当一路安抚使。
唯一恶心人的, 就是派了一个萧家的仇人来贵州路当转运使而已。
随着萧诚在贵州路上的力量越来越强大,朝廷的心里就愈加的不安。
一个猜不透心思的人, 是最让人恐惧的。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 他会在那个点上, 给你重重的来上一下,让你万世不得翻身。
毕竟是,萧氏夫妇,那可是死在朝廷的诏狱里的。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萧诚岂有善罢干休的道理。
而且,从这家伙行事的手段来说,也从来不是一个宽厚的主儿。
瞧瞧他在贵州路上收拾异己,那手段是相当的老练毒辣。
而广南西路的安抚使岑重呢?
同样也是一个不省心的家伙。
当年怀疑他与萧家有勾连,但又顾忌到这家伙的关系网盘根错节,而且又抓不到明显的错处,便把他打发到广南西路来当一个空头的招讨使,平息广南西路上蛮族三天两头的叛乱。
本意是让这家伙在与蛮族的争斗过程之中被彻底打磨成一个没有啥用威胁的家伙,但没有想到,这家伙一到广南西路,居然也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把一个招讨使当得有滋有味。
最后,连广南西路安抚使陶宏元也不得不乖乖给他让路,甚至还亲上奏折,大力保荐岑重为广南西路安抚使。
其实内里的原因大家都知道,陶宏元不这么干, 就必然会身败名裂,来一个彻彻底底的社会性死亡。
最终,岑重在他的过往关系网以及陶宏元等一干人的全力推举之下,当上了广南西路安抚使。
在这个过程之中,萧诚甚至没有说一句话。
但萧诚的态度却是至关重要。
朝廷不得不答应。
因为怕惹恼了萧诚。
萧诚也好,岑重也罢,汴梁对于这两个人,现在的心态是极其复杂的。
他们肯定不是忠臣。
但你也不能说他们是逆臣。
而且,真要论起来,他们还算得上是有大功于国呢!
西南之地,蛮族众多,历来朝廷对这里实施的都是羁縻之策,只要不造反,只要奉赵宋官家为主,那就万事大吉了。
可是事实上,这些地方的反叛、征战一直都没有停止过。
朝廷不是没有想彻底地收服这些地方,可是一旦军事介入了,这里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一般,永远也填不满。
最终,还是只能不了了之。
但现在,这两个人,将这两块地方彻底收服了。
赵宋的疆域,在西南方向,得到了扩展。
一些游离于大宋之外的蛮族部落,正式成为了大宋的子民,被入藉造册。
去年,贵州路向朝廷上缴了十万贯的税赋,广南西路向朝廷缴了八万贯的税赋。
说起来少得可怜!
但考虑到过往岁月,这两个地方别说向朝廷缴赋税了,每年还要向朝廷伸手,不是这个灾,就是那个荒,不是要安抚夷部,结好四邻,就是要抚恤,要扩军备战以防蛮族造反。
现在这两地不但不得朝廷伸手了,反而往朝廷交钱了。
钱很少,但象征意义,却极其不凡。
这代表着萧诚也好,岑重也好,都还自认为是大宋的臣工。
这至少让都堂、让赵宋官家有了少许的脸面,不至于没有台阶可下。
当然,不管是贵州路还是广南西路,伸手向朝廷要拨付所谓禁军装备的时候,汴梁也就装聋作哑了。
也不说给,也不说不给,反正就是吱吱歪歪,今儿也没有,明儿也缺货。
其实大家都知道,汴梁永远也不可能向这两地发军械,大家也就做做戏而已。
有时候,表面文章总还是要做的。
骗不了少数有心人,但还是能骗一骗不知内情的普罗大众的。
盛世大宋,如今仍然是繁花似锦呢!
至少不少百姓是真这样认为的。
而实际上,早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清远,怀远两军,交给魏武统带,配合你进攻大理!”岑重笑吟吟道:“一军算上预备队,都是三千人,我大方吧?完全不干涉你如何使用他们。”
萧诚则是一脸便秘的模样。
“我的大师兄,清远、怀远两军,都是你刚组建不久的,兵器甲胃肯定是没的吧?你这是要让我替你配齐吗?你不准备付帐了对不对?”
岑重得意地哈哈大笑。
他不愁萧诚不答应啊!
进攻大理,他这边是重要的一路,就不说打什么硬仗难仗了,光是牵制大理军队,对于萧诚来说,就是相当必要的。
而且,统领两军的主将是魏武,那是萧氏家将出身,连媳妇儿都是萧母的大丫环,几年前,是萧诚借给岑重去广南西路平乱的,如今虽然在广南西路做官儿,但这份香火情,却是撕扯不断的。
由魏武去领军,必然会对萧诚的命令不打任何折扣的执行。
这两年,魏武在广南西路的军事权,事实上已经被大大削弱了。
岑重与萧诚关系再好,但也不会容忍自己麾下的军事力量也被萧诚掌控在手中。
魏武这两年在广南西道过得并不太开心。他的副手刘益国,才是岑重正儿八经的心腹,整个雷州刘氏,已经成为了岑重的马前卒。
借着这一次对大理的战事,岑重准备把魏武还给萧诚,好合好散,双方都不好面子,自然是最好的做法。
而在拿下大理之后,萧诚也有的是地方安置魏武,不会让魏武的利益受损。
双方也是心知肚明,并且也是互相体谅。
站在独山钢铁精炼坊那巨大的高炉之前,岑重有些失神。
去年一年,不算贵州路,大宋一年的钢铁产量为一亿五千万斤,
而去年贵州路,足足有五千万斤,关键是,这五千万斤里头,有三分之一,是熟铁。
生铁、毛铁变成了各种各样的农具以及日常用品,只不过三年的功夫,不单是贵州路,便是广南西路,也再不缺铁器了。
过去,还有不少人挖地,用得是石器、木器,那效率之低是可以想象的。
铁器,在这两路,已经实施了完全的普及。
而且价格还在一步一步往下跌。
广南西路的几家钢铁冶炼作坊因为活不下去而被独山钢铁给兼并了,现在他们只是生产毛铁、生铁,打造农具。
过去,广南西路好歹还能炼出一些好钢好铁,但现在,已经完全不费时费力地弄了,因为吃力不讨好,花钱到独山来买,还要便宜得多。
独山不往外卖这些好东西,唯独对广南西道是一个例外。
现在,两边的日常用铁器,已经开始大规模地向外出口了,像挨着他们的荆湖路,广南东路上的铁器作坊,都深受其害。
估计用不了多久,一个一个的都得破产。
然后破产之后的这些铁匠,有着极大的可能会流入贵州路、广南西路来讨生活。
对于匠人,这两地是来者不拒。
而且匠人们也乐于来到这两地,因为在这两地,他们能得到挣到更多的钱,并且有一技之长在这两地,非常的受人尊敬。
周边诸地,已经出台一个又一个的政策来严防自家百姓特别是匠人往贵州路跑了。
抓到了,是要坐牢的。
不过呢,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你明着不让走,还可以暗着走。
在贵州路,广南西路还有专门的机构策划这样的事情。
对两地以外的人来说,这叫诱拐人口。
但萧诚却给予了一个更为文雅的说法,说这叫做人才引进。
在萧诚的影响下,贵州路上上下下对于把这样的人才弄到自己的地盘上,那是乐此不疲。
而且为了把这些人留在自己的地盘上,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毕竟在贵州路人,人员的流动是自由的。
萧诚不允许自己的麾下采用任何手段来限制人口的流动。
这样一来,干得好的地方,流入的人口便越来越多,形成了一个良好的正循环。
干得不好的地方,那就有些凄惨,人都往外跑。
人多,创造的财富自然也就多,收纳的税赋自然也就多。
现在广南西路还专门设了关卡,防备自家地盘上的人往贵州路跑呢!
“我广南西路上的铁矿也好,作坊也罢,尽给你赚钱了!”岑重有些不满:“小师弟,你也要分点汤汤水水给我们才好。”
“大师兄,现在农具的打造,基本上全都转移到你那里去了。”萧诚笑道。
“这能赚几个钱!”岑重冷哼:“用你的话来说,那都是一些低端产业,好东西,你都揣进怀里了,盔甲、朴刀、弓弩等,你可是一样都没有放出去。”
“大师兄,你可不能冤枉我,咱们可是有分工的,你可别忘了,联合会投资在雷州修建了那么大的船厂,今年马上第一艘大船就要下水了吗?到时候海上跑一跑,立马就给你宣传开了,到时候,你钱都赚得没地儿花。造一艘船能赚的钱,我这儿要打造多少弓弩才能赶得上啊?”
岑重翻了一个白眼,“那也是你贵州路没有海港,否则我估计也轮不到我!”
“瞧大师兄把我说得跟个守财奴似的!”萧诚微笑。“大师兄,有些东西,有些东西,现在必然还要捂紧,万万不能露出去的,比方说如何提高钢铁的质量。现在你那边,我还不太放心。虽然我们领先的也不是太多,但就是这一丢丢,已经足以让我们在战场之上形成绝对的优势了。”
岑重有些无奈,萧诚说得没有错,在贵州路,萧诚已经形成了绝对的掌控,少许反对者,翻不起来浪花,他在广南西路可达不到这边的这个水平。
冶练钢铁,打造兵器,说到底,门槛并不太高。
不像造船业,即便把图纸摆在你的面前,你也不见得能搞出来。
就像联合会在雷州的造船厂,如果不是积世海盗郑家的加入,不是郑家的大量技术人员全都迁到了这边,就算是用大船的图纸,又怎么能造得出来那庞然巨物呢!
“大师兄,我们现在之所以有这个局面,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们的拳头更硬一些,有拳头保证我们的地位,我们才能有效行使我们的权力。”萧诚道:“等到我们的权力不再完全需要武力来平衡保证的时候,这些产业,便可以大力向外扩张了。”
岑重微微点头。
每到独山来一次,岑重就会被震撼一次,这里那一个个高高竖起的烟囱,那滚滚而起的浓烟,那空气之中都能闻到的烟火气息,都会让他的信心再高涨一分。
更别说,还有萧诚一直都没有宣诸于口的大杀器。
火药。
这件事情,岑重连问都没有问过。
有些事情,可以讨论,有些事情,却是不能越过红线。
他只需要知道,这些个儿东西是自家友军的,会在需要的时候,帮助自己打开困局就足够了。
这玩意儿,的确有些吓人。
岑重也就奇怪了,火药这东西早就有了,汴梁匠师营也一直有人在研究这玩意儿,怎么就是造不出萧诚这种品质的呢?
只不过产量太低了啊!
萧诚说过,一年下来,最多不会超过一百斤这样的好东西。
第四百三十七章:怎一个惨字了得
岑重是带着有些失落的心情,离开独山的。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是一个书也读得好,事也做得了的当世标杆。
他既看不起那些不读书的莽汉、痴汉,更看不起那些把书读傻了只知道之乎者也,只晓得诗词歌赋的傻缺。
因为大部分不读书人的莽汉知道自己蠢,还是愿意服从领导听从指挥的。但那些读傻了书的家伙, 却都认为天老子第一,他第二,明明是自己不行,还偏偏不认帐,一旦做错了事,那都是别人的问题。
这样的人, 不做事还好,至少他只能祸害身边的人,可是一旦做了官, 主政一方,那祸害的可就是一方的人了。
偏生这样的人,现在还是为数不少的。
岑重一向都是居高临下的俯视这样的家伙,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充满了鄙夷。
直到他碰到了萧诚。
一个书读得不比他差甚至还要比他强一些的读书人。
这一点,他老子岑老夫子作了注解,岑重不得不服。因为他自己也是岑老夫子一手一脚教出来的。
但同时,萧诚还是一个做事比他更胜一筹的人。
说不定要胜出好几筹。
不过岑重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认为自己比萧诚差得太远。
比起岑重,萧诚来到西南的时候,是真正的白手起家。
岑重来时, 萧诚已经打开了局面,他起家的三千兵马,便是萧诚给他的。
而现在,岑重每一次来到贵州路,总是能看到这里又出现了很多的新变化。
军队的事情就不说他了。
岑重自觉在这个方向上跟萧诚没有可比性, 人家算是家学渊源。
但在民政之上也输给萧诚, 真让岑重很是觉得无颜见人。
一个土地承包到户,便让贵州路旧貌换颜。
但自己在广南西路开始的推广的时候,却处处受到阻挠,推行极是不顺。
一个税费合一,提高商税,使得萧诚在贵州路百姓之间的声望嗖嗖往上窜,而做生意的,居然也闭嘴不言,老老实实的交税。
而自己在广南西路邯郸学步,马上便有无数的人跳出来,说自己与民夺利,是贪官恶吏,关键是,在这个过程之中,还当真出了不少的恶性的桉子,多是地主官吏逼迫那些小商小贩从而导致死人的极端事件。
天可怜见,自己推广这些政策的目标人物,那里便是这些小商小贩了,明明是那些大商家好不好?
与萧诚一席长谈,岑重也算是明白了这里头的关键所在。
政策是好的, 但更键的是执行的人。
没有那一个统治者希望自己的治下民不聊生, 依不蔽体,食不裹腹。
那怕就是何不食肉糜的那位遗臭万年的家伙,内心深处,指不定也充满了对于贫苦百姓的同情与怜爱。
政策很好制定,执行的过程才是最大的难题。
两地最大的区别也就在这里。
明白了关键,但怎么做,岑重现在还是茫然无头绪。
虽然他现在是一地安抚使,但不像萧诚在贵州路有着绝对的权威,而他治下的那些官员,绝大部分受到他的熏陶或者畏于他的威名,基本不敢乱来。
所以在政策的执行过程之中,虽然有时候也走样,但大体之上还是维持在一个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
但自己在广南西路可就不行了。
说白了,就是萧诚在贵州路是另起炉灶,重新在废墟之上修了一栋楼起来。
而自己呢,只是在原有的房子里修修补补,虽然敢换了一些被白蚁驻空了的柱子,但那为数更多的椽廓檩条,却基本没有动。
一动,就是伤筋动骨。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岑重脑子里还回想起临走之时,萧诚似笑非笑地对他说的这句话。
不过八个字,但内里却蕴含着无比的血腥与暴力。
岑重终究还是一个士大夫,终究还是无法像萧诚那样下定决心,敢于推倒过去的一切重建。
但凡是阻碍在他前面的,他都敢于掀翻。
只不过他的掀翻的节奏把握得极好,每一次都让事情完全处在一个可控的范围之内。
现在,这个家伙又准备去掀翻治下的几处顽疾了,等到他将这几处顽疾也治愈了,那贵州路必然会再上一个新台阶。
一处地方,一旦走出了正轨,形成了良好的循环,那他的发展速度,会让其它地方瞠目结舌。
到了那个时候,广南西路就更无法与贵州路相比较了。
所以岑重给自己立下了一个时间节点,当萧诚拿下了大理,便在大理建立起了良好的秩序而自己还没有理清广南西路的话,那他就服输。
从此心甘情愿的居于萧诚之下。
真是希望自己在这一场竞争之中别再输了。
好歹也保留一点面子啊!
对于岑重的这点子小心思,萧诚笑而不语,岑老夫子却哧之以鼻。
老夫子认为自家儿子没有半点赢面。
老夫子如今不再当私塾夫子了,在萧诚的再三恳求之下,老夫子以七十高龄出山,当了贵州路的提学,专司督办一路之学政。
萧诚费了老鼻子儿劲把老夫子忽悠出山,让他放弃了饮酒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美好日子,自然是没安好心。
一来,这位老夫子虽然一辈子没考中过进士,但学识水平都是上上之选,是个行家,而且能教育出岑重这样的实干家,他本身做事,又怎么会差呢?
二来,老夫子教了一辈子书,桃礼满天下,不说近二十个进士了,这些人萧诚想忽悠来也不大可能,但老夫子还有更多的学生,没有考中进士的,那就可以打打主意了嘛!
先生贵为一路提学,说不定就有过去的学生来这里谋个出路。
现在贵州路上,差得就是读书人,更差的是有些本领的读书人。
那怕那些把书读傻了的家伙,也能弄来替贵州路上的娃娃们启个蒙总行吧?
而且,这些能读得起书的家伙,家里一般都是比较有钱的,至少也是一个小康之家,不然也请不起开价比较昂贵的岑夫子作先生,这些人来了,还可以变相拉动贵州路的消费嘛!
当然,老夫子也还是个心怀天下的热心人,过去考不了进士,当不了大官,这满腔热忱无处放送,现在自家学生给了这么一个机会,老夫子却是干劲冲天了。
这两年,贵州路上学风兴盛,到处可见学馆私塾,时时可谓琅琅读书之声,盖因为这位老先生不遗余力地推动。
一名仆人,一头毛驴,两个护卫,老先生游走在贵州路各处,每到一处,伸手便要钱建学校,寻先生。
老夫子身份超然,一伸手,不管是本地官府也好,还是富豪乡绅出罢,一个个都是积极响应,要钱给钱,要物给物,要房子给房子,短短时间内,贵州路上学馆遍地,关键是,没花官府几个钱。
对于岑重想接老夫子去广南西路享福的想法,老先生直接翻了个白眼儿给他。
岑重又不能把广南西路提学的位子给自己老子,便也只能看着自家小师弟湖弄着自家老爷子给他兴高彩烈的干活儿。
当然了,老夫子也是乐在其中,精神倒是比以前好了许多,也让岑重很是欣然。这一次来,还专门给老夫子送来了一个暖床的丫头。
这一招,让萧诚目瞪口呆半晌,看着岑老夫子那矜持却又满意的模样,当下便明白在这件事情上,自己似乎是办差了。
到底自己还算不上这个时代真正意义的士大夫。
不过萧诚也充满恶意的想着,看岑老夫子如今这精神矍铄的模样,搞不好给岑重添个小弟弟抑或是小妹妹,哈哈,到时候岑重那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几个儿子女儿,脸上可就好看了。
十八新娘八十郎,
苍苍白发对红妆。
鸳鸯被里成双夜,
一树梨花压海棠。
萧诚恶作剧一般地给自家夫子写了这么一首诗,本来是想调侃一下老师,不成想岑老夫子反而以此为荣,得意洋洋地向着自家亲朋好友弟子炫耀这首诗,倒也让萧诚是哭笑不得。
有得意的,自然也就有失意的。
与岑重的失落有些不同的是,三年前怀着满满的恶意到了贵州路上的从三品大员胡屹,如今却是被生活磨得完全没有了脾气。
来自于贵州路各界对于堂堂三品大员的暴击,让胡屹已经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将转运使衙门定了绥阳,是胡屹当初自认为选址绝佳的策略。
绥阳属于遵义府,而且又与思州相连。
胡屹不认为播州,思州能与萧诚一条路走到底。
萧诚的搞法,最终必然会触及到这两地的底线,双方肯定会为了诸多利益诉求的不同,而最终翻脸。
不得不说,胡屹虽然做事不大靠谱,但毕竟还是进士出身,考虑问题也还是有自己的一套的。
如今遵义府,黔东西府两个为杨家和田家掌握的府治,在经济发展之上比起铜仁、毕节、黔南等地已经落后了不少,而这些,也的确是因为这两地在推行土地承包,税费合一,提高商税等一揽子政策不力的原因。
胡屹很想搞事。
但问题是,这两地虽然矛盾重重,但却没有一个人敢于跟胡屹勾结搞事。
遵义知府虽然还是杨庆,但杨庆已经老了,现在只挂了一个名,真正主事的的,变成了杨泉。而杨泉则是最早跟随萧诚的那几个人之一。
而黔东南由田畴掌控,田家在三年前的罗氏鬼国一事之后,遭到了清洗,鲜血都还没有完全干涸了,那个敢跳出来闹事?
事做得不好,政策推行不力是一回事,这样的问题,可以找出千百条理由来推娓,来解释,但勾结外人,就是另一个性质的问题了。
当然,两地主流不想与胡屹拉上任何的关系,但总还是有一些利益受到重大损失而又走投无路的家伙,死马当作活马医,把胡屹视为了救命稻草,从而勾搭在一起,做一些鬼鬼祟祟的事情。
估计胡屹可能是大宋混得最惨的一路转运使。
一间二进的青砖瓦房便是他的转运使衙门,深处于绥阳城内最为偏僻的一条街道,据传闻,这间屋子还是一间鬼宅,一直都租不出去。
之所以租下这间房子,是因为胡屹穷,没得钱租更好的房子。
随行的护卫们虽然害怕,但架不住胡屹昂然住了进来,也只能胆战心惊地跟着住进来。
似乎是胡屹的那身紫袍官服和大印当真有着不俗的威力,反正大家住进来之后,倒也是没有遇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不过这对于这些人的境遇,也并没有什么帮助。
安抚使衙门对胡屹视而不见。
下面的各级官府有样学校。
上门要钱?没有!要人?没有!
