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不想沾因果
“你来了,我也就放心了!”花厅之中,夏诫看着对面端坐着的张超,笑着道:“这些日子,我可真是吃不好睡不好啊,一闭眼睛,可就是辽人兵临城下的场面。”
张超打了一个哈哈:“夏公太自谦了,你的胆气,我可是知道的。”
夏诫叹了一口气:“此一时也彼一时,现在年纪大了,胆子却是愈发的小了。而且太尉,也不瞒你说,现在整个河北路,用人心惶惶来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啊!”
张超沉吟了片刻,道:“你说得是崔枢密斩杀信安军统制秦宽、安肃军统制郑裕一事?”
夏诫点了点头:“很惭愧,在这事情之上,我没有能阻止得了他。秦宽、郑裕之死,弄得人人自危,军心士气可谓一蹶不振,现在倒好,崔昂屁事儿不管了,倒是把这一摊子甩到了我的身上,要不是太尉你过来,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张超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崔昂的问题,显然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作为一名武人,哪怕现在位列横班,人人见他都要称他一声太尉,他也不愿意掺合进去。
而且崔昂现在的所作所为,摆明了车驾是要把一位亲王往泥坑里拖,这样的心术和胆量,张超自愧不如,就更加地不想理会此事了。
“朝廷在这样的紧急时刻,任命您为河北路安抚使,那自然是相信您能够力挽狂澜。”张超捧了对方一句,“区区小事,想来夏公早有办法应对了。”
“太尉没来的时候,我还真没有太好的法子。”夏诫笑了起来:“不过太尉一来,这法子就多起来了。太尉可是我的腰胆啊,没有你来给我撑腰,我什么也做不了。”
“夏公言重了!”张超连连摆手道。
“真没有言过其实!”夏诫认真地道:“我虽然在河北路时日不短,但对于军事,实在是不擅长,也不清楚。而现在下面各路军将,也是心怀疑虑,有崔昂的前车之鉴,大家心里都害怕啊!”
张超微微一笑,夏诫话里有话,这是在指责崔昂先前瞎指挥,害了信安四军,然后又栽赃陷害,杀人灭口一系列事情呢!
“太尉一来,自然是要将军事上的事情都抓起来,你在内行,在军中一向威名素著,下头的各路军将自然是服气的。”夏诫道:“所以太尉,这军事上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我在后头为你站台,武器、辎重、粮草、人工,但凡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做这些事情,我却是轻车熟路,可以信手拈来。”
这便是将整个河北路的军事指挥权拱手相让了,这对于张超来说,自然是大好事一件。在来的路上,他正在害怕夏诫想与他争指挥权了。
夏诫现在是河北路安抚使,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哪怕自己是奉诏而来也改变不了这个现实,要是这位在河北窝了太久的新任安抚使也想染指军事的话,自己还真不好办。
现在好了,自己可以放手施为了,有这夏诫这尊大神撑腰,自己在河北路上说得话,就不会被打半点折扣了。
这是击败辽人的最基本的要求啊!
只要将帅同心,接下来的仗就好打了。
别看河北现在看起来一团糟,其实整个军事实力,并没有遭受到致命的打击,基本盘面也还在。在夏诫从崔昂手中接手了安抚使一职之后,他下达的第一道命令就是集结河北路上所有的兵马向着大名府汇集。
看起来是这位新安抚使胆小怕事,要集结重兵来保护自己,但却是有效地保存了河北路上的实力,早先崔昂的盲目自信,使得河北路上的各路军队,基本上处于一个各自为战的情况之下,碰上了蓄谋已久的辽人,焉有不败之理?
现在看起来河北路上兵败如山倒,大片国土面积沦丧,但各路兵马,却都保存了下来,汇集到了大名府之后,重新武装,重振士气,然后发动反攻,这才是正理。
夏诫虽然自称不懂军事,但这个人在战略层面之上,绝对是不差的,他所说的不懂军事,只不过是在具体的军务之上以及临场的指挥之上。
有了他先前所做的这些工作,张超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而河北各路军马,有了张超这位太尉来作为定海神针,也就不会再军心涣散了。
“进城的时候,看到了城墙之上悬挂的头颅!”张超斟酌着道:“某以为,还是取下吧!秦宽也好,郑裕也罢,都是宿将,在河北路上也是有名头的,挂在哪里,让来到大名府的各路官兵看到了,只怕不是震慑而是有唇亡齿寒之感。更何况,我听说秦宽的儿子秦敏更是战死在白沟驿......”
夏诫闻言,笑道:“太尉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早先我不是顾忌着崔枢密的脸面吗?你说说,我刚刚从他手里接过安抚使之职,便将秦宽这些人的头颅撤下来,这岂不是摆明着要替他们翻案吗?那崔枢密只怕不会与我干休!来人,传令下去,将秦宽等的头颅取下来,还给他们的家人!”
张超愕然半晌,而侍立在张超身后的张诚更是咽了一口唾沫。
被夏诫坑了一把!张超心中暗自叫苦,不过现在嘛,也由不得他后悔了。这事儿有好处也有坏处,坏处是崔昂肯定会记恨于他,以后说不定就要生出事端来。好处嘛,就是下头兵将知道是因为自己,秦宽等人能够免了这样的屈辱,对于收拢军心也是有好处的。
两相一比较,崔昂的记恨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信安军、安肃军、广信军还有保定军这都是边军劲旅!”张超道:“虽然吃了大败仗,但总还有不少人幸存下来吧?”
“太尉还想用他们?”夏诫却是连连摇头,心知张超既然给了这些人一个大人情,便想把这些人都收起来作为己用。“我劝太尉别作此想了。”
“这是为何?”
张超眯起了眼睛,他带来的人并不多,而且自己的这些家将跟自己一样,也是多年未上战场了,这些人如果能收拢起来,便是一股强悍的力量。
他是见识过广锐军萧定的那些手下的,信安军这四支边军,纵然比不上广锐军,但就算差上一个档次,也绝对比一般的人要强啊!
“太尉!”夏诫压低了声音,道:“这四支军队残存下来的军官,已经被崔特使给一网打尽了。现在这些人已经被作为证据或者证人押送京城了!这四支军队倒的确琮有数百人逃了回来,但现在,我却是不敢用了。只是将他们拘押着。”
张超心中一跳:“证人?证据?”
“太尉自京中来,难不成就没有听说过什么吗?”夏诫道。
张超恍然明白过来,心中悚然一惊。崔昂现在正在扯某一位下水,而这些边军正是那一位的嫡系下属,这个时候如果自己将这些人全都给收拢了起来,只怕到时候会有许多的关碍,虽然自己倒不见得就怕了,但有些麻烦,自然是有不如无。有了这一切,那些人再勇猛,也是不能用了。
“多谢夏公提醒,这事儿,是我孟浪了!”他拱手道。“但拘押着也不是事儿,久了,只怕会生乱子!”
“我也正头痛着。”夏诫道:“没有人敢要他们,接下来我准备给他们一些遣散费,就此解散,这些人没了军官,也就没有了领头的,倒也闹不起来。”
“也只能这样了,可惜了一些好汉!”张超叹道。
“太尉来了,以后这样的好汉只怕要多如天上的繁星,倒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太尉,河北路的安危,就拜托你了!”夏诫笑着端起了茶碗,轻轻地喝了一口。
“有安抚使替某撑腰,张某有信心打得那不可一世的耶律俊满头是包!”张超笑着站起来,这一次的会面,比他想象的还要好一些。夏诫,果然是一个八面玲珑而且心思细腻的老大人,更重要的是,他很清楚自己的长处和短处,与这样的上司相处,还是很愉快的。
他不嫉妒下属立功,也不怕下属崭露头角,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送走了张超,夏诫也是松了一口气。
自己重新拿下了安抚使一职,而张超的到来,又让河北路接下来的保卫战的最后一块拼图也完整了,剩下的事情,只需按步就班即可。
辽人有可能打到大名府来,但也仅此而已了,想要再向前走,那可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更何况,从各处汇集起来的情报,充分表明了辽军的攻击已经出现颓势了。
“学士!”徐宏从外面急步而来。
一看他那模样,夏诫就知道有事。
“长生,又出了什么事?”他皱起了眉头。
崔昂当政的时候,他巴不得下头多出一些事,现在嘛,那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有人通过一些不正当的手段,办了不少的路引和身份证明。”徐宏道。
“这些人的身份有很大的问题吗?”夏诫一听就知道不简单,像这样通过贿赂或者其它的不正当手段获得身份的事情,一直都存在着,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如果连徐宏都知道了而且还拿到自己面前来说,事情就绝对小不了:“是谁?”
“也是偶然发现的。”徐宏道:“办这事的人,是秦宽以前身边最得用的一位幕僚。”
夏诫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还有呢?”他知道徐宏办事,这事儿肯定还有下文。
“因为办的路引有些多,光是在一处,便有十好几份,所以我就让人跟着去查了一下,结果让我大吃了一惊,您猜去跟踪的人发现了谁?”
不等夏诫出言,徐宏已经接着道:“是秦敏,秦宽的儿子,传言在白沟驿战死的秦敏。”
夏诫端起茶来喝了一口,不动声色地问道:“还有呢?”
“发现了秦敏,我自然是吃惊不小,然后顺着这条线摸下去,却有了更大的发现,秦敏的周围,聚集了四军的不少人。”
徐宏所说的四军,自然便是指被崔昂收拾了的那四支边军了。
“秦敏既然没死,按道理来说,他应当是要回来报道的,现在他不回来,是想干什么?”夏诫慢条斯理的道。
“他当然不会回来,只怕一回来,崔枢密又要对他下手了!”徐宏道。
“那能猜出秦敏想干什么吗?”
“以我看来,只怕这秦敏是想要去京中告状!”徐宏道:“这也是他们要弄这些路引和身份的原因所在。他们原本的身份,是走不出去的。秦宽他们的死,终究是......”
将杯子里的茶一口气喝完,夏诫道:“这件事情,不必理会,告诉查这件事情的人,把这事儿给我烂在肚子里。”
徐宏一惊道:“学士,真要让秦敏去了汴梁,闹将起来,学士脸上也无光......”
“我有什么无光的!”夏诫哼了一声:“真无光,那也是某人脸上无光。”
“学士,这件事,可是牵扯到荆王,姓崔的那一个,为了保全自己,可是在往死里坑荆王,我们何必插足其中?”
“谁说我们插足其中了!”夏诫悠悠地道:“我们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件事情。秦敏他们真去了汴梁,做出什么事来,与我们有什么相关?”
徐宏沉默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他已经明白了夏诫的心意。
荆王在河北多年,与夏诫终究还是有些情谊的,或者夏诫在内心深处,更希望荆王赵哲获得胜利吧?现在赵哲处于绝对的下风,夏诫是想帮一帮的。
想想也是,夏诫与楚王可是什么交情都没有。
“被拘役的那些军士,多给一些遣散费,让他们卸甲归田吧!”夏诫挥挥手:“这件事情我已经跟张太尉说了,你来筹经费,然后送给张太尉,让他经手办理,我们就不沾了!”
“明白!”徐宏点头道。
帮忙是可以的,但能不沾因果,就不要沾因果。
反正学士也不需要这些事情来讨好某些人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狠辣
如果说现在谁是大名府中最失意的人,那一定是非崔昂莫属了。
当然,这得把那些死了的人排除在外,因为他们已经不存在失意这个问题了,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谈失意或者得意。
半个月前,他还是河北路安抚使,主管着河北路上二十几个州以及十几个军的禁军,无数人的荣华富贵前途命运都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而现在,他变成了与辽人谈判的特使。
地位自然是一落千丈。
现在辽人咄咄逼人,两路兵马正向着大名府合围而来,现在自然不是谈判的时候,只有在双方再大打一场,确认谁也占不到什么便宜,战争的节奏再一次回到以前的僵持的阶段的时候,双方才会坐到谈判桌上。
夏诫接任了安抚使,但夏诫在大名府有他自己的府邸,而且那座府邸夏诫经营了多年,住得自在舒坦,自然不会搬到安抚使府来。
但这并不代表崔昂就还可以住到这里,所以在接到诏命的第二天,崔昂就很自觉地搬出了安抚使府,带着一帮子人,住到了官驿之中。
安抚使是本地的最高长官,而谈判特使,就变成了临时差遣,他当然只能住官驿了。
崔昂现在的日子是相当的不好过。
这一点,他的儿子崔瑾可谓是体会最深。
崔昂当不成安抚使了,他当然也不可能是安抚使府管勾机宜文字了。在他还是安抚使衙内,管勾机宜文字的时候,在这大名府中的公子哥儿们,自然就以他为首。抛开这一层,光是管色机宜文字这个官,也足以让大名府绝大部分的官员在他的面前低下头颅。
可现在呢?
他几乎已经成了众人避之不及的对象。
远远的看到他,过去那些着力巴结的他的人,无不是远远的避开。这还算是厚道的,更有一些人,当面就冷嘲热讽的,似乎算准了他老子和他,一定会倒霉到底了。
崔瑾算是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世态炎凉。
当然,这还算是勉强能忍受的,只要心理足够强大就好了,但另一种,却让人很痛苦了。那就是来自普罗大众的压力。
比方说,刚刚崔瑾走进大门的时候,隔着院墙外头突然就飞进来一物,要不是崔瑾闪得快,就直接打在了身上,而那包东西落在地上啪的一声散开,竟然是一包粪便,落在地上溅散开来,恶臭四溢。
“你们是死人吗?”崔瑾大怒,冲着守在驿馆门口的几名士兵咆哮着。
士兵冲了出去,便马上又走了回来。
“外头这么多人,委实是不知道谁干的?”为首的士兵道,“公子刚刚从外头进来,知道这条街一向是很热闹的。”
崔瑾瞅了对方半晌,脸色虽然还是难看,但还是点了点头,“劳烦了。”
现在不比以往,这些守门的兵丁还是不要得罪的好,要不然夜深人静他们放几个人进来,那可就惨了。
整个驿馆现在就只住着崔昂这一行人。
“大人!”走进驿馆,爬到二楼,进到父亲的房间,崔瑾一眼便看到父亲站在窗口,想必刚才那一幕,都被父亲看在眼中。“也不知是儿子在外头得罪了谁,想要整我呢!”
崔昂嘿嘿一笑,“你用不着宽慰我,官场之上,起起落落,别人捧高踩低,都是正常的,你爹这一辈子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这样的事情,要是这么脆弱,还有现在的知枢密院事崔昂吗?”
崔瑾吐出一口气,看起来父亲的心态还不错。
“你刚刚应对的不错。这一趟出来,你倒是历练出来了。”崔昂笑着道:“现在我们落难,别看门口那几个小兵,想要为难我们,也多得是法子呢!”
“是!”
“回头你多拿些银钱,重重地赏赐这些人,我们在这里,还要住很长时间呢!”崔昂道:“笼络好他们,只有好处。”
“回头我就让人去办!”
“你自己亲自去!”崔昂道。
“是,儿子亲自去。”
崔昂点点头,踱了回去,坐在桌边,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茶,道:“张超到了大名府,也去见了夏诫了,你打听到了什么?”
“听说夏诫将军事指挥权完全交给了张超,他自己承诺为张超做好后勤工作!”崔瑾道:“看起来他们已经达成了协议了。”
“关于信安军秦宽等人,张超有什么说法?”
“儿子仔细打听了。”崔瑾道:“张超要求把秦宽等人的首级取下来归还给秦氏家人,别的事情,都没有说!”
“张超和夏诫都是聪明人。”崔昂有些失望,“没有沾这趟浑水,要是他们也踩进去了,那就更好了。”
崔瑾咽了一口唾沫,有些艰难地道:“大人,那一位毕竟是亲王,我们这一次这么做,可就完全没有给自己留下余地,一旦失败,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崔昂看了次子一眼,冷笑道:“你以为,现在我们的境遇,离死无葬身之地还远吗?说起来,我现在还真有些后悔,没有听秦宽的话,要是按他的那一套来,或许事情还真不一样。可既然没有按他的那一套做,而且我又失败了,那秦宽他们,就只有死。”
崔瑾默然点头。
“而且光是死,也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因为朝中不是没有熟知兵事之人,像荆王,张超这些人,只要一看军报,一看那些来往的公文,立时就能判断出事情的大概出来,所以到最后,罪责还是要落到为父头上,甚至还要加上一个妄杀忠良的罪名来。”崔昂冷笑道:“所以,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将这潭水彻底搅浑,将事情往大里做,大到一定程度,这一次我在军事之上的失败,反而就是小事了。”
“所以必须要说荆王勾结边军,图谋不轨?”崔瑾低声道。
“他勾结边军不需要我陷害,那些他与边军将领的来往信件可是实实在在,不是我瞎编的,我只不过往里多加了几封而已。”崔昂狞笑起来。他加进去的那几封,才是真正要命的,虽然用词隐讳,但只要读了那些信的人,毫无疑问都会认为荆王的确想做点什么。
“这一次,是跟荆王结下死仇了!”崔瑾跌坐在椅子上,看着崔昂道:“大人,就算是如此,官家也不会杀了荆王的。”
“那又怎么样呢?一个背上了谋逆罪名的亲王,对我还有什么威胁呢?”崔昂道。“你是不是心中不以为然,觉得为父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崔瑾低下头沉默不语。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崔昂冷哼了一声:“要是你和你哥哥,但凡有那么一个争气一些,能够考上进士,有一个正经的出身,我又何必如此做?这一次找失败了,了不起便是辞官回家,国朝前前后后与辽人作战,打了败仗的人还少了?可是你们兄弟俩不争气啊!我这要是一倒,只怕立刻就会有人落井下石,把你们兄弟两人也打落尘埃,没有了我,你们又没有一个正经的出身,以后崔家怎么办?我告诉你,没有了权势的支撑,我们崔家倒下,或者就只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更短。更何况,现在还有人把与辽人谈判这个恶心的差使塞到了我手里。”
“如果能与辽人谈好了,未尝不是一件功劳。”崔瑾道。
崔昂笑了起来:“你可真是天真啊!夏诫的打算,现在你还没有看清楚吗?集结所有兵力到大名府周边,与耶律俊打上一场,只要能够守住大名府,肯定就会谈判,但这一次的谈判,必然会是一场城下之盟,谁去谈判,谁在会盟书上签字,谁就必然在背上这个骂名为世人所唾骂!”
崔瑾大惊:“大人,现在我们还可以辞职归乡,不当这个谈判特使。”
崔昂苦笑:“现在你父亲是待罪之声,要将功赎罪,怎么能够辞职?此时辞职,只会更让官家厌恶,连一个勇于任事的评价都讨不到了,所以即便如此,我也要去谈。”
崔瑾的眼睛顿时就红了。
“这也是我一力要扳倒荆王的原因所在啊!”崔昂道:“当下官家,我们是指望不上了,我让他丢了脸。所以我必须要讨好下一任的官家啊!你认为荆王会容得下我吗?他容不下的。所以我要扳倒他,捧楚王上去。楚王一直想要扳倒荆王,但却无处下嘴,而且他也不想落人口实,这一次我把刀子送到了他的手里。他接过了这把刀子,就会承我的情。即便这个情面,他不卖给我,将来也会卖给你或者你的哥哥。二郎啊,你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我明白了!”崔瑾点了点头。
“这一次押送信安军等四军那些谋逆军官的任务,我会替你讨来。”崔昂笑道:“今天晚上要为张超举办欢迎宴会,我也在邀请之列。有了这个任务,你就可以借机回京避开接下来的战事,也避开了战后与辽人谈判的事情,这个骂名,也就不会波及到你了。而你回京之后,要想办法见到楚王。”
“夏诫会把这个事情交给我来办?”崔瑾有些怀疑。
“他巴不得!”崔昂冷笑:“他自恃身份,不肯掺合到这件事情当中去,更不屑于在现在向某位王子示好,而且这件事在他看来,也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我出头接下,他高兴还不及呢!彼之砒霜,我之蜜糖啊!”
“大人,我们会胜利吗?”崔瑾很是担心,原本他爹地位超然,是不必介入这样的事情当中去的,可现在,却不得不踏进去,有些东西,你一旦沾染了,可就再擦洗不干净了。
“这是我们崔家现在唯一的出路。”崔昂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如果还有别的路,我岂会做这样的事情。”
是啊,这样的事情!
一件沾染了无数无辜者鲜血的事情,一旦这件事情做实了,还会有更多的人,倒在这个血肉磨盘里。
周鹤钻进了一间低矮的茅房之中,这里,是大名府的贫民窟,也是大名府数十万人口之中最贫穷的那些人的聚集之地。
秦敏等人就藏在这里。
“正将,统制等人的头颅已经被取下来了,我打听了一下,说是归还给家人好有一个全尸埋葬。”周鹤道。
秦敏一下子站了起来:“是不是朝廷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冤屈?”
周鹤难过地摇了摇头:“没有。那些被捕的军官,仍然要被押往汴梁受审。听说统制他们的头颅能被取下来,是因为新来的张超张太尉念在过去与统制他们有些渊源的缘故。”
“为么说来,张太尉也好,夏知府也府,都不会替父亲,郑统制他们伸冤了是吧?”秦敏冷冷地道。
周鹤叹息了一声:“张太尉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那崔昂,怎么说也是西府知枢密院事,他们怎么会为了统制而与崔昂交恶呢?崔昂身为安抚使,打了这么大的败仗,朝廷也只不过是削了他安抚使的职位,其它的职位,可是都没有动,还让他负责全权与辽人谈判呢?”
秦敏重重地地一拳,顿时将屋里一张本来就不结实的桌子给捶散了架。
“上京去,只能上京去了!”他喃喃地道。
“不过还是有一个好消息的。”周鹤低声道:“原本被拘押的那些四军将士,都被发了遣散费,卸甲归田了,要不要联系他们?”
