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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枪号     抚宋txt下载     抚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章:河北战起

    西北无事。

    而是河北路上出了大事。

    “二位公子,辽人大举南犯!”许勿言的脸色很是难看:“刚刚学士让人送信回来,今天晚上不回来吃饭了,两府三司今天只怕都要彻夜难眠了。”

    “规模有多大?”罗纲倒并没有太在意,反正河北路上,宋辽两国每年都要打上几场,有输有赢,谁也占不着太大的便宜,他也只是随意一问。

    “送信回来的人说,这一次辽人好像是发了性子,数路兵马合计超过了十万大军。”许勿言道。

    十万人这个数目,让萧诚与罗纲都吃了一惊。

    即便这十万人里,大部分是头下军,也足以让河北路上风声鹤唳了。

    “耶律俊倒真是会挑时候!”罗纲冷笑:“这么一来,河东路上倒是无法出兵去协助陕西路收拾李度了,他们肯定要全力以赴应付南犯的辽人。”

    “这那里是会挑时候,这是掐准了时机,要大干一场的节奏!”萧诚喃喃地道:“罗纲,你可知道现在河北路是什么样的?”

    “什么样?还不是以前那样!辽人大举前来,咱们靠着沿边城寨固守,依靠这些城寨锁链来大量地消耗对手,然后找准机会消灭那些敢于孤军深入的辽军。反正咱们边境上的百姓都可以躲进寨子里,辽人又不善于攻城,偶尔打破几个寨子也不能伤及我们的根本。最终还是会无奈退走。”罗纲道。

    以前的确是这个样子的。

    这几年来,在荆王李哲的主导之下,河北路上的防御锁链已经完全成形,每个居民点,都是一个城寨,再利用一个个的军事堡寨、塘泊、水田等这些于宋军有利的地形与对手缠斗,每每都让辽人偷鸡不着蚀把米。

    在罗纲看来,不管辽人来多少,也不过是以往的反复罢了。

    可是萧诚却知道,这一次是不一样的。

    “雨亭,前几天我听父亲说,第二拨轮防的军队,已经完成了轮换,广信军与信安军都已经离开了自己的防区,接替他们的是另外两支上四军部队。”萧诚的脸色有些发白:“如果广信军与信安军主持边境防守,自然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但现在轮换部队刚刚上去,他们对前线的情况根本不熟,甚至会盲目自信,一旦失利......”

    罗纲眨巴着眼睛:“他们不会蠢笨到刚去边境便与辽人来一场野战吧?放着现成的优势条件不利用而要去与敌人硬碰硬?”

    “雨亭,很多人不能正确地认识自己。总是觉得别人行,我也行。”萧诚道:“上四军的人员配置、装备都是上上之选,单个人的战斗力其实相当可观,可战争,不是人和人的叠加啊!”

    “就算这些人输了也不要紧,广信军与信安军都还没有走远嘛,至少可以把防线稳定住!”罗纲道。

    萧诚摇了摇头:“可现在河北路的安抚使是崔昂崔枢密。他可不是马兴能容忍李澹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之下便大幅度的后撤建立第二条防线。”

    “你是说他会要求广信军和信安军马上反攻?开什么玩笑啊?”罗纲摇头表示不信:“正大举后撤的这两支军队正是军心浮动的时候,大量的家眷都在随军后撤,这个时候让他们反攻不是送死吗?”

    萧诚冷笑道:“只可惜在大名府的崔枢密是看不到这一点的,他只知道,要是不迅速反攻的话,拒马河另一头的归义城可就危在旦夕了,那可是官家的脸面。要是那赵正有担当,一知道消息,便立即率领在归义城中的五千将士南撤过拒马河,这事儿还有挽回的余地,一旦他动作慢了,后路被断绝,只怕这一次河北路要吃大亏。”

    罗纲眨巴着眼睛看着萧诚道:“崇文,这只是你的推测,崔枢密和夏大府都是经验丰富之人,断不会让事情恶化到这一地步。更何况,当真如你所言,我们又能怎么办呢?两个举人难不成还给官家去上书吗?”

    “你说得也是。”萧诚叹了一口气道:“我们的确是咸吃萝卜操淡心,除了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外,啥都做不了。”

    长城口,乌鲁古手中的长刀从一名宋军军官的胸口抽了出来,鲜血喷溅得满地都是,伴随着这名宋军骑兵队正的战死,最后的抵抗也终于淡消云散。

    正如萧诚所担心的那样,辽军南犯,接手了广信军防军的这支轮换部队,并没有按照过往皇宋军队与辽军作战的传统,固守中心城镇,连接诸多村寨,利用地形地貌来与敌人耗时间,耗物资,耗精力,待到辽人精疲力竭之时才图谋反攻。

    来自龙卫军的统制季志江牛气冲天的在等到消息之后的第一时间,便选择了主动出击,于长城口迎击前来犯境的辽军主力。

    而这一路辽军,是由辽军大将乌鲁古率领的。

    人数不多,只有三千人。

    但这三千人中,差不多一半人是当初乌鲁古从新义城败走之时带走的。这大半年来,这些人在南京道上可谓是受尽了羞辱,一个个恨不得马上找宋军报仇雪恨。偏生又被耶律珍生生地押着,这口憋了半年的气,这一次终于是迸发了出来。

    季志江率领麾下二千骑兵,三千步卒倾巢而出,与乌鲁古在长城口狭路相逢。

    站在远处看别人作战或者是从邸报之上看别人的作战成绩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也可以。与辽人狭路相逢的时候,看到对面辽人甲胄斑驳破旧很多都是皮甲,再看看自家兵马,一个个都是甲胄鲜明,宋军一时之间都是信心十足。

    装备比别人好,人数还比别人多,这一仗,岂有不赢之理?来自汴梁的这支军队,带着他们一向惯有的傲气,看着对面这支明显就是一些穷酸的部队。

    但他们忘记了一件事情,人家的战甲破旧,伤痕累累,代表了人家参加的战斗更多,经验更加丰富。而在看到这些宋军如此华丽的装备之后,这些辽军一个个可都是红了眼睛。便是大辽皇帝陛下的皮室军,也比不上对面的军队如此豪奢啊!这要是把对方的装备扒下来弄到自己身上,这些战甲,那是可以传承好几代人的。

    一天鏖战,宋军大败亏输。

    长城口宋军伏尸累累,打到最后,心惊胆战的季志江丢下了步卒,率领着残余的数百骑兵狼狈逃窜而去。

    得到消息的河北路安肃军统制郑裕目瞪口呆,在手忙脚乱地布置作战事宜的时候,季志江带着数百骑兵,竟然一路逃到了他这里,五千兵马,只剩下了不到一千人。而随着季志江逃回来,郑裕也终于知晓遂城、满城已经全都失陷。

    对于季志江哀求郑裕率领安肃军与他一起展开反攻,以期夺回失地,击败乌鲁古的荒谬要求,郑裕根本就懒得理会。连安肃城也没有许这支败军进来,只是给他提供了足够的粮秣。而与此同时,郑裕又飞马传信给大名府的安抚使崔昂,禀报当下战局,同时建议已经撤退了保定的广信军迅速与他汇合,在安肃构建新的防线。

    而郑裕不知道的是,辽人这一次的进攻,可不仅仅限于他们这一边,在东线,由耶律珍率领的辽军,三天之内连破狼城寨、田家寨,霸州被围,而守卫这一防区的另一支宋军亦几乎被全歼。

    占领霸县之后的耶律珍主力直逼雄州。

    而在大名府,皇宋在这里的两名最高级别的官员,却是暴发了他们自合作以来的最大的一次争吵。

    大名府知府,河北路转运使夏诫建议在眼下局势之下,当全线撤退,将包括归义城在内的前方军队尽数后撤,确保河间府不能有失。

    而河北路的最高官员安抚使崔昂,却是要求各路军队立即展开反攻,收复失地。而归义城,更是不能有失。

    “归义城有坚固险峻的城墙,有足够的物资储备,更有五千大军驻军。”崔昂怒视着夏诫:“陶大勇带着二千余士卒便能守上三个月,如今赵正手上的筹码多的多,难道就不能守上三个月?只要归义城还在我们手中,就能牵制数万辽人,我们为什么要撤退?弃城丢土,吾不为也。”

    “那是定武军才能守住,汴梁的这些样子货,什么时候打过这样的仗?一旦他们被辽人四面围住,只怕还没有打,心理上就先垮了!”夏诫把旧子捶得咚咚响:“崔望之,再不下令让归义城的军队后撤,就没有机会了。”

    “本官是河北路安抚使,一应军政要务,皆由我裁定!”崔昂决定不再给夏诫颜面了,这是原则问题,决不能有半分妥协:“归义城不能撤,所有部队,必须要趁敌人立足未稳,全面反攻,收复失地。作为转运使,我命令你在十天之内,筹集粮草五十万担以及各类军械物资送往前线,如有懈怠,我必上折参奏于你。”

    夏诫喘着粗气看着崔昂道:“崔望之,你会后悔的。”

    “请夏大府依命行事!”崔昂冷然道。

    夏诫冷笑着拂袖而去。

    他几乎已经能看到接下来的惨败了。这一次辽人的突然大规模攻击,显然是蓄谋已久,而作为安抚使的崔昂,竟然对耶律俊如此大的军事动作毫无所觉,被对方打了一个猝不及防,单是这一点,便能充分说明这位安抚使的不称职。想当年荆王在这里的时候,何曾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而局面糜乱之时不能及时止损,还在想着保存官家颜面,保着自己颜面,不肯舍卒保车,就更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该做的事情了。

    这崔望之完全是脑袋里进了水。

    他今日与崔昂的一场激烈的争论,想必用不了几天就会传到汴梁官家面前,自己的态度是已经摆在这里了,战场之上的败局,会由固执己见的崔昂全盘承担,而自己,看起来是要作好接手河北路安抚使这一职来给崔望之擦屁股了。

    一些该做的事情,必须马上要做起来,不然到时候可就要手忙脚乱了。

    走出安抚使府的时候,夏诫转头看向这座威严的府第,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搬到这里来了。等到成功地结束了这场战事,自己便可以凭借着这番功劳,重返汴梁了。

    自己离开那里实在是太久了。

    而此时,对面辽人的统帅,南京道总督耶律俊已经达了涿县,而数万大军亦正越过了涿县,正源源不断地奔向归义城。

    “归义城赵正果然没有撤退?”接到报告的耶律俊喜笑颜开,乌鲁古和耶律珍一左一右已经按照计划得手,赵正没有及时跑路,等到这两支军队左右一右,这条大鱼可就是自己毡板上的肉了。“太好了!”

    一口咬掉归义城的这数千宋军,然后将遂城、容城、霸县这一线地方收纳进自己的怀中,是耶律俊这一次作战的主要目标,当然,在这一过程之中,再重创宋军便已经达到了这一次的战略目的,接下来大体之上便要在谈判桌上来索取其它的回报了。

    毕竟在河北路宋军的实力也是很雄厚的,只要对方主帅不犯浑,自己能拿到的,也就这么多了,但这也是一次辉煌的胜利了,足以让自己在接下来回到上京,回到皇帝身边之后光彩照人,将其它一些竞争者给活生生地比下去。

    当然,如果对手突然发了昏,犯了大错误的话,耶律俊不介意替大辽多弄一点东西回来。两国对垒,能削弱对方的机会,当然是绝对不能放过的。

    这一回宋国西北也出了乱子,正是大敲竹杠的好机会。

    “师兄,只怕用不了多久,你又要出使汴梁了!”耶律俊笑吟吟地道。

    “出使汴梁自然是没问题,只不过不要再替你去萧家送礼就好了!”林平打趣地道:“上一次萧财相可是舞着胳膊粗的大杖将我赶出来的。”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得准备准备了!”耶律俊大笑。

第一百八十一章:针锋相对

    信安军统制秦宽今年刚好四十,正是一名将领最黄金的年龄,不论是个人阅历还是个人武力,秦宽都处在一名将领的巅峰时期。将门出身的他,升迁是中规中矩的,除开萧定这个异数之外,秦宽可以算是中生代将领中的骨干力量。

    当然,他也是荆王赵哲着力培养拉拢的重点人物。

    奉命入京轮换的信安军,此刻刚好撤离到了雄州。

    噩耗传来的时候,信安军正准备再度开拔。

    “秦统制,无论如何你们也不能离开啊!”雄州知州陆临死死地抓住了秦宽的臂膀,“你们一走,雄州就完了。”

    信安军此时的确可以一走了之,因为他们接到的军令,是在十天之内要赶到大名府,但秦宽却知道,自己绝不能这样抛下雄州一走了之。

    “陆知州放心,秦某人是守边之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怎么能在外敌来犯的时候,一走了之呢?”秦宽安慰着脸色腊黄的这位知州,虽然昨天,这位知州还没有半分好颜色给他,他的信安军抵达这里,需要对方提供的粮食等所有物资不是短斤少量便是以次充好,不过秦宽早就习惯了这一切,只是另派了一些人再去采买罢了。

    反正武将与文官相斗的话,最终吃亏的都是武将。

    不过现在,昨天这位耻高气扬的知州,从踏进军营的时候起,背都没有直起来过,着实也让秦宽有些好笑。

    因为秦宽是可以走的。

    但陆知州却是走不了的。

    作为一州知州,要是弃地而逃的话,丢官罢职只是最轻的处罚,虽然不至于就砍了脑袋,但一个追夺出身以来文字就足以将其打入深渊。犯了别的错,将来起复不算是什么难事,但要是封疆之吏弃地而逃的话,不但起复无望,名声也是要臭的。

    “不知秦统制需要什么?只要我雄州有的,马上就送到!”看到秦宽不走,陆临顿时心中大定,当即便拍着胸脯承诺。

    “既然要打仗,粮秣物资这些是要准备充分的,另外,雄州武库必须要打开了,知州也知道,我们走的时候,将驻地所有的武库全都留给了接任者。”说到这里,秦宽不由叹了一口气,那些甲胄、神臂弓、克敌弓等,想来都已经成了辽人的装备了。“所以我们需要大量的弓弩、箭矢、刀盾。”

    辽人倒还真是会抓机会,吃柿子专捡软的捏啊!

    “马上开,马上开,统制随时都可以去领取!”陆临连连道。

    “另外,还请知州一定要做好百姓的安抚工作,尽可能地将周边的百姓撤进州城来,同时组织厢军,发放武器。!”秦宽道。“便是青壮,也得马上组织起来。我们河北路上的厢军、青壮,可也不是好惹的,只要组织得益,守城卫寨,那也是一把好手。”

    陆临连连点头。

    “同时,我还想请知州与我联名,给安抚使上书一封。”秦宽道。

    看完了秦宽写给安抚使崔昂的信件,陆临沉默了半晌,还是咬着牙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这个时候,他的命运已经与秦宽绑在了一起,要是不签这个字,指不定秦宽就要一拍两散,带兵一走了之了。

    作为戍边多年的老将,到了这个时候,秦宽已经大致明白了辽军的战略布署以及想要的东西,从现在的完成度上来看,辽人已经完成一半了。自己眼下还能做的,就是尽量地不让对手完成另一半。

    但是要命的是,他的力量是不足。

    信安军全军只有两千五百人。

    所以秦宽在第一时间,已经给驻文安的保定军,驻安肃的安肃军,驻高阳的顺安军派出了求援使者。

    “守住白沟驿以及那里的浮桥,接应归义城中的五千军队撤过拒马河与我们会师一处。”秦宽敲着桌子上的地图,对着屋内的将领们道:“如此以来,我们便能在雄州汇集近两万大军,再加上本地的厢军,足以顶住辽人的猛攻。而只要扛过辽人的前三板斧,接下来河北路上的各路军队便能源源不断地投入战场,将这场战事打成一场相持战,只要打成这般模样,基本上也就快要结束了。”

    众人都是点头称是,这些年来,大家与辽人打得仗多了,双方都很清楚对方的实力,一旦仗打成了亏本的买卖,但谁也不想再打了。

    议知,谈判便成了主调。

    当然,战场之上打得怎么样,也决定着谈判桌上双方使者嗓门的高低和最后的结果。

    “统制,您这安排自然是没有问题,但上头,会不会有别的安排?”一名营将道:“听说归义城可是官家点名要守住的,他们要是不撤,我们守白沟驿,可就是吃力不讨好了啊,那耶律珍听说也是百战之将,不会看不到白沟驿的重要性,肯定要是猛攻哪里,切断归义城中我军唯一的归路的。”

    “我都看得出来的问题,安抚使会看不出来吗?安抚使府里那一大堆的官员幕僚们看不出来?归义城还怎么守得住?”秦宽笑道:“崔枢密不会连这点常识都不懂的,你放心吧!”