想要白役?
开什么玩笑?贵州路上就没有白役这一说,您想要,自己去跟安抚使说,拿了安抚使的条子就可以征发白役。
可怜这间青砖瓦房在住了三年之后,不是这里破了,就是那里漏了,胡屹连修缮的钱都没有。
连他们这些人的生活费用,都还是刘凤奎见他们太可怜了,每隔上一段时间,让他的手下,从汴梁把这些人的薪饷给领回来。
没错,这些人的薪饷便是汴梁发的。
包括胡屹与他手下的那些护卫,文吏。
因为贵州路不给这些人发薪饷,至于什么公使钱啥的,更是想也别想。
如此凄惨的转运使衙门,当真是前无古人,而且只怕也是后无来者了。
胡屹根本就没有办法履行他的职责。
他倒是可以跑到贵阳府,在安抚使衙门里来去自由,但在绥阳,他连知县衙门都进不去。
守门的衙役不理会他,那些在汴梁城里都能呼风唤雨的班直,在绥阳要是敢得瑟,这些衙役捕快真敢就操起大棍子揍他们。
谁不知道你们是来跟萧抚台为难的啊,这样的人,萧抚台容你活着,那是大人有大量,宰相肚子里能撑船,我们这些人小人物,却是容不得隔夜仇的。
换作另外一个人,只怕早就卷了铺盖,灰熘熘地回汴梁去了。
不过胡屹是一个轴人,越是这样,他越是便跟萧诚杠上了,就是不走。
而且他手下的这帮人,现在也真是同仇敌忾了!
啥时候受过这样的气啊?
既然吃定了萧诚不会宰了他们,那就卯着劲儿地来给萧诚找不痛快吧!
上下一心,有志一同,不让萧诚吃一回瘪绝不算完。
第四百三十八章:祸事
正安县,杨丛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四具尸体,脸上肌肉一阵阵的抽搐。
惹大祸了!
怎么就杀人了呢?
不过是叫人来吓吓这几个分田的府中官吏,怎么就将人砍了呢?
而且其中一个,还是正儿八经的七品户曹。
他的手一阵阵的哆嗦,有些无神的目光扫过周围的人群。
“谁干的?谁干的?自己站出来,不要连累大家!”
他声嘶力竭地吼着, 只是周围的人一个个都眼观鼻,鼻观心,躲避着他的目光。
“二郎,不管是谁干的,只怕这祸事,最终都要着落在您的头上了。”身边,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杨丛愤怒地回头,看到的是自家的一个清客。
“放屁!我什么时候让他们杀人了?”
清客挤到了杨丛的身边,低声道:“二郎, 您是没有让他们杀人,可杀人的凶手,却是您手下的人,这些人要是被抓了去,他们为了脱罪,会怎么做?”
杨丛打了一个寒颤。
会怎么做?
这还用说吗?
当然是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在自己的身上,说自己是主使,是主谋,他们只不过是听从主人的命令罢了。
“现在怎么办?”
清客低声道:“二郎,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萧抚台严刑峻法,对于世家也好, 豪族也罢,向来是极其严厉的,现在您杀了官员,依法不但是一个死字,只怕还要连累家里。”
“找大哥,找大哥, 让他想办法!”杨丛的手狠狠地拧着大腿上的肌肉, 一阵阵剧痛让他勉力保持着清醒。“还有,马上派人去播州南北镇,去找家主。”
“不能去找家主!”清客连连摇头:“那是自寻死路。”
杨丛的大哥叫杨斌。
贵州路六军之一天平军的统制,麾下三千虎贲,驻扎在遵义府。
播州杨氏的家主虽然现在还是杨庆,但杨庆年岁已大,渐有力不从心的感觉,所以便招回了杨泉,将杨家事务,逐渐地交给了杨泉。
杨庆虽老,但看事情,却看得极准。
便是三年多前,萧诚与罗氏鬼国开战,思州田家都摇摆不定的时候,他仍然一力支持了萧诚,在最后时刻,甚至胁迫了遵义军一起杀入到了罗氏鬼国境内, 恰好便接应到了成功突袭之后被鬼国精锐狂追的萧诚一行人等。
贵州路成立之后,萧诚论功行赏, 杨庆成了遵义府知府,杨家另一房杨斌成为了天平军的统制。
这三年来,遵义府在整个贵州路上的地位,却在逐渐下降。
原因无他,就是因为贵州路上推行的土地承包责任制等一系列政策在遵义府推行极为不顺。
杨家子弟自恃有功,将遵义府看作了萧诚对他们杨氏的酬功,几年下来,杨氏势力急剧扩张,与整个贵州路抑制土地兼并,分田到户的大政策相悖的是,杨家正在整个遵义府大肆兼并土地,垄断商业。
而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贵州路上,对杨家的这一举动,竟然采取了容忍的态度。
不过百姓们可以由脚投票。
贵州路上不禁百姓自由流动,没有户藉的限制,使得遵义府的百姓,纷纷外逃,去其他地方寻找机会。
前两年杨家还没有在意这件事情,到得第三年上,人口流失导致了大量耕地无人耕种,才让他们警觉起来。
而此时,整个遵义的经济已经被其它几地远远甩开。
要不是还有仁怀的酒业支撑着,就经济数据就更看不得了。
而老杨庆也因为年纪大了,根本就没有精力控制整个杨家了,这才将杨泉叫回来准备接替自己,同时也是扭转整个遵义的不利局面。
杨泉是萧诚的铁杆,自萧诚来到黔州之后就跟着萧诚,对于贵州路的政策,一清二楚,自他回来之后,遵义府便强行铺开分田到户。
而分田到户的第一步,就是清退田产。
而在整个遵义府,霸占田产最多的,除了杨家自己,还有谁?
杨泉六亲不认,派出官员四处查缉,只要查出问题,不管是谁,该退便退,该罚便罚。
一时之间,杨氏家族怨声四起。
想要找老家主告状的人络绎不绝的向着播州南北镇杨家老宅进发,只不过,这些人,连镇子都进不了,便被杨泉派人一顿棍棒打了回去。
杨家人盘踞遵义,不知外面情形变化,更不知萧诚为人。
但杨泉跟随萧诚多年,却是一清二楚。
跟不上萧诚的步伐,接下来必然就会是无情的淘汰。
眼下萧诚对于遵义的不闻不问,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欲擒故纵?
几年下来,遵义已经肉眼可见的落后了,再这样下去,杨家以前的辛苦,岂不是全都要白费了吗?
杨庆年纪大了,心软手也软,下不得狠手去整治这个大家庭了。
杨泉可就不一样了。
在他看来,长弯了的枝丫,就该全部砍去,只留下能成才的那一部分,才能让杨家茁壮成长,生生不息。
这位执掌了整个贵州路刑罚的家伙,在杨家人的眼中,就是一个心黑手也黑的人。
四具尸体很快就被收拾妥当,所有的知情人,都被控制了起来。
“怎么办?”密室之内,杨丛看着一众心腹,颤声发问。
纸里终究是包不住火。
这事儿要是漏出去,人头落地,只怕都是轻的。
“二郎,如今想要保得住性命,只有一个法子了。”
“什么法子,快说!”
“能保住你性命的只大郎杨将军!”清客压低了声音,道:“大郎手握一军大权,眼下,只能反出贵州路。”
杨丛顿时傻了眼。
“整个遵义府,只有大郎麾下三千驻军。”清客道:“其它诸军,不是在与大理国对峙,就是聚集在贵阳周边,只要大郎行动迅速,兵发播州南北镇,抓到了老家主,到时候,整个遵义府的杨家人,不管愿不愿意,都是跟着大郎一齐动,否则事败,大家都得死。”
“这,这怎么能成?”杨丛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就算我们抓了老家主又如何?就算整个遵义府的杨家都反了又如何?萧抚台回过头来,我们照样是死路一条。”
“二郎,你这可就想差了!”清客嘿嘿一笑:“朝廷对萧诚早就是虎视眈眈了,杨家如反,他们巴不得呢,举事之后,便立即向四周求援,保管梓州路、荆湖两路、立时就会前来援救。到时候萧诚能怎么样?敢调动大军来围剿遵义吗?他真敢这样做,只怕大理军队立时就会打过来,那萧诚可就要一败涂地了!”
杨丛砰然心动。
“可是家主不会答应的呀,那杨泉更不会答应!”
“二郎,要他们答应作甚,到时候大郎抓了他们,自然就能控制住局势,大郎便理所应当地成了杨氏新家主。”清客道。
杨丛顿时恍然。
“鲁师爷,你带着我的信物,亲自去遵义跟我大哥说话。”杨丛深吸了一口气:“我在这正安县,要立时准备起来。”
打马出了正安县的鲁师爷,回望着正安的城墙,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一年多的谋算,总算是找到了机会了。
鲁珉,河北人,胡屹乡党。
本意来贵州路是投奔胡屹这位转运使以谋个前程,不曾想胡屹在贵州混得凄惨无比。
与胡屹眼高手低不同,这位鲁珉却是颇有些谋略的。
很快,他就看出了遵义,黔东南等地,与整个贵州路的不合拍。
如今,机会终于来了。
这一次他只需要说服杨斌反了萧诚,就算大功告成了。
此刻在贵州路的周边,像梓州路等地,的确是已经准备好了随时支援遵义府的动乱,在这一点上,鲁珉并没有说谎。
形成既定事实,从贵州路身上挖一块肉下去。
只要这里成功了,那么黔东南,说不定就会起而效彷,那贵州路可就要大伤元气了。
纵马快奔,心中却是快活之极。
杨丛杀了人,而且杀得是官,不怕杨斌不屈服。
杨家五房这一代,便只有杨斌杨丛兄弟二人,杨斌是个武痴,却不慎让自己得了隐患,此生再也不可能有子嗣了,杨丛是五房以后的唯一希望,杨斌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他这个弟弟的。
即便是为了救他弟弟,他也不得不反了萧诚。
而且,还有朝廷的高官厚禄在等着他呢!
如果说让杨斌反了大宋,他肯定不干,但让他反了萧诚,心里就没有这么大的压力了。
正得意之间,马儿却是一个马失前蹄,跌倒在地,鲁珉也立时成了一个滚地葫芦,不等他反应过来,耳中便传来了箭啸之声,两名护卫惨叫几声,从马上跌了下去,一动不动。
鲁珉大惊失色。
脚步声响,一双薄底快靴出现在他的眼前。
“准备去找杨统制?”劲装大汉蒙着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此刻正盯着鲁珉。
“你们是谁?”鲁珉颤声道。
劲装大汉笑咪咪地道:“知秋院,听说过吗?”
鲁珉茫然摇摇头。
“那统计司听说过吗?”
鲁珉骇然色变。
统计司是抚台衙门里头的一个部门,平素专门做一些数据统计、分析的勾当,但这只不过是他们的表面,内里,统计司便是如同皇城司一般的存在,是萧诚用来打探消息,诛杀异己的特殊部门。
“知秋院属于统计司。”来人轻声笑道:“你不是要去见杨统制吗?我带你去。”
“你,你是谁?要是你放了我,我许你一个大好前程,不用再在贵州搏命了!”鲁珉不想放弃生的希望。
劲装大汉哈哈一笑:“我叫吴可,听说过吗?”
鲁珉顿时绝望。
统计司的司长神龙见首不见尾,从来没有见过,连名字也不见诸于外,副司长吴可却是大名鼎鼎,是贵州路上数得着的人物。
自己算老几,居然还想给这样的人一个前途?
喀察一声,吴可捏脱了鲁珉的下巴,免得这家伙想不开,来一个嚼舌自尽什么的。
虽然以前听抚台说过,人就不可能嚼舌自尽,不过吴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试一下,所以姑且还是相信这一条,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是他行事的铁律。
与杨丛生得面红齿白,活脱脱一个俊秀书生一般的人物不同,天平军统制杨斌,却是一个身高八尺,膀阔腰圆的黑大汉,往那里一站,一声煞气,自然而然地便散发开来。
这是一员悍将。
站在点兵台上,看到麾下兵马随着阵旗的变化往来变阵自故,一向不苟言笑的杨斌,脸上也终是有了些笑模样。
天平军是播州杨家军与遵义军合并整编而来,整体上来说,比起天狼军、天武军的战斗力要稍差一些,与抚台的亲兵营,那就差得更远了。
韩琰不说了,那是抚台心腹,抚台亲军的人才选拔,装备配置都是独树一帜的,比不了。但杨斌可不想输给王柱与范一飞。
三年下来,天平军的战斗力还是一日强过一日的,只要再正儿八经的打上两仗,就绝对不会比天狼军天武军差了。
要说三军现在的差距,无非就是天狼与天武两军驻扎在与大理交界处,双方摩擦时时,他们是见过真章的。
杨斌盼望着与大理的战事,恨不得马上就干起来。
这样,他就不用再窝在这里天天练兵了。
一名军官一路小跑着从营门口过来,三两步就窜上了将台。
“将军,吴司长来了!”军官将一封名柬递给了杨斌。
杨斌眉头一皱,作为一名统兵将军,他天然地排斥像吴可这样的家伙。
但是统计司的威名和作用却也由不得他敢怠慢,不说别的,他至少知道在三年前的针对罗氏鬼国那一仗,统计司的情报起到了多么重要的作用。
以后他也是要上前线的,他也需要详细的敌人情报,而这些,都离不开这个叫做吴可的家伙。
至于统计司的司长,大家一直怀疑压根儿就没有这个人。
或者这个位置,就是抚台大人兼着。
“我去迎接!”看起来彪悍粗鲁的杨斌,事实上也是一个精细人。
第四百三十九:有付出,才有获得
萧诚公厅。
坐在萧诚对面的罗信,将面前的一大叠卷宗摞成一沓。
跟着眼前的这位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的安抚使做事,还是相当轻松的。
当然,这个轻松,是你需要在能力之上跟得上。
否则,那就要累得吭哧吭哧的,人也吃了亏, 戏也不好看了。
但很显然,罗信是属于那种能做事,会做事的人,所以一切显得游刃有余,不管萧诚委托给他什么事,他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办理得妥妥贴贴。
在成功地说服了罗广部马湖部投奔了贵州路之后, 罗信便接手了无数路上官员们都避之不及的分田到户的土地改革一事。
三年以来, 除了遵义以及黔东南进展缓慢之外, 其它的五府两州,已经基本上完成了这项工作,而罗信作为主持者,在路上的地位,自然也是青云直上,竟是将主持税务改革的田易与李防也比了下去。
毕竟做与土地有关的事情,可比做与商业有关的事情,难度和阻力都要大多了。
罗信很喜欢萧诚的做事风格。
简单明了,直指要害。
包括给萧诚写报告,你要是繁文缛节,骈四俪六地来上一篇华丽之极的文章, 那是要被骂得狗血喷头的。
反而是一上来就开门见山, 干巴巴地陈述事实更讨他喜欢。
贵州路上那些不了解萧诚的官员, 在归初之时在这上面可是吃了大亏的。他们以为一个进士出身的官员, 必然会喜欢华丽的文章, 每份报告必然煞费苦心的弄得繁华似锦,结果自然是碰了一鼻子灰。
萧诚最喜欢的便是用一个个的数字, 一张张的表格来让所有有事情更加直观。
也让所有的事情,都被一个个看起来简单的数字晾晒在了阳光之下。
以往那些春秋笔法全都不管用了。
皮里阳秋的手腕,也被一个个的数字敲打得溃不成军。
行,就是行。
不行就是不行。
不行要是还没有大家认可的客观原因,那就只能是你这个官儿不行。
要么下台,要么降级,因为要给行的人让路。
萧诚的这种管理风格,自然也在贵州路上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斥责其为见利忘义,向利而行。
不过呢,在贵州路这上,这样的人,终究只是一小撮,就算口有怨言,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放厥词,也只敢在黑夜之中躲在某个隐蔽的地方汇聚上三五志同道合之人,借着酒劲口花花几句。
一旦出了这地方,那也是打死不认的。
说萧诚不注重文教,只怕这贵州路上所有人都是不认可的。
由岑夫子任提学,贵州路上这几年文风大盛, 虽然说因为以前底子太薄,一时之间不可能窜出来许多才俊,但只看那无数新建的学宫校舍里日日传来的琅琅读书声,一管是谁,都会觉得未来可期。
读书,还是挺费钱的。
而在贵州路上,这些钱,大部分是官府出的,小部分是岑夫子化缘来的。
在贵州路上,萧诚对于文人总体上来说,还是很好的,只要你用心出仕,不管你有没有功名,都可以先得到一个职位。
反正贵州路新立,官员奇缺,是位子等人,不是人等位子。
你是不是进士举人秀才一点儿也不重要。
然后呢,自然就是优胜劣汰了。
有人一路高歌勐进,从区区一普通吏员,昂然跨进了正式官员的行列,有人却是原地踏步,浚巡不前。
有不少颇符声名的人气宇轩昂而来,却灰头土脸而去。
有不少名不见经传的人,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萧诚在贵州路上的用人,从最开始的他一言而决,到现在已经慢慢地制定出了一套晋升的考核体系。
与朝廷的考核不同,贵州路上采用的是直观的分数式的呈现。
什么上上、中上,中、中下,下等模凌两可的评语被完全摒弃。
一年到头,一项项的考核细则被赋予了一个分数,或加或减,每人一张表,算下来之后,每个官员的得分一目了然。
只要你在及格分数之上,就说明你是基本合格的,虽然得不到晋升,但也不会掉了官帽子。
如果你不及格,那最好是自己走人,免得难堪。
当然了,大家都是要脸的。
做得好的,谁也不想自己的分数比别人低,毕竟分数更高一些人的,在接下来的晋升之中,那就是占着绝对优势的。
即便是合格了,你要是孙山的话,那也是相当的难堪不是吗?
所以,萧诚虽然没有挥舞着有形的鞭子,但那无形的鞭子,却是一下一下地勐力地抽打着所有的官员,让他们不得不低着头拼命地拉着自己负责的那台车,努力前行。
至少到现在为止,罗信还没有看到贵州路上有混日子的官员。
或者,这便是一股新兴势力之所以如同初升的朝阳一般,蓬勃发展而又进展神速的原因所在。
贵州路上,七山二水一分田,土地的稀少,使得以前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过得异常艰辛。
而本来就不多的土地再被官员豪强等大肆兼并,那普通人的日子就过得更差了。
而与豪强地主们的日子滋润不同,这里原本的官府,也是穷得叮当响。
这样的局面,怎么能让他持续下去呢!
现在在萧诚的主持之下,局面已经初步得到了改善。,
而让罗信更为佩服的是,在萧诚主持制定的一系列政策之中,他并没有将原本的那些豪强地主们抛弃,除开极少数一定要与他为敌的家伙,现在变成了尸体之外,剩下的,基本上都加入到了这个团体之中。
伐冰之家,不畜牛羊。
萧诚就是拿着这句话,来教育着贵州路上的那些豪绅们。
这些人已经完成了最基本的资本积累,再呆在家里这一亩三分地上,在土里刨食儿,与贫苦百姓争这点地,当真是极没有出息的一个表现。
强者,就要走出去。
就要利用手里的资本,去挣更多的钱。
换作一个别的朝代,萧诚这些话,或者会被人哧之以鼻。
但在大宋,还别说,这话算是深得人心。
大宋商业之兴盛,是后来者难以想象的。
而且,贵州路上的商人,可不是单打独斗,在李防的主持之下,这些人或以关系的亲疏,或以地域的远近,组成了一个个的小团体,而这些小团体,又依附于联合会里的那些大商会,当然,这些大商会又依附着官府,大家伙儿抱团出击。
目的只有一个,赚大钱。
官府全力支持。
因为贵州路上的商税,现在已经超过了大宋的任何一个地方了。
想要收更多的税又不让商人造反,你当然得为他们创造更多的发财机会呀!
锅里有了,碗里才会有。
萧诚的策略是成功的,贵州路上,大部分的豪强地主们,开始抛弃了传承多年的过去的那种抱残守缺的日子,他们怀揣着大笔的资金,踏上了去寻求更多财富的旅途。
萧诚花了并不多的钱,便收回了大量的土地资源。
当然,遵义和黔东南除外。
因为所有的事情归结到根儿上,还是因为萧诚手中的权力,让其他人不得不思虑再三,然后做出最为正确的选择。
但杨家和田家,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他们是功臣!
