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只能动手
小小的院子里黑古隆冬,唯有一间小小平房的窗户里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这是荆王府中偏僻的一个角落,以前是一些普通下人的住处。在荆王被贬斥回家闭门思过之后,原本荆王府的大量家丁护卫被强制遣散,这里的一些房屋,便就此闲置了下来。许是缺少了人的照顾,这个院子里原本靠墙载着的一些竹子也都枯黄萎靡,看不见一丝的绿意,竟是早已经死了。走得近些,更是能看到墙壁也是斑驳破损,不到两年,这些屋子,便都成了这般模样。
荆王赵哲背着手,就这样站在黑暗之中。
披散着的黑发被凛冽的寒风吹得飞扬而起,飘荡而下的雪花,落在他的头上,身上,将他全身覆盖上了一层白白的颜色。
赵哲却似无所觉,如同一座雕塑,就这样立在漫天风雪之中。
小院儿的门敞开着,屋外数步处,便是一条窄窄的巷道,而巷道的尽头,一左一右两条路,一条通往王府的前院,另一条则是王府后方的一道侧门。而现在,这道侧门,也早有人守候在了哪里。
一个披着头蓬,戴着斗笠的人轻轻地敲响了院墙之上的侧门,侧门无声无息地打开,来人一言不发的走了进来,沿着巷道,向着小屋走来,片刻之后,他跨进了小院的门槛,抬眼看了一眼风雪之中的赵哲,双手抱拳,无声的行了一礼,然后退到了一边。
站在屋檐之下的洪原,冲着对方点了点头。
一个又一个的人,就这样从外面走了进来,依次向着赵哲行礼之后,站到了一边。
当陶大勇走进来之后,院门儿被关了起来。
没有人做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院子中央的赵哲身上。
不知从哪里飞过来一只乌鸦,敛翅落在了小屋屋顶的檐兽头上,冲着院子里呱呱叫个不停。
院中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眉头一皱,弯下腰来,抓了一团雪在手中,团团捏紧,然后扬臂,嗖的一声,雪团飞了出去。
屋顶的乌鸦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展翅欲去,但那雪团来得太急,刚刚腾起,雪团已经重重地砸在了它的身上。
呱的一声大叫,乌鸦从空中石头一般的掉落下来,落在了屋顶之上,再敢没有了声息。
乌鸦的叫声似乎惊醒了赵哲,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吐了出来,转头,看着两侧站着的两排人,这些人与他一样,现在身上都积满了雪。
“都来了?”赵哲咧嘴,似乎是笑了笑。
“殿下,今日来的,都是绝对信得过的。”洪原上前一步,低声道。
赵哲点了点头,双臂一振,身上积雪簌簌而落,打头便向屋里走去。
身后,一众人等一个接着一个的跟了上来。
当所有人都进屋之后,门砰地一声关上了,从屋的后方,走出来了数十名武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小房子牢牢地围了起来。
今年辽国出使大宋的正旦使与往年大不一样,来得是漆水郡王、南京道总督耶律俊,在辽国继承人中排名第一顺位的实权人物,是最有可能坐上辽国皇帝宝座的奢拦人物。
这么多年来,这是出使宋国最为显赫的辽国人物。
如何接待,自然是一个需要慎重对待的问题。对于大宋朝廷来说,这是一个绝对不能小视的礼仪大事,特别是双方一直都在争论谁才是华夏正统的时候。
要是在这样的事情之上失了礼,那是会贻笑天下的。
对等接待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如果宋国现在有了东宫太子,那自然是勿虑多虑,直接让太子殿下去当这个馆伴使就好了。可宋国现在的问题,就出在这里了。
所有朝廷大臣们都闭上了嘴巴,不想在这个问题之上随意地抛出自己的观点。因为谁都知道,这是一次站队,政治上的站队。
站得对了,自然是荣华富贵数十年甚至更多,站得错了,好一点的乞老归田却享天伦之乐,差一点的去岭南吃荔枝,最惨的,只怕便要去沙门岛喝海风了。
当然,也有不怕事的人,先行跳了出来。
第一个蹦出来的,是御史中丞崔昂崔怀远,他上折力荐由楚王赵敬任馆伴使,理由是赵敬是嫡长子,一向贤明有德,能体现大宋以孝治国的理念。
崔昂这一推荐,立时便有人忍不住了,三司使萧禹愤而上折,推荐荆王赵哲任馆伴使,理由是耶律俊不仅是郡王,还是辽国南京道总督,曾与荆王对垒多年,然而在荆王任河北路安抚使的时候,耶律俊没有讨到半点好处。反而是荆王一离任,河北路上便遭遇了数十年来的大败。此时此刻,让荆王对接待,可以有效地打击一下对方的嚣张气焰,以长大宋威风士气。
不得不说,萧禹的这份折子还真是在朝堂之上激起了涟漪,特别是那些中低级官员们,纵然知道皇帝不喜这个二儿子,但都觉得从大局出发,由荆王来任这个馆伴使是最佳的。不然耶律俊这个胜利者到了汴梁之后,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吗?
两府还没有发话,崔萧两派,已经在朝堂之上吵得沸反盈天,要不是夏诫早有准备,萧禹已经数次卷起袖子准备动手了。
当然,崔昂也在防着这一招,以萧禹现在的底气,他真要揍了崔昂,皇帝只怕也不会把他怎么样,谁让他有一个好儿子呢!
在两派的争吵之中,西府之长陈规提出了一个折衷的方案,以唐王赵正为馆伴使,再选一德高望重之老臣为辅佐,比方说东府参知政事罗颂。
唐王赵正,现在不过八岁。
看起来,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方案。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首辅也好,官家也好,会选择枢密使陈规的这一方案的时候,石破天惊的一幕出现了。
首辅夏诫支持崔昂的提议,以楚王赵敬为馆伴使。
这对于以萧禹为首的荆王支持派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当夏诫表明了态度之后,原本支持萧禹的罗颂沉默了,陈规沉默了,而另一位知枢密院事李光,却也表太支持了夏诫。
朝堂风向,瞬间被扭转。
官家下了圣旨,以楚王赵敬为馆伴使,同时亦任命楚王赵敬担任明年正大大祭的筹备大使。
这几乎就是在宣布楚王赵敬便是东宫太子了。
屋子里没有生火,每个人呼吸之间,显而易见的一团团白雾在口鼻之间闪现。
身体很冷,但每个人的心里,却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因为一直犹豫不绝,没有下定最后决心的荆王赵哲,终于有了最后的决定。
而这,正是他们今天聚集在这里的原因。
不动手,就没有机会了。
夏诫在决定支持楚王赵敬任馆伴使的同时,又建议皇帝召回了河北路上的行军大总管张超,由张超回京重新担任上四军都指挥使,防得是谁不言而喻。
一旦张超回京,那荆王赵哲将一点儿的机会也没有了。
上四军的确不是边军的对手,但不管怎么说,上四军在汴梁以及汴梁周边有超过二十万禁军,张超一回京,这些人便是一盘散沙,便是枢院密陈规也不可能将他们聚拢在一起,但张超一旦回来,此人的军中的威望,便足以让这盘散沙被捏合在一起。
蚁多咬死象。
边军再厉害,也只有五千余人,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呢?
“奸臣当道,国将不国!”荆王赵哲的眼神在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如果任由他们这样折腾下去,我大宋亡国无日。我意已决,发动兵谏,以正国是,挽狂澜于既倒,救国运于旦夕!诸君当明白,你们想要追随于我,可是做好了身死族灭、身败名裂的准备?现在谁有了悔意,便请走出这间屋去,就此远离汴梁,我赵哲决不怪责你半分。”
哗拉一声,屋子里所有人都单膝跪了下来,大声道:“我等愿意追随荆王殿下,挽狂澜于既倒,求国运于旦夕,虽万死而无悔。”
“好!”赵哲哧拉一声撕下了身上的外袍,众人这才发现,赵哲的外袍底下,竟然穿着一身甲胄。
陶大勇、林敏等人顿时热泪盈眶起来。
当初赵哲任河北路安抚使的时候,第一次召见他们这些边军将领的时候,便是眼前这身打扮。而这间屋子里,几乎都是当年他在河北的旧部。
“诸君,当年我们在河北的时候,情形何等险恶,但我们扛了过来,并且打造了一条铁一般的防线,现在,又到了我们逆流而上的时候了,这一次,我们要为大宋打造一条铁一般的防线。”
“请殿下下令!”众人沉声道。
赵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张超一行等已经到了京畿路了,他还要在哪里呆上几天,马兴把滑州知州郑雄给调去了河北路,张超还在在哪里与郑雄桓几天,与郑雄作一些军事之上的交待,一旦完结,十天之内,便能赶回汴梁,他一回来,我们就再无机会了。所以,我们必须马上便要动手。”
众人都是默默点头,必须要在张超回来之前解决问题。
兵谏,这在大宋立国以来,还从来没有发生过。
陈桥兵变上位的太祖,对于这样的事情,可是防范得紧得很,以文御武,文贵武贱,就在那个时候埋下了种子,这么多年来,没有那个武将还能有这个本事在汴梁做出这样的事情。
但只怕太祖也不会想到,今天想要做这样事情的,却是他自己的子孙。
开弓没有回头箭!
赵哲自己也明白,他现在能依靠的,便只有眼前这些人。在汴梁,即便是再喜欢他,支持他,希望他上位的那些文官,包括萧禹在内,都不可能支持他以武力来发动兵变。
只有,只有这些边军,才会一直支持他。
“陶大勇,秦敏,军队,准备得怎么样?”赵哲厉声问道。
陶大勇站了起来,道:“殿下,定武军两千五百兄弟,已经整个整戈待旦,只待殿下一声令下。”
秦敏接着道:“殿下,末将麾下,已经集结了三千边军兄弟,一天之内,便能完成集结。”
“武器呢?”
“殿下,安定坊匠作营的武库,我们已经打探清楚了,而且也作了安排。我们其中的一个攻击目标就是那里,武库不过只有一个押的守卫,解决他们轻而易举。”秦敏道:“这个武库里各类武器甲胄应有尽有。第二个攻击目标,便是驻扎在城外的龙卫军一个骑兵营,我们要的是那里的战马。”
“五千边军,什么时候能做好最后的攻击准备?”
“一天,一天时间!”秦敏看了一眼陶大勇,定武军本来就是成编制的军队,自然是不必多说,主要就是他这里的集中以及成军的速度。“夺取武库,获得武器、战马,我只要一天时间,便能作好所有的准备。为了这一天,我们已经准备了太久,每一件事情,每一个细节,末将都在脑子里想了千百遍了。”
“好,五千边军,这是我们的核心力量!”赵哲点头道:“到时候我们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有两件,第一件,是找到官家,控制他,第二件,是控制住文武百官。做到了这两点,我们便成功了大半。官家到时候在什么地方我来打听,确定位置,然后由秦敏率军进攻,陶大勇的率定武军在外策应,为秦敏争取时间,至于文武百官,洪原,孙家帮那边组织得如何?”
“殿下,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在京的文武百官,都会有人上门去请他们来荆王府参加会议的。”洪原道。
“告诫所有人,去请人的时候,要有礼貌,谁要是借着这个机会手脚不干净,莫怪我事后剁了他的手脚!”
“是!”洪原点头道。
“秦开,你去京畿路,见张超。”荆王看着秦开道上:“把汴梁发生的一切告诉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好是能让他支持我,即便不行,也要拖住他的行程,不能让他调集周边的军队回京勤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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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风雨
雪花飘然而落在古铜色的脊背之上,旋即化为了水流,沿着那些鼓鼓的肌肉之间的夹缝流下,雪水,汗水混杂在一起,竟然形成了一股朦胧的雾气,经久不散。
双手握着斧头高高举起,伴随着一声吆喝,斧头落下,碗口粗细的木柴顿时从中一分为二,重新插好,再一斧头下去,劈柴再度均匀分开。
王老汉坐在屋檐之下一边编着竹簸箕,一边不无忧虑地看着王柱。
王柱昨天回家之后便开始了劈柴,现在木柴垛已经整整齐齐地从地上一直码到了屋檐之下,别说是这个冬天,便是明年冬天,也是够够的了。
站起身来,王老汉走到一边的厨屋中,老伴坐在小板凳之上正在拔鸡毛。那只养了整整一年的九斤黄,原本是准备着过年的时候吃的,现在已经被老伴宰了。灶上的铁锅里,一大块肥肉正在水中煮得咕嘟嘟的冒着泡,一股股的香气,在厨屋之中弥漫着。
两个还未成年的孙儿孙女,正扒着灶沿盯着锅里的肉块,不停地咽着涎水。
不仅仅是这些,灶屋里的方桌,灶台之上,还摆着不少的吃食,便是过年,也没有这样丰盛的。
老伴看了他一眼,两眼通红,明显是哭了一场的。
王老汉垂下了头,蹲在地上,帮着老伴拔起了鸡毛。
“大哥儿走的时候,也是默不作声的在屋里劈了一天的柴!”老伴呜咽着低语了一句。
王老汉没有作声,只是手上的力道明显地重了一些,竟然连着皮撕下了一大块鸡肉。
“能让二哥儿不去吗?”老伴接着问道。
王老汉烦燥地丢下了鸡子,溅了一身的水渍,“两个儿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既然已经定了,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什么话也不用说了,不要乱了他们的心,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能回来,那是我王家的福气,不能回来,那也是我老王家的命!”
老伴儿顿时哭了起来。
屋里一双小儿女有些不知所措,一左一右来到老妇人的跟前,一人抱着了她的一根胳膊,怯生生地看着对面的王老汉,他们以为,是爷爷骂哭了婆婆呢!
晚饭的时候,屋子里破天荒地点起了好几盏油灯,将屋子里照得透亮,八仙桌上,盘子碗都快放不下去了,每一碗菜里,都油汪汪地让人看着馋涎欲滴,王柱笑咪咪地捧着酒坛子,给爹娘都满上了酒,又给一双侄男女碗里夹满了一片片的大肥肉,两个鸡腿也都撕下来放到了他们的碗里。
两个小家伙把脸埋在硕大的海碗里,狼吞虎咽。
一年上头,难得这样吃上一顿呢!
“爹,娘,多吃一点!”王柱自己没有坐下来,而是站在两个老人身边,伺候着两个老人用饭。
王老汉梗着脖子,喝酒,吃肉。他的老伴,却是一边吃着,一边泪如雨下。
好不容易一顿饭吃完,王柱却是亲自去收碗,洗碗,只是让二老坐在堂屋里火塘边上烤着火,等到王柱收拾好了一切回来的时候,两个侄儿却是已经睡过去了。
乡间没什么可玩儿的,为了节省灯油,晚上本来就睡得早,今日吃得多了些,更是早就昏昏欲睡了。
走到堂屋里,王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跪在二老的身边,咚咚的连叩了三个响头,然后站了起来,提起放在屋角的刀,转身便欲出门。
“还会回来吗?”王老汉声音有些颤抖。
“不知道!”王柱身子顿了一下,“成了,便接二老去城里享福,当老封翁老太君。不成,那也罢了,二老身子也还康健,王家也有后,没什么好担心的。”
丢下这句话,王柱大步走出门去。
二位老人抢到门边,也只看到一个头戴斗笠,身穿蓑衣,提着横刀大步而去的背影。
汴梁城,陶大勇宅第。
“娘子,过此天,如果我没有回来,反而有人来抓你......”陶大勇将手里的一壶酒递给了自己的妻子,“那便喝了它,为夫那个时候,多半已经在黄泉路上等着你,如果奈何桥上没看到,切记在哪里等等我。”
女人抓住壶柄,泪如雨下:“瀚儿还只有十一岁!”
“身为陶家男儿,没有别的路可走!”陶大勇回头看了一眼等候在外面的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那少年身边,穿着一身皮甲,腰间挂着一柄横刀。“阿兰嫁出去已经好几年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会受我们的牵连,我走了!”
转过身,大步出门。
院子里,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紧紧地跟了上去。
“他们已经确定了最后的时间吗?”夏诫提起偎在火边的红泥小水壶,将茶杯里重新注满,端起来,小小的啜了一口。
“是的,三天之后!”崔昂点头道。
“可拿到了他们具体的计划?”
“拿到了!”崔昂得意地笑了起来,将一叠纸递给了夏诫:“首辅,这是整理出来的他们大致的行动计划。”
大略地翻了翻,夏诫叹道:“荆王殿下果然是个做实事的,这份计划书,当真是做得极其出色,面面俱到,如果不是我们知道他要干什么,而且能事先拿到这东西,他真是有极大成功可能的。那个提供这份情报的人叫周...周什么?”
“周鹤!前信安军统制秦宽的幕僚,也是信安军的主薄。”崔昂笑道:“这个人可是这一次他产筹画谋反的核心人物。”
“他为什么为背叛荆王呢?”夏诫有些不解。
“他也是读书人嘛,忠孝仁义心中还是有的。”崔昂道:“此人读过书,当然也就明事理,知道跟着这些人不会有前途,自然便要好好地为自己谋划一番。这次事了,此人必然是大功一件,首辅恕罪,我已经答应了到时候为他谋一军州之长。”
“不过一军州,到时候给他便是了!”夏诫呵呵一笑,心中却是大不以为然,此人心黑啊,为了自己的前途,先是煽动秦敏之类的人上京,然后一路策划着开始谋反,可以说,这些人的谋反的最初始便是由此人发动。而等到事情大致有了眉目,这人便出首出卖这些人,用无数人的鲜血来成就自己的乌纱帽。
此人之厚黑,太过于匪夷所思了。
断然是不能重用的。
但身为首辅,信用还是要讲的。
嗯,到时候把他送到黔州去,李防不是来信说萧诚那小子在黔州干得极是不错,把那些羁縻州收拾得欲仙欲死吗?不少的羁縻州马就就要实施改土归流了,到时候,自然会出现许多空缺,把这姓周的家伙安排到萧诚的手下去,萧诚一定会好好地款待他的。
对了,还有这个崔昂,等到此事结束,也要打发出去。
荆王彻底倒塌,楚王就有极大的可能要上位了。这个人早就投效了楚王,到时候自然就是水涨船高,以这人的无耻德性,以后也必然仗着功劳无法无天,想要更进一步甚至于觊觎自己的位置,得把他弄出汴梁。
陕西路是个不错的位置。
兰四新在陕西路上做安抚使做得苦不堪言,因为西北行军总管萧定压根儿就没有把他放在眼中,便是一个延安知府程德潜在萧定的跟前就比他兰四新要有面子。
看在兰四新对自己还算恭顺的份上,到时候还是让他回来做御史中丞甚至更进一步到东府也行,这个崔昂,让他去陕西路跟萧定打擂台去。
出身河北边军的萧定,要是不给崔昂难堪,那才怪了。
不过崔昂又不是兰四新那样的怂货,两人必然要斗智斗勇,到时候自己这个首辅,便可以从中渔利,牢牢地掌控住这两人了。
“行了,你要好好地监控这件事情的进展,随时向我汇报。”夏诫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我要去见官家,是时候该让官家知道这件事情了。”
每年到了冬季,赵琐一般都窝在万岁宫中不太挪窝,与其它的老旧的宫殿不同的是,新建没有多少年的万岁宫在各类设施之上一应俱全,而景色也更加的美丽,不像其它宫室那般让人感到压抑沉闷。
不过这就让臣子们多受吃一些苦头了。
像夏诫这样级别的臣子自然无所谓,因为他有资格坐着暖轿长驱直入,其他人,则只能靠着两条腿,顶着寒风在两府和万岁宫之间跑了。
从暖轿之中出来,行走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御道之上,瞅着道路两边的风景,夏诫只觉得心旷神怡,万岁宫里的风景,还真不是别处能比的,当初为了能将这些千奇百怪的假山、石头、奇树异木运到汴梁,可真是花费了多少心血和金钱啊!
眼下的万岁宫,在这天下,是真正当得起独一无二的。
夏诫知道官家不喜欢他。
任何一个帝王也不会喜欢一个强势的,喜欢什么事都自己拿主意的首辅。赵琐自然也不例外,十几年前,他撵走了夏诫,恐怕他自己也想不到,十几年后,他还不得不捏着鼻子将这个人再次请回来宣麻拜相,因为现在也只有这个人,才能镇住局面。
等到一切都平稳了,等到马兴在河北站住了脚,再想办法将这个家伙赶走。
赵琐就是这样想的。
夏诫也心知肚明。
不过他无所谓,相权,皇权向来都是争斗不休的,十几年前,自己输得很惨,但这一次可就不见得了。
特别是荆王准备谋反这一件事,必然会把自己的权力推向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官家想要赶走自己那可就更不容易了,毕竟他也不想自个儿的天下当真出什么大的问题。
走在宫外的道路之上,夏诫甚至能想到官家知道消息之后的一系列反应。
事实也果然不出他所料。
当赵琐听到从夏诫口中说出来的不容置疑的事实之后,整个脸都扭曲得变形了,差点儿没从软榻之上跳起来。
他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二儿子居然会想着与他刀兵相向。
“来人,来人,召荆王入宫!”他愤怒地拍着床梆子。
夏诫没有动弹,一边的大太监权功虽然脸色惨白,身体抖个不停,但脚步也没有动弹半分。
他们二人都知道,这是官家气糊涂了的缘故。
此时此刻,这道圣旨当真出了万岁宫去了荆王府,荆王就会乖乖地举手缴械投降吗?
除了打草惊蛇,什么作用也不会起。
果然,片刻的愤怒之后,赵琐作为一个皇帝的真正素质还是回来了。
“不能提前制止了吗?”他沉声问道。
夏诫摇头:“官家,老臣无能,知道得太晚了,三天之后,便是荆王准备动手的日子,眼下,荆王可以说是万事俱备了,如果我们一个应对不妥,那就真是万事皆休!官家,那是五千多边军,百战之余的边军啊,他们的战斗力,您是见识过的。”
赵琐当然见识过。
那是他此生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做战场之上的血肉横飞。
他以为的国之干臣、骁将在萧定统领之下的边军面前,不堪一击,十个人,就将一支百人劲旅杀得溃不成军,而对方竟然无一损失。
现在夏诫却告诉他,有五千多个这样的边军,正准备在他的二儿子的统率之下发动兵应,要掀了他这个官家的宝座。
“张超到哪里了?”