“当然,人多力量大!”秦敏狠狠地道。
“可是要上京,那就需要更多的路引。”
“去弄,大名府开不到了,咱们去别的地方弄。”秦敏道。“回头我与广信、安肃、保定那边的几个兄弟商议一下。”
“正将,你不回去看一看吗?”周鹤问道。
秦敏摇了摇头:“我是战死了的。一旦我出现了,只怕也要被他们列为叛逆抓捕了,等到去了汴梁,见到荆王,冤曲得到伸张之后,再见也不迟。”
“好,那我再去跑一跑,争取多弄一些路引出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刺杀
官道之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不过往大名府方向的,不是军队,就是运送各类物资的队伍。行走在官道之上的百姓,不时就要被迫让到两边的荒地里,边坡下,沟坎之中,为这些队伍让路。
出大名府的,基本上都是逃难的,或者逃荒的。
里头既有两手空空,一名不文的穷汉,也有衣着华丽,坐着华丽马车的富人。
周鹤身着文士青衫,骑着一头小毛驴,就混在这些人的当中。
离他不远,秦敏戴着竹斗笠,挑着一个担子。
在这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与秦敏一伙儿的,多达数十人。
而这,只不过是第一批而已。
十几天的时间,秦敏等人四下串连,将信安、广信、安肃、保定等四军残留下来的人手,都给串连了起来。
他们要上京。
他们要伸冤。
而他们的目标很明确,要去找荆王赵哲。
现在大名府的张超也好,还是安抚使夏诫也罢,在他们看来,与崔昂纵然不是一丘之貉,但一个官官相护也是逃不掉的。
只有荆王赵哲,才能为他们彰目,才能扫清这满天的阴霾,还这天地一个朗朗乾坤。
路引是一个大问题,没有路引,他们根本不可能走到汴梁去,周鹤想尽了办法,现在也只弄到了几十张路引。
剩下的人,就要另外想办法了。
大名府不好办,但还可以去其他的地方弄,现在整个河北兵荒马乱的,其它地方的管理,与大名府来说,差距颇大,只有钱财使得足了,弄到路引,并不是问题。
所需要的,只不过是时间罢了。
六月的天气,已经颇为炎热了。
走了半日,衣服便被汗给湿透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树荫,众人便席地而坐。
与大名府以北的兵荒马乱相比,这里却是一片宁静,一望无际的田野里,禾苗长势极好,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今年肯定会是一个丰收年。
路边沟壑之中,清澈的溪流沽沽流动,不时有人会蹲下来用手捧着水喝,也有人将随身携带的葫芦之类的水具浸在水里将其装满。
秦敏用的是一个皮囊。
当他将皮囊灌满水,刚刚直起腰来的时候,便听到了道路之上传来了呼喝之声以及车马过来的声音。
转过头,只看了一眼,他立即便低下了头,将斗笠往下拉了拉。
从后头来的,是一队押送犯人的官兵,十几辆槛车在百余名士兵的护卫之下缓缓行来,每一辆槛车之中,都装着一个或者两个人犯。
这些人,大部分都伤痕累累。
秦敏垂着头,紧紧地握着拳头卡卡作响,眼睛也变得通红。
头一辆槛车之中的人犯,他便是认得的。
那是信安军的一员老将,平素他都是叫叔叔的。
秦敏的周围,好几个汉子都站了起来,他们来自广信军、安肃军以及保定军。
在那些人犯之中,也有他们的朋友、长官、兄弟。
他们目送着车队远去,在他们的视线之中慢慢地消失,周鹤甚至能听到他们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既然是逃难,自然也就不可能有客栈可住,天黑下来的时候,众人也都是就地宿营。好在人多,大家聚在一块,晚间倒也不怕什么野兽。天气也暖和了起来,弄一块毯子往地上一躺,将就着也能过夜。
只要不那么倒霉,碰上下雨天就好了。
一堆堆的篝火燃了起来,这里一簇,那里一堆,都是出门在外,一路同行,虽然不知底细,倒也是混了一个脸熟。
不过秦宽这一堆,倒是没有什么人敢挤过来。
因为他们这里的一伙人,没有一个老人孩子或者女人,一堆精壮的汉子,其他人看着便有些心畏。
“秦兄弟,以他们的行军速度,现在应当距离我们十里左右。”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汉子盘坐在地上,道:“这周边的情况我比较熟悉,没有客栈,也没有官驿,所以他们也只能在野外露宿。这是一个机会,我们这几十个弟兄只消一次突袭,便能解决掉他们。”
高鹤摇了摇头。
“不行!”
“为什么?难不成我们就看着他们受这样的羞辱吗?”刀疤汉子怒道。
“董兄弟,我们是上京去喊冤的。你刚刚说要干什么?难不成我们是要造反吗?只消一动手,我们就真成了罪犯了。”高鹤沉声道。“那崔昂只不过是诬陷统制他们不听军令,擅自行事而导致战斗失利,以致于前线丧师失土。这件事情,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是不是?咱们上得京去,将真实情况跟荆王一说,不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也是!”刀疤汉子点了点头,“只是看着他们被关在里头,一路上被人看猴儿似的,心里是真不舒服。”
“只要还能活着,那就还有机会!”高鹤安慰众人道。“现在我们不能生事,老老实实的上京去找荆王。”
这些老兵对于押运犯人的这支队伍的速度估计得极准,距离他们十里开外的一片旷野之中,他们扎下了营地。
一辆辆的槛车被集中到了一齐,士兵们在外围搭起了帐蓬,将这些槛车围在了中间。
崔瑾站在其中的一辆槛车前,看着车里的两个人犯,两个犯人正在啃着馒头,看到崔瑾过来,眼中不由而同地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几位的伤看起来好了不少!”崔瑾微笑着道:“要是有哪里不舒服的,可以及时地告知在下,好请人为各位诊治。各位,可得好好地活着抵达汴梁才行。”
槛车之中一名军汉冷笑起来:“崔瑾,现在你老子不是安抚使了,有些事情,只怕是作不得主了,老子们不惧你作甚!”
“看起来,各位是准备要翻供了罗!”崔瑾脸上笑容不变:“你们说得不错,我爹现在的确不是安抚使了,但他仍然是枢密院参政知事,仍然是集贤殿大学士,别的不敢说,弄死几个人跟捏死几只蚂蚁也没有什么区别。更别说是一些犯人的家属了。现在大名府多乱啊,十几万大军云集周边,无数青壮民夫来来往往,少了一些人,又有谁会注意呢?”
“你敢?”军汉顿时红了眼睛,丢了手里的馒头,隔着栅栏,劈面就向崔瑾抓来。
崔瑾嘿嘿一笑,后退一步,军汉被栅栏挡住了,一手抓住栏杆,一手伸在外头,屈着指头看着崔瑾嗬嗬呼叫。
崔瑾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馒头,轻轻地拈掉了上面沾着的草,慢慢地走到了槛车跟前,道:“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人回去,把你的老婆娃娃打上一顿,然后从他们哪儿取一件信物再回来给你看上一看?”
军汉瞪视着崔瑾半晌,终于是颓然垂下了头,手也无力地耷拉了下来。
崔瑾笑着将馒头塞到了军汉手中,“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吃饱了才有力气到汴梁把那些事情说给上面的人听啊!”
军汉拿着馒头,突然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在军汉的哭声之中,崔瑾却是放声大笑起来。
高鹤不知道这些曾经的战友,被押上京的罪名,并不是什么前线战败的事情。连秦宽郑裕都被杀了,这些人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被押上京,只是因为这些人更好威胁,更好拿捏。
诬陷荆王这样的事情,对于崔昂来说,是赌上了所有的一次冒险。
高鹤虽然也识文断字,但以他的层次,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上头去。崔昂在给皇帝的折子中,似乎什么也没有说,但实际上,每一句都在直指荆王谋逆。
先前送去的那些荆王与边地将领来往的信件。
接着便是这些基层的兵将。
如果高鹤真正了解了这些事情,只怕他就不会阻止刀疤汉子的建议,来发动一次袭击将这些人救出来了。
但是,高鹤阻止了秦宽这些人去攻击崔瑾等一众人,并不代表着就没有别的人准备干这件事。三更时分,在离着崔瑾营地里许开外的树林之中,一排排的黑衣人悄无声息的冒了出来。
为首的一个面目阴沉的汉子捻了捻脸上硕大一颗黑痣之上的黑毛,再将颈上的一块黑布拉了上来遮住了面孔。
“行动!”他的手往下一挥,数十名黑衣人,悄无声息的向着那一个小小的营地摸了过去。
没有人想到由军队押送的囚犯车队会遭到袭击,所以这些押运的士兵此刻睡得很香,本来应当看管这些犯人的值勤的士兵们,靠在槛车之上,也睡得跟死猪一样。
毕竟走了一天的路了。
犯人坐着车,他们可是靠着两条腿儿呢!
黑衣人摸近的时候,率先发现他们的,不是这些押送的士兵,而是槛车之中的那些人犯。
虽然像狗一样被关押在槛车之中,虽然被抓以后,受到了身体上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但作为一名合格军人的警戒心和对于危险的直觉,却仍然让他们迅速地从沉睡之中醒了过来。
但是,他们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他们以为这些人是来救他们的。
所以他们虽然睁开了眼睛,但却并没有示警,反而是兴奋地看着黑暗之中的那些黑衣人迅速地靠近。
直到那些人举起了手中的弩。
直到他们发现,这些弩瞄准的目标,居然是他们。
但这个时候,一切都晚了。
被关在槛车之中的他们,连躲闪都做不到。
无数的弩箭的啸叫之声打破了夜色之下的沉静,惨叫之声也惊醒了沉睡中的士兵。
黑衣人们收起了手弩,拔出了腰刀,虎如羊群一般的冲了过来。
崔瑾钻了帐蓬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士兵们被黑衣人宰羊一样宰杀的场面,看到的是槛车之中的那些重要的人犯被那些黑衣人要么射杀,要么隔着栅栏用长矛捅死。
他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帐蓬之前,想要跑,两条腿却似乎有千斤重,竟然是半步也移动不得。他现在已经凭着军功一路升到了五品京官了,但他去从来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而眼下,一场屠戮正在他的眼前发生。
“公子,快走!”四名伴当冲了过来。一人一弯腰便将崔瑾扛了起来,猫着腰便向另一侧奔跑,另外三人,则持刀护卫在周围。
这四人,是崔氏家将,倒也着实有几分本事。
最后一名人犯被一名黑衣人用长矛连捅数次,生生扎死之后,槛车之中再无一个活着的人,一声唿哨之下,黑衣人如同突然而来一般,又风一般的卷走了。
残余下来的押送的士兵那里敢去追击。虽然对方的人数看起来并不多,但刚才短短的交锋,他们却完全不是对手,被对方押着打。要不是对方的主要目标是槛车里的那些人犯,他们这些人能活下来多少,还真难说。
饶是如此,一百余人的队伍,现在也只余下一半了。
惊恐之余,所有人又面面相觑。
是什么人,竟然要杀了这些犯人呢?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天色大亮,官道之上的人慢慢地多了起来,在野外宿营的人,自然是不可能睡早床的,当天边露出第一丝曙光的时候,这些人便爬了起来,继续赶路。
能早一天抵达目的地,便是这些人唯一的念想。
但今天,官道却被封住了,被拦在封锁线外的人越聚越多。
这里是山阳县地界,封住官道的,就是山阳县的厢兵和捕快。
“出了什么事了?”高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挤到前头,拱手向着一个厢军押司行了一礼,问道。
看到一个读书人向自己行礼,这押司倒是有些受宠若惊,道:“这位官人,你们恐怕要耽搁一阵子了。前头出了命案。”
“什么命案如此大张旗鼓啊?”高鹤继续问道。
那押司却是叹道:“也是倒霉啊,昨天晚上,一伙贼人袭击了一支押送犯官的车队,死伤惨重啊!”
高鹤心头一跳,“押送犯官的车队?他们是要救人吗?贼人如此胆大?”
“哪里是救人,是杀人!”押司摇头道:“人犯全都死了,一个也没有活着!”
高鹤顿时傻了!
而此刻,伤了吧唧的还有山阳县的县令。山阳县一向民风纯朴,平常连偷鸡摸狗的案件都少之又少,现在居然出了如此大的袭击官差案,而且死了这么多人。更重要的是,山阳县令可是知道这些人犯被送到汴梁去的内幕的。
谁在汴梁还没有几个同窗,没有几个好友呢?
山阳县令现在已经在琢磨,自己是不是该主动上一道辞呈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是谁做的?
萧诚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只猴子。
坐在大相国寺的后头院子里,与对面的罗纲装模作样地下着围棋。
只消看看罗纲那用力咬着嘴唇的模样,就知道他在努力地忍着不让自己放声大笑。
“要笑就笑吧,忍这么辛苦干什么?”萧诚没好气地道。
罗纲拈了一颗棋子在两指之间,啪的一声打在棋盘上,道:“不,我要保持我的风度,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去,三妹也在里头呢!”
萧诚叹了一口气。
离这儿不远的禅房之中,现在聚集了好几家的女眷,而他们观察的目标,自然便是萧诚这位新鲜出炉不久的举人了。
萧诚在汴梁本来名气就大,他的学问也得到了诸多大拿们的称赞,再加上这一次去西北又立下了偌大的功勋,眼见着九月的进士试就要来了,一个进士那是手拿把攥的。
再加上他姓萧。
眼下萧禹可是国朝的财相,可谓是权势熏天。
虽然萧诚不是韩家娘子的亲生子,但也是韩娘子从小一手带大的,与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更重要的是,萧诚中了进士之后,以后萧家的门楣,多半便要让萧诚来掌管。
活脱脱的金龟婿啊!
汴梁之中自觉有资格与萧家攀亲的,当然不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便是许多比萧家门楣高的,或者一些清贵之极的人家,对于萧诚,也是相当看好的。
于是萧诚就苦恼了。
在韩大娘子的逼迫之下,他不得不去参加一场场这样那样的名目各异的聚会。
聚会的主角,当然是韩大娘子以及各家的大娘子和女眷,他只是一个保护母亲和妹妹去参加聚会的配角,但实际上呢,众人想要看得人确是他。
萧诚要是稍有厌烦不愿意去的话,韩大娘子便眼圈一红,泫然欲滴,开口便是要是你亲娘在怎么怎么的,自己虽然不是他亲娘怎么怎么的......
如此一来,萧诚自然是吃不住劲,只能陪笑哄好韩大娘子,然后爽快地答应随韩大娘子安排。
萧诚从来没有奢望过自己的婚姻自己能作主,这完全是没有可能的。
而这一点,江映雪也清楚得很。
萧诚只希望,将来进门的妻子,第一要够贤惠,第二要够聪明。
要不然以江映雪的智力与能力,只怕能将对方玩弄于鼓掌之上。
“今天这几家的姑娘,以胡家的小娘子长得最漂亮!”又啪的一声将一颗黑子落下去,罗纲低声道:“我都替你打听了,胡家小娘子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尤擅吹萧,一手诗文也是蛮不错的。比你小一岁,脾气也是极温柔的。就一点,不是大娘子生的。”
萧诚哼了一声应了一手棋,冷然道:“我也不是大娘生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罗纲讪讪地道:“其实呢,你与大娘子生的也没有什么两样吧?抛开这一点不说的话,我觉得胡小娘子蛮好的。”
萧诚叹了一口气,这种待价而沽,被人挑来挑去的感觉真是不好。
罗纲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低声道:“你不会想把江映雪抚为正房吧?我劝你少打这个主意,你要真敢这么做,你爹得跟你翻脸,韩大娘子更不会应,她可是信阳韩家出来的,对于这方面的事情,可是无比看重。江映雪虽然有个县主,但一个县主的封号,在你家能值几个钱?要我说,你不如就应了这胡小娘子,脾气好,好拿捏,娶进了门,再纳了江映雪为妾,以江映雪的手腕,必然哄得胡小娘子欢欢喜喜的。”
萧诚瞪着他半晌,突然道:“雨亭,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在琢磨怎么对付我家小妹了啊?不然怎么这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罗纲一笑:“这你可别冤枉我了,自从与小妹订亲之后,这青楼瓦肆我是再也没有去过。而且以小妹的能力,你觉得我能翻得出她的掌心?”
萧诚道:“你可以悔婚!”
“怎么可能?”罗纲怒道:“你还是瞧不起我吧?我已经很努力了。我一定会娶小妹回家的。”
萧诚一摊手:“得,你既然有受虐倾向,那也由得你。”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罗纲摇头晃脑地道。
或者是他们罗家有这个传统,反正罗纲的老爹罗颂为什么连个侍妾都没有呢?家里三个儿子,可都是罗夫人一人所出。
不过这也挺好的,对于小妹来说,罗纲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知根知底。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家伙,好拿捏!
“你完蛋了!”落下手中的一枚白子,萧诚笑吟吟地看向罗纲。“你的大龙被我屠了,呀,一片白茫茫,可是真干净。”
罗纲垂头看着面前的棋盘,可不是一片白茫茫吗?他倒也不恼,笑道:“得,结束了也好,我去找三妹说话,你却在这里吟风弄月,等着那些三姑六婆大姑娘鉴定吧!少陪了!”
萧诚大怒:“你敢走?”
“为何不敢?”罗纲叉着腰道:“三妹跟我说好了的。你可别跟来,要不然韩大娘子必然没有好脸色给你。”
萧诚顿时气馁。
家里两头母老虎,一大一小,都是他惹不起的。
罗纲看着一向嚣张的萧诚如今那一副女丧考纰的模样,顿时就幸灾乐祸起来,大袖一甩,背着手就往外走。
也就在这个时候,魏武一溜烟儿的从外头跑了进来。
看到魏武,萧诚的心不由往下一沉,因为一双铁脚的关系,魏武平素是很少出现在外人面前的,就算是出现,也是多有遮掩,但现在却是毫无顾忌,就这样一撩数步远的到了自己的面前,果然从后头禅房之中便传来了一阵阵的惊呼之声。
那些女人,何曾见过有一双铁脚之人啊?
“什么事?”萧诚急步迎了上去,走到一株花树之后,倒是恰好用这树挡住了来自身后的那些视线。
“公子,刚刚收到消息。”魏武声音有些发颤:“崔瑾押解的那些边军军官,在山阳县遭到袭击,所有人犯全部被杀,押解士卒死伤过半,而崔瑾携带的那些卷宗,证供,也统统被毁了。”
萧诚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消息可靠?”
但马上他就知道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官府的消息什么时候能传回来?”
“消息是商队派了人不眠不休一路急奔送回来的。应当比官府的急递脚或者是皇城司的探子的速度要快上不少。但最多也就是半天的功夫!”魏武道。
“父亲知道了吗?”萧诚问道。
“已经告知了学士,许管家请您马上回去!”魏武道。
萧诚点了点头,转身叫来了院子一角的李信:“你去告诉大嬢嬢,就说家里有些急事要处理,我先回去了,让大嬢嬢和三妹也赶紧回家,不要张扬,找到机会再说,明白吗?”
“是,二郎。”李信连连点头。
“我们走!”萧诚一扬下巴,与魏武两人大步走了出去。
萧禹阴冷的眼神看着萧诚,那模样,似乎要把萧诚一口吞下去,而萧诚,也毫不示弱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大人,现在不能再有任何的犹豫了。”萧诚大声道:“早前荆王的盟友被大面积的贬斥,已经是一个信号,您之所以逃过了这一劫,但那是因为现在正值河北路战乱,官家离不得您这个财相,再加上大哥在西北建功。这一次的事情更大,您要是再不主动切割,那么您的三司使之位,绝对保不住的。”
“你相信这样的事情,会是荆王做的吗?”萧禹怒道。
“是谁做的并不重要。”萧诚叹了一口气:“问题是,官家会认为是谁做的。”
“我会上折子,不过不是与荆王切割,而是要为荆王喊冤,这么明显的栽赃嫁祸之计,官家会看不出来?”萧禹冷哼道。
“大人!”萧诚摇头道:“只怕官家早就先入为主,您上折子替荆王辩解,只会搭上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陈规他们在上一次便已经与荆王做了切割了,朝廷重臣之中,现在唯有您还在硬挺着。大人,机会不多了。”
“我即便是切割,也不会有人相信。”萧禹看着儿子:“几十年来,你老子的品性,早就为人所熟知,就算现在这样做了,照样会被人认为是以退为进。”
“那又如何?您总不能留着这么长一条尾巴让人抓吧?您总不能让官家一点面子也没有吧?大人,您上折子做切割,我去与荆王殿下分说这其中的厉害。间他知道您的不得已,同时也要让他明白,眼下,除了退让,再无第二条路可走。”萧诚道。“父亲,您只有半天时间,最迟今天晚上,皇城司的人就会把消息带回汴梁了。”
勉强说服了父亲,萧诚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荆王府,当行致荆王府那辉宏的宫殿之前的时候,萧诚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如果这件事真是荆王的手下做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蠢。
如果这件事是荆王的对手做的话,那萧诚就只能用佩服之极来形容对方的这条妙计了。
可以说,这一条计策,一下子就把荆王给拍到了万丈深渊之下。
是楚王身边的那位叫赵援的谋士吗?
萧诚已经关注这人有一段时间了,楚王从最不利的困境之中挣脱了出来,那一条条行之有效的计策,便是出自此人之手。
端的是一个厉害角色。
这个人,以后自己一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关注。
这天下,藏龙卧虎的人,当真是太多了。
大哥身边有一个张元,便让萧诚很是惊艳,不管他潜藏在大哥身边是在打什么主意,但只要能为大哥所用,那就是好事。
而这个赵援,也是一点儿也不能小觑啊!