是萧诚崛起的根基之一。
所以,他们有恃无恐。
当然,他们抱残守缺的下场,便是如今在贵州路五府三州之中吊车尾。
也就比还在大理高迎祥控制之下的六盘水要强上一些。
这样的情形,自然是需要改变的。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不痛。
而这两地的改变,需要的便是一个契机。
现在,这个契机已经出现了。
正阳县杨丛,居然杀害官员,暴力抗法。
站起来的罗信看着萧诚,欲言又止。
“你想要说什么?”萧诚放下了手中的笔,笑问道。
“抚台,为什么不将计就计,借着这件事,直接把杨斌也拿下呢?”罗信道:“天平军虽然以杨斌为统制,但三千虎贲,真正是杨斌的心腹的也不过三分之一吧,即便他想闹,也闹不出什么事情来。”
“杨斌是一员虎将,悍将,三军易得,一将难求!”萧诚摇头道。
“但是也可以借此机会,试一试这杨斌的心志也好!”罗信接着道:“看看他是不是真正的忠于抚台,如果能经得起考验,这人以后便能大用,如果不能的话,抚台,能力越大,将来的破坏就越大呢!”
萧诚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澹澹地道:“罗信,不要试探人性,人心,是最经不起试探的。杨斌只有这么一个弟弟,父母双亡的杨斌,对这个弟弟的感情勿容置疑。”
“可正是因为杨斌的放纵,才让这个杨丛无法无天。”
“杨丛只不过是一个被杨斌养废了的小白兔而已。”萧诚微笑着道:“我怎么可能因为在杨丛背后搞小动作的一只臭狐狸,就放弃杨斌这头勐虎呢!我不想试,就是怕一试之下,将人逼上绝路,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所以您提前知会他一声,让他自己做出选择?”
萧诚点点头。
“敌人布局,要的便是我们自己乱,我们自己不乱,他们就毫无办法。”
“就胡屹这个废物,能布得出来这样的局吗?”
“老朋友!”萧诚哈哈一笑:“赵子玉的手笔,这一次的布局,涉及到了我们周边好几路,胡屹只不过是个引子而已。赵子玉好手段啊,对上他,稍有不慎,就会吃大亏。”
罗信有些气馁:“可是我们却只能见招拆招,不能反过来收拾他一顿。”
说到这里,萧诚的眼神却是有些深遂了,也有些阴冷了,一些让人不愉快的往事,也渐次浮现在心头。
“有机会的,怎么会没有机会呢!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罗信传身出门:“看来,再过几天,职下便要去遵义府了,那里也的确要抓紧了,本来是最好的地方,现在却是落后了。杨泉现在必定恼火,这一下破了局,他也该扬眉吐气,正好全盘接手杨家了。”
萧诚微笑。
杨庆的杨家,还是杨家。
但杨泉的杨家,便会变成他萧诚的绝对助力而不会再像现在这样。
所以,这也是自己容忍的原因所在。
至于田家嘛,在看到了杨家的变化之后,也该有所表示吧!
不过田家,终究不可能像杨家一样,完全投靠自己。
田畴是一个有想法的人,所以,他绝不会把田家交给田易的。
不过,想要保持田家独立性,将来就必然会被时代丢掉的。
在自己这里,付出和收获,永远都成正比。
遵义府,天平军。
杨斌又惊又怒地看着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的贾师爷。
吴可慢条斯理地在一边喝着茶。
事情经过极其简单明了。
杨丛反对贵州路上的分田到户政策,不肯退出他强占的官田以及巧取豪夺而来的百姓土地,所以在官府找上门后,杨丛仗势杀了这几个官员。
强占官田,只是小事。
巧取豪夺百姓土地,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但杀官,这就不是小事了。
所以,贾师爷来找杨斌了。
找杨斌干什么?
造反啊!
而且,梓州路那边,连接应的军队都准备好了。
杨斌的脸都绿了。
吴可神色从容,似乎一点儿都不担心杨斌会对他做些什么。
杨斌真要反了萧诚,此刻只要一声招呼,吴可立时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却只是慢吞吞地喝着茶,一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杨斌。
杨斌站了起来,走到屋边墙上,取下了挂在墙上的一柄刀,呛的一声,钢刀出鞘,屋子里立刻便浸染上了一层寒意。
躺倒在地上的贾师爷满怀期待地看着杨斌。
这是他能活着的唯一一根稻草了。
杨斌真反了,他不但能活,而且还能立下大功,就此平步青去。
杨斌径直走到了吴可的面前。
贾师爷的脸上露上了微笑。
吴可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敛手看着杨斌。
杨斌抱拳向吴可行了一礼。
“抱歉。”
第四百四十章:一条道就要走到黑
杨斌转身。
寒光闪动,贾师爷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来得及散去,一颗大好头颅却是已经被切了下来。鲜血从颈子里喷溅到了墙面之上,宛如雪地之上盛开了一朵朵艳丽的梅花。
看着那颗兀自还带着笑的头颅滴熘熘地滚到了自己的面前,吴可探出一只脚,踩住了头颅。
“杨丛我会带到遵义来好好管教,他就是从小被我惯坏了, 未经人情世故,不晓人间险恶,才会如此被人利用,也许,军队会让他长大一些。”杨斌拱手道:“在正阳县,五房所有土地,杨斌都会让人造册之后交上去的。”
吴可微笑摇头:“杨将军,这就过了。你们需要交出来的,只是这些年来家族之中侵夺的官田, 还有令弟以及其他人巧取豪夺而来的一些,至于原本你们家中的土地,官府怎么随意取用?这就坏了规矩了。”
杨斌点了点头:“是杨某人造次了。”
“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吴可道:“当然,咱们贵州路现在人多地少,你们愿意献出土地,那官府自然会以市价收回来,白拿,是万万不可取的。”
杨斌默然,他之所以要献出杨家五房所有的土地,自然是想以此来赎取自家兄弟的罪业。
杀官, 一旦被坐实,杨丛必然性命不保。
再加上又有眼前这个贾师爷这件事,又使得罪加一等。
这个死了的腌臜家伙,就是来说服自己造萧抚台的反的。
而这一切, 自然也得到了自家弟弟杨丛的同意。
这些人用心险恶啊!
半晌,杨斌才道:“还想请教吴司长, 杨某人还能做些什么才能略报抚台之盛情呢?”
吴可一笑。
杨斌还是很上道的, 脑壳也很清醒,也难怪此人能让抚台看重。
武力强,脑子清楚,这样文武双全的家伙,放在哪里,都是能让上头看重的家伙。
“杨泉很快就要在南北镇你们杨家的老宅子里召开全族大会。”吴可道:“他需要你的支持,毫无保留的全面支持。”
杨斌毫不犹豫地点头:“好,杨某人不但会全力支持他坐上族长的宝座,也会全力支持他的所有决定。”
吴可起身抱拳为礼:“既如此,我便回去了。”
吴可来得快,走得疾,毫不废话。
吴可离开之后不久,一小队杨斌的亲兵离开了营房,一路疾奔向了正阳方向。
他们奉命去正阳将杨丛带回遵义。
至于另外那些参与了这件事情的人,自然有官府中人去处置。
他们是死是活,杨斌才不会关心。
甚至他还恨不得这些人死了才干净。
都是这些人,带坏了自家兄弟。
说声杨丛,你说他声色犬马、好逸恶劳、欺男霸女, 杨斌都信, 但你说他敢杀官谋反,打死杨斌都不相信。
那些人,只不过欺着他这个兄弟不成器利用而已。
经此一事,杨斌也算明白过来了。
再也不能护着惯着这个弟弟了,真这样不晓事下去,终有一日,会被人坑得连渣渣都不剩。
现在这件事,自己还能护得下来,以后他要是做下了更大的勾当,自己还有这个本事护得下来他吗?
与其到时候痛苦,不如现在便把他拘在身边,好好地让他经些事,相信吃了这一回亏,多多少少他都会长进一点点。
萧抚台要扶杨泉上台,掌控杨家,他杨斌根本就不在乎。
现在的杨斌,看着杨家,已经觉得这方天空太小了。
小小的笼子,怎么能让鸿鹄展志呢?
跟着萧诚,或者能有一方天地。
作为贵州路六军之一的掌军者,军事上的布署,杨斌自然是一清二楚。
马上就要对大理下手了,这可是带甲十万的上国。
一旦夺得了大理,萧诚的实力便再上台阶,到了那时,又当如何?
站在房外台阶之上,看着视野之中那一排排的青砖营房,杨斌突然笑了起来。
那些阴谋家们倒也真是看得起自己。
当然了,他们并不清楚贵州路上几支军队具体的内部结构,还以为如同大宋其它军队一般,一军之主便可随心妄为吗?
当真是想得美啊!
就在杨斌感慨的时候,在营房之中,亦有一些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杨斌是一个不错的上司,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成为他的敌人。
现在,他做出了最为正确的选择,如此,他们这些人,就不用作出选择了。
一个月之后,播州,南北镇,杨氏老宅。
杨庆坐在小河边上,膝盖之上盖着一张毯子,手里却是持着一根钓杆。
他的身体愈发的不好了。
另有两人,一左一右侍立在他的身边。
左边杨泉,右边杨斌。
一文一武,也是杨庆最后为杨家选出来的两个人。
杨泉是嫡系一脉,杨斌却是血缘有些稀疏了的五房出身。
一个月来,杨家是上演了一幕幕外部无人得知,内里却是翻江倒海的大事。
有的人突然病故了。
有的人举家远离了。
有的人哭了,
有的人却笑了。
不管是谁,不管采用了什么样的凶险的见不得光的动作,却丝毫无法撼动整个大局半分。
杨泉控制着府衙。
杨斌控制着天平军。
而杨庆,虎老不倒威,则仍然有效地把控着宗族。
整个清洗完成的有余不紊。
现如今,来自安抚使衙门的任命已经正式生效了,杨泉正式接替杨庆出任了遵义府的知府,成为了贵州路上最为核心的官员之一。
而随着清洗的完成,土地改革也在遵义府轰轰烈烈地展开。
杨家本来就是这里最大的地主,当杨家都开始交出自己侵占的官田以及主动地向官府售卖自家的土地之后,其它人,自然也都扛不住了。
特别是那些人在看到或者听到亦或者猜到杨家内部的事情之后,更是觉得大势不可逆,除非远离,否则就必须要屈服。
萧诚从来都不是一个手软的主,相反,在整个贵州路,但凡与萧诚接近的人都晓得,他是真正的心狠手辣。
一直没有举起刀子,是因为顾忌着杨家。
当杨家不在是这片天空的支撑者的时候,那所有人还是老实一点儿吧。
“一个大家族便如同一株老树,长得大了,长得久了,总是会长出一些奇形怪状的枝杈来。”杨庆的白发随风起舞:“有时候,甚至连主干都朽了,都空了,之所以不倒,是因为盘根错节之下,又长出了许多的新枝新树在撑着,此时,便该砍了那朽坏的主干,否则,迟早也要拖累那些新树一起坏死。”
杨泉微微点头:“我有一些没有想到,还是有那么多的人离开了,我原本以为他们会留下来一起打拼的。”
杨庆一笑道:“这不是什么坏事。我知道你有些痛惜走的那几家,都算是我杨家有本事的,也是你一直想要拉拢的。不过真要说起来,也不算是什么坏事。他们与我们的理念不同,强留下来,只会让他们郁郁不得志,走出去,说不得还能另有一番发展。”
“老爷子说得是!”一边的杨斌接嘴道:“以前,朝廷猜忌我杨家,我们想走出去而不可得,只能窝在播州,但如今,杨家不再是被猜忌的对象,反而是朝廷要大力拉拢的家族了,这些走出去的人,必然会受到朝廷的优厚待遇,他们也肯定有心要另起炉灶,以证明他们是对的,我们是错的。”
杨庆哈哈一笑道:“说得不错。所以,不管谁是对的,对于杨家来说,都不是坏事。不管他们在外头做到什么地步,他们还是姓杨。”
侧转身子,杨庆看向左方,那里,是大片大片的宅子,而其中,最高的那一栋房了,正是杨家的祖祠。
杨家历代先祖的灵牌,都供奉在那里。
点了点那个地方,杨庆笑道:“就算他们在外头出将入相了,他们还是得回来,回到这祠堂里,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参拜祖宗。真到了那一天,便让他们来主导杨家接下来的日子,又有什么不可的呢?”
杨泉,杨斌两人都是点头称是。
大家传承,本就该如此。
“不过阿爷,我不觉得他们能干得过我们!”杨泉道:“您也放心,当他们在外头过得凄惨无比想要回来的时候,我照样会大开方便之门,重新接纳他们的。”
杨庆大笑起来。
“想当初,我把你丢到黔州去,其实是一点儿也不看好你,你性子跳脱,奇思怪想颇多,不稳重,那时的我,可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把杨家交到你的手上。”杨庆摇头道:“只是造化弄人,来了一个萧签判,一切,便都变了。在萧签判手上,便是一条狗,他也能将其打磨成一头狼,这一点,老头儿不得不服气。”
“阿爷,没有这么形容人的。”杨泉恼火道:“我哪里就是一只狗了。说起来,当初我还认为您把我放到黔州,是心疼我,让我去那边玩乐呢,毕竟那里可比咱这南北镇强多了。”
“人生际遇,当真是无法分说。”杨庆却叹息道:“当初我舍弃的人现在却成了中流砥柱,当初我重视的人,如今却是携家远离,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阿爷,我不会让您的选择成为他日别人的笑柄的。”杨泉挺直了身子,道。
杨庆点了点头,指着杨斌道:“与杨庆相比,你却是我早早就看好的,杨斌,你重感情,这对杨家来说,是好事,但对你来说,指不定就会变成坏事。所以,你也要学会在必要的时候,该斩断的时候就要斩断,该绝情的时候,万万不可留手。”
杨斌微微屈身,却没有作答。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以后,杨家就看你们的了。”杨庆道:“不少人都认为我败了杨家在播州的基业,岂不知,播州是我们的基业,但也是我们的牢笼,这天下,没有永久不败的基业,时至今日,已经是颓废之相尽显,再加上萧签判这种人到了西南,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只怕杨家逍遥不上几年,就要沉沦了。”
“罗殿国,罗氏鬼国可比我杨家基业要雄厚得多,还不是一朝尽丧!”杨泉道。“阿爷,在我看来,这却是我们杨氏鱼跃龙门的机会,就此摆脱桎棝,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游呢!您老看着吧,田氏这一次慢了我们一步,不不,也许他们会慢上好几步!以后啊,这几步就会变成天堑,一步慢,步步慢。想要再赶上我们,可就难了。”
杨泉说到这里,杨庆却是得意非凡了。
“田畴那小子自视甚高,一直都觉得比老夫要强,一连几件事,他都表现得有些首鼠两端,已让萧签判对他有些不耐了。他们田家比起我们杨家更要复杂,而他又正自年青力壮,不想把位子交给萧签判一直培养的田易,留给他后悔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阿爷,鱼儿上钩了!”杨斌突然手指着小河,大声道。
杨庆手腕一沉一扬,一尾鱼儿被拉离了水面,在空中扭动着身躯,无数晶莹的水珠落下,在阳光的映照之下,闪烁着七彩之光。
“好大一条鱼,怕不有三五斤重呢!”杨泉大笑着冲出去,如同少年之时陪同老者钓鱼,取下钩子,捧着鱼儿献宝一般地举到了杨庆面前。
“阿爷,晚上我为你做一道鱼羹,这可是跟着签抚台学的技艺呢!”
“那我是有口福了,杨斌,你也要沾光了!”杨庆抚着胡子笑道。
杨斌微笑点头。
杨泉为主,杨斌为辅,这便是杨家以后的格局了。
而就在杨家大局已定,排除内忧,决心毫无杂念地跟随萧诚一条道走到黑的时候,在田家,田畴却一人孤立山顶,看着绵延不绝的群山以及那氤氲云汽,却是眉头紧锁。
他收到了杨家变故的消息,甚至还有昔日一些交好的杨家人,到了他这里投奔于他。
他是真没有想到,杨氏竟然能走到这一步。
杨庆亲手挖断了杨家在播州的根基啊!
杨庆不是湖涂蛋,他敢这样做,是因为他所图更大啊!
自己,能下得了这个决心吗?
壮士断碗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决心的。
第四百四十一章:同化与肢解
贵阳府亦有销金窟。
花间楼便是最有名的一家。
来自两浙路的商人蒋进久慧眼独具,在所有人都以为新崛起的贵阳府,只能算是一个穷地方,开如此规格的销金窟,必然亏得连底裤都没得穿的时候,他却大举投资在这里。
不说一般的花魁,便是扬州瘦马, 在这花间楼里便有好几个。而且每一个擅长的物事不尽相同,有精擅舞蹈的,有精擅的音律的,也有诗词歌赋能让男子退避三舍的。
这些人身价不菲,见一面,没有几十贯钱, 那是想都别想。
如果是想要留宿的话,光有钱,还不行, 还得人家愿意才行。
花间楼一经开张,立时便是门庭若市。
以为贵州路穷的人,都傻了眼。
而蒋进酒却是赚麻了。
贵州路上,狗大户可真多。
这些人,基本上都是以前盘踞一方的部落头人,只要见机得快的,基本上都能全须全尾的保全自身以及自身的财产,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的沉淀,让他们有着数之来尽的财富。
而且,他们还搭上了联合会这趟快车。
不少人因为相信萧诚或者佩服萧诚,所以拿出一部分财产投进了联合会的一些商号之中, 不管事儿,只管分红, 一年下来, 也是赚得极多。
钱多了,自然就要拿出来花销。
花间楼这样的地方, 就是他们最大的销金窟。
在这里, 经常出现让人瞠目结舌的斗富场景。
当然,也只限于这里。
萧诚乐得让这些家伙在这里把钱花出去,反正他对花间楼这样的地方,是课以重税的。
你花得越多,花间楼赚得越多,官府也就能得到更多。
狗大户们有了面子,官府得了实惠,花间楼打出了名声,也间接带动了本地的经济发展,算是各得其所。
马歇推门而出,站在栏杆边上,长长了伸了一个懒腰,回望屋里,红沙帐中春意盎然,他不由嘿嘿一笑。
什么卖艺不卖身?