“张太尉还在京畿路,现在指望他迅速回京是不可能的,只能送出信息让他赶回京来平叛,但官家,这需要我们在第一时间顶住荆王的攻击,要是让荆王殿下......”夏诫看了一眼赵琐,接着道:“要是让荆王殿下协迫了您,那张太尉就算带着千军万马回来,也不济事了。”
“陈规,李光,罗颂,崔昂,对了,还有萧禹......”
“陛下,据臣所知,这些人,都没有参与荆王谋逆之事。”夏诫道:“荆王为了保密起见,参与这件事情的,只有他曾经的麾下边军,这也是我们直到现在才发现端倪的缘故所在。”
“召陈规进宫!”赵琐咬牙看着身边的大太监权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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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三方
“张超绝不会效忠荆王殿下,除非荆王殿下成了官家!”周鹤斩钉截铁地对秦开道,“你这一趟,什么收获也不会有。”
“我当然知道!”秦开嘿嘿地笑了起来,脸上却是有着说不出的狡黠。
周鹤有些疑地看着对方:“那你还要去?”
“我自有去的道理!”秦开拍了拍周鹤的肩膀,“咱们各自做好各自的事情吧!你可也是身负重任,汴梁之中那些重量级的人物,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把他们都攥在手里,只要这些人到了我们手中,事情便也算成了一小半了。”
“这你放心,所有的一切都已计划好了,数十个行动小队,每一队都有一百人,这些黑道帮派家伙做别的事情不成,干这样的绑票掳掠的勾当,却是一个赛一个的厉害。”周鹤笑道。
“那便就此别过了!”秦开冲着周鹤拱了拱手,笑嘻嘻地转身离开了这里。
林平坐在火炉边,闭目沉思,他也有些想不通。
明知道张超不可能背叛赵琐,为什么他们还要去做这样没有意义的事情呢?
不不不,荆王也好,还是那个洪原也好,都不是无能之辈,他们怎么可能去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呢?
他蓦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周鹤,道:“这个秦开,不是去劝张超的,他是去杀张超的。”
周鹤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这怎么可能?别说秦开只是一个介书生,便是他勇冠三军,又怎么可能杀得了张超?张超可是当朝太尉,这一次回京,可是带着足足数千刚刚经历过沙场厮杀的军队,而且,他还与大辽漆水郡王同行,漆水郡王身边的护卫,只怕也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吧,他怎么可能刺杀得了张超?”
林平同样大惑不解,可是除了这个解释,根本就没有别的理能由合理的解释秦开的举动。
“或者他们有一些什么我们想不到的办法,不过也没有关系,秦开的目标是张超而不是郡王,所以我们也不用太过于担心。张超死了便死了,也许死了更好。宋国有名望有本事的大将还真没有几个,死一个便少一个,哈哈哈!”
秦开真如林平所猜测的那样,是去刺杀张超的吗?
答案是正确的。
他的确是去刺杀张超的,但这里头复杂的情形,便是林平也无法能猜中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掺杂进这一事件的人中,可不仅仅只有荆王的人。
还有来自大西北的人。
也有千里迢迢不辞辛苦地从辽国上京道一路赶过来的人。
这些人中的一部分想让张超死。
另一部分人,却是想让耶律俊死。
在林平挠破脑袋也想不通他们要怎么去完成这一次刺杀的时候,秦开正坐在一间破破烂烂的土坯房中,劈柴烧得毕毕剥剥的响,却也挡不住屋顶,墙壁到处都是裂缝,寒风夹杂着雪粒吹进来,屋里仍然寒气逼人。
坐在秦开对面的,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戾气,另一个却是一张圆团团的脸,看着满脸喜气。
“裘将军,我带来的人,都存了必死之心,没有准备活着回去了,你的人呢?”秦开看着对面那个大汉。“你们辽人,可有这等视死如归之心?”
“姓秦的,少废话,老子们已经在路上袭击了漆水郡王两次,死了几百个兄弟了。现在跟在我身边的最后五十个弟兄,要是怕死,早就回去了,还眼巴巴的一路跟到了这里,在这里,即便我们得手了,我们还回得去吗?我们这些人,都是受了王爷大恩的人,无以为报,只能以死酬之。”
裘还山,辽国上京道总督、郡王耶律喜心腹部将,耶律喜是耶律俊登上辽国皇位的最后一个障碍,最有力的挑战者,只不过这几年耶律俊连连重创大宋,风头在大辽一时无二,将耶律喜生生的压了下去。
如果耶律不做点什么的话,等到耶律俊从大宋出使回去,只怕就更加是重望所归,他除了跪在耶律俊面前之外,再也没有第二条路了。
关键在于,即便他跪了,也不会有太好的下场。
作为一个挑战过耶律俊的对手,一个实力经劲的辽国郡王,在新皇登位之后是什么下场,那就不用明说了。
除了一个死子,还有别的吗?
死还不是一个人死,而是他整个家族,部族,核心人物都得死,其他人,都会成为别人的奴隶。
所以,耶律喜必须得拼上最后一丝希望搏上一搏。
杀了耶律俊,一了百了。
他带来的都是死士。
秦开带来的人,也大体如此。
裘还山带来的都是雄纠纠的武士,而秦开带过来的人,看起来都是歪瓜裂枣,就没有一个正常人,不是跛足便是眇目,不是缺胳膊便是少腿。
这些人并不是天生残疾,所有人,都是在战场之上受伤之后落下的伤势,而这些人,毫无例外的,都来自荆王府。
荆王养了他们多年。
现在,他们准备回报了。
圆团团的满脸喜色的那人叫许慎,来自西军。
他名声不显,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来历,不过他的老子叫许勿言,是京城萧氏的大管家。
“按照裘将军前几次动手的经验,在对方扎营的时候袭击,压根儿就没有任何的可能,耶律俊也好,张超也好,都是军中宿将,经验丰富得很,他们扎营,方圆数里之内,根本就不会允许有陌生人靠近了,这也让我们只能在他们行军途中动手了。”许慎摊了摊手道:“他们只会清道,把官道上的人赶往两边,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官道之上,他们的护卫不可能成战斗队形展开,而是会拉成一字长蛇,所以,我们便有了大概一柱香的功夫可以展开攻击。”裘还山接着道。
“不可能有半柱香,这些卫士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士,最多半柱香的时间,而且还是在我们制造了巨大混乱的情形之下。”秦开摇头道:“半柱香,如果不能达成目标,便可以算是失败了。”
“如果这样,还不能杀死对方的话,那也只能说是命该如此!”许慎道:“二位,我们能提供给你们的东西,都已经送到了,接下来的事情,我们不会再参与。”
秦开点了点头:“我替荆王殿下多谢萧总管的鼎力相助,荆王一旦成事,必然会召萧总管回京总理全**务之事。”
许慎微笑着欠了欠身子。
计较许久,眼见着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裘还山告辞离去,许慎也准备走了。
“秦先生,如果真杀了耶律俊,宋辽之间,会不会立刻就爆发一场大战?”走到破屋的门边,许慎突然回头问道。
“这样岂不是更好?”秦开脸上闪现的是无比的戾气:“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那些人才能想起是荆王给了他们多年的安逸日子,也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他们才能记起是无数边军将士们的血汗才保住了平安。”
许慎点了点头,还真是这样。这世上,多得是人好了伤疤忘了疼。如果不是河北这场大败,崔昂不会如此丧心病狂,官家也不会更加地忌惮这个二儿子。
因为恰恰是这场大败,使得荆王的声望骤然之间又拔高了几个档次。
正如秦开所言,只有在失败了的时候,人们才会想起过往的好日子的珍贵。
“对于你家总管来说,双方真要打起来了,他不是也才有大展身手的机会吗?”秦开道。
许慎哈哈一笑:“便是现在,我们西军也与辽国西京道打得不可开交了。秦先生,祝你顺利吧,我这便要回去复命了。”
“你送来的东西,要是再多一些就好了!”秦开不无遗憾地道。
“你说得倒简单,这玩意儿制作起来极其麻烦,而且极度危险,我们总管攒了年吧时间才弄了这么一些,全都给你们拿来了。”许慎道:“给了你们,我们在打西边的好几座坚城的时候,都是拿人命往里填的。秦先生,希望能听到你们的好消息。”
“我们一定会赢的!”秦开肯定地道。
一夜风雪不停,天明之时,整个天地完全被笼罩在了一片白色之中,便是白日里,被人踏出了一条黑色印迹镶嵌在天地之间的官道,此刻却又被白雪所覆盖了。
可即便是天气贼冷,道路之上,却仍然不乏来来往往的人流。
这里已经快要进开封府的辖区了,比起其他的地方,官道的人就显得更多了一些。推车的,挑担的,背篓的,牵着各种牲畜的,赶着各式各样的马车的,一大早便络驿不绝地行走在雪地之上,很快,便又在洁白的天地之间新添了道污渍。
远处响起了马蹄之声,片刻之后,两队骑兵便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这些人挥舞着手里的皮鞭,大声地吆喝着,在众人的一片咒骂声中,清理着官道之上的所有人。
是的,就是所有人。
管你是凡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此刻都是一视同仁,滚下官道并且要离开官道数十步的距离,而这些骑兵,则是勒马而立,将这些人与官道隔离开来。这些武士看起来精悍之极,一个个扶刀稳坐于马上,鹰隼般的眼睛不停地扫视着众人。
大有一言不合,便会拔刀砍人的架式。
远处大队人马,滚滚而来,飘扬的旗帜显示着来人的身份,本来还骂骂咧咧的一些人在看到了这些旗帜之后,也不由得闭上了嘴巴。
被赶得不冤啊!
来得人,真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当朝太尉,皇帝心腹张超就不说了,另个一个,可是北边辽国的漆水郡王,最近在大宋可是传得沸沸扬扬,据说是要当辽国皇帝的人。这一次来大宋,就是想要与大宋修好,两国共结兄弟之谊呢!
这样的一个人,就相当于大宋的东宫太子,可不得要慎重对待吗?
整整三千兵马,其中一千骑卒,两千步卒。
因为有耶律俊在队伍之中,这一路之上,张超也算是操碎了心。
便是在如此严密的护送之下,也遭遇到了两次的刺杀。
目标,自然是耶律俊。
要是耶律俊死在了大宋,那两国可真是就有得瞧了。
这样的事情一旦发生,大宋绝对是理亏的那一方。到时候如果不能满足对方的要求,便只能大战一场了。
三千人马,将耶律俊的车马紧紧地包在中间。
眼见着距离汴梁愈来愈近,张超的心情也愈来愈放松起来。
等到把这个人交给了来自汴梁的迎接使,自己便算是差了差了,这一路上行来,自己可真是没有睡一个好觉。
现在他正盘坐在耶律俊的马车之中,与兴致勃勃的耶律俊说着话。
不过两人谈话的内容,却让张超尴尬不已。如果不是耶律俊的这辆马车委实建造的舒适之极,能让自己免受寒风之苦的话,张超早就跑了。
堂堂的漆水郡王,与张超说的不是什么国家大事,更不是在探讨什么军事之上的见解,而是在努力地打探一个姑娘的消息。
大宋三司使萧禹的小姑娘萧旖萧三娘子。
这位漆水郡王看上了萧三娘子的事情在汴梁可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甚至还闹得沸沸扬扬,便是连官家也清楚这其中的原委了。
现在这位,打着正旦使的旗号跑来汴梁,到底是来贺大宋皇帝的正旦之喜呢还是来找萧家三娘子谁说得准呢?
不过依张超现在看来,这位漆水郡王只怕更加关心萧家三娘子多一些。
这让他在犯愁之余却又有些欢喜。
犯愁嘛,是因为他现在委实不知怎么应付眼前这位的问题,欢喜嘛,则是因为大辽的皇帝如此耽于女色,对于大宋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
“郡王,那萧禹是文官,张某是武官,平素交往实在不多,儿女之事就更加不了解了,实在不知如何说,好在郡王马上就要进京,到时候不妨亲自去拜访!”张超笑道。
“我倒是想去,只是不大方便嘛!”耶律俊一摊手道:“到时候,说不得还得麻烦张太尉从中牵一牵线。”
张超嘴角一阵抽搐,我还帮你牵线,牵你个大头鬼,等到了汴梁,自有楚王来陪你,让楚王去头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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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刺杀
在汴梁的时候,那些文官儿们都称辽人为蛮夷,称呼辽地汉为为虎作伥,没一个好东西。可是眼前这个血统纯正的辽人,却怎么也让张超无法将其与蛮夷两个字联系起来。
耶律俊的穿着打扮,特别是谈吐学识,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无论那一方面,张超都觉得能甩自己七八条街那么远。即便是在自己最为骄傲的带兵打仗方面,眼前这人也是毫不逊色,能与自己分庭抗礼。
明明这家伙说的事情就是如何找女人,还是去打一个已经定了婚的有主的女人的主意,这样腌臜的事情从那张嘴里说出来,却怎么就那样的清新脱俗了呢?
张超突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居然被这个耶律俊给带偏了,在情感之上居然在向着他的那一方倾移。
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当下收敛心态,端正坐姿。这种情况对于张超来说,是极其罕见的,作为一个杀伐果断紧毅之极的将领,他一向是极其坚毅很难为外人动摇的。
这个耶律俊当真坐上了辽国皇帝的宝座,当真是要让大宋头痛的。
张超无不担忧地想着。
看着对面耶律俊的嘴巴还在哪里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由得感到脑袋都痛了起来。
而这个时候,官道一侧的一辆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马车当中,秦开也觉得脑袋有些隐隐作痛。
张超足够狡滑。
四辆从外观上看起来一模一样的马车,在众多士兵的卫护之下正在向着他们这里迅速地接近。秦开很清楚,他就只有一次发动的机会。一击不中,想要再次发动得手的希望就很渺茫了。
可是张超在哪辆车里呢?
他看向官道的别一面,在那里,也有一辆马车,车夫的目光正盯着他。
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马车之内,各自装着一台军用强弩,当然,更有威力的不是强弩,而是绑在强弩之上的那一个捆扎得严严实实的好似豆腐块的东西。
它来自西军。
据说这东西的威力,可以把厚达尺余的城门都撕成粉碎。
只要能找到张超乘坐的是哪一辆马车,便可以一举将其炸死。
秦开原来以为张超一定是骑马的,这一次的刺杀因为有了这样的利器,并不需要弩箭一定命中,只要张超在爆炸范围内,他就死定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张超居然为了陪耶律俊,坐到了马车里面。
而且因为耶律俊这一路之上老是遇到各种各样的刺杀,为了确保他不在宋境之内出事,张超想出了不少的法子来掩饰耶律俊的形迹。
必须要制造一场混乱,引出张超这个人物。
动静小了还根本不起作用,动静必须要够大,够劲爆,才能让张超出面。
秦开打开了车门,招了招手。
片刻之后,长蛇般的队伍缓缓地走了过来。
不知是因为兵戈的撞击之声,还是士兵们吆喝清道的声音,道路一侧,一匹黑色的骡子突然嘶鸣了一声,撒开蹄子便向着官道之上冲来。
“停步,停步!”立于官道两侧的警戒士兵大声喝斥着。但那骡子却似发了疯一般,不管不顾地便冲了过来,骡子之上,一个只有一条臂膀的老汉一只手紧紧地抱着骡子的脖劲,仰起头惊恐地大叫着。
“救命,救命啊!”
士兵们只是稍一迟疑,那骡子便从警戒的士兵缝隙之中穿过,闯上了官道。
骡子撒开四蹄便向着官道之上的官兵冲去。
官道之上可多是步卒。
即便是一头骡子,冲起来的势头也是蛮吓人的。士兵们不由自主地便停下了脚步,有的更是向一边让去。
“击毙骡子!”有军官厉声喝叫了起来。
有了命令,士兵们立时便有了主心骨,十数柄长矛瞬间便举了起来,从前方、左、右三个方向同时插向了骡子。
奔跑的骡子瞬间便被定格了。
骡子背上的老者被惯性抛了起来,落向了前方队形密集的士兵群。好几个士兵伸出手来,准备接住这个可怜的少了一条胳膊的老头儿。
而就在这个时候,有眼尖的居然发现这老头的胸前,居然在冒烟。
一股青烟从老头儿的胸前冒了出来,散发着淡淡的硫磺味。
老头儿被士兵们接住了。
但一下刻,霹雳般的爆炸之声从人群之中响起。
火烟、浓烟乍现,惨叫之声不绝于耳,断肢残臂四下飞舞。
道路两边警戒的骑兵胯下战马受惊,一阵嘶鸣之中乱蹦乱跳,将马上猝不及防的士卒给掀下了马来。
以爆炸点为中心,数米之内,已经没有站着的人,全都倒在了地上,稍远一些的地方,有士兵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却是口鼻流血,不辩方向,原地转了几圈,走了几步,又是扑的一向倒了下去。
所有人耳朵里都在嗡嗡作响。
现场大乱。
爆炸声刚刚落下,张超已经一掀帘子站在了马车车辕之上。
“小心!”身后,传来了耶律俊的声音。张超回头,便看到耶律俊也钻了出来,站在他的身侧。
“退!”耶律俊一拉张超,向着车下跃去。
“郡王回车里去!”张超道。
“放屁!”耶律俊冷哼道:“这样的刺杀要是命中了马车,我躲在车里才是死无葬身之地。”
耶律喜想要干掉自己并嫁祸给宋朝,这并不是密秘,只是耶律俊想不明白,耶律喜如此凌厉的刺杀手段是什么?
“是火药。”张超大声道。
“火药哪有如此大的威力!”耶律俊不解,火药武器不管是大宋,还是大辽,都不是什么稀奇物件儿,但那威力,只能说让人发笑,把人炸成满脸麻子倒是不难,但想要炸死人,差得远呢!
可眼下,一声爆炸,血肉横飞,爆炸中心点,只怕死了十好几个。
直到此时,耶律俊仍然认为这是针对自己的一场刺杀。
虽然不明白这玩意是什么,但耶律俊却明白,要是这玩意儿在车子跟前炸了,自己只怕性命堪忧。
张超不知道的是,当他站出来的那一瞬间,目标便已经确定了。
官道两侧,混乱不堪的人群之中,两辆马车调整着角度,随着这两辆马车停了下来,马车门打开,两柄黑黝黝的强弩对准了张超与耶律俊。
士兵们的反应极快,当耶律俊与张超跃下马车的时候,他们的身前,已经多出来了数排武士。一面面的巨盾开始在两人的周围排列。
弩箭带着巨大的呼啸声破空而至。
秦开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人的阵势,他只需要这两支弩箭能够命中大致的范围就可以了。
飞行的弩箭尾巴之上的火星是那样的显眼刺目。
一枚弩箭命中了马车,一枚弩箭命中了那些刚刚成形的巨盾。
不得不说,操控弩箭的这些残废的老家伙们,手艺当真了得。
两声巨响先后响起。
这可比先前那骑着骡子的老头发出的爆炸之声要强烈得多了。
附近的人们被震得纷纷跌倒在地。
马车碎裂!
巨盾散架。
血肉横飞。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呆滞了。
他们的目光看向了遭袭的地方。
张超在那里。
耶律俊在那里。
如果这两个人死了,这天下,只怕要大乱。
秦开哈哈大笑,一跃到了马车车辕之上,两手一抖马缰,两匹拖着马车的马儿长嘶一声,向前窜了出去。与他一起行动的,还有官道另外一侧的那辆马车。
拖着马车的马儿耳朵早就被塞得严严实实,外面的巨响,对他们没有丝毫的影响。在现场一片混乱的时候,他们冲向了爆炸现场。
与此同时,稍远一些的一片雪林之中,传来了一阵阵的呐喊之声,数十匹战马一跃而出,也杀向了这里。
秦开要亲眼见到张超死了。
裘还山要亲眼见到耶律俊死了。
他们必须要确定这一点,哪怕这样的行动,会让他们也死在这里。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完颜八哥昏头涨脑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刚刚他的战马被一块飞来的木棍子插中肚子,对穿,死得不能再死,把他也甩了下来。
摔上一跤对于皮糙肉厚的他算不了什么,但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好不容易才恢复了过来,第一眼便看到了飞马而来的裘还山。
这可是老熟人了。
从辽国一直追到这里,双方可是干了不少架,此刻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完颜八哥一声咆哮,举起手中的长刀,撩开两条长腿,竟然徒步就奔着裘还山而去。
另一侧,冯本安却是在用力揉了一把脸之后,提着刀便冲向了耶律俊所在地。
此时他的心里惶然之极,漆水郡王,可是万万死不得的。整个辽国的汉人世家,可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个人的身上。
“殿下,殿下!”他扒拉着死尸,大声呼喊着。
耶律俊没有死。
爆炸发生的那一刻,好几个卫士一下子都扑在了他的身上,把他牢牢地压在了下面。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口鼻之间不停地向外冒着血水。
巨大的冲击波,仍然让他的内腑受到了冲击。
张超的情况就要好多了。
那一瞬间,张超的左右没有人将他压在身下,这让他能够迅速地在地上来了一个懒驴十八滚,爆炸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这里丈余,受到的波及可就小多了。
所以说有时候身边忠心的人太多了,也不见得是好事。
耶律俊要不是被手下给死死地压在了身下保护,也不至于受到如此大的伤害。
当然,趴在他身上的亲卫,此刻都已经死了。
“耶律喜,我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嘴鼻耳间,血水沽沽地往外冒,耶律俊看着正在与士兵作战的裘还山,愤怒地咆哮着。“冯本安,给我杀了他们,给我将他们碎尸万段!”