这些人,只怕一个个都是学的屠龙术。不见得有治世的本事,但乱世的本事,他们可是一个赛似一个的。
汴梁官场,再度地震。
三司使萧禹上密折弹劾荆王赵哲。
在所有人看来,这是赵哲彻底失去希望的表现。因为三司使萧禹,是赵哲最为坚定的支持者,但这一次,连萧禹也抛弃了荆王赵哲。
没有人笑话萧禹,因为那些不肯抛弃赵哲的人,现在要么去西北吃沙子,要么去南方嗅瘴气了。萧禹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当天夜里,数匹快马驶进了汴梁。
第二天,更轰动的消息在汴梁传了开来。
荆王赵哲,竟然于山阳县内派人截杀送进京来的人犯,而这些人犯,本来就是指证他图谋不轨的人证。
现在人死了个干干净净,自然也就无法开口说话了。
“绝对不是我干的!我没有这么蠢!”这是萧诚在荆王府得到的答复。荆王这一段时间瘦得厉害,此时更是脸色苍白。
只能进宫去向官家辩解,但官家信不信,又是另外一回事。
楚王府,楚王赵敬也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的头号谋士赵援,赵援用力地拈着自己的胡须,同样也是一脸的苦恼之色。
“这件事,不是先生做的?”赵敬问道。
“没有王爷允许,我那敢做这样的事情?再说了,府里养着的死士,也只有王爷您能调动,没有您的命令,他们不会出门一步。”赵援道。
“你说,是不是老二做的?”赵敬想了想,又道:“不大可能,连我都知道这事儿做不得,老二是何等精明之人,岂会做这等愚蠢之事?”
赵援不禁有些失笑地看着赵敬,这是自承不如荆王赵哲吗?
“王爷,不管是谁做的,对您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可不知道是谁做的,心中总是有些不安!”赵敬摇头道。
此时赵援却是现清了思路,沉吟半响道:“王爷,有动机又有能力做这件事的人,其实屈指可数。如果我想的没做,只怕这件事,是崔昂做的。”
赵敬愕然半晌,大张的嘴巴里足足可以塞进去一个拳头:“这怎么可能?崔瑾可是重伤,在床上不躺个一年半载,绝对爬不起来的。”
第一百九十九章:大文章
崔昂静静地看着昏睡不醒的次子,两滴泪珠缓缓地滚落了下来。
从山阳县重新被送回了大名府之后,崔瑾还只苏醒了一次。
“学士,您学心,二公子受伤虽然重,但山阳县那边的郎中处理得很不错,二公子性命是无忧的!”大外府名医麦自立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对崔昂道。“只不过需要调理的时间长一些罢了,最多半年,便能恢复到与以前无异了。”
“多谢先生!”崔昂拱手为礼。“接下来一段时间,还需要多多劳烦了。”
“学士不说,我也会经常来的,这第一个月是最为关键的。”麦自立躬身告辞而去。
回转头,看着床榻之上的崔瑾,真能跟以前一样吗?
不一样的。崔瑾脸上挨了一刀,破了相,以后官场的前途,基本上是断了。
“照顾好二郎!”阴沉着脸吩咐了一声,崔昂转身出了屋子。
走到另一间屋子里,以头却是早就等候了一个人。这人身材魁梧,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脸郏之上一颗硕大黑痣上长长的黑毛。
崔昂走到这人跟前,二话不说,扬起手臂,狠狠地一巴掌打了下去。
啪的一声响,这人的脸上立即便多了五个指印。
卟嗵一声,那人跪在了崔昂的面前:“学士,小人真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本来公子已经在护卫的保护之下已经避开了的,可谁知道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崔昂铁青着脸坐到了椅子上,“知道是谁下的手吗?”
汉子摇头道:“不知道,不过我看了那几个护卫的伤,动手的人都是老手,而且功夫极好,虽然用得是短武器,但四名护卫几乎没有多少招架之功,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便杀了四个护卫,学士,动手的人绝不是一般的鸡鸣狗盗之徒啊!”
崔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吸了一口气,心情渐渐地平复了下来,脸色也恢复了正常,“起来吧,这事儿,也怪不得你。还有人盯着我们呢,你得小心再小心,动手的那些人,一定要安置好,没有我的吩咐,绝对不要再动。至于知道内情的那几个领头的,你亲自动手,将他们处理了!”
“啊?”汉子惊愕地抬起头来看着崔昂。
崔昂幽幽地看着他,汉子打了一个寒噤,垂下了头:“是,学士,我马上去办!”
等到汉子走出了房间,崔昂仍然静静地坐着,好半晌,他猛然抓起桌上的茶盏,狠狠地砸在地上。
夜色已深。
过去的大名府知府,现在的河北路安抚使夏诫却仍然在批阅着公文。
以前做大名知府的时候,他基本上不太管公事,绝大部分的事情,以徐宏为首的一帮子幕僚和下属就帮他处理了,他基本上是以吟风弄月四处游玩呼朋唤友为主业的,即便是荆王赵哲在河北的时候也是如此。
事实上,不论谁来当河北路的安抚使,大都希望夏诫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当然不会有人拿这个去告夏诫的状。
所以不管是荆王赵哲,还是后来的崔昂,跟夏诫相处的都还是相当不错的。
不过现在就不一样了。
身为河北路的一把手,又面临着现在这样的一个状况,夏诫已经连续三天,每天都只睡了两到三个时辰了。
但夏诫的身上,却丝毫看不到疲惫的样子,反而是红光满面,神采奕奕。
这便是权力的味道吧!
河北路安抚使,是九成九的人一辈子也攀爬不到的高峰,但对于夏诫而言,这只不过是他重返权力巅峰的一块踏脚石罢了。
熬走了荆王赵哲,熬垮了知枢密院事崔昂。
虽然崔昂将荆王赵哲那些年打下的底子损毁了一个七七八八,但终究还是留下了一些实力,而一直呆在河北的夏诫却又是最为清楚这一点的。
现在,他只需要将这个烂摊子收拾好,体面的结束与辽人的战争,就可以风风光光地回到汴梁了。
至于与辽人去谈判,不是有崔昂这个背时货吗?
“学士!”提着一个食盒的徐宏走了进来,“吃点东西吧!已经过了中宵了,您天天这样熬,可不行。”
“没办法啊!”夏诫笑着站了起来,揉了揉手腕,道:“你瞧瞧这案上的公文,都是需要我亲自批阅的,从早到晚,你可看到他少了?”
“只多不少!”徐宏苦笑:“这些本来就是我送进来的。学士,眼下这局面,您就算是不眠不休,这些公文也是处理不完的。”
“但张超那里的事情,却是不能过夜的!”端起了一碗小米粥,喝了一口,夏诫道:“长生啊,我们的未来,还是要寄希望于张超在战场之上的表现啊!”
“张太尉稳如老龟!”徐宏笑道:“耶律俊纵然狡计万般,但碰上了张太尉,也是狗咬石滚,无处下嘴,时间一长,说不定反而被张太尉找到机会反咬一口。不过就算张太尉建功,也离不了学士你统筹全局,确保太尉无后顾之忧啊!”
夏诫微微一笑。
“学士,您听说了崔谨之事了吗?”徐宏低笑道:“出于礼节,午后我还是抽了一点时间代表学士您去慰问了一下。”
夏诫轻笑出声:“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没人来跟我说呢?崔瑾这一次能保得住性命,倒真是幸运得很。”
“这件事情,到底是谁做得呢?”徐宏有些纳闷:“这架式,好像是要嫁祸荆王,莫不是楚王做的?楚王身边的赵援,可是狡诈之极的人物,这样的毒计,他想得出来。”
夏诫呵呵两声,“你是这么想的?”
“学士认为是其他人做的?是谁呢,我想来想去,觉得不管是谁,都没有道理来做这件事情啊?毕竟有能力做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徐宏道。
“在我看来,这件事情,只怕就是崔昂自己做的!”夏诫挟了一根咸菜,放在嘴里嚼得卡卡作响。
徐宏震惊地看着夏诫,“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能?”夏诫冷笑:“你说荆王会谋反吗?”
“不会!”徐宏断然道。
“说荆王与秦宽他们有些书信往来我是信的,但说他勾结边将想谋逆,我也是不信的。”夏诫道:“崔昂起了歹心,但也知道像秦宽郑裕这样级别的将领,不是他能轻易收买来诬陷荆王的,所以干脆杀了,既可以转移自己在军事上的失误的罪责,又让荆王之事来一个死无对证。”
“我明白了,袭击那些人犯,也是为了灭口!”
“谈不上是灭口,只是要把这件事情做得再踏实一些!”夏诫道:“崔昂当然知道,他送往汴梁的这些人狠,根本就算不上罪证,好些所谓的信件以及谋逆的物证,都是假的。假的就是假的,绝然经不起推敲。”
徐宏倒吸了一口凉气:“所以杀了这些人犯,毁了这些所谓的证据,反而让这件事情看起来真是有模有样了。看起来是没有人直接指证荆王了,但同理,也没有人能说清楚荆王到底做了这些事情没有!更重要的是,官家会疑心这件事情,就是荆王殿下在杀人灭口。”
“正是如此啊!”夏诫笑道:“京里还有楚王一伙人呢!岂有不借机将这件事情给闹大的理由?这一次,荆王可真是在劫难逃了!”
“崔昂此人,别的本事没有,搞这样的事情,当真是一把好手!”徐宏连连摇头:“真要说一声佩服,为了把事情做实,为了让自己脱了嫌疑,竟然连自家的儿子也舍得。崔瑾那伤势,离一命呜呼也不过是一线之隔。”
“这只怕就真是意外了!”夏诫却是大笑起来:“冥冥之中,自有天道,崔昂行此包藏祸心大逆不道之事,老天爷自然也要会给些惩罚。那崔瑾的伤,肯定不在计划之中!”
“你的意思是说?”
夏诫又给自己舀了一碗小米粥,一边喝一边道:“你忘了那些办假路引的人了?”
“信安军旧部!”徐宏惊得几乎跳了起来。“既然是他们,为什么没有救下那些人犯?”
“只怕是事发突然,他们根本来不及,也没有想到。等到明白过来,人差不多死光了。”夏诫道。
“这样的时候,他们就决定趁乱对崔谨动手?这样的决断力,也算是了不起了。”徐宏咋舌道。
“知道这帮人领头的是谁吗?”
“不是叫高鹤吗?听说是秦宽的头号幕僚!”
夏诫摇了摇头:“已经有消息传回来了,领头的人,是秦宽的儿子秦敏,那小子没有死在白沟驿,而是活着回来了。”
徐宏顿时吃了一惊:“学士,秦敏还活着,这可就有麻烦了。”
“反正不是我们的麻烦!”夏诫微笑着道:“我们的麻烦是眼前的辽人,现在汴梁的麻烦让其他人去处理吧,等我们处理了辽人的麻烦,再让河北路重焕生机之后回到汴梁的时候,汴梁的麻烦,大概也差不多该尘埃落定了吧!”
“可惜了荆王殿下!”徐宏摇了摇头:“经过这一事之后,只怕是再难翻身了。官家本来就猜忌心甚重,荆王前段时间锋芒太露,这一次折刃,想将复起,只怕没有可能了。学士,如此看来,楚王就是唯一的选择了。要不要走动一下?”
“为什么要走动?”夏诫摇头:“你有一点没有说错,官家猜忌心甚重,忌荆王是真,但就不忌楚王吗?眼下荆王是要倒霉了,有些人看不清形式,在这个时候大力去捧楚王,同样也是要倒霉的。我们啊,谁都不理,眼中只有官家,这才是正道。”
“学士说得是,我想差了。”徐宏若有所思地道:“这个时候,如果有人跳出来借着荆王之事来抬高楚王,只怕也是讨不了好,这两府,只怕是要大变了。”
“这君王啊,只要还活着一天,就不想有一丁点儿的权力被分走。”夏诫道:“这一点,在我被从政事堂中撵到大名府来当知府之后,再一点点想明白的。什么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顺他的心思,那就共治,不顺他的心思,那就把这些人赶走,然后另找一帮顺他心思的人共治天下。”
徐宏笑了起来:“学士,这一次搞不好连罗相公都会栽在这件事上,罗相公一倒,您回到汴梁之后,可就没有对手了!”
夏诫微笑道:“我在河北路上一呆便是十余年啊,重返汴梁,要是不能做首辅,那有什么意思?罗介山快满七十了,还恋栈不去,而且有越老越糊涂的趋势,再呆下去,必然自取其辱。”
河间府,耶律俊漫步在一个个的粮屯之间。
这些,自然都是他这一次的缴获。
说实话,耶律俊自己也没有想到会如此的顺利。而这一切,却还是要感谢崔昂宰了秦宽,郑裕。这使得宋军的士气跌到了谷底,河间府之战,宋军居然一触即溃。大批的粮食、武器、各类辎重,落入到了耶律俊之手。
“王爷!”林平急步而来。
耶律俊停下了脚步,摆了摆手,示意周围的人都退了下去。
“有消息了!”虽然周围没有人,但林平还是压低了声音,凑在耶律俊的耳边说了一会子。
耶律俊的眼睛越睁越大,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浓,最后竟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妙极,妙极,如此说来,我们成功的可能性又增回了不少!”耶律俊道:“师兄,这件事情,你一定要多多上心,多派一些人手去汴梁,原本汴梁的人手,也要充分发动起来。机会难得啊!有崔昂相助,我们简直是如虎添翼啊,哈哈哈!”
“王爷,这件事情,我准备亲自去!”林平道:“高鹤这人,才具终究是有限,这么大的题目,我怕他做不来,而且此人会不会有反复,也说不准。”
“以你的身份,要是在汴梁被他们抓住了,可就有些尴尬了!”耶律俊摸着下巴道:“不要小看他们的皇城司,里头有能力的人可不少。”
“做好了这件事情,国内再也没有人能与王爷相抗衡了,这个险,值得去冒。”林平断然道。
第二百章:双面谍探
虽然在汴梁这个安乐窝中已经呆了多年,但太尉张超终究还是有真本事的。在他主掌河北路军权,并得到安抚使夏诫的全力支持之后,河北路上岌岌可危的形式,迅速地被稳定住了。
禁军主力挡住了辽军的大部队之后,夏诫也迅速地跟进,重建以前荆王在时建立起来的全民防御体系,因为有着多年的基础,这套本来就行之有效的防御体系,慢慢地开始恢复,并一点一点的开始重新展现他们的威力。
事情做到了这一地步之后,夏诫终于松了一口气。
现在他可以骄傲地说,河北路安全无虞,他守住了汴梁的门户,确保了官家的安全。这功劳,是稳稳地到手了。
只不过张超期待的反咬耶律俊一口的打算看起来要落空了。
耶律俊虽然年轻,但用兵却是相当的老辣,该快的时候迅如疾风,该慢的时候却又犹如老牛。张超多次设下陷阱引诱对方咬钩都无功而返之后,也终于死了心。
双方如同过去无数次一样,双方再一次进入到了僵持阶段。
但又有些不一样的是,这一次耶律俊因为前期太过于顺利,使得他在河北路上劫掠到了大量的粮食以及军器辎重,河北路上所有军州以及地方豪强都赚得盆满钵满,吃得满嘴流油,使得他们更有底气在河北路上与宋军对峙而不用担心后勤的问题。
看耶律俊的动作,大概率是想着就这样拖下去。
再拖上几个月,秋粮也要收获了。河北路上大片的庄稼,可就要便宜辽人了。
而从打探得知,耶律俊下达的一系命令之中,就有不许践踏庄稼等命令。
要是拖到秋上,河北路上的压力就会更大了,因为到了那个时候,辽人的冬捺钵就会向着南京道而来。
辽国的皇帝一般到了冬天,都会到南京道上来越冬。
大量的辽国精锐,也会在同一时刻随着辽国皇帝抵达南京道。
这对于宋朝来说,可就不是什么好消息了。
因为到了冬天,他们要面对的就不再是南京道上的宫分军、头下军以及豪强军队,而是直属于辽国皇帝的皮室军。
所以,必须要马上结束战争。
可是耶律俊一点儿也不着急。
过去在这样的情景之下,都是辽人会派来使者,耻高气扬的提出一系列的要求,然后双方开始讨价还价。
反正是一个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另一个落地还钱。
处于被动状态之下的宋人,在谈判的时候,反而底气更足。
一个最简单通俗的道理,就是谁先提出停战,谁在谈判桌上就输了三分。
辽人的后勤,往往支持不了他们长时间的开战。
在以往的战争之中,宋人这边也都是准备充分,辽人就算军事再强横,打进来之后,面对的也是一个坚壁清野的地方,连找一口干净的水井都费劲。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张超和夏诫都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在请崔昂这位谈判特使开始履行职责,去河间府找耶律俊谈判之外,也向朝廷申请支援。
只有在军事上获得胜利,才有可能在秋季的时候结束战争,避免将这场战争再度升级。
不管是大宋的官家,还是东西两府,都认可张超与夏诫的判断,于是京畿东路、京畿西路、河东路等地的禁军,开始大量地向着河北路汇集。
但河东路的禁军刚刚走了没多久,辽国西京道的军队在边境之上开始了频繁的挑衅,多次越过边境,开始在河东境内杀伤抢掠。这使得河东上下一日数惊,不得安宁。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朝廷又下令从陕西路调兵进入河东抵抗辽国西京道的攻击。必竟此时陕西路上最大的敌人李续已经被打成了流寇,短时间内成不了气候,如今正躲在沙州肃州瓜州舔食伤口。
而另一个敌人李度,虽然还据有夏州,握着罗兀城,但如今他正面临着自己曾经的麾下的反攻倒算。这些人在投降了大宋之后,急于立功来证明自己对大宋的忠诚,对于李度的攻击,比陕西路上的军队要凶狠得多。
萧定又升官了!
因为陕西路上的禁军急剧减少,但收拾李续的事情,并不能就此罢手,打蛇就要打死,落水狗是万万不能让他再度爬起来的,否则极有可能再次耀武扬威。
所以收拾李续,便成了萧定现在唯一的任务。
征西军行军总管的职务,落在了萧定的头上。
这个所谓的征西军行军总管,可不是陕西路行军总管。陕西路行军总管那是整个陕西路上的最高军事指挥官,一般都是由安抚使兼任的。
萧定这个征西军行军总管,说白了就是为了打李续而特设的。
当然,行军总管就是行军总管,比以前的指挥使自然是要高出一大截的,而与之相对应的,便是萧定的勋官也升到了云麾将军,这可是从三品的职位,他的老子,堂堂的三司使,也不过是正三品而已。
升为了征西军行军总管,使得萧定指挥的军队数量大增,当然,禁军很少。只有前期配合萧定进攻韦州的镇戎军正式成为了萧定的部下,其它的,除了萧定的本部广锐军,定边军之外,便是蕃军以及在战争后期投降朝廷的定难军旧部了。
但林林总总的算下来,萧定直接指挥下的军队,已经超过了三万人。
而其中朝廷提供粮饷的军队,不到一半人,剩下的军队,全靠萧定自己去找食,这里头便包括了铁鹞子、步跋子以及禹藏花麻的军队。
但朝廷的军饷,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程圭归去之后,马兴对于萧定的钳制开始进一步升级了。或者是程圭发现了什么,又或者这所有的行动,只不过是马兴一个文官对于武将天然的警觉,不想再出一个李续第二。反正萧定部下的军饷缺口巨大,根本就不能按时发放。
巨大的压力落在了萧定的身上。
好在萧定现在有盐州出产大量的食盐,有横山商贸几十支庞大的商队,有这一次攻击李续大本营兴庆府之后获得的财富,但即便如此,也最多支持到今年年底。
张元被再一次提拔为征西军总管府的长史,他需要为征西军解决肉眼可见的未来的吃穿用度以及花销问题。
萧定愁眉不展,张元却是兴致勃勃。
“河套真是一个好地方!兴灵也是一块好地方啊!”张元看着地图,笑得合不拢嘴。“总管,今年的确是我们最困难的日子,到了明年,好日子就要来了。您且只管作战,追击李续,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便好了。”
萧定觉得自己解决不了这些问题,也只有打仗,是自己最擅长的。
他集结了五千骑兵跟着自己去追击李续。三千铁鹞子,一千吐蕃骑兵,再从广锐、定边、镇戎军中抽调了一个骑兵营组成了这支攻击部队。
追击李续只是其中的任务之一,当初萧诚制定的大战略目标之中,便有一条,是彻底打通西域通道。
现在这条路上,部落云集,极为混乱,虽然存在着商路,但行商风险却是极大,萧定这一次的使命,就是要彻底清理这条行商通道,凡是挡在他们前头的,都将会被趟平。而这一趟的军事行动,将会关系到萧定军事集团接下来的命运。
萧定本人或者还没有意识到,但张元、拓拔扬威等人却是已经有了清醒的认知。
拓拔扬威再一次随着萧定出征。
而张元却是后来者居上,一举跃过了仁多忠等人,成为了征西军总管府的二号人物,直接负责着整个征西军统辖区域下的除军事以外的所有事务。
“张长史,你饶了我吧!”苗绶站在张元的大案之前,哭唧唧的看着对方,“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张元却是举笔在案卷之上奋笔疾书,似乎没有看到眼前的苗绶一般。
这让苗绶哭得更伤心了:“张长史,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在延安府,我要是不答应,我们父子俩非得死在大牢里不可,那个时候,就算是让我出来杀人越货,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啊!”
听到这里,张元放下了笔,看着对方:“苗绶,总管对你可着实是仁至义尽啊!只不过要了你二十万贯钱而已,你自己也清楚,这些年来,你弄到的钱,仅仅只有二十万贯吗?可是你是怎么回报总管的?嘿嘿,横山你连一半都还没有走完,怎么能完成安抚使的指使呢?总得再花个一年半载的,每个部族,每个犄角旮旯都得走遍了才好交差啊!”