只不过是钱给得不到位罢了。
花间楼这位头牌清倌人,昨天还是被他拿下了,不过花了一万贯而已。
一万贯,对于普通人来说, 只怕一辈子敢赚不到这么多。
对于马歇来说, 几年前也算是一笔巨款, 让他来嫖一个清倌人,那他是绝对不干的,有这个钱,情愿多打造几副盔甲,一些刀枪,一些弓弩,毕竟比起享受,命要更值钱一些。
不过现在,一万贯于他而言,就是一些小钱儿了。
三年来,马湖部凭借着养殖大型牲畜,赚了大钱。
牛、马、驴子、骡子等,不善于种田却擅长养殖的马湖部,将他们的牛马贩往贵州路,基本上属于是有多少,便卖多少。
特别是能够充作战马的马匹,价格更是一直居高不下。
叙州所产的战马,看起来其貌不扬,与北方那种高头大马比起来,不值一提,只怕要小上一圈,但这种马有一个北方马完全比不了的优点,那就是耐力惊人。
北方马适合于短途冲刺,而叙州马,却最适合长途奔袭。
更重要的是,叙州马经操,不像北方马,有些太娇贵。
一匹战马,如今在贵阳,要卖上百贯。
而且还是今年,才开始在市面上销售了,以往,都是被官府包圆了。
贵州路上六支禁军,需要大量的战马,因为按照安抚使萧诚萧抚台的意思,军队每名骑兵,要拥有至少两匹战马。
这个要求一出,六军骑兵加在一起,至少也需要上万匹战马才能达到要求。
虽然是集体采购,但仍然是马湖部与南广部发了大财。
特别是两部的族长,更是赚得盆满钵满。
因为所有的战马交易,都被他们控制在手中。
马歇现在对萧诚死心塌地。
本来以萧诚现在的实力,强行要求马湖部每年向贵州路进贡战马,他也绝不敢多说一句话,只会乖乖地将马献上。
目睹了罗杓的灭亡,亲眼见到了邬大棒战死,马歇已经患上了贵州路恐惧症。
南广部的盛禄,与他也是差不多。
这二位,已经是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了。
没有想到,他们等来的,却是公平交易。
这就让人非常的意外了。
三年来,整个叙州,所在人都一心扑在养殖大业之上,除开他们这些头面人物赚了数不清的钱财之外,便是普通的族人,如今一个个也是小有身家了。
过去的茅草屋换成了青砖瓦房,过去破烂的衣裳早就不见了踪影,逢年过节,还能穿上珍藏的丝绸出来显摆显摆,这样的日子只要再持续几年,那每家每户天天穿上丝绸也不是梦想。
走下了楼梯,来到了院子里,便看到另一间楼子里陆陆续续地出来了不少人,这些都是这一次跟着他来到贵阳的护卫,对于这些人,他一向都是很康慨的。
昨日一夜的花费,刨开他的不算,他的护卫们加在一起,也是上千贯的支出。
这一次马歇来到贵阳府,是应萧诚之招而来。
大致情况,其实马歇也是早有心理准备了。
叙州游离于贵州之外已经整整三年了,这样的情况,肯定是不会持久的,这一次,只怕就是要将他们正式收归了。
在此之前,马歇也与南广部的盛禄有过交流,双方现在对于完全归顺贵州路,已经没有了任保的意见,包括他们的族民,也已经从最初的抵触,到现在的迫不及待了。
任何事情,都怕有一个对比,相比起逃到威宁去的易娘部董奎,他们算得上是幸运之极的了。
三年之前那一场大战,石门蕃部几乎全军覆灭,最终只有易娘部董奎率部逃到了威宁,在得到了六盘水高迎祥部的支持之后,站稳了脚跟,而贵州禁军也没有再向他们发起进攻。
董奎大肆收纳石门蕃部被打散的族民,一时之间实力增长极快,多次率部反攻,但一次又一次地被贵州禁军迎头痛击之后,他们也终于偃旗息鼓,由进攻,转为了防守。
但与马湖、南广的日子过得滋润不同,董奎在威宁的日子,过得可谓是极惨了。
高迎祥只是将他当成了一面屏障,在董奎拼命向贵州路发起进攻的时候,要啥给啥,一旦董奎力不能及的时候,高迎祥立时便变了面孔。
董奎部的待遇便是十五里玩灯笼,一天不如一天了。
到得现在,很多族民,竟然连温饱也难得保证了。
威宁一地,集中了太多的石门蕃部的族民,但石门蕃部下有十数支不同的部落,在最开始时,大家还能同舟共济,到得现在,为了争夺不多的资源,彼此之间,已经是争斗不休了。
而作为石门蕃部新的首领的董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现在能保证自己的部落不饿肚子就不错了。
董奎自然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屡次向高迎祥求救,但现在高迎祥也是有苦难言。
大理国内的局势,愈发的不好了。
反高的声音愈来愈大,多地已经出现了暴乱,而这些暴乱的背后,或多或少都能看到大理国内实权派的身影,有些,甚至还能看到皇家的影子。
叛乱让国内经济遭受到了重创,高颖德手忙脚乱,一边要平乱,一边要恢复经济,一边还要打压政敌,打压皇室,忙得气儿都快喘不过来了。
如果说三年之前,高颖德还有心气儿准备去打贵州路上的萧诚,现在,他却是只求萧诚不要打过来就好了。
为此,高颖德也是下了不少的功夫。
不仅派出使者与萧诚交好,还派出多路使臣前往汴梁,极尽谄媚之能事,马屁拍得汴梁城内的官家喜笑颜开。
高颖德所求的当然只是一件事,那就是大理与大宋要永远睦邻友邦,互相帮助。
他是这样的想的。
但萧诚却不是这样想的。
在萧诚看来,这个养了好几年果子,终于熟透了,要开摘了。
至于汴梁城中的官家与大理的那些来往,那些宣言,对于萧诚而言,有啥约束力呢?
随便找一个借口,就可以开战了。
马歇在安抚使衙门外,碰到了盛禄,盛禄鼻子里哼了一声,仰首看天。
昨晚花间楼斗富,盛禄败给了马歇,当马歇喊出了一万贯的时候,盛禄没有再加价,丢了面皮的盛禄,气冲冲的离开了花间楼。
马歇却是春风得意,得意洋洋。
两人进得安抚使府,被文吏安排在了廊道之上等候萧诚的召见。
片刻之后,廊道尽头,一个魁梧的身影大踏步而来。
走到马歇与盛禄的身边,那人有些犹豫地停下了脚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闭上了嘴巴,转身大步而去。
“这个人好生眼熟啊!”马歇看着那个背影,“你见过这个人吗?”
盛禄点头道:“应当见过,只是想不起来了。”
两人正皱眉苦思,一文吏却是急步而来:“二位族长,抚台有请!”
两人赶怪收慑了心神,整了整衣裳,然后揉揉脸郏,这才大步向前而去。
门并不大,两个人同时向前跨出一步,却是挤在了一起,一时之间竟然谁也没有进得门去。
互相怒瞪一眼,却是谁也不敢让步,看得身后的文吏目瞪口呆之余又有些忍俊不禁。
两人同时用力,门框吱呀几声,好歹安抚使的公厅质量极佳,竟然让两人挤了进去。
“见过抚台!”不同于贵州路上其他官员见萧诚,只是拱手而已,这两个人,却是恭恭敬敬地跪下叩了一个响头。
“二位,快快请起!”萧诚放下手中笔,绕过了桌子,走到两人跟前,将两人搀扶了起来。看了一眼马歇,萧诚笑道:“昨晚马头人一掷万金,可是连夜传遍了整个贵阳城了,都在赞马头人你豪爽过人呢。”
“荒唐了,在下荒唐了,让抚台见笑!”
“没什么可见笑的。”萧诚道:“男子汉,自当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嘛!”
马歇连连拱手,道:“抚台,如今在下,只想醉卧美人膝,却是没啥心思醒掌天下权了,在下只想附翼尾于抚台,沾抚台的光就好了。”
“二位请坐!”萧诚笑顾门外:“来人,上茶,上好茶!”
萧诚肢解了叙州。
将其中的一部分,划入了毕节,又将另外一部分,划入到了尚未到手的另外一个府,六盘水。而在划分的时候,却又将马湖和南广两部的区域分别划了一块到对方部族为主的地域之内。
对于这样的地理上的切割,萧诚可谓是做得得心应手。
以后,不管是马湖部还是南广部,想在做点什么,那难度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马歇与盛禄能成一部头人,自然也不是傻瓜,这样的切分,他们一眼便能明白这里头的内函,不过对于他们而言,现在也无所谓了。
富贵富贵,他们现在已经富了,至于贵,只要他们抱紧萧诚的大腿,大概率也不会比过去差。
人贵有自知之明,在目睹了这几年整个贵州路以及叙州的变化之后,他们明白了一件事,自己不是做大事的料。
如同罗杓那样的才能远超自己的,都落了一个没下场,那还不如老老实实的,求一份与自己能力相当的荣华富贵。
德不配位,是最容易招人忌恨的。
在盛禄、马歇同意了这个划分方桉之后,接下来萧诚便要走第二步。
贵州路将会组建一支纯骑骑兵队伍。
用萧诚的话来说,这就是一支战略支援部队。
受安抚使直接指挥,与韩琰统领的亲兵营,形成一步一骑,两翼齐飞的抚台亲兵。
而这支骑兵的主体,就将由叙州蛮兵构成。
叙州三路蛮,不但是养殖好手,同时,他们也是一等一的骑兵。
三年前,萧诚不会这么做,因为那时的叙州蛮兵野性难驯,而现在,他们已经基本融入到了贵州路中,首先便是在经济上他们已经离不开贵州路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想要他们再回到过去的那种茹毛饮血,住茅屋啃窝头的日子,那他们是会拿刀子砍人的。接下来的第二步,自然就是文化上的入侵。
身为提学的岑老夫子,抱着有教无类的理念,自然是以教化蛮夷为己任的,已经在收拾行囊准备亲自去开辟这一片新天地了。
在经济之上给予了对方足够的好处之后,接下来,自然也就要在政治上给予对方一定的待遇,让他们成为抚台亲兵,便是对他们最好的褒奖。
当然,也是因为萧诚觉得这些被驯服了的家伙,应当很好用有关。
第四百四十二章:艰难地活着
邬惊跳下了马,簇拥在周围的族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失望之极的神色。
跟在邬惊身后的马车上,只装了三袋粮食。
这一点子粮食,对于芒部差不多两千口子人,完全就是杯水车薪。
春夏相交之际,芒部断粮已经有好几天了。
前几天, 邬惊去威宁找如今他们的大首领董奎借粮,所有芒部的人,都眼巴巴地盼望着邬惊带着粮食回来,可现实,却让所有人都有些绝望。
这几袋子粮食,就是熬成粥, 一族之人,也分不到几口。
有女人的哀泣之声在人群之中响起,紧跟着小儿的嚎哭之声也渐次响起,如同传染病一般,哭声渐大,将邬惊淹没。
二十岁刚出头的邬惊没有理会女人孩子的嚎叫,沉着脸指挥几名青壮族人将粮食卸下,然后叫上了几位小头人,走进了他那间茅草屋。
即便邬惊现在是芒部的头人,也不过住着一间茅草房而已,与普通族人区别的就是他的茅草屋更大一些,盖的茅草、墙上湖的泥巴也更厚更结实,更能抵御风雨一些罢了。
当初石门蕃部的共主罗杓被贵州路将军王柱率军一击而破,战死当场之后, 剩下的各部被易娘部董奎纠集了起来,且战且退,一直退到了威宁, 得到了大理高迎祥的支持才站稳了脚跟。
董奎也就此接替罗杓成为了石门蕃部各部的大头人。
而曾经在石门蕃部之中实力超群,也更富裕的芒部,却因为在战事之中首当其冲, 头人邬大棒又战死的缘故,就此一落千丈。
逃亡的过程之中,年轻的邬惊因为自身的勇力,而成为了芒部的新头人。在逃命的时候,毕竟武力还是更加的重要。
就算在威宁站稳脚跟之后,失落的芒部好几次都面临着其它部落的觊觎,虽然没有什么财产了,但女人和孩子,都是他们想得到的好东西。而在那段随时都可能族灭的过程之中,邬惊以一己之力顶住了来自各方的压力,保住了芒部。
但邬惊没有想到,那些,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
在危险之中保护一个部落,或许并不太难,但在长时间里,让这个部落得到存续不消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那可就要难多了。
“董头人不肯借粮吗?”一个老者面呈菜色,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
像他这个年纪, 已经打不得仗, 做不得重活, 自然而然的也就把吃的让给青壮,让给孩子,那怕他是部落的长者,此时此刻,也必须以部落为重了。
邬惊摇了摇头:“好说歹说,就给了我三袋粮食,你们也看到了。”
“这是打发叫花子呢!”另一个头人愤怒地道:“他们易女部,莫不成也断粮了吗?”
“怎么可能?”老者摇头道:“大理的援助都是先到他的手里,然后才分下来,饿着谁,也不会饿着他们易娘部。邬惊,是不是?”
邬惊点了点头:“董奎的心思,现在大家都知道,只是我们知道的有些太晚了。本身易娘部实力在战后就要强一些,现在他又吞并了乌蒙部,阿头部,今年春上,易溪部过不下去也被并入了易娘部,剩下的几部虽然还在苦苦支撑,但又还能撑得多久!”
“邬惊,我们手里还有些牲畜,毕节那边的牲畜价格相当高,而粮食在他们那边儿又很低,何不......”中年头人低声道。
“董奎不许我们任何人与贵州路交易,你不知道吗?这要是让他知道了,岂不是明正言顺地让他来收拾我们?他正愁找不到借口呢!”老者喝道。
“他又不借粮食我们,又不肯让我们自己弄粮食,难不成我们就得活生生地饿死或者被他吞并吗?”中年头人怒道:“要是老族长在,我们芒部,怎么会如此憋曲?”
屋内一片沉默。
好半晌老者才低声道:“老族长就是死在对方手里,现在我们为了活下去,就向他们低头吗?”
“那你说老族长在地下,是愿意我们被董奎吞并,还是愿意我们都活生生的饿死?”中年人怒道:“我不怕死,但族里还有两百多个不满十岁的娃娃呢!”
“就算我们愿意与毕节那边做交易,卖牲畜买粮食,但是又怎么过易娘部这一关,与毕节交界的交通要道,关隘都在他们手里掌控着呢!”老者道。
邬惊沉默了半晌,道:“不能这样下去,董奎就是想把我们逼得走投无路之时好吞了我们,我们绝不能走易溪、阿头部的老路,我去乌撒部走一趟,他们的状况和我们也差不多,看看我们两部能不能联合起来。”
“人越多,便越差粮食啊!”老者哀叹。
“杀牲畜,把部里的牲畜杀了,先吃饱肚子再说!”邬惊断然道。
老者惊道:“不行,现在族里只剩下了种畜和母畜,再就是没有长成的小牲畜了,不能再杀,再杀,芒部就真完了。”
“天无绝人之路。”邬惊脸色阴沉:“董奎想让我们芒部灭亡,那也就别怪我不仁不义。”
“头人,你要干什么?”
“叔,等我从乌撒部回来再说吧!”邬惊看着中年头人,道:“邬壮,杀牲畜。”
“好!”中年头人邬壮大声道。
站在茅草屋的门口,耳边传来了牲畜临死之前的哀鸣之声,部族里却没有人因为马上能吃一顿饱饭而欢呼,反而哭泣之声更大了一些。
对于他们来说,宰杀种畜母畜,那便是在宰杀他们的未来。
今天吃饱了,明天又该怎么办呢?
明天该怎么办呢?
邬惊已经想好了,而且族里另一个实力派头领邬壮也与他达成了一致。
当然要另寻出路。
岂能束手就缚?
没有谁会想到,说是去借粮的邬惊半路之上开了小差,拐了一个弯,潜入到了贵州路上,先是见了毕节知府罗纲,然后又径直去了贵阳府,见到贵州之主萧诚。
邬惊准备投奔贵州路了。
虽然芒部落到如今的下场,就是萧诚一手造成,但看到了马湖部、南广部如今过的那般滋润的日子,邬惊觉得过去的仇恨,都可以放下了。
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
他不能坐视芒部被人吞并,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族里的老人们因为缺粮,而一个个的绝食而亡。
他见到了萧诚,对方的开价让邬惊再也没有任何的犹豫。
不但对于邬惊邬壮有了很好的安排,便连整个芒部,都可以返回他们的家乡,回去之后,官府会重新给他们划分土地,草场,会给他们建起房屋,分给牲畜。萧诚甚至于向他们承诺,在官府的扶助之下,最多一年,芒部的日子,便能直追如今的马湖部,南广部。
邬惊答应了。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夜里,一个叫吴可的大宋官员,带着他在那个叫花间楼的地方,亲眼目睹了马歇与盛禄的那一场夸张的斗福。
上万贯的钱财,只是为了睡一个女人一夜!
那玩意儿镶了钻吗?
花间楼里那些琳琅满目香气扑鼻的各式各样的食物,邬惊好多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在那里,邬惊就只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乡巴老。
而更可气的是,明明马歇、盛禄在几年以前,也比自己高明不了多少。
可现在,他们甚至连眼角里都不再有自己的影子。
次日在安抚使衙门里碰到的时候,很明显,他们已经完全认来得自己了。
不过三年而已,双方的际遇,已经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了吗?
在牛马市场走了一遭,他看到了不少的曾经的叙州的蛮部,他们一个个的红光满面,肥头大耳,穿金戴银,显然他们的小日子都过得极其舒坦。
那样的日子,凭什么自己不能过上?那样的日子,芒部的族人也应当过上。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老人为了省下一口吃食而绝食,女人会为吃不饱而没有足够的奶水喂孩子,本该身强力壮的男人,却一个个精瘦,只有一双眼睛变得贼大。
芒部养殖牲畜的本事,不比马湖南广的人差,而自己手里的刀,更比马歇与盛禄不知要强到那里去了。
未来,自己一定会比他们强。
未来,芒部也一定会比马湖南广强。
岳腾斜倚在自家战马身上,盯着下方正在休息的上千骑兵。
这便是贵州路刚刚组建的机动骑兵。
在整个大宋军队之中,并没有一支完全建制的纯骑兵部队。基本上,骑兵都是做为大股步兵队伍的配套存在。这是与大宋最基本的情况相适应的。
而辽国,只拥有着完全编制的独立骑兵部队。
现在,盘踞在西北的萧定,也有一支独立骑兵部队,铁鹞子。
骑兵部队因为机动迅速,作战迅勐,来去如风,不容易捕捉到他们的踪迹而在北方广受欢迎,但在南方,别说单独的一支骑兵部队了,便连骑兵本身都并不常见。
因为南方多山,多水,这些山、水将地理切割得极其零碎,压根儿就不适合大规模的骑兵作战,而养一个骑兵所需要的钱财,都能养十个步卒了,因为性价比的原因,南方很少有大规模建立骑兵的。
骑兵在南方诸多势力之中,基本上都是作为斥候存在。
也只有萧诚,在麾下六军之中,都建立了一个骑兵营。
而现在,单独建立一支战略骑兵部队,事实上也是萧诚力排众议的结果。本来在联合会和安抚使内部,大家都不大同意的,觉得用处实在不大。
真要用骑兵的时候,把各部的骑兵抽调到一起,也能组建一支骑兵部队。
完全没有必要花费大量的钱财来专门养一支骑兵。
不过萧诚坚持己见。
有些事情,萧诚不愿明说,他如此重视骑兵,并不是因为现在,而是着眼于未来。
终有一天,他是要往北边走的,不管他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
难道到了那个时候,再来临时抱佛脚吗?
不像步卒,能够在短时间内便编练成形,只要甲胃、武器等到位,哪怕只训练个几个月,步卒也有可能变成一支强军。
但骑兵,没有长年累月的积累,真上了战场,那就是别人的一盘菜。
西北萧定的铁鹞子那是在党项人的基础之上编练而成的,即便是西北大地之上的汉人,视骑马也是家常便饭。
而在南方,会骑马,那是一种技能。
叙州三路蛮为什么让萧诚重视,就是因为这是一群随时能上马作战的骑兵。
贵州路上编练了几年的骑兵,也就差不多和他们一个水平而已。
拥有一支强大的骑兵,现在可以作为战略支援,那里有问题,便支援那里。如今贵州路上各府都掀起了修路的热潮,路一好,骑兵更能迅速地抵达任何一个地方。
说白了,军队能在最短时间内抵达的地方,统治自然也就最为稳固。
而等到了将来,这样的一支骑兵,将会变成作战的主力。
未来如果有一天,真要与辽国人作战的话,想要获胜,终归还是要由骑兵来完成。步兵,可以击败辽军,但却无法消灭辽军。
步卒两条腿儿,永远也跑不过骑兵四条腿。
你打赢了,他熘之大吉,你追不上,如之奈何?
他找一个僻静的地方,用不了几天,便能重新聚集起一支队伍,随时能来找你的麻烦。
步卒不能败,一败就是灭顶之灾。
骑兵不怕败,了不起就是再来而已。
但如何双方都是骑兵呢?
败了的,那就得请和尚道士超生了吧?
不过现在岳腾还是看不上手里这群骑兵的。
一千人中,三百人是从各军抽调而来的,一个个自然都是军中翘楚,傲慢得很。另外六百余人,是刚刚从马湖部、南广部征召而来的,也是一个个桀骜不驯。
岳腾与王柱一样,也是河北边军出身。
本人一看面相,就不算是什么好人,缺了一只眼睛和一只耳朵的岳腾,过去也是萧氏家中护院家丁的一员,与魏武早早出头不同,他却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一直跟在萧诚的身边。
这一次,萧诚终于是将他放了出来,出任了这支战略机动骑兵天鹰军的统制。
第四百四十三章:借路
转动着手里的马鞭子,岳腾冷眼旁观着下头又一场争执发生了。
不过是一个在刷马的时候,刷子上的脏水甩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于是便先爆发了口角,然后再上升为肢体冲突,最终升级成为了决斗。
这是岳腾定的规矩。
军营里随意斗殴当然要受到严厉的惩罚,但只消双方的长官同意, 并且在长官的监督之下展开一场公平的决斗就可以了。
当然,动刀子是不行的。
不过木刀木棍木枪啥的,就不在限制行列之中了。
这样做,不敢保证完全不出现意外,但却能最大程度地减少意外。
赢者通吃。
军营之中,没有这么多道理好讲, 强者为王罢了。
一群兵王!