张超看起来也很狼狈,披头散发,脸上、身上到处血迹斑斑,但他的眼神,此刻却比耶律俊要冷静得多。
手里提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一柄刀,一边大步向前走,一边大声地下达着命令。
看到张超的身影,本来烂成一团的士兵们,顷刻之间便冷静了下来。
“抓活的!”张超冷厉的声音响起。“所有人,全都抓起来,一个也不许放跑!”
当数千士兵恢复了冷静,恢复了建制,恢复了纪律,刺客们所有的行动,都不过是垂死挣扎,不过一柱香功夫,路面之上已经是恢复了平静。
所有人,不管是刺客,还是那些无辜的过路客,此刻都被五花大绑地摁在了地上。
裘还山死了。
他被愤怒的完颜八哥打下了马,然后活生生地抓住两条胯子给撕成了两半,那血腥的一幕,让所有都感到极度的不适。
裘还山带来的刺客,被耶律俊下令杀了个一干二净,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
耶律俊不需要他的口供。
而张超看着被摁到自己面前来的秦开,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是认识秦开的。
他知道这个人是荆王殿下的心腹。
“为什么?”他瞪大眼睛,看着对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秦开却是闭上了眼睛,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
“张太尉,只怕这些人是来杀你的。我大概率遭了池鱼之殃!”耶律俊坐在一边,喘着粗气。
“裘还山是来杀你的。”张超摇头道。
“裘还山只是跟他们勾结在了一起,这样的刺杀武器,我们大辽是没有的。”耶律俊盯着张超道:“主要还是杀你,张太尉,汴梁,只怕是出事了。”
张超眼神微变,好半晌才道:“殿下,你的伤不要紧吧?”
耶律俊吸了一口气,只觉脏腹之间阵阵隐痛传来,心知这一次只怕是受伤不轻,也不知要将养多少时日才能好转,不由大叹倒霉。
这大概就是冥冥之中的报应吧!
对于这一切,现在的耶律俊只怕比张超知道得更多。
对秦开的审讯,没有得到任何的口供,但到了下午,所有的迷团还是被解开了,首辅夏诫的使者带来了他的亲笔信,荆王赵哲谋逆,汴梁已经陷入战火之中。要求张超迅速集结左近禁军士卒,速赴汴梁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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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愤怒
咣当一声,陈规愤怒地摔碎了身边茶几之上的杯盏。
当着皇帝的面。
这已经算是大大的失仪、无礼了。
皇帝的面孔抽搐了几下,却并没有发作。
“既然早就知道了消息,为什么不提前发动,只要拿住了荆王,拿住了陶大勇等一干首犯,所有的事情都会消弥在萌芽之中。”陈规有些变调的声音在宫荡荡的宫殿之中来回撞击:“夏治言,你想干什么?”
“我只不过比你提前知道三天而已。”夏诫冷冷地道,他晓得陈规之所以愤怒,是因为没有第一时间知晓这件事情:“而且,夏某第一时间便禀告了官家。枢密还是稍安勿燥的好,提前抓人?枢密,一旦动手,有可能将这数千边军一网打尽吗?要是走漏了消息,让这些人四散而逃,以后这天下还能安宁吗?以后这汴梁还能太平吗?边军的战斗力,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吧?”
“好了,陈枢密!”赵琐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那个逆子发动在即,当务之急,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将其一网打尽。”
陈规缓缓坐了下来,脸色难看之极。
五千边军啊!
陶大勇、秦敏这些人,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的悍将,荆王亦是久历战事,经验丰富,在这汴梁城中,一时之间,去哪里寻找能与他们匹敌人的人物?
自己虽然是枢密使,但事实上的军事经验可怜得很,就没有正儿八经的经历过什么大的阵仗。
“京中现有捧日军,天武军,龙卫军,神卫军合计超过五万人,就军力上来说,是远超边军的。”陈规道:“但如果论到组织力,战斗力,就不好说了。”
“五万人,还收拾不了五千叛军吗?”赵琐道。
“官家,这是打仗,不是群殴。到了一定的数量级之后,数量已经失去了意义了。”陈规摇头道:“如果让臣来说,眼下京中的这五万人,还真就不是五千边军的对手。更不消说现在上四军还分散驻扎于汴梁各处,荆王是打老了仗的人,麾下陶大勇、秦敏这些人更是沙场宿将,只怕一开打,他们就会速战速决,各个击破。”
赵琐脸上变色:“枢密,朕现在不是要听你给我说困难,而是要你给我解决的办法。”
陈规沉吟片刻,“官家,荆王叛乱,最终的目标毫无疑问自然是您,所以,只要您安然无恙,那么他的叛乱就无法成功。第一件事,您不能呆在万岁宫中了,这里易攻难守,叛军一旦来袭,根本无法抵挡,您得回禁宫去,还得秘密的回去,得让叛军误以为您还在这里。眼下,能争取一点点时间,也是好的。”
赵琐点了点头。
“第二就是防守了。皇宫太大,需要守卫的兵力太多,而且容易出现漏洞,被敌所趁,所以我们防守的重点,是内宫。内宫墙高城固,兵力不需要太多,只需要一员有能力的战将以及足够数量的武器就可。”
“匠作营中各类武器齐备,本身又在禁宫之中,各类武器自是不愁,但由谁来指挥呢?”赵琐不由皱起了眉头,黄淳、安巍还是向海,抑或是许泰?
“臣推荐张超之子张诚。”陈规断然道:“此子虽然年轻,但跟随其父在河北战场之上见过不少大仗,与辽人也争过锋,比这些老将更有心气儿。”
“他才二十多岁,能与这些老将相比?”赵琐疑惑难决。
“官家,萧定难道不也是只有二十几岁?”陈规反驳道。“而且眼下,正是由张诚所部轮值皇城,召他们入内宫,可以不动声色的从容布置,而黄淳等人,则由官家诏旨,等叛军发动之时,由他们率军自外向内围攻叛军。”
“首辅觉得如何?”
“老臣觉得陈枢密言之有理。”夏诫道:“张诚的确更为合适。一旦汴梁其它各部不是叛军对手,最后便只能靠张诚所部来坚守内城以待援军,张诚所部必竟是在河北打过仗的,与其它各部还是有所不同。”
赵琐听得有些烦燥不已,眼前这两个臣子,基本上的判断就是城中数万军队不可能是五千边军的对手,最多只能耗一耗对手,最终还得靠张超调集外面的军队来彻底解决问题。
说白了,也不过是拿绝对的人数优势来消灭掉这些边军了。
“朕的上四军就如此不堪吗?”他愤怒地看着眼前一文一武两个大臣。“如果真如此不堪,两府这些年来,都在干什么?”
面对赵琐怒火,夏诫坦然处之,这些年来,他在河北路上呢。
陈规虽然恼火,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上四军军力羸弱,他是有责任,可这也不是他一个人能解决的问题啊!
轮战之策便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可最终执行成了什么模样呢?
陈规一阵子气苦。
当初不就是担心荆王的心腹边军到了汴梁,然后上四军又去了河北被荆王一番打磨之后,又变成了荆王的人,所以才把荆王给调回了汴梁看起来。结果崔昂一去,就把事情弄得一发不可收拾了吗?
“官家,依首辅所言,这些边军虽然潜入到了汴梁,但他们不可能带着全副甲仗进京吧?所以他们的第一步,必然是要袭击武库,夺取甲胄之类的武装,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守住南北城的两个大型武库,绝不能让其落入叛军之手。”陈规将那些恼人的念头抛之于外,道:“只要没有全套甲胄兵器,叛军的武力便要大打折扣的。”
“事发突然,朕已经下了诏旨,着神卫军迅速向两个武库增派两营兵马,算着时间,今天应当到位!”赵琐道。
陈规有些忧虑,南北两个武库,也最多只能容下两个营的人手,问题是,他们守得住吗?
皇帝走了。
夏诫和陈规却还要继续呆在这里,营造出一种皇帝仍然还在万岁宫中的假象。
现在没有人知道宫中会不会有荆王的奸细。
想来肯定是有的。
陈规目光炯炯地看着夏诫,即便是城府深似大海的夏诫,此刻也觉得有些承受不住。
“这件事了,我便会辞去枢密之职回家养老,这大宋,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陈规突然道。
“景升,你这是说什么话?”夏诫一惊道:“此事结束之后,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怎么能缺了你?咱们两人,当同心协力才好。”
陈规嘿然一笑:“治言,你如果当真如此以为的话,这件事情之上就不该瞒我。而且我敢断言,你对官家也没有说实话,你隐瞒了很多事情。”
夏诫不由默然。
“我看错了你,你不是十五年前的那个夏治言了。”陈规叹道:“当初官家并没有召你回来的打算,而是准备让罗颂接任首辅,再召马兴回京的,是我觉得罗颂镇不住当时的局面,力劝罗颂退让,再由我、李光、罗颂、萧禹等人一齐上书,这才逼得官家召了你回来。现在,我后悔了。”
“景升,我有我的苦衷,但你得相信我,我仍然是十五年前的那个夏治言,不唯上,只唯实。我绝不会做对朝廷有害的事情。”夏诫恳切地道。
陈规缓缓摇头:“问题是,你认为的对的事情,就一定是对的吗?治言,这一次你连荆王都敢坑,我害怕什么时候也会掉进你的坑里去,还是早些回家的好。”
“我没有坑荆王!”夏诫恼火地道。
“你能阻止他的。”陈规叹了一口气:“你肯定是能阻止他的。但你没有做,你反而落井下石,在后面推了他一把。你没有告知我,就是怕我会去阻止他,是不是?”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夏诫阴沉着脸:“你以为我也跟崔昂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陈规道:“崔昂只不过是奸人耳,不值一提。而你夏治言,却是不想给荆王留下一丝上位的机会吧,这一次,算是把荆王彻彻底底给坑死了。一个多月前,你非得调张超回京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情吧?夏治言,楚王上位,真的比荆王强吗?”
夏诫沉默了好半晌才道:“为什么非得是楚王呢?官家的身体还好得很,剩下的几个王子也都聪敏好学,只消还有十年时间,什么都可能发生呢!”
陈规吃惊地看着对方,半晌不由失笑道:“我还是小看了你夏治言啊,罢罢罢,到时候我倒想看看,你到底要做到哪一地步。可是夏治言,你坑了荆王,准备怎么应对萧长卿!他不会善罢干休吧!”
“一个没有任何上位希望的荆王,对萧长卿真得重要吗?”夏治言不屑地道:“我仍然会重用萧禹的,所以萧长卿即便心中再不痛快,也只会放在心中,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
“这一次荆王反叛,萧禹必然会被卷入其中。”陈规指着对方道:“你应当马上派人将萧禹召入宫中,然后看管起来。”
“已经派人去了!不过以萧禹那个臭脾气,不见得肯来!”夏诫道:“不过也无所谓,即便他到时候就站在荆王的身边,只要陛下说他无罪,我说他无罪,他也就无罪!”
陈规摇了摇头:“国法竟然成了你们手中的玩具,玩火者必**,夏治言,你......”
刚刚说到这里,夜空之中骤然明亮了起来,两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南城方向,一朵红色的烟花在空中炸开,旋即又飞起了一朵,然后,是第三朵。
“果然是南城武库!”陈规仰头叹息:“走吧,去禁宫,再不走,我们指不定就要成为叛军的俘虏了!”
南城乱起。
张诚站在禁宫高高的城楼之上,心中的震憾直到此时,仍然还没有散去。
他麾下的三千军兵,此刻正像蚂蚁一般地从匠作大临里往城上搬运着各类守城物资,也亏得匠作营就在大内,否则手足无措之下,可就真得大事不好了。
刚刚东西两府的首脑进宫之后,禁宫厚达数尺的大门已经关好,千斤闸也已经落了下来,叛军想要进营,就只能凭着真本事硬攻进来。
边军的确是厉害,可是自己手下这三千儿郎也不是当初的那些窝囊费了,跟着自己在河北与辽人见过仗之后,整个的风貌可是完全不一样了。
从这个角度上讲,当初萧长卿定下的轮战之策,的确不错。没见过血的军队,就不可能成为一支好军队。
想到这里,张诚不由伸手拔出了腰间的刀,这是萧崇文送给他的,听说是天工铁艺专门打制的,当真是削铁如泥。只可惜,那天工铁艺今年在一场大火之中化为了灰烬。
三千禁军,再加上宫中的千余班直,四千人马,守卫禁宫,足矣。
五千边军内里要攻这坚城,外头还要应付上四军的围攻,这场叛乱,应当很容易就能平息的。
张超纵马狂奔在雪原之上,跟随他的,只有一千余骑兵。他甚至把耶律俊的随身的百余护卫骑兵也都借走了,包括了完颜八哥等一干女真人。
“夏治言想得太简单了!”在从汴梁来的使者嘴里掏摸出了实情之后,张超不由得破口大骂。“他们以为打仗是怎么回事?是演义话本儿吗?”
耶律俊也有些惊讶于大宋朝这些高级官员们在军事之上的低能。
这些人兴许在战略之上都有着很高的造诣,要不然也不可能与大辽对峙这么些年了。但到了具体的战术之上,这些身居高位的人就抓瞎了。
按照宋人的这些布置,长于军事的荆王还真有可能造反成功,也不知道张超赶不赶得急?
说起来荆王只有五千人,但事情一旦爆发,汴梁的这五万驻军会有多少也被叛军裹协进来呢?
摸着下巴,想着到时候大量被荆王率领的边军击溃的上四军被迫成为叛军的攻城先驱的时候,耶律俊就忍不住想笑。
也许自己抵达汴梁的时候,赵琐就变成太上皇了?
耶律俊很是愉快。
这当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看戏得不怕台高,现在他只希望汴梁这把火烧得再烈一些。
反正损失的都是敌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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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乱起(1)
神卫军副指挥使全无敌骑在马上,不住地打着哆嗦,他已经把自己裹得够严实的了,今年新购的貂皮也挡不住寒风从缝隙之中往内里钻,似乎每个毛孔都在拼命地吸收着寒冷的空气。
他连甲胄都没有穿。
如此的天气,套上冰冷沉重的甲胄,那滋味也实在是太不好受了。
而且,最近这一个月,他好像又胖了近十斤,去年刚刚重新打制的甲胄也不知还能不能穿进去,干脆就懒得穿了。
要不是上头有严令,他才懒得出来受这活罪呢!
可惜啊,他只是副指挥使,在他上头,还有指挥使,还有都指挥使呢!
许泰那个狗娘养的,仗着自己官大一级,便往死里压榨自己,也不知哪里得罪了他?难不成是他上一次小妾庆生之时,自己送的礼不够重?
听说另一个副指挥使羊开泰送了整整一万贯。
他娘的,那段日子不是自己正闹饥荒手里头腾挪不开吗?以往也没有少送,至于这么折腾自己吗?
大冷的天,说要增援南城武库,说什么有歹徒意图要攻击武库,夺取武器。再细问吧,又啥都不说了。只是下达死命令,二更以前,亲率一个战营抵达南城武库,加强那里的守卫。
大宋京城汴梁,什么人想要作死攻击武库?这是想株连九族吗?
全无敌啊啾又打了一个喷嚏。
这就是折腾自己。
三千人,把宽阔的街道塞得满满的,甲页碰撞,哗啦啦作响,所有的士兵也都是缩手缩脚的,他们可不像全无敌可以扯无数个理由不着装整齐,他们可得全副武装。
但穿上甲胄可就无法套上厚棉袄了,在这样的季节里,行走在冰雪之中,那滋味实在不好受。
汴梁的兵,何曾受过这样的罪来?
怨言在队伍之中低声地传播。
全无敌听到了,但他不想管,他甚至想跟士兵们说一声,这可不关我的事,这是指挥使在作妖呢!
让这些最下头的士兵们恨上许泰,到时候必然会四处乱说,这汴梁的兵,谁也不知道他们背后是不是有着某个人,或许是某个手眼通天的豪绅,或许是某个官不高权不小的御史,总之要是能捅到官家面前去,便能让许泰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闹个满脸花,岂不快哉?
嘈杂的声音渐大,全无敌心中反而更畅快了一些。
狗娘养的许泰,变着法子的整自己啊!
骑在马上的全无敌咒骂着。
不过官大一级压死人,许泰可是说了,二更鼓响,人不到位,回头就扒了自己这身衣服送自己去台狱吃牢饭。
挥手给了胯下战马一鞭子,这死马大概也是怕冷,走得懒洋洋的,一点儿也不精心。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全无敌猛然看到前面的三岔路道口之上,多出来了一个人。
他能看清,是因为前面的丁字路口之上是汴梁七十家正店之一的丁家酒楼那一排排气死风灯将这个路口照得透亮。
丁家酒楼门前一左一右两条路,往左便是去城南武库的。
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风雪之中。
全无敌眼瞳收缩,那个人穿着半身甲,背上背着一柄长刀,刀上红绸子正在风中飘扬,一块布帕包着的脑袋,抱着膀子就那样肆无忌惮地站在那里。
这个人全无敌认得。
王柱。
那个曾经带着二十五个人便挑了一百多上四军的定武军的家伙。
全无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他看到对面的那个家伙反手拔出了背上的横刀,把刀上的红绸子在手掌心里挽了好几道之后,然后紧紧地握住了刀柄,刀锋所向,直指全无敌。
“降或者死?”
王柱向前踏出了一大步。
全无敌真得想笑,因为他的身后,足足有三千人。
而对面,居然就只有一个!
这人是受了什么刺激,疯了吗?
“去几个人,赶走这个疯子!”全无敌挥了挥手,有些无聊地道。
背后数名亲兵策马冲了过去。
哪怕对方是个疯子,那也是一个名动汴梁的疯子。
而且一个敢为手下出头,又敢把所有罪名扛下来的人,在汴梁军中还有颇受人敬仰的,提起王柱,大家还都是竖起大拇指,叫一声:“好汉!”
“王押正,让开!”有人边向上冲边吼道。
王柱嘿嘿一笑,迈步上前。
但就在他上步的那一刻,左右两边的街道之上,传来了隆隆的脚步之声。
一队队的黑皮缠头,手握横刀的汉子,出现在了王柱的身后。
“杀!”王柱两握刀,向前疾冲。
临近对手,突然一个滑跪,雪地之上被拖出了长长的印痕,然后奔驰的战马惨嘶起来,马上的骑士咕咚咕咚的掉下战马,马的蹄子,被削断了。
王柱一跃而起,根本就没有理会倒在地上的几名士兵,拖着刀,向着全无敌狂奔而来,刀拖在雪地之上,留下了一条血路。
全无敌大惊失色。
左右两边的街道之上,不知有多少包着黑布包头的汉子奔涌而来,那撕人心魄的喊杀声,让人闻之色变。
看着气势汹汹的王柱,全无敌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匪夷所思的动作。
他策马转身,居然准备想跑。
可是,街道就这么快,他的身后,是一排排的士卒,他跑得了吗?
王柱也很错愕。
错愕甚至让他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他以为全无敌会冲向他。
狭路相逢,勇者胜。
现在两军挤在这条街道之上,谁想后退,谁就输了。
全无敌作为堂堂的副指挥使,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就算他不冲向自己,他也应当下令身后士卒迅速列阵准备迎战。
王柱心中盘算的所有方案,一个都没有机会施展。
因为霎那间的错愕之后,他已经一跃而起,拖着刀,落在了全无敌的马背之上,带血的刀一下子就横在了全无敌的脖子上。
全无敌策马想跑,竟然将自家部下来救援他的机会也给浪费掉了,这么大的一个后背空当留给了王柱,不抓住这样的机会,那还算是在久经沙场的战士吗?
“死还是降?”手上微微用力,刀锋已经向内嵌进了全无敌的脖颈,第一下居然没有啥血流出来,这让王柱有些惊讶,再使了一分力,才看到血终于渗了出来。
这狗娘养的太肥了,脖子上的肉太厚,以后宰这样的肥猪,得多使一分劲才行。
王柱在心里想道。
“降,降,王爷爷莫杀我!”全无敌扯起嗓子大叫起来。
街道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不仅是全无敌的部下,便连王柱带来的人,也都傻眼了。
“他们是叛匪,不能降,降了全家都要受株连!”长长的队伍之中,有人突然大声吼了起来,王柱大怒,抬头看去,那人却被掩在密密麻麻的士卒之中。
“廖静你个狗娘养的,你是要我死吗?”没等王柱说话,全无敌倒是大声吼叫了起来。
“全无敌,你他娘的要死便死,我们要是投降了这些人,便是叛逆,回头自己不但要死,爹娘婆姨娃娃都要受牵连,兄弟们,杀啊,杀光他们才能脱罪!”