苗绶两腿一软,卟嗵一声跪倒在地上,这几个月,他已经被整得欲仙欲死了,一条老命只怕已经去了一半,别说再搞个一年半载,只怕十天半月,自己的这条老命就得交待了。
经历了张元整人的手段之后,苗绶再发现,自己以前那真是游戏一般啊!关键是,真把自己整死了,还一点把柄也不会留下,只怕他还会为自己请一个死后荣耀,搞一个光荣地殒职而死。
可苗绶还不想死啊!
“张长史,我全听你的,以后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绝无二话!”苗绶信誓旦旦。
看着对方终于完全服软,张元这才笑了。
其实把苗绶弄死,现在一点儿也不符合他们的利益。苗绶是马兴塞进来的锲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你把他弄死了,这不是公然给马兴上眼药吗?不是公然跟马兴宣战吗?
眼下,自然是不行的。
那收服苗绶就是必然之事。
这样的人,好整得很。
让他接下来当个双面谍探,就是张元的目标。
马兴知道的事情,必须是这边想让他知道的,而那些真正的秘密,则绝不能泄露出去。
“苗德现在进了安抚使府,听说很得程朝奉的看重!”张元笑着道。
“长史以后了解长史府的什么事情,只要是他知道的,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苗绶保证道:“下一次他来看我的时候,我就会交待他。”
张元点了点头:“苗副团练使,这就对了嘛。你也不想想,安抚使先是把你整了个半死,然后再给了你一点甜头,你就兴冲冲地跑来给他卖命,把自己也看得太贱了吧?以后跟着我们干,保管你的日子比以前还要过得舒坦!”
“可是,可是我不想造反啊!”苗绶哭丧着脸道。
“造反?谁告诉你我们要造反?”张元大笑:“萧总管是什么家世?他会造反?吃牛肉发马疯吗?千里为官只为财!我们只想发财而已。苗绶,你以前弄的那点钱算什么?好好地跟着我们干,过上几年,我们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富可敌国!”
听到不会造反,苗绶倒是彻底的放下心来了。
张元的这番话,说白了不就是欺上瞒下吗?
看他们的这番搞法,前期投入如此之大,只怕最后收获起来,当真会富可敌国。
“张长史,我跟着你们干,跟着你们干呀!”
“嗯,苗副团练使,既然是这样呢,你就先去休息一段时间,把身体好好地将养将养,要做事情,先要有个好身体嘛,瞧你现在这模样,只怕是一阵风就把你吹跑了!”
苗绶欲哭无泪,我这个模样,不就是拜你所赐吗?
不过这话是真不敢说出口的。
张元看起来笑咪咪的人畜无害,但当真是心狠手辣而且无法无天,自己好歹也是有品级的官员,但在他眼中,跟小猫小狗也没啥差别,关键是他支使得动那些横山党项,特别是横山之中的那些生番,当真是让人望而生畏。
与其听安抚使的话从而无声无息的死在某个角落里沦为野兽的食粮,倒不如委身于对方。反正马兴从来也没有真正看重过他,有的只不过是利用而已。
“收拾掉这个贼子了?”拓拔奋武走了进来,看着刚刚离去的苗绶的背影,笑问道。
“这样的人,毫无节操可言,收拾起来太简单了!”张元笑道:“今日过来,有什么事吗?”
“大哥召人编的我族文字第一稿已经完成了,大哥临走之时让我送去汴梁请二公子斧正,不知张长史有没有什么话让我带给二公子的?”
张元想了想,笑道:“你就跟二公子说,我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了,请他放心。”
拓拔奋武挑了挑眉毛,却也没有开口多问什么,直接点点头,转身出门而去。
第二百零一章:新局面
狂风暴雨之后,自然便是难得的平静。
七月,汴梁风起云涌。
荆王赵哲这一次一跟头栽得极狠。
被勒令居家读书,思过,身上所担任的所有职事全都去除,连王府的卫队也尽数裁减。现在担负着王府警卫的,是宫中派出来的御前班直。
至于一直跟在赵哲身边的那些幕僚就更惨了,他们中的一部分被皇城司逮了去,就此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还有一些被剥夺了出身以来文字,然扗撵出了汴梁。
这对于那些文人出身的幕僚来说,可谓是一撸到底了,剥夺了出身以来文字,这些人从根本上被断绝了出仕的可能。
不过萧诚倒认为这些人被从荆王身边赶走,对于荆王来说,倒是一件好事。这些人实在是不能胜任一位亲王的幕僚之职。他们都是在荆王在河北任安抚使的时候收拢在身边的,一身的本事,基本上都在沙场决胜,粮草后勤等军政之上,要他们在京城勾心斗角进行一场惨绝人寰的政治斗争、夺储之争,他们会输掉一切的。
眼下荆王看起来输得干干净净,对于他来说,指不定还是一件好事。
本来萧诚就不同意荆王现在的那种咄咄逼人的策略。
官家春秋正盛啊,你一个亲王,要这么大的名头做什么?要这么大的权力干什么?埋头干活不就成了吗?
现在荆王不老实,也得老实了。
他连出府门都费劲了。
楚王赵敬看似大获全胜,身上挂着的职司又多了几个,楚王府邸所在的胡同,不管白天黑夜都停满了马车,无数的人都在想办法能够进府去见上他一面。
但想想去年荆王回京之后,不也是这副场景吗?
不做事,就不会犯错,做的事多了,犯错的机会也就大大增加。
特别是楚王赵敬还没有荆王赵哲那一身的才具,没有赵哲那严以律己的德性,一旦春风得意,他马失前蹄的次数,必然就会很多。
而宫里的那位官家虽然对权力看得极重,为了独占权力把自己的亲儿子也要整垮,但并不代表这个人就是一个蠢货,实际上他精得很。
他现在当然能看得出来两个儿子谁更强一些。
等到再过上一些年,他年老体衰,不得不考虑交权的时候,他当然要为大宋选一个更强的接班人。
到了那个时候,荆王赵哲,并不是没有机会。
所以整个七月,萧诚都很快活。
父亲终于听了他的话,在最后时刻,与赵哲做出了切割,哪怕是表面上的。但这个表态,已经让宫里的官家比较的满意了。当然,这也与萧禹强悍的业务能力有着极大的关系。
自从任了三司使之后,萧禹当了一段时间的驼鸟,直到将前任三司使周廷的人手全部吸引消化再与自己的人手整合之后,这才拿出了手段来整顿三司使。
效果斐然!
今年还只过了半年,但财政收入与去年相比,已经达到了去年的七成。
而这,还是在西北、河北两路开战的情况之下完成的。
这样的成绩,即便是官家赵琐再不喜欢萧禹,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是一个优秀的财相。
收入多了,当然就能办更多的事情。
萧禹终究还是站稳了脚跟。
而萧定成了征西军行军总管,军权在握,势力正在向着西边渗透,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着萧诚当初的设想在走。
一块块的拼图,正在被镶嵌进萧诚脑子中构思的那副宏伟的图画当中去。
七月里,汴梁官场之上,最大的一件事情,就是东府首相罗素罗介山称病了。
当然,这是对外的说法。
事实上,罗素一向注重养生,虽然六十大几了,但看起来却似五十多岁的人。
他是被皇帝厌烦了。
而之所以被皇帝厌烦,正如萧诚所预测的那样,罗氏一脚踩进了楚王那个泥淖之中。
七月中的时候,楚王妃生辰。以楚王现在的风头,自然是上门去贺寿的人无数。
罗素作为首辅,就算脸皮再厚也不可能上门去为楚王妃贺寿。
但问题是,他的次子的媳妇儿去了。
他的次子罗焕在国子监任司业,这是一个清贵的官儿,平时也没有多少事情做,主要的任务呢,其实就是照顾罗素了。
这也是朝廷给首相的体面。
这一去可就出了问题。不管罗素知不知道这件事,反正这件事就惹心了官家,于是一道诏命下来,清贵的司业,就变成了地方上一个军州的知州。
罗焕被外放了。
大家都是明白人,罗焕刚刚离京,罗素便适时病倒。
参知政事的罗颂捡了一个大便宜,罗素这一病,他代行首相之职,倒是一天天的满面春风,兴奋之极。
一般来说,按照以往的惯例,罗素会在病一段时间之后,便以身体有恙为由,向官家乞骸骨,而官家自然也是不允的,会派出太医来替首相诊治身体。但治来治去,首相的身体总是不见好。
于是乎,再上折子乞骸骨,再不允,如是三番两次,最终罗素会得偿心愿,回家休养。
而作为曾经的皇宋的首辅,官家自然是不会薄待他的。
一个国公的封号是少不了的,至于是大国还是小国,这就说不好了。
不过在萧诚看来,罗素肯定是得不到一个大国的国公封号的。
有人走,就有人来。
不管是陕西路的马兴,还是河北路上的夏诫,都是希望最大的。
而罗颂想要把这个代行首相职责搬正的话,这段时间里,就必须得做出政绩来,不然等到夏诫或者马兴一回朝,以他们的功劳,只怕罗颂就只能空欢喜一场了。
当然,以萧诚的档次,还无法参与这样高级别的谋划当中去,即便他有千条计,人家也都以为他还只是一个运气好在边境立了些许功劳的书生罢了。
所以萧诚呢,现在正一门心思地读书,毕竟九月的进士试,就在眼前了。
到了八月,汴梁城已经分外的热闹起来了。
来自帝国四面八方的举子们云集汴梁城。
这些人都可以算得上是大宋的精英,而九月份的进士试,就是要从这些精英之中选出三百人来,成为这个帝国的后备官员。
面对着这些人,萧诚不敢有丝毫的托大,现在的他,基本上是在岑夫子的教导之下,进行着最后的考试突击,其实学问上长进已经不大了,主要就是一些应试技巧。
主考、副主考、阅卷的人选已经出来了,岑夫子现在做的,就是针对这些人的好恶来对萧诚等人进行培训。
到了这个时候,萧诚终于了解到为什么岑夫子有偌大的名声了。
岑夫子对这些人的了解和评价,可以说是入骨三分。
难怪岑夫子教的学生,中试的比率如此之高。要做到这些,平时的投入也绝对不会少。当然,回报率也相当之高。
“只要你不犯低级的错误,你今天中试是必然的。”岑夫子笑着道。“一来是你的学问已经到了,二来,不看僧面看佛面,谁叫你老子是大宋财神呢!”
“不是糊名还要誊卷的吗?怎么能辩得出来就是我的?”要是能作弊又没有后遗症的话,萧诚也并不会矫情,说起来这些天他也与不少的各路精英见过面,除了极少数是属于读书读傻了的家伙之外,绝大部分人,都是真正的人尖子,萧诚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行文风格还有答卷的内容啊!”岑夫子微笑着道:“像你这样的人,大家都会把你举人试的卷子拿来研究研究的。而且策论题,你多半要拿西北之事来做论证吧,虽然不能提具体的人或者事,但对于西北的了解,谁人能有你细致入微,所以到时候即便有不少人拿西北说事,但主考官们仍然能一眼便将你从人堆之中分辩出来。”
“厉害啊!”萧诚感叹不已。
“不过你也要有心理准备。”岑夫子道:“你中试是没有问题,但也是因为你的身份问题,你的名次绝不会太高。三百人,估计你在三十名上下。”
“对这个我没有要求,哪怕就是第三百名也行。”萧诚笑道:“有了这个身份,跨进了这扇大门,以后还不是就看个人能力,际遇了!”
“进士和同进士,差别还是蛮大的!”岑夫子摇头道:“真要搞成同进士,你将来可就没有机会进政事堂了。只有进士,而且是庶吉士,未来才有可能进入政事堂。”
“是这样吗?”这一点,萧诚还真没有注意到。
“你可以回去仔细地查一查。”岑夫子笑道:“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这就是潜规则,是大家都默认的。”
“您说我在三十名左右,那还是有机会被选为庶吉士的。”萧诚笑道。
“就怕官家不愿意啊!”岑夫子却是叹了一口气。“你父亲不会成为你成为庶吉士的阻碍,等你成长起来的时候,你父亲早就致仕了,问题在于你的大哥。现在看起来,你大哥位列横班是早晚的事情,如果不出意外,他甚至会成为皇宋最年轻的太尉。你觉得官家会让你有机会入主政事堂吗?你大哥是握兵权的,不可能长期在外,迟早是会回来的。所以,你也就只能在地方上了。”
萧诚笑了笑:“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多谢夫子的点拨,我还是先考好,真要考好了,官家也不能一手遮天吧!”
“有时候,还真能一手遮天!”岑夫子笑道。“在这件事情上,两府与官家是站在一边的。这是平衡之道。假如你有一天真能回京甚至进入政事堂的话,你的大哥,只怕就需要解甲归田了。”
萧诚点了点头:“还早着呢!我现在想这么远的事情,太不切实际了。”
“说得也不错,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岑夫子摆了摆手:“不说这些了,我们再来把一些忌讳复习一遍,这可不能有一点儿的大意,不知多少才华横溢之辈就倒在了这个上面。崇文啊,对于走仕途的人来说,时间是最为关键的,一步迟,可就步步迟,一步占先,说不准就能一辈子占先呢!你的年纪,是一大优势,要是第一次参考就中试,那你就别人多出了很多的时间呢!”
“有劳夫子了!”
就在萧诚卯足了劲儿认真复习,作着考试前的最后冲刺的时候,繁华的汴梁街头,走来了几个汉子。
每一个人看起来都是风尘仆仆,看起来都是疲惫之极,但几个汉子却仍然昂首阔步行走于街道之上。
领头的一人,正是秦敏。
对于他们来说,汴梁太大了,人也太多了。
进入汴梁城之后,他们毫无疑问地就迷路了。
“秦哥,这可怎么办?咱们去哪里找高先生呢?”一个汉子摸了摸肚子,一阵咕咕的叫声传来:“秦哥,我饿得狠了!”
“我也饿了!”另几个人也是愁眉苦脸。
包括秦敏在内,他们身上带的银钱,早就用光了。原本还是有一些钱财的,都让高鹤带着先行一步,到汴梁城内来替大家寻一个落脚的地方的,现在一时之间找不到高鹤,几个人顿时便陷入了困境。
秦敏从怀里摸出来一块玉佩,这是他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看着前面拐角处的一家当铺,道:“这还能值几个钱,当了它,应当能顶几天。咱们几个汉子,难不成还能饿死在这里不成吗?就算是扛大包,当苦力,咱们也能养活自己。”
“可咱们是来伸冤的!”一个汉子低声道。
“等找到高先生再说!”秦敏沉默了片刻,摇头道。在他们走到京畿西路的时候,一些对荆王不好的消息已经传了开来,而高鹤出去打听了一转之后,回来也只能秦敏等数个头领说了这些事情。
总之,现在荆王的情况很是不好。高鹤建议大家先不要去找荆王,这事儿需要慢慢计议了。
“在没找到高先生之前,我们需要自己找到活儿养活自己,需要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来安顿接下来抵达的兄弟!”
第二百零二章:去向
岑夫子不愧是名闻天下的辅导大师,应试名家。
高家的族学在岑夫子的掌管之下,大获成功。五月份的举人试时,这家族学二十余名学生,超过一半的人拿到了举人的资格,抛开那些年龄不足的小家伙之外,几乎是只要参加,便能中举。而九月份的进士试的时候,高家族学之中,两人高中。
一个,自然就是名声早已传遍汴梁的读书种子萧诚。
岑夫子不但书教得好,揣摸人心也是高手,当初他便断言,萧诚的名次大概在二十名到三十名之间,当红榜张贴出来之后,萧诚的名次,赫然便是第三十名。
这让岑夫子有些失望。
因为这个名次,基本上使得萧诚与庶吉士无缘了。
除非是萧禹利用自己的职权来运作一番。
为此,岑夫子在庆功酒会之上还与萧禹好生地密谋了一番。要知道,岑夫子虽然只是一个教书的夫子,但他的关系网,可一点儿也不比萧禹差呢!
不过回家之后,萧诚立即便制止了父亲准备进行的操作。诚然,三十名的名次,入选庶吉士不是没有希望,以往也出现过。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萧诚自觉自己考试的名次就算不能入一甲,状元榜眼探花与自己无缘,但进入前十还是没有问题的。
但现在却是三十名。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有人在刻意打压。
最终的名次确定是谁来决定的呢?
当然是宫中的那位至高无上的存在。
也就是说,自己现在这个名次,其实是官家亲自决定的。他不希望自己成为庶吉士从而能够留在汴梁。
换句话说,自己要被打发出去了。只是不知道,自己要被这位官家打发到什么地方去做官。
嗯,以这位官家现在表现出来的对自己的恶意,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说不定会去河北。
现在那里可是大宋最危险的地方。
宋人与辽人的势力犬牙交错,双方大的战斗是没有了,进入到了一个僵持的阶段之中,但小队人马的缠斗,却从来没有消停过。现在的河北,是官员们殉职机会最高的地方。
马兴曾说过只要自己中举,就把自己要到陕西路安抚使府,并且给自己一个从六品的职位,这个职位对于一个新科进士来说,的确是超规格了。
但自己肯定是去不了的。
皇帝不会答应。
他不会让自己兄弟两人在西北相聚的。
当然,马兴也没安好心。
一来,他是想利用自己在党项人中的威望,以及自己的谋划之能。二来,他只怕也是想将自己控制在手中来威胁带兵在外的兄长。
萧诚倒是希望马兴能与皇帝好生争一争,要是他争赢了,对自己来说,可是一件大好事。只不过这件事马兴是不可能与皇帝相争的。
他只不过是试一试,不成,也就罢了。
萧诚懒得去花心思想自己去哪里!
不管是去哪里,自己都不会花太多的时间,就会用实打实的功绩,一步一步的走回到汴梁来。
最多在外十年。
这是萧诚给自己定下的一个期限。在他看来,现在的皇帝再活上十年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十年之后,就说不准了。如果那个时候,自己还没有回到汴梁来,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自己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高家族学之中另一个中试的却是保国公高玉的次子高岗,虽然名次只是第二百九十七位,虽然只是一个同进士,但却已经让保国公欣喜若狂了。
这可是高氏一族近百年来的第一位进士。
这也意味着高家可以党而皇之的在自家的大门前竖起一根旗杆了。以前就算高家是勋贵,是超品,能在门口摆狮子,但想树一根旗杆,却是想也别想。
这也代表着他高家以后不仅仅是勋贵,也是有进士的读书人家了。
至于名次,对于高家来说,一点儿也不重要。
对于侄子的中试,萧氏的亲家高健也是打心眼里高兴。虽然他是二房,但大房出了一个进士,对于整个高家的好处,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而且他现在,也用不着嫉妒大哥了。
他的长女嫁给了萧定,现在已经是四品的命妇。女婿是从三品的征西军行军总管,而且是年仅二十四岁的行军总管,按这个节奏,就算有人打压,三十岁左右,萧定也绝对能走到太尉这个位子上。
而自己的长子高进,不是读书的料,倒是好舞枪弄棒,五月举人之试铩羽而归之后,自己就打发了他去找女婿萧定去走军功之路。有萧定照料着,将来也必然会有一番成就。
萧家和高家,在这一次进士试之后,成了汴梁城中最为光鲜的人家。
本来就是高官显贵了,而且这一次,他们也算是改换门楣成功。
不管曾经的那些清贵人家是不是还瞧不起他们这一类人,但只要家中出了进士这样的特殊人物,再不愿意,他们也只能将其算作是自己中的一员了。
而这,也正是萧禹一直以来想要得到的东西。
萧诚无所谓自己会被官家打发到哪里去,他现在更头疼的是因为自己中了进士,大娘子这段时间一直在张罗的自己的婚约的问题,一时之间热度却是更高了。
早先还有些清贵之家瞧不上萧家,可现在萧诚一中进士,那就完全不一样了,韩大娘子能选的范围一下子扩大了许多。
现在萧诚除了借口与一同中试的同年们聚会之外,剩下的时间,仍然被韩大娘子拖着去参加各类鉴赏会。
这让萧诚苦不堪言。
他甚至期盼着早些被官家给打发出去,好脱离这种被人像货物一样上上下下打量尴尬的处境。
萧诚不在乎自己的去处,因为他对自己的才具以及自己手中握有的力量有着充分的自信,不管去了哪里,自己都能在短时间内做出成绩,发光发热,让谁都无法忽视自己的存在。
但他可能不知道,在宫中,关于他的去处,却让官家赵琐是相当的苦恼。
“马兴专门为这个萧崇文上了折子。”李光道:“官家,一路安抚使的面子,还是不好驳回的,更何况只是要一个人而已,不如就许了他好了。”
赵琐却是摇了摇头,有很多事情,李光不知道,但不代表着他不知道。马兴压根儿就控制不住横山党项,让横山党项乖乖听话的,是萧氏兄弟,更进一步说,只怕就是眼前这个萧诚。如果让其去了陕西路,那还了得?
萧定是一个没有多少心思的悍将,但这个萧诚就狡诈如狐了。
萧诚去了西北,一文一武,一个擅谋划,一个能打仗,搞不好就又是一个新的李续。
所以西北是万万不行的。
留在汴梁这条路,赵琐也早就断了萧城的这条路。
只有庶吉士才会留在京中,进入翰林院等一些清贵的地方堪磨,这些人都是将来帝国的顶梁柱。
萧诚是万万不行的。
与他不能去西北是同样的道理。
赵琐还是很喜欢萧定的。
在他心中,萧定是那种没有多少杂念,一门心思想要建功立业保家卫国的将领。
他希望自己能用萧定,而将来自己的继任者能继续用萧定。
有一点赵琐是很清楚的,大宋虽然抑武重文,但有能耐的武将,是一定要有的,要不然如何对付辽人?
要重用萧定,那萧诚就不能得到重用。
既然准备着用萧定日后来镇守一方,又怎么可能让他的兄弟有机会成为执政一员呢?