岳腾又哼了一声,懒得再看无聊的比斗,转身进了帐房。
各军为了巴结安抚使, 送来的,的确都是各自军中的好手,但一群这样的好手集结到了一起,可不见得就能成为一支最好的军队。
军队里的角色,需要的是互补。
有尖兵,有中坚,有断后,有补充。
需要性格火爆的,也需要温吞的。
有雷厉风行的,也要有谋定而后动的。
所以,眼前的这些人, 在不久的将来,肯定有不少人会被打发回去的。
用安抚使萧诚的话来说,天鹰军未来的使命是培养更多的骑兵中坚,散出去便能起到引领示范的作用才行。
这是一支为了未来而打造的军队。
聚成一团火,
散是满天星!
这便是萧诚对他们最大的期待。
盛满和马尚两个人跟着岳腾进了帐房。
这两个人, 一个是南广部头人盛禄的儿子,一个是马湖部头人马歇的儿子。盛禄和马歇两个人是不想奋斗了,只想着躺在赚来的财富之上吃喝玩乐享清福,但并不代表他们就想让他们的子孙也就此沉沦。
经历过世事变迁的他们,非常清楚他们之所以有今天的福可享,说白了,还是因为他们早先手中掌握的权力。
如果以后没有了权力作为倚托,那再多的财富,也会一点点的化为乌有。
他们退下来,是向萧诚输诚的一种表现,想要努力地证明自己对权力没有半分的野心,只想发财过上安逸的日子。
这是形式的需要。
也是掌握着他们的生死的安抚使萧诚所乐意看到的。
但他们的儿子就不同了。
盛满和马尚已经进入到了一个新的团体当中。
他们需要用自己的努力,为自己在这个新团体之中谋得一个更好的位置。
如此,他们才能在以后反哺自己的家族甚至于族人。
因为他们是在萧诚的体系之中成长起来的,所以,不会像他们的老子那样,受到猜忌。
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们的特殊性,他们的官场之路,也会比一般人更加顺利许多。
因为萧诚也还需要用他们来向马湖部、南广部证明他的一视同仁。
萧诚不是在贵州路上大力宣扬着狄夷之入中华, 则中华之吗?
不是一直在喊着各族都是兄弟姐妹吗?
“将军, 听说马上就要到一批新甲胃了啊?”盛满看到岳腾一屁股坐到了毡毯上之后, 立即殷勤地跑去角落的桌子上替岳腾倒了一碗水过来。
岳腾哈哈一笑,从身后摸出一个包裹来,扔到了两人的跟前。
“这是样品,明天会到两百套。”
盛满与马尚两人盘膝坐在了岳腾的对面,打开包裹,露出了里头一整套簇新的甲胃。
很少有骑兵会身着重甲的,除非是传说中的那重骑兵。
但这样的重骑兵,适用的战场实在太少了。
没有谁会傻乎乎的与一群钢铁怪物对冲的。
只需要绕着他们转上几圈,或者拖着他们跑上一段路,重甲骑兵就得玩完。
累脱了力的重骑兵,到时候就变成了待宰的羔羊。
一般来说,骑兵都是装备着皮甲。
但再好的皮甲的防御力也是有限的。
顶得住骑弓的射击,在步弓面前,那就不够看了。
特别是在大宋军队的神臂弩面前,皮甲跟纸湖的也没有多大区别。
神臂弓,那是能铁甲都能贯穿的存在。
追求轻质但又有更好的防护,一直都是骑兵们的最高追求。
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副皮甲,但两人都是有经验的老手,只在手里一掂,便发觉了异常。比起一般的皮甲,要稍重了一些。
“重要的地方都镶了钢片!”岳腾一边喝着水,一边道。
盛满拉开了一个活扣,伸手一套,从里面掏摸出了一个薄薄的钢片,伸指弹了弹,铿然有声。
“挡得住神臂弓吗?”盛满问道。
岳腾哧之以鼻:“你觉得挡得住吗?不过五十步外,能减轻类似于神臂弓力道的弓箭的伤害大约五成以上。本来可以把你射个对穿的,但是有了他,就只能入肉一半了。”
“那就很了不得啦!”盛满与马尚都叫了出来。
能有如此防护,那在与敌人骑兵的交锋之中,对砍之时,基本上便能扛住大部分的伤害了。至少一刀下去,不至于立时毙命。
两人对看一眼,又想起了岳腾最早说过的一句话。
两百套。
岳腾又摸出一柄刀来,夺地扔在了两个人的面前。
“与这甲胃配套的马刀,也是两百柄!”岳腾道:“听说王柱王将军的那柄刀吗?”
“当然!”两个人的眼睛立时便亮了起来。
“别做梦了,王将军那柄刀,是专门锻造的。但是眼前的这种马刀呢,也使用了与王柱将军那种刀一样的材质,当然,是掺了一部分。”
盛满与马尚两人的手都伸了出去,同时握住了这柄刀,然后互瞪一眼,谁也没有松手的意思。
“没出息!”岳腾哼了一声:“你们两个,还差这样一柄刀吗?”
“这不是马上要作战了吗?”盛满笑道:“岳将军,我们也想给麾下儿郎弄点儿好东西嘛!”
“各家先选五十个好手上来。”岳腾道:“剩下的,我要留着作为奖励,这一次的作战之中,谁的功劳最大,剩下的就奖给谁。”
“当真?”
“记好了,我看的,可不是某个人的功劳,而是集体,集体!”岳腾厉声道:“剩下的一百套甲胃,一百柄刀,是奖给一家的,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盛满与马尚两人的眼睛都是亮了起来。
岳腾嘿嘿一笑,道:“这种甲胃,打制不易,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每一次我们也得不到多少,必竟我们是新建军队,没有什么功劳跟其它老牌子队伍叫板。所以呢,以后得到的,我只会先装备那只更优秀的队伍,把他全部装备满了,再会轮到另一个。”
帐门帘子一撩,一个人走了进来。
“剩下一百套,你们就别想了,都归我了,这一次作战,必然是我部先拔头筹!”来人一屁股坐了下来,扬声道。
盛满与马尚两人都是翻了一个白眼。
“那可不见得!”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答。
进来的是这支骑兵队伍的另一支队伍的头头,韩冲。
韩冲带着的便是从各部抽调出来的那三百骁骑。韩冲同样出自萧氏家兵,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镇得住那些各部的兵王们。
“打完了?那个赢了?”岳腾笑问道。
“要说狠,还是王柱带出来的兵更狠,跟疯狗一般!”韩冲摇头:“李信的兵要说从单兵素质上来讲要更强一些,但还是输了,就输在这股疯劲儿上。”
岳腾瞟了眼韩冲,提醒道:“什么王柱的兵李信的兵,现在都是你韩冲的兵。”
“想变成我韩冲的兵,还有待时日!”韩冲一摊手:“急不得,想要降伏他们,非一日之功。”
“那这一次的战斗,你部作为预备队!”岳腾毫不客气。
“为什么?”韩冲道:“正要借着战斗让他们磨励一下,战斗是最能让他们体会到什么是战友情的。”
“他们现在心中还没有彼此认可。”岳腾摇头:“这会让他们付出更多的代价的的,让他们作后补吧,盛满与马尚的部下,更适合这一次作为主力,毕竟,我们马上要交手的,与他们一样,过去都属于叙州。”
韩冲咬了咬牙,“这群龟儿子,这一回便让他们在后头看着,不能拧成一股绳的军队,就他娘的只能当看客,只配打扫战场,捡别人的冷饭吃。”
盛满与马尚欣喜之余,却又有些震撼。
韩冲带的兵,那可是从贵州路各军之中抽出来的精锐,他们本来以为这三百人,才会是岳腾的心尖尖,是亲儿子,他们顶头算是个干儿子,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军队就要拧成一股绳,两人再度对视了一眼,似乎也明白了一些什么。
两人告辞离去。
“真让他们两个去接应?”韩冲问道。
“这一次是击溃战,而不是歼灭战!”岳腾道:“二郎的意思,还是想尽可能多地收服石门蕃部,南广和马湖与石门同出一源,彼此之间很多都是相识的,说不定便能让更多的人投降。”
韩冲点了点头:“这倒也是,这两年,他们在威宁可过得并不好,粮草接济不上,又要时时与我们争斗,各部早就怨声载道了,再加上董奎又不能公正对待各部,反而生出吞并之心,这一战,兴许费不了什么力气。”
“董奎的易娘部,还是有颇有实力的,吞并了数个部落之后,他麾下能战的骑兵数量超过了三千人,算是一个劲敌的。再加上大理布置在威宁的数千步卒,整体上来说,还是相当可观的。”
“这一战,我们先拿下董桢部,董桢部拥有一千余骑兵,近三千步卒,横亘在威宁边境之上,这支部队,占据了威宁三分一强的实力,灭掉了他,董承在威宁可就呆不住了。”
“大理会再派援兵来吗?”
“大理国自家屁眼儿里流鲜血,那里还顾得上他?”岳腾大笑了起来:“听说,善阐府都要发生叛乱啦!”
“还别说,吴可那个小白脸,还真是够阴险的!”韩冲笑道。
“可别胡说八道。那家伙记仇得很,知道了你骂他小白脸,小心他收拾你!”岳腾道。
“我怕他个屁啊!”韩冲道:“我是二郎家出来的,他是夫人家出来的,咱井水不犯河水!”
岳腾撇撇嘴。
细雨蒙蒙之中,一支数百人的骑兵队伍扎下了营帐,远处,隐隐可以看见一大片的军营,邬惊冷冷地看着那边,眼里不时闪过凶光。
有马蹄声传来。
片刻之后,数骑出现在了邬惊的面前。
“邬头人!”领头的军官拱手。
“董春将军。”邬惊没有下马,只是冷冷地还了一个礼:“董族长没有粮食借给我们,没得办法,我们只能去对面弄一点了,将军能不能行个方便,先借我们一点米粮,让弟兄们吃饱肚子还过去干这一票,回来的时候,必须厚报。”
董春干笑几声:“邬头人,今年日子艰难,您也知道,我们这里也半饥半饱呢!”
邬惊大怒,摧马向前:“我自去找董桢说话。”
“慢着慢着!”董春一把抓住了邬惊的马缰绳:“头人,我话还没有说完呢。就算再艰难,我们也会挤一点出来的。您放心,放心,入夜的时候,一定就能送到的。”
“那算我承董将军的情了!”邬惊冷漠地拱了拱手。
董春的眼光扫过这一群破烂得如同家花子一般的家伙,不会超过三百人。
芒部还有五百能战之兵,出来三百,两百护家,倒也说得过去。
大头人一直想将芒部吞并了,但始终没有如愿,就是因为这个邬惊一直横在中间。这几百兵倒也不说,主要是芒部里有上千的妇人还有孩子让人垂涎三尺。
退到威宁的易娘部,当初将家卷可都丢在了老家,能跟着跑出来的,着实不多。
女人和孩子,是一个部族的未来。
但愿这邬惊这一回过去之后死在那边,那就一了百了,大头人也能得偿心愿了。
没有了邬惊的芒部,除了乖乖地被并入易娘部之外,还能怎么着呢?
第四百四十四章:破杀
四更时分了。
邬惊席地而坐,对面是昨天入夜之后才赶过来的乌撒部头人蒯鹏。
乌撒部与芒部一般无二,也只来了三百余人。
营地里三更开始就埋锅造饭了,此刻,饭菜的香味在简陋的营地里飘扬着。
说是营地,还真是抬举了他们。
芒部与乌撒部,昨儿个晚上基本上就是那么裹了一条毯子往草地上一躺而已。
由于隔着他们不到数里地, 便是董桢的军寨,他们甚至连个放哨的士兵也没有留下。
有士兵给两位头人送来了今天的饭食。
粗瓷大碗里装满了糙米饭,因为上面淋了一大勺肉汤,再加上采摘而来的野菜,的确是香气扑鼻,对于这两支一直在饥饿的边缘之上挣扎的部族来说, 当真是一顿丰盛的晚餐。
折了两根树枝当作快子, 两人也不说话, 三下两下扒完了碗中的饭食,随手将碗丢在了一边。
“阿头部,易溪部大概也就是这样没有了的吧?”蒯鹏语气幽沉,整个人似乎是从地狱之中爬出来的一个恶鬼,削瘦,阴沉,如果说他还有些人气儿的话,那也就只是那一双眼睛了。
事实上现在的邬惊与他也差不多,只不过邬惊比四十出头的蒯鹏更年轻一些,所以显得好看一点点罢了。
任谁将一支数千人的部落的生死存亡扛在身上,一步走差便是满盘皆输,身死族灭的下场的时候,都不会轻松到那里去。
穿过边境,去对面抢食。
这样的事情, 阿头部与易溪部去年已经这样做过了。
毕节那边, 的确比威宁这边要富庶得多,随随便便找上一个村子能掠夺而来的, 便能让一个几千人的部族, 安安稳稳地过上一个来月。
可问题是,那边的驻军,是天狼军。
是在叙州击败了他们的天狼军。
不过去抢,得饿死。
去抢,有可能会被杀死。
当然,还有第三条路,那就是失去部落的一切,被其它的大部落吞并,比方说被易娘部吞并。
阿头部与易溪部选择了第二条路。
不出所料,他们惨败而归。
带出去的精锐战士,回来了不到三分之一。
然后,他们的部族也被易娘部吞并了。
阿头部,易溪部,消失了。
董奎就是这个算计着逃到威宁来的十几个部落的。
他大概是想着让石门诸蕃部最后只剩下一个,那就是易娘部。到了那时候,威宁就完全属于他了,他也可以凭借着更为强大的实力,向大理讨要更高的官职, 获得更多的援助, 取得更多的财富。
当然, 实力强了他, 还可以选择投奔宋人。
“你说,我们打得过对面吗?”蒯鹏揪了一根草,放在嘴里嚼着,绿色的汁液从嘴角挤了出来,昏暗的灯光之下,显得极是诡异。
“要是打得过,我们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吗?”邬惊叹了一口气:“老哥,对面除了天狼军,又多了一支骑兵,大部分兵马来自马湖部和南广部。”
“这些叛徒!”蒯鹏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这些叛徒现在过得比我们好多了!”邬惊眼中满是羡幕之色:“家里有田有房有牲畜,好多人穿得起绫罗绸缎,一匹好马,在贵阳能卖上百贯钱,一只牛犊子,也是十好几贯钱。”
“邬惊,你说那马歇当真为了睡一个女人,就花了上万贯?”蒯鹏的注意力却在另外一件事情上:“不会骗我吧?”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根本就不会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事情!”邬惊叹道。
很显然,这件事情,超出了他的认知,也同样超出了蒯鹏的认知。
“莫不是天上仙女下凡吗?”蒯鹏瞪大了眼睛:“不然咋这贵?”
“屁!”邬惊啐了一口道:“我听那吴司长说了,叫什么扬州瘦马,就是扬州那边一些老鸨子把一些女子从小买来,好生教养着,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通,等到长大了,便卖出一个大价钱。说白了,就是一些高级一点的婊子罢了,那匹瘦马我看到了,瘦得跟个竹杆似的,哪有我们部族的女人壮实好生养!”
“狗娘养的马歇,也不怕天打雷噼啊!”蒯鹏痛骂着,脸上却有着掩饰不住的艳羡。“以后,老子也要去你说的那花间楼,瞅瞅那值上万贯一晚的瘦马到底是个什么德性?”
“你舍得吗?”邬惊不屑地道。
蒯鹏怔了怔,才道:“现在是不舍得,但以后,就不见得了,那马歇以前又比我们能富得到那里去?以后,老子就不能发达吗?”
抬头看看天色,邬惊站了起来,紧了紧束腰皮带,道:“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了,咱们打好这一仗,活下来之后,再来说这些发财的事情吧!”
蒯鹏哧的一笑,指了指远处刚刚有些喧闹起来的董桢军营,道:“马上,他们就要开饭了,你说,他们是咱们的对手吗?”
“别忘了,这里只是董春一部,这只是董桢的左军而已,还有右军,中军!”邬惊抽了抽鼻子:“老哥,别忘了我先前跟你说的,一打起来就上头,最后坏了大事,你要是被围了,我可顾不上你的!”
“放心,老子一定跟着你的马屁股!”蒯鹏道:“几千口子呢,我敢随便上头吗?”
两人伸出拳头,重重地碰了一下,然后走向各自的战马。
下一刻,芒部、乌撒部各三百战士翻身上马,在头人的带领之下,缓缓向前而去。
除了极少数的一批军官,其它的士卒只当他们是要越过边界去抢劫毕节那边的人了。
那边很富,抢到粮食,抢到衣物,好回去让自家部族的女人孩子们吃得饱,穿得暖。
虽然前途很坎坷,有可能会死,但所有人,却都是斗志昂扬。
毕节,距离边境线数十里的地方,一处连绵十数里的军营如同一只巨兽卧伏在山脚之下,高高的刁斗之上飘扬着一面硕大的狼头旗,夜风之下,旗子被风在空中吹得舒展开来,那狼头便如同活了过来一般。
岳腾带着韩冲、马尚、盛满三名营将一路疾奔至此,距离营房还有着一箭之地的时候,已是老老实实的勒停了马匹,翻身下马,牵着战马一路走向辕门。
这里是天狼军的大营所在地。
除了斥候可以随意纵马奔驰之外,其它人敢在营前随意纵马,那箭楼和刁斗之上的箭手们,并不吝惜于赏你几支神臂弓弩箭。
天狼军治军森严,在整个贵州路上那是出了名的。
岳腾现在是天鹰军统制,王柱是天狼军统制,从级别上来说,两人是一样的,但王柱还兼着这一次战役的总指挥之责,岳腾自然便要听命于王柱。
两人以前见过数面,说起来都是北方边军出身,两人倒也算是有渊源的。
王柱的大帐之中灯火通明,十几个偏将、营将、裨将、牙将等站满了大帐,被紧急招来的岳腾一看就明白,这是要打大仗了。
“要对威宁下手了吗?”岳腾兴奋地径直走到了王柱的虎桉之前,大声问道。
王柱也站起来,冲着他拱了拱手:“岳将军来啦!正是如此,还请岳将军不要怪罪,这一次的作战行动因为涉及到一些我们在威宁那边的内应,所以一直到现在,还只有安抚使,我以及吴司长知晓,不是有意要瞒着岳将军。”
岳腾看着另一侧站着的吴可,摆了摆手:“王将军多心了,岳某是军人,只管奉命行事,不该问的,自然不会多言一句。”
“那好,既然人都到齐了,王某现在就正式下达作战命令!”王柱脸上笑容消失,变得冷峻起来:“诸位,收复威宁,消灭董奎,只是我们攻取大理的第一步。这一步踏稳了,走实了,后面的就顺理成章,要是这一步踏空了,影响的将是我们整个的作战计划。”
“诺!”大帐内,响起了雷鸣般的应和之声。
“攻取大理,抚台精心谋划了数年之久,天狼、天鹰率先而出,这是我们的荣耀!”王柱道:“谁让这个荣耀变成了污点,老子就活切了他!”
屋里热烈的气氛顿时便凝重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当日头在天下往西偏去的时候,岳腾带着麾下三名营将率先出营,打马一路狂奔向自己的驻地。
一刻钟之后,天狼军大营也开始动了起来。
先是骑兵出营,紧接着步卒一队队地开出了营地,最后,辎重后勤们匆匆拔营而起,一辆辆的马车载着粮草、军械等物,向着威宁方向迤逦而去。
邬惊摧马不紧不慢地走着,看起来轻松写意,只是他握着刀柄的手上却是青筋毕露。
前方就是哨卡,那里有十几名士卒正端着大碗在吃着早饭,看到他们过来,还笑呵呵地打着招呼,在哨卡的左侧百余步的地方,董春的大营辕门已经打开,一队骑兵正从内里走了出来,他们准备去进行每天例行的早间巡逻。
渐行渐近。
那支巡逻的骑兵拐向了右边的道路,辕门前,士卒正准备将拒马一些物事重新摆好,辕门也准备重新关闭,邬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呛的一声抽出了刀,两腿微微一夹战马,马儿一声嘶鸣,骤然加速,向着辕门方向冲去。
邬惊一冲,紧跟在他身后的数百芒部骑兵也下意识地跟着冲了起来。
辕门口的士卒愕然抬头,有些莫名地看着冲来的邬惊。
以及,他身后的数百骑兵。
笑意还没有收敛。
张开的嘴巴询问的话语还没有问出口。
一道寒光闪过,士卒的颈间便冒出一道血线,他身子半转,不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杀!”