寂静了片刻的街道瞬息之间便像煮开的汤锅一样沸腾了起来。
神卫军的士兵们举起了手中的刀枪。
他们是侍卫亲军,他们的家人都在汴梁讨生活,要是他们降贼,他们的家人都会受到牵连的,造反,那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干死他们!”不知有多少人咆哮了起来。
两支队伍终于杀在了一起。
而在乱起的那一刻,王柱一把将全无敌掀下了马。然后骑上对方的那匹战马,向前冲去。
全无敌的这匹战马相当神骏,当然,如果马不好,也驼不起全无敌这个大胖子。
喊杀声,兵器的碰撞声,惨叫声,在街道之上轰然响起。
街道两边,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凑在门缝之上看着这一幕,然后赶紧找来了更多的东西,死死地顶住了大门。
汴梁的人,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有生之年,居然会看到这样的一幕。
战争,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全无敌没有赶到南城武库,所以南城武库便毫无悬念的失守了。一个押的士卒在押正被人一刀砍下了脑袋之后,便一个个地乖乖地交出了武库的钥匙,然后自觉地抱着脑袋蹲到了墙角。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一辆辆的马车驶来,武库里各式各样的武器、甲胄被搬上了马车,然后匆匆驶离。武库里一共有十台八牛弩,这些人搬走了其中的四台。
只有攻城或者守城,才会用到这样的大物件儿,这些叛军想干什么,便是抱着脑袋瑟瑟发抖的几个守军也都明白了。
毕竟大家都是皇城根儿下的人,这样的事情,还是能想到的。
神卫军正将廖静的判断很准确,决断也很有魄力,他本身的武力也着实相当的不错,但奈何,他的手下,并没有那样争气。
一开始担心受到牵连连累家人的血勇,在双方交战之后恐怖的伤亡差比前,他们很快就崩溃了。
不是说他们当真有多么差,其实整个上四军的士兵素质,还真是不差的,他们差的,只是历练,只是见识这种场面的心理承受能力。
而边军就太习惯这样的场面了。
一个人被开膛破肚,肠子流了满地,他们毫无感觉地会踩着这些肠子奔跑,脑袋被砸碎了,脑浆子溅了他们一脸,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最多是抹一把脸便会继续向前,少数几个甚至还会伸出舌头舔一舔来尝尝咸淡。
上得杀场多了,便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当然,就更不会把别人的命当命了。
这些人带着仇恨而来。
这些人的仇恨在汴梁被滋养得更加的浓厚。
此刻,当皇城的神圣威严在他们的心头之中淡去的时候,当他们手上的刀子杀了第一个人之后,一切便都不同了。
廖静逃了,能跟他逃走的,不到五百人。
整整三千人的队伍,当真被当街杀死的最多不过二三百人,其他人,此刻,都成了俘虏。
他们被王柱当成了苦力,赶往南城武库,然后成为了搬运武器的劳力。
城外,秦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望身后,五百人,但是只有五十匹战马。
这五十匹战马,都是来自荆王府。
普通人家,根本就养不起战马。
但是现在在他们眼前,就是龙卫军的一个养马场,这里有眷养着上千匹战马。今日他必须要拿到这些战马,汴梁城中,龙卫军,捧日军都是骑兵,没有战马,碰上他们,就没有多少胜算。
马场里带上士兵与马夫,不过三百出头的人。
随着马场的大门被无声无息的从内里打开,秦敏两腿一夹胯下战马,唿哨一声,向内里狂奔而去,身后,四十九名骑兵紧紧跟上。最后则是五百余士卒紧紧跟随。
没过上一柱香时间,秦敏再度出现在马场门口,只不过这个时候,他身后的骑兵已经变成了五百五十名,而且几乎每个人都是一人双马。
秦敏的眼睛有些湿润了,恍惚之间,他似乎又觉得回到了河北战场,他正率领着他的部下,向着辽人发起冲锋。
可是汴梁城那巍峨的城池,打破了他的臆想。
在河北边地,何曾有这样雄伟的大城呢!这里,本来是他秦敏的骄傲,他愿意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地方,但现在,他只想挥起手中的长刀,好好地将内里的垃圾清扫一番,还这个世界一个郎郎的乾坤,一个清平的世界。
蹄声隆隆,这支骑兵向着城内狂奔而去。
本来应该紧闭的南城大门,此刻却在黑暗之中向着这支骑兵敞开着。
汴梁城中,响起了钟声。
一声接着一声,从南城开始,沿着城墙,一路向着内里延伸。
整个汴梁都被惊醒了。
无数的人从家里冲了出来,侧耳倾听着钟声。
钟声甚急。
一声接着一声,像是被什么在狂追着。
普通的老百姓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情,但稍有见识的人则是骇然失色,因为这是示警的钟声。
汴梁,出了什么事?
源自南城的爆乱刚刚发生,其它地方的人根本就还毫无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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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乱起(2)
向海骑在马上,手中长枪斜斜地指向地上,在他的身后,千余名骑兵同样做好了冲锋的准备。
这一次,他觉得自己或许能赢。
哪怕对面那个将领比他年轻了近二十岁。
哪怕对面的这些人,听说都是来自威名赫赫的边军。
自从两年之前,萧定带着十个骑兵便将一百名上四军骑兵杀得死伤狼藉之后,身为龙卫军指挥使的向海痛定思痛,开始整顿龙卫军。
当然,他的整顿与一般的不一样,他是从上万龙卫军之中挑出了一千人左右,这些人获得了更多的资源,拿到了更多的赏银。当然,他们的训练也更为艰苦,与过往那种过家家似的练习不一样的是,这支千余人的队伍,是真刀真枪的在练习。
所有的教习,也都是向海煞费苦心的找回来的经验丰富的老军。
因为练习强度过大,危险性太高而导致的多次伤亡事故,甚至还导致了一些不小的乱子,不过最终向海还是拿钱将这些事情平了下去。
两年,他自觉练出了一支强军。
而现在,这支兵马,就在他的身后。
南熏门内的御街,过去从来没有人敢随便踏上这宽阔的街道,但现在,两支骑兵却隔着数百步的距离对峙着。
“秦敏,投降吧,你们不可能成事的!”向海大吼道:“汴梁城中,驻军五万,汴梁城周边,驻军更是高达十余万,大宋立国数百年,从来没有人敢叛乱不是没有道理的,你们以一敌百又如何,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儿呢?”
“成不成事,做了再说!”秦敏冷笑着:“羊再多,又岂是狮子老虎的对手?向海,我倒是要劝你一句,趁早投奔荆王殿下,助殿下成事才是正理,否则今日可就是你的死期了。”
向海哈哈一笑:“当真可笑,荆王殿下就算今日成事了,可谋逆篡位得来的位子,又岂能坐得稳,你当大宋天下数百州府,无数仁人志士为认这个帐吗?你以为这天下数万皇室子弟会认这个帐吗?”
“既然如此,那就来受死吧!”秦敏抬头看看天色,不再废话,一夹马腹,厉喝一声,向着疾冲而去。
几乎在秦敏启动战马的同时,向海也提枪向前。
两支骑兵大声呐喊着对撞在了一起。
对行人来说极其宽阔的街道,对于骑兵来说,就显得极其狭窄了,对于冲锋的骑兵来说,更是没有闪避的余地,要么杀掉眼前的敌人向前继续冲锋,直到杀透敌阵,才能挣来活命的机会,要么就是被敌人给杀掉,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御街之上,鲜血喷溅。
秦敏透阵而出,头盔已经不知去向,一边的肩甲被砍掉了半幅,肉也被削去了一边,但这点伤势还不足以影响他的战斗力。
向海却没有杀出来。
五十出头的他,终是老了。不管是力量,还是反应速度,比起秦敏来都差得太远。
如果这场对冲是在宽阔的地方,他或许还能依仗着丰富的经验来避免这样的结局,但在这里,在两军相遇的那一霎那,其实命运就已经注定。
或者向海也清楚这一点,但他不能退缩。
他不认为荆王能够成功,依靠数千边军,或许能将汴梁掀个儿底朝天,但只要抓不到官家,一切便都是白费。
而从传令的使者那里,向海却判断出,荆王要叛乱的消息,早就被官家所探知,之所以要等到现在,只怕就是要彻底坐实荆王的罪名才好下手。
荆王在民间的声望太高了,特别是如今在河北大败的局面之下,百姓对于荆王更加的信服,更加的敬仰,便是官家,在面对这样的民间清议的时候,也不能直撄其锋。
所以,只能让荆王犯错。
既然一切都在官家的掌控之中,那荆王又怎么赢呢?
一切肯定都有安排,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或者,这也是官家对于自己这些人太不满了,所以想借着这个机会清洗掉一批人吧。
毕竟这两年来,上四军让官家的脸面是一掉再掉,都掉到地上快要捡不起来了。
也许有人会投奔荆王,也许有人会战死沙场。
两种人在战后的遭遇,自然会是截然不同的。
向海宁愿选择后者。
这样一场大清洗之后,自己是死了,但自己的死,能给家族带来新的希望。可是真要投了荆王,那就算彻底完了,战后会被连根拔起。
也许会死,也许还有那么一些机会能赢。
在冲锋的时候,向海还是抱着希望的。
直到秦敏的刀抹过他的脖子,他在重重地坠下马来的时候。
果然还是不行。
老啦!
向海的心中充满了遗憾。
向海的死,使得这支精锐的千余骑兵立时便乱了阵脚。
一个对冲,他们有百余人倒栽下马,但秦敏的部下,也有数十人死于非命。
论起人数,龙卫军还是占着绝对多数。
但向海的死,对于龙卫军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反应,终究还是比不过这些边军。
透阵而出的边军们没有丝毫的停留,他们齐唰唰地猛勒战马,战马在长嘶声中从立而起,然后猛地旋了半个圈子,竟然原地掉过头来。
然后,他们再一次地向着前面的龙卫军发起了冲锋。
这一次,不再是对冲了。
是一方追着另一方的屁股看。
龙卫军再也没有机会回过头来。
除了逃窜,他们竟然没有任何的机会。
龙卫军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憋曲。
他们差吗?
至少现在,他们真的不差。
但棋差一着,缚手缚脚。
高手过招,差距也就在这一线之间。
大半个南城,已经完全陷入到了混乱之中。
东城,萧府。
书房之中的萧禹,坐卧不安,在书房里转来转去,突然停在了许勿言的面前,厉声道:“荆王殿下,怎么可能做出这等叛逆之事?这不可能!”
“学士,南城,已经乱了。”许勿言道:“只怕骚乱,马上就会漫延到东城来。荆王殿下的兵力不够,能够真正为他所用的,也就是五六千边军而已,其它汴梁驻军,他指使不动。但据老奴所知,殿下已经控制了汴梁地下世界的那些人,只怕这些人马上就会发动起来,在东城、甚至于北城等地制造各种各样的骚乱,以此来迷惑牵制东城北城这此地方的驻军。”
萧禹把拳头捏得卡卡作响,一张脸显得有些狰狞。
“学士,如果东城、北城等地的驻军,不能集结起来一齐驰援,而是像添灯油一样,一会儿去一支,一会儿去一支的话,那荆王殿下,可就真有机会了。这些援军,只怕会被边军们分别击败,甚至会驱赶他们去进攻内城。”许勿言道。
听完许勿言的话,萧禹突然向着门外走去。
“学士,你要去哪里?”许勿言问道。
“我要去找荆王殿下,此时悬崖勒马,趁着尚未铸成大错之际收手,事情或还有挽回的机会!”萧禹道。
“学士,开弓哪有回头箭!”许勿言牵住了萧禹的手道:“就眼下这般,荆王即便收手,又能如何?或可免死,但幽禁却是免不了的下场,荆王,当真想要如此吗?于他而言,真要落到这样的地步的话,只怕死,才是更好的选择吧?”
“只要活着,总是有机会。”
“学士,此时此刻,我们真不能掺合进去了,一旦您现在出现在了荆王的身边,那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许勿言道。
萧禹顿时犹豫了起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喧哗之声,萧禹大步走出书房之外,却看见一名家仆飞奔而来:“学士,学士,外头不知从哪里突然来了数百人,他们越墙而入,家里顶不住了,您与大娘子快离开这里!”
许勿言勃然大怒:“他们竟然敢对萧府动手?来得是不是孙家帮的那些人?”
“领头的那个,说他叫洪原!”家丁道。
洪原!
萧禹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定是孙家帮的人,只有他们,才知道如何从地底之下无声无息的摸到萧府附近,然后突然展开袭击,许勿言此刻心中恨极,自己终究还是算错了一步,自己只想着阻着萧禹不要去找荆王,却忘了此刻的荆王是绝对不会放过萧禹的。
喧嚣之声更甚,然后许勿言便看着数十名家丁被逼得步步后退,在他们的身前,数百人手执刀枪棍棒步步紧逼,这些人居然穿盔带甲,可那神色步态,却是一点儿也不像是军人。
为首之人,不是洪原是那一个?
“洪源狗贼,你唆使荆王殿下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当真该死之极!”萧禹勃然大怒,竟是丝毫不惧眼前乱兵,大步向前。
“兀那老头儿,再敢胡言乱语,小心爷爷敲掉你的牙!”一个半边脸上都刺着花纹的汉子,想要讨好一下洪原,挺着刀子指着萧禹大骂。
话音还没有落地,洪原已是反手一耳光扇了过去,这一巴掌力道是如此之大,那汉子满嘴是血,卟卟的竟是吐出两颗牙来。
“萧相,您别跟这些粗人一般计较,今日城中大乱,四处都是乱兵,荆王殿下怕您有什么闪失,所以让我来请您去荆王暂避。”
“要是老夫不去呢?”萧禹怒道。
“萧相,这些人都是混道上的,没什么规矩,要是萧相您让我为难,我也只能对不起您要用强了,到时候要是惊扰了府中女眷,那可就不好了。”洪原微笑着道。
“狗贼敢尔!”许勿言怒道:“你就不怕大郎二郎将来剥了你的皮吗?”
“萧家大郎二郎都是当世人尖子!洪某心知肚明!”洪原笑道:“不过我就算要被两位公子剥皮也是将来的事情,现在嘛,还请萧相随我一行。”
萧禹长叹了一口气,颓然道:“亏我这些年一直对荆王支持有加,为些不惜数次顶撞官家,今日他竟如此对我?”
“萧相,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洪原道:“等到荆王做了官家,萧家必然会成为这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家族。便是皇亲国戚,见到萧家二字,也得避让三分。”
盯视着洪原以及他身后的那些汉子看了好一会儿,萧禹摇了摇头,对许勿言道:“在家里,保护好夫人和三娘子。”
许勿言咽了一口唾沫,好半晌才点了点头。
“萧相放心,在下也会派人守好萧府,绝不会让人惊扰到夫人与三娘子的!”洪源笑道。
东城的骚乱,正在一点一点的扩大。
不知从哪里突然之间涌出来一群一群的汉子,这些人手里提着刀枪棍棒倒不让人惊讶,但另外一些人手里拎着的弓弩等物就让人知道事情不对头了,而且这些人有的戴着头盔,有的人穿着护甲,看起来一套盔甲被分开穿在了几个人的身上着实有些可笑,但一想到这背后的事情,所有人便不禁感到背脊发凉了。
因为大宋朝不禁刀枪,但却禁弓弩,至于盔甲这玩意儿,谁要是屋里藏上几套,那是要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的。
可现在,这些违禁之物,居然堂而皇之的被人穿在身上,拿在手里。
王法呢?
王法已经不在了。
有人砸开了临街的商铺闯了进去,然后屋内传来了惊叫声,厮打声,当执刀的人拎着血淋淋的刀跑出来的时候,屋里已经冒起了黑烟。
巡铺的士兵们急匆匆地冲了出来,可看到那乌泱泱冲过来的乱民的时候,这些人掉头就跑。
打砸杀烧,奸淫掳掠,这些污糟事就是与暴乱相伴相随。
如果说南城的乱子因为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军队而引起,厮杀的双方也只陷于士兵,普通的百姓只要老老实实的藏在家中还能幸免于难的话,那东城,遭殃的便是普通的老百姓了。
与南城多住皇亲国戚,高官显贵不同,东城这边,因为商业极其发达,这里的居民,大都是身家颇丰的商人。
不过多年积蓄,却在今天一朝毁于一旦。
70
第二百九十二章:乱起(3)
人的内心都藏着一个魔鬼。
在平常时节,因为道德、规纪等一系列的因素,这个魔鬼不敢稍有露头,因为一露头,不是马上被自己否决,就会被别人帮着否决。
但到了这世界都得了病,所有的道德、规纪等约束因素不在存在或者被无限削弱之后,这个魔鬼就会第一时间探出头来,再三确定已经到了他在展身手的时候,他便会肆无忌惮地跳将出来,兴高采烈地开始他的狂舞。
对于孙家帮的那些帮派成员来说,他们以前只是生活在这个社会最底层的那一批人。即便是普通的老百姓,也没有多少人瞧得起他们,哪怕这些帮派成员们比某些人要更有钱。
但因为他们从事的职业的原因,即但是穷人,当面不敢给他们颜色,但一背过脸去,还是会脸一拉,嘴一扁,在心里狠狠地骂上一句。
而这些人,即便有钱,平时也会活得低声下气。
因为规纪摆在哪里,容不得他们逾越。
但现在,规纪没有了。
这些人走上了街道,平时那些他们需要点头哈腰才能进门的高门大户,在他们的冲撞之下,轰然倒塌,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人满脸的惊惶之色,那此雍容华贵的女子,惊叫躲闪,而这些,更加激发了这些人那隐藏已久的兽性。
起初,还只是孙家帮派的那些成员。
接着,那些连帮派成员都瞧不起的地痞、流氓、混子看到了机会,他们对于这些破坏,有着比平常人更敏感的神经,他们欢欢喜喜的加入了进去。
如果说帮派成员还有一些最基本的约束,还有人指导着他们必须要去完成一些任务,不会以破坏为目的话,那在混乱之中加入的这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让汴梁东城遭遇到了不忍目睹的破坏。
当然,不管什么时候,有些门户,过去这些人跨不进去,现在,这些人也跨不进去。
比方说萧府。
当然,也有罗府。
一群混混兴高采烈的冲击着一幢有着高高台阶、石狮子和好几排铜钉的朱红色的大门,活在汴梁的人都知道,但凡是这样的门户,里面有着数之不尽的钱财,有着看起来如同天上仙女的美人儿。
他们乱七八糟地吆喝着,挥舞着手里的各色武器,向着罗府发起了进攻,有人在冲撞着那朱红色的大门,有的则搬来了梯子,想要爬过那高高的围墙。
罗府之内,罗颂端坐在大堂的台阶之上,罗大娘子站在他的身后,双手紧紧地抓着椅背,脸上一片苍白,而在他们夫妇的身后,罗家的妇孺们则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院子里,罗纲顶盔带甲,站在最前头。他的身边,是一排朝廷派来保护他老子的班直,而在这些班直的身后,则是罗家的家丁。
以前的罗纲的确是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准备着依靠老子与兄长们的余荫,舒舒服服的混过这一辈子。
但他的老子给他订下了一门亲事却让他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罗纲再混帐,也不想让一个女子瞧不起,而且这个女子,还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的妹妹。
他奋起直追。
跟着萧诚从河北一路到大西北,亲手筑过城,贩过货,杀过贼,以萧诚的助手,一步一步地将横山党项收服。
对于罗纲来说,这是一个学习的过程,也是一个成长的过程。
当他从大西北归来之后,他完全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他长大了。
为此,罗颂还专门在樊楼请萧禹大喝了一顿,罗颂觉得这一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情,就是为自家这个幺儿说了罗家三娘子这门亲事。
看罗纲这个模样,下一届的进士试能一举中第毫不稀奇,到时候,一门四进士,他罗家可也能成为大宋的传奇家族了。
“放!”罗纲手中黑沉沉的刀前指,班直们手中的克敌弓便飞了出去,刚刚爬上围墙还没有来得跳下来的暴徒惨叫一声,下饺子一般的掉了下来。
“上弦,准备!”罗纲再一次在呼:“班直弓箭掩护,其余人,跟我上。”
罗纲不得不上,因为在爬墙受阻之后,暴民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圆木,巨大的撞击之声传来,大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形,向内凹进,最多还要两三下,大门必然被撞开。
在女眷们的惊呼声中,大门轰然向内倒下,一群汉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没等他们站稳脚跟,罗纲已是疾扑了上去,手中刀举了起来。
手起刀落。
他手里的刀,是萧诚送给罗纲的,对于这自己这位好友兼妹夫,萧诚当然也是用了心思的,这柄刀,虽然比不上萧定的那把,但也是当世少见的锋利之刃了。
嚓的一声轻响,为首一个汉子的脑袋轻轻巧巧的就被削了下来,脑袋飞起,鲜血飞溅,屋子里传来了女眷受到惊吓咕咚倒地的声音。
罗大娘子脸色更苍白了,抓着椅子的手,卡卡作响,罗颂也是身体微微颤抖,但仍然坐得稳稳的,他是一家之主,此刻,绝不能乱,伸手握住了罗大娘子的手。
他们眼中还是一个孩子的罗三郎,此刻正在庭院之间大开杀戒,锋利的刀,坚固的甲让他如虎添翼,在西北见识过了杀人如麻的战场之后,罗三郎对眼前的小场面简直不屑一顾。
杀其人,夺其胆,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震慑出对方,那才是真的麻烦。
果然,冲进来的暴徒连着被杀了十几人之后,他们终于胆怯了,转身一窝蜂的向着外面逃去。
罗纲回过头来,脸上沾满了鲜血,却是龇牙咧嘴地冲着爹娘笑道:“放心,有我呢!没有人能冲进来。”
话音未落,刚刚追到外头去的几个班直却是如飞一般地跑了回来。
“三郎,不好了!”为首的班直大叫了起来。
罗纲回过头来,便看见一队顶盔带甲的家伙出现在了大门口。
很快,大门便被堵得严严实实,与早前的暴徒不同,这些人全都着甲,虽然不是军队,但却明显不是刚才那伙暴徒能够比的。
为首的一人越众而出,向着台阶之上的罗颂躬身道:“罗相公,城中动乱,荆王殿下怕有暴徒对您不利,特让在下前来请罗相公去荆王府暂避!”
罗纲回头看向罗颂。
他知道,以对方的阵仗,自己手头这点力量,再想像先前那样砍瓜切菜是根本不可能的了。而且,这样的大事,还轮不到他作主。
罗颂长叹了一声,站了起来,回头看了看大堂里的妇孺,起身往外走去。
“官人!”罗大娘子轻轻地拽住了罗颂的手:“不能去!”
罗颂当然知道不能去,去了以后不知会有多少的麻烦等着自己,但眼下,容得自己说不去吗?