以萧诚现在表现出来的能力的话,将他留在汴梁,将来必然会在东西两府之中拥有一席之地。
赵琐想起殿试的时候的场景,萧诚在实务之上的能力,比他的笔头子要更厉害得多啊!他的文章或者比一甲的那几个人差了不少,但在实务之上,比那几个人可是强出来太多了。
那些人,还需要太多的磨练才堪一用。
现在,他们远远不是萧诚的对手。
如果把萧诚放在京城之中与他们一对照,这些人只怕会黯淡无光。
萧诚的名次,至少应在前十之列,是赵琐生生地将他的名次打到了第三十名,为此,还被主考官,国子监的祭酒唐老头怼了一脸的口水,这个老家伙那里知道自家的心思,他只是惜才,而自己不但要选才,还要确保这个帝国的稳定与传承。
但这些心思,却是不能宣诸与口的。
明白的,自然会明白。
不明白的,也勿需要他们明白。
“那去河北如何?”罗颂笑着道:“眼下河北官员缺口极大,这一批进士之中,倒在六成是去河北补缺的,就让其去河北吧!”
“不妥!”上首的罗素却是摇头。
这位首辅,现在早就不比以往的威势了。不知为何,罗素连上辞呈却被官家一一驳回,最后不得不留任,这让罗颂很是郁闷了一阵子。好在这位虽然留任了,但却成了一个锯嘴葫芦,政事堂的事,基本上还是罗颂作主。看起来这位是打定主意还混上一段时间再告老还乡了。
“介山,为何不妥?”罗颂有些意外,没有想到罗素会在这件事上持反对意见。
罗颂是受了萧禹的拜托。
既然知道儿子一定要外出,那么去河北路,便是最好的选择,因为那里,容易立功啊!萧禹是三司使,罗颂是参知政事,又是萧家的亲家,萧诚到了河北,以夏诫的为人,必然是照顾有加。
“逢辰,你忘了去年林平上京之事吗?萧家与那个耶律俊也不知道有什么纠葛,现在耶律俊可是敌方的主帅,萧诚最好还是不要去那边,瓜田李下总是要避的!”
听到是这个理由,罗颂顿时气歪了鼻子,这算什么?正要反驳,上头的赵琐却是已经发言了:“罗相公所言有理。”
罗颂沉默了下来。
再看了罗素一眼,眼神之中却多了一些轻蔑之色。
到了现在,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官家要留下这人了。论到体察官家的心思,自己还真不如眼前这位。以前罗介山还自恃身份,不愿事事迎合官家,一个东府首辅的立场还是站得极稳的。现在倒好,犯了错之后,便成一个鹌鹑了,官家想要干啥,他都只有点头的份儿。哪里还有一个天下文官之首的模样?
大概官家想要的就是这样的首辅吧?罗颂有些气愤。
“这里不行,哪里也不行?不过区区一个新科进士而已,却要我们东西两府坐在这里虚耗时光,当真是好没道理!”既然说不通,罗颂准备掀桌子。把这事儿闹上一闹,对于萧诚来说,指不定就是好事。
看起来官家对萧诚不怀好意啊!
能帮上一把,自己当然要帮上一把的。
“萧诚在西北之时,充分展现了自己在处理羁索州那些蛮人的能力!”赵琐却是一眼看穿了罗颂的打处,罗颂刚想掀桌子,他就摁了下来。
西北不行,河北自然也是不行的。赵琐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打压萧诚,又怎么会让他去河北之地呢?那里虽然危机四伏,但却也是最容易立功的地方。萧家,再加上罗家,还有以前荆王在河北的底子,萧定在河北的底子,萧诚真要去了河北,只怕想摁也摁不住。
官家发话,已经站起来的罗颂,就只好又坐了下来。
“南方诸多羁索州,一向不服王化,多有悖逆之举,半旬前,夔州路又来了急报,那里好几个羁索州又举旗造反了。”赵琐道:“这萧诚有这方面的专长,便让他去夔州路,去黔州任职吧!”
屋里几个人都惊呆了。
便是罗素,也没有想到官家竟然如此决断。这是直接把萧诚给扔到了野人堆中,罗素目光闪动,心道这一下子自己与萧家的仇,只怕是结得再也无法化解了。
“官家,萧禹是财相,功勋着著,萧定尚在为国平叛,如此安排,不妥吧?”枢密院陈规连连摇头。
“人尽其才!”赵琐冷哼一声:“要是萧诚不愿意去,朕也不会勉强他,他可以辞官不做嘛!去黔州任通判,正六品之职,很委屈他吗?这可是这一届进士之中品级最高的了。”
看起来官家心意已决,屋里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虽然知道不妥,但为了一个萧诚与官家正面硬顶,自然是不划算的,罗颂也好,陈规也好,自觉得今日自己的表现,也足以与萧禹交待了。
但这件事,显然已经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了。
第二百零三章:求之不得
“黔州判官?”韩大娘子的声音在大厅之中显得异常的尖厉。
这可不是欣喜,而是惊愕和愤怒。
“为什么是黔州?凭什么是黔州?”韩大娘子柳眉倒坚,瞪视着一脸颓丧模样的萧禹,厉声道:“官家就是这么来报答我们萧家的吗?不说定儿还在边境为了朝廷冲锋陷阵,便是你,自从当了这三司使,可曾睡过一个安稳的觉,今年处处烽火,要不是你,财政有这么宽裕吗?”
萧禹是从罗颂和陈规那里得来的消息。
这二位,从宫里出来之后,便分别派了人将萧诚的去向告知了萧禹。
“罗逢辰说了,现在定儿在西北手握军权,麾下已有十数万大军,关键的是那些党项蕃军,只听定儿的话,官家本来就有些忌讳了。”萧禹有些难过:“诚儿的才能有目共睹,可也正是他太突出了,反而让官家不放心了。”
“他有什么不放心的?”韩大娘子怒道。
“娘子,你想一想,官家需要定儿为他镇守边疆,至少现在官家必然是这么想的。可现在诚儿太出色了,一旦给了诚儿舞台,只怕诚儿就会大放光彩,过上个十年二十年,兴许诚儿就能进入中枢,进入两府,到时候,定儿在边疆手握大权,诚儿在中枢与之呼应,谁人能制萧家?”萧禹摊手道。“官家选择了定儿,放逐了诚儿,就是这个道理。他把诚儿丢到黔州,就是要让诚儿再也无法立功。”
听到萧禹如是说,韩大娘子一下子懵了。
难不成说要让萧定放弃前程来成全萧诚吗?
这话,韩大娘子是怎么也说不出口,而且也是根本不可能的。
虽然她将萧诚当成亲儿子,但萧定那是真亲儿子啊!
跌坐在椅子上,好半晌她才道:“官人,这黔州通判,我们不当了。我们辞官不做,总是可以的吧?”
萧禹闷声道:“诚儿是有大志向的,如果这一次辞官不做,这仕途一道,可就从此与他无缘了,以他的才能,岂会甘心!”
“可去黔州那地方,又能做出什么来?一个不好,便会有性命之忧!”韩大娘子掉下泪来,哽咽着道:“这些年来,那些地方死的人还少吗?”
“这件事情,还是让诚儿自己来决定吧!”萧禹站了起来,道:“如果他也不想去,那就辞官。萧家又不是养不起他?以后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只是这样一来,只怕诚儿的婚姻之事又要颇多波折了!”韩大娘子叹息道:“原本是我们去挑人家,现在,只怕是人家来挑我们了。”
萧禹哼了一声:“诚儿是什么人我们还不知道吗?有眼光的,自然不会嫌弃他,如果因此就嫌弃他的,那我们也没有必要与这样的人做亲家。”
萧诚面红耳赤地回到家之后,立即便被许勿言叫到了萧禹的书房。
自从放榜以来,萧诚倒是很少有按时回家来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各种各样的宴会之中渡过。
这些聚会,基本上就是一些有心人组织起来给新中试的进士们互相认识,联络感情的。而在这些宴会之上,又有许多早年中试现在已经做了官的,也有多年不中现在在京中做了幕僚、清客但却能量颇不俗的也会参与其中。
萧诚并不排斥这样的聚会。
做官,其实也就是一个做人的过程。
不要做梦你一个人能做成什么事情。任何事情,都需要很多的人在一起配合,才有可能将其完成得较好,便是一件普通的事情亦是如此,更不用说是萧诚想要改变的事关国计民生的大事了。
多一个朋友,便是多一条路。
不管你能不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但大家相熟了,以后想做一些事情的时候,必然就会更简单一些。
而且这些人,当真都是这个帝国里相当聪明的一批人。
不出意外的话,几十年后,站在这个帝国的最高处位置的,必然有这些人中的某一个或者几个。
所以,与他们的交往,萧诚还是很热衷的。
“去黔州,任判官?”萧诚身子前倾,两眼瞪得极大,嘴里哈出的酒臭气,使得萧禹不由自主地向后靠了靠。
这小子,这些天可真是有些放肆了。
不过十七岁的进士,放在任何时候,都是值得骄傲的,就像这些天自己每天上朝时或者在公厅里,碰到自己的,谁不来恭喜自己几句,夸奖几句呢?
这小子大概也以为自己前程似锦吧?
而现在他需要面对的现实,恐怕会对他是沉重的一击。
萧禹在心里想着怎样来安慰自己的次子。
萧诚砰的一声又坐了回去,竟然仰天放声大笑起来,直笑得流出了眼泪,笑得捂住了肚子。
萧禹与许勿言目瞪口呆地看着萧诚。
“二郎,你是怎么啦?”许勿言上前,用力地抓住了萧诚的双臂摇晃着。他有些担心是萧诚受不了刺激而失心疯了。
萧诚被摇得咳嗽起来,连连摆手:“许爷爷,松手,松手,我没事!”
“真没事?”萧禹也凑了过来。
“真没事!”萧诚正色点头:“大人,这一次我得到正六品的黔州通判一职,应当是独一份儿吧?”
“当然,便是状元康乾,也只得了一个正七品的翰林编修呢!”萧禹道。
“啧啧,我一个三十名上的进士,却得封正六品的通判一职,朝廷要怎样说呢?要是啥都不说,只怕外头都要认为是大人您做了手脚,开了后门哦!”萧诚笑道。
萧禹冷哼了一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奖赏而是惩罚!定儿他不好动,老夫他也不好动便只好将气洒在你的身上了。”
萧诚收敛起了笑容:“是啊,大人,官家永远也不会忘记萧家是荆王殿下的支持者。这一次崔昂突然发动起了针对荆王殿下的攻击,官家便顺水推舟,将荆王殿下彻底打倒,嘿嘿,难道他就真相信荆王殿下会谋逆吗?”
“官家相不相信,一点儿也不重要,关键是荆王殿下已经威胁到了官家了。”萧禹摇头道:“不过官家也不糊涂,只是将荆王殿下关在了府中而已。终有一天官家不得不交权的时候,荆王殿下仍然会是首选。”
“大人,您真是这么想的吗?”萧诚道。
“难道不是吗?”
“一个被关起来思过的王子,过上几年这样的日子,还能有什么样的作为?他还有支持者、跟随者吗?他还能左右天下局势吗?”萧诚道:“看咱们这位官家的模样,还干个十年没问题吧,要是荆王殿下被这样关上十年,您觉得荆王不家希望吗?”
“怎么可能这么长时间?过段时间官家气消了,自然就会放了荆王!”
“父亲,您想得太天真了!”萧诚冷笑:“楚王让吗?即将回到朝中来的崔昂让吗?特别是崔昂,荆王要是翻了身,他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崔昂这一次与辽人谈判之后,回到朝中只怕已无容身之地!”萧禹道。
“不会的!”萧诚道:“官家一定会保他的。只有保住崔昂,官家的面子才会保住,崔昂仍然会是知枢密院事,您啊,做好这个准备吧!”
“真会如此?这只是你的猜测吧?罗颂、陈规他们都觉得崔昂一回来,必然会引咎辞职!”萧禹道:“崔昂这次签下的,必然是城下之盟,但凡要点脸的,都会引退。”
“当崔昂做下诬陷荆王这种事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要脸了!”萧诚道。“以后,他只会更不要脸,做事会更加没有下限,大人,您以后要小心了。”
“这样的人,回到了汴梁,即便有官家护着,只怕也是寸步难行。”萧禹不屑地道:“大家的唾沫星子就足以淹了他。”
“人至贱则无敌!”萧诚不同意他老子的看法:“这个人回来后,一定会做出一些更疯狂的事情来的。”
“不说这些了。既然你愿意去,那你自己跟你母亲说去。”萧禹挥了挥手,道:“还有,这些事情就不必跟你母亲说了,我跟她讲,你之所以要去黔州,是因为你大哥的缘故,要是她知道这里头还有官家记恨我的缘故,未免又要担心。”
“儿子明白!”萧诚站了起来躬身道:“大人一天辛苦,也早点歇息吧!”
走出书房,萧诚脸上的笑意再也忍耐不住,拐过角,他停了下来,转头看着跟在身后的许勿言,道:“许爷爷,你说说,这是不是我正要打瞌睡,便有人给我送来了枕头?”
“二郎,南方虽然你一直在布局,但重心还在是苏扬杭等富庶地区,夔州路虽然也派了人去,但这才几个月时间,根本就还没有打开局面。”许勿言道:“更重要的是,黔州那地方,真不是一个善地。他统辖的好此羁索州,没有一个善人。”
“许爷爷,你觉得我是一个善人吗?”萧诚嘿嘿一笑:“如果你这么认为,横山里头的嵬名一族的棺材板,必然是压不住的。”
许勿言不由大笑起来。
“既然二郎已经决定了,那需要老奴去准备什么呢?”
“回头再跟许爷爷商量。”萧诚道:“羁索州,多好的地方啊,天高皇帝远啊!想整点什么事儿,也有大把的人背黑锅,别人视之为畏途,我却是求之不得啊!而且现在汴梁这个局面,甚至包括河北在内,都会是一团乱麻。呆在这个热油锅里,每个人只怕都得下到油锅里去炸一炸,没有人能幸免。老油条们自然是游刃有余,但这些新进的人嘛,只怕有不少肯定是要因为没经验而倒大霉的。过些年我再回来的时候,兴许不少现在风光无限的庶吉士,已经跌落尘埃了。”
“这倒是!”
“我走得远远的好啊!在那样的穷乡僻壤之中,有谁会惦记?有谁会嫉妒呢!倒是可以躲过这一场风暴了!”萧诚洋洋得意。
“只是大娘子肯定会心疼的!”许勿言道。“在大娘子心里,那里就是荒蛮之地。”
“儿行千里母担忧!”萧诚站住了脚步,抬头看着天上的明白,他很想回忆一下生母的容颜,可是实在一点映象也没有。儿时的记忆里,好像便只有韩大娘子一个人。母亲的容貌,似乎就仅存在于自家书房之中的一张画像。便是这张画像,也是韩大娘子凭着记忆画下来的。
韩大娘子拉着萧诚的手,呜呜咽咽,看着她两眼红肿的模样,应当是哭了好几场了。
“咱不当这个官儿了,好不好?”韩大娘子道。
“母亲,儿子要是不去,可就得罪了当今官家啊!您没听父亲大人说吗?我这个判官之职,可是官家钦定的。真要违备了官家的意思,儿子便是想当一富家翁也不可得矣!”萧诚道:“而且现在父亲大人是三司使,大哥现在也正在要紧的关头,我们萧家是万万不能得罪官家的。要不然官家迁怒父亲与大哥,那可怎么办?”
韩大娘子握着萧诚的手,不由得更紧了一些。
“所以啊,儿子便去黔州干上个三五载,到了那时,大哥想必也已经稳住了阵脚,那个时候,便是官家也不敢随意拿捏我们萧家了。到了那个时候,我再回来承欢膝下,孝敬母亲。”萧诚笑咪咪地道:“反正咱们萧家有大哥支撑门户也就够了,我回到汴梁,当一个干拿钱不干活的闲散官儿,做一个合格的纨绔子弟就好。”
“只是这样一来,你的婚事就会麻烦了。”韩大娘子道:“母亲看好的几家,本来他们也是很有意的,现在只怕会起变故了。”
萧诚干咳了一声道:“母亲,儿子今年才十七岁嘛,不着急的。而且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看一看谁才是真的好姑娘嘛,您说是不是?那些踩低奉高的女子,儿子看不上,母亲难道就看得上了!过个三五载,儿子也不过二十,那时再来说这事儿,也不迟。说不定到时候儿子又因为什么事而成了抢手货,大把的姑娘上门来让母亲看花了眼呢!”
韩大娘子被逗得卟哧一声笑了,“那敢情好!”
成功地把韩大娘子带歪,让她不逼着找媳妇了,萧诚也是长出了一口气。
敌人好对付,自家人可是真难应付啊!
第二百零四章:隐藏
身体躬下来,两手撑在膝盖之上,身后,两人抬着一个麻袋,稳稳地放在了后背之上,汉子并没有走,于是又加上了一个麻袋。
嘿的一声吐气,汉子稍微发力,两腿已是站直,双手反转抓住了麻袋一角,一双穿着草鞋的大脚,便稳稳地踏在了跳板之上,跳板一颤一颤的,汉子走下了船,扛着两个大麻袋,走到了不远处停着的一个板车前面,膝腰微弯,然后两臂同时发力,两个麻袋便落在了平板车上,整整齐齐的码在了垛上。
而这个时候,平板车上的粮垛,已经比他的身体要稍高了一些。
这汉子的力气,远超一般人。
初时,在这个码头之上的人,还异常惊讶于这一点,但时日一长,便也习以为常了。
从板车边上一个草棚子下头的管事人手里领了两根竹签,汉子大步走到了另一边,那里放着一个大水缸,一个水瓢用绳子系着悬在一边。
抓起水瓢妥了一大瓢水,汉子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他喝得如此的快,以至于大片的水渍顺着肌从贲张的古铜色的胸脯留了下来,在一条条腹肌形成的沟壑之中流淌。
他叫秦敏。
一个多月之前,他抵达了汴梁。
本来是想去寻荆王刘哲替自己父亲伸冤报仇的,但到了汴梁之后,才发现这件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超他们的想象。
别说是替自家父亲伸冤了,现在荆王连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现在被官家勒令在家闭门思过。
而自家父亲,最大的罪过,已经不是什么战场之上打了败伏的事情了,而是涉嫌谋逆。
即便秦敏是一个军汉,也知道牵涉到这些事情之中后,意味着什么。
他不敢露出真实身份,好在当初在河北办的路引上,那个假身份倒是实实在在的。除了货不对版之外,其他毫无问题。
而与秦敏一起上京来的人,在身份之上都是无懈可击的。
虽然身份没有不会被人识破,但如何在汴梁生存下去,却也是个大问题。
秦敏等几个领头的在一起议了一下,都不想这样灰溜溜的离开汴梁。关键是,他们现在完全不知道要去哪里。
本来汴梁的荆王是他们唯一能想到的一个可以投靠的地方,但现在,这希望也破灭了。
最后还是高鹤替他们拿了主意。
荆王只是闭门思过,说明这件事情并没有落到实处,兴许再过些时日,便能真相大白,荆王能够再次上台,而奸人会得到惩处,那时候,他们再去找荆王。
一群没了目标的人,再次觅得了希望,于是便决定在汴梁先等待下去。
可是汴梁居,大不易啊。
这么多人,想要在汴梁生存下来,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最后,秦敏决定去出卖力气。
别的没有,一把子力气他们还是不缺的。
但问题是,在汴梁,即便是想出卖力气,那也是有地盘的。
秦敏自然不敢去东门外那样的大码头去,因为那里人来人往,更是外地进汴梁最多的地方,他们的身份委实是见不得光,万一要是有人认得他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他选了一个小码头。
单纯的想出卖力气的秦敏一伙人,在他们寻去的第一天,便与这个小码头原本的一伙力夫发生了冲突。
当然,最后的胜利者是秦敏。
一群只有力气的力夫,对上他们这样一群既有力气,又懂军阵的军汉来说,完全不值一提。三下五除二,这些人便被打得溃不成军。
对于那些货主来说,谁来替他们下货上货都不是问题,只要货物能按时上船下船就行了,而且这些人也是恶趣味满满,像这样的力夫斗殴事情,好像很多年已经没有看到过了啊。
秦敏占领了这个码头,揽下了这个码头之上所有的力活儿。
干了几天之后,货主们对这个新力夫群那是相当的满意。
这些人不辞力气,更重要的是,他们不像以前的力夫群那样隔三岔五地找他们的麻烦。
不要以为靠力气来赚钱的人就都是憨厚的。
他们勒索货主的情况时有发生。
比方说来一船生鲜,下到一半时,他们会突然罢工,要求加钱,不然就不干了。这个时候货主就无法可施,要是不加钱,货物可等不起,要是坏了,那损失会更大。
这个时候,便只能捏着鼻子认栽。
有时候你要是不答应他们的要求,他们时不时给你搞点小破坏,会让你的损失更大。
更让人害怕的就是,这些人有时候会塞进去一些违禁品到你的货物之中去,你要是不答应他们的勒索,他们就会报官,如果遇到了这样的事情,货主有时候真会倾家荡产的。
秦敏打走了原来的力夫群取而代之后,经常出入这个码头的货主、掌柜等突然发现,这群人,当真就是只挣一点力夫气。
说多少,就是多少,从不多要,更不勒索。
这些人做得到位了,货主东家们,也不能不有所表示。
他们把这个改变,当成了这伙人名义上的头领高鹤的约事。
那位高先生,一看就是一个读书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但终究是读过书的,还是很讲穷的。所以每个月该送的份子,那是绝不会少的。
与以前的那些损失比起来,现在那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船东和货主们,不但赚得更多了一些,更重要的是,不那么心累了。
也就仅仅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个原本还有些冷清的码头,居然就一天比一天热闹了起来。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的船东货主们,选择到这个码头来卸货。
盘踞在这个码头之上,秦敏他们每天能赚上个几十贯钱。
说起来不少,但秦敏等人仍然过得是紧巴巴的。
因为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了。
多得让秦敏有些诧异了。
到今天为止,已经足足有五百出头的信安军等原边境四军的残余兵马进了汴梁。
这些人要安置下来,可真不是一个小数目。
好在这些事情,都有高鹤在打理,而高鹤也的确是一个能干的,从租房子安置这些人,然后替这些人去寻些事情赚些钱粮,他都有条不紊的安排了下来。
现在这个码头,是秦敏这一伙人安身立命的所在,自然要好好地经营,自然也不能容许有别的势力前来抢夺。
要是丢了这块进项,明天秦敏这伙人,就再也吃不上饭了。
一个家丁打扮的人东张西望地看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了一边的秦敏,当下便一路小跑着过来,“贺头儿,我们东家有个重要的消息要我告诉你。”
秦敏扫了对方一眼,来人是一个船主的跟班,经常出没在码头之上。
“什么事?”