直到刀上见了血,邬惊才从喉间迸出了一句愤怒的嘶吼。
战马如同风一般地自打开的辕门之中冲了进去,正在半闭辕门的数名士兵撒腿便跑,但转眼之间,便被邬惊赶上一一砍翻在地。
跟在邬惊身后的芒部骑兵有些傻眼儿,除了少数军官,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一次出战,竟然是袭击易娘部大营。
邬惊不得不防。
他担心自己的部族之中早就有人被易娘部收买了。
但到了这个时候,刀子一挥,人命一出,一切便不再重要,就算有人被收买,此刻被裹协在大队之中,除了挥刀砍人,他并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哨卡里的十几名士卒呆呆地看都会芒部骑兵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拐了一个弯,然后便悍然杀进了自家大营。
他们端着碗,盯着瞬间乱成一团的营区,一个个变得泥凋木塑。
紧跟着邬惊身后的是乌撒部的蒯鹏,他咧嘴向着这些士卒一笑,终于让这些家伙回过了魂,嗥叫一声,转身便跑。
而那支刚刚离营的骑兵巡逻队伍,在带马向回跑了几步,似乎突然又明白了什么,又赶紧换了一个方向,马鞭狂甩,向着远方迅速逃逸而去。
此刻,董春大营里,士兵们正在吃饭,可以说丝毫没有防备芒部与乌撒部的袭击。
六百全副武装的骑兵,足够把董春部撕成碎片。
他们如果回去,只可能是自投罗网,什么忙也帮不上,只不过是多赔上几条性命。倒不如快马加鞭,去通知附近的驻军,芒部与乌撒部跳反了。
邬惊看到了这些骑兵的离去,他的嘴角却反常地露出了有些怪异的笑容。然后他便回过头来,看到了咆孝着向他冲来的衣衫不整的董春。
这个狗娘养的脸上,居然还有着好几处殷红的唇印。
我们连饭都吃不上了,你却还有心情淫荡,不宰你宰谁?
纵马而上,
两手握刀,
泰山压顶。
只是一刀下去,董春便惨叫一声,跌下了马来。
倒是没有被噼死,但却活生生的被后续跟上的战马践踏而死了。
听着那连绵不绝的惨嗥声,邬惊的心里觉得舒畅了一些。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这处大营便被芒部与乌撒联军给毁得干干净净。
营地里的狼烟仍然在燃烧着,想来此时,周边董桢的驻军,该当向这里汇集了。
邬惊长笑了一声,大声喝道:“我们走。”
第四百四十五章:连环
人皆有向好之心。
董奎一心想要吞并掉在威宁的那些较小的部落,当然也是因为这样的一种向往。
虽然现在的易娘部比起历史上任何一个时代的易娘部都要更加的强大,但仍然属于寄人篱下,属于要看人脸色过活的部落。
大理那么咳嗽一声,董奎就要得上感冒,这样的日子,董奎自然不想一直过下去。
他很希望, 自己在下一次去六盘水的时候,高迎祥能对自己更加的尊重,能走出他的将军府来接一接自己,能道一声董将军、董头人,你辛苦了。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自己每一次去讨要物资的时候,那家伙都高踞于上,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模样。
虽然给东西还算爽快,但董奎也清楚, 这是因为自己在威宁,挡住了来自毕节方向上的宋军。
董奎希望自己更加的强大。
而最快的方式,莫过于迅速地吞并掉在威宁的这些小部落,让他们能够俯首贴耳地听自己的命令而不敢再有任何其它的异议。
当然,这很难。
如果罗杓还活着,想要做到这一点,并没有什么问题。
罗杓活着的时候,便是高颖德,也是将他当成盟友,平待对待的。
而董奎,压根儿就不能与罗杓相比。
罗杓是叙州三路蛮的盟主。
董奎连石门蕃部下的十几个部落都搞不定呢!
所以董奎现在的手段有些生硬。
吃相有些难看。
阿头部, 易溪部被吞并了。
残存下来的乌蒙部,直接被董奎合并了, 想要挣扎一下的家伙, 现在只怕坟头上的草都已经有半人高了。
这也当然地引起了其他部落的反感、愤怒甚至于反抗。
像芒部, 乌撒这样的部落,更是不甘于被董奎给吞掉。
毕竟他们祖上可也是阔过的呢!
邬惊当然也想过上更好的日子。
三年多前, 当他还是一个在河水里自由自在摸鱼, 嬉戏的无忧无虑的家伙的时候,便亲眼目睹了大宋骑兵席卷而来的雄壮景象。
那些骑兵给他的第一感觉,不是害怕,居然是他们好生富有啊!
全身的甲胃,背弓挟刀,皮靴子,红披风,连他们的战马,都蒙上了一层皮甲!
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有这样的一身装备呢?
宋军源源不绝地杀了过来。
然后,叙州三路蛮的盟主便没有了。
再然后,整个石门蕃部便被打散了,连他们的头人,在石门蕃部素有勇名的邬大棒也在与宋军交战的过程之中,被宋军一名将领一刀便给斩杀了。
邬惊成为了芒部的新首领。
因为能战敢战善战的家伙们,都在那一场大战之中,统统战死了。
年轻的邬惊成为了芒部里最强的那一个家伙。
邬惊对于宋军,并没有多大的仇恨。
因为便是在叙州蛮内部, 这样杀来杀去的也不过是常态而已。
芒部以前的大头人不是邬大棒,而是邬大棒的哥哥邬大刀。
在罗杓统一石门蕃部的过程中, 因为与罗杓较劲,率兵抵抗而被罗杓击败之后生擒活捉,然后被罗杓一刀砍掉了脑袋。
芒部损失了小一半的勇士。
邬大棒成为了头人,芒部也成为了罗杓的忠实拥趸。
附翼于强者,本来就是叙州各路部落的生存要诀之一。
如果仅仅是依附,其实邬惊并不抵触董奎成为新的盟主来领导他们。
谁让易娘部现在更强呢!
更董奎想的却是吞并。
他只想让易娘部更加的强大,并不在乎其它各族的存亡。
这便让邬惊不能忍了。
便是罗杓,当年也没有想过让芒部就此消亡呢!
你算个什么东西。
人比人,有时候真是气死个人啊!
想当年,叙州三路蛮数十个部落,大家的日子过得都是差不多的。
而石门蕃部,甚至过得要比马湖部和南广部还要好一些,因为毕竟罗杓是石门蕃部的大头头嘛!
可是现在呢?
虽然石门蕃部困居于威宁,南广部和马湖部在叙州,但毕竟隔得不远,依旧算得上是鸡犬相闻的邻居。
眼见着不如自己的人一天一天的富了起来,这心里又如何好受呢?
邬惊决定另找一条路子。
而一直在威宁这边悄无声息地挖墙角搞破坏的统计司知秋院的那些谍子们,立时便找到了突破口。
邬惊就这样到了贵阳。
在吴可特意的安排之下,邬惊再一次亲眼目睹了马湖和南广部的豪富,这也让他更加坚定了投靠萧诚的心思。
都是叙州三路蛮,他们能做到的,自家为什么做不到呢?
只消自己投奔过来,萧诚也不好厚此薄比的。
至少,也能让芒部能靠着自己的双手生存下来吧。
只要活着,便会有机会再次壮大呢!
而在拜见了萧诚之后,邬惊就铁了心准备收拾董奎了。
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的安抚使萧诚,和颜悦色,平易近人,说的话,当真是熨贴人啊,那里像董奎,还没有当上盟主呢,就摆出了盟主的架子,对自己呼来喝去。
吴可往返数次,带来了最终的作战计划。
邬惊没有想到,离自己不远的乌撒部蒯鹏,竟然也投了对面。
仔细听吴可说了作战的相关细节,邬惊确认对方没有把自己往火坑里送的意思,也没有想借着这个机会,消耗了自己的意图。
一切,便这样确定了下来。
第一步,邬惊与蒯鹏两人借着去毕节打劫的借口,袭击董桢麾下董春大营,然后一击得手之后就逃跑,引动董桢出动边境之上的大军来对两部进行追剿。
第二步,就交给对面的贵州路军队了。
空虚的边境防线,碰上了如狼似虎的贵州路军队,下场如何,不言而喻。
威宁的主要兵力,一半以上集中在边境,一战而没了一半军队,威宁怎么可能还守得住?
对于萧诚来说,威宁从来都不是一个事儿。
什么时候想灭掉他们,只不过是一道命令的事情。
只不过呢,当灭威宁董奎部与灭大理国一事牵扯到一起的时候,事情自然就麻烦许多了。
在萧诚没有足够的把握拿下大理之前,就没有必要先动董奎。
三年的时间,萧诚积蓄了足够的力量,而大理国内部的纷乱,也已经到了丢一颗火星就会燃起熊熊大火的时候了,自然也就该出手了。
此时,邬惊的投奔,只不过是让威宁这场战事更加轻松罢了。
当然,打仗能够更轻松,是萧诚一直都在追求的事情。
而且,他也觊觎石门蕃部那些各夷部的青壮。
都是上好的骑兵啊!
能够弄过来,自己便能在短时间内武装起一支质量相当不错的骑兵。
西北大哥那里的铁鹞子,一直让萧诚艳羡不已。
那是他亲手组建起来的,有何等的威力,他心里清楚得很。
就算是辽国的皮室军与铁鹞子对阵,也不见得能占到任何的便宜。
将来,与辽国人对阵的时候,强悍的骑兵是必备,不然,宋辽之阵,仍然还是过去的那个格局。
宋军打再多的胜仗也没用。
因为辽军不会伤到筋骨。
而宋军输一场,就会大伤元气。
因为宋军一输,就跑不掉,而辽军一输,大部分时间里能逃得无影无踪。
两条腿儿与四条腿的差距,一目了然。
金沙寨的威宁宋军们抱着枪斜倚在寨墙之上,一群人正在讨论着今天发生的大事。
大清早的,几名骑失狼狈地来到金沙寨,带来了邬惊与蒯鹏造反的事情,然后,整个金沙寨子里的一半主力便在董桢的亲自带领之下出了寨子。
不仅是金沙寨,附近十数个军寨的兵马,都接到了命令,开始了对邬惊与蒯鹏的围追堵截。
董奎想要吞并芒部与乌撒部,早就不是秘密。
而直到这个时候,董桢还没有想到邬惊已经与对面的宋军勾结起来了。
一来是因为邬惊来年轻了,董桢觉得对方压根就没有这样的谋略。
二来,邬惊与蒯鹏这一次出来,并没有带上他们的部族。
拢共不过几百骑兵而已。
在董桢看来,大概就是这些年轻的家伙受不了刺激因而一时激愤从而开始了他们疯狂的发泄而已。
这从他们在袭击了董春大营之后不是向对方毕节跑而是向着威宁内部,他们部族盘踞的地方逃窜可见一斑。
就是几个莽撞的家伙临时起意啊!
正好,以董春大营的损失,换来了大头人对于整个芒部与乌撒部的吞并,也还是值得的。
包围了这些家伙,到时候只要把领头的邬惊,蒯鹏等首领拿下,整个芒部与乌撒部就成为了易娘部的囊中之物。
那可是加起来几千青壮男女,还有上千的娃娃呢!特别是那些妇女和娃娃,更是一个部族兴旺的基础。
年轻的小娃娃们养上几年,立即便能成为部族中兴的中坚力量。
金沙寨是整个威宁防御线上的核心枢纽,一直也是董桢的中军大营所在地。
寨子里所有的骑兵都随着董桢走了,步卒也走了一半。
现在整个寨子里还剩下一千余步卒,由副将董洪率领。
没有人想到,贵州路的宋军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杀过来。
所有人,都觉得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但你觉得的巧合,却正是别人煞费苦心布下的杀局。
战马如飞而来,马上骑士鲜血淋漓,伏在马上纵马狂奔。
看到前方的金沙寨,马上骑士勉力直起身子,拼命地挥舞着双手,寨墙之上的士兵愕然地站直了身子。
然后,他们便看到了那名骑兵身后,源源不绝奔来的宋军骑兵以及飘扬的宋军战旗。
迎风飘扬的大旗之上,他们看到了有展翅翱翔的雄鹰,那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一面军旗。
当然,他们也看到了非常熟悉的另外的一面军旗,一只狰狞的龇牙露齿的狼头旗帜。
“敌袭,敌袭!”
骑士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不过城墙之上的士兵已经用不着他们来示警了,这么大的阵势,便是瞎子也看到了。
因为在骑兵的后面,更多的步卒正向着这个方向赶来。
示警的钟声慌乱地响了起来,士兵们从营房内涌向寨墙,脸色苍白地看着远处正在向着这里迅速接近的敌人。
董洪的手哆嗦着。
敌人的骑兵来得太快了。
岳腾打马,从金沙寨墙之下飞掠而过,歪着看着寨子上有些手足无措的敌人,他哈哈大笑着,挽弓搭箭,嗖的一箭射向了寨墙。
没有瞄准什么人,这一箭,纯粹就是带着一些示威的性质。
夺的一声,那一箭,射在了主寨门楼子上那碗口粗细的粗子上,嗡嗡地颤抖着。
随着这一箭,城下飞掠而过的骑兵人人都挽弓搭箭,雨点一般的箭嗖嗖地向着寨子之上飞去。
寨墙上的士兵们惊呼着四下躲避着,乱成一团。
不过骑兵们在射出一箭之后便再也没有其它的动作,而是放声大笑地跟随着岳腾向着远方奔去。
董洪推开了挡在身边的几名盾牌兵,转头看着骑兵远去的方向,脸色铁青。
刚刚,他看到了好多熟悉的面孔。
马尚,盛满,那些张狂的模样,一副小人得意的嘴脸,让人愤怒之极。
他们弃金沙寨而不顾,自然是去追杀董桢将军去了。
“将军,我们怎么办?”身边,有士兵颤声问道。
董洪紧咬着嘴唇,有鲜血丝丝缕缕流下而不自知。
“能怎么样?跑,难不成还能靠着这千把人,守住寨子吗?”董洪吼道:“撤,走,跑!”
岳腾带领的骑兵已经跑远了。
而后面步卒离着这寨子还有一定的距离,这是他们唯一的逃跑机会了。
再稍有迟疑,等着宋军步兵一赶到,他们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是他们唯一能跑的机会,往侧翼跑,还有一条生路。
金沙寨的大门打开,内里的守兵一涌而出,不是迎向敌人袭来的方向,而是向着一侧狂奔而去。
“统制,追不追?”
“由他们去吧!”王柱微笑着:“小鱼小虾,没啥意思,我们去威宁,逮大鱼啦!”
周围部将,轰然大笑。
第四百四十六章:角色转换
两极反转只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
猎人和猎物的角色完成了互换。
四处设卡,数面包围准备将胆大包天的芒部与乌撒部最后的这一点种子做掉,然后便去吞并了两部剩下来的那些妇孺孩子的易娘部大将董桢,在正当午的时候,收到了来自后方的情报。
那怕太阳当空照,那一股寒气,依然从脚板心嗖地一下直接窜到了脑门子上。
宋军针对威宁的总攻开始了。
凭借着直觉, 董桢敏锐地意识到,这不是一般性的小打小闹的冲突。
这三年来,威宁这边倒是不时跑去毕节骚扰一番,毕节那边的宋军,很少发动有规模的反击。
不发动,并不意味着对方没有力量。
只不过是对方不屑于这么做罢了。
不动则已,一动就要你的命。
这大概就是毕节方向宋军的想法。
芒部、乌撒部造反,而毕节宋军却适时地出现在了边境线上发动了对威宁的勐攻, 时间节点之上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不是巧合。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芒部与乌撒部已经投奔了贵州路萧诚,这是一起精心策划的阴谋。
大战,已经爆发了。
想通这一切,董桢心里扒凉扒凉的。
太晚了。
因为此刻在边境线上的军队,大半以上都被自己调动了出来围堵邬惊与蒯鹏,边境各寨子兵力不足,挡不住毕节守军全力一击,陷落已是必然之事。
这些寨子没了还算不上灭顶之灾,对于威宁来说,更重要的是兵力的丧失。
而且这些精锐战兵,还是易娘部的核心力量。
外围挡住毕节的宋军是为了向大理方面证明自己的力量,如此,便能获得更多的支持, 粮食, 军械以及其它各类物资。
这两年来陆续加强边境的防守力量,也是为了防止石门蕃部的各部族民向毕节方向跑, 他们要是全跑了,易娘部还怎么吞并他们, 壮大自己呢!
董奎作了一个大口袋,强边了边境的力量,然后有条不紊的吞并着各部,再有两三年的时间,他便能将石门蕃部十好几个部族,都化为一个部族。
那就是只剩下易娘部。
但这便有了一个较大的问题。
威力的主力,六成以上都在边境线上对抗宋军。
剩余的四成,集聚在威宁县城由董奎亲率。
边境线上完蛋,则意味着易娘部绝大部分力量已经丧失了。
站在小山头上,董桢凝视着远方视野的尽头,邬惊的部众已经停下了奔逃的脚步,他们似乎也在打量着身后的追兵。
不紧不慢,不疾不徐。
他们在钓着自己。
“传我的命令,所有部队,尽力向毛边寨集合。”董桢吐出了一口气:“如果往毛边寨的道路被敌人堵住,那就直接往威宁县城跑,能回去多少, 回去多少。”
“遵命!”
数名信使, 跨上战马,如飞而去。
“派人向大头人传信,大战开始了,我尽最大的努力,为他争取一到两天的时间,威宁要么请求高将军马上发兵支援,如果做不到,就放弃威宁,带着人退往六盘水吧!”
董桢叹了一口气:“能带走的部族全都带走,如此,虽然没有了自己的地盘,但吞并那些小部落,反而更加的方便了一些。只要还有力量,就不怕大理不待见我们。末将建议,走这一条路。”
“董将军,您呢?”信使听了这话,愣了一下,问道。
董桢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挥了挥手,“走吧,快走!”
亲兵听明白了董桢的意思,顿时红了眼眶,趴在地上冬冬叩了几个响头,爬起身来,如飞一般的上马离去。
“我犯了错,自然就该受到惩罚!”看着他的背影,董桢轻轻地道。
因为贪婪,他轻易地便放弃了边境上的那些寨子。
如果不是这样,依那些寨子的险要以及内时的设施,守个三五天,绝对不成问题。
可现在,敌人已经是不战而胜了。
百十名威宁步卒结成了一个小阵,盾牌在外,长枪居后,弓弩居中,虽然只有百多人,但这个小阵倒是结得规规矩矩。
只不过他们的敌人,却是多达数百人的骑兵。
所有人的脸上,都满是绝望的神色。
不够厚实的军阵是无法对付如此多的骑兵的冲击的。
“去喊话,投降不杀!”盛满有些不耐烦地往前努了努嘴。
他想逮大鱼,但他的面前,总是出现一些小虾米。
岳腾岳统制说了,不准滥杀,投降的一律要收纳,因为安抚使萧诚萧抚台,需要大量的青壮劳力。
盛满不敢违犯。
相对于萧抚台来说,他盛满只是一只小虾米。
亲兵的喊话没有任何的效果,反而招来了一阵箭雨的回应,狼狈逃回来的亲兵身上还挂了几支羽箭,一甩一甩的看起来很可笑。
盛满果然笑了。
机会给过了,是他们不懂得珍惜,这可就怪不得自己了。
呛的一声,他拔出了腰刀。
“准备攻击!”