只要自己说一声不去,只怕这庭院当中,却又要血溅三尺了。
自家的家丁和这些班直能抵挡普通的暴民,但对付眼前的这些穿盔顶甲的武士就力有不逮了。
“走吧!”没有多话,罗颂向外走去,走到儿子身边,道:“好好守着家里,保护你娘。”
罗纲握着仍在滴血的刀,却是无法可施地看着父亲跟着这些人离开了院子。
头顶之上传来咣咣的连续不断的声音,鼻间也隐隐嗅到了一股焦臭的味道,崔谨不由得愤怒了起来:“大人,这些人再烧我们的家。”
崔昂哈哈一笑:“烧了就烧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等此事一了,咱们再在这地面重建一幢更好的宅子。”
崔宜看着自己的老子,道:“大人,您是不是早就料到了有今天,所以提前把娘他们都送去了乡下?”
“当然!”崔昂点了点头:“而且我还知道,此刻来到我们家里,绝对不是一般的暴民,而是边军那一伙人。他们恨不得寝我之皮,食我之肉,一旦机会来了,自然就要来将我杀之而后快。”
“大人早知如此,何不进宫去暂避?”崔谨大惑不解。
“你当我不想去吗?可是没有人通知我去!”崔昂咬牙切齿地道:“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我而发起的,可真到事情按着某些人的意愿发展下来的时候,他们却恨不得我被这些人弄死算了,哈哈,老夫岂能如他们的意,偏偏不死,要活得更精彩一些给他们看。”
“大人,您是说……”崔谨身体微震。
“还能有谁,当然是夏诫陈规之流!”崔昂怒道:“我早就料到他们必存借刀杀人之心,否则后面的事情,为什么完全就不与我商议了。”
“既然如此,我们大可去乡下,为什么又要冒险留在这里?”崔谨道:“虽然这密室隐蔽,但终究还是在家中,要是被那些人寻到,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儿子,富贵险中求,有时候,该冒的险,一定要冒。”崔昂道:“而且你认为我们现在很威险,我就不这么认为。他们有时间来仔细寻我的下落吗?不可能的。荆王造反,手中能动用的兵力不多,就是边军那伙亡命徒,汴梁的上四军,谁跟做这样的事情?对于荆王来说,每一个人手都是宝贵的,这些精锐的边军,要去打内宫呢,在我这里,只不过是顺路来瞧上一瞧,能杀则杀,不能杀,也就罢了。相比起打下禁宫,拿出官家,我,算个什么?”
崔谨信服地点了点头:“这倒是!”
“而且,荆王必不能成事。”崔昂信心十足地道:“一旦兵败失败,官家反扑,我必须第一时间便出现在官家的面前,这个时候可虽收获的时候,我要是怕死躲去了乡下,到时候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回来,命倒是保住了,但却是啥也落不到手里了,那你爹忙活了这么长时间是为了什么呢?”
“爹已经是御史中丞了!”
“你爹的目标是大宋首辅。这一次事成之后,你爹我必然能更进一步,踏入东府。”崔昂道:“皇帝讨厌夏诫,罗颂是个滑头,皇帝想要制衡夏诫,就必然要用我,而且我这一次有大功,夏诫既然弄不死我,在朝堂之上,也就压不住我了。儿子,你看着,你爹终有一天能做到首辅的位置之上。”
“可是儿子却再也不能为官了!”崔谨抚摸着自己的左腿,满脸都是痛苦之色。
上一次伤愈之后,一条腿就永远的瘸了,一个瘸腿的人,是不可能再踏入官场的。
“只要你爹我成了首辅,你当不当官又有什么打紧,到时候你就替爹处理公处,这天下官员,见了你谁不矮上三分?”崔谨哈哈一笑道:“这两年的历练对你来说,也是极其宝贵的,崔家,以后还是要看你的。”
“可我终究是残废了。而爹你也不可能一直呆在位置之上。”
“崔家第三代正在长成呢,你爹只要能活到七十岁以上,便能将他们扶起来。”崔昂道。
密室之外,传来哐哐的脚步声,随即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脸上有着的一撮毛的魁梧汉子走了进来。
“学士,那些人应当是走了!”
“不着急,这事儿啊,终究还是得闹上两天。唐怒,你也好好休息一下,等到了明间才出去打探消息,现在,咱们就等着张超回到汴梁,到时候,我们直接去找张超。”崔昂嘿嘿笑道:“到时候,夏诫,陈规等人看到我崔某人与张超一起去救他们的时候,不知是怎样的一副嘴脸!”
“学士神机妙算,世人难及!”一撮毛唐怒赶紧捧起了臭脚。
“唐怒,你忠心耿耿,我心中有数!”崔昂道:“先前不给你官做,是因为我的处境也不好,让你出去做官也捞不到什么好位置,反而受到排挤,这次事了,上四军的位置,除了都指挥使,其它的任你选。”
“多谢学士!”唐怒大喜,赶紧躬身道。
“这是你该得的。崔某人从来都不会亏待自家人!”崔昂淡淡地道。“你跟了我这么久,做了这许多事,崔某自当奖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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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乱起(4)
萧禹刚刚钻出马车,便看到大门的另一侧,一辆马车里也钻出来一个人,他的老熟人、老朋友,也是他的亲家罗颂。
罗颂一脸的愤怒,另外还得加上无可奈何。
萧禹迎了上去。
“这便是你一直竭力支持的英明圣武的荆王殿下!”罗颂不无讥讽地对萧禹道。
萧禹无奈地笑了笑。
是的,他一直都是支持荆王殿下的。因为他认为,只有荆王,才能带着大宋击败辽国,完成一统天下的大业。
他萧禹,一直被外界认为是铁杆的荆王心腹。罗颂,也因为与萧氏的关系,也被打入到了荆王一系。
实则上,罗颂并不想介入到任何的储位之争的事情之中去。
荆王也可,楚王也可,甚至是其它一个什么王都可。
只不过以前荆王的表现,让他稍稍的有了那么一点点倾向。毕竟他罗颂也是有志当一当首辅的,也是想完成这天下一统大业的。
蛇无头不行,看起来荆王的确比楚王要更出色一些。
但这一次,荆王发动兵变,却是将他在罗颂心中的那一点点好感彻底败得干干净净。
如果说罗颂以前认为谁都可。
那他现在的态度就是除了荆王,谁都可。
“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参与了没有?”罗颂扯住萧禹的袖子,大声喝问道:“你如果也参与了,我们这几十年的交情便算完了,两个孩子的婚事也完了。”
萧禹大怒,一甩袖子,他力气大,却是险些将罗颂扯了一个跟头,“好你个罗逢辰,莫说我对此事完全不知情,便算知道,参与了,又与两个孩子有什么关系。正好,萧某人对这桩婚事后悔了,不如就此罢了如何?”
一听萧禹不知情,罗颂却是一喜。
“没参与好,没参与好。是我说错了话,与两个娃娃有什么关系呢!”
萧禹哼了一声,打头便向内里走去,罗颂赶紧跟上。
两个人跨进大门,一打眼,便看到院子里站满了官员,一个个的满脸惊惶。想来这些人,都是被荆王派人抓了来的。
萧禹与罗颂两人大步向前走去,离大堂还远着呢,便听到李光的声音。
李光正在破口大骂。
他也是被荆王派了人掳了过来。
两人跨过了门槛,一眼便看到了满脸愠色,却又有些无可奈何的荆王赵哲。
“殿下,你这一步,可是走差了!”跨进门来的罗颂,看着荆王,怒道:“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荆王摇了摇头,道:“罗相公,既然已经跨出这一步,前面便是刀山火海,我也只能奋力向前,绝无后退一步的可能了。”
“殿下,你觉得这满朝文武,有多少人会支持你?你看看这里,看看院子外头那些被你抓来的官员,有几个会支持你?”罗颂道:“大宋以孝治天下,殿下你忤逆不孝,发动兵变,以下犯上,便是犯了大忌。”
“成王败寇。”荆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年太祖陈桥黄袍加身的时候,只怕也没有想哪么多,到底有没有人支持我,却等我坐到了大庆殿里再说吧!”
罗颂叹口气,摇摇头,径直走到了李光身边,挨着李光坐了下来。
“殿下,你就别想让我帮你做什么,或者,你宰了我拿着我的脑袋去威吓外头的那帮人,也许能用点作用。”罗颂抱起膀子,闭上了眼睛。
荆王的目光转向萧禹:“萧相,你也不支持我吗?”
萧禹坚定地摇头:“殿下,眼下还没有铸成大错,你现在下令收兵,我陪你进宫,罗相公,李相公亦如是,我们三个,有脑袋担保官家不会追究你如何?”
荆王哈哈一笑:“萧相,然后呢?然后我就被发配到某个寺庙里去念经抄经,苦捱岁月,最后在某个夜晚,无疾而终吗?”
“殿下,怎么如此?”
“怎么会不如此!”荆王冷冷地道:“再者,孤若如此做了,如何对得起这些奋不顾身追随我的边军将士们。我知道萧相你在想什么?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这些人身上,说我是被他们挟持的是吧?然后用边军将士的血,来遮掩这一次的事件对不对?”
萧禹沉默不语。
“他们已经被人出卖了一次,难道你还想让他们再出卖一次吗?”荆王冷冷地看着萧禹,道:“我做不出这种事。”
“殿下,你无法成功,到头来,他们仍然是难逃一死,可这样下去,连你也会被牵连其中无法脱身的。”萧禹厉声道:“你以为自己是猝然发动,谁也没有防备吗?夏首辅呢?陈枢密呢?他们在哪里?你抓了这么多的官员,我看了看,武官可没有几个,上四军的四个指挥使呢?”
荆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三位,如果真如萧相你所言,那么我想问一句,为什么你们三个不知情呢?”
罗颂、李光两人脸色微微一变。
“我把三位请过来,还真是怕你们在这乱哄哄的情况之下有什么损伤,其实夏首辅与陈枢密哪里,我也派人去请了,不过这二位进宫去了。”荆王却甚是轻松:“也好,总之是要解决的,一并解决了也是好事。说到最后,还是要用拳头来说话。三位,如果我有幸破了内宫,稳住了大局,还请三位到时候能帮我稳住朝廷,要不然,汴梁当真便要血流成河了。”
“你威胁我们?”罗颂怒道。
“罗相可以这么认为!”荆王冷冷地道:“我为国立下大功,却被如此冷落,这倒也罢了,可被人诬陷之时,竟然还有人顺水推舟,这是把我打倒在地,还要踩上几脚,赵某堂堂男儿,岂可受此屈辱?奋起一搏,胜了,当以我之心意治理这天下,三位,难道我会是一个昏君吗?败了,那也不用说什么,自然只有一死而已。三位,如果我一旦功成,你们还要推三阻四的话,那就莫怪我大开杀戒,用鲜血来震慑那些迂腐之辈了。”
李光是御史出身,却是最不怕吓的。“殿下,天下数百军州,有几个地方大员会支持你?”
“至少有陕西、河北!”荆王俯身在萧禹耳边道:“萧相,我派人去杀张超了,杀人的利器,就是萧长卿提供给我的,而且,他给我的这种利器,破城翻掌之间耳。”
萧禹脸色骤变。
荆王长笑出门而去。
“三位相公,且在这里等我的好消息吧!”荆王出门,扬长而去。
屋内三人,面面相觑。
“萧相,最后荆王与你说什么?”李光忽然冷冷地问道。
萧禹摇了摇头,心情沉重地走到一边,坐了下来。
“荆王去打内宫了!看来官家,并不在万岁宫!”罗颂道。
“如果在万岁宫,那官家可就真危险了,那里可是无险可守!”萧禹接口道:“入冬之后,官家一直便在万岁宫呆着,而现在,居然悄无声息便回到了内宫,而且一应车驾、仆从却都留在万岁宫,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官家早就知道!”罗颂道:“父子之间,相疑至此,难怪走到这一点。”
“官家有失体统,明知荆王有反心,却不提前制止,坐视此人间惨剧发生,此事了,本官定要参他一本!”李光愤怒地道。
内宫城墙,张诚紧张地看着远处正在向着这里慢慢汇集的点点灯光。
内宫本来就建在汴梁最高处的地方,加上城墙的高度,他能清楚地看到四边的情形。叛军,正在向着这里汇集而来。
数量,绝对不是首辅所说的五六千人而已。
只怕有数万人。
张诚有些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他从来没有想到,会在汴梁城中,会在这神圣无比的禁宫之中动刀兵。
首辅嘴里所说的五六千人,是叛军的核心力量。
现在张诚已经知道了这些人是谁。
边军!
定武军两千五百余人。
是信安军、安裕军、广信军这些边军精锐。
而这些军队,可是与萧定的广锐军齐名的。
在萧长卿回汴梁的日子,张诚从萧长卿的嘴里听说过些军队。
而现在,自己居然要与这些人面对面的厮杀了。
回过头,手下的将校们,也一个个的都是脸色苍白,显然,他们也都还没有从知道真相的震憾之中清醒过来。
荆王,居然造反了。
张诚真不敢相信,他可是一直把荆王当成偶象的。
可事实已经摆在了面前。
“守城物资备得如何了?”张诚扶刀,竭力让自己显得更轻松一些。
“各类器械,物资俱已齐备!”将校们齐齐抱拳,声音大得有些让人吃惊,这其实也是一种失控的表现。
“诸位,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想说得是,这或许是你们这一生最大的坎坷,但也将是你们一生之中最大的机遇。”张诚大声道:“首辅、枢密就在你们的身后,官家现在就在大庆殿里看着你们。过了这一关,这里的每一个人,我不敢说出将入相,但飞黄腾达封妻荫子,那是绝对少不了的。”
众人的神情慢慢地被张诚所感染了。
是啊,要是撑过了这一关,那就是救驾的鼎天之功啊,一辈子靠着这一次的功劳,已是够够得了,而且还能荫及子孙啊。
这可比杀了多少辽人功劳要更大啊!
要知道,这可是在官家的眼皮子底下。
“我们的对手是谁,想必大家也清楚了,他们的核心力量是边军,一提到边军,大家总是认为他们很厉害。但是我们就不厉害吗?我们在河北,与辽人见过仗,我们输了没?”
“没输!”下头的将官们吼叫了起来。
“可他们输了!”张诚大笑起来:“这说明,他们也不过如此,我们才是真正的厉害。一群输在辽人手里的家伙,能打赢我们这些战胜了辽人的军队吗?”
“不能!”城墙之上,所有人都咆哮了起来。
张诚在这里偷换了概念,边军的确是输了,但他们不是输在自己的素质之上,而是输在了战略之上,再勇敢的将士配上了一个垃圾主帅,想要赢得战争,那是在做梦,这就是边军的不幸。
而他们这些人的素质及不上边军,但在上战场的时候,却拥有一个作战经验无比丰富的主帅张超,这是他们的幸运。
张诚并没有说谎,他只是把事情的前置条件给吞没了,然后在这些大兵的脑袋里顿时就形成了一个概念,我们才是最厉害的嘛。
“各就各位,各司其职!”张诚厉声道:“守住城墙,太尉十天前便到了京畿路,这两天,必然就会回到汴梁城,现在我们防守,等太尉一回来,那就是反攻,荣华富贵,就在今朝,诸位,拼这一遭吧!用自己的勇武、热血为自己、为妻儿拼一个锦锈未来。”
“死战,死战!”所有将官们拔出长刀,齐齐呐喊。
将官们的热血,影响到了周边的士卒,他们亦是举起了刀枪,大声呐喊了起来,然后一点一点,整个内城的宫墙之上,士兵们的吼叫之声响彻夜空。
看着士气昂扬的士兵们,张诚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稍稍轻松了一些。
然后,他下达了一个事后他庆幸不已的命令。
他让人堵死了宫城的两道大门。
厚达迟余的包铁木门是不够的,张诚直接让人用沙袋、石块将城门洞子给填死了。
边军要想上来,他就只能爬城墙,而高达三丈有余的城墙可不是那么好爬的。
说起来,张诚还是畏惧边军的战斗力。
他把宫城变成了一个闷罐子。
边军真要是突破了城墙,所有人连逃都没地方逃去。
大庆殿中,赵琐阴沉着脸坐在最高处,夏诫、陈规一左一右立于两边。
听到外面传来的山呼海啸般的呐喊之声,夏诫笑道:“官家,张诚果然是可用之才,而禁军之忠心,亦可见一斑,有如此忠勇之将士,区区叛乱,又何惧之有呢?”
“张超到了何处?”赵琐问道。
“官家放心,张超一见到使者,必然全全速返回汴梁,按着时辰,明天,他一定会回来。”夏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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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乱起(5)
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黄淳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屋子里的数位将领的眼珠子也跟着他转来转去,情况已经十分明了,荆王殿下的确已经起兵叛乱了。
“指挥使,迟疑不得了,再不出兵,只怕荆王就打到内城去了!”神卫军指挥使许泰上前一步,提醒道。
黄淳瞪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时机紧急吗?但不计划周全,随意出击,就是向海的下场。你觉得你的麾下能挡秦敏一击吗?”
被黄淳一反问,许泰顿时一滞。
向海这两年可是练出一支精兵的,但这支精兵面对着秦敏率领的边军之时,仍然不堪一击,一战之下,逃出来的人不及半数。消息传来,侍卫亲军上上下下都是震动不已。
当然,除了这些之外,黄淳还有另外一些的考量。
而这个考量,正是荆王带给他的。
而两人之间联系的纽带,则是黄淳的儿子黄海。
黄海本是龙卫军的一名军官,但与辛渐有隙,曾经把辛渐欺负得很惨。只不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辛渐在大西北萧定萧长卿的麾下步步高升,如鱼得水,是萧长卿最为信任的大将之一,官职早就赶上了黄淳,而黄海仍然只是一个区区营将。
辛渐自然也不是一个大度儿的主,萧长卿更是护犊子,西北行军总管府一封文书到了武选司,指名道姓要调黄海去西军之中效力,在信中萧长卿大赞黄海武略超群,提请将黄海升副统制,调往西军之中任一军之主帅。
试问黄海怎么敢去?
真要去了,只怕过不上几天,就会有阵亡的消息带回来吧?
只不过萧定现在如日中天,武选司甚至于枢密院又怎么肯为了一个区区的黄海就得罪西部行军总管呢?
黄淳即便身为侍卫亲军指挥使,也拗不过人家光明正大的阳谋,但儿子这一去,肯定是有去无回。
为了保儿子一条命,没奈何之下,黄海只能人为地制造了一场摔马事故,断了一条腿,然后借机退出了军队,这才算躲过了一劫。
但如此一来,黄海在军中的前程,可就没有了,他自然是恨之入骨。
百无聊赖的黄海在这之后,结识了洪原,然后由洪原引荐,到了荆王的身边。
世界之上,自然没有无缘无缘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洪原费尽心机拉拢黄海,目的自然就在黄淳身上。
不过比起黄海急切想要翻身,想要得势之后好好地整治萧定辛渐不同,黄淳可就是老奸巨滑之辈了,只到现在,他也没有完全松口,总是一副若即若离的模样。
而现在,黄海就在他的后帐之中,他带回荆王的意思。
也不需要黄淳领兵助功,只需要黄淳按兵不动,拖延时间,便是大功一件,事成之后,便有重赏。
黄淳心中很清楚,自己按兵不动,荆王便能抽调他有限的兵力去收拾殿前司亲军。
荆王可供使用的核心部队并不多,如果殿前司亲军和侍卫亲军都不要命的围上去的话,他还直不见得能占得了多少便宜,毕竟这两支部队加起来,可是超过了五万人。
蚁多咬死象。
十倍的兵力,足够荆王喝一壶的。
而荆王哪有时间跟他们纠缠呢?
他要拿下内城,要控制官家,才好明正言顺的号令天下啊!
但黄淳仍然犹豫。
荆王要是不成功咋办?他要是失败了自己怎么收场?要知道,他可是收到了官家诏旨,那上面有首辅,枢密的副署,自己要是不出兵,事后荆王失败,自己也就只有掉脑袋一途了。
真要把一切都押在荆王身上,到时候一揭盖子两瞪眼儿吗?
黄淳不想这样。
“传我的命令,神卫军就地结阵,以防敌军偷袭,同时派出军官,前去收拢溃散的龙卫军骑兵,同时召集龙卫军其它各部,向我靠拢。”黄淳大声下令道。
“不出击吗?”许泰瞪大了眼睛问道。
“等到我们的兵力足够厚实了才能出击!”黄淳瞪了许泰一眼:“连你神卫军现在都还没有三分之一的部队没有赶到,仓促出击,你想被敌人各个击破吗?”
许泰想想也是。
真让他率部去碰叛乱的军队,不管是陶大勇的定武军,抑或是秦敏所带领的军队,可都不是他许泰能打得赢的。
侍卫亲军在东北方向上停顿了下来,开始了慢条斯理的整顿军队,收拢残军。
高高的将旗悬挂在东北城上,一名名的军官被派了出去收拢散兵游勇,随着时间的推移,黄淳的手下部众,倒是汇集得越来越多了。
相比起黄淳,殿前司亲卫都指挥使曲珍现在可就惨多了。
他麾下的捧日军已经在河北被打残了,补进来的张诚所部又被调进了宫城,而名义上属于他部下的定武军,现在已经成为了叛军主力,他麾下可用的便只剩下了天武军。
收到了官家诏旨,得知陶大勇造反,曲珍是吓得魂飞魄散,定武军现在在名义上可是他的下属,虽然他一直都指挥不动这支军队。但事后追究起责任来,他难道还能逃得了吗?