“就是早前被贺头儿赶走的那些人,他们投靠了孙拐子,据说这两天,就要杀回来了!”家丁压低了声音道。
“孙拐子是什么人?”化名贺胜的秦敏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孙拐子。“他很有名吗?”
“贺头儿,那孙拐子是汴梁城中混江湖的这个!”家丁压低了声音同时竖起了大拇指,“他们也经营码头的,不过一直在东门那边的大码头,这样的小码头,他们看不上眼的。不过这段时间,东门外大码头的不少船都到这里来了,又有被贺头你赶走的那些人去投靠,孙拐子可不师出有名了吗,谁还嫌赚钱多呢?我们东家要贺头你一定小心些呢!贺头你们仁义,咱们东家可不想让孙拐子掌握这一片,那人,黑得很呢!”
秦敏嘿嘿一笑,露出了满嘴的大白牙。
他笑得有些狰狞,家丁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告诉你们东家,多谢他的消息,放心,这码头变不了天。”秦敏捏了捏拳头:“谁想抢我们兄弟的饭碗,老子捏爆他的卵蛋!”
秦敏手虚虚一握,关节卡卡作响。看得家丁又是一阵肉颤,说起来这些外乡人,打起架来是真不要命。上一次他可是亲眼目睹了贺胜这伙人是怎么把原来那帮人给打跑的。只不过这一次他们要面对的对手,可是完全不同了啊!
高鹤走进了一家杂货铺子,铺子的生意很冷清,小二趴在柜台上面,睡得极是香甜,掌柜的坐在哪里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高鹤进来,他也只是抬头瞟了一眼儿,便又低头一手翻着帐薄一手拨着算盘,愁眉苦脸的,似乎亏得不轻。
高鹤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掀起一道帘子,走进了后头。
前面不大的铺面,走到内里,看了一道后门,便进到了一条窄窄的巷道之中,对面便是高高的灰色的院墙,一道小门正对着这铺面的后门。
走到后门前,高鹤有节奏地敲响了这道小门,吱呀一声,小门轻轻地打开了,高鹤闪身而入。
两幢屋子只隔着一条窄窄的巷子,但却分属两个不同的坊,要是走大门的话,只怕要个把时辰,才能从这间铺子走到这里。
“林舍人!”被人引到屋子中,看到正倚窗看书的一个青年书生,高鹤顿时就被惊到了。
林平放下了手中的书本,看着高鹤,笑道:“怎么?想不到是我?”
高鹤垂下头来:“林舍人身份贵重,又曾来过汴梁,认得您的人只怕很多,实在是太过于冒险了。”
林平微笑着道:“汴梁真大啊,据开封府的统计,整个汴梁有超百万的人口,这可真是难以想象的一个数字。百万人口之中,我要恰好就碰到了认识我的,那也只能说我太过于倒霉,是天要灭我。”
高鹤不再做声,坐在哪里,垂头不语。
“这一次要做的事情太大,我担心你们应付不来或者做不到我想要的效果,所以不得不来。”林平笑吟吟地看着有些垂头丧气的高鹤,心知对方心中仍然是心有芥蒂,不过也无所谓,只要他能认真为自己做事就行了。
“临行之前,我去看了你老婆孩子,他们在析津府过得很好,王爷又赏了五户奴隶,数十头牛羊,你最小的儿子,天天喝羊奶,身子骨长得特别结实!”
高鹤身体微颤,站了起来,恭身道:“谢王爷的赏赐。”
“王爷对认真做事的下属,一下是大方的。”林平摆摆手,道:“秦敏他们一共有多少人到了汴梁,都安置得如何?”
“一共到了五百零二人。这恐怕是边境四军能找到的幸存者的所有了。”高鹤道:“我已经把他们都安置下来了,如果有事,能在一个时辰之内,便将他们召集起来。”
“很好!”林平满意地点点头:“五百零二个边军将士,足以顶得上这汴梁城中五千个上四军的废物。不过现在要将大部分的人藏好,到了最后时刻,才能露出来。”
高鹤看了一眼林平:“接下来,不知林舍人有什么吩咐?”
林平道:“据我所知,接下来你们要面临一些挑战了,被秦敏赶走的那个力夫头子,投靠了一个叫做孙拐子的人物,接下来要去夺回码头。”
“孙拐子似乎颇有背景!”高鹤皱起了眉头:“我们的身份见不到光,要是闹大了,只怕对我们不好。”
“孙拐子的背后是三司使萧家!”林平笑道:“要不是这一次决定要利用孙拐子,我好好地调查了一番,还真得很难想象得出萧禹居然还有这样的手段。哈哈,正合我意,正合我意啊。”“三司使萧家?这,这我怎么惹得起?”高鹤一惊。
“谁要你惹萧家了。”林平淡淡地道:“那孙拐子也是军伍出身,不过现在就是一黑帮头子,这一架你们当可轻松赢之,事后那孙拐子肯定想招揽你们,因为他现在正在和西城的另一个黑帮头子别苗头。”
“舍人的意思是加入这孙拐子的黑帮?”高鹤问道。
“正是如此!以你的聪明才智,以秦敏等人的本事,短时间内便可以让孙拐子对你们大加倚重。”林平笑道:“孙拐子可是控制着半个汴梁城的黑道大腕,这在将来可是有大用的。高鹤,接近他之后,想办法一点一点的影响他,或者他把引入到我们的道路之上,到最后不得不为我们所用。”
“舍人,秦敏要是知道了......”
“秦敏他们知道什么?”林平道:“你一直在为秦宽伸冤奔波,你一直在为荆王殿下效命,不管什么时候,你所做的事情,都在这个范畴之内。去吧,有什么事,我会通知你的。现在,你只需要往这个方向引导就可以了。到了一定的时候,自然瓜熟蒂落。”
第二百零五章:简单的不叫事儿
月亮很圆。
码头之上,空空荡荡的。
其实在往日,在这样的好天气里,码头之上也是会有船只靠岸的。
但今天,却是一艘也没有。
大家的消息都很灵通,即便是不灵通的,今天也被人刻意地拦在了外头。
因为今天的码头之上,会有一场血腥的争斗。
三十个汉子,盘膝坐在地上,每个人的手上,都握着一根木棍。
木棍前粗后细,打磨得极为光滑,一看就是专门用来打架的。
秦敏可以调集更多的人,但他认为,三十个人已经足够了。其它的同伴,秦敏让他们直接回去休息了,明天还要扛活儿呢!
当年萧定可以带着十个人单挑了上四军一百精锐。
他出动三十个人,已经是杀鸡用牛刀了。
再说了,那个孙拐子胆子再大,也不敢聚集几百人来这里群殴吧。了不起就是百多人而已。
三十个久经战阵的军汉,对付百多个地痞,这事儿,有悬念吗?
秦敏怕对方动用官面上的势力来收拾他,因为他实在是经不起查的。
但想用黑道上的势力想吞掉他,那对他来说,反而是更简单,可以说是正中下怀了。
“这一次带人来的除了上次被我们打跑的董耀之外,还有孙拐子的儿子孙满。”高鹤盘坐在地上,对身边的秦敏道:“这个孙满,要抓住。”
“抓住干什么?”秦敏不解地问道。
“少将军,哦,不,贺头儿,董耀不是问题,但孙拐子却是一个大问题。”高鹤低声道:“我查到了,这个孙拐子背后是三司使萧家!”
“三司使萧家?萧定的萧?”秦敏霍然回头。
“正是!”高鹤点头道。
“萧家竟然也与孙拐子这样的人有勾连?”秦敏难以置信。
高鹤叹了一口气:“贺头儿,你以为汴梁的这些高官显贵们有多干净?打董耀没人会在乎,收拾一顿孙拐子,也没人会在乎,但真要弄疼了孙拐子,他奈何不得我们,还不去求他的靠山啊!萧家要是一动手,我们怎么办?除了跑路,还能怎么样?”
“所以呢?”
“所以那个孙满要抓住。”高鹤低声道:“我打听清楚了,孙拐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宝贝着呢!抓住他,孙拐子就只能与我们谈。攀上了孙拐子,我们以后在汴梁藏身就容易多了。而且还有了萧家的照应。”
“攀上孙拐子?”秦敏脸上露出厌恶的情绪。
高鹤伸手握住了秦敏的手:“我知道你心里头不舒服,可是现在我们是真没有办法。老将军蒙冤,人死了,还顶着一个谋逆的罪名,谋逆,这至少也是要族诛的。所以我们的身份,根本就不能露。而现在,荆王殿下也在蒙冤。所以我们只能等待,等到有一天荆王殿下能翻身,只要荆王殿下翻身了,所有的一切,便能翻过来了。”
“怎么才能让荆王殿下翻身呢?”秦敏道:“攀上这个孙拐子吗?”
“我们先要站稳脚跟。”高鹤道:“然后我们再想办法。孙拐子在汴梁黑道上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手中有人,也有钱,他背后的三司使萧家更是有权,少将军,我们必须要做点什么帮助荆王殿下啊。”
“我们的确要做点什么!”秦敏深吸了一口气,“老这样干等着,什么时候能替我爹伸冤?什么时能替边军死去的弟兄报仇?不就是向这个什么孙拐子低头吗?我能做到。高先生,你安排吧!”
“好,先抓住这个孙满!”高鹤抬头看向黑暗之中,那边,传来的密集的脚步声。
秦敏站了起来,道:“高先生,你去船上歇息一会儿,喝一杯茶,等我把孙满给你带过来。”
“认得他吗?”高鹤问道。
秦敏站了起来,晃着火折子,点燃了脚边的一个火把,随手一扔,轰的一声,不远处一堆柴火熊熊地燃烧了起来。
然后是第二堆,第三堆。
火光照亮了码头,也照亮了对面的人群。
董耀他自然是认识的。
而另外一个,被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走在正中间,穿着打扮明显异于旁人的,当然就会是孙满了。
“我认得他了!”秦敏一字一顿地道。
高鹤点了点头,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身后,三十条汉子为他闪开了一条道路,高鹤一路走到了码头边上,踏上了一条船,掀开帘子,径直走了进去。
他压根儿也不担心这场斗殴的结局是什么。
事情正如秦敏所猜测的那样,董耀,孙满他们一共带来的人,的确只有一百余人。
与秦敏他们人手一根木棒不同,这伙人的武器,可就五花八门了,但大多数人,都是一柄朴刀,单论起武器来,董耀,孙满这伙人,算是占尽了上风。
“就是他们!”董耀指着秦敏,大喝道。
孙满嘿嘿狞笑着,手一挥,道:“上,每人打断一条腿,让这伙外乡人知道,想在汴梁混,就得先拜码头,什么也没做,就想占一块地,得问问我孙某人答不答应!”
轰然应声之中,百余地痞挥舞着武器,一窝蜂地冲了上来。
秦敏冷笑了一声,单手将棒子转了一圈,沉声喝道:“结阵!”
三十个人,只不过人手一根木棍,但当秦敏一声结阵的命令下达之后,他们的气势瞬息之间就变了。
秦敏是锋矢,顶在最前头。
一个锥形的进攻阵形,在眨眼之间便已经完成。
“杀!”秦敏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
“杀!”三十个压仰的似乎是从胸腔之中喷出来的声音,在码头之上响起。
船蓬里头,端起一杯茶正要喝的高鹤手一抖,一杯茶全洒在了船板上,两行眼泪却是潸然而下。
码头之上,当董耀带领着人往前冲,另两个人却护着孙满向后退。
当那声杀字在码头之上回荡之时,当秦敏身子微俯向前发起冲锋的时候,董耀等一帮地痞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的时候,护卫着孙满的那两人却是脸色大变。
“军队!”两人惊骇地互望了一眼。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因为他们也曾经是军队之中的一员。
只不过因为年纪大了,这才退出了军队,然后成为了孙家的护卫队中一员,然后又被派来保护孙满。
“糟了!”一人道。
当然是糟了,因为就这么短短的一瞬间,冲上去的百多人便已经溃不成军,触目所及之处,码头之上到处都是在地上痛苦翻滚的地痞流氓。
秦敏这伙人,知道怎么将人打得痛苦不堪连爬起来困难,连疼都喊不出来,却又不伤人命,倒在地上的那些人滚来滚去,偏生却又没怎么发出声音来,这诡异的一幕,让正准备找个地方坐下来欣赏手下怎么逞威风的孙满嘴巴张成了o形,这才多大会儿功夫,百多个手下,便倒下了七八成?
当头的那个彪形大汉手里提着一根木棍,正大踏步地向着他走来,孙满这才慌了神,“拦住他!”他大吼道。
“这位兄弟,是那支部队出来的?兄弟我也是从过军的,今儿这事,是我们不对,给个面子,如何?”两名护卫挺身而出,拦在了孙满的前面。
明明知道不是对手,但谁叫他们拿了孙家的钱呢?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更何况,他们是知道孙拐子的手段的。宁可被对面的人打个半死回去,也绝对不能抛下孙满逃走。
秦敏懒得跟他们废知,提着棒子,直接就冲了过去。
一阵乓乓乓乓的乱响之后,两名护卫倒在了地上,秦敏有些诧异地看了两个对手一眼,两个人都差不多四十出头了,居然还能挡他十余招,很显然年轻的时候,也是一条好汉。
他大步走向孙满。
“站住,站住,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爹是谁吗?”孙满大声吼道。
“当然知道。”秦敏冷笑着,脚下却是丝毫未停。
“我跟你拼了!”一声吼叫,孙满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柄短刀,居然冲向了秦敏,倒是让秦敏有些意外。
他是没有想到这个家伙居然还有那么一点点血勇。
不过也就如此了。
一个被孙拐子保护得很好的,差不多算是标准纨绔的孙满,刀子刚刚刺出去,就被秦敏给抓住了手腕,只是用力一捏,刀子便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孙满也杀猪一般的吼叫了起来。
秦敏将孙满横拖竖拉地往着码头的船上拽了过去,之所以是横拖竖拉,是因为孙满倒在了地上拼命挣扎,怎么也不肯顺从地过去。
不过他的力气对于秦敏来说,完全不值一提。
就像提一只鸡子一般,秦敏拖着孙满进了船舱。
码头之上,两名护卫艰难地爬了起来,相互扶持着走到了一个人身边。
“董耀,你这个王八蛋,公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等着被灭门吧!”一名护卫挣扎着从地上拖起来一个人,怒道。
董耀断了一条腿,这个时候,更是浑身如同筛糠一般。
早先他们已经打过一架,但那个时候,这些人,完全不像今天这样厉害啊!
“还有腿脚利索的没有,有的话,赶紧去找孙员外!”另一名护卫厉声吼道。
“有,有!”两个人从黑暗之中抖抖索索地站了出来,这倒是两个机灵的,一见事情不对,便躲了起来。
这两人看了一眼站在码头边上,将那艘船挡得严严实实的三十个汉子似乎根本就没有理会他们要去找人的事情,这才转过身来,撒腿就跑。
孙满被摁在了高鹤的对面。
“好汉,好汉,这是误会!”孙满看着高鹤,连连拱手:“孙某是被董耀那匹夫骗了,好汉想要什么,尽管开个价!”
高鹤微微一笑,替孙满倒了一杯茶,笑道:“孙小员外不用慌张,虽然你今天来意不善,但我们对你却没有什么恶意。你刚刚在外头喊的有一句话不错,我们这些外乡人,想要在汴梁求活,着实有此不容易。所以嘛……”
“刚刚是我胡说八道呢!”孙满擦了一把冷汗。
“不不不,不算是胡说八道!”高鹤呵呵笑道:“孙员外在汴梁的势力我们也是知道的,所以嘛,我们并不想与孙员外结仇,相反,我认为,我们以后是可以多多合作的。”
“合作?你们,和我爹?”孙满指了指对方,又指了指自己。
“当然!”高鹤微笑着道:“今日孙小员外也看到了吧?你的那些手下,着实是有些不成气啊!而我们这些人呢,别的不大行,打架嘛,倒还真是一把好手。不知孙小员外意下如何?”
孙满眨巴着眼睛,好半晌才道:“这个,我做不了主。”
“孙小员外可以回去问问孙员外!”高鹤道:“现在老员外不是正在跟西城那边的曹家相争吗?听说很是吃了一些亏,如果有我们加入,说不定便能扳回局面!”
“你们想要什么呢?”
“我们能要什么呢?一群外乡人来汴梁,只是求条活路而已,到然,也想着能光宗耀祖,发家致富!哈哈哈!”高鹤笑道。
“你们放我回去,我跟我爹去说!”孙满道。
“可以!”高鹤一口就答应下来,“小员外现在就可以走了,如果老员外有意,可以来这里找我们。”
孙满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你们不会背后下黑手吧?”
秦敏哼了一声:“要做了你,刚刚在外头就做了,你好些虾兵蟹将我都懒得杀,又怎么会动你呢!”
孙满出了船舱,码头之上,自己带来的那些人正互相扶持逃离,两个护卫正眼巴巴地看着这条船,却被那些汉子死死地挡在外头。
“公子!”看到孙满,两个护卫惊喜交集地喊了起来。
“我没事!”孙满冲着两人挥了挥手,从船上跳了下来。那些挡路的汉子默默地让开了一条道路,两名护卫冲了上来,一左一右扶住了孙满。
“我没事,走,回家!”孙满甩脱了两名护卫的手,回头看了一眼船,船头之上,那个文士与大汉正并肩站在里盯着自己呢!
第二百零六章:偶遇
萧诚熟练的夹起一小条猪舌头,探到前面的味碟之中打了一个滚之后丢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边嚼还边点着头,嘴里嗯嗯有声,一副享受的模样。
坐在他对面的罗纲,却是一脸的嫌弃。
因为眼下摆在他们面前的菜肴,都是猪和羊身上的零碎,那些肠子心肺蹄子之类的玩意儿,罗纲是决然不吃的。
也就手里捧着的一碗榨果子汁,能让罗纲勉强下口。虽然里面混了不少的果渣。
这是东华门外的一条小吃街,云集了百多家各然小吃摊子、门店,应对的当然也不是那些贵人,他们的食客,其本上都是普通的老百姓。
这里离码头、大型的交易市场都很近,这使得这里的人流量极其之大,而这些便宜的小吃,便成为了那些小商人、力夫等人的最爱。
花不了几个钱,便能吃上一顿还不错的饭食。
这里头,大部分都是为了让人填饱肚子的存在,但也不妨碍在一大堆鱼目之中混着几粒珍珠。
就像萧诚现在坐着的这一家卤味店。
看起来店主是有着秘艺的,各类鸡零狗碎的东西被他处理的极是不错,一是干净,二来是闻不到一些异常的味道。
要知道这时节的猪是不劁割的,味道极大,而羊的膻味也极大。
除了这些,这家店子的特制的味碟也是风味独特。
偶然发现了这一家有着独门手艺的卤味店的萧诚,每隔一段时间,倒是会来光顾一次。
“你马上就要赴黔州去上任了,我说去喊上一二好友去樊楼给你送行,你倒好,让我请你吃这些个儿!”罗纲看着萧诚挟了一截猪大肠蘸了料塞进嘴里大嚼,不由一阵犯恶心,连喝了好几口果汁。
“你不懂吃!”萧诚嚼得津津有味,笑看着罗纲道:“东京城中,真正好吃的东西,尽都藏在这样的小巷之中,樊楼那等地方,吃得是排面,是腔调,而这些地方,才吃得是回忆,是留念啊!即便是黔州那地方穷僻,但大酒楼总是有的,有本事的大师傅也是有的。真要没有,我自己这手艺也不差。但这些地方的味道独特的小吃,可就真吃不到了哦!”
罗纲伸手揉了揉眼睛,叹道:“崇文,你都说得我伤感起来了。也是,这一去,只怕最少也是三五年,听爹说,官家对你似乎是有什么怨念啊!短时间内,恐怕是不会让你冒头的。黔州那地方,哎,去那里当官,跟被发配有什么两样呢?”