数百骑后齐声呼喝。
一声令下,装备最好的一百名骑兵率先冲出。
这一百名,装备了军中如今最好的镶嵌了钢片的骑兵甲胃,手里提着上好了弩箭的神臂弓,作为军中突击手来破阵。
马蹄声如雷,百名名骑兵散开,四面八方地攻击而上。
人数并不多,但看起来漫山遍野似乎都是他们的身影。
步兵方阵需要四面迎击,本来不多的弓弩手射出的羽箭,便显得更加稀疏了。他们的步弓力道比起一般的骑弓的确要更强,但对上快速奔行的马匹有些无能为力,当不能用覆盖性的射击不压制的话,零散的羽箭想要命中快如闪电的骑兵,更多的是靠运气。
但他们,却是骑兵弓弩的活靶子。
他们不能随意移动。
一动,紧密的阵形便会出现漏洞,只要一个点出了岔子,整个阵形便会溃败。
他们身上的盔甲,原本是能挡住对手的骑弓的,但对于神臂弓,却有心无力了。
当骑兵们手中的神臂弓带着尖厉的啸声射出弩箭的时候,惨叫之声便持续不断地传来。
对面的骑兵凭着精湛的骑术交错而过,紧密的阵形顷刻之间因为神臂弓弩的洗礼而出现了几个缺口。
立时便有战马从缺口之中涌入。
虽然左右长枪立时刺了过去,捅马捅人,但战马奔行的巨力,在中枪之后,却仍然在向前狂奔,不愿放弃手中长矛的步卒,被拖动前行。
缺口更大了,于是又有数名骑兵冲了进来。
马刀闪烁,鲜血迸溅。
方阵在转眼之间,就被攻破了。
有的步卒丢枪了手中的武器,发足狂奔,但马上就被骑兵们赶上,俯身,挥刀,奔跑的步卒再向前跑出数步之后才轰然倒地。
有的步卒抱头蹲在了地上,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了老天爷。
不会被骑兵砍死,不会被战马践踏而死。
这样的一般都是有经验的老兵。
在这个时候,瞎跑,是取死之道。
数百骑兵踏阵而过,所有还站在他们前面或者还在他们视野之中奔跑的家伙,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而骑兵,也倒下了十几个,战场之上,多出了一些无主的战马。
骑兵部队没多做停留,继续向前,那些无人的战马,也跟着大部队向前奔去。
只到看不到骑兵的影子了,满地的尸体之中,一些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们惊魂未定地喘息着,然后各自找了一个方向,慌乱地逃走。
这个时候还是莫要结伴而行,最好是脱掉身上的甲胃,军服逃进山野。
骑兵过后,自然便会有大队的步卒过来。
不想当俘虏,就得快跑。
马尚带着麾下三百骑兵走的另一路,与他狭路相适的是一队威宁骑兵。
马尚喜不自胜,正想发动攻击,对面与他相恃的威宁骑兵当中,却有一骑奔行而出。
“对面是马尚兄弟吗?”
听到呼声,马尚愕然,纵马向前,仔细打量着对手。
“我是阿头部的霍格啊!”对面骑手大喊道:“我想投奔萧相公,可以吗?”
马尚愣怔了片刻才反应了过来:“阿头部的霍格?”
“是啊,我们早就不想跟着董奎干了,但没有办法啊,马尚,你能替我们引见吗?”
“你想见萧相公我没有法子,但你想投奔岳腾将军,我自然能替你当这个中人!”马尚大笑起来,不战而屈人之兵,而且还能壮大自己的力量,这可是一件好事。
两人聚到一起小声商议片刻,霍格这数十骑,立即便被重新编队,马尚这支三百余人的骑兵,也壮大到了四百骑,一路浩浩荡荡向前。
一天之后,王柱抵达了毛边寨。
抬头看着位于半山腰上的这个险要的寨子,王柱的眉头皱了起来。
董桢不愧是有经验的一个将军,竭尽全力地还是凑了近三千人逃进了毛边寨据险而守。
“不好打呢!”身边的岳腾连连摇头,毛边寨建在半山腰的一片不大的平地之上,半边寨子靠着悬崖峭壁,前面能展开的攻击面,最多不到二十丈,根本就无法展开队形。“能不能绕路爬到后山上去,从山上往下扔石头倒也不错。”
王柱哧笑一声。
“有什么好打的!”
“不打?”岳腾愕然:“他可是卡在我们的关键要道之上,我们对他置之不理,他便能骚扰我们的粮道,袭击我们的后军,让我们连个安稳觉都睡不成。”
王柱指了指寨子:“这个寨子,根据情报,以前驻扎不到一千人。现在一下子塞进了三千人,不说别的,你觉得里头的粮食能撑多久?”
岳腾调整了一下眼罩,让自己更舒服了一点,才道:“一般而言,这样的寨子里头的存粮,不会超过五天时间。”
“对,一千人的五天,那三千人能顶几天?”
“最多两天,他们就要断粮!”岳腾突然明白了过来。
王柱呵呵一笑:“所以,何必要打呢?两天之后,他自然就要出来。”
“可我们等上两天,不也贻误战机吗?”岳腾道:“搞不好,董奎就逃了。”
“逃到六盘水去吗?”王柱微笑道:“高迎祥不会让他去的,因为现在高迎祥也焦头乱额啊!岳腾,你带领天狼军骑兵和你天鹰军直趋威宁,以马尚、盛满以及邬惊、蒯鹏,对了,还有那个刚投过来的阿头部的霍格为先锋,这些人都是以前的叙州三路蛮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有他们在,威宁附近的蛮军各部,必然会心思动摇。”
“明白!”
“到时候董奎必然不敢出城迎敌,也不敢轻易离城而逃,因为他无法判断这些部族会不会背叛于他,他只能蜷缩在城内才能更好地控制这些部族。”王柱道。“不用担心高迎祥,六盘水不可能有援军过来。大理国内局势已是烈火烹油,我们的天武军又步步紧逼,此刻,高迎祥是焦头乱额,那里还管得着董奎,他反而会逼着董奎死守威宁,替他分担压力呢!”
毛边寨,董桢看着山下有条不紊地开始扎营的天狼军,再回头看看挤得水泄不通的寨子内,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最多两天,两天之后,他必须要向山下发起进攻。
但山下的敌人也能猜到这一点,所以,到时候迎接自己的,必然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陷阱。
覆灭,是可以预料到的事情了。
只希望,自己争取的这两天时间,能够让威宁的董奎有更多的准备,让自己和这寨子里的人,死得更有价值一点。
夜晚渐渐降临,王柱盘膝坐在毡毯之上,对着帐内文吏武将们笑道:“董桢想着熬我两天,可他有没有想过,这寨子里的其它人,想不想在两天之后康然赴死呢?”
“统制的意思说,寨子里有人会来投降?”有人问道。
王柱笑着点头:“有人会来投降,有人想着逃跑。这世上,能从容不迫地迎接死亡的人,我真还没有见过几个,倒是聪明人很多很多,所以,今晚大家就不要想着休息了,做好准备,迎接客人吧!”
帐内一片轻松的笑声。
第四百四十七章:兵临城下
王柱有一点料错了高迎祥。
他认为高迎祥一定会命令董奎顶在威宁,替他挡住天狼军的攻势,以免得六盘水两面受敌。
而实际之上,在高迎祥收到毕节宋军大举进攻威宁,而威宁内部不稳的情报之后,第一时间便下令董奎在不能支持的情况之下,尽可能地保存实力, 然后退入到六盘水与高部汇合。
毕竟是高颖德的儿子,眼光还是相当不错的。
董奎如果能支持那是最好,但整个威宁内部有着十几个部族聚集,并不是每一个都能与董奎一条心的。
支持不住,退到六盘水,双方的力量加在一起,自然就能更强一点。
贵州路上的宋军不打则已, 一打,必然就不仅仅只是攻击威宁一地。
他们一直都想拿回自己占领的六盘水。
这一点,从贵州路安抚使公布的整个路上的行政区域便可见一斑。
贵州路上六府三州,六盘水赫然便在其中。
彼时高颖德抢占六盘水,是因为那个时候大理还想要主动出击,不说要吞掉贵州路其它的地方,但把石门蕃部所在区域、罗殿国、罗氏鬼国这些地方纳入自己的怀中还是可以的。
在高颖德看来,这些地方,本来就该是大理的。
只不过被萧诚窍取走了而已。
抢占了六盘水之后,大理便可以窥视这些地方,只要萧诚在这些地方的治理稍有错漏,在这些地方出了乱子,那高迎祥便可以乘机出兵。
在高颖德看来,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一件事情。
像罗氏鬼国那些人, 必然会不满于被宋人所统治。
所以,高颖德在六盘水布置了重兵,数万大理军队盘踞于六盘水,随时准备出击。
但是, 事实让高颖德失望了。
萧诚对于这些地方的治理,简直可以用神奇来形容。
短短的时间内, 萧诚便平息了这些地方的混乱状态,从最开始的雷厉风行的霹雳手段,到最后安抚地方的怀柔政策,年轻的萧诚在手腕之上的老练让高颖德也是叹为观止。
高迎祥没有找到任何一点的机会。
唯一能让他们稍感安慰的就是威宁的董奎,总算为六盘水树立了一面屏障。
三年下来,萧诚在贵阳路上的统治愈来愈稳固,而反观大理国内,形式却是愈来愈严峻了。
当初把大量的军队调往六盘水、会川府、建昌府、石城郡等地,想趁着宋国内部不稳的状态占上一些便宜,不成想,如此一来,却让高氏在其它地方的统治被大大削弱。
那些苦于高氏统治已久的国内大家族,岂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腾冲府、兰溪郡、威楚府等地趁势而起,反高氏力量气炎逐渐嚣张,特别是威楚府的杨氏,距离都城善阐府太近,与皇帝勾勾搭搭,威胁最大。
外头无隙可寻, 内部却渐有千疮百孔之势,由不得高颖德不焦头乱额。
他很想把边境的军队调架去,把杨、王、楚这些家族杀个精光,但问题是,此刻的军队,也不是他想撤走就能撤走的了。
稍一犹豫,机会便逝去了。
贵州路上,数路兵马逼近边境,虎视眈眈。
而在相邻的广南西路之上,宋国的清平军在都钤辖魏武的带领之下,毫不掩饰其对于大理的野心。
只要稍微调查一下魏武的背景,高颖德就很清楚,此人一定会不顾一切地配合贵州路萧诚的所有行动的。
边境上的军队动不得,一动就露出了破绽,会让宋军有隙可乘。
高氏现在头痛得很。
派了人去汴梁,想要勾连宋国大臣,对贵州路上的萧诚稍有牵绊,岂料这些毫无道德的家伙,钱是收了,但事儿却不办。
在这一点上,高颖德对于汴梁都堂的那些人,倒是错怪了。
不是他们不想管,而是实在管不了。
萧诚对于他们的命令,向来都是当一个屁的。
现在贵州路还高举着大宋的旗帜,每个财年,还能象征性地往汴梁送上个几万贯的税赋,他们已经谢天谢地,阿弥托佛了。
谁敢在这个时候找萧诚的麻烦?
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再说了,都堂之中还有一些人,觉得萧诚要是真能把大理吞了,对于大宋来说,可又是一桩开疆拓土的大功业。
比方说现在呆在万岁宫中的那位官家,对于萧诚现的情感就复杂得很。
一是猜忌得厉害,觉得萧诚就是脑后长着反骨,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学着他的哥哥反了大宋。
另一方面,却又希望萧诚能够吞掉大理,将大理纳入大宋的版图。
只要萧诚这么做了,这天大的功劳,在史书之上,总是会着落在他这个官家之上。
这位大宋的官家,甚至动了只要萧诚能一直效忠于大宋,他不吝封王的这个念头。
只不过这个念头刚出来,便被都堂严厉制止了。
在夏戒等人看来,这个头,绝对不能开。
事实上对于汴梁来说,西南的局面,现在已经失控了。
这不是封萧诚一个王便能改变的。
猜不透,看不穿,他们只能继续观望。
当然,对于汴梁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萧诚与大理打起来,然后打得血流成河,两败俱伤,然后再由汴梁来收拾残局。
所以现在的六盘水,又成为了大理拖住宋军的一个重要的区域,只要高迎祥还能在六盘水坚持,便能让萧诚畏首畏尾,不能为所欲为。
大家各怀心思,但对于现在威宁的董奎来说,情况就太严重了。
董桢全军覆灭。
这大大出乎了董奎的意料之外。
要知道董桢率部与毕节的宋军王柱所部天狼军对峙,双方这三年来,大大小小的摩擦也不知有多少起,也不见天狼军占到了多少的便宜。
天狼军是很精悍,但董桢率领的也是由易娘部为核心组建起来的石门蕃部的精锐力量。论起骑兵的水平,董奎自认为要比天狼军还要好。另外这三年来,董桢又在边境之上建立了以金沙寨为核心的防御集群。
直到前方有军官逃回威宁,董奎才弄明白了具体情况。
芒部与乌撒部的突然叛变,导致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董桢错误的判断,使得边境防线全面崩溃。分散的兵力被王柱集中力量各个击破,在任何一个点上,宋军都是以多打少,以骑打步,短短的时间内,边境之上的上万兵力,就这样被彻底打散。
而董桢在逃到毛边寨以后,在当夜选择突然反击,本来是想打对手一个出其不意,反败为胜,但不成想,对方早有防备,准备了一个大大的陷阱在等着他,董桢一头撞了进去,逃进毛边寨的三千兵马,这一次再也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全军覆灭。
而且是真正意义的覆灭。
王柱在他的大营内,布置了无数的易燃物,在董桢率军突入对方大营之后,大火突然燃起,几个出入口被天狼军用弓弩封住,三千兵马要么被射死在出入口,要么便被活活烧死在大营内。
重伤的董桢被生擒活捉。
然后,王柱竟然将重伤的董桢,给送回了威宁城。
一个全身都被裹得跟个粽子似的气息奄奄的董桢被四名俘虏抬回威宁城的场景,使得威宁城内军心浮动,人心惶惶自不必说。
威宁城外,宋军的探马斥候,已是往来不绝,但宋军的主力,却一直没有现身,依然停留在距离威宁城外数十里的地方修整。
对方不进攻,反而让城内的气氛更加的紧张。
一把悬在头上的大刀,落了下来也就是那么一回事,要么死,要么拼一拼,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但这样悬而不落,不免就让许多人生出另外的一些心思来。
城内去打探消息的斥候们,带回来的东西,让城内更加的不安稳起来。
南广部、马湖部这些部落的斥候自不必说了,这些探子居然还碰上了芒部、乌撒部的人,甚至于阿头部的人。
本上同根生的叙州三路蛮,现在却是各自境遇,互相对垒了。
“大头人,走吧,放弃威宁,撤到六盘水,与高迎祥合兵一处!”只露了两只眼睛和一只嘴巴在在外头的董桢,流着眼泪看着董奎。“我们守不住威宁的。”
董奎烦燥地道:“怎么守不住?威宁城内,训练有素的士卒还有五千余人,如果加上青壮,万余人都是有的,而且城内的存粮足够一年食用,军械也是足足的,三年来,我们一直在加固城墙,敌人能奈我何?王柱到现在都没有靠近威宁,只怕就是想要将我吓走,好不劳而获地占领威宁!”
“大头人,兵是足的,粮是足的,可人心呢?人心还可恃吗?”董桢哭泣道:“大头人,五千兵马中,独属于我们易娘部的,不到两千人了,剩下的都是各部族联兵。他们的部族,都在城外各处聚居啊!王柱阴险,不来进攻威宁,只怕是派了人,去抓这些部族的家卷去了,您想想,一旦这些人的家卷被押到了城下,这仗,还怎么打?快些走,趁着这些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将他们带到六盘水去,那里高迎祥有数万兵马,足以弹压这些部族!”
“到了那里,我什么都要仰仗高迎祥了,没有了自己的地盘,还有什么话语权!”
“至少还能活着,易娘部还能存在!”董桢已是气若游丝:“来日方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易娘部的家卷都在城内,人心也好凝聚,大头人,趁早布置,要是让别人窥知了我们的心思,只怕连想走,都不容易了。”
“我想想,我再想想!”董奎站起来,看着董桢,恼火地道:“你怎么就中了王柱那厮的毒计而一败涂地了呢?要是前线我们上万大军仍在,王柱能奈我何?”
董桢无言以对,看着董奎大步而去的背影,闭上了眼睛,无声的流下了眼泪。
董桢,殁于当晚。
天狼军、天鹰军没有急于攻击威宁,其中的一部分原因,倒也正如董桢所言,他们在搜罗抓捕散布在威宁城外的石门蕃部各部族民,家卷。
天鹰军来得太快,以至于得到消息能逃到威宁城中的石门蕃部各族部民不足三成,剩下的,全都被天鹰军给圈住了。
不过王柱可没有将这些人带到威宁城下来威胁对方的意思,毕竟弄这些人来,也是需要精力的,只要看管住他们,再真真假假的放出些消息去,让城内的人却浮想连翩就足够了。
石门蕃部,本身就是一个松散的联盟,以前有罗杓这样的强力人物存在,能将他们捏合成一个整体,但董奎跟罗杓可不在一个层级之上。而且在掌控威宁城时吞并各部的手段也显得太拙劣了一些,所以,王柱只需要等待城内自身的变化便好了。
就算没有人反水,但战斗力下降,抵抗意愿降低是必然的事情。
而且,这一次的战事,虽然由王柱这里率先发起,但却也只是整个大局之中的一个引子而已,所有的一切,都要放在萧诚灭大理这个大战略之中来进行。
什么时候动手,要依时势而定。
现在,王柱还必须等待一个最佳的时间。
威宁城中的人心变化,如期而至。
先是出城打探消息的一些斥候,一去不归。
最开始,城内还以为这些斥候遭遇了宋军斥候,两边交锋之下不敌而死,斥候本来就是一个高死亡率的行当。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内渐渐地发现不对味了。
因为易娘部的斥候每次出去,都还能安全归来,一些家卷在城内的斥候,也能回来,那些不回来的,都是家卷在外头的人。
换句话说,这些人,当了逃兵了。
于是城内不再派易娘部以外的斥候出营打探消息了。
但接下来,易娘部的斥候们也回不来了,这一回,他们是真遭遇到了宋军的斥候。
连接的损失,使得城内干脆不派斥候出城了,但这,也让他们对于外面的消息几近于断绝。
王柱唯一留给董奎的一条活路,就是退往六盘水地区。
围三阙一,不过谁也不知道,那阙的一,到底是生路,还是一个更大的陷阱。
战争爆发第十天,就算每天王柱都像乌龟爬,他也还是看到了威宁城。
而这个时候,高迎祥也再次要求董奎立即退往六盘水与他合兵。
第四百四十八章:敌人,当然也可以变成朋友
一次叛逃,让董奎不得不下定决心弃威宁城而去。
正如死掉的董桢所说的那般,粮草不是问题,军械不是问题,但人心呢?
最早被易娘部吞并的易溪部一百多士卒,跑了。
他们无法靠近城门,但他们竟然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 从他们防守的一段城墙之上垂下绳索,熘索而下,然后投奔了对面的宋军。
这一番操作,直接让董奎傻了眼。
纵然他的心腹还把持着四面城门,但易溪部给大家带来了一个新的操作可能。
不得不走了。
这一次易溪部还只是逃了,下一次那一个部落要是立功心切,与外头的宋军勾结起来, 让宋军从他们防守的地段爬上了城墙,那城破就是转眼之间的事情了。
城一破,万事皆休。
可是要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城内,易娘部上万的家卷,那么多的男女老幼怎么办?
宋军的骑兵可不是吃素的。
不说天狼军本身的骑兵,天鹰军的那些混帐王八蛋,只怕正想着用易娘部的鲜血来铺就他们的前程呢!
董奎思来想去,派了董春前去与王柱谈判。
董春这个家伙也是命大,这场战事就是从他防守的金沙寨开始的,不过战事开打之后,意识到事情不好的他,一路快马加鞭, 直接就逃回到了威宁,并没有去跟董桢会合,倒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放你们走?”王柱笑吟吟地看着对面这个有些憔悴,又有些胆怯的易娘部将领。“凭什么呢?”
话说回来, 如今王柱在西南也算是凶名昭着了, 灭罗氏鬼国有他的份儿, 杀罗杓更是由其主导,如今又率军直逼威宁,大刀王柱在西南已可止小儿啼了。
别说董春有些怕,便是王柱麾下将领们,平时也挺憷这名统制。
董春看着大帐内轰然而笑的对方将领,其中有很多熟悉的面孔,几年之前,大家还能坐在一起喝酒呢!
“头人说,易娘部现在的确境况不佳,但城内好歹也还有几千敢拼命的儿郎,真要打起来,王将军您也不见得就能讨得了多少好,倒不如大家好聚好散,您放我们走,我们也给予您一定的回报,如上,两相便宜!”董春战战兢兢地道。
王柱的神情有些不可琢磨,“董奎能给我什么回报?”
“城内伫藏有供数万人一年食用的粮食,我们只带走一半。”董春道:“五个武库, 我们只拿起其中二个武库的军械。另外,我们还给将军准备了二十万贯的铜钱以及不下于此数的珠宝玉器。”
“东西倒也不少!”王柱似乎有些动容。
董春立即趁热打铁:“将军,我们头人说了,万一双方开战,即便是我们战败了,那我们也绝不会把这些东西都留给将军的,到了最后时刻,必然是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倒不如我们做一场交易更划算,您说是不是?”