当今之计,便只有将功折罪。
所以一收到诏旨,曲珍便颁下了严令,下令捧日军残部与安巍的天武军向叛军发起攻击。
曲珍太心急了,他甚至没有等到天武军各部汇集到一起,而是下令各部自驻扎地开始便发起进攻。
不出意料之外,殿前司亲军被秦敏率部轻轻松松地各个击破。
皇宫,内城。
密密麻麻的叛军推着攻城车,抬头擂木,举着云梯,蜂涌而至。
这些打头阵的,并不是叛军的主力。
定武军的士卒们现在成为了督战队,他们刀枪并举,威逼着这些被他们抓来的士卒、闲汉甚至于流氓地痞们冲在最前头。
那些趁火打劫的混混儿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他们也成为了猎人的猎物,在有组织的军队面前,他们的反抗不堪一击,他们的勇气就像清晨的薄雾一般,被风轻轻一吹便不复存在。
要么充当敢死队,要么马上就去死。
这便是定武军给他们的选择。
守过归义城的定武军,可不会有半分的心慈手软。
想当初在归义城时,辽军也曾驱使者无数的边地百姓为先躯攻城,但他们毫不犹豫地射出了手中的羽箭,不管来的是谁,想要攻城,便是敌人。
所以现在在驱使这些人时,他们也不会有半分心软。
可是现在城上的守军,能像他们一样做到这一切吗?
城上的守军,果然迟疑了。
张诚带领的部队,原本也是上四军的一部分,只不过去河北跟着张超打上了一年的仗,经历了厮杀,见过了鲜血,原本军事素质就不差的他们,能真正发挥出他们的水平了。
但这样的场面,他们还真没有见过。
面对敌人,他们能举起刀枪,但眼下,那些被迫冲过来的人,甚至有不少是他们认识的,另外一些,明显就是汴梁城中的百姓装束。
这箭,怎么放得出去?
咣当咣当的声音响起,一架架的云梯被靠上了城头,云梯前的锚勾死死地勾住了城墙,城下的人,哭着喊着骂着向着城上攀爬。
“射,不要死的,马上还击!”张诚急了,抢上前去,端起一锅烧得滚开的金汁儿,卟的一声倒了下去,霎那之间,城下便传来了鬼哭狼嚎一般的惨叫之声。
“还击,还击!”军官们拳打脚踢,终于把城上这些有些楞怔的士兵给惊醒了过来。
嗡的一声,城上下起了箭雨。
攻城者如同割麦子一般,一排排的倒了下去。
只不过,对于后方的督战者来说,这些人只是消耗品,用来消耗对方的箭矢,消耗对方的杀气以及力气。
陶大勇冷冷地注视着攻城战,冷冷地看着那些人倒在坚城之下,于他而言,面前的似乎不是大宋的权力中枢,神圣之所,只不过是一座分外高大坚固的城墙而下。
攻下他,是他心中此刻唯一的念想。
定武军到了汴梁之后,空有一身武勇无法施展,反而是上四军这些他们瞧不起的家伙们千般刁难,万般羞辱,在边境之上奉行的那些行为准则,到了汴梁城中不仅没有用,反而动辄得咎。
一天天下下,心中所积累的对上四军这些兵马的仇恨,此刻全都迸发了出来,他们毫不留情地驱赶着这些俘虏向前,脚步稍有放缓,便是刀劈枪戳,将对方置之于死地。
被驱赶着的这些俘虏,哀嚎着向着城墙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尸体在渐渐的垒高。
陶大勇看到十几个特殊的人物,终于在无数人的掩护之下掩到了城墙之下,然后向着城门处一步步的靠近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
前面所有的进攻,都只不过是为这些人创造机会罢了。
这里是禁宫,是内城,虽然高大坚固,但并不像河北的好些名城。
此刻,阻挡在他们面前的,不过就是这高高的城墙以及城门而已。
打开了城门,禁宫自破。
而在其它地方,攻下第一道城门,也就仅仅是第一道而已,攻进第一道门,有时候却是更大伤亡的开始。
翁城就是一个坑人的玩意儿。
禁宫之内,可没有翁城。
陶大勇举起了手,向前挥了挥,在他的身后,千余养精蓄锐的定武军呐喊着开始向前压进。
陶大勇在等待着那声爆炸。
他在等待着那声霹雳般的巨响,等待着那烟雾的升腾而起。
那个时候,他的定武军将在第一时间冲进城去。
张诚是一个不错的将军,倚城而守,的确让陶大勇极是头痛,但如果两军对垒,陶大勇可不认为张诚麾下的那些士兵,能是他的定武军的对手。
见过一些阵仗,与常年在沙场之上打滚的老手,区别还是很大的。
陶大勇听到了马蹄声响,他回头,便看到了疾驰而来的一队骑兵。
那是秦敏,这小子好快的手脚,这么快就把四方来援的上四军兵马打散了吗?
陶大勇还不知道的是,侍卫亲军的黄淳,此刻还正在慢条斯理的从东北城方向,慢慢地向着这里靠近呢!
陶大勇看到了城门处,那十几个人将身上的包裹堆在了城门之上,除了一个人留在哪里,其余的人撒腿就往回跑。而不过一眨眼功夫,最后一个人也狂奔起来。
巨响猛然之间响起。
来得比陶大勇预料的要快上许多。
陶大勇甚至看到了最后点火的那个家伙飞了起来。
整个地面似乎就在摇晃。
城头之上,张诚的耳朵嗡嗡作响,一时之间,所有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他能看到士兵们张大了嘴,但似乎却没有任何的声音发出来。
摇摇晃晃趔趄了好几步,张诚惊骇地扑到了城头之上。
烟雾遮蔽了一切,他根本看不清城下头是一个什么状况。
“准备接敌,准备接敌!”张诚张大嘴巴,嘶声大吼,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模模糊糊地听到了一点自己的声音,伸手一摸耳朵,发现居然有血迹渗出。
张诚不知道城下发生了什么,但以一个将军的直觉,此刻正是敌人进攻的最好时机,因为城上,所有的士兵似乎都被吓傻了。
事实上,张诚的担心有些多余。
城上的士兵的确是吓傻了。
但城下的人,也差不多是一个样子。
陶大勇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比起城上,城下其实还更惨一些,因为他们没有堵上马的耳朵。
人吓着了,大部分是站着不动,但马吓着了,可是要炸窝的。
城下刚刚赶来的骑兵被这巨响一吓,战马立时便疯了,有的直接把骑士摔下马来,有的则是根本不管骑士的控制,一阵乱蹦乱跳之后狂奔而走了。
烟雾渐渐散去,刚刚发出巨响的地方,也终于露出了真容。
皇帝居住的宫城的城墙经受住了考验,虽然出现了条条缝隙,却没有垮塌,大门的确是被炸成了碎片,但门洞子里头显露出来的却是沙包,石头,泥块。
张诚早就把前后两道门给堵得死死的。
萧长卿费尽心机攒下来的一点好东西,除了把城门炸了一个大窝之外,啥作用也没有起。
70
第二百九十五章:开门,我回来了
有些事情,似乎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如果今日守城的是张超而不是张诚的话,自信满满的张超,必然不会把对手放在眼里,他肯定在守御的同时,还在想着如何反攻,如何将叛贼一网打尽。
那以在这一声巨响之后,城门必然会被炸开,而叛军就会冲进来,在双方兵力相差无几的情况之下,边军必然是大开杀戒,所向披靡。
再好的谋略,再绝对的武力面前,亦然是不值一提的。
可是守城的偏偏就是张诚。
张诚自认为是小字辈。
别说是荆王、陶大勇这样的宿将了,便是大不了他几岁的秦敏,张诚也认为自己远远的及不上他。
而现在,他要与这些人对垒。
所以从一开始,他心里就有所惧。
他压根儿就没有想过如何去反攻的问题,他只要依靠着城墙死死的守住一直到援兵的抵达。
禁宫的城墙很厚实,很坚固,真有什么漏洞的话,也就是城门了。
所以张诚堵死了城门。
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叛军真要是攻进了内城,内城里包括官家在内的所有人都要被荆王一网打尽,跑都没地儿跑。
硝烟散尽。
城内的人率先恢复了过来。
眼见着城门无恙,也就是城墙之上一大波人被震翻在地,此刻虽然口鼻流血,但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大碍,倒是外头的叛军人喊马嘶,一片混乱,城内的守卫顿时士气大振。
“皇城有官家龙气庇佑,有火德星君坐镇,区区霹雳之术,焉能撼动官家天威!”张诚振臂大呼,城上士卒齐齐应和,霎时之间,旌旗挥舞,钟鼓齐鸣,气势暴涨,城下陶大勇,秦敏的脸色都阴沉了下来。
他们都是老将,知道这一涨一落之间,对于他们来说,难度可不仅仅是倍增那么简单。
“不能指望这些散兵游勇了!我们自己上!”秦敏提着刀血淋淋的刀,凝视着城墙之上的守卒。
刚刚,他一刀宰了自己受了惊的战马。
“黄淳没有来!”陶大勇回望东北方向,不无遗憾,如果这个时候,黄淳带着侍卫亲军赶到了这里,而城上士卒一旦发现侍卫亲军也反叛了的话,士气立马便会跌到谷底,那时破城,就易如反掌了。
“那就是一个墙头草,如果我们破了城,他一定赶来捡便宜,指望他来为我们火中取粟,那是做梦!”秦敏冷笑一声:“这汴梁城中,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对此,陶大勇深有同感。
“替我压阵!”秦敏随手在地上捡了一面盾牌,大步向前走去。
刚刚的巨响,让被协迫而来的散兵游勇们找到了逃离的机会,而那些原本作为督战队存在的定武军,震憾之余,也无遐再顾及他们。此刻虽然回过神来,但也不屑于再去找这些明显吓破了胆子的家伙们的麻烦了。
事情,终须还是要自己来做。
城楼之上,张诚看着那个提盾捉刀,一步步行来的大汉,脸色亦是严峻了起来。
秦敏,一个在边境之上亦是声名远张的悍将。
“瞄准他,射击!”张诚厉声喝道。
上百张神臂弓抬了起来,但也就在这一刻,城下秦敏的身前,陡然聚集起了数十面盾牌。秦敏的身影消失了。
盾牌越聚越多,当上千面盾牌聚集在一起,将上上左右前后都遮挡得严严实实,形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乌龟壳,缓缓地向着城墙之下靠近。
“弩!”张诚大吼。
宫城之上,地方有限,像八牛弩这样的大杀器,也就勉强在四个角上各布置了一台而已,而且这样巨大的家伙,一旦安置好,连转个方向都是奢望。
现在,也就一台八牛弩能够瞄准这个方向上的敌人。
选择进攻的角度,这些老兵的眼光,总是毒辣的让人心寒。
乌龟壳在加速,突然之间,他们就快了起来,这种进攻节奏上的变化,展现出了这支边军真正的能力。
速度快了,但乌龟壳还是壳,箭如雨下,却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一名守城士卒拿起铁槌,重重地敲击在机括之上,嗡的一声,巨大的八牛弩疾射而出。
但这个时候,城下的这个乌龟壳绝大部分都已经越过了射程,只剩下了一个角还在八牛弩的射界之内。
八牛弩毫不留情地从这个角的中间扫过。
没有什么意外,再强悍的军队,也是血肉之躯,八牛弩从中开出了一道血槽,至少带走了七八条性命。
但也仅仅如此了。
等到下一次八牛弩上好弦,早就没有射击这些人的机会了。
张诚突然想明白刚刚对方的突然加速,就是为了躲避像八牛弩这样的重型武器攒射。
“擂木,石头!”他再一次吼了起来。
大庆殿中,刚刚的巨响让所有人都面无人色。
不管是自诩为天之子的官家也好,还是自命不凡的首辅枢密也罢,那一霎那,也是失魂落魄,大庆殿巨大的房梁之上灰尘哗啦啦落下,洒了他们一身,似乎整个殿宇都在摇晃。
反而是权功这个太监还保持着镇定,一溜烟儿地冲出了大殿,片刻之后,又一溜烟儿的跑了回来。
“这是什么声音?”赵琐骇然问道。
“回官家,似乎是城外叛军使用了火药,想要炸开城门,不过他们并没有得逞,内城依然固若金汤!”权功道。
“想要炸开城门的火药!”赵琐的眼神立时便阴冷了下来。
汴梁城中,匠师营里专攻火药的那些大匠们,今年就没有一个能过上好日子,因为他们无法弄出威力巨大的火药,反倒是远在西北的萧定,以此炸开了一座又一座西域城池,将这些地方,一个接着一个的纳入到了大宋的疆域之内。
大宋的疆域在扩张,但赵琐却欢乐不起来。
权功曾在赵琐的暗示之下,派了人去西北找萧定要火药的配方,但很可惜,去的人一去无影踪,再也没有回来。据所是在横山之中被狼叼走了。
这样的结果,谁信呢?
横山的狼有这么厉害吗?叼兰四新派过横山的官员,还叼他权功派出去的皇城司谍探?
只怕在横山之中叼人的不是野兽狼,而是人狼吧!
荆王为什么拥有如此威力的火药?这些玩意儿的来历,还用说吗?
可是,这大殿之中的人,却都紧紧地闭上了嘴巴,没有一个人挑破这件事情。
不撕破脸皮,还有做朋友的可能,要是戳穿了这层窗户纸,大家没得台阶可下,那才是真麻烦了。
李续想要造反之时,还有一个马兴能扼制,还能找到一个萧定去收拾他。
现在萧定势力远超李续了,马兴似乎与他穿一条裤子,而有能耐的边军,差不多也都死光了,再调谁去呢?
现在萧定还率部缩在横山以北没有到陕西来耀武扬威一番,就已经让朝廷很庆幸了。
萧定真要到了陕西路上,只怕支持荆王的就不仅仅是边军了,指不定陕西路上、河北路上甚至京畿路上倒戈的文武官员就不知凡凡了。
现在这里的这点造反的叛军,夏诫陈规都还有把握能应对,但萧定带着麾下十余万人马杀回来声援荆王的话,那就完全是两种情况了。
现在的萧定,明显对荆王还是保持着一个有限支持的状态,并不是全部的投入。
虽然这样也让赵琐极度的愤怒,但将在外,现在的他,又有什么办法?
毫无办法!
圣旨都不可能过横山了。
谁愿意去传旨从而被横山之中的狼叼走呢?
皇城司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越来越少,现在对于那边的情况,靠的居然是萧定自己定时发回来的奏折。
没有了监督和制衡,是圆是方,是黑是白,还不是由得萧定自儿个揉搓涂抹?
殿内陷入到了沉默当中,便显得外面的厮打喊样之声格外的明显。
突然之间,外头又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呐喊之声,而这声音,明显不是城上士兵。
大殿里的人脸色又变了。
大太监权功又一溜烟儿地窜了出去。
这一次,他回来的更快。
他的身边,还有一个满脸是血的将领。
“请官家派出所有班直支援!”将领一个踉跄跪倒在了地上:“荆王亲临城下,叛军士气大振,城上守卫已是左右支绌了。”
将领抬起鲜血淋漓的脸,充满期待地看着赵琐。
他还有一层意思没有说出来。
城下既然荆王来了,城上自然便要有所应对,如果此时,官家能够出现在城头之上怒斥荆王谋逆,在以孝治国的大宋,必然能给予荆王迎头痛击,只怕城下的那些叛军的士气,都会受到致命的打击。
父父子子,君君臣臣。
但赵琐却似乎没有看到将领期盼的眼神,只是挥了挥手道:“权功,所有班直都派出去,集合内宫之中所有太监,宫女,都准备上城。”
“官家,臣去城头,为张诚助阵!”陈规上前,躬身行了一礼。
“枢密当心!”赵琐连连点头。
“臣也去!”夏诫也是一拱手,看着赵琐的眼神,却是有些失望。
“首辅,张超,今日能到吗?”赵琐突然问道。
夏诫身子微微一顿旋即点头到:“自然是能到的!”
上千班直冲上了城头,勉力维持出了局面,城头之上的伤亡,已经异常惨重了。就在刚刚,班直还晚来一会儿,只怕叛军就能在城头之上站稳脚根了。
站在城头,夏诫与荆王赵哲对视一眼,彼此都没有什么说话的**,事情到了这一步,说任何话都是苍白无力的。他们两人曾在河北共事多年,对于彼此的性格可谓是知根知底。
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定要把事情做到底,两个人都是这样的。
他们都不是那种愿意给对方留机会的人。
夏诫的眼睛,此时其实停留在另一个人身上更多一些。
因为那人是萧禹。
萧禹居然站在荆王的身边,这让夏诫不由一阵头疼。
萧禹是死是活,他夏诫其实并不关心,但当这个人的生死荣辱与一个已经不大受控制的统兵大将联系在一起的话,那就麻烦了。
萧禹这个混帐,怎么能公然与荆王一起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呢?你就算是真帮着荆王造反,藏起来出谋划策不就行了吗?
这让我在战后如何遮掩?
夏诫揉着太阳穴看向身边的陈规,陈规也正看向他。
好半晌,夏诫才道:“我们说有,那就有,我们说没有,那就没有,你说是不是?”
陈规嘴唇蠕动了好几下,才挤出了一句话:“首辅说得有理!”
东城,原本大开的东华门,在黄淳带着的侍卫亲军集结之后,便重新回到了官军的掌握之中,城门再一次被缓缓关闭,留下了一个百人队看守城门,黄淳带着侍卫亲军,慢条斯理,一步一个脚印的向着内城慢慢地靠近。
脚步铿锵,队伍齐整,上万的侍卫亲卫们如同以往演练的时候,展示着他们齐整的队伍,似乎今天也不过是另一次的演练。
实在是拖不下去了。
日已过午,再不出发,哪一方可都不好交待了。
墙头草想要当得有水平,真能做到左右逢源,那是一门极难的技术活儿,一个掌握不好,很容易便翻船的。
城门之上的队正看着渐渐消失在自己眼前的队伍,轻松地吹了一声口哨,对于他来说,其实并无所谓,管谁当官家呢,还能少了他每月的禄米?
“队正,骑兵,有骑兵过来了!”一名士兵不经意回头看向城外,远处卷起的类尘,顿时把他惊着了。
百余名士兵齐齐扑到城墙垛上,盯着远处的烟尘。
不应当有敌人啊?
这里是汴梁呢!
来的是叛军的朋友,还是勤王的军队呢?
“是张太尉!”有眼尖的士兵突然大声叫了起来。“张太尉回来了!”
城门,千余骑兵飞驰而至。
绣着斗大张字的大旗在风中飘扬,打头一人,正是张超。
勒马而立,满脸风尘之色的张超抬起头来,看向城头,厉声喝道:“认不得某家吗?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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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九十六章:攻败垂成
“你做得很不错!”张超拍了拍黄淳的肩膀,满脸的欣慰:“这一路之上,我就怕你们立功心切,贸然进兵呢!边军锋锐,要是你们不集结起足够的兵力,很有可能就会被各个击破,到了那个时候,即便我回来了,却无可用之兵,那又有何用?”
黄淳满脸得意之色,连连拱手:“末将哪里挡得起太尉夸奖,这主要还是张诚张指挥使坐镇内城,屡挫叛军,让其不得寸进,这才让末将敢这样集结兵力啊!”
“嘿嘿,这个混帐小子,总算有了几份模样。”嘴里虽然骂着混帐小子,但开心的神色,却是怎么也掩藏不住。
黄淳满脸得色,另一边的曲珍却是一脸的懊恼。
他与黄淳刚好相反。
接到诏旨之后,他立即便调兵遣将,可是殿前司亲军分配汴梁各处,在接到命令之后赶往内城的时候,便被秦敏带领的边军一支接着一支的击破,不但没有起到救援的作用,其中很多被俘之后,反而成了叛军攻城的先驱。
曲珍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与黄淳呕气争功,他现在满脑子的都在想着此事结束之后怎么才能在官家的面前洗清自己。
那些抬着云梯率先攻城的可是自己的麾下。
一念及此,心尖尖儿都在颤抖啊!
谋逆,这可是要株九族的啊!
“曲指挥使!”正自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了张超的声音。
“太尉,末将在!”
“我带回来的一千骑兵都给你,你再集结你部骑兵,打上我的旗号,作为先锋援救内城。让官家、首辅、枢密都知道,张某人已经回来了,他们尽管放心。”
“多谢太尉!”曲珍喜出望外,张超这是在给他机会啊,当下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大礼,这才一跃而起,抓起令箭,大步出门而去。
“黄指挥使,你率四营兵力,封锁内城周边通道,不让叛军有逃逸可能。到时候可不能放跑了一个叛军的重要人物。”张超笑道:“侍卫亲军和殿前司亲军其余兵马,由本将亲自带领,反攻叛军!”
“太尉放心,末将不会让一人逃走。”黄淳开心地道。
赏功罚过,张超让曲珍去啃硬骨头,却让自己去围剿抓捕其后溃败的叛军,这亲疏已经是分得清清楚楚的了。
片刻之后,外头便传来了密集的军号以及各种命令,随着马蹄声,士兵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个临时充作指挥所的民房,倒是安静了下来。
张超伸了一个懒腰,伸手拿起了案上的头盔,正往头上套的时候,却看见一边的卢本安一脸好笑的模样。
完颜八哥,卢本安都是耶律俊的亲将,张超这一次率先赶回来,却是将耶律俊身边的亲兵都借了来。
完颜八哥跟着曲珍去了,因为一时之间,张超竟是想不出还有谁能顶得住秦敏,只能让完颜八哥去。
即便完颜八哥死了,耶律俊也不见得有多心疼。
但卢本安可就不一样了,这个人要死了,耶律俊只怕要跟自己翻脸。
“有什么好笑的?哦,也是,大宋闹家务事,的确会让你们看笑话!”张起冷然道。
“不不不!”卢本安微笑道:“这样的事情,在大宋难得一见,但在我们大辽,却并不罕见,这没有什么可笑的。成王败寇,自古亦然嘛。”
“那你笑什么?”