“官家不是对我有怨念,而是防着我们萧家,准确地说,是想要制约我大哥呢!”萧诚笑了笑,低声道:“不过无所谓呀,是金子,去哪里都能发光,他以为在黔州我便做不出什么事来吗?嘿嘿,去年我们去横山的时候,满朝文武又何曾想到我能做出些什么来!你且等着瞧吧,最多三年,我便能做出让全天下都侧目的功绩出来。”
罗纲扁了扁嘴,这话,别人说,他肯定以为对方吹牛,但萧诚说,他却是信的。毕竟去年,他是亲眼目睹了萧诚是如何从一无所有的状况之下,折服了横山党项并且把了们捏成一体的。
都是羁索州,都是夷族、豪强把持地方,官方势力几等于无,在其他人眼中,想做点事情可能是难于上青天,但对于萧诚来说,或者就是易如反掌。
越是这样的地方,好像萧诚越是游刃有余。
“要是我,就把你丢到杭州这样的地方去!”罗纲笑道:“这些地方富庶之极,相应的,各种利益、权力也被分割得差不多,所有事情的运行,都是有条有理,像你这样的人去了这样的地方,便是有劲儿没处使,像陷进了泥泞之中,费尽浑身的力气,也挣脱不开。”
“你小看我了!”萧诚拿筷子点着罗纲道:“雨亭,到了这种地方,我也能长袖善舞,短时间内便能让他们把我奉为上宾。”
“吹牛又不上税!”罗纲哼哼道。
萧诚笑而不语。
杭州那地方,的确是富,但与萧诚曾经看到过的富裕压根儿就没得比啊!所以即便真有人将萧诚丢到哪样的地方,想要用这些地方的潜规则束缚住他,也只会是给他更大的空间让他能更好地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
毕竟在黔州那样的地方,就算是本钱充足也需要费一番手脚。
而在杭州这样的地方,只要你有想法便会有大把的人凑上来一齐为你出钱出力。那地儿,就不缺钱,也不缺想要挣更多钱的人。
“我爹说,让你去了黔州,低调一些,别人怎么当判官的,你也怎么当嘛!过上几年,官家见你泯然众人,到时候我爹再出头替你说上两句,说不定你就能回来了嘛!”
“那可真要谢谢罗相公了。”萧诚笑道。
“叫一声世伯你会吃亏吗?”罗纲不满地道:“这么见外?眼下看起来,我爹说不定马上就要当首辅了,到时候这点面子,官家还是要给的。”
听到罗纲这么说,萧诚却是摇了摇头,放下了筷子,道:“雨亭,依我看来,虽然罗介山这个首辅位子当不长了,但只怕罗世伯也是上不去的。”
“除了我爹,还能是谁?”罗纲怒道:“论资排辈,也该办到我爹了。”
“接下来几年,只怕是风起云涌。”萧诚叹道:“所以我被弄到黔州去反而高兴得很,因为可以避开这些风波。雨亭,跟你爹说,这几年啊,要小心啊!”
“你还没有说我爹上不去,谁会上去呢!”罗纲不满地问道。
萧诚道:“等到河北稳定了,夏诫肯定是要回汴梁的,崔昂也是要回汴梁的,而马兴,平定了李续,只怕也会因功回朝任职。你觉得到时候你爹争得过夏诫吗?崔昂是条死蛇,暂时翻不了浪花,能保住他在知枢密院事就不错了,李光是同签枢密院事,马兴回朝,多半也会到政事堂,他与夏诫都是外任回京,必然会暂时联手,所以你爹啊,一点儿胜算也无。不但当不上首辅,只怕话语权还会被削弱。”
罗纲不由皱起了眉头。
“不过这样也好,这几年啊,少说话,少做事,指不定还是一件好事!”萧诚道。
“你说的这些,我回去跟爹好好说一说。他现在可是信心满满的呢!真要如你所言,到时候必然会失落的。对了,你说夏诫与马兴会暂时联手是什么意思?”
“你可真是长进了!”萧诚一笑道:“夏诫离开汴梁多年,马兴呢,更是第一次进京任职,这二人在汴梁都没有多少有实力的盟友,想要与你父亲这样级别的对手争斗,自然要联手,否则怎么干得过呢!但是啊,从根本上来讲,夏诫属于保守派,而马兴属于激进派,这两人的执政理念是完全不同的,所以迟早会走向对立面。”
“那为什么我爹不一开始就跟马兴联手呢?”罗纲低声道。“这样,就算夏诫当上了首辅,我爹与马兴结成同盟,再有你爹这个财相支持,夏诫又能如何?”
“你果然是长进了。”萧诚大笑:“马兴势弱,夏诫势强,马兴对于如何在中央执政没经验,夏诫却是经验十足,所以啊,与马兴联手,双方各取所需,回去与你爹好好分析分析,千万莫去争那个首辅之位,争不到的。”
“行,我爹一向很欣赏你,你说的,他一定会重视的。”罗纲道。
萧诚一笑站了起来,道:“走,咱们去下一家。”
“你还吃得下?”
“怎么,你请不起?”
“开玩笑,你吃了这一些,不过百来个钱,今天你就算把这里每一家铺子都吃到我也请得起啊!”罗纲不屑地招招手,伴当走过来,从褡裢之中摸出一大把铜钱摆在桌子上。
两人正要迈步出门,街上却传来一阵吆喝之声,两个赤着胳脯,身上纹得五颜六色的汉子手里提着一个萝筐,却是走到了这家店门口。
“田老汉儿,这个月的例钱要交了啊!上头说了,从这个月起到年底,例钱涨两成。”一个额头之上纹了一个小雀的汉子将萝筐往桌子上一摆,内里便是一阵哗哗作响,却是已经装了半筐的铜钱了。
“乔大哥,上涨两成,每月就是五百文了,我们这小本钱意啊!”田老汉哭丧着脸。
“你个田老汉上叫穷,上头仁义,每月只收这一点,你去西城问问,同样的铺子,他们交多少?”汉子用力拍着桌子,吼道:“要不你也不用交了,关了铺子,去西城那边做生意吧!”
“不不不,我交,我交!”田老汉连连摇头。
看着眼前这一幕,罗纲心中蕴怒,便欲上前说话,却被萧诚一把生生地拉了回来,看着萧诚冲他摇摇头,罗纲也只能忍着。
两人走出这家铺子,萧诚的目光却是一下子落在前方不远处的一群人身上,打头的是孙满。不等萧诚作出反应,孙满却也是一眼便看到了萧诚,脸上先是露出愕然的表情,然后便是躬着腰,一溜儿小跑的向着萧诚奔来。
萧诚叹了一口气。
失策了。
他是真没有想到会这么碰上孙满。
孙满其实也没有想到会碰上萧诚,要是有的选择,他是真不想看到这位萧公子。
在别人面前,他是志得意满赫赫有名的孙小员外,但在这位萧公子面前,孙满却清楚,自己连条狗都不如。
想当初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儿,这位萧公子小施手段,便让自己险些连小命都没有了,最后还是老爹去这位萧二公子面前跪了一天,自己才捡回这条命来。
这两年,孙拐子慢慢地将很多事情开始交到孙满手中,孙满才知道了自家与萧二公子真正的关系。
说白了,自家就是这位萧二公子养的一条狗。
不管自己愿不愿意,这位萧二公子远远不是自己能得罪的,更何况现在萧家是何等的势大啊!老子是财相,大哥是行军总管,他自己又刚刚中了进士。
萧二公子是云端里的人物,而自己只不过是泥浆里打滚的呢!除了老老实实的听命,还能干啥呢?孙满可不想再作死。
“二公子!”孙满垂头,满脸谦卑。“您老人家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
萧诚知道,现在的孙满已经开始从孙拐子手里接过一些事情,所以知道了自己的存在,但他却不想在罗纲面前多说些什么。
脚步不停,从孙满面前擦身而过:“这两年还不错,没有作奸犯科,好好干!”
丢下这句话,萧诚扬长而去。
孙满直起腰,看着连正眼儿都没有瞧自己一眼儿的萧诚,眼里露出些许激愤之色,但转眼之间却又消失无踪,谄媚的笑容重新浮现在了脸上,与萧诚同行的那人正回过身来瞧自己呢!能与萧诚把臂而行的人,又岂是一般人?
“孙兄弟,这人是谁?”一个大汉走了过来,站在孙满的旁边,问道。看起来他是孙满的部属,但这人往那里一站,却自有一股傲气,与旁人大不一样。
“他叫萧诚。”孙满低声道:“就是咱们大宋三司使萧禹的次子。哦,萧禹你不知道,但萧定你一定知道吧,昨天我带你们去听的戏文,不就是说那萧定带着十个兵士挑了上四军的一百人的事吗?”
“他就是萧诚?”汉子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去的背影。
“贺胜,别打他的主意。”孙满摇头道:“他可不是我们惹得起的,有些事情啊,以后我才能告诉你呢!”
“我一个力夫头儿,那有这个胆子惹这样的贵公子?”贺胜微笑着道。
他叫贺胜。
但他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秦敏。
萧诚与罗纲两人自然不知道在他们的背后,有一个人曾经饱含深意地看着他们的离去。
“这样的事儿,居然不管?”罗纲有些不解。
“怎么管?”萧诚道:“你能管一时,还能管一世吗?你不想害了这掌柜,便只能装作看不见。而且啊,这些人虽然收了钱,但也替这些做小生意的人挡了不少事儿。雨亭,有些事情的存在,是有着他一定的合理性的,你不能仅看到不好的一面,有时候,也要想想他好的一面。官府不可能面面俱到啊!这样的一些组织的存在,事实上也对社会的稳定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你以为开封府尹不知道这些人的存在吗?”
第二百零七章:帮手
孙拐子腿上盖着一条毯子,仰靠在一张藤椅之上晒着太阳。
临近十月,太阳已经很温和了。
他年纪大了。
但如果谁因为他老了,就想欺负他,立刻就会知道什么叫作残暴。
这几年,他行事愈发的暴虐了。
属于、同行对行他的惧怕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顶点。
而终究其原因,也是因为他老了。
虽然等闲三两个闲汉还不是他的对手,但孙拐子知道,自己曾经旺盛的精力,正在一天天离自己远去,说不定哪一天,自己一觉醒来,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可是儿子孙满太不成气了。
这偌大的家业,他怎么承担得起来啊!
他孙家的产业,可不是一般的富豪之家,那样的家庭自有一套宗族礼法来约束,传承之上一般不会出现问题。
孙家,需要的是暴力,需要的是铁血手段,另外一个涉及到生存的重要因素,就是来自权贵的支持。
没有权贵的支持,败亡只是瞬息之间的事情。
孙拐子现在特别后悔以前对于孙满的溺爱和纵容。四十出头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终究是养出了一个没用的纨绔。
只可惜这个道理,是前几年孙拐子才想通的。
像他们这样的家世,继承者要是没了出息,绝对是没有好下场的啊!
这几年来,他一反常态,对孙满格外严厉,他只希望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只可惜几十年的放养已经让孙满积习难改,纵然比早些年有了些长进,但距离孙拐子的要求,还差得太远。
孙家并不是高枕无忧的。
下头的那几个大头领,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的位子?
就凭孙满这块料,如何跟他们斗?
去求萧二郎吗?
孙拐子苦笑了一声。
萧二郎从来就没有瞧得起他孙拐子。
虽然自己是萧二郎一手扶持起来的,但他对于自己,也就是一个纯粹的利用关系。如果自己不行了,他只会用极快的速度抛弃孙家,去寻找另一个可以扶持的对象,自己手下那几个大头领,也是明白这一点的。
而且孙拐子怀疑,在这些大头领之中,早就有了萧二郎的人,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想要将这份家业完整地传给孙满,自己就得趁威望还在的时候,给孙满找几个好帮手。
或者,还需要使上更暴力的手段,清除掉一些威胁,只有这样,孙满才能稳稳当当地继续把自己这个位置坐下去。
萧二郎高中了进士,却要去黔州当官,至少几年时间是不会回汴梁的,这对于孙拐子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他可以在这段时间里清洗掉手下那些不听话的。
等到萧二郎回来,也只能扶持孙满了。
至于摆脱萧二郎,孙拐子想也不敢想。
一来,他孙拐子的萧氏曾经的部将,汴梁之中有很多人是知道这一点的,而这也正是他的护身符。二来,他畏惧萧家权势,萧禹,萧定这些人,随便那一个都可以像捏一只蚂蚁一般的捏死他。三来,他更害怕萧二郎。在对方还只是一个少年的时候,他便领教过这个人的厉害,他孙拐子能有今天,除了他敢拼命之外,大半倒是因为这位萧二郎。别人都说他是一个读书种子,但孙拐子可是晓得这个名号之下的萧二郎拥有一颗怎样暴虐的心。
自己的这点小心思,或者瞒不过萧二郎,但想来也应该在他的容忍范围之内。
萧二郎不是曾经说过吗?
他的部下有私心并不要紧,谁还没有一点私心呢?
只要不因私心而坏了公事,这就可以了。
不过想给儿子找几个得力的帮手可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有本事的,不好控制。
而容易控制的,他孙拐子又看不来。
从去年开始,孙拐子就一直在苦苦寻觅着。
本来他是看中了辛渐的。
这个人功夫高强,但性子却有些绵软,又有老娘有老婆娃娃,最是容易控制得了。本来一切进展顺利,辛渐离开了军队,答应去一家楼子里当护院,等到他踏出了这一步,再将他拉拢过来就简单了。
可谁知第一步都还没有迈出去,辛渐就被萧定给弄跑了。
自己怎么能跟萧家比啊!
不过现在,又一个机会摆在了面前。
那个叫贺胜的外乡人,出现在了他的视野当中。
董耀被打得屁滚尿流,孙满去给董耀出头,一帮手下也被打得跟惨不忍睹,两个保护孙满的老兄弟回来告诉孙拐子,这个贺胜和他的手下,必然是从过军的,而且是非常厉害的军队。
派出人手调查了一番之后,这个贺胜的大致情况也就清楚了。
河北人!
又从过军!
而且还是从非常厉害的军队之中出来的。
这个范围就很窄了。
自己的老兄弟们虽然年纪有些大了,但眼光还是在的。
能被他们称之为厉害的军队,也就是那么几支。
更重要的是,这几支军队现在几乎都是全灭,而且他们的主将还都背上了一个谋逆的罪名。
换句话说,贺胜这些人,现在就是见不得光的。
只怕这个名字,都是假的。
但这样的人,恰恰就是孙拐子现在最需要的啊!
他不怕贺胜不干净,就怕贺胜太干净了。贺胜脑袋上顶的罪名愈大,自己就愈好拿捏他。
这样的一个人,就是帮孙满最好的人选啊!
接下来的发展,也按着孙拐子的想法顺顺利利的走着。
这个贺胜身边有一个读过书的师爷,很是聪明,大概是弄清楚了他们想要在汴梁生存下来的不易,借着董耀的事,向自己表达了善意。
先是顺水推舟,然后再慢慢地向他们表示出自己对他们的看重,这里头的轻重要拿捏好,不能让这些人觉得自己有求于他们,而是要让他们感到受了自己莫大的恩惠,从而对自己感激涕零。
当然,这样的施恩,就让孙满去做。
他孙拐子,已经不需要别人的感激了。
见过两次面,贺胜也帮着孙满出了几次头,对手都是西城的曹家。
贺胜表现出了强悍的武力。
而那个姓高的师爷,也展现了他聪明的头脑。
暴力与计谋,完美的结合。
孙拐子很满意。
该进行下一步了。
“春娘!”闭着眼,他轻唤了一声。
春娘是他的婆娘,也是孙满的母亲,当初娶她的时候,春娘不过十六岁,自己足足大了春娘近三十岁。
如今自己已经是满头白发,春娘却只有三十出头。
孙拐子自然是宝贝这个老婆的,不仅是因为她年纪比自己小得太多,也因为她替自己生了一个儿子。
虽然只有这么一个。
但孙拐子知道,只怕是因为自己的问题。
有了孙满之后,有一次的帮派血拼之中,自己受了重伤,伤了本源,这才子嗣艰难了起来。
“官人!”秦娘走了过来,坐在藤椅前的小凳之上,替孙拐子温柔地捏着腿。
“你娘家兄弟有一个女儿,今年十五了吧?”孙拐子闭着眼睛一边享受着按摩,一边问道。
“官人说得是娥娘吧,刚满了十五!”春娘点了点头。
“听满儿说,人才还很不错?”
“官人,您这是要?”春娘有些疑惑。
“回去跟你兄弟说,我给娥娘看了一门好亲事。”孙拐子道。
春娘脸色微变:“官人,上一次我回娘家,听兄弟说他已经给娥娘说了一门亲事,是他家长工的儿子,读书很有息,十六岁便中了秀才,这孩子读书的钱,一直都是我兄弟出的,所以才答应跟娥娘结亲呢!”
孙拐子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春娘,淡淡地道:“这么说来,你兄弟是看不起我这个刀头舔血的江湖人罗!”
“不是的,官人!”春娘一下子垂下了头。
孙拐子哼了一声道:“他别忘了,这些年来是怎么过上好日子的,吃水不忘挖井人,现在我还没死呢,就准备甩开我们了吗?”
“官人,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找一个读书人当女婿,是真不容易的。”春娘低声道。
“呸!”孙拐子一挺身坐了起来:“读书人就这么好吗?当不了官的读书人,不过就是一个穷措大而已。回去告诉你兄弟,娥娘的婚事我管了。他那边,想都别想。”
发了一阵子狠,孙拐子看着春娘道:“而且这件事,跟满儿的将来息息相关,娥娘,我是要嫁给满儿将来最重要的部下的,那人很有本事,如果没有牵扯,将来你儿子怎么笼络人家?你自己想想看,到底是儿子重要,还是你兄弟家重要!”
看着有些呆滞的春娘,孙拐子哼了一声,拄着拐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向着外头走去。他相信春娘会搞清楚谁更重要这一点的。
今天,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不顾地上满是灰尘,萧诚跪在地上,向着骑在马上的老子和马车内里的韩大娘子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
“大人,大嬢嬢,请多保重身体,儿子去了!”
今天是萧诚离京赴任的日子,萧禹专门请了假,和韩大娘子一起给萧诚送行。
现在,已经出城十里了。
“一路小心!”萧禹挥了挥手。
马车里却是传来了哽咽之声。
萧诚眼圈也是红了,这一去,三五年内,只怕是不容易回来了。
硬起心肠站了起来,翻身上马,马靴轻喝马腹,马儿轻嘶一声,扬蹄便行。
“二哥,别忘了写信!”马车帘子打开,萧旖探出半个身子,挥手喊道。
“崇文,一路顺风!”罗纲亦是挥手告别。
萧诚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来,向后面挥了挥,然后重重一击马股,马儿骤然加速向奔去,韩琰、魏武等十数名随从也纷纷跟了上去。
出城近二十里。
打头的魏武突然看见了路边站立的一个熟人。
“孙员外,好久不见!”魏武翻身下马,“这是来送二郎的吗?”
孙拐子陪笑着道:“自然,二公子赴任,孙某岂有不来送行之理,只不过我这等上不得台面之人,也只能远远地避开热闹之所,免得给公子带来麻烦。”
魏武哈哈一笑:“难怪公子喜欢你,你果然是一个知情识趣的。”
说话间,大队人已经赶到了这里,看到孙拐子,萧诚也是微微一笑。
“公子,请借一步说话!”孙拐子先是大礼参拜,然后低声道。
两人走到了一边,魏武和韩锬却是紧紧地跟了上来。
“公子,这辆马车,是孙某给您准备的一点礼物,以壮行色。公子次去黔州,需要打点的地方只怕很多。”孙拐子道。
“今年的份例,你已经交齐了。”萧诚微笑道:“情报收集也做得不错,这些东西,就没有必要了。”
孙拐子笑了笑道:“二公子,我准备在内部动一动,有些人有些不听话了。”
萧诚深深地看了一眼孙拐子:“你精力还好得很,这么快就准备给孙满铺路吗,我觉得孙满现在难以担当大任。”
“孙某年纪大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我死了没啥,要是误了公子的事,那就是大罪。”孙拐子道:“所以便早一些布置。”
马车里只怕装满了银钱,这是孙拐子给孙满铺路的钱啊,他知道自己看不上孙满。
“这是你的事情,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萧诚笑道:“只要不误了我的事情,我不管你怎么去清理内部,但有一个地方不能动,不能乱。”
“是,漕运那边,绝对不会半分风吹草动的。”孙拐子低头道。
“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直接跟许管家联系吧!小事情,还是按老办法!”萧诚吩咐道。
“是!”
“孙员外,你觉得孙满当真撑得起你这个场子吗?”萧诚有些好奇。
“我还能活几年,可以帮他,另外,我给他找好了帮手。”孙拐子道:“就算我不在了,也足以帮孙满撑住场子。”
“既然你都已经安排好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萧诚点了点头,“你的礼物我收下了,你是爷爷的老部下,又跟了我好几年,这点面子我还是要给你的。”
“多谢二公子!”孙拐子大喜。
第二百零八章:一了百了
往常这个时候,天早就亮了,但今天,因为厚厚的雾在山间,在林里环绕,目力仍然不及数步之外。
杨万富推开了木板门,走到了篱笆围着的院子里,范一飞和另外几个人却是早就起来了,正在院子里打着拳。
“头儿?”范一飞收起了式子,古铜色的皮肤之上,汗水汇成了小溪,哗哗地流淌下来。“昨夜又没有睡好啊?”
这当然是废话,只看杨万富那惺忪的带着黑眼圈的眼睛,自然就知道他没有睡好。
“我们来这里已经差不多半年了,但二郎交待的事情,却还是没有办成!”杨万富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怎么睡得着?”