    屋里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好吧,现在大家都知道,白沟驿是一场硬仗,苦仗,谁去守?两个步营,神臂弓和箭矢要多少我给多少!”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一名年轻地将领站了起来:“我去!”

    秦宽点了点头,站起来的人,是他的儿子秦敏,今年刚好二十岁。

    “到了白沟驿,第一时间便要联络归义城的赵正赵统制,让他迅速撤离!”秦宽叮嘱道。

    “末将明白!”

    “只要归义城的五千大军过了拒马河,与你会师一处,便可缓缓退回雄州,而此时,想边安肃军、保安军、顺安军也已经汇集到了雄州,我们近两万边地强军,再有本地厢军配合,守住雄州,辽军就不敢长驱直入,就算他们敢向内,也只会是零星的小股骚扰部队,于大局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霸县,耶律珍背着手,看着前方堆集如山的甲胄,弓矢以及其它各类物资,笑得合不拢嘴。

    随手从武器堆里,捡起了一柄神臂弩,伸手弹弹弓弦,听着那清越的声音,道:“这神臂弓,我大辽也聚集了许多大匠来仿制,但弄出来的东西看起来差不多,用起来却是天差地别,宋人在这工匠一道之上的造诣,委实非我们能比。瞧瞧这甲!”丢了神臂弓,又捡起一片胸甲,在手里抖了抖,哗哗作响:“比我们的工艺实在是强多了。”

    “最终还不是便宜了我们!”一名将领嘿嘿笑着。

    耶律珍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们的确能在战场之上缴获一些,但比起宋人庞大的制造力而言,终究是杯水车薪。宋人这些年为什么能跟我们在战场之上势均力敌?器械之上的优势也是他们最大的倚仗之一。”

    “这些军队穿上再好的甲胄,也是一群废物!”将领不屑地道。

    “信安军如何?”耶律珍笑了笑:“定武军如何?广锐军如何?”

    那将领顿时哑口无言。

    “宋人不但善耕种,还善于百匠制造,而且做生意也是奸狡巨滑,这些年来,看起来我们双方是势均力敌,但从国力之上而言,对方却是在持续上升,我们委实已经屈居下风了。”耶律珍道:“要不然,国主也不会让郡王到南京道上来。这一次郡王与林学士惮靖竭虑,谋划了数年,才有了今日之局面,你可知道,郡王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吗?”

    “当然是开疆拓土!”将领毫不犹豫地道。

    “放屁!”耶律珍啐了对方一口,“平日让你们多读书,多读书,一个个充耳不闻,我看你们快和那些女真蛮子差不多了。以现在两国的国力,疆土不是那么轻易拿得到的,最终还是要谈判解决。这一次,郡王是想要消灭掉宋朝荆王前些年苦心孤诣打造出来的那些边境禁军!”

    将领瞪大了眼睛。

    “这样的一些军队,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打造出来的。”耶律珍笑道:“要是赵哲在这里,我们根本就没有机会做到这一点,不过换了崔昂来,哈哈哈,这不,机会就来了吗?没了这些精锐得能与我们相抗衡的边地禁军,以后这河北路,我们想来就来,想去就去!边境线,有用吗?这便是郡王所言的,以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为主。”

    “末将明白了!”将领连连点头。

    “耶律将军,完颜八哥来了!”听到喊声,耶律珍抬起头来,便看见不远处一个身高八尺,赤着半边胳膊,满头的乱发仅仅用一根布带子束着的大汉正昂首阔步而来。

    人还没到,一股酸腐的味道便扑面而来,耶律珍身边的这员辽将皱眉退了几步,耶律珍却是不动声色地背着手站在哪里看着这个叫完颜八哥的女真人。

    “完颜八哥见过将军!”看到耶律珍,完颜八哥当即大礼参拜。

    耶律珍笑了笑道:“完颜八哥,这一次我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打好了这一仗,我和郡王便全力支持你成为你们部族的族长,怎么样?”

    “多谢将军。”完颜八哥站起来点头道:“不知道是什么任务?”

    “白沟驿。”耶律珍道:“到时候我的人会带你去那里。宋军但凡还有几个明白人,白沟驿他们就必然要去守的。秦宽在雄城,这人是个劲敌,他们离白沟驿更近,想来白沟驿的敌人,必然便会是信安军。”

    完颜八哥眼露凶光,道:“请将军赐予一些武器盔甲,我去替将军夺下白沟驿。”

    “这些神臂弓、克敌弓只怕你们不会使!”耶律珍道:“给了你们也无用,其它的这里的盔甲武器,你可以随意取用。我只要一个结果,那就是拿下白沟驿。”

    看着那堆集如山的武器盔甲,完颜八哥顿时一阵狂笑:“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耶律珍摆了摆手,“明天早上,我要看到你和你的族人已经出发了。”

    “是!”

    陪着耶律珍远离了这完颜八哥,辽将却是不无担忧地道:“将军,女真人一向桀骜不驯,拿着那些原始的武器都让我们头痛不已,要是拥有了宋人这些犀利的武器,一旦作起乱来,可就麻烦了。”

    “只是如何控制他们而已。”耶律珍淡淡地道:“他们是最好的刀子。白白地宰了也太可惜了,驱使他们与宋人去争斗,死多少我也不可惜,还可以节约我大辽勇士的性命,何乐而不为?完颜八哥千把人的,能翻起多大的浪花来?等他们这一拨人打光了,我们就再弄一支女真部族过来!”

    “将军高明!”

    翌日,一支被宋军遗弃在霸州的武器盔甲武装起来的女真部队,风驰电掣地踏上了往白沟驿的道路,而与此同时,由秦敏率领的两个战营的宋军,也抵近了白沟驿。两支部队必然会在白沟驿撞在一起。

    而此时的归义城已经是四门紧闭,旌旗飞舞,城内,投石机如林而立,城上,八牛弩、旋风炮这种守城的大杀器随处可见。

    而在归义城的对面,辽军耶律俊的漆王郡王的王旗清晰可见,一面面辽军将旗从四面八方向着归义城聚集而来,只怕不下数万之众。

    赵正顶盔戴甲立于城楼之上,心中虽然有些打鼓,但却也并没有多少惧怕之色。归义城本来就是一座军城,这半年多来,从定武军开始到他来到这里,都在不停地经营着城防,眼下,用固若金汤来形容归义城的防守亦不为过。

    孤悬在拒马河一边的归义城,如果不在城防之上下大力气,怎么能够立足呢?

    辽人不擅攻城,而宋人却极擅守城,赵正倒是有些想在这里大展一番身手,能与辽人漆水郡王对阵而不败,自己可就要一朝成名天下知了。

    “赵统制,信安军秦宽统制派人送来了消息,请统制以最快的速度撤离归义城,他在白沟驿已经安排了部队接应!”一名正将快步走了过来,低声道。

第一百八十二章:小心思坏大事

    赵正其实心中那面小鼓一直在敲着。

    哪怕身在坚固的城池之中,也并没有给他太多的安全感。

    虽然他是捧日军的指挥,正儿八经的皇宋军队高级指挥官,但实则上,他这一辈子,除了军事演练,还没有真正地上过战场。

    而他所有的军事知识与才能,基本上都来自书本与上司的言传身教。

    上林苑的那一场血战,是真正的惊着了他。

    而现在,站在他对面的是辽国的漆水郡王,虽然年纪不大,比赵正要小得多,但对方却是身经百战,而且现在人数更是归义城的数倍之多。

    如果可以,赵正当然想要溜之大吉。

    但他不敢走,因为归义城,是汴梁城中的官家金口玉言说了要保留下来的,这是官家的颜面,自己要是就这么放弃了,只怕下场也不会太好。

    因为上林苑的惨败,自己已经被打发到这穷山恶水来了,要是再恶了官家,下一步会是哪里?怕不是要去岭南走一趟哦!

    必须要守住归义城啊。

    虽然赵正以前一直都是纸上谈兵,但一般的常识还是有的。现在的归义城,是真正的死地!所以从定武军手中接过归义城之后,他就一直不间断地在继续做着陶大勇一直在做的事情。

    加固城防。

    让城池变得更高、更险!

    如果现在乌鲁古出现在归义城下的时候,一定会认不出这座他驻扎了多年的城市的。真要论到修城,还没有人能跟宋人相比。

    当然,除了这些之外,赵正现在更是变得礼贤下士,和蔼可亲起来。

    在汴梁的时候,赵正从来都不是一个爱兵如子的将领。

    但到了归义城之后,他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与兵同食同住同甘共苦的人。以前那种喝兵血的事情,现在在他的麾下已经不存在了。因为数名仍然秉承着以前老习俗的军官,已经被赵指挥使的大刀砍掉了脑袋,当着数千将士的面,一刀两断,然后将脑袋悬挂在了归义城的棋杆之上,着实震慑了不少人。

    不得不说,赵正是一个真正聪明的人。

    所以,现在的归义城,还是斗志昂扬的。

    秦敏派人送来了信,要求赵正迅速撤退。

    他却只能报以苦笑,撤不得,不能撤啊!

    撤退的事情自然是不能向普通官兵们说的,但援兵到了白沟驿,却是可以大肆宣扬一番,只要白沟驿还在自家人手中,那么归义城就又安稳几分。

    只要能坚持上一段时间,河北路上的大军便能展开全面的反攻,到时候,自己可就是大功一件,这指挥使的衔头前面再加上一个都字也不是不可能。

    秦敏并不知道此时赵正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只是从常理上来推断,此时对方应当正在为撤退而忙活了。

    不管是他,还是他的父亲秦宽,都是从这一次战争的常态来推测接下来应当做什么。

    秦宽派出儿子来守白沟驿接应归义城赵正撤过拒马河,同时又向周边诸军写出求援信并同时报请安抚使府,在程序上没有问题,在问题的处理之上也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秦宽完全没有想到的是,来自汴梁的赵正有着自己的渠道知道深宫里那位官家的心意,而顺从官家的心意比起顺从战场之上的规律,那就要重要多了。

    赵正觉得自己能坚持很长时间。

    至于这期间,要死多少士兵,并不在他的考虑之列。

    他只需要考虑在最后战争结束的时候,归义城还飘扬着宋军的旗帜也就可以了。

    与赵正有着同样考虑的还有一个人,而这个人才是真正能决定河北路战局的主要人物。

    河北路安抚使崔昂。

    直到现在,崔昂还并没有意识到这一次的战争,是耶律俊蓄谋许多的一次具有决定性的大规模的攻击。

    他仍然认为这只不过是辽国南京道为了呼应西北李续的造反而做出的一种虚张声势,目的就在于拖住皇宋河东兵马,不让河东兵马有机会进入陕西路来围歼李度。

    在崔昂觉得自己完全已已洞察了关键的情况之下,他下达了各地驻军马上反攻,收复失地的命令。

    但在河北路上呆了多年的夏诫却看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

    不过这位夏大府也有着自己的盘算。

    如果他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与崔昂来说一说自己的推断,或者崔昂还会听进去一二,但这一位却从一开始摆出了一幅与崔昂一定要分庭抗礼,你说东我就要说西的态度来,这就让崔昂别无选择,除了坚持自己的主张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缓冲的余地。

    而夏大府,在诸多人面前完全无遗地展示了自己的看法之后,便施施然的离去了。

    他等于是在崔昂自己作死的路上,又死命地推了一把。

    然后,他就回到自己的官衙思考在崔昂垮台之后,自己要怎样来收拾残局了。

    嗯,在这个过程之中,河北路会遭受辽人怎样的摧残,百姓会受到多少的损失,河北路诸军有多少健儿会因此埋骨荒野,并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这些人的事情,哪有自己能回到汴梁,重归两府更重要呢?

    上层人物的想法,与此刻身处一线的那些纯粹的将军们的想法,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此刻的秦敏,已经抵达了白沟驿。这里,原本有一个宋军的小小的军寨,平时只不过是用来看守这条道路,确保通畅而已。

    当然,这个军寨的位置依然卡在了白沟驿最险要的地方。

    两边是险峻的山峰,而中间,便是十丈左右宽阔的道路,这条道路便是通往拒马河的交通要道,出了白沟驿,便能看到一条横贯两耳的浮桥。

    而这条浮桥,便是联系着归义城的血管。

    士兵们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全副武装的每个人,身上的盔甲加上兵器,都有好几十斤重了,一天之中不间断的行军,即便是信安军这样精锐的部队,此刻也是疲惫不已。

    马车自然是有一些的,不过马车之上装载的都是一捆一捆的箭矢。秦宽是老于军事的人,此刻已经过了拒马河的辽军,必然会去抢压白沟驿从而切断归义城数千宋军的归路,所以白沟驿的战斗,肯定是会很残酷很激烈的。

    所以,像神臂弓和箭矢,秦宽是毫不吝啬的大量地给予了自己的儿子。

    秦敏同样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虽然他有一匹很不错的战马,但在最后的二十里路上,他的马上驮满了一些士兵的武器、盾牌,而他自己,却是与士兵们一起步行前进,也是累得够呛。

    不像萧定的广锐军,即便是步卒,萧定也为他们弄到了足够的马匹来帮助步兵进行更高速度的机动。

    信安军不是弄不到这么多的马匹,而是养不起。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萧定那样,能从四处挖来钱财,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像萧定那样,压根儿就不在乎钱财,甚至还拿着媳妇儿的嫁妆来补贴。

    秦宽是一个中规中矩的统兵将军,喝的兵血很少,吃空饷也在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军队的战斗力一向保持得极高,但也是有多少钱,办多少事。朝廷不给钱,他也就没办法。

    所以即便秦宽知道广锐军那恐怖的战斗力是怎么来的,秦宽也办不到。

    几千匹骡马,即便不是战马,也不是秦宽能养得起的。

    所以信安军的行军,依然是靠着士兵的两只大脚板。

    秦敏对于萧定其实是一直不怎么服气的。

    两人上下年纪,年轻好胜的秦敏更是认为,如果自己有着萧定这样的家世背景,能做出来的功绩,并不见得比对方差了。

    可是现在,两人算是天差地别了。

    萧定的位置,比他的父亲还要高上一截,更别提他还只是一个区区的营将了。

    “正将,正将!”耳边传来了急骤的马蹄声和急切的呼喊之声,秦敏一下子跳了起来,这是自己派出去的斥候。

    “敌人来了吗?多少人?是汉军还是头下军?”秦敏大声问道。

    “敌袭,骑兵,千余上下。既不是汉军也不是头下军。”斥候翻身下马,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道。

    辽军之中有汉军,头下军,宫分军,皮室军之分,战斗力也完全不一样。其中最好打的,倒是头下军。这些头下军都是分封的辽人贵族的私军,一般情况之下,稍有不利便会逃之夭夭。与头下军相比,宋军其实更不愿意与南京道上的汉军对阵,他们比起头下军可要难缠得多了。

    至于宫分军和皮室军,只要不是双方大规模地开战,一般情况之下是很难看到的。所以秦敏脱口便问是汉军还是头下军。

    听到斥候说都不是,秦敏顿时变了颜色。

    “宫分军?”他的声音都有些变调,白沟驿位置是如此的重要,来一支宫分军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赵正那数千来自汴梁的上四军,着实是好大一块肥肉。

    要是宫分军的话,可就麻烦了。

    “也不是,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旗帜也没有见过。”斥候道。

    “擂鼓,吹号,准备战斗!”不是宫分军,秦敏倒是松了一口气,皮室军那是不可能的,那是辽国皇帝亲军,哪怕耶律俊贵为漆水郡王,身边也最多有一队皮室军作为护卫,不可能出现在战场之上。

    “陈麻子,王豁嘴,你二人,各带一百弓箭手给我攀到两边山上去,到时候,就给我狠狠地射!”秦敏大声地吼道。

    两名老军大声答应着,拳打脚踢地将一个个累趴在地上的士兵给整起来,“去扛箭矢,多扛着,到时候没箭了,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其余各部,路中列阵,罗挺,布置路障,挖掘陷坑,快!”