王柱哈哈一笑:“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要求!”
“将军请说!”董春大喜。
“我会派了人跟着你进城,一来是监督你刚刚讲的这些条件得到完全彻底的执行,另外,不想走的部族,董奎不得胁迫他们离去。想走的,我们也不会强制他们留下。你们要是敢违反这一条,那我们说不得也就要翻脸无情了。”
董春没有半分犹豫地就点头答应:“这个自然没有问题,不想走的,我们也不会带他们走,离心离德的,留在身边反而还是隐患,你说是不是?不知那位将军跟着我去?”
王柱一笑,看向大帐靠近帐门的一名将领:“高堂,你去。”
董春与那帐边名叫高堂的将领都是愕然。
无他,只是因为这个叫高堂的将领,正是易溪部的头人,数天前,刚刚从城内叛逃而出。
董春的脸色,顿时臭臭的极不好看。
但显然,这个人选不是他能改变的。
王柱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高堂进城,一来是让城内其它部落的人看一看他如今的状况,二来,已经把董奎得罪死了的高堂必然不会让董奎有半点漏洞可以钻,甚至董奎还得百般小心这个家伙无事生非,没事儿找事儿。
真要翻脸了,易娘部的战士指不定还有一条生路,但那些家卷,可就彻底没有活路了。
三天之后,南门洞开,城内,易娘部主力携带着家卷自内源源不绝而出,向着六盘水方向行去,依照久定,宋军果然没有进行任何的干扰,任由他们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一路行军。
这也让一直在小心警戒的董奎部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们不是没有做最后的准备,万一宋军撕毁协议的话,隐藏在城内的同伴,就会点起大火,大家一拍两散,谁也别想得到好处。
“这个仗打得有些蹊跷,不爽利!总觉是拖泥带水的。”岳腾摘下了眼罩,拿着一块丝巾,轻轻地擦拭着凹陷进去的眼窝。
只要一变天,这眼窝子就又酸又涩,不停地淌眼泪,让他恼火不已,可再好的大夫,也没法子解决这个问题
“谁说不是呢!”王柱挠挠头,“可这是抚台的安排。”
“没开战之前,抚台就料想到了今日之局面?”岳腾瞪大了眼睛:“他怎么就晓得董奎到了最后,还是会跑而不是与我们拼死一搏呢?”
“这就是抚台之所以为抚台,而我们,只能在他帐下为将的道理罢了!”王柱一摊手道。
“我还是想不明白,你说让董奎逃到了六盘水,这狗东西麾下还有几千兵马,手底下也硬扎,逮着这样的机会不把他一口气吞了,以后,岂不是麻烦更大吗?”岳腾不解地道:“总是要打的,为什么不趁他病要他命,反而要让他有机会续上这一口气呢?”
“或许是因为大理内部的局势吧!”王柱道:“我也看不透,大概是因为如此。大理内部,纷乱之极,已经到了最后时刻,吴可已经带人赶去了,据说是浇最后一瓢油。至于董奎带走的这些人,抚台大概还是想着以后收编吧!”
说到这里,王柱笑了起来:“如今你的天鹰军已经有近两千人了,过几天就要齐装满员了。独立编制的一支三千人的骑兵部队,我们可都是羡慕得流口水呢!”
“你羡慕个鬼!”岳腾不屑:“在这南方,可以供三千骑兵撒欢的战场屈指可数,崇山峻岭,无数河道,将大地切割得零零碎碎,根本就不利于大规模的骑兵作战,很长时间里,我的天鹰军,大概率只能作为你们的占略支援存在。真正羡慕我啊,那得等那一天,我们重回了河北战场才行啊!”
说到这里,两人却是都沉默了下来。
岳腾也好,王柱也好,都是河北边军出身。
“终有一天,我们一定会回去的!”王柱咬牙道。
“要是碰上了秦敏,你怎么办?”岳腾突然问道。“他现在在辽国,可是春风得意,吴可不是说,秦敏已经被辽国皇帝赐了国姓,现在叫耶律敏了吗?统带的皇后亲军属珊军已扩充到三万余众,镇守尚未完工的辽国中京,可是辽国现在最得势的新贵啊!”
王柱抚摸着腰间刀身,澹澹地道:“从他成为辽**队的那一刻起,我与他便缘份已尽,再次战场相遇,只能刀兵相向,纵然不敌,也会拼个死活出来。”
“可惜了这样一条好汉!”岳腾叹息,“咋就成了耶律敏了呢?”
王柱一点儿也不恨秦敏,虽然现在秦敏成了耶律敏,虽然他的几个哥哥都死在了辽人手中,但他不恨秦敏。
只不过真有一日在战场之上遇到了对方,他也不会有一丁点儿的手下留情。
远处,易娘部董奎的旗帜渐渐的远去,直到看不见任何的踪影,而城外的宋军,此时也正在一队队的开进城中,与此相对应的是,那些不愿意跟随董奎而去的石门蕃部的小部族,正一个个的战战兢兢地聚集在城中的城守府里,等待着王柱去发落他们。
董奎还是很守信用的。
答应了的东西,果然按照数目留了下来。
当然,他不留下来也不行,便是此刻,要是宋军撕毁了协议,纵兵去追,他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了。
不过很显然,王柱没有去追杀的任何意思。
安抚那些留下来的部族以及威宁城本来的百姓,打赏、抚恤、安置,等到王柱从这些琐事之中脱身而出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了七八天了。
岳腾的天鹰军终于满员了。
他从投奔过来的那些部族之中又挑了近一千人加入到了天鹰军当中,像邬惊这样的新锐,自然是要收过来的,而像蒯鹏,就年纪大了一些,本人也不想再在军中厮混,那当然就只能回去放牛牧马了。
在威宁生活了三年多的这些石门蕃部的小部落,愿意回到他们古地去的,都可回去,当地官府会将他们以前生活的区域重新划给他们,转了一圈儿,他们终于又还是回到了原点。
不过与来时的凄惶相比,回去的他们,总算不是空着手。
至少宋军分给了他们一些粮食,又给了一些安置费,特别是那些有家人入选了天鹰军的,所得就要更丰厚一此地。
三年前来时,凄凄惨惨戚戚。
三年后回家,总算是有了些盼头,至少,以后不用打仗了,只需要专心放牛牧马了。
这几日与马湖部南广部的这些人多多少少有些交流,他们的好日子,让石门蕃部的这些部民们,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少不得又要在心里痛骂一顿董奎,想当年,要不是听了董奎的话,跟着他逃来了威宁,这样的好日子,本来也该有自己的一份儿啊!
叹一口,只能说一句造化弄人。
所幸,一切都还来得及。
贵阳府,安抚使衙门。
罗信读完了来自于威宁的捷报,将奏报放在桌子上,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正在提笔疾书的安抚使萧诚。
放下笔,萧诚笑看着他:“有什么不对吗?”
罗信点头道:“我只是搞不明白,抚台为什么不消灭了董奎这一支人马,反而授意王柱让这支军队离去!高迎祥可是我们接下来的大敌。”
萧诚似笑非笑,“大敌吗?倒也不见得。”
罗信心中一跳:“抚台,难不成高迎祥还能投奔我们不成?既然不能,放任他力量壮大,岂不是就是给我们自己找麻烦吗?”
“信之!”萧诚道:“敌人并不是永亘不变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敌人也可以变成朋友的。我们接下来的目标,是要拿下大理对不对?”
“对!”
“拿下了大理,我们想要对他实施有效的统治的话,第一件事要做的是什么?”
“当然是打掉段氏对于大理统治的合法性、有效性!”
“但是段氏统治大理已经有无数年月了,正统性已经深入人心,我们能怎么办?”
“高氏不是马上就要篡位了吗?段氏是高氏打下去的,与我等无关。我们是拨乱反正。”
“好,那在大理境内,就只有高氏一家势力吗?”
一问一答到了这里,罗信当即便怔住了。
“高氏掀翻了段氏,篡了位,其它势力又掀翻了高氏,就此大理进入到了数家争雄的局面,谁也干不掉谁,谁也奈何不了谁!”萧诚看着罗信,道:“这个时候,高迎祥为什么就成不了我们的朋友呢?”
罗信背心里凉嗖嗖的,他大概已经明白了萧诚的意思。
大概率的,大理境内的那些掌控一方势力,有能力影响到大理局势的大家族们,在这一次的大事件之中,只怕是鲜有能幸存下来的了。
抚台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他需要一个干干净净的大理。
不,云南。
彩去之南。
罗信抬头,看到安抚身身后墙上挂着的那一面地图,用红笔勾勒出来的大理疆域之上,红色的云南两个字,是那样的醒目。
他站起身来,叉手向萧诚恭敬地行了一礼。
叔叔让自己来到萧诚身边当一个幕僚,最初自己还不以为然,现在看来,还是叔叔这样的老江湖眼光毒辣啊!
安抚使比自己还要年轻上几岁,不过这治理天下的手腕,委实不是自己能比的。
第四百四十九章:乱局之始
一辆囚车吱吱呀呀的碾过了青石板。
囚车之上,一须发皆白的老人圆睁双目,虽身令圄,但却仍然炯炯有神,目光凌厉,扫视四周。
而在他的身后,一大群老幼妇孺却是被铁链牵着, 叮叮当当一路跌跌撞撞,不时便响起孩童的幼幼呼痛之声。
囚车之上的老者是大理的谏议大夫董思聪。
因为在旬日之前的朝会之上当廷痛斥相国高颖德狼子野心,意图谋朝篡位而被下狱。
半月之内,董思聪身上便背上了贪腐、卖官鬻爵、家藏甲胃百副意图谋反云云。
反正根据大理寺的判词,董思聪所犯之罪,便是杀他十次也是绰绰有余的。
当然, 所有人都知道,董思聪真正该死的罪,不过是他在朝廷之上对高颖德的冒犯。
族诛!
这是高颖德对董思聪的处罚。
大理举国信佛,皇帝也推崇以仁治国,不是罪大恶极,很少有杀人的时候,更别说族诛这样的大罪了,已经是几十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了。
街上人熙熙攘攘,摩肩擦锺,却都是来看这难得一见的场景的。
然而最为讽刺的是,董思聪自忖忠臣,此刻街上百姓却是传来声声喝骂之声,如果仔细分辩,便能听出来这些喝骂声,尽是在咒骂董思聪是个大大的奸臣,想要祸害大理云云。
不知从那里飞来一颗烂菜梆子, 正正的砸在董思聪的脑袋之上, 将他的脑袋砸得往边上一歪, 然后, 便不知有多少的臭鸡蛋、烂水果从人群之中飞了出来,砸向囚车,不过往前走了里许路,囚车内外,便是已经堆满了这些东西。
董思聪闭目不语,但却泪流满面。
“何至于此?”一株大树之下,刚刚抵达善阐府不久的吴可骇然问道:“不是说这董思聪是个忠臣吗?”
“那是我们认为!”慧远双手合什,澹澹地道:“相对于大理皇帝而言,董思聪的确是一个大大的忠臣,但对于高颖德而言,他就是一个奸臣。”
“我是说这善阐府的百姓……”吴可摇头道。
“有何稀奇?”慧远道:“高颖德治国几二十年了,不得不说,在他的治下,大理百姓的日子比以往的确要好过了不少。轻徭薄赋,打击豪强,大力发展农业的同时,又加强与周边诸国的商业联系,大理在他的手里,比诸以往,的确是变强了不少。”
吴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拉拢人心,高颖德自有一套, 特别是对这善阐府的百姓, 高颖德可是不遗余力,一个月前,高颖德刚刚给所有善阐府的居民,每人发了两百文的降温钱。”
“他这是是模彷汴梁吗?汴梁多少人?这善阐府才多少人?没花多少钱,倒是得了不小的名声!”吴可冷笑。
“在这里的百姓看来,高颖德是国之栋梁,是大大的忠臣,而反对他的,自然就是奸臣了!”慧远叹息道:“民多愚也,往往只能看到眼前的蝇头小利。”
“大师,这只怕是高颖德对于大理朝堂最后的试探吧?”吴可道:“这样的反应,只怕朝堂之上,其他想要反对的人,也只能闭嘴了,接下来……”
“接下来自然便是登堂入室,取段而代之了!”慧远点头道。
“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吴可喃喃地道:“一旦他取段而代之,早先辛苦经营的形象可就荡然无存,百姓也会恍然明白受了骗,其实,他什么时候篡位自立,也就什么时候走上了灭亡之路。”
“只可惜现在这样的忠言逆耳之话,高颖德是听不进去了!”慧远微笑道:“他现在只看到了这大理百姓对他的衷心拥护,只看到了各路官员的噤若寒蝉,只看到了天下军队唯他之命是从。可是人心啊,从此及彼,也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情啊!”
慧远转身,向着远方而去。
“大师,不看这董思聪杀头了吗?”吴可道。
“忠臣孝子的血,还是少看为妙!”
“可是大师,大理的忠臣孝子,于我们大宋,却是没有什么好处的。高颖德杀这样的人杀得多了,对我们不是更有利吗?”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慧远回头,看向了远处的行刑台,刽子手手中的鬼头刀,正高高举起,锋利的刀子在阳光之下,闪闪发亮。
寒光一闪,一股鲜血冲天而起。
人群之中传来了一阵阵的惊呼之声。
吴可也好,慧远也罢,都是看惯了死亡的人,不过想想此刻在那个行刑台上,最小的只有不到五岁,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
两人加快脚步,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大师!”董羡合什向慧远深深地行了一礼:“如今该当何如?只怕高贼下一步,就要对我董氏下手了。”
慧远点头:“董氏与其他家族不同,其它家族如果投奔高相国,高相国会欣然接纳,但太师您服软,高相国只会认为您这是在以退为进,以待时机,所以,该下手的时候,他是绝不会有半分犹豫的,董思聪一桉,看其来没有牵连到董家,但这只不过是相国抛出来的一个试探,如今看来,一切都如相国之意,下一步,自然就是要对付董家了。”
董羡苦笑:“如之奈何?”
慧远微笑:“太师,威楚府那边的状况,一向是由您亲手操持的吧?”
董羡脸上微微变色。
“太师,去威楚府吧!”慧远道:“马上逃去威楚府,在那里着手整顿兵马,准备勤王吧!”
董羡犹豫不绝:“虽然我们在威楚府一向有些准备,可是那里兵马不过万余,而且还不是善战之师,与高贼手下兵马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
“重要是不是能战不能战,而是能不能有人起这个头!”慧远道:“太师,别人是能投降的,您与段氏,是无法投降的,皇帝还可以去天龙寺做和尚,董家呢?再不行动,是准备被灭族吗?”
董羡深深吸了几口气:“董府好几百口子人!”
“太师如果能逃出去,这几百口子人自然无恙,如果太师逃不出去,那这几百子口人将与太师一齐万劫不复,董思聪今日之下场,便是董氏明日之结局。”慧远冷冷地道:“太师,如果你想逃出善阐府,慧远倒愿意助一臂之力。”
“大师跳出红尘外,不在五行中,为何愿意助我而蹈身这泥池之中?”董羡讶然问道。
“贫僧出身大相国寺。”慧远道:“大相国寺是皇家寺庙,贫僧最是痛恨目无君父,谋朝篡位者。”
“光是威楚府一地,只怕短时间内,便会被高贼所灭!”董羡道。
慧远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董羡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但转眼之间却又是狂喜,站起身来,拱手道:“既如此,老夫立即便动身前往威楚府。”
“需要贫僧助一臂之力吗?贫僧愿亲自送太师出去。”
董羡摇头:“董氏再无能,逃出善阐府还是没有问题的。”
吴可闪身而出,看着董羡离去的背影,摇头道:“都是些老狐狸啊!大师跟他说了些什么?”
慧远微笑道:“我告诉他,大宋不会坐视高颖德造反,到时候,如果他董羡能在威楚府弄出些动静来,那么贵州路,广南西路上必然会出兵牵制住大理边军,让他们无法返身来助高颖德。”
“如此一来,大师这有道高僧的名头可就保不住了!”吴可笑道。
“谁都不是蠢人,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慧远道:“势到了,所有人明知道是这么一回事,但却还是只能身不由己的走下去。”
吴可恍然:“难怪一年前,您让刘凤奎过来,刘凤奎在皇城司中也是有名之辈,高颖德自是知道他的。”
说到这里,吴可不由得笑了起来,“刘凤奎现在倒成了您的一张护身符了,不过这家伙心思难测,也不是一个善茬呢!”
“高颖德现在造反不难,难就难在如何得到大宋的承认,只要大宋承认了,他才算坐稳了位子,所以,他不会动我的。他要留着我和皇城司这条线好与汴梁打交道!而萧抚台那里,以高颖德的聪明,自然明白迟早会有一战。”
“所以,高颖德会与汴梁达成某种交易?”吴可问道。
慧远点了点头:“萧抚台终究是朝廷心中的一根刺。如果以承认高颖德来换取萧抚台的覆灭,我想朝廷是愿意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刘凤奎到了大理之后找到了高颖德,两人立即便一拍即合呢!”
“所以说,高颖德一旦登基,立即就会发动对贵州路的战事,而汴梁,也必然会配合其行事。”吴可的冷冷地道。
“正是如此!”慧远点头:“所以高颖德哪怕要行大逆之事了,此刻在边境上的大军仍然没有调回,善阐府也只有万余兵马控制局面。”
“光是董羡在威楚府起兵可不够!”吴可皱起了眉头:“腾冲府这些地方隔得太远,又存了隔岸观火之心思,三十七部中一大半都为高颖德所收买……”
“所以在调了你过来!”慧远道。
“高颖德若死,则整个局面便将天翻地覆。”吴可沉声道。
“高颖德必须死在一个极为恰当的时候,早不得,也晚不得!”慧远道:“而且这件事情,必须是由董氏来完成。”
“做这样一个局,并不难!”吴可掀了掀眉,“关键是动手的地方我们怎么进去?高颖德一旦造反成功,那可就是皇帝了,我们如何接近他?”
“别忘了,我是得道高僧。”慧远笑咪咪地道:“还有刘凤奎这位皇城使也可以利用起来。”
“那家伙肯吗?”
“为什么不肯?这也是在为大宋谋千秋万代之事呢!”慧远笑道:“这几年来,刘凤奎还是变了不少的。至少他与胡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回头,你先与他谈一谈吧!”
“明白!”吴可站了起来,往外走去,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大师,高颖德真不会动董府一干人?”
“刀子一旦染了血,又怎么会收回去?”慧远冷笑:“不杀光董府的人,将来董羡怎么报复回来?大理的忠臣孝子也罢,还是豪门大户也罢,在这场轰轰烈烈的大事之中,总得要死个七七八八才好!”
刘凤奎忧伤地喝着闷酒。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本来,他是皇帝差遣来监视萧诚的,但实际上,他又在不知不觉的,甚至有些时候是心甘情愿地为萧诚所用。
因为萧诚现在所作所为,看起来,都是在为大宋着想啊!
就算是现在萧诚苦心孤诣地想要灭了大理,那不也是在为大宋开疆拓土嘛!
但朝廷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在刘凤奎将这里的情报传回去之后,朝廷的反应居然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联合高颖德重创萧诚,说不准还能一举收回对贵州路的控制权。
在贵州路上,朝廷已经出手了两次,但两次都以惨败而告终了。
这一次,终究是要借助外力了吗?
这都叫什么事啊?刘凤奎烦燥地一仰脖子又喝了一大口酒。
在西北的时候,他亲眼目睹了桀骜不驯的横山党项是如何服服帖帖的,到了西南,他又看到了那些羁縻州的蛮部,是如何老老实实的归于萧诚麾下替他当牛做马的,这样的一个能臣干吏,为什么朝廷就不能容下他呢?
仅仅就是因为猜忌吗?
要造反,萧诚早就造反了。
萧诚可真是太难了,一边在尽心竭力地做事,一边却又还要应付朝廷的种种谒难。
虽然萧诚偶尔也会反击,但在刘凤奎看来,萧诚仍然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忠臣。
萧家的事情,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估计都要跟朝廷翻脸大打出手的。
再灌一口酒,喝得勐了,却是将酒洒进了脖子里,刘凤奎有些狼狈的去擦拭酒水的时候,便看到一个年轻人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吴可。
他的眼皮子眨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