“我笑那黄指挥使死到临头,却还喜滋滋的一脸得计模样,张太尉当真是好手段!”卢本安笑道。
“何解?”张超故作不知。
“太尉,这可不厚道了!”卢本安摇头道;“叛军作乱,皇帝危急,一个忠心的将军,此刻最正确的反应,当然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前去救援,嗯,就像那位曲将军,纵然手下不敌,连战连败,但却也有效地牵制了叛军不能全力攻城。而这位黄将军却慢条斯理的集结军队,然后蜗牛般地往前爬,这摆明了是想看着结果再决定自己的行止。单这一点,就说明了此人必然跟叛军有某此勾连嘛!太尉不动声色就剥夺了他大部分兵权,手段端地高明。”
张诚冷冷地看了一眼卢本安:“我本来就是上四军都指挥使,侍卫亲军也罢,殿前司亲军也罢,都是我的下属,何来夺权一说?你恁也自作聪明,黄指挥使功劳不小,战后我自会为他请功。”
卢本安一笑,也不争辩,尾随着张超往外走去。
黄淳自然是无法知道他走后屋里发生的这一段谈话的,此刻,他正与一名模样跟他有几分相似的一名军官并肩而行。
“你马上回家去,找到小海!”黄淳低声道。
“不错,得让他马上离京,找个地方躲起来!”军官道。
黄淳却是阴沉着一张脸,道:“不,你回去送小海一程。”
军官一怔,但马上便明白了黄淳的意思:“哥,那是你的儿子,是黄家的长子!”
黄淳停下了脚步,道:“张超回来了,而荆王殿下到现在还没有拿下内城,没有抓住官家,这就必败无疑了。小海曾与他们勾结,你以为这事瞒得过去吗?等到荆王以及他的重要属下都被抓了起来,必然便会暴露出来,到了那时,死的就不是他一个,是我们整个黄家。”
“大哥,当初小海接触他们,也得到了你的默许啊!”
“那是怕荆王功成不得不走的一步棋,换个人去,自然难以得到他们的看重,所以只能是小海去,而现在,只能如此了,快去,做好了这件事情。”
“可事情终究是出了,就算杀了小海,这事儿就能完吗?”
“当然能完。”黄淳深吸了一口气:“孽子与叛贼勾结,黄某人大义灭亲。记住,小海的死亡时间必须是在叛军发起进攻之前,这一点,你一定要安排好!”
“明白了!”军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咬咬牙一转身,策马而去。
抬头看看天色,黄淳吐出一口浊气。
作为一家之主,需要作出决定的时候,半分也犹豫不得,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啊!
内城之下,荆王看着自己的麾下登上了城头,却又被城上士卒驱逐下来,一员年轻的将领手执横刀,在城上来去纵横,虽然满身血污,伤痕累累,但所到之处,攀上城墙的士卒便如同积雪遇到了阳光,瞬间融化。
“张超张诚父子,都是国之骁将啊。可惜不能为我所用!”荆王叹道。
“他们已经快到极限了,这些士卒,纵然被张超张诚调教得相当不错了,但比起边军,仍然差了一些!”秦敏道:“殿下,我再去冲一波,应当就能拿下了。”
“好,毕其功于一役,秦敏,如果可能,不要杀了张诚。”
“尽我所能!”秦敏提刀欲行。
一马却从远处狂奔而来,马上骑士翻身而下,声音颤抖:“殿下,张超回来了。现在正集结了侍卫亲军,殿前司亲军,向内城而来,其前锋,距离这里已经不到十里了。”
谷荆王以及身边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张超,居然活着回来了。
秦开的任务,自然也就失败了。
张超既然回来了,黄淳的侍卫亲军自然也不就可能像荆王所希望的好样,来帮着自己完成最后一击了。
“殿下,我去!”秦敏道:“张超回来了又怎么样,他领着的,还不是上四军这帮废物,我能打垮殿前司亲军,便也能击溃侍卫亲军,您放心吧,我会把张超捉到你的面前来。”
“小心!”荆王点了点头。
秦敏翻身上马,回望陶大勇,道:“陶将军,这里便交给你了。我就要五百骑兵,剩下的全都给你,这个时候,可顾不得伤亡了。”
陶大勇用力点了点头。“我会率先登城!”
五百骑兵,呼啸而去。
城头之上的张诚拄刀,喘息不已,城下敌人分兵而去,他一点也不在乎。因为这样的场景,他已经看见了很多次了。
不时便能看到那个秦敏带着一帮人呼啸而去,过不了多长时间,却又呼啸而回。
不用问,肯定是又一顾援军被击溃了。
这一次他的离去,不过又是上一次的重复而已。
喘息未定,张诚看着城下的边军再一次呐喊着逼近,他用力地抹了抹脸,大声吼道:“所有人,准备战斗。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进攻了,打垮了他们这一波,他们就再也没有力气了。”
朱雀大道之上,两股骑兵不期而遇。
秦敏的眼睛骤然增大,一张熟悉的面孔,让他只觉得满腔的怒火从七窍之中喷溅而出。
完颜八哥。
那个在白沟驿与他死战了整整一天,最后双双落水的完颜八哥。
自己险死还生,本来以为他死了,没有想到居然在这里看到了他。
“完颜八哥!”他怒吼着摧马而上。
“秦敏,再决一死生!”对面,完颜八哥操着生硬的汉话,狂笑着挥刀冲了上来。
早先秦敏率五百骑兵面对上四军各部人马的时候,所向披靡,杀得对手毫无还手之力。可是现在,他面对的不再是那些上四军对手了,对面的人,与他一样,都是身经百战的沙场宿将。
曲珍,廖静这些殿前司亲军将领想着要将功折罪,完颜八哥与秦敏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要知道,在白沟驿,秦敏全军覆灭,完颜八哥的麾下也死了七七八八。
两部骑兵在宽阔的大街之上冲撞到了一起。
完颜八哥带着的耶律俊的亲军战斗力不比秦敏所带的亲兵差,两边实力相当,可是完颜八哥还有曲珍这样一群帮手,两边一交手,秦敏立时便落在了下风。
不时会有失去主人的战马离群狂奔而去,不时会有人惨嘶着掉落马下。
秦敏心急如焚,但他摆脱不了完颜八哥。
他们两人的功夫在伯仲之间,急切之间,又怎么可能分得出胜负?
完颜八哥不急,可是秦敏却很着急。
高手相争,胜负本就在一线之间,两人之间有一个的心态出了问题,自然也就必败无疑。
十数招瞬间即过,看到麾下在短短的时间内便有大半掉落马下,秦敏心痛如刀绞。
“撤退,撤退!”秦敏大声吼叫了起来。
拦不住对方了,但他还有另外的期待,如果陶大勇此时已经攻进了内城,那就还有希望,自己此刻要做的,便是牵制住这支敌人,为陶大勇争取更多的时间。
两马交错,双刀相交,秦敏双臂一软,自己的刀被硬生生地反砸了回来,重重地击在胸甲之上,连续的战斗,让他终是气力不济,完颜八哥何等的力气,这一击之下,秦敏顿时便张嘴喷出一口鲜血,负鞍狂奔而去。
五百骑兵,跟着他冲出去的,不过三百余骑。
短短的时间之内,便有近两百骑兵折在这里。
完颜八哥麾下死得人差不多,可他一点儿也不在乎,眼见着秦敏逃走,他拍马猛追,这个大敌,他可不想放过。
完颜八哥这一追,他麾下的那些辽军也就跟了上去,曲珍自是约束这些人不得,眼见着两股骑兵一追一逃,瞬间便不见了踪影,他却是一振马缰,大声道:“不管他们,我们去内城,去援救官家!”
陶大勇赤着胳膊叉腿站在城垛之上,两手紧握长枪如同天神一般,大呼酣战,在他身后,边军士卒正络驿不绝地爬将上来。在他的面前,张诚如同疯子一般的一次次扑上,又一次次的被逼回来,身上早已伤痕累累。
老将拼起命来,当真是一个顶俩。
城门楼子上,被一群班直簇拥着夏诫与陈规二人脸色惨白。
“只怕是守不住了!”夏诫嘴唇颤抖着道。
陈规瞪眼看着四周的班直,怒喝道:“围着我们干什么,还不上去帮忙,守不住城,大家都是一个死!”
一群班直互看了一眼,一个转身,纷纷扑向城头。
夏诫,陈规两人并肩站在了城楼之上,看着越来越多扑向城头的叛军。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们似乎还是低估了边军的战斗力。
“张超,张超!”夏诫忽然指着远处,惊喜的大叫了起来。
蹄声得得,曲珍高举着张字大旗,带着千余骑兵,呼啸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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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我认输,但不认错
张诚一屁股坐在了满是血渍的地上。
刚刚那一刻,着实是险到了极致。曲珍再晚到一刻,陶大勇必然会在城上站稳脚跟,打开缺口,而一旦让这些悍勇的边卒大量地涌上了城墙,内城必然被破。
曲珍率先赶到,而紧跟在他后面的,则是张超带领着大量的上四军部属。
当张字大旗在京城之中飘扬的时候,当张超回到京城的消息传开的时候,那些曾经被秦敏击溃逃跑的散兵游勇全都闻讯而来,一支支,一个个地汇集到了张超的旗下,使得他的部众人数愈来愈多。
多年的掌兵太尉,上四军都指挥使的威望,在这一刻,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不知有多少逃回家中瑟瑟发抖的家伙们,一听说张超回来了,立即便重新穿上盔甲,提起刀枪,冲出了家门,找到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支部队加入进去。
不知有多少被击败但却还成建制,却起了一些异样心思准备看看风色然后再决室要怎么做的部队,一听说张超回来了,便再也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即带着部下向着那面张字大旗汇拢。
而张超,给予他们的全都是赞誉之词,二话不说,便将他们纳入麾下,特别是一些成建制来归的,甚至当场就给予升职的奖赏。
军心低落之极的上四军军心,瞬息之间,便被拔到了一个高点。
随从在张超身边的辽国大将卢本安,看得暗自心惊。
张超这位宋国太尉,果然非同凡响。
此人不但武略当世少有人能力,便是这心计诚府,也是上上之选。
不过想想也是,这些年来,大宋能力超群的武将也出过不少,但能像张超一样一直稳稳地呆在汴梁手怕大权的,却是一个也没有了。
如果心计城府差了,早就与他过往的一些同僚一样,要么去阎王老爷那里报道,要么便回家含怡弄孙去了。
张超将内城四周包围得跟个铁桶似的。
此时,汇集在他手下的兵马,已经超过了五万人。
他甚至有余力派出近两万人去守御各个城门,卡死交通要道。
胜利是勿容置疑的,但胜利之后还有更多的麻烦要处理。这些叛军是绝不能放任他们逃出去的,否则这些人一旦成功脱逃,散落民间,将来只怕就会成为心腹大患。
张超利用手中雄浑的兵力,几乎是在东京城中设下了十面埋伏。
因为他很清楚,这些由边军组成的叛军想要突围的话,想要拦住真得十分困难,他唯一能利用的就是手中的兵力层层设防,一点一点地消耗对手的兵力。
在这样的布防之下,几千叛军想要杀出去的几率,几乎等同于零。
不过张超有一点料错了。
叛军没有逃。
在发现张超回京,大军已经将他们包围,他们再也没有机会打破内城,挟持皇帝,完成这一次政变的叛军们,没有惊慌失措,没有胆怯害怕,他们平静之极的开始收拢队伍,整顿军械,他们的平静,让城头之上的张诚看得一阵阵的胆寒。
他勉力站了起来,扒着城头,凝视着城下那一个小小的军阵,那几面飘扬的战旗。
定武军,广信军,信安军,安裕军......
这些军旗先前并没有看见,但此刻,却被打了出来。
旗子都很破旧了,广信军的大旗中间破了一个大洞,信安军的旗子快要变成布条了,安裕军的军旗只剩了一半,勉强还能辩认出来,唯独好一点的便是定武军,但上面也打满了补丁。
夏诫陈规站在城头,面色凝重之极。
夏诫在河北多年,当然了解这些军队。
陈规一直在枢密院中管得就是军务,大体上也明白了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这些逆贼,还不投降,想要附隅顽抗么?”身后,传来了赵琐冷漠的声音。张超回来了,叛军被包围了,完全放下心来的赵琐决定上城来,看一看自己的这个逆子和这些叛贼是怎么这被消灭的。
“官家,臣请旨去说降这些叛军!”夏诫突然拱手道:“叛军附隅顽抗,必然会对上四军造成重大损失,请官家下旨,赦免这些人的死罪。”
“臣附议,臣愿随首辅一起前去说降!”陈规亦是拱手道。
赵琐冷笑一声:“除恶务尽,此时此刻,焉能心慈手软,首辅,枢密,你们是忘了我大宋律法吗?”
“官家,恩出自上,只要官家一句话,便能少死无数人!”夏诫指了城下,道:“这些人,毕竟为我大宋立下过汗马功劳。”
“功,过去朕已经酬过了。”赵琐绷着脸道:“朕可不曾少了他们半分钱粮。所以,这过,自然也是要惩的,不必多言了。”
夏诫与陈规两人对视一眼,默默地退了下去。
城门口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这使得内城的城门大开,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一队队的上四军部众涌入了内城,而张超,也随着这些部众出现在了赵琐的面前。随着张超一齐出现在城内的,还有一个让夏诫和陈规两人都很不想再看到的面孔,御史中丞崔昂。
这件事情由崔昂而起,但后来便让东西两府拿走了主导权。到最后叛军发动之时,东西两府更是连通知都没有通知崔昂一声。
他们两个,都想让崔昂就此被叛军杀了,那事情就真得完美了。
叛军最恨谁?
官家么?
只怕不是的。
叛军最恨的,是崔昂。
广信军、信安军、安裕军这些边军的军官,对阵辽人的时候没有死,最后倒是被崔昂杀得干干净净。
一旦起事,叛军必杀崔昂而后快。
真是没有想到,这家伙居然又活蹦乱跳地回来了,而且还是和张超一起回来的。
这就让人非常的不爽快了。
“官家,末将回来晚了,让官家受惊了!”张超施礼道。
“谁能想到这个逆子居然行此悖逆之事!”赵琐摇头:“卿家一路急奔,来得正好,先将这些叛贼拿下吧!”
“官家,叛贼已是翁中之鳖,不足为虑了。”张超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叛军的军阵,再次躬身道:“还请陛下法外开恩,饶这些人一条命来。”
赵琐有些恼火:“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这么说?谋逆之罪,当在族诛!”
张超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道:“官家,这些人,都为大宋立下过汗马功劳,这一次行此悖逆之举,的确是罪该万死,但终究是有因果的。而且这些人骠悍善战,一旦知道生机断绝,必然会狗急跳墙,拼死反击,极有可能对上四军造成极大伤亡,因此,臣觉得不值,何如先网开一面,放他们一条生路,以后再慢慢地处置呢?”
赵琐的目光从这些重臣的面前一一扫过,夏诫,陈规,张超这些人都如此说,他再坚持,不免会让这些人失望,不过是一些残兵败将罢了,张超刚才说得隐讳,但赵琐却是听得明白。
先让这些人放下武器,等到以后这件事情淡了下来,再一个个的来处理,到了那时,要杀要剐,这些人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眼下这里兴大军将他们剁成肉泥,倒是爽快了,但造成了上四军的大伤亡,未免就是在一副上好的图画上面滴上了一大砣墨渍,不但不好看,还难以善后了。
“崔卿怎么说?”赵琐将目光落在了御史中丞崔昂的脸上。
“两们相公和张太尉所言有理。”崔昂道:“以后日子还长,何必急在一时呢?再者说了,此刻荆王殿下就在叛军之中,而且那边依稀还有萧计相,罗相公,李相公这些人,真要打起来,伤了他们也是不妙的,倒不如劝降!”
赵琐哼一声,起身走到了城墙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小小的军阵当中的一小撮人。
他的眼力甚好,能看到居中而坐的那个人正是他的儿子荆王赵哲,而在他的身边的那几个人,自然就是萧禹,罗颂,李光等人了。
“官家,据臣所了解的情况,是叛乱事发之后,这些大臣都被叛军派出人手劫掠去了荆王府,而且荆王府中还关着数百官员,他们都是被叛军派人抓去的。”张超赶紧拱手道。
“是抓去的,还是附逆的,事后,总是能查清楚的!”崔昂笑咪咪地道。
“官家,当今之计,还是安稳为上。”张超看了崔昂一眼,再次道:“辽国使者耶律俊已经快要进京了,臣这一次为了平乱,还从他手里借了一些精锐军队,不好让这些辽人看了我们的笑话去。”
“好了好了,这事儿留待以后再说!”赵琐不耐地摆了摆手,“耶律俊也先不要让他进城了,先在城外驻扎。”
“那臣便去拜见楚王,劝说叛军放下武器!”夏诫拱手道。“陈相公,你就别去了,万一叛军不肯,咱们东西两府,可不能都陷在乱军之中。我与荆王共事多年,陶大勇秦敏这些叛将也都与我熟识,当不会害我性命!”
陈规默默地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此时此刻,夏诫这个首辅还是有着他的担当的。
荆王赵哲顶盔带甲,全副武装,这样的装扮,他这一生,只不过穿过廖廖数次而已。
此刻,他正襟危坐于大椅之上,叉开双腿,双手拄刀而立,两眼凝视着远处的城墙。
他看到了皇帝的冠盖,也看到了城头之上那张曾经无比熟悉但又觉得陌生的面庞。
他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那双冷漠的眼睛。
可惜啊!
一步之差,就是永恒。
张超再晚入京半天,这天下,必然就要改换颜色了。
如果自己真得了这天下,辽人怎么还敢如此嚣张?
如果自己真得了这天下,南夷怎么还敢贪婪无度?
如果自己真得了这天下,贪官污吏怎么还能大行其道?
不过,这都是如果。
自己失败了。
谋逆失败,自然就是一个死字。
大宋律例,谋逆族诛。
不过这一条对自己好像可不大实用,真要族诛,自己的老子岂不是要把自己给杀了。
想到这里,他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殿下,弃械去向陛下请罪吧!”萧禹跨前一步,拱手道:“殿下与陛下嫡亲血脉,只要殿下肯认错,陛下必然会宽恕您的!”
罗颂与李光对视了一眼,先前两人虽然同都荆王愤怒之极,但眼下荆王自然已经失败,二人倒也不想落井下石,同时上前拱手:“殿下,去向陛下请罪吧,我等,愿为殿下作保!”
荆王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道:“罗相公李相公不知我赵哲为人,萧计相你可是清楚的,赵哲做事,敢做敢当,拿得起,也放得下。既然输了,就没有苟且偷生的道理。我赵哲可以认输,但绝对不会认错。”
萧禹叹了一口气:“殿下,这些儿郎们,可惜了!”
赵哲道:“萧计相,你不在军中多年了,要是萧长卿在这里,就不会说这一句话,因为萧长卿为懂,而我,也懂,这场赌天下,我输了,但我终究还是给大宋留下了一些东西,三位,想要击败辽人,大宋就必得要进行彻底的军事改革,否则,以上四军的能力,辽人南下,我大宋必然亡国无疑。边军已经没有了,辽人也探得了我们的底细,等到辽人那边完成了新老交替,新君上位,为了巩因自己的权位,也为了立威,必然会拿我们大宋开刀的。这一点,三位不可不虑。”
“殿下!”罗颂再次上前想要开口说话。
赵哲却是挥手道:“三位相公,却请自去吧,你们都是被赵哲派人抓来为质的,官家想来也不会为难你们。”
赵哲站了起来,双手抱拳准备礼送三人离开,却突然看见城门方向,一队人迈步而出。
那人,赫然是当朝首辅夏诫。
“来人!”赵哲却是冷笑一声,道:“去告诉首辅,他想说什么,我已知道,我想做什么,他现在却未必明白,但我却希望他以后能明白,不然,也就枉为我大宋首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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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黄赴黄泉招旧部
我认输,但不认错!
赵哲一句话,便封死了所有的退路。
这个曾经在边地指挥了千军万马的王爷,性子也磨砺得如同边地的天气那般冷厉。
可以死,但必须昂着头去死。
想让他低下头颅承认错误然后再屈辱的去死,那是万万不行的。
以陶大勇为首的边军将领们一个一个的上前来与赵哲告别。
“诸位,今日随我赵哲最后一战,然后共赴黄泉,再聚于九幽之下,当与辽人再决雌雄。”赵哲拄刀坐于高台木椅之上,微笑地看着麾下将领。
“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陶大勇笑道:“殿下,末将去了。”
“末将去了!”
“末将去了!”
一名名边将走上前来,拱手与赵哲作别。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多余的动作。
这些人就像是在多年以前,在赵哲帐下听令之时一般无二,接了军令之后,行一军礼,道一声末将去了,便昂扬而去。
有些人回来了,有些人永远也没有再回来。
而这一次,终须是这些人在人世间最后一次领命了。
城楼之上,赵琐的目光落在了刚刚归来的萧禹、罗颂、李光等人的身上。三人亦无什么辩解,只是默默拱手行了一礼之后,便不再言声。
有些事情,根本就用不着解释。
终究不过是一场厉害得失罢了,城楼之上所有人都明白,以他们三人的资历、名望,官家并不会把他们怎么样?更何况,事过之后来清查的话,他们的确是被挟持而去,也并非荆王共谋。
今日这一场叛乱,被荆王扣押的官员,何止数百呢?
真要都当成了荆王同谋,只怕大宋朝廷,立时便就要瘫涣了。
赵琐的目光久久地落在萧禹的身上。
萧禹眼观鼻,鼻观心,静然而立。
良久,赵琐挥了挥手,崔昂带着一干班直出现在萧禹等人的面前。
萧禹猛然抬起头来,锐利的眼光盯着崔昂。
“萧兄勿忧!”崔昂微笑道:“总得是有些程序要走的,这是我御史中丞的职责。也不仅仅是萧兄,这一次陷入逆王之手的所有官员,都要被查上一查的,只要清白,自然便能无事。”
萧禹身材高大,比起崔昂来足足高了一个头,此刻却是俯身下望,道:“崔怀远,事情走到今日这个地步,你心中,可有半分后悔之处?”