    列阵而战,这是宋军的强项,都不需要长官的布置,大盾手上前,长枪手居后,刀盾兵隐藏其间,弓弩手位于最后。

    被秦敏喊到的罗挺,则是带了一帮人,迅速地将马车给卸空,然后直接将马车给拖到前头,解了马缰,卸了轮子,将十数辆马车给差次不齐地摆在路中间,一些士兵吆喝着将路两边的大石头给掀了过来,还有一些人则是就着手里的长枪枪头在地上掘出一个个小坑。

    这种小坑,是专门对付快马的。要是战马倒霉踩进了这样的小坑之中,九成以上的概率是要折蹄子的。是宋军摸索出来的对付辽人骑兵最惠而不费的小手段。

    当罗挺带着他的人做完这一切的时候,白沟驿的前方,已经传来了闷雷一般的马蹄之声。

    “撤退。”一声呼喝,罗挺便带着这百把人,一溜烟儿地奔到了军阵的后方,他们,另一个功能便是预备队。

    当看到道路的尽头出现的那些部队以及那面飘扬在空中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兽皮旗子的时候,秦敏终于搞清楚了这支队伍是从哪里来的。

    “日他娘,女真人!”

    这些年宋辽之间并没有爆发过大规模的战斗,很多人也就没有见过女真人的模样了,但秦敏的老爹秦宽在早年是见过的。

    “极为彪悍,极为善战,极难对付!”这是秦宽对于女真人的评价。

    幸运的是,这些女真人在极北之地,一向都是辽人的心头之患,跟宋人不搭边,而且桀骜不驯,一直以来,辽人都需要下很大的力气才能将其镇压下去。

    连辽人都头痛的部族,秦敏此刻也当然觉得头痛之极。

    完颜八哥并没有将对面的宋人放在眼中。

    在辽地,他所听到的,都是宋人如何的不堪一击,而这一次辽军大举进攻宋境,也似乎印证了这一说法,他们身上所穿的铠甲,手中所握有的武器,便是宋军所遗留下来的。

    武器是真好!

    完颜八哥原本的这千余族人手中,还有不少人拿着木头棒子呢,这一下,可都是换成了最好的武器。

    一个冲锋,也就垮了,兴许他们看到自己暴烈的冲锋的时候,自己吓得转身就跑了。

    完颜八哥这样想着。

第一百八十三章:未战先输

    别说是成百上千匹战马同时发动冲锋时的那种极富视觉冲击力的场面,哪怕只有十匹马面对面地向你狂奔而至,一般人也会吓得魂飞魄散。

    完颜八哥前几天亲眼目睹了一支宋军在辽军铁骑的冲锋之下突然溃散的过程,这让他对宋军的战斗力的评价产生了严重的偏差。

    因为从军容的严整以及甲仗等方面来判断,眼前的这支军队,似乎远远及不上早前溃败的那支宋**队。

    但这支宋军是信安军。

    是与广锐军、定武军同样一直活跃在宋辽边境之地,与辽人鏖战多年的老牌劲旅。

    别看骑兵的冲击极是恐怖,但事实上,只要心理之上能扛过这一关,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了。

    马儿再训练有素,再通人意,也只不过是一头畜生,在碰到危险或者判断有危险的时候,它们仍然会下意识的做出避险的动作。

    比方说会突然转向,会猛然减速等等,而这个时候,就是给予敌人猛烈打击的时候。

    秦敏两个战营所选择的位置是相当的巧妙的。

    宽阔的道路到了这个点上突然收窄,本来大约百来步的宽敞通道,突然向内急剧收缩只余下二三十步的样子,这就使得先前如同洪流一般漫过来的敌人骑兵到了这里,也只能被束缚成十余骑并肩冲锋的模样了。

    一百步,神臂弓已经能对敌人造成伤害了,但信安军却巍然不动。

    八十步,敌人冲进了障碍区。

    女真人的表演让所有的宋军都有些眼睛发直,草草做的一些拒马架子,直接被挑飞,垒起来的石头障碍,对方居然能在方寸之间控制着战马随意趋避,这种马术,让人叹为观止。

    不过,还是有些布置起了作用的。

    那些临时挖掘的浅浅的陷马坑。

    倒霉的马儿一脚踩空,强劲的力道顿时便让蹄子给折断摔倒。马上骑士跃身而起,身边经过的骑士伸手一拉,便变成了两人一骑。

    马上骑士,在如此高的速度之下,居然仅靠两腿控马,双手将弓拉得浑圆,嗖嗖的羽箭之声不绝于耳地射了过来。

    对手拿得是宋军的克敌弓,这种弓是强力的硬弓,宋军之中能将其轻松拉开的,无一例外都是军中好手,但眼前秦敏看到的所有女真人,都能将克敌弓拉得如满月一般,当真是望之令人心惊。

    敌人战场之上的反映和身手,足以让秦敏的心都在颤抖。

    他娘的!

    女真人!

    难怪在东北让辽国人都寝室难安。

    五十步,伴随着秦敏一声射的怒吼声,大盾之后,一排神臂弓手猛然立了起来,嗡的一声响,百余支弩箭已是呼啸着射了出去。

    五十步上面临着大宋军国利器神臂弓的攒射,穿再好的盔甲都挡不住,打头几个女真人连人带马栽倒在地上,马躺在地上还能昂着嘶鸣几声,弹弹腿挣扎一会儿,人却是落地就没了声息。

    但秦敏却对战果一点儿也不满意。

    百余支弩箭,不过射死了十几个人。更多的女真人,居然利用马匹,盾牌躲过了这一杀劫,此刻,这些人正健步如飞,向着军阵逼来。

    而对方在马上的奔射,竟然也让己方损失了数人。

    咣当一声,一名大汉手中的刀重重地砍在了竖起的大盾之上,砰的一声大刀立时断折,但包着铁皮的大盾也在同一时刻,被斩出了一道裂缝。几柄长枪从两盾之间的缝隙探出来,卟哧一声扎进了这家伙的胸膛。

    穿甲的士兵不怕刀砍,但却怕枪戳。

    挨上一刀,兴许连轻伤也算不上,但要是被长矛给戳穿了,基本上一条命也就报销了。

    大汉长声惨呼,双手握着一柄长枪,身子往后一仰,手中握着长枪的一名宋军居然被他生生地从军阵之中给举了起来,在众人惊呼松手的时候,那名宋军却是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还是死死地握着手中的长枪。

    这名大汉砰的一声重重地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但这名宋军也被他给撅了出来跌在地上,不等他爬起来,早已经被蜂涌而来的女真人给砍翻在地。

    “王八蛋!”目睹了这一切的秦敏破口大骂着。

    女真人的悍勇,可比辽人还要凶狠得多。

    事实上这些年来,像秦敏这样的边地军人,对于辽人已经压根儿不在惧怕了,双方对阵,也就是半斤对八两。

    但这些女真人,秦敏却自忖只怕难以对付。

    现在自己唯一的优势,就是武器上的优势和地理上的优势了。

    “收拢队形,神臂弓压制。”秦敏大呼道:“不管如何,不许任何人脱离本阵。”

    秦敏算是看清楚了,一旦自己的麾下脱离本阵陷入与对手的肉搏当中,只怕胜算是极小的。

    一轮冲击,宋人的军阵竟然连一步也不曾退却,己方的伤亡远超对手,这让完颜八哥有些恼火。

    眼前的宋人明显比前些天看到的要强得多,更让人讨厌的是,两面山坡之上的那些手军手持弓弩,不停地自侧面配合射击,自己麾下的伤亡,倒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这些讨厌的虫子。

    分出了两支小队各数十人向着两边山坡进攻之后,完颜八哥自己却是一手持盾,一手持刀,大步向秦敏的本阵逼来。

    他没有骑马。

    宋人的弩箭太过于厉害,他的这匹战马于他而言,就跟性命一般,可不想这么折损了。即便自己能顶得住弩箭,但宋人太过于阴损,地上的那些小窟窿,那是防不胜防。

    秦敏死死地盯着对方四人一组组成的一个进攻小团体,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束手无策。

    三人持盾护住了前后左右,一个举盾护住了头顶,这些女真人便如同一个龟壳一般,向着本阵步步逼近。

    女真人对于他们自己的近身肉搏能力有着无比的自信,所以想要抵近接战。而按着这个模式,只怕肉搏是不可避免的。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秦敏提起了插在脚边的刀。

    你要战,那便战,还真当老子怕了你么?

    “兄弟们,准备拼命啦!”秦敏怒喝道。

    数十名汉子齐声呐喊,持刀聚在了秦敏的周围,他们都是秦家的亲兵,一个个平素都是好吃好喝高薪养着的,当然,要拼命的时候,他们也得第一个上。

    秦敏不能让这些女真人破开他的本阵,便只能率人出阵厮杀。

    数个龟壳在距离宋军军阵十数步时,一声吆喝猛然散开,轰然扑向了盾阵。

    阵中长枪亦在这个时候向前捅来。

    而神臂弓的弩箭,此时仍然在向后方射击,他们需要尽量阻断对手,也需要压制敌人的射击,对于近在咫尺的敌人,反而只能交给战友去搏杀了。

    完颜八哥怒吼挥刀,刺向他的长枪被生生斩断,然后合身撞在大盾之上,大盾之后传来士兵的闷喝之声,整面盾牌竟然被撞得侧向了一边,露出了偌大一个洞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秦敏从这个缝隙之中闪身而出,手中刀带着厉啸之声,劈向了完颜八哥。

    身经百战的完颜八哥只消听这刀的呼啸之声,就知道向他发起攻击的人,绝非泛泛之辈。横刀上迎,当的一声响,两刀相交,完颜八哥手的刀,顿时被崩开了一个大缺口,而本人更是双腿一挫,险些坐在地上。

    “好刀!”完颜八哥的眼睛一下子便红了。“我要定了。”

    对方的刀将自己的刀斩了一个大口子居然还毫无发损,当真是难得的宝刀。

    秦敏狞笑道:“想要我的刀,好,给你!”

    双手握刀,横扫竖劈,招招都是不要命的打法。

    连接数刀之后,完颜八哥手中的刀再也支持不住,卡嚓一声断为了两截,要不是他反应块,持刀的手也要被秦敏一刀两断。饶是如此,臂甲也被秦敏扫掉了一块。

    失去了兵刃的完颜八哥挥舞着盾牌连架秦敏数刀,眼见着盾牌也要散架了,这才依依不舍的吼道:“撤退,撤退!”

    撒丫子就跑的完颜八哥当真是跑得比兔子还快,秦敏却也没有追击,而是返身将就近的几个女真人给截住就地斩杀,然后便返回到了阵中。

    阵前两军短兵相接,秦敏的亲兵死了八个,女真人死了五个。

    双方的战斗力,是真的有差距。

    看着被抬到军阵之后的八个亲兵,秦敏沉默了。

    “赵正那个狗日的,为什么还不撤退?只要他哪里能有千把人过河来,我就能把这帮女真人给灭了!”秦敏在心里咆哮着。

    赵正现在想退也退不了啦!

    耶律俊指挥下的辽军已经开始猛烈的攻城,这个时候再想撤退,那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时机一逝,便不会再来了。

    赵正本来是有机会跑的,哪怕不能全跑,但壮士断腕,留下断后部队之后,主力部队还是能撤退的,现在,却是说什么都晚了。

    他现在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了。

    辽人是不擅长攻城的。

    归义城的城防是相当坚固,物资是极端充沛的。

    崔安抚使绝不会坐视归义城被辽人重新夺回,这无异于是在官家的脸上打一嘴巴,所以肯定会马上发动反攻从而挽救危局的。

    可是赵正在第一点上就算错了。

    辽人是不擅长攻城。

    但是南京道上汉军却是擅于攻城的。

    宋军会的,他们也会。

    以前的南京道总督对于这些世居南京道的汉人世家有些忌惮,不敢过分逼迫,但现在的南京道总督却是漆水郡王耶律俊。

    来到南京道上一番整肃,整个南京道包括所有的头下军州、汉人豪强已经被耶律俊给整治的服服贴贴,眼下更是要不遗余力的在耶律俊面前表现一番。

    要知道,漆水郡王这个衔头在辽国的继承权排序之上一向都是排在第一位的。

    而耶律俊现在展现出来的手腕和能力,让南京道上的这些最会察颜观色的汉人豪强们认为此人继承辽国皇位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此时不在未来的大辽皇帝陛下面前表现一番,更待何时呢?

    所以,南京道上的汉人豪强们,这一次家家都是拿出了看家了本事。

    战事从一开始,这些汉人豪强们就承担了攻城的主要任务。

    于是赵正便面临了五花八门各种各样的经典的攻城作战。

    一天之内,险象环生。

    归义城已经是岌岌可危。

    而比起归义城即将要丢掉的危险,此刻正在雄州的秦宽,却是目瞪口呆,要不是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在告诉他要忍住,他真是要破口大骂起来了。

    河北路安抚使崔昂的命令到了,但却与秦宽先前的安排大相径庭。

    崔昂下令全线反攻。

    各支部队在不同的方向上全线反攻。

    到了这个时候,崔昂居然还认为辽人只不过是在虚晃一枪,目的只是为了策应一下陕西路上的李度。

    “连他娘的宫分军都来了,还只是虚晃一枪吗?”秦宽颓废地看着雄州知州,“这是要被各个击破啊!”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才好啊?”雄州知州陆临也是一脸便秘的表情,本来秦宽的安排让他是吃了定心丸的,信安军不仅留在这里,另外的几支军队,按照秦宽的说法,也会在接下来群聚雄州,在这里与辽人对峙,从而确保河间府等地的安全。这样一来,虽然雄州成为了作战一线,但这些军队可都是大宋的边军精锐,自己位于这些军队的保护之中,不管是安全还是前程,自然是可以无虞的。

    但现在,安抚使要让这些军队统统就地反击,也就是说,他们都要离开雄州了。

    如果打胜了,雄州自然没问题。

    可是听秦宽的说法,这分明是有败无胜啊!

    “秦统制,本官再上给安抚使写信。”陆临力图将秦宽留下来:“一定让安抚使改变主意。”

    秦宽苦笑一声,“陆知州,其他几支军队都不会来了。就剩下我一支,也是守不住雄州的,到时候还会落下浑身的不是,既然如此,我还不如去搏一把,万一赢了呢?”

    “如果输了呢?”陆临道。

    “陆知州,那你就跑吧,有多快跑多快!”秦宽道。

第一百八十四章:惨败

    白沟驿苦苦支撑着的秦敏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再一次派出去给归义城送信兼求援的士兵带回来的消息,是归义城已经被团团包围,能支撑的时间,只怕比自己在这里还要不如。

    指望赵正能派出人手来相助自己彻底干掉眼前这批野蛮人的打算彻底落空。

    而更让秦敏绝望的是,自己该怎么办?

    归义城已经被围,自己守着白沟驿,守着这条浮桥还有什么意义呢?

    突围吗?