“头儿,这也不能怪我们啊,谁知道这里的人这么狡诈?”范一飞叹了一口气。“生意谈好了,咱们钱都付了,别人翻脸不让帐,我们能怎么办?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地盘。”
想到这事儿,杨万富就是一阵惆怅。
他是真没有想到这独县的知县是如此的没有契约精神。
不不不,这不是没有契约精神,这完全就是吃人不吐骨头。
杨万富奉命来夔州路开拓,第一站便到了独县,因为萧诚看中了这里的位置以及这里的矿藏。
杨万富到了之后,便找到了独县的知县商谈收购这里的一个铁矿。
在国朝有效统治的那些地方,一个知县的位子,没有进士或者同进士出身,是万万难以得到的,但杨万富碰到的这位,只能说略通文字。
因为这里是羁索地,知县也好,知州也好,谁是本地势力最大的那个人,谁就能担任。
而且,这些地方的人,是不用承担国朝的税收租赋的。
老百姓只需要向本地的头领交纳税赋就好。
本地的头领,就是不折不扣的土皇帝。
不向朝廷缴纳赋税,不用服各种各样的徭役,按理说,这里的百姓应当日子过得很是逍遥很是富足的。
杨万富很清楚在外边,老百姓的负担有多么的重,光是各种徭役,有时候就能让一户中等人家,顷刻之间破家灭门。
但这里的人,仍然穷得让人触目惊心。
当然,也有一些富人。
比如这独县的知县以及他身边的那些人。
他们的富足,奢侈,又让杨万富瞠目结舌。
残酷的统治,极度的剥削,人命如同草芥,便是杨万富这些天来看到的,打探到的所有消息。
说起来,杨万富是被这里的知县骗了。
他是拿着黔州一个官员的引见信来的,为了这封引见信,他可是花了一百贯钱,那个官员与独山县令是亲戚。
杨万富的身份是汴梁的一个颇有点小背景的商人。
原以为这个身份,会对这个小县令有点震慑作用,不过现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鸟用。
初次见面,气氛十分友好。
杨万富受到了热情的招待。
佳肴,美女,一应俱全。
生意谈得顺利无比。杨万富用十万贯钱以及每年为独山县提供一万斤铁的代价,取得独山县一个铁矿的开采权。而这个铁矿,原本就独于这位独山县令,只不过他们的开采技术也好,还是冶炼技术也好,都极其的原始,让跟着杨万富来的天工铁艺的一群大师傅连连摇头。
杨万富被对方憨厚的模样,热情的招待,爽快利落的态度给骗了,他竟然一次性地便将十万贯钱给了出去。
然后,这位独山县令便翻脸不认人了。
别说是把铁矿移交给杨万富,连杨万富的面儿都不见了,然后杨万富就被这家伙的手下带了一帮人给撵出了寨子。
寨子,就是杨万富给独山县令所居的地方、发号施令的地方的最为直观的一个评价。
当然,这位独山县令的居所,还是极其壮观辉煌的。
数次交涉,对方的态度一次比一次恶劣了起来,最后,干脆直接地威胁了起来。
只要了你们的钱,算是你们运气好,再要啰嗦,便要让杨万富等人的一条小命也丢在这里。
杨万富是何许人也?
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平生杀人如麻,只有他威胁别人的份,何曾有人这样威胁过他?
当真是气得七窍生烟。
不过在人家的地盘之上,还真是无可奈何。
这几个月来,不停地交涉,派人到黔州去找那个给出引见信的官员,又花了一笔钱希望对方出来调停,让杨万富恼火的是,对方收钱收得爽快,但事儿却是不办的。
所有的这一切都让杨万富认识到,以前他了解的那一套规则,在这里,是完全行不通的。想要办成事,就必须用另外一套规则。
想到这里,他突然又笑了起来。
难怪二郎要招揽他这样的人过来,如果这里的人讲规矩,二郎只需要派一个会做生意的人过来就可以了,哪里需要自己?
既然让自己来,而且让自己负责全面的事务,自然是这些地方适应的是另一套规则。
力强者胜。
别人的地盘?
强龙不压地头蛇么?
自己这条强龙,这一次偏偏要按一按地头蛇!
江东家讲得好呀,所谓的强龙不压地头蛇,那是因为龙还不够强!
“范一飞,我们的人,到了多少了?”从水槽里掬了一把水,把脸草草地擦了擦,杨万富道。
“头儿,带上天工的大师傅,我们也只有不到百人,三天之内,能够全部集结到这里!”范一飞道。
“很好!”杨万富笑咪咪地道:“接下来两天,你把这些人都安置好,不要露了风声,更不能让外头人知道他们的存在,明天呢,我再跑一趟独山寨,我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头儿,要动手吗?我们这点子人手行吗?”
杨万富冷笑:“你见过狼猎羊吗?狼有多少,羊有多少?在我眼中,这些混蛋不过是一群不知死活的羊羔而已,他们太闭塞了,恐怕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外头的虎狼豺豹!明明虎狼已经上门来了,他们却还咩咩叫着冲虎狼咆哮示威,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头儿,那家伙可是国朝的知县?”范一飞眨巴着眼睛,“咱们真做了这事儿的话,上头那位摁得下来吗?”
“干掉这个知县,老子自己做!”杨万富道:“此知县非彼知县,在外头,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宰一个知县,但在这里,宰了就宰了,对于萧二公子来说,恐怕也就是小事一件。一飞,把各队的队长都叫来,咱们好生计议一下。”
韩冲,天工铁艺所属人员的队长,也是老韩太爷的徒弟。这一次带了十名善于冶铁,铸炉的大匠过来,专门负责技术方面的事情。
岳腾,行动队第一小队领队。
张斌,行动队第二小队领队。
范一飞,行动队第三小队领队。
上面这些人,其实都可以算作是武装人员。
因为像韩冲他们这样的半辈子以打铁为生的家伙,一个个都是膀大腰圆,他们最不缺的,就是力气。
这一行中,只有鲁贵等少数几个人,武力值很低。他们的主要职责,就是在以后的日子负责经营铁矿,他们善长的事情是赚钱,而不是打架。
“我们的人不多!”鲁贵有些担心。在这些人中,他说话的份量是除了杨万富外最重的。在出发的时候,萧诚便已经明确了他们的身份。“独山县知县黄则称霸独山多年了,这里又是他的地盘,独山寨里便住着数千人,光是武装人员,便有数百。一旦起了冲突,只怕我们讨不到好处。这件事情,是不是再想想!实在不行,我们便亮出三司使萧学士的名号,即便是拿不到铁矿,把钱拿回来也是好的。”
杨万富是总负责人。
而鲁贵则是副贰。
他说的话,自然是很有份量的。
“首先,绝对不能亮出三司使的名号。”杨万富摇头道:“鲁掌柜,你别忘了我们做得是什么生意,铁矿啊!黄则这样的家伙可以弄铁矿,你鲁贵,我杨万富也可以弄,但萧学士为什么要悄悄地弄铁矿?盐铁专营你不知道吗?”
“哎呀,我忘了这一节,我只是想万不得已把钱弄回来,黄则摆明了要黑了我们的钱啊!”鲁贵道。
“所以我们也没有必要对他客气了!”杨万富发狠道:“关于他们人多的事情,就更不是问题了。鲁掌柜,我们两人多次出入独山寨,你看出来什么没有?”
鲁掌柜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只能摇摇头。
“一飞,你来说!”杨万富看向范一飞。
“穷!”范一飞笑道:“绝大部分人,穷得触目惊心。第二点,黄则对待他麾下的百姓的统治是很残酷的,在他的府邸之外,摆着两排站笼,我们数次进出,这站笼就没有空过,一直有人被关在里头。第三点,就是黄则与他的心腹的穷奢极侈,他们的骄奢**,说句实话,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好像是这样!”鲁贵想了想,点头称是。
“这样的头领,真的很得人心吗?”杨万富道:“所以我们要对付的,其实便只有黄则与他的心腹嫡系这么一小撮人。”
“那也有数百人呢!”鲁贵道。
“没有这么多,现在正是秋收之季,黄则的很多下属都带着人去收租子,逼着老百姓交税了呢!他身边,不过超过一百人。”杨万富笑咪咪地道“一飞已经把这些人的去向都查得清清楚楚了。真要动手的话,我们只需要选择一个合适的时间,攻进独山寨,用最快的速度干掉黄则和他的心腹,然后控制整个山寨。”
“他的那些在外的心腹呢?”韩冲问道。
杨万富嘿嘿一笑:“等到我们控制了独山寨,自然便可以想办法把他们骗回来,然后一个一个的收拾了。黄则死了,独山寨群龙无首,而黄则的统治如此残酷,恨他的人必然是极多的,我们只需要将这些人组织起来,短时间内便能形成人数上的优势。至于另外一些人,只需要控制住他们的家人,基本上便也能支使他们了。”
“当然还有封锁消息,短时间内不能让我们杀了黄则的消息传回去。”鲁贵想了一会儿,道:“然后我们要把消息迅速传给江东家。因为这件事,是瞒不了太长时间的,必须要让江东家或者二郎在上层进行运作一番,把这件事情给抹掉才行。”
“要抹掉这件事情,其实也不难!”杨万富笑道:“鲁掌柜,我在边地干过,以前也跟党项人打过交道,你知道朝廷对于羁索州的政策是怎样的吗?”
“是怎么样的?”
“平静就是最好的事情!”杨万富笑道:“独山县便是一个由地方豪族掌握的地方,朝廷不在乎是谁掌权,只要老实就行。黔州的知州可是皇宋人,只怕他知道是一些皇宋人抢了独山的控制权,只会拍手叫好吧!当然,我们周边的这些部族头领恐怕不会善罢干休,但只要我们在接下来再教训几个敢于来找我们麻烦的,一切,自然也就平静下来了,以后独山就是我们的了,做起事来,反而更加的痛快。”
“头儿说得对,要是那黄则收了我们的钱,真与我们合作的话,以后只怕也是麻烦多多,现在好得很,一了百了。”范一飞恶狠狠地道。
“正是这个道理!”杨万富道:“公子派我们来,可不仅仅是为了一个独山,一个铁矿,而是要以这里为基地,慢慢地扩充我们的势力,这只是我们的第一步,以后慢慢的,一个一个的,都必须要臣服在我们的脚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看着杀气腾腾的杨万富,鲁贵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鲁掌柜,明天我们再去一趟,一飞,你还几个机灵的,我与鲁掌柜去谈事儿的时候,你们把独山寨的情况再摸一摸。”杨万富吩咐道。
“得嘞!”范一飞笑道:“这是我的老本行,头儿你就放心。”
“岳腾,张斌,准备动员我们的人手吧!”杨万富道:“明天晚上,我们就动手。”
第二百零九章:一刀断首
黄则这几个月一直是春风得意。
而起因,就是因为他狠狠地宰了一只肥羊。
从汴梁来的这只肥羊,大概以为他们是从天子脚下来的就了不起吧?想买就能买?
皇宋的天子当然是厉害的,不过离独山也未免太远了。
天子的厉害,黄则是没有领教过,不过黔州那位知州他可是领教过的。
软绵绵的,面对诸部之时,一点脾气也没有,只晓得打哈哈,像田氏、杨氏这样的大头领,有时一点颜色也不给他,他也毫不生气,反而陪着笑脸与他们说话。
这样的官员,你让黄则怎么能对他心生尊敬呢?
而皇宋在黔州的驻军,就更不必说了。
当官的与本地诸部头领称兄道弟,早就勾搭在一起了,即便有想做些事情的,这些年下来,也早就被这些人合力给做掉了。
天高皇帝远,像黄则这样的头领,早就不将皇宋王法看在眼中。
左右汴梁的那位皇帝,也不过是在每年的正旦大朝会之时,看到他们这些羁索州诸部头领的贺章、贺礼也就心满意足了。
一个商人,即便是有些背景的商人又怎么样了?
到了自家地盘之上,也得老实做人。
老子连皇帝都不惧,还怕你们的后台?
只取了钱,没有要你们的命,已经是自己给了他们偌大的颜面了,也是为了让自己在黔州做参军的那个兄弟不太难做。
十万贯,对于黄则来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这意外之财来得如此轻松,自然要好好地花差花差。
曾经在田氏大头领那里看到的扬州瘦马,这一次黄则终于也买了一个回来,这些日子以来,黄则留恋后室,滋味果然非同凡响啊。
“县尊!”外头的叫声打断了黄则听琴的兴致,有些恼怒地瞟了外头一眼,外头喊得人是自己的心腹黄功,看来是有重要的事情。挥了挥手,让那个仅仅披着轻纱的弱琴女子躲到内里,黄则这才直起了身子,叫道:“进来!”
进得门来的黄功,鼻间仍然香气萦绕,但美人却不见踪影,心底不由暗笑。这扬州瘦马,还是他去买来的,这一路之上,早就看得清清楚楚了。
不过也难怪县尊宝贝的不得了,与本地的那些粗糙女子比起来,那扬州瘦马,的确嫩得能掐出水来。
不过对于黄功来说,他更喜欢钱,至于女子嘛,不过是红粉骷髅而已。这一趟出差,他可是足足的赚了数百贯银钱。县尊甚少出门,对于这扬州瘦马的行情,自然是还清楚的。
“县尊!”黄功躬身道:“那几个汴梁商人又来求见了。”
“他们还没有走?”黄则恼火地道:“是不想活了吗?”
“小人也觉得他们是活腻歪了!”黄功笑道:“县尊,要不要干脆把他们做掉算了,隔几天便来聒噪,当真让人心烦。都说商人机灵,但这些人怎么就一个个死心眼呢?”
“说得也是!”黄则摸着下巴上钢针一般的胡子,沉吟道:“这些人如此纠缠,倒也麻烦,不过他们终究还是有些背景的嘛,当真死在了我们的地盘之上,或多或少都有些麻烦。黄功,你安排一下,将他们先撵出咱们独山,等他们离开独山之后,就做了他们。只要不死在我们的地盘之上,那以后头痛的,就是别人你说是不是?”
“县尊妙计!邦州上一次买了咱们的精铁,最后却不给尾款,说什么咱们的精铁质量不行。”黄功道:“这一次就在他们境内做了这些人,让他们头疼去。”
“好得很。汪胖子仗着比我实力强,硬生生地讹了我一笔,能给他弄点麻烦,也是不错的。你去办,这些小事儿,以后不要再来烦我了!”黄则挥挥手,道。
“是,县尊您忙,小的这便去办!”黄功笑嘻嘻的退了出去。
杨万富与鲁贵没有见到黄则,连杯水都没有喝上的他们在等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再一次看到了黄功那张高傲得令人生厌的枯树皮一般的脸。
再看到黄功的第一眼,杨万富拖着鲁贵就走。
因为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黄功的左右,还跟着七八个手持大棒子的汉子。
这些人当然不是来欢迎他们的,只可能是来揍他们的。
没走两步,后头的棍子已经夹着风声打了过来。
“快跑!”杨万富冲着鲁贵喝道,自己则落在后面掩护鲁贵。自己挨几棍无所谓,这鲁掌横的瘦弱身躯,挨上几下只怕受不了。
连接吃了好朵棍,杨万富心中的恼怒上升到了极点,虽然他现在只是随身带了一把短刀,但真要动手,回过身来,这七八个汉子只怕一个都活不成。
不过匹夫之怒,显然不是杨万富现在能做的了,抱着头狼奔鼠窜之际,耳边还传来了黄功嚣张的声音:“姓杨的,给你们一天时间给我们滚出独山,要不然,老子就埋了你们。”
杨万富转头看向身后大堂门前的台阶之上得意洋洋的黄功,深吸了一口气,在心底冷笑道:“好得很,回头,老子一定会把你埋了的。”
一行人狼狈地回到驻地,纵然有杨万富的掩护和遮挡,鲁贵还是挨了两棍,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了。
这一次,连对杨万富的行动计划一直有些举棋不定的鲁贵也不作声了。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他摸着额头之上一个梨子大小的锃亮的肉包,怒吼道。
傍晚时分,范一飞回来了。
他居然还带回来了两个舌头。
一男一女!
“抓活口也就罢了,怎么还抓了一个女的?”杨万富皱起了眉头。
“头儿,没办法啊!他们本来就在一起的,本来我也没准备动他们,但这家伙,居然是独山黄则身边的一个军官,手下带着几十号人呢!”范一飞笑道:“这女的,是黄家的一个侍女,两人偷情呢!钻林子的时候,恰好被我们碰上了。”
说到这里,杨万富也就明白了。
范一飞本不想多事,但知道了这个人的身份,自然就属于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怎么可能放过?
他们现在对独山寨的大致情况是摸清楚了,但黄家内宅,还是两眼一摸黑呢!
有了这两个人,一切都好办了。
“一飞,你去审他们!”杨万富开心地道,做这样的事情,范一飞那是真正的行家里手。
有时候运气来了,当真是门板都挡不住啊!
入夜,一更时候,居然下起雨来了。
外面也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站在门口看着外头一片的漆黑,听着雨点打在树叶之上的沙沙声,鲁贵又担心起来:“这样的天气,行吗?”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杨万富坐在门槛之上,拿着一块皮子一下一下地磨着刀,道:“这要的天气,要是大军出动,自然是不大好的,不过我们只有百多人,而且这百多人更算不得军队,这一次也算不上作战,最多只能算是江湖仇杀,斗殴!”
这一次来这里的百多人,的确都是江湖上的好手,单打独斗那都是好把式。有军旅生涯的人并不多。
但杨万富自从第一眼看到这些人伊始,便知道这些人都是见过血,杀过人的。
这样的江湖人,身上带着一股狠戾的气息,一般人闻不出来,他可是打眼就能分辩出来。
这些人都是天香阁的那位江东家派出来的。
虽然没打过多少交道,但很显然,这位江东家,也绝对不像是她的外表那样的迷人可爱,能驾驭这些人,本身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虽然背后肯定是萧家二郎的缘故,但她要是自己没本事,也绝对不可能让这些人老老实实,这几个月交往下来,杨万富能感觉到这些人对于江映雪还是极服气的。
范一飞走了过来:“头儿,都搞清楚了!”
“好,韩冲,岳腾,张斌,准备会议!”杨万富从范一飞手里接过两张图纸,瞅了一眼,笑道。
包括鲁贵等门人围坐在了桌子之上,油灯虽然昏暗,却也照亮了桌子上面铺着的两张地图。
“诸位,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咱们到这里好几个月了,一事无成,这样下去,我们在二郎面前,还有什么脸面?”杨万富道:“所以这黄则必须死,我们的钱,可不是谁都能吞的。”
“头儿,杀了这家伙容易!”岳腾仔细地看着桌子上的地图,道:“特别是有了这么详细的地图,但以后的事情咋办?”
“这正是我要说的!”杨万富道:“我们在这里窝了这么多天可也不是白待的,大致的情况,也基本上是摸清楚了,这黄则在独山,可谓是天怒人怨。咱们只要在第一时间做掉了他,然后在接下来的时间,迅速地控制独山寨,便有相当大的把握能够保持独山的平静。这些人,是我们在杀了黄则之后,必须要找到的。”
鲁贵从怀里掏出一叠纸张,放在桌子上:“这是独山被黄则打压,又还有些名望的人,我们杀光了黄则的人,就需要这些人的合作。其中有二个在大牢里,另外一个是个郎中,现在也生活在独山寨里,黄则不杀他,大概是因为这个人的医术还很不错。其它的七八个人,便都分散在四周,等我们完全控制了独山寨之后,再去寻他们。”
“岳腾、张斌、韩冲负责外围军营,这里头大约驻扎了一百余人,你们好生看一下他们的分布图。”杨万富道:“黄则的内宅,家丁、兵丁大约有近两百人,我和范一飞去对付。韩冲,有什么问题吗?”
杨万富只问韩冲,是因为韩冲这十几个人,除了力气,打架的经验只怕是不多,更别说杀人了。但现在他人手不够,所有人都必须得下场。
“问题倒是没有,只不过我们没干过这种事啊!”韩冲道。
“这简单!”杨万富道:“你就跟着岳腾,听他的吩咐,看到了敌人,舞起你们的锤子,把他们当成铁块,锤死就得了。”
“行!”韩冲点头道。
“鲁兄,你留下来看家,顺便看这两个俘虏,天亮的时候,我会派人来接你的!”杨万富笑道:“咱们在这茅草屋里住了这许多天了,也该换换地方了。”
二更时分,鲁贵站在门口,目送着这一行百余人杀气腾腾的出发了。
这时候的雨下得更大了,但正如杨万富所说,这样的天气,或许对于他们的行动会更加的有利。
四更时分,他们抵达了独山寨。
密集的雨帘当中,除了黄则的府邸还有一些气死风灯在风雨之中飘扬之外,其它地方,一片黑暗。
“各自的目标都清楚了吗?”杨万富看着范一飞,岳腾,张斌。
“清楚了!”三人异口同声。
“我和范一飞先行一步。大家按照各自的路线潜入,听到黄家府邸那片一乱,你们这边就立即动手!”杨万富道:“不必手下留情,我们人少,一定要在第一时间便先声夺人,压下敌人的气焰。”
“明白!”
“走!”杨万富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带着范一飞率先向着前方行动。看着杨万富范一飞消失在夜色之中,岳腾与张斌互相点了点头,也带着各自的人手,从另外两个方向潜进了独山寨。
院墙并不高,两个人站在墙角,四手交握,范一飞小跑几步,跃身而起,一脚踩在下方两人交握的手上,下头两人用力向上一抛,范一飞便轻盈了飞了起来,悄无声息的落在了院墙之上,稍微一顿,便消失在院墙的另一边。
一个接着一个,最后这一队三十余人,尽数从这一段箭楼监视的死角之中,进入到了黄家府第当中。
防范稀松平常。
或者是因为黄则在这里当土皇帝当得太久了,压根儿就想不到居然会有人在这里打他的主意,又或者是今天这一场雨,让所有人的警惕性都降到了最低,除了那个尽职尽责的更夫还在那里敲着更鼓梆子,竟然连应当出现的巡逻的兵士也没有看到一个。
杨万富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黄则的住所。
当他站在黄则的床头的时候,这位独山的统治者,正赤身**四仰八叉地躺在大床之上,鼾声震天。
没有丝毫的犹豫,更没有在同样是赤身**的那个扬州瘦马身上停留一分一毫的时间,杨万富一刀便砍了下去。
鲜血迸溅了一床,也喷了那个扬州瘦马一身。杨万富一手拎着那个死了还笑得很开心的脑袋,转身便向外走去。
身后,传来被惊醒的扬州瘦马声嘶力竭的尖叫之声。
跨出门,一枚哨箭带着尖厉的啸声飞到了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