崔昂嘴角抽搐了一下,脸色也狠戾起来:“萧兄此话我就不懂了,逆王反叛,与我何关?”
“人在做,天在看!”萧禹呸了一声:“举头三尺有神明,崔怀远,想要人不知鬼不觉,当真有可能吗?能瞒得一时,可瞒得一世吗?亏你还读了数十年的圣贤书,你,当真是枉披了一张人皮啊!”
“萧兄慎言!”崔昂脸皮涨紫:“眼下之时,你还是先顾顾你自己吧!来人,请萧计相去乌台歇息。”
刚刚从赵哲那里被放回来的一干三品以上的高官,立时便都被班直带走,去乌台待审。至于三品以下的官员,乌台那里可没有他们的位置,那些人,只能去大理寺或者刑部大牢里蹲着了。
只是不知这几个衙门,还有没有足够的官员来审理这些待讯的官员。
张超摧马上前,数十步外,便是陶大勇。
连匹马都没有的陶大勇拄着长枪叉腿而立,光着膀子的他,身上横七竖八满是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疤,新伤叠旧疤,层层叠叠,也不知到底受了多少伤。
他们没有骑兵了。
所有的骑兵,都由秦敏带出去了,只怕此刻尚在与完颜八哥等人缠斗。而现在他们面临着的,却是张超带领着的龙卫军骑兵。
“陶大勇,放下武器投降,张某保你妻儿无事!”张超怒喝道。
陶大勇仰天大笑,用力地顿了顿手中长枪,道:“太尉,今日事败,陶某一家自当随陶某一齐共赴黄泉,岂会留在这世上任人欺凌,此事,便不劳太尉你费心了。”
“堂堂大宋将军,举兵谋反,落到今日下场,更是连累定武军数千军兵,上万眷属,陶大勇,你心中可安?”张超举枪戟指对方,吼道。
陶大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踏前一步,道:“太尉,你可知我定武军共有多少人?”
张超愕然,定武军一军编制二千五百人,有的将领吃空额,便不足额,但也有的将军有钱,便养得多一些,但也绝不会超过三千人。
“定武军成军二十年,陶某是第八任统制。前七个统制,都死在疆场了。”陶大勇厉声道:“迄今为止,定武军一共有兵八万五千四百三十二人。可今日随着陶某一起起事的,不过二千七八五十一人,剩下的人,太尉可知哪里去了?”
张超一时瞠目不能答。
陶大勇接着道:“八万五千四百三十二人中战死疆场的二十年间一共六万三千七百三十五人,残疾退役者一万零一百五十五人,真正全须全尾的活下来能死于床榻的,还不到一万人。太尉,你可知道,死去的这些人,是他们的太爷爷、爷爷、叔伯、兄弟,太尉,你可知道,我们这些边军一辈接着一辈,一年接着一年的走上了疆场,为的就是守护大宋的边疆,为的就是捍卫大宋的安宁,可最后,我们得到了什么?”
张超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却是说不出什么。
陶大勇笑了起来:“我陶氏一族,二十年间,战死了三十七名男儿,我祖父、父亲,都是死在沙场之上的。像我这样的家族,边军之中你可知有多少?我定武军如是,信安军,广信军,安裕军何偿不是如此?”
“你陶氏数世忠心耿耿,到了你却反叛谋逆,你,就不怕辱没了祖宗颜面吗?”张超吼道。
“颜面?”陶大勇叹了一口气:“太尉,当真是力不能及,战死沙场也就罢了,就算是指挥使误,死得不值也便罢了,哪有百战百胜的将军,哪有十拿九稳的胜利呢?可是我们不该死在莫须有的指控之下,我们不该死在莫名其妙的冤案之中。”
张超闻言,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向城墙,城上,冠盖之下,赵琐那阴沉的面孔清晰可见。
“定武军上京,大家欢欣鼓舞,以为他们得到了无比的荣耀,从此将成为天子亲军,可是迎接我们的,不是荣耀,而是屈辱。一个个在沙场之上视敌人如无物的勇士,在这里便成了垃圾一般的存在,被人任意的侮辱。这难道就是我们该得到的吗?”
“信安军、广信军里的同袍死得不明不白,死后还背上骂名,也是他们奋斗数十年,死伤无数人的回报吗?”
“君之视臣为手足,则臣视君为腹心,君之视臣为犬马,则臣视君为国人,君之视臣为草芥,则臣视君为寇仇!”陶大勇再次重重地顿了顿手中带血长枪,大声道:“太尉当比我等这些鲁莽之辈更晓得这些道理。”
张超叹了一口气:“张某只晓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望,子不得不亡。陶大勇,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陶大勇回顾左右数名将领,笑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太尉,上四军这些兵众,恕我直言,就是一堆垃圾,如果辽人打来,太尉想靠着这些人去抵御辽人的话,那大宋只怕要亡国无日了。今日我等既然必死无疑,那就让朝廷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武勇之师。太尉,你可做好准备了?昔日萧长卿十骑挑落上四军百名骑兵,今日陶某两千边军挑一挑五万上四军。”
“狂妄!”
“找死!”
张超还没有说话,身后曲珍、黄淳等一般上四军高将领倒是勃然大怒,纷纷出言喝斥。
陶大勇却是理都懒得理他们。
手中带血长枪高高举起。
随着他举起长枪,身后,两千边军同时举起手中刀枪。
哈!
一声呐喊,声震九天,万人色变。
陶大勇长枪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身后两千边军的阵容旋即变阵,形成了三个锥形攻击阵容。
长枪前指,三个锥形阵容缓缓向前推进。
低沉的鼓点伴随着低低的战歌吟唱之声,边军士卒踏着阵齐的步伐,无视前方的金戈铁马,齐唰唰地向前压前。
张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高高地举起了手中佩刀。
猛然落下。
城上,张城厉声喝道:“放箭!”
无数羽箭脱弦而出,几乎遮盖住了天空。
箭雨的掩护之下,上千骑兵纵马向前,曲珍黄淳为首的这些上四军高级将领一来是感受到了对方满满的鄙视而愤怒,二来也是为了在官家面前好好地露一露脸面,证实自己并不是垃枫叶,此刻都是奋勇争先,率先出击。
当然,对方没有骑兵。
战马冲入到了边军士卒之中。
起先数步,势如破竹。
超过十步,立时便举步维艰。
他们以为边军士卒在面对战马的狂暴冲锋一定会左右躲闪,这样他们就有了一条道路,然后他们便能骑在马上肆意砍杀左右的这些边军士卒。
岂料这些士卒不避不退。
有士卒支起了长枪,双手握枪,身体前弓,坐等那些骑兵硬生生地撞向那支楞起的长矛。
有的边军士卒拔刀贴地而来,刀刃向外,猛劈向战马的四蹄。
鲜血喷贱,人仰马翻。
千余骑兵向前不过十余步,竟是再也前进不得。
然后便是马上骑兵被地上步卒刀砍枪戳,如同下饺子一般落下马来。
便是如曲珍黄淳这样的还有几他本领的人,也只能是自保而已。
上四军骑兵冲锋,交接片刻,居然被陶大勇指挥下的边军步卒给反推了回来。
这让城头之上观战的赵琐夏诫等人的脸色更是阴沉了几分。
而陈规,好像要杀人的眼光不是落在城下的战场之上,而是隔一会儿就要在崔昂的脸上扫上一扫。
王八蛋的崔昂,如此强悍的边军,如此善战的边军,竟然生生地让他在河北路上全都给挥霍了。数万边军啊,如今还剩下多少?
哪里还有剩下的!
陈规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还没有死的边军都在这里呢!
而他们马上就要死了。
他们再骁勇,也只有两千余人,被困在内城前广场这方寸之地,终究逃不过失败二字。
陈规的目光再次转向了一边,落在了卢本安的身上。
这员辽国大将,看得极是认真,只是嘴角的笑意,再怎么掩藏也是掩饰不住。
这里每死一个人,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因为这代表着在以后的宋辽大战之中,辽人的好汉,指不定就会少死一个。
张超并不为眼前边军的一时得势而有半分的动容,对于他来说,眼前的这场战斗,根本就不能称其为战争,在这样的状况之下,陶大勇之辈,只不过是附隅顽抗,他们能争取的,只不过是顽抗的时间更长一些而已。
指挥旗摇头,一支又一支的上四军部众从不同的方向之上压了上去。
每一次的出击,都是重重地击打在边军露出来的破绽之上。
边军的数量在迅速的减少。
可是上四军的伤亡,更加的让人触目惊心。
今日边军不愿逃。
今日上四军不敢逃。
可以说,今日的上四军所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已经远远地超出了他们的平均水平。
这,或许就是陶大勇这些人留给大宋最后的礼物。
厮杀。
不停地厮杀!
鲜血在内城之前,汇集成了一道道的小溪,染红了青石地板,然后再沽沽地向着远处流去。
最后的边军被挤压到了荆王所立的高台之前。
伤痕累累的边军将士们紧紧地围住了高台。
那上面,是他们认可的领袖。
赵哲长身而起。
手一伸,身边的洪原,立时便递过来一个火把。
“将士们,与吾共赴黄泉去吧!”赵哲纵身大笑,手执火把,绕台而走,所过之处,火光立时便熊熊而起,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将这木制高台浇满了油脂。
“吾等为王开路!”一名在刚刚的战斗失去一臂的边军将领高声怒吼,随即横刀与颈,用力一勒,血喷溅而出,火头猛然向上窜起,将领的身体,向后仰躺在了火堆之中。
“为王开路!”一名又一名的边军士卒伏刀自裁,尸体一个接着一个地倒在了高台周边。
陶大勇手持长枪,淡然走在火光之中,似乎那火光炙烤的不是他的身体。
他走到了赵哲的跟前。
赵哲此时已经重新坐到了椅子之上。
陶大勇盘膝而坐,横枪于膝上。在另一侧,洪原却是掏出一把短匕,笑道:“我可没有陶将军的勇气,我怕疼,便先走了。”
赵哲点头,洪原哧的一声将匕首插进心房,直至没柄,随即头往下一垂,去得无声无息。
火光愈来愈大。
张超瞪大了眼睛,看着在火光之中赵哲、陶大勇等人。
他知道,今日这一幕,定然会成为许多人一生的梦厣。
也会成为他张超一生心中过不去的坎儿。
70
第二百九十九章:归去
荆王府正堂。
门外,赶来的士卒却是望大门而兴叹。
因为大火已经将门完全封闭,冲天而起的火苗,一直喷到了屋梁之上,这使得它完全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炬。
一身盛装的荆王妃端坐于正堂,双手扶着椅背,跟平时一样的雍容华贵,脸色平静。
而在她身前,地上却是横七竖八地倒了好些人。
都是女人,孩子。
他们是荆王的侍妾,荆王的儿女。
一个面孔朝外的最多十余岁的女孩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她的嘴角,鼻子里都能看到鲜血流过的痕迹。
这些人,都是服毒而亡的。
火越来越大,直至将所有人的视线完全遮挡。
来自宫中的太监权桧惊骇地看着这一幕,他本来是奉命赶到荆王府来捉拿荆王家眷的。
完全没有想到,会看到这一幕。
都说荆王妃与荆王一样的性子,都是那种宁折不弯,宁死不辱性格,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其实荆王即便造反,他本人身也不会死的。
大宋以孝治天下,子女对父母要孝,但反过来,父母也需要表现出对儿女的疼爱。
以现在这位官家的性子,又怎么会让史书之上出现自己杀子这样的描写呢?
失败了的荆王,最大的可能,便是被放逐到江南某个风景秀丽的寺院之中读经抄经,终其一生再也不能踏出寺苗而已。
他照样可以和他的家人生活在一起。
虽然荣华富贵不在,虽然会清苦一些,但也只是相对于他过去的生活而言,真要说起来,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他们的日子,也不是一般的百姓能比的。
权桧负责专门处理这些事情,江南四百八十寺,如今在里头念经的皇家血脉可为数不少呢!
可没有想到,荆王一把火把自己烧死了。
现在,荆王妃更是一把火把荆王的女人,儿女统统都带走了。
就那个面孔朝外的女娃娃,权桧却也是认得的。
那是荆王的一个侍妾生的,聪明伶俐,一张巧嘴最会讨人喜欢,便是官家也对其极为欣赏的,如今,却再也容颜不再了。
不是一家人,当真是不进一家门啊!
死了,全都死了!
权桧在大火封门的那一霎那,还是踮着脚跟数清了屋子里的人。
也不知荆王府使了什么手段,这火势居然如此之大,根本就救无可救,现在,也只有等到火完全熄灭之后再去清点了。
不过到时候还能清点出什么来,可就说不准了。
荆王府后院一处毫不起眼的小屋子内,王柱瞪大了眼睛,紧紧地捂住一个孩子的嘴巴,让他不至于哭出声来。
那孩子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落在了王柱的手上。
他叫赵飒。
今年只有七岁,是荆王最小的一个儿子。
在那厅堂之中,也有一个和他身量差不多大小的尸体。
在王柱送回来失败的消息之后,荆王妃便把这个孩子交到了王柱的手中。
“把他送到萧长卿手里。”荆王妃一齐交给王柱的,还有这孩子的玉碟以及一些文书,甚至还有荆王妃的一封亲笔信。
火势愈来愈大,耳边亦传来了有人靠近这里的声音,王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将七岁的赵飒背在背上,牢牢捆住,然后掀开了屋里的一块石板,石板之下,是一条地道,这条地道通往汴梁城中那横七竖八犹如迷宫一般的地下水道。
站在地道之中,股股臭气扑鼻而来,王柱小心地掩好石板,然后淌着没过小腿的污水,一步一步地向着远方而去。
布满尸体的街道之上,秦敏有些艰难地撑着刀从地上爬了起来,在他的对面,完颜八哥也正以手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完颜八哥的伤比秦敏的伤要重一些。
肚子上捅了一刀,即便有甲胄的保护,这一刀下去,也让完颜八哥旋即失去了战斗力。
这倒不是因为完颜八哥比秦敏差了多少。
而是因为最后时刻,秦敏突然之间犹如鬼神附体,骤然之间气力大增,一下子便重创了秦敏,当然,秦敏也不好受,完颜八哥最后的反击,也让他一条腿完全失去了知觉。
完颜八哥并不知道,两人在争斗到关键的时刻,秦敏看到了内城方向那冲天而起的火势,看到了那滚滚的浓烟。
他知道,失败了。
所有的一切苦心孤诣,全都失败了。
荆王的失败,意味着他秦敏将再也没有机会替父亲报仇,没有机会洗刷冤曲,也意味着最后遗留下来的这批边军们最终的下场。
他悲愤交加。
他狂性大发。
他不再有丝毫顾忌自己的生命。
他向着完颜八哥发起了疯狂的攻击。
招招要人命。
招招不要自己的命。
完颜八哥就不太一样了。
他可没有为宋皇卖命的心思。
他追着秦敏,只不过是因为这家伙在白沟驿杀死了他太多的部属,甚至让他也险些命丧拒马河。
而且秦敏没什么可顾忌报,他完颜八哥可还是一部之长。眼看着耶律俊步步高升,只差一步就会成为辽国大皇帝了,而自己这个忠心耿耿追随他的人,必然会得到丰厚的报酬,当然就更没有心思与对方拼命了。
可惜的是,你越是不想死,死亡就越想要追着你。
看着提刀向自己走来的一脸狰狞的秦敏,完颜八哥拼命挣扎了几下,终于是无力起身,更无力提刀,不由长叹一声放弃了挣扎,瞪大眼睛看着向他走来的秦敏。
空气之中响起了一声箭鸣。
叮的一声,秦敏挥刀打飞了一支利箭,又恨恨地看了一眼不远处飞奔而来的几骑人马,猛然转身,拖着一条伤腿,转过了街角。
等到那几名骑士赶来的时候,秦敏已经失去了踪迹。
周鹤站在一户民房的屋顶之上,凝视着内城方向冲天而起的火焰、浓烟,又转头看看荆王府方向上的同样的场景,眼泪不自觉地便滑落了下来。
在屋顶之上站了良久,他转身下楼,走出了这间民居,沿着一条小巷子,转弯抹角的走向他这段时间曾多次去过的地方。
此刻汴梁城中虽然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局面当中,但所有的军队,基本上都去内城那边围剿叛军了,剩下不多的一部分人也只能死守交通要道和各处城门,这使得汴梁城中处于一个极其奇怪的状态之下。
家家户户关紧了门窗,不知有多少人躲在床底之下瑟瑟发抖。
周鹤径直走到了一幢房子的后门处,伸手一推,房门应声而开,他熟门熟路的向内里走去。
两个彪形大汉守在楼梯口,看到周鹤进来,点了点头。
周鹤爬上了楼梯,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窗口,正凭栏品酒的林平。
嘴里呷着一口酒,林平冲着周鹤招了招手,道:“来,快来看看这难得一见的盛景。”
“我已经看过了,看了好一会儿!”周鹤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看起来,荆王已经失败了。”林平笑道:“嗯,张超在军中的号召力,还是挺惊人的,此人的武略水平,也是上上之选,以后我大辽南下的话,这个人要是能尽早除去为最好。赵哲一去,此人差不多就是宋国最后一个在战略战术之上都有着极高造诣的家伙了。”
“你忘了还有西军萧长卿!”周鹤道。
“嘿嘿,萧长卿嘛,此事过后,他不见得是我们的敌人,说不定以后还是我们的朋友呐!”林平笑道:“来来来,喝上一杯,这一次,你可也是立了大功的,要是没有你,这数千边军怎么能到汴梁来?没有你的串连,陶大通这些人又怎么能聚集到荆王的身边从而摧生荆王的野心呢?”
周鹤悲伤地看着远处的浓烟:“我本来以为荆王殿下能获胜的。”
林平转过头,看向了周鹤:“你还瞒了我不少的东西,比方说你们派去刺杀张超的那些人。差一点点就得手了呐。周鹤,你能告放我,你们用得是什么东西吗?居然有如此大的威力?连郡王都受了不轻的伤?”
周鹤脸上露出笑容,“我自然是弄到了一些这个东西的,林先生,你看,就是这个玩意儿!”
周鹤伸手入怀。
但他掏出来的,却是一把明晃晃的短匕。
在林平有些惊愕的眼光之中,周鹤挥刀扑向林平,狠狠地一刀便扎向林平的胸膛。
“狗贼,我杀了你!”
林平猛地向后平平地躺了下去。哧啦一声,这一刀剖开了林平的衣裳,露出了内里的肌肤,一条红线自两乳之间一直到肚脐,林平刚刚反应稍慢,已是被开膛破肚了。
楼梯口的另一个大汉见状大吃一惊,吼叫一声便扑了过来。
周鹤揉身而上,手中匕首连二接三地乱扎乱砍,嘴里胡胡乱叫。
不过林平可不是一般的书生,既然避过了第一击,后面的对他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影响了,反倒是周鹤虽然长在军旅,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书生。
林平一个翻滚已是到了一侧,躺在地上并不起身,一个弹腿便将周鹤扫到在地,不等周鹤爬起来,扑过来的大汉已是一刀下去,将周鹤硬生生地钉在了楼板之上。
林平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裳,俯身看着被钉在地板上的周鹤。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已经成功了,接下来,你可以跟着我回大辽,与你的家人团聚,你是一个聪明人,亦有能力,到了大辽,用不了多长时间,便可以过得很好。”
周鹤咳嗽着,血一股股的从嘴里涌出来,“我,我没脸去见我的家人,我的孩子。难道我能告诉他们,我的荣华富贵是用出卖兄弟们得到的吗?我的孩子,不能没了骄傲。”
“你这一死,你的家人,可就没什么好日子过了!”林平一掀眉毛,道。“凭你今日想要刺杀我,回去之后,我便能狠狠地报复他们,让他们一辈子都当牛做马,你信不信?”
周鹤眨巴着眼睛看着他,道:“你不会,你是一个骄傲的人。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全部都做到了,善待他们,是你该给我的报酬,至于今日我杀你,那是另外一码事。”
林平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你错了,我可没有这么大度。不过看在你这么看得起我的份儿上,等我回去之后,还是会赏你的儿子一个官儿做,并且告诉他,你被宋国的皇帝千万万剐了!你儿子我见过,虽然年纪还不大,但书读得不错,以后会成为我一个不错的帮手的。”
听着林平的话,周鹤的双眼,渐渐地失去了光彩。
周鹤死了,看着周鹤的尸体,林平的脸上却慢慢地失去了笑容。
“这个傻瓜!”大汉拔出了刀子,在周鹤的身上擦干了血迹,还刀入鞘,摇遥头,甚是不理解周鹤。
“你很瞧不起他吗?”林平吐出了一口浊气。
大汉点了点头:“大丈夫做事,就该干净利落,像他这样拖泥带水的,让人看着也着急。瞻前顾后,蛇鼠两端,再好的事情也让他们做得看不得了。”
“我倒是挺理解他的。”林平拍了拍大汉的肩膀:“你啊,不读书,有时候不理解读书人的心事。这人啊,既想当个忠臣,又想当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可现实却偏偏让他不如意,只能让他去选一样。他不得不选,可之后,内心却又偏受煎熬。”
大汉不以为然。
“将军,在我看来,这家伙却是既负了兄弟,又负了家人,简直一无是处。他以为如此便能让被他出卖的兄弟原谅他吗?要是我,绝不会愿意原意他,即便是在阴曹地府,也照样拔刀斩了他。”
林平笑了起来:“你呀,就是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呢,事情没落到自己身上,谁都可以挺着胸膛梗着脖子说几句,可真身临其境了,只怕做出的选择也大同小异。有句话你记好了,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算了,死了就死了,没啥可说的了,准备一下,咱们得找机会出城去。接下来城中肯定要大索,咱们现在这身份,被人发现了,可不大妙。”
“正好可以去与郡王会合。”大汉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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