    对面的女真的战斗力极其的强悍,自己结阵而战,甚至还占着地理优势,来自两边陡峭山峰之上的掩护,是女真人伤亡最大的原因所在。

    可是饶是如此,双主的伤亡比还是差不多。

    如果自己突围,就要散去军阵,就要与敌人进行面对面的肉搏,秦敏很清楚,在自己的麾下,能够与女真人相抗衡的并不多。

    大宋军队武勇超群的人,向来并不多,大宋军队更擅长以集团的力量,以金钱堆集的优势的武器装备的力量来歼灭敌人。

    但是僵持下去,自己仍然是一个灭亡的命运。

    秦敏看了看桥的那一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边就会出现辽人的兵马呢?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可就是翁中之鳖了。

    必须要逃出去,哪怕是死里求活。

    秦敏坐在马鞍子上,大口地喘着气,他的目光穿过了战场,看到了远处,同样也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的完颜八哥。

    那家伙的力气的确比自己要大,好在武器盔甲比自己在差上不少。

    这家伙一看就是一个穷逼啊!上上一下一套,全都是秦敏所熟悉的大宋军队的制式装备,也就是大路货。像秦敏这样的将门世家,身上的盔甲都是家里量身打造的,自然是捡着最好的来。

    作为一名级别不低的将领,完颜八哥连一套专属自己的盔甲都没有,只能用一个穷字来形容。

    招了招手,秦敏叫来了两个亲兵。

    “去通知陈麻子和王豁嘴,天黑之后,就跑吧!”秦敏低声道。

    “跑?”同样满身血污的两名亲兵顿时张大了嘴。

    “不怕,蹲在这里就是等死!”秦敏叹道:“天黑以后,我们也要撤退了。大家分头撤,不要聚到一起,能跑脱几个算几个。”

    “正将,我们能往哪里撤?过河?去归义城?”亲兵愕然道。

    秦敏摇了摇头:“河对面更是死路一条,咱们只能死里求活,能不能活,那就看运气吧!”

    亲兵默然离去,秦敏再一次看向对面,心里发恨道:“老子就算要去死,也必得拖上你们。”

    完颜八哥心里很痛。

    打了一天,不但没有拿下他完全看不起的宋人,还折损了近三百个族人在这里。

    手里把玩着一支神臂弓,这是先前他又一次突进对手的军阵之中一番厮杀之后抢回来的战利品。

    就是这玩意儿,带给了他的族人最大的伤害。

    当他以为族人穿上铁甲之后,羽箭的伤害就可以忽略不计的时候,神臂弓的威力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五十步内,神臂弓破铁甲易如反掌。

    他捡起脚边上的一支弩箭,箭不长,通体都是用铁打造的,这在完颜八哥看来,简直就是浪费到了极点。

    当然,如果不是这样,这箭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箭头已经秃了,这支箭,是完颜八哥从一个族人的身上拔下来,这支箭破开铁甲之后,还深深地嵌进了族人的骨头里,族人当场就毙命了。

    丢下这支弩箭,他重新捡起了一支,这一支射在了空地之上,整支箭身还保存得相当完好,审视片刻,一手持弓臂,一手扣弓弦,完颜八哥竟然仅凭臂力就生生地将神臂弓给拉开上弦。

    要知道,神臂弓上弦是需要用臂力、腰力、腿力一齐发力的。

    完颜八哥手臂上的力气的确极为骇人。

    “宋人,太有钱了!”完颜八哥感慨道。

    在祖地的时候,他以为辽人就是这个世上最为富裕的人了,吃的、穿的、用的、玩的无一不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而他这一次,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亏得辽人没有这个东西,不然各部女真人,只怕早就被辽人杀得干干净净了。

    现在,女真人虽然向辽人臣服,但辽人也不敢像过去那样过分逼迫女真人了,因为这么多年来,女真人都给辽人造成了极大的困挠,也让辽人明白了,光是强力镇压,有些得不偿失。

    而漆水郡王耶律俊的倡仪之下,女真人开始被辽人纳入军队之中来替辽人征战四方。

    自己到了宋人这边,而据完颜八哥所知,还有另一支部族的女真人,去了一个叫做高丽的地方。

    “余睹。”丢下了手中的神臂弓,完颜八哥喊道。

    一个年轻的女真人几步就窜到了完颜八哥的面前。

    “今天的战斗,哪里给我们的伤害最大?”完颜八哥问道。

    “两侧!”余睹肯定地道。

    “就是两侧坡上。”完颜八哥道:“你亲自带队,等到天快亮了去摸了他们,绕远一点爬上去,今天打了一天,他们也累了,肯定想不到我们会去偷袭他们。就算想到了,天亮的时候,他们也必然会放松警惕了。等我们抢占了两侧高地,便能对他们进行反压制了,到时候让他们看看我们女真汉子的犀利箭法。”

    “明白!”余睹连连点头:“这些宋人哪有什么箭法,就是这弓厉害得紧。”

    瞅了一眼完颜八哥脚边的神臂弓,宋人射箭,根本就谈不上瞄准一说,完全就是铺天盖地黑压压的一片一片的射。

    “只要没有两侧的压制,明天,我一定能了对方的军阵。”完颜八哥咬牙道:“我要扒了他们的皮,把他们的头颅做成酒碗。”

    归义城,赵正认为自己肯定能守住。

    但白日里整整一天的鏖战,却让他的信心,正在一点一点的崩塌。

    辽军多次攻上了城墙,虽然立足未稳便被撵了回去,但这样的突破,到了午后,次数却是愈来愈多了。

    只要有一次被辽人站稳了脚跟,归义城就完蛋了。

    一天打下来,所有人都是精疲力竭了。

    赵正忘了一件事,归义城可是大宋从辽人手里夺过来的,而在那之前,归义城一直是归属于辽人的。

    而城内,还有数千的普通百姓。

    陶大勇在这里的时候,已经将城内所有的辽人斩杀殆尽了,但对于那些说着一样语言的汉人,却是下不去手。

    但陶大勇对这些人却也是严密防范的。他一直将这些人中的精壮汉子集中在一起,尽量地用繁重的劳役来让这些人没有精力想七想八。现在归义城的城防,基本上就是出自这些人之手。

    等到赵正接手之后,这样的管控措施,却是猛然放松了下来。

    来自汴梁城中的赵正,平素里受到的太多那些文人们的熏陶,下意识的就认为这些人在辽国都是被压迫剥削的对象,肯定是一直盼望着得到他们的拯救的。在这些人中的领头者,又凑了好大一笔钱向他进贡之后,这种念头就更强烈了。

    虽然今天来自于南京道上的汉军的攻击,让赵正的这个念头被狠狠地动摇了一把,但对于城中的这些汉人,他并没有引起足够的警惕。

    事实上,一天下来,他也累得没有精力来思考这些事情了。

    于是,归义城便破了。

    城外的南京道上的汉军联系上了城内的这些汉人,在天色微亮的时候,城内汉人突然发动了叛乱,而与此同时,城外的汉军亦同时发起了攻击。

    当汉军发起攻城战的时候,耶律俊麾下的骑兵在外围布成了一个更大的包围圈,将好不容易突出城去的宋军,不是就地歼灭,就是生擒活捉。

    赵正怎么也想不明白,都是说着一样话,写着一样字的汉人,怎么就背祖忘宗的去帮助辽人呢?难道他们不想回归皇宋吗?

    这就不得不好好地谴责一下大宋的那些文人了,在他们的UU小说,处在辽国统治之下的汉人,是如何的水热火热,是如何的盼望着王师北攻,似乎王师一到,这些人立即便会揭竿而起反抗辽国的暴政,成为王师的有力臂助。

    这样的话在汴梁听得多了,赵正却是真相信了。

    而真正了解那边情况的大臣,也绝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之上唱反调,因为这关系着华夏的正统归属,关系着未来皇宋北伐的正当性与必要性。

    真要让所有大宋子民都发现,这些辽地的汉人,压根儿就不把自己当宋人,那还有必要去北伐吗?有必要去拯救他们吗?

    说起来现在的大宋子民们,只怕绝大部分是反战的,他们的生活过得滋润着呢。而皇宋朝廷每年收的税里,有一桩就是专门用来准备打仗的税钱,要是能不收了,他们欢喜还来不及。

    所以明白人嘴上这样说着,但真正做起事来,却又是另外一套搞法。就像主战派荆王赵哲,在给朝廷的奏折之中无比强调要拯救汉人与水火之中,但他在河北路上的时候,对待汉军那真是斩尽杀绝。

    可是赵正却真将这些人当成了自己的同袍。

    直到这些人里应外合将归义城破了,将赵正围在了他的指挥使府中,赵正才反应过来。

    在敌人攻破他的指挥使府的时候,赵正曾想过自杀,但横剑在颈上的时候,却又犹豫了,也正是这一犹豫,让他这位归义城的主将,上四军堂堂的一名指挥使,被生擒活捉了。

    归义城破的时候,正是秦敏准备撤退的时候,也是完颜八哥麾下的余睹准备偷袭宋军放在两侧山坡上的陈麻子王豁嘴的时候。

    余睹小心翼翼地带着部属,绕了一个圈子爬上陡峭的山峰,又历经千辛万苦抵达了他们想要攻击的对象的阵地前的时候,却赫然发现,敌人压根儿就不在那里。

    敌人走了。

    余睹虽然年轻,但和完颜八哥一样,战争的经验却都极其丰富,一看到宋人居然放弃了两侧的高地,立刻就意识到,宋人要跑了。

    没有丝毫犹豫,余睹站在高地之上,吹响了号角。

    宋人要跑,门儿都没有,他们部族付出了三百余伤亡,不将他们全歼在这里,如何能消得这口心头怨气?

    正在悄咪咪撤退的秦敏在听到了山坡之上的号角之声的时候,明白事情已经败露,接下来对面的完颜八哥肯定要全线出击了。

    “加速撤退,上桥去,上浮桥去!”秦敏大声吼道:“罗挺,点火,点火!”

    宋军一窝蜂地穿出了白沟驿,奔向了拒马河。那上面还有一条浮桥,虽然浮桥对面大概率也是敌人,但现在,却只有先过河再说了。

    拖在最后的罗挺,看到了女真人从他们的营地里蜂涌而出,战马蹄子踩在地上,让大地都在颤抖,他嘿嘿地笑了几声,举起了手中的火把,凑到了身前的木柴堆上,轰的一声,加了油脂的柴堆便熊熊的燃烧了起来。

    转眼之间,整个白沟驿二十余步的宋军阵地之上,丈余高的大火冲天而起,将道路彻底阻断。冲击而来的战马,在火墙跟前停下了脚步,仰天长嘶着。

    点火的宋军撒腿就跑,去追赶撤退的大部队,罗挺拖在最后,哈哈大笑举起了手中的神臂弓,嗖的一声扣动压发。

    “死蛮子,爷爷走了!”

    完颜八哥侧身避开这一箭,勃然大怒的他猛地一提战马,战靴上的尖刺深深地扎进了马腹,马儿狂嘶一声,向前狂奔,临近火墙的时候,完颜八哥猛提马缰,战马一跃而起,竟然从火墙之上跃了过来。

    狂奔的罗挺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刚好看到这一幕。

    “我操你老娘啊!”罗挺只来得及骂了这么一句,完颜八哥就已经狂奔而至,手中大刀挥动,罗挺的脑袋便凌空飞了起来,奔跑的身体向前还跑了数步,这才倒了下来。

    而在完颜八哥的身后,一个又一个的完颜部士卒,有样学样的从火堆之上冲了过来,虽然有些人须发衣服都着了火,显得极为狼狈,但此时,在正在奔逃的宋军眼中,无疑是肝胆俱裂的。

第一百八十五章:要死一齐死

    不管人间有多么的喧嚣,天地却总还是以他一直以来的规律平静地运行着。

    月亮沉下了山巅,在经过了短暂的黑暗之后,天边渐渐明亮了起来,随后,一轮红日便从山巅之后露出了小半个红彤彤的脸蛋来,万丈霞光普照大地,却也将白沟驿这里映衬得更加红艳艳的一片。

    鲜血漫延数里之地,大地尽为赤色。

    道路之旁,损毁的旗帜,倒毙的坐骑,身首异处的战士,随处可见。

    完颜八哥两眼赤红地瞪视着不远处的秦敏。

    而秦敏手握大刀,也正睁圆了眼睛,瞪视着他。

    两人就像是两头噬血的野兽一般,此刻都恨不得要活活地将对方撕成碎片才心满意足。

    黎明之际那一战,完颜八哥本身是占了上风的。

    说起来秦敏还是有些低估了这些女真人,与辽人一般,他也将女真人当成野蛮人,并不认为对方的脑袋有多灵光。

    但事实上,完颜八哥是相当有头脑的一个人。

    或者他刚从祖地出来的时候,还没有什么见识。

    但当他跟着耶律珍这些人数年之后,他又怎么会还跟在祖地山林之中茹毛饮血时一模一样呢?

    人的见识,终归是跟他所处的环境息息相关的。

    就算是一个极为寻常的普通人,如果所处的圈子高端,他也比那些身处更下一级圈子里的那些聪明人,懂得更多。

    秦敏轻视了他,所以就吃了亏。

    完颜八哥第一时间发现了秦敏的撤退行动,而秦敏却没有作出有效的断后布置。

    那一道火墙,并不能阻隔一支有组织的军队。

    初始,秦敏损失惨重。

    撤退之时遭到了女真部的衔尾追击,只有亲身经历者才会了解这里头的恐怖。

    不过宋军之中却不乏敢于牺牲自己而为主力争取一线生机的勇者。

    他们或者脑子之中还没有这个想法,但他们却真真切切的去做了。

    也许,他们在战死的那一刻,脑子里也只有一个最朴素的想法:老子要去救兄弟!

    陈麻子,王豁嘴。

    他们只是信安军中两个最为普通的低级军官,他们甚至识不得几个字,更做不出漂亮的文章,说不也大义凛然的话,但在发现主力处于极大的危机之中的时候,两个本来可以走脱的小队,毫不犹豫地掉转了头。

    他们从两翼向完颜八哥发起了决死的攻击。

    完颜八哥也没有想到已经跑脱的这两支队伍,居然又会出现在战场之上,而且是出现在自己最为脆弱的两翼。

    这些宋人手中强劲的神臂弓,让完颜八哥再一次遭受了惨重的员失。

    陈麻子死了。

    王豁嘴也死了。

    他们两人所带的小队也全都战死了。

    但完颜八哥付出的代价,也让他痛彻心扉。

    一千完颜部族的勇士,现在还剩下四百个伤痕累累的人。

    而他的对面,那个从来没有听说过名字的宋军将领,手下还有两百出头。

    他们已经无路可走了。

    不,还有一条路,那是一道浮桥。

    粗大的麻绳悬于两岸,河中间有数根尺余粗的圆木直插水底,与粗大的麻绳一起固定着这道浮桥,桥上不能走车,但却能行人,走骡马。

    “我断后,其他人上桥!”秦敏吼道。

    桥的那头,其实敌人会更多,但眼下,总是还看不到一个,摆脱了眼下这些穷凶极恶的敌人,说不定便还能在对岸觅得一条生路。

    后队开始上桥的时候,完颜八哥怒吼着冲了上来。

    神臂弓的射击变得稀稀拉拉了。

    长时间的战斗,他们已经没有多少神臂弓,也没有多少箭矢了。

    滩涂地上,淤泥给了秦敏最后的帮助。

    当冲在前头的数匹战马被陷在淤泥里动弹不得而被宋军给活生生地射死之后,完颜八哥跃下了马匹,带着他的部下与秦敏展开了步战。

    他必须要将这支宋军杀得干干净净才能出这一口心头恶气,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双方人数相等的前提之下,他居然伤亡如此之大。

    这样的事情,即便是当初面对辽人的时候,也没有发生过。

    滩涂地上,横尸累累,昏浊的泥浆水都被染成了红色。

    退上浮桥之时,宋军已经不到一百人了。

    而完颜八哥也紧紧地随着他们上了浮桥。

    面对面肉搏的时候,宋军的确不是这些女真人的对手。

    好在,现在他们上了浮桥,而浮桥并不宽,三人并排一站,就再无空隙。

    宋军断后的就是秦敏与他的亲兵,或者说,是秦家的亲兵。

    不像萧定将整支广锐军都当成了亲兵在培养,没有这个财力的秦宽,只能在广信军中选择最精悍的那一批人来作为亲兵。

    这些人军饷拿得高,甲胄配得齐,家眷都能得到最好的安置,从某一个方面来说,他们差不多就是秦家的家丁。

    当然,平时享受了,得到了,在战斗的时候,他们就得站在前面,在秦家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候,他们就得去拼命,因为秦家倒了,他们便也完蛋了。

    秦敏的身边,只剩下了不到三十个亲兵,而这些人都落在最后面。

    死一个,便递补上一个。

    而秦敏,已经被这些亲兵们拖到了后头。

    “正将快走!”

    对于这些亲兵来说,只要秦敏能走脱,他们哪怕战死了,但家眷仍然可以享受到最好的待遇,这一点,在他们跟随秦家的这些年中,已经得到了无数次的验证。

    他们可以死,秦家不能倒。

    秦敏并不矫情,这就是这个世上的规则,如果自己还能活着回去,自然会好好地对待这些人的亲人。

    他带着剩余的人,快步地向着对岸跑去。

    到了桥中央的时候,秦敏的脚步猛然停了下来。

    因为在他的对面,黑压压的骑兵队伍出现了。

    大批的辽军出现在拒马河的对岸。

    归义城完蛋了。

    秦敏是真的没有想到,归义城居然就只守了这么一天一夜,就垮了。

    被困在桥上的所有宋军都绝望了。

    完颜八哥放声大笑起来,这一下子可就是风箱子赶老鼠,对方真成了翁中之鳖了。

    “秦敏,老子要扒了你的皮,拿你的头骨做酒杯!”

    完颜八哥一刀将一名宋军砍翻,扬声大吼道,打了差不多一天一夜,他从俘虏的嘴里,终于搞清楚了这员宋将的名字。

    秦敏咧嘴笑了笑。

    当真是插翅难逃了呢!

    刚刚抵达的那些辽人,看到了桥上的战斗,一批人纵马到了桥边,下了马,握刀持弓,上得桥来。

    完颜八哥逼得越来越近了,退路断绝,断后的亲兵也绝望了。

    当最后一点点希望也破灭的时候,支持他们拼死战斗的最后一点点力气,也正在飞速地流逝。

    看着身下奔涌的拒马河水,秦敏突然狂吼了一声。

    这一声之中,充满了不甘。

    他还才二十出头呢!

    他还想纵横驰骋,还想肆意挥洒,还想着与名动天下的萧定比一比呢!

    可现在,他却要死了。

    死便死吧!

    秦家的人,这些年死得还少么?

    但死的时候,不拖上几个垫背的,那还叫秦家将吗?

    他举起了刀,重重地砍在了麻绳之上。

    “断桥!”秦敏怒吼道:“大家一齐死吧!”

    绝望的宋军,一齐挥刀,砍向了拉住浮桥的绳索。

    完颜八哥怔住了,然后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可惜,他们追得太远了。

    现在的他们,在桥的正中间,想要回头,还有一段距离,更重要的是,桥上现在挤得人太多了。

    轰隆一声,一侧的桥绳断裂,半边浮桥顿时倾斜,一部分站不稳的人,顷刻之间落入了河中。

    这些人身上都穿着沉重的甲胄,至少也有三四十斤重,这样掉入拒马河中,即便是水性过人,只怕也是难逃一死。

    完颜八哥正是想到了这一点,他才转身便跑的。

    “想跑吗?晚了!”秦敏放声大笑,手中大刀举得更高,再一次重重地落下。

    这下拉桥的绳子可不是轻易就能砍断的。

    完颜八哥跑了十数步,距离河边却还有着数十不的距离的时候,脚下猛然一软,拉桥的绳子全部断裂,轰然声中,浮桥坠入到了河中,而桥上不管是完颜部的士兵还是宋军的士卒,统统下饺子一般地坠入到了河中。

    一掉到河里,这些人基本上便如同石头一样直沉了下去。即便有些水性不错的,也不过多挣扎了片刻,下场倒也不会两样。

    还没有上桥的女真部族呆了。

    而刚刚赶到河边的那支辽人军队,也呆了。

    林平抱着自己的头盔,站在河边,久久没有说话。

    “将军,这桥马上要修复才行。”身边,一名辽将道。“这些女真人太没用了,连这道浮桥也没有抢下来。”

    林平翻了一个白眼,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虽然刚刚赶到,但这场战事也看了一个尾巴,女真人的战斗力如何,他可是一清二楚的,连女真人都打成了这般模样,换成辽军,只怕更加的不堪。

    “马上通知辎重营上来,修复这道浮桥,同时还要再搭建两到三条!”林平道:“光靠这一条桥,数万大军再加上辎重走到什么时候去。”

    “遵命!”

    “刚刚桥上那名宋将,应当是秦敏吧?”林平还是很熟悉边地的这些宋将的。“可惜了的,如果不死,将来必然又是一员悍将啊!”

    “这样的人,还是死了的好!”身边的将领笑道。

    “当然死了的好!”林平呵呵笑了起来,“只不过搭上了完颜八哥,真是可惜了!”

    “一个女真人,死了也就死了,再去找一个来也就是了!”

    “完颜八哥这样好用的,还真不好找!”林平摇头道:“这人学习能力很强,你不知道啊,很大部分的女真人啊,还是一些茹毛饮血的蛮子啊。”

    正说着话,林平眼前的河水突然荡出了一圈圈的涟漪,身边经验丰富的亲兵们立刻便聚拢了过来,将林平围在了中间。更有数支弓弩,瞄准了河面。

    咕嘟一声,一个硕大的脑袋露了出来,用力地晃了晃,水珠飞溅当中,众人也看清楚了那些面孔。

    “完颜八哥!”林平身边的那名辽将惊呼起来。

    完颜八哥一步一步地走了上来,直到上半身露出水面,众人这才看清他手里居然抱着一块大石头。他竟然就这样闭着气,从河中间一路走了过来。而且还走反了方向,他明明距离对岸更近的。

    “快去扶完颜将军上来!”林平大笑着挥手道。

    完颜八哥已经是精疲力竭了,两名辽军将他架到岸的时候,便如同一瘫烂泥一样地倒在了地上,呼哧呼哧地不停地从嘴鼻里往外喷着水。

    “这个没死,那个秦敏,说不定也能活着呢!也不错,总得留些有水平的对手,不然这仗打得,恁没意思!”林平微笑着道:“派人去两岸搜一搜。”

    “这仗,打得恁没意思啊!”归义城的城墙之上,大辽漆水郡王耶律俊端着酒杯,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唯唯喏喏的宋国将军,笑吟吟地道:“赵指挥使,说句心里话,本来我还以为要打个三五天七八天的,没想到,一天一夜,守在就破了,啧啧啧!”

    赵正涨红了脸,垂头道:“末将哪里是郡王的对手。”

    耶律俊大笑起来:“你说错了。”

    “你哪里有资格做我的对手?”

    赵正身子微微一抖,脸色变得更强紫红了一些。

    “赵哲,崔昂他们还差不多啊!”耶律俊笑道:“以前跟赵哲对上还有那么一点意思,换了崔昂来,也就索然无味了。对了赵指挥使,你们的那位荆王,还没有得封东宫吗?哈哈哈,好好好!”

    “这,这是皇家的事情,末将职位卑位,哪里敢多言!”赵正连声道。

    “你们宋国就是这点儿不好,好的位子,自然是有能者居之。”耶律俊笑吟吟地道:“就像我们大辽一般,谁行谁上。不过这样也好,你们现在这位官家,我们挺喜欢的,赵哲啊,不上台最好啊,哈哈哈!”

    听着这些话,赵正脸都绿了,不过想想,自己反正也成了俘虏,这汴梁的事情跟自己还有什么关呢,倒不如附和着对方,说不定有少吃点苦头。

    投降是不成的,自己家族都在汴梁呢,但奉承一下眼前这位,倒也没有什么。

    “赵指挥使倒也不必担心有性命之忧,难得能俘虏你这个级别的将领,过段时间啊,我就放你回去,给大宋的官家带个信儿,咱们两家嘛,打是很难打出个结果来的,还是得谈不是?”

    赵正大喜:“不知什么时候可以让末将回去?”

    “忙什么,总得等我打到大名府的时候再说吧!”耶律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赵正的脸,又绿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想要决战,那就战

    兴庆府对于胸怀大志的人来说,是一个绝好的地方。

    西北有贺兰山之坚险,黄河又从其东南绕过,而西平府交通便利,高山长河,使其不但能防御西边的吐蕃、回鹘的侵略,又能防止宋朝的来犯,安全上是极有保障的。

    所以在定难军李续掌控了兴庆府之后,一颗想要自立的心便蓬勃的跳动了起来再也无法遏制。而随着李续夺取了瓜州、沙州、肃州等地,完全控制了河西地区之后,自立的步伐就更一步加快了。

    只可惜,他功亏一篑。

    李续终究是没有搞定横山党项。

    没有横山天险的阻隔,以现在李续的力量,对抗宋朝仍然是痴人说梦。

    而失去了横山天险的恶果,现在李续便已经品尝到了。

    宋军出横山,拿下盐州之后,由萧定率领的广锐军和定边军便长驱直入,直接杀向兴庆府。而镇戎军则猛攻韦州,牵制着定难军的兵力。

    陕西路安抚使马兴的这一招,大大地出乎了李续的意料之外。

    原本以为李度夺下嗣武寨,在绥德地区烧杀抢掠,马兴一定会不遗余力地调集兵力去围剿李度,而李续给李度的命令本来也不是想要将绥德地区占为己有,夺得嗣武寨是其最主要的目标,兼带着抢掠更多的财物、人丁也就可以了。

    但马兴居然对绥德的丢失无动于衷,只是组织了新的防线,将李度拦在了绥德,这一头,反而让萧定直接奔向了自己的根本之地。

    马兴是想釜底抽薪,直接挖了自己的根基啊!

    这种搞法,与李续以前认识或者说了解的大宋的那些高级官员们的思路,完全不一样,这一招,李续是压根就没有想到的。

    因为以他对宋朝地方官员的了解,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这些人一定是想尽办法的去灭火,去把入侵的敌人给赶出去,好方便跟汴梁的皇帝交待。

    事实上,最初的时候,马兴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过。不过一个路过这里的青年的一番话,改变了马兴的主意。

    是啊,绥德已经丢了,百姓已经遭殃了,即便现在把李度赶出去了,造成的灾难就能挽回了吗?

    不可能的。

    想要曲笔春秋,蒙骗皇帝,这样的事情难度太大。不提陕西路上马兴的政敌数不胜数,单是皇城司的探子便不知有多少。

    能搞定一个刘凤奎,谁知道还有没有暗地里没有露面的呢?

    绥德之失,肯定会让马兴在皇帝面前失分,但如果搞定了李续,那绥德之失,便可以说成是声东击西,是为了吸引定难军主力,为了彻底消灭李续而作出的战略欺骗行为。

    相信只要拿下了兴庆府,绥德的这点子损失,对于汴梁的皇帝以及两府相公来说,都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正因为没有想到,所以李续现在兵力之上便有些捉襟见肘了。

    主力都偷偷摸摸的弄到了李度哪里打绥德去了,现在手头之上兵力不足啊!

    说起来李续现在能控制住的各类武装力量还有数万之多,但他要守的地儿也多啊!不可能全都驻扎在兴庆府。

    像瓜州、沙州、肃州这些地方,你要不驻军,分分钟那里的人便会起来造反的!而西边你要是不驻军,吐蕃、回鹘能让那些地方了无人烟。

    兵力再多,一分摊下去,可也就薄了。

    现在萧定气势汹汹而来,兴庆府顿时便风声鹤唳。

    “总管,峡口被宋军破了!”左丘明急匆匆地冲进了李续的公厅,大声道。

    听着这话,屋子里一帮子官员顿时都转头看向了他,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惊讶之色。

    “峡口如此险峻,又有三千大军守护,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攻破?”一名官员失声问道。“萧定是人又不是神仙。”

    “根据逃回来的士兵的描述,不过又是攻下盐州的故技而已。”左丘明倒是很坦然地说着自己的黑历史。

    “广锐军的火药武器,究竟是怎么制作的,如何威力如此之大?”正位之上,李续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刚好五旬的李续,一张国字脸上,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本来颇具威严的面相,却因为一双狭长的双眼,便显得有些阴沉了。手长脚长,身高超过了八尺,放在桌上的一双手格外大一些,显得极是有力。

    火药武器对于大宋来说,并不稀奇,对于李续这样的高级将领来说,更中的司空见惯。像什么一窝蜂、霹雳火之类的,在大宋军队之中多有装备,不过这些玩意儿对于大宋军队来说,更像是鸡肋。

    在战场之上,多半只能起到一点点骚扰作用,杀伤性可以忽略不计,而且保管起来还很麻烦,造价也不便宜,所以到现在,定难军中几乎已经找不到这东西了。

    他们现在可从财大气粗的朝廷手里再也弄不到一文钱了,有闲钱弄这些花里忽哨的东西,还不如多弄点刀盾,多搞点箭矢。

    可是萧定手里的这种火药武器,很明显地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先是盐州被这种武器一击而破,接着又是峡口。

    峡口可是比盐州更加易守难攻的地方。

    “广锐军的火药武器一定经过了某种改良!”左丘明道:“他们在作战之时,以投石机或者八牛弩将其射到城墙之上,声爆如巨雷,其爆炸数丈方圆之内,耳朵几乎什么也听不见,而且杀伤力极大。”

    “看来汴梁的那个匠作营又出新东西了。”李续道:“不过这东西我们的人完全没有打探出来,只能说明这玩意儿极难制造,数量不多。萧定之所以有,必然是因为其老子的关系。”

    左丘明点头:“应当是。要是能大量装备,归义城的赵正也应当会有,如果他们也有这个东西,只怕辽人就拿不下归义城了。”

    “既然数量不多,也就不必太过于担心这个了。”李续道:“峡口丢失,宋军距离我们兴庆府,也就只有一百八十里了。也就是说,数天之内,萧定便会兵临兴庆府。”

    “总管,最多两天,不会超过三天!”左丘明补充道:“萧定所部,就算是步卒,也有牲口代步,他的步卒,也全都会骑马。”

    “三天时间,我们能聚集起多少兵力?”李续问道。

    “总管,现在兴庆府以及周边能聚集的兵力约为一万人,而萧定出盐州之后,我们便已经给西线的周永、兰永成下达了回师的命令,按照路程,一天之后应当低达,这两支军队合计五千人。沙州等地因为局势比较混乱,各部都分散在下方镇压,虽然也下达了回师令,但恐怕是赶不上这一趟战事了。”

    “一万五千人,够了!”李续眯起了眼睛,本来狭长的双眼,此时更是只剩下了一条缝,缝中闪烁着的却是自信以及凶狠的光芒。

    “萧定本部计有广锐军、定边军合计五千人,蕃兵铁鹞子二千人,步跋子三千人。总兵力一万出头。就人数上来说,与我们倒是势均力敌。”左丘明道:“不过我们还有禹藏花麻的吐蕃兵,禹藏花麻要是全力出击的话,能出动的兵马,会超过万人。在兵力之上,现在我们是占了绝对上风的。”

    “老左,你再带上厚礼去见禹藏花麻,告诉他,他的要求,我全都答应了,但是他这一次也要多出一点儿力,如果敷衍的话,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李续道。

    “总管,您还真要把韦州给他啊!”左丘明愕然道:“韦州这样的好地方给了这些吐蕃人,岂不是太亏了。”

    “我们已经与宋朝彻底撕破了脸,以后韦州也不会那么太平了,秦凤路上的宋军会无休止的与我们纠缠的,让禹藏花麻去为我们御边吧。有时候看着好的东西,也不见得就真好。”

    “灵州之地,可是我们的腹心要害,让禹藏花麻呆在韦州,我就觉得好像有把刀子顶在我们后背之上。”左丘明摇头道。

    “只要自己足够强大,便能镇压下任何的不轨之念。”李续站了起来,看着满屋子的人,道:“这一战,对于我们而言,算得上是生死存亡之战。打垮了萧定小儿,我们便可以大举发起反攻,与绥德的李度将军配合,彻底让陕西路糜乱,到时候,我倒想看看,马兴如何向汴梁的那位交待,哈哈哈!”

    李续的自信,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现在看起来他很危险,但他手里却自觉握有着底牌。更重要的是,现在宋国是裤档的黄泥巴啊!

    刚刚收到的消息,大辽南京道的耶律俊在拒马河大败宋军,收复归义城,十数万大军已经踏过了拒马河,以复仇的名义向大宋河北路发起了大规模的进攻。

    这在李续看来,自然是因为自己送的厚礼起到了作用,耶律俊这是在为自己作呼应呢!

    当然,自己送上去的厚礼,可不单单是金银珠宝这些东西,这样的东西,辽人并不缺,但一纸称臣的文书,却可以打动辽国皇帝啊!

    横山以北可有万里之地啊!

    如果自己从宋国那里独立出来,以后便可以与辽人对宋国形成夹击之势,从战略上来讲,对于辽国,自然是大大有利。

    他们与宋国对峙了这么多年,一直无法打破双方的攻守平衡,一旦自己在兴灵崛起,便成为了撬动大宋根基的一个大棒子,辽人当然要全力地成全自己的这番谋算。

    当然,如果自己当真站稳了足跟,与辽人如何相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辽国皇帝封自己为大夏王的诏书,现在就躺在自己的书房之中呢!等到大军出击的时候,便在诸军之前当众公布,以激励士气。

    打垮了萧定,然后再顺势出击,收复横山,打进陕西路,然后逼迫宋人和谈,逼迫宋人承认自己独立的地位。

    这一次,只要做到这一点,便可以说是完美了。

    宋人既要应付自己的反攻,又要应对辽人的报复,进退失据。以自己对汴梁城中万岁宫中那位官家的了解,他肯定是惊慌失措之下便会妥协了。

    当然,要做到这些,首先要做到的,便是彻底击败萧定。要是这一仗打输了,那什么皇图霸业,只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萧定小儿,老夫打过的仗,只怕比你吃过的饭还要多呢,想跟我斗?”李续冷笑。

    萧定当然也是战绩赫赫,不过这些战斗在李续看来,不过是些小儿的游戏,上林苑中一十当百的壮举,在大军团作战之中更是用处不大。

    小队作战,靠勇气。

    大军团作战,靠智慧。

    二十啷当岁的萧定,能与自己这样积年的老狐狸相比?

    定难军可不是萧定以前碰到的那些垃圾!这支军队在西进的过程当中,可不是靠一张嘴来说服这些地方原本的土著的。

    不管是吐蕃人还是回鹘人抑或是其它的部族,豪强,在定难军西进的过程之中,只要敢拦在他们面前的,都成为了他们刀下的亡魂。

    强悍的军队,就是打出来的。

    “程朝奉,拓拔兄弟,前面就是我家族长的休息之地了。”一名吐蕃将领挥舞着马鞭,笑道。

    “有劳将军领路!”程圭客气地冲着对方拱手道。

    一路辛苦,程圭在拓拔奋武的护卫之下,一路抵达了端州禹藏花麻的驻地。

    正是春暖花开时节,草木茂盛,目力所及之处,牛羊成群,一顶顶帐蓬散布在各处,这便是禹藏花麻的族人了,不过看起来他们的处境,的确不是太好,有些帐蓬,都是补丁摞补丁了。

    要知道,这里已经是禹藏花麻部族的核心区域了,而在外围的那些族众,日子过得更加艰难一些,一路过来,程圭都能看到那些到处乱跑的小娃娃们,连条裤子没有。

    禹藏花麻的日子过得可真是窘迫无比。

    不过也正是如此,自己才能让这个家伙这一次发挥出更大的作用啊!程圭想着。

    当然,李续肯定也会与自己一样的想法。

    不过自己背后的靠山,可不是李续能比的。自己怀里现在揣着的东西,想来比李续的承诺更让禹藏花麻动心。

第一百八十七章:投效

    “李续能给你的,我们也能给你!”程圭微笑着放下手里的酥油茶,委实是有些喝不习惯。“李续不能给你的,我们也能给你!”

    盘膝坐在毡毯之上的禹藏花麻,今年不过三十七岁,身材并不高大,但却足够厚实,坐在那里如同一块门板一般,满头的长发用一条布帛勒着,正中间硕大的一块宝玉,如同第三只眼睛一般。

    看起来满脸横肉的禹藏花麻,给人第一眼的感觉便是凶狠、蛮横的印象,但程圭却绝对不会认为禹藏花麻就是一个毫无心机的人。

    事实上,能够成为一族之长,并且能够牢牢地控制住偌大一个部族,光靠武力,那是绝对行不通的。

    像禹藏花麻这种人,绝对的是既有武力值,又有心机。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肯定是坐不到他这个位置上的。

    “程朝奉的话,我自然是相信的。”禹藏花麻坐得端正,双手放在腹前,十指交握,微笑着看着程圭:“不过我很怀疑一点的就是贵方的诚信,到时候能不能兑现的问题。”

    “这一点,绝无问题!”程圭肯定地道。

    禹藏花麻摇头道:“程朝奉,口说无凭啊!在我的记忆之中,以前这种过河拆桥的事情,你们的封疆大吏不是没有干过。现在这个人,还在你们朝堂之上身居高位呢!而当年那个被他的承诺欺骗过的人,早就变成一堆枯骨了。”

    “马学士的人品您尽管放心!”程圭干笑道,禹藏花麻所说的人,他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即便如此,也没有帮着外人来埋汰自己人的道理。

    “我帮着李续,不担心他兑现承诺的问题。”禹藏花麻接着道:“因为他是弱势的一方,他需要团结他所有能团结的人来帮着他抵御大宋,所以于他,我们绝对可以予取予求,但大宋,就绝无这个可能了。事后即便悔约,我也毫无办法,因为我打不过你们呀!”

    “这是一个需要双方互信的问题,敢问族长,如何您才能相信我们的诚意呢?”程圭认真地问道。

    “这个我不知道。”禹藏花麻一摊手道:“我只是一个化外野人,不知道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所以要求教程朝奉。”

    程圭沉默了一会儿,道:“族长当知,大宋与李续的实力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之上,不管是军事上的,还是经济之上的。对付李续,大宋不过出动了一路兵马,也就是陕西路,而像陕西路这样的,大宋一共有二十四个。”

    “这个我当然知道。”禹藏花麻笑道。

    “所以族长觉得,李续会有前途吗?”

    “这倒不见得啊!”禹藏花麻道:“这么些年来,你们不是眼睁睁地看着李续坐大而毫无办法吗?”

    “不是没有办法,而是有些人昏馈无能!”程圭冷笑:“如今换了马学士上来,李续立时便陷入到了绝境之中不是吗?族长,跟着李续,失败是不可避免的。而且,您也应当知道,我大宋行事,向来不会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蓝子中,我在这里跟您谈的时候,还有使者已经去了木毡,瞎药那里!”

    禹藏花麻脸色微变:“他们是远水救不得近火,我这里,可是快马利刀。程朝奉,你是在威胁我吗?如果这一战,你们失败了,李续便能反攻,再加上李度如今就在绥德,只怕你们陕西路便要糜乱一片了,到时候不管胜败,数年之内,你们还有能力跨过横山吗?”

    “只要我们守住横山,这一次就算败了,于大宋也不过是疥癣之疾。”程奉嘿嘿笑道:“不过等上几年,卷土重来罢了。不过禹藏族长,你呢,当时候何以自处?”

    “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清楚啊!”程圭道:“禹藏族长,你的这点力量,在这场战役之中,倒的确是举足轻重,能够左右战局,否则我也不会来。但是放诸整个天下,请恕我直言,就太微不足道了,我们大宋官家何等胸襟,何等名望,所以你只要你恭顺,便永远不会把你怎么样!但李续可就不一样了。这一次即便他胜了,实力也会大大受损,怎样快速地恢复实力?自然是吞并像你这样的部族来得最快,您觉得是吗?”

    禹藏花麻一愕,接着大笑起来:“你这挑拨离间,倒真是说到我心底儿里去了!不过话说到这里,咱们又绕了回来了呀,马学士如何取信于我呢?程朝奉,咱是粗人,所以呢,就不信什么空话,没有实打实的东西,是不可能让我放心的啊!你也知道,我还需要说服我的族人呢!”

    你长得粗,就是一个粗人了?程圭在内心深处吐槽了一句。吐蕃帝国还没有解体的时候,禹藏家族可是吐蕃帝国数得上名号的豪门,即便吐蕃帝国已经分崩离析了,但禹藏家族仍然是那片高原之上赫赫有名的存在。

    这样的家族的掌门人,从小所受到的教育,学到的知识,绝不会比大宋任何一个精英少了。

    “这是马学士写给你的信,亲笔所书,亲笔画押,盖着马学士的公印以及私章!”程圭拍拍手,坐在屋角的一个年轻的大宋武士走了过来,将手里捧着的盒子放在了禹藏花麻的面前。

    禹藏花麻的手按在盒子上,看着这个大宋武士没有退下去,不由有些讶然地扫了对方一眼。年轻的武士一笑道:“马云见过禹藏族长。”

    “马云?”禹藏花麻轻呼出声。

    “正是。”一边的程圭道:“我们学士的长子。本来是准备出发要去汴梁参加今年的进士试了,就因为这件事,马学士将他先留了下来,这一次跟着我过来,就是准备让他留在族长身边,打完了这一仗,再快马加鞭地赶去汴梁,想来也不会误事!”

    马兴这是将自己的长子作为人质送到了禹藏身边了,这个诚意就不可谓不大了。

    禹藏当然清楚,马兴女儿好几个,但儿子就只有这么一个。而且据说学识过人,是陕西路上有名的才子。将自己的独子送来禹藏身边为质,这就让禹藏花麻没得什么好说了。

    “这个保证,不知道禹藏族长可还满意?”程圭道。

    禹藏花麻点了点头。

    “族长,我们大宋,多得是羁索州,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程圭道:“靠上了大宋,搭上了马学士这条线,以后不管是经济上还是军事上,马学士必然都能助你一臂之力,不管是瞎药也好,木毡也好,还能奈你何?”

    禹藏花麻笑而不语。

    “而且这一路行来,我看族条麾下子民过得着实辛苦,等到打赢了这一仗之后,贵族生活必然大有改观,这对于族长的威信的提高也必然是大有帮助的。”程圭道。

    “程朝奉说得极是。”禹藏花麻伸出手去道:“接下来我族一万精锐,便唯程朝奉马首是瞻了。”

    两双手重重握在一起,两人相视大笑。

    一场夜宴,完成了任务的程圭喝得酩酊大醉。

    一点儿也没有少喝的禹藏花麻,却仍然是两眼明亮,他的大帐之中,眼下却是只剩下了一人,拓拔奋武。

    两人盘膝相对而坐。

    “拓拔,你可知道,今日我做出这个决定,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你哥哥选择了宋朝!”禹藏花麻沉声道:“你大哥在横山之中这么多年来一直摇摆不定,不肯给任何一方一个准信,但这一次却选择了宋朝,相必是有了决断,他这么不看好李续吗?”

    拓拔奋武道:“这一次过来,大哥特意嘱托让我要找机会给族长好好谈一谈,想不到族长与我大哥却是心有灵犀啊!”

    “什么意思?”

    “大哥选择的不是宋朝,而是萧氏兄弟!”拓拔奋武压低了声间,道。

    “什么?是那个现在正在率兵逼近兴庆府的萧定?”禹藏花麻惊讶地道:“他一个小小的指挥使,何德何能可以让你哥哥心悦诚服?”

    “萧定倒也罢了,他的弟弟萧诚,那才是一个真正的人物!”拓拔奋武微笑着道:“禹藏族长,对于我们现在党项人来说,只能依附一方,才能生存下来,这一点是不争的事实,就像你禹藏族长的处境一样。说起来李续本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他也算是我们党项一族,只可惜啊,他终究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我大哥认为此人绝不可能成事。一旦我们与他绑在了一起,将来此人失败,必然会连累我们整个横山党项,宋人本来就视我们为蛮夷了,再有这么一回事,将来只怕会被他们赶尽杀绝。”

    “可选择萧氏兄弟,又算怎么一回事?”禹藏花麻不解地问道。

    “因为我大哥认为,这萧氏兄弟,或者会为我们党项人开辟一条真正的出路出来。”拓拔奋武道。

    “他们可是宋人,而且是宋人之中的掌权的那一小撮人,有权有势,荣华富贵之极了!”禹藏花麻疑惑地道:“你大哥的判断依据是从何而来?”

    “正要与族长好好地说说,将来,也许我们能走到一路!”拓拔奋武道:“以前主事的萧二郎现在回京城去了,而且他的布置,也只不过是隐隐有这么一个趋势,我大哥的意思,就是要在合适的时候,用力地推上一推。如果禹藏族长加入进来,真正行事的时候,那就更加的容易了。”

    “你大哥倒是相信我?”禹藏花麻失笑道。

    “因为我大哥深知,禹藏族长绝不甘心只做一个羁索州的知州,一个困据一方的土霸王。”拓拔奋武道:“重归青塘,再上高原,恢复昔日帝国荣光,才是你想要做的是吧?”

    禹藏花麻冷哼了一声,坐直了身子,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恕我直言,禹藏族长一个人的实力,未免太单薄了。光是一个木毡或者瞎药便把你逼得不得不远走他乡。不引入外力,怎能成事?”

    “引入了外力,那还叫恢复昔日帝国的荣光吗?”

    “为什么一定是要恢复昔日帝国的荣光呢?为什么就不能再造一个辉煌的帝国呢!”拓拔奋武微笑着道。

    禹藏花麻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半晌才道:“你大哥打得是这个主意?他也想学李续,过一过当皇帝的瘾吗?”

    “我大哥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一茬,但当一国之首辅,倒是心心念念!”拓拔奋武两手一摊,道。

    禹藏花麻一下子明白了过来,看着拓拔奋武,狭长的双眼瞪得溜圆,半晌才道:“这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不过也极有意思,极富挑战性是吧?”拓拔奋武笑了起来:“怎么样,禹藏族长想要加入吗?”

    禹藏花麻大笑了起来:“前段时间有人告放我,现在的横山,与过往已经完全不同了,他们带来了很多精美的器具,美味的盐巴等等,我还在感慨这样的变化是怎么发生的,现在我明白了。回去告诉你的哥哥,这么有趣的游戏,我怎么不加入呢?要是成功了,我想获得的报酬,也会是超乎想象的。不过那人,真值得你大哥拥护吗?”

    “这个人,还是非常让人敬佩的。”拓拔奋武微笑道:“不过他的弟弟萧诚更让人惊讶,短短数月之间的布局,便极具气象。虽然到现在为止,大哥还是摸不透萧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不妨碍我们借着这个局,完成这桩大业!”

    “到时候再过河拆桥,甩了他们?”

    “这倒不可能!”拓拔奋武摇头道:“这也是我大哥最为佩服萧诚的地方,因为他的布置将所有的人都拢在了一起,想过河拆桥,那是自取灭亡。而且这个局面,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加的巩固。”

    “当真么?”

    “当真!”拓拔奋武道:“等打完了这一仗,您就能与我大哥见面了,我是个粗人,很多东西也讲不明白,我大哥却是清清楚楚。”

    “你大哥是我这辈子少有的几个佩服的人,他的判断,我自然是深信不疑的!”禹藏花麻点头道。

第一百八十八章:决战

    陕西路上的战事,到了五月份的时候,进入到了一个白热化的阶段,却也是一个让人期待的阶段。

    因为这个时候,双方居然都在各打各的。

    马兴派出了麾下最为强悍的萧定率领着广锐、定边等军,穿越瀚海,直取李续心腹要地兴庆府,想要一举解决问题。

    而在绥德,李度却举数万大军,向着宋军展开猛攻。

    而五月大辽南京道总督漆水郡王耶律俊亦介入了战局,先是一举收复归义城,接着十余万大军跨过了拒马河,向着大宋河北路发起了狂攻,一路势如破竹。

    看起来宋国在陕西路、河北路上都已经是危若累卵。

    所有人都以为李度现在必然在前线督促部下猛攻宋人防线,因为一旦他击破了这道防线,下一步便可兵临延安府,陕西路安抚使的衙门可就在那里。

    但出乎人意料的是,李度此刻,却是站在嗣武寨的城墙之上。

    嗣武寨正在大规模地修整、扩建。

    数万民夫,正在军队的监视之下,如同一只只工蚁一般,让这种咽喉要道之上的城寨,一日一个模样的改变着。

    这些民夫,都是李度这一次在打入绥德之后掳掠而来的。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嗣武寨修得固若金汤,而等到嗣武寨修建完毕了,活下来的民夫们,也将会被他迁到横山以北。

    定难军下面的军将现在正兴奋难抑,在他们看来,拿下延安府,横扫陕西路已经不是问题。因为辽人也在这个时候动手了。

    以前他们一直在担心着河东路的兵马会进入陕西作战,从而对他们形成包围,但现在已经有了确切的情报显示,河东路的兵马的确是在调动,但他们的目的地,却是河北路。

    而原本蠢蠢欲动的河东路晋宁军,在被抽调走了一部分精锐之后,现在正战战兢兢的躲在自己的老巢里,别说来打定难军了,现在只怕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定难军脑壳一热,去到河东走一遭了。

    现在的河东人,只能祝陕西路好运了。死道友不死贫道,不是小弟不讲义气,是现在实在没办法顾着你了,现在河东路,拼尽全力也就能扫扫自家门前雪了,至于别人家的瓦上霜,委实是管不了。

    相对于辽军,李续李度只能算是疥癣之疾。

    你陕西路能对付就对付,不对付也就那样,反正就算陕西路全都丢了,估计定难军在短时间内也很难一口咽下去,等于辽人那边有了结果,再回过头来收拾陕西路的乱摊子也不是不行。

    “昊儿,等到罗兀城完全峻工了,这里将可以驻扎上万大军。”李度指点着已颇具规模的城池,笑道:“到时候有罗兀城在手,我们就握有了一柄刺向宋人的锋利的长剑,不解决这个问题,宋人就不敢向我们伸手,而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嘿嘿......”

    嗣武寨,现在已经被李度更名为罗兀城了。

    “只怕他们解决不了!”李昊笑道。

    “不错,等罗兀城完全峻工,必将成为一座坚不可摧之城!”李度点头道。

    看着李度的神情,李昊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可是二叔,现在形式一片大好,我们为什么不趁势而动,发动更大规模的攻势,真正拿下延安府甚至陕西路呢?等做到了这一切,回过头来,再修罗兀城,也来得及啊!”

    “你觉得现在形式一片大好吗?”

    “当然。辽人大举进攻河北路,这样的机会于我们而言,千载难逢。下一次想要说服辽人帮助我们,只怕就不容易了。”李昊道。

    李度笑了起来:“你觉得辽人是在帮助我们?”

    “不是吗?二叔不还专门为此跑了一趟北辽吗?还替父亲拿到了大夏王的封诰。”李昊道:“眼下我们只需要专心对付陕西路一路兵马,再努一把力,或者就可以突破了。”

    李度缓缓摇头道:“静安,于我们而言,宋人是猛虎,辽人又何尝不是饿狼呢?与其说现在他们在帮助我们,倒不如说辽人在拿我们作为筹码向宋人施压。你总是觉得延安府外的防线,我们再加一把力,就可以攻破了是吧?”

    “难道不是吗?”李昊挥了挥拳头,道。

    李度摇了摇头:“当我们的第一次进攻没有打下这道防线之后,我便已经不抱希望了。”

    看着李昊有些不服气的模样,李度接着道:“现在你总是有这样的感觉,觉得再加一把力就能破开对方的防线,只怕就是敌人故意做出来的。”

    “故意做出来的?”

    “是啊,他们想引诱我们在这边投入更多的力量啊!”李度笑了一声:“不得不说,马兴真是一个有魄力的人,这样的决策,即便是最终他获得了成功,在宋人的朝堂之上,他也会遭到无数人的攻击的,因为他牺牲的是整个绥德地区的利益。”

    “二叔是说,这边只是诱饵?”

    “当然!”李度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李昊:“相对于你父亲而言,我们都只是小角色。马兴将希望寄托在萧定的身上。”

    “想要打破兴庆府,他做梦吧?”李昊哧之以鼻。

    “所以我招你回来。”李度道:“带上三千骑兵,驰援兴庆府吧!”

    “二叔是准备放弃攻打延安了吗?”

    “打当然还是要打的,我还得掩护你悄悄离开呢!”李度道:“不过我已经要着手准备撤退事宜了,接下来我不准备主动进攻了,与宋军对峙一段时间,然后就慢慢地拖,一直拖到罗兀城峻工,最多半年时间,罗兀城也就全面完工了,到了这个时候,我就会全线撤退。”

    “二叔,父亲那边,并不需要我吧?”李昊道:“兴庆府及其周边,本身就有上万驻军,再加上禹藏花麻麾下的吐蕃兵,至不济也可以从沙州等地撤回一些部队出来......”

    “永远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外人的身上。”李度严肃地道:“沙州等地一向都不安稳,需要军队弹压,一旦撤军,早先的努力就白废了,而吐蕃军,更不能彻底地信任他们,他们永远也不会为你出死力的。我仔细算过了,现在兴庆府那边的状况,双方大致就是五五开的局面,真打起来,多半是一个胶着的状态,可是如果此时有一支劲旅出现在战场之上,那就是最大的变数。”

    “二叔是要我去当这个变数?”

    “当然。战争打到这个时候,绥德这边已经完全不重要了。”李度道:“我们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占领这个区域,此时最主要的问题,就是彻底击败萧定的广锐军,打赢这一仗,我们李氏就能在横山以北站住脚跟了。那些人横山党项,都是墙头上的草,一旦我们获胜,再拉他们过来就轻而易举了。”

    说到横山党项,李昊不由咬了咬牙。

    “用不着记恨他们!”李度笑了笑道:“他们只会选择强者跟随,想要征服他们,就得我们自己变得更强才行。”

    “我明白了,那我什么时候出发?”

    “两天之后。”李度道:“我从各支部队之中抽调了这三千骑兵出来,这样也不会让宋军警惕,要是成建制的拉走这么一支骑兵,宋人立时就会反应过来的。”

    李昊点了点头,这都是经验之谈。

    对阵双方可没有一个是傻瓜。

    萧定统率的大军,已经踏上了兴庆府的土地。

    在越过峡口之后,头两天,还会有零星的敌方骑兵出现,不过其主要目的,也就是骚扰一番宋军的前进速度,只要不理会他们,他们也就无计可施。

    到了第三天之上,这些敌人的小股部队,就完全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李续在收拢兵力。”萧定立即便做出了判断,“扬威将军,你觉得,李续是会与我们决战,还是会龟缩城内防守?”

    拓拔扬威道:“如果我是李续,我会选择与敌人进行一场决战。”

    “扬威将军为什么如此有把握呢?”

    拓拔扬威哈哈一笑,转头看向萧定身边的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张判官,不如你先说说,看看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

    张判官是刚刚运送新一批辎重抵达前线的张元,听了拓拔扬威的话,张元笑道:“我也赞成扬威将军的判断。其实也不外乎两点,第一点,到现在为止,李续仍然打着定难军的旗帜,所以在名义之上,他仍然是大宋的属臣。我们代表朝廷讨伐他,在道义之上占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兴庆府之地,不满李续的人自然也是大有人在的,李续不敢拖拖拉拉,如果能一举将我们击败的话,不管有多少潜在的敌人,就会消声匿迹。第二点,李续对自己有着充分的自信,定难军本身就是大宋军队之中难得一见的强悍军队,与河北边军一样,他们可是从来没有停下过战斗的步伐。而且河北军队因为面对的是辽军,所以更擅守。而定难军一直在向着西边扩张,不停地在讨伐吐蕃、回鹘等部族,所以他们更擅攻。”

    萧定点了点头:“从这大半年的战斗来看,这的确是一个劲敌,不过弱点也很明显!”

    “指挥使,您看出了他们什么弱点?”

    “他们很少打阵地战!”萧定微笑着道:“他们一直讨伐的这些部族,战斗虽然多,但是呢,基本上都是速战速决,不会与他们进行过多的纠缠,时间一长,定难军也形成了这样的战斗风格了。来去如风的战斗,虽然机动性很强,但却也让士兵就此缺乏了打苦仗、难仗的心理准备。但这一次,他们偏偏要打的就是这种仗。”

    “因为这一次,他们退无可退。”张元笑道:“他们必须要守住兴庆府,又要在短时间内击败我们,这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事情。什么都想要,到最后,只能是什么也得不到!”

    拓拔扬威点了点头:“其实李续最大的底牌,也就是禹藏花麻了吧?”

    “他肯定是这么想的!”萧定微笑着道:“可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这本身就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

    前方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几人停下了话头,转头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双方看起来已经交上手了。”拓拔扬威道。

    “这是一个不错的战场!”萧定微笑着道。

    数十里范围的战场,对于数万大军来说,展转腾挪也就差不多了,一边是黄河,一边是唐渠,输了的一方,连逃跑都有着不小的难度,看起来李续还真是存了一口将宋军全都吞下去的心思。

    刚好,萧定也是这么想的。

    前方,率先交手的,是双方各自的一支探路斥候,双方都只有百余人而已。

    辛渐骑在马上,身后,二千铁鹞子已经聚集成阵,他们的后方,更多的宋军旗帜一面接着一面的闪现而出。

    而在对面,李氏的部队,也正陆续出现在他们的视野当中。

    两支斥候部队数次撞击,空地之上,数十具尸体,显示出了双方这种短兵相接的残酷性,每一次的冲撞,都会有人倒撞下马,无主的战马,悲嘶着在战场之上打着圈圈。

    又一次冲撞之后,双方的斥候再也没有回头,而是各自奔向了己方的大部队。

    “定难军的精锐,果然名不虚传啊!”辛渐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对着身边的一名党项将领道。铁鹞子是精选出来的战士,但在这场双方斥候的对战之中,也没有占到啥便宜。

    “他们能有这种水平的,最多几百人!”党项将领嘿嘿一笑:“但我们两千人,却都是这个水平。辛统领不是说过了吗,一个人强不算强,所有人强那才是真的强。要是连他们都干不过,我们这大半年时间流得血汗,可就白流了。”

    这大半年来,铁鹞子的训练之苦,便是连萧定都有些看不下去。但训练计划,是萧诚还在的时候做出来的,而辛渐在练了一段时间看到其中的厉害之处之后,便一直照行不误。

    萧定的主将旗帜,立了起来。

    辛渐嘱附了身边的副将几句,打马奔向了主将旗。

    而在对面,李续的主将旗帜,也正在高高飘扬。

第一百八十九章:龌龊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院子里的树叶之上,却又发出了啪啪的声音,雨水在树叶之上汇聚,然后一条线一般的流了下来,落在了院子里的草地之上,石径之上。池塘之上好像飘着一层白雾,昔日最为活跃的那些漂亮的鱼儿却也不见踪影。

    春雨贵如油,要说这个时候下一场这样的及时雨,所有人都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但现在的汴梁城中,却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所有人,都在为河北路和陕西路之上的两场战争而着急、煎熬。

    萧诚半躺在回廊之上的长凳之上,斜倚着柱子,手里握着一本书,却是半晌也没有翻过一页,眼睛直楞楞地看着烟雨朦胧的池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轻盈的脚步声传来,也将萧诚从沉思之中惊醒,抬起头来,便看到江映雪手里端着一个果盘,正款款向他行来。

    “二郎,庄子里刚刚送过来的果子。”江映雪将果盘放在木凳之上,笑着道:“且尝尝鲜吧!”

    盘子里只有两样,石榴和李子。

    江映雪两指拈起一枚李子,送到了萧诚的嘴边,“尝尝吧,庄头说很不错的,捡着最好的便送过来了。”

    张开嘴巴,露出两排白生生的牙齿,作势要去咬江映雪的纤纤十指,江映雪格格笑着,手不停地回缩,却又在萧诚停下来的时候也停下来,甚至又往前送一送,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呼吸可闻的地步了,江映雪这才红着脸将李子塞进了萧诚的嘴里。

    卡吧一声,萧诚咬了一大口,用力地咀嚼了起来,下一刻,他的脸色僵住了。

    然后他掉转头,呸的一声,将嘴里的李子残渣吐进了池塘之中,先前踪影不见的鱼儿此时却扑腾扑腾地一下子便涌了出来,感情这些鱼儿,早先全一直躺在这回廊之下的水域之中。

    “酸吗?”江映雪有些疑惑地将手中的半枚李子送进了嘴里,咀嚼了几下,道:“还好嘛,李子不就是这个味儿吗?”

    萧诚干笑了几声,对于水果酸甜的体验,他与大部分人都是截然不同的,至少,他觉得现在这种李子,他是绝对吃不下去的。

    “吃石榴吧,剥石榴吃!”他点了点盘子里的两个个头并不大的石榴。

    “嗯!”江映雪乖巧地点点头,“回头我把这李子去了核,用蜂蜜或者霜糖浸一下再给你拿过来吃。”

    “这品种,着实不太行,得改良啊!”手里拿了一枚李子一边把玩着,萧诚一边道。

    “改良?这树就这样,还能怎样改良?”一边剥着石榴,江映雪一边问道。

    “当然能。”萧诚微笑着道:“我知道一门叫做嫁接的技术,可以让果子的品种、味道得到很好的改善。”

    “嫁接?”江映雪手上不停,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却是充满着疑惑看着萧诚。

    “比方说可以把李子的枝苗给接到桃树的树桩之上,一旦这树成活了,结果了,指不定新结出来的果子,就兼具了李子和桃子的优点。”萧诚笑道。

    “这,也可以?”江映雪被惊到了。“二郎是从哪里知道的这嫁接?”

    “瞎看,书上瞎看呗!忘记了是那本书上写的了,也许就是志异啦,话本啦!”萧诚笑道:“我也就这么一说,你可以让庄头去试一试,说不定就成了呢!”

    “还真可以试一试。”江映雪点头道:“只不过要好几年功夫呢!”

    “也不见得就成了!”萧诚笑道:“还可以试试别的办法,比方法让李子与其它的果树杂交。”

    “什么叫杂交啊?”

    “就是等他们开花的时候,你把其中一种花粉收集起来,给涂抹到另一种果树的花上面。”萧诚笑咪咪地道:“说不定也有惊喜呢!”

    “回头都让庄头去试一试!”江映雪笑道:“左右也用不了多少钱,只是一些水磨功夫罢了,失败了也没有啥,要是成果了,那可就是能赚大钱的。”

    “你的脑袋瓜子里,就是钱!”萧诚笑着伸手戳了戳对方的脑袋。

    江映雪一晃脑袋,道:“当然全是钱啦,二郎你是不知道,你要在夔州路那边开拓,这钱就花得跟流水一样,那里的官员啊,当真是天高皇帝远,心黑手长,比汴梁的官儿还难得打发呢!我们这些外地人,在南方诸地不管是收山还是收地,付出的代价,总是要比本地人多得多。今年,光是输通各类关节,花费的钱就超过了十万贯。”

    萧诚点了点头:“该花的,就花。”

    “二郎,我怎么就感觉得你挺急的呢?要是我们不着急,完全可以慢慢来嘛!就因为你着急,我们便也着急,那些南方的人都奸滑着呢,一看我们这状态,立马就提价!”江映雪有些不满。

    “只要买到了这些地方,也就无所谓,迟早是能赚回来的。”萧诚收敛了笑容,认真地道。“我的确很急,因为我想在短期内,在南方打造出另一个老窝来。”

    “为什么是要在羁索州呢?那些地方,当真是很难立足的!”江映雪叹气道:“我们已经损失了十几个手下了。这些前期去开拓的人,一个个死得不明不白,我们连替他们伸冤都办不到。”

    萧诚冷笑了一声:“所以我派了杨万福范一飞过去了。之所以在羁索州,就是因为这些地方无法无天啊!他们想比谁的拳头大,那就试试吧!映雪,在这些地方,你就别想太太平平的做生意,所以你的脑袋里面,也要装一些别的东西啦,作为我的财神爷,有些事情,你也是不得不沾手的。”

    江映雪点了点头。

    萧诚所说的,无非两个字,沾血。

    如果有可能,江映雪当然希望合法的规规矩矩的做生意。以天香阁现在的实力,规规矩矩的做生意,也是可以通吃的。

    天香阁已经过了严蛮生长的时期了。

    除了当初某些与天香阁竞争的那些人或者还记得天香阁的残酷手段,其它人都只知道天香阁是一家实力雄厚,背景也骇人的超级大商号。而更引人注目的,还是这个超级大商号的东家,居然是一个女人。

    事实上,天香阁让人看到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真正沉在水下的,才是大头。

    这两年,萧诚拼命的再把冰山之下的东西,往南方转移,往那些众人眼中的穷山恶水转移,江映雪虽然不解,但却仍然忠实地执行着萧诚的命令。

    似乎有一把钢刀在萧诚的背后追着他,逼着他不停地奔跑,似乎往那些地方跑,便能逃得过他心中的那场祸事一般。

    “这两天一直看二郎愁眉不展的,是在担心兴庆府那边大哥战事不顺吗?”将剥好的石榴籽用匙子舀了,送到了萧诚的嘴边。

    一张嘴,将满满一匙子的石榴籽吸溜到了嘴里,萧诚摇头道:“大哥那里,我毫不担心,兴庆府的决战,必然会以大哥的胜利而告终,我现在担心的是河北路上的战事。”

    江映雪卟哧一笑,道:“二郎,你担心西北,那是因为大哥在哪里,河北路上的事情,与我们有什么相关啊?辽人难不成还能打过来不成!”

    “这可说不准!”萧诚正色道:“河北路一旦失守,辽人还真有可能长驱直入,直逼汴梁呢!要不然河北路现在的状况,怎么让朝堂之上乱成这个样子呢?”

    “前几天不是还只说丢了一些边地寨子吗?”江映雪惊问道。

    “昨天晚上刚刚收到的消息,信安军、广信军、安肃军、保定军四支边军,几乎是全军覆灭。”萧诚的脸色阴沉的能滴下水来。

    “这可是边地精锐,不是说不比大哥的广锐军差的吗?怎么就被辽人打成了这般模样?”江映雪一惊之下,险些把果盘给打翻在了地上。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萧诚叹道:“谁让他们摊上了一个胡乱指挥的安抚使呢!料敌失误也就罢了,在这样的大战之中,还刚愎自用,不听下头军将的意见,一意孤行,结果,四个军,超过一万人的精锐,就这样没了,也不知道最后还能幸存下来多少。听父亲说,昨天晚上收到消息之后,荆王直接便掀了桌子。”

    “这些军队都是荆王多年的心血,就这样没了,肯定上火。”江映雪低声道。

    “这还不是重点,关键是输了之后,崔昂竟然把所有的失误都推到了下头的军将身上,一封奏折上来,指责这些军将不服从命令,自行其是,不把他这个安抚使放在眼中,以柳宽为首的几位统制没死在战场之上,却被这个崔昂在兵败之后,径自抓了斩首了。”萧诚摇头道:“人死了,还泼了一盆脏水给人家,关键是,这盆脏水,还泼到了荆王身上,你说荆王怒不怒?恨不恨?”

    “荆王远在汴梁......”话刚出口,江映雪就停了下来。

    这些人都是荆王这些年来大力扶持的将领,可以说是荆王的心腹,崔昂指责这些人不听他的命令,那他们听谁的命令呢?话里话外,暗戳戳地指向谁,已经是明明白白的了。

    “崔昂为了推卸责任,居然想拉荆王下水吗?他难道不知道这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吗?”江映雪惊愕地问道。“这会让天下大乱的。”

    萧诚冷笑道:“这个时候,崔昂为了脱罪,为了保全自己的荣华富贵,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他是一个烂得无法再烂的军队统帅,但的确是一个合格的政客,这一招下去,立马便将注意力全都给引到了荆王身上。”

    “荆王必然会反击的!”江映雪看着气愤不已的萧诚,伸手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背。

    “父亲昨晚回来之后,愁眉不展!”萧诚道:“崔昂做这种事,当真是滴水不漏啊,他在杀这些人之前,从这些人的身边搜到了不少他们与荆王来往的信件。而对荆王更不利的是,在近期的这些信件之中,荆王的确是对河北的战局发表了一些看法。”

    “亲王与军队大将私下来往密切,这是大忌啊!即便是我这妇道人家也知道,这会授人以柄的!”江映雪也是脸色大变。

    “只怕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场大败吧?”萧诚闷闷地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崔昂现在把心思都用在了这件事情之上,听说他已经抓捕了好几个幸存下来的边军将领,不管他用什么手段,这些人一旦被他所用,那就是大麻烦。”

    “此人是河北路最高官员,他不管,谁管?”江映雪愕然。

    “崔昂很清楚,就算接下来他打赢了,将来秋后算帐,他也是无法脱罪的,想要脱罪,他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萧诚厌恶之极。

    “指控荆王?”

    “是的,指控荆王!”萧诚道:“他知道汴梁有人需要这个。楚王想要,只怕是官家也想要。只要他弄到了真凭实据,他可就无罪反有功了。所以他的心思,哪里还会放在河北路的危局之上,更何况,那里还有夏诫在呢!如果我所料不错,崔昂必然现在是称病而将安抚使的部分权力移交给了夏诫。”

    “二郎,你不是说夏诫是一个老奸巨滑之人吗?他会接手这个烂摊子?要是办不好,可就砸在自己手里了。”

    “要是办好了,那就是大功一件!会名垂青史的!”萧诚叹道:“论起眼界,手腕,能力,夏诫比崔昂可高了不止一个档次,现在,他只怕正兴高彩烈的从崔昂手中接过权力,开始准备大展手脚了。”

    “也就是说,河北的局面,不会坏到无以复加!”江映雪道。

    “以我的猜测,是这样的。夏诫在河北路上多年,不管是人望还是人脉,都不是崔昂能比的,不说能反攻啥的,稳住当前的局面,守住大名府,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萧诚道:“只消做到这一地步,也就够了。耶律俊也会知机的不再向前,只会向大宋提出苛刻的条件来结束战争。”

第一百九十章: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一地步

    “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般地步?”樊楼,雅间之中,罗纲一仰脖子灌了一杯酒下肚,义愤填膺。

    就在今天,汴梁宫中收到了河北路安抚使最新的一封奏章,这封奏章不是在说眼下的河北战事,而是字里行间隐讳的都在说荆王赵哲图谋不轨,与河北军将牵扯不清。

    如果说最早的一封这样的奏章只是描述了某种可能,而现在,随着这些奏章一齐到汴梁的同,还有一堆堆的物证以及口供。

    作为东府参知政事罗颂的儿子,罗纲当然一清二楚。

    “他,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张诚呵呵冷笑,殿前都指挥使张超之子,对这些核心机密之事,亦是心知肚明。

    萧诚叹了一口气道:“河北大败,作为河北路最高长官,崔昂难辞其咎,战后必然是要被追责的,想要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他唯有用一件更大的事情,将这件事给掩盖下去,诬陷荆王,就是最便捷的了。”

    “是啊!”张诚道:“父亲也说过,汴梁之中有需要这份奏章,需要这把刀子,崔昂便把自己变成了这把刀子,说来,他也算是一个厉害之极的人了,倒也不愧是西府枢密。”

    “这样的人多了,大宋就要完蛋了!”萧诚瞪了他一眼,怒道。

    “萧二郎,我爹可不是这种人!”罗纲一拍桌子,道。

    “我爹也不是!”张诚哼道。“今日是爹已经上奏章,自请去河北督军,抵御辽人。”

    “我爹也上了奏折,愿意出使辽国,与辽人和谈!”罗纲道:“眼下,不管是官家,还是东西两府,都意见统一,就是要与辽人议和了。”

    眼下,汴梁城中肯定会掀起一股倒荆王的风潮,萧诚不知道这一次的风波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会进行到哪一步,但是有一点可以明确,那就是这一年多来,红极一时的荆王肯定是要倒血霉了。

    罗颂也好,张超也罢,都是不愿意掺合到这一桩明显的阴谋的事情之中去,所以想要抽身而出。

    “张帅想要去河北,自是去得的。”萧诚道:“现在河北看起来情势危急,但夏诫夏治言在哪里,想来是稳得住局势,耶律俊的主力仍然是头下军和地方豪强军队,宫分军极少,可见他也并没有长期打下去的打算,张帅此去,建功立业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什么建功立业!”张诚呸了一口:“我爹还要功业干什么,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是去避难呢!免得被牵连进去。”

    萧诚倒是有些意外,张诚这个粗豪的家伙,居然也能一眼看穿这里头的关窍,也是,在汴梁呆得久了,对于这样的阴谋诡计,就算不会耍,也能看出个一二三了。

    “张帅要去,你肯定也要跟着去了!”萧诚问道。

    “是啊,所以今日请了二位来,也算是告别!”张超举杯道:“父亲跟我说,这一次我去了河北,稳定局势之后,就让我在那里任职不回汴梁了。”

    萧诚一笑,张超当真是好谋算啊!这也是为儿子规划出了一条坦荡大道呢!

    这一次张超去河北,立功那是妥妥儿的,不管是在战场之上打了胜仗抑或是辽人就此退军,都可以算成自己的功劳。而更重要的是,眼下河北路的高级军官,可是缺额太多了,去了那里,以张诚的资历,转眼之间便可以升将起来。

    而这样的机会,在汴梁,只怕一辈子也等不到。

    而且,上了战场之后的升迁,那是闪光的资历和本钱,任谁也说不出个不是的。

    毕竟在平常人看来,现在的河北,那可是风声鹤唳、极度危险的地方啊!

    “子明,那你可得当心!”罗纲道:“辽人凶狠,战场之上刀枪不长眼,你可别有啥三长两短才好!”

    “什么破乌鸦嘴,就不盼我点儿好呢!”张诚呸了一口:“罚酒,罚酒。”

    萧诚笑道:“雨亭一片拳拳之心,子明该当明白。不过以子明的功夫,再加上张帅,必然是无事的。”

    “崇文,你又拐弯抹角的骂人了!”张诚不满地道:“这一次,我一定会自己打出一片天地来,不会躲在父亲的保护之下的。”

    萧诚大笑:“好,是我失言,我自罚一杯。”

    将满满的一杯酒喝了,张诚这才满意。

    “雨亭,张帅去得河北,但叔父我就不建议去了!”萧诚道。

    “怎么啦?如果能在谈判桌上退敌,也是大功一件,父亲说,辽人这架式,也不想是要发动与我们全面战争的。”罗纲道。

    萧诚心中苦笑一声,一个个的,你说他们没眼光吧,却看事都毒辣得很,包括那个崔昂也是一样。他们都极擅长于在一片混乱之中找到对自己最有利的事情和机会。

    “雨亭,你回去跟叔父说说我的看法,权当是兼听则明,最后拿主意的,当然还得是叔父自己。”萧诚认真的道:“耶律俊的确是没有与我们全面开战的意思,要不然,前线现在只怕是挤满了宫分军,甚至于皮室军也不会罕见。”

    罗纲点了点头:“正是啊!”

    “但是眼下,河北军队乱成一团,这不只仅仅是军事上的败北,还有政治上的分争,以及崔昂乱搞一气所带来的军心涣散!”萧诚分析道。

    “然后呢?”

    “在大规模的援军还没有抵达之前,耶律俊凭着这些部队便足以长驱直入,如果他运气好的话,打到大名府都说不准!”萧诚吐出一口浊气,道:“如果仗打到了这个份儿上,你觉得这个谈判使者好当吗?”

    罗纲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告诉你,耶律俊一定会狮子大开口的。”萧诚道:“你也知道,辽军打到大名府意味着什么,这个时候,不管他提出了什么过份的条件,只怕宫里的那位,都会一口应允罗!”

    罗纲顿时脸就黑了。

    “到时候,民间不会说是官家的意思,史书也不会记载是官家的意思,只会记一笔,某年某月某日,某官员与辽签定合约如何如何!”萧诚冷然道:“这可就要名垂史册了,几十上百年后,不明底细的后人,只怕就要唾骂此人丧权辱国了。”

    罗纲脸色发青,拱手道:“多谢崇文提醒,回去之后,我就跟父亲好好地说说。”

    “京城虽难,但总比去沾这事儿要好一些。”萧诚道:“崔昂惹下的污糟事,这事儿,就还得他去了结。”

    “不错,这遗臭万年的事情,就得他去做。”罗纲拍打着桌子道。

    “两位,就这么不看好我皇宋军队吗?难道就不能是我们击退辽军,收复失地吗?”张诚在一边不满地道。

    萧诚瞅了他一眼,道:“子明,你觉得现在我们皇宋这般内忧外患的情况之下,前线,打得赢吗?汴梁这里有心思打一场长期的战争吗?只怕所有人现在都想着,现将家里的事弄清楚了,再来说外头的事情吧!”

    张诚顿时哑然。

    一顿酒,喝得是愁肠百结,喝得是怒火万丈,分别之时,三人都是有些醉了,在各自的小厮伴当的扶持之下,勉强上得马。

    “崇文,雨亭,十天过后我会离开汴梁,到时候可记得来送我!”张诚在马上摇摇晃晃地道:“还有崇文,你答应我的,送我一把好刀的事情,可别忘了。”

    “明天就会送到府上!”萧诚挥手道。

    楚王宫邸,赵敬手握酒杯,笑得合不拢嘴。

    真正是正想睡觉,便有人送来了枕头,崔昂在向官家送上奏折的同时,还有一封信也送到了他的手中。

    也是,这一次他是在往死里整荆王赵哲了,那头没了指望,他还不得来抱自己的大腿?

    “恭喜王爷,这可是西府枢密呢!”赵援举杯为贺。

    “是啊,以前想了多少办法,送了多少礼物,想要拉拢一个两府相公,都是铩羽而归,这一次,却是自己送上门来了。”赵敬大笑:“虽然没皮没脸,本事也差了一些,但终归是西府枢密啊!”

    赵敬自然是要笑得,崔昂再差,那也是西府枢密,做到了这一级的官员,谁下头不是门生故吏一大堆,这样的人,有一个投效,那就代表着一大群人投效过来。

    “这个人打仗是不行的,但做别的事情,却有着极高的水准,这一次的事情,便可以看出来!”赵援笑吟吟地道:“以后王爷用此人的时候,切记不能让他沾军事。”

    “那是以后的事情了!”赵敬道:“子玉,你说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眼下老二快被御史和官员们的弹章给淹没了,他连自辩的折子都写不及呢!哈哈哈,只能辞去大名府知府以及所有的职事,回府听参了。”

    “这个时候,王爷您自当以国事为重!”赵援认真地道。

    “你这是啥意思?”赵敬没有听懂,眨巴着眼睛看着赵援,问道。

    赵援嘿嘿一笑:“王爷,河北危急啊!河北路,可是汴梁的门户,河北路有失,辽人可就要兵临汴梁了,过了河北路,这一路之上,可就无险可守了。”

    赵敬盯着赵援半晌,突然明白了过来,卟哧一笑道:“子玉的意思,孤明白了。明日我便上书一封,言说河北危急,而朝中熟悉河北政务、军务的就只有我那二弟,此时此刻,该当让二弟重返河北,再掌军权,以击退辽人,确保大宋平安。”

    “王爷英明。”赵援笑道:“今天王爷晚上别睡了,弄得憔悴一点儿,明儿个早上再进宫,效果更佳。”

    赵敬指着赵援,笑得有些直不起腰来,“子玉,你说,要是我偷鸡不着蚀把米呢?父皇要是昏了头真答应了呢?”

    “官家怎么会昏头呢?就算官家现在饥不择食了,罗素他们又岂会在这个时候放荆王去河北?大家都知道崔昂在造谣,可万一荆王去了河北,弄假成真,那可就惨了,所以即便官家这样想,东西两府的头头脑脑们,是绝对不会犯糊涂的。”赵援摆手道:“所以王爷尽管放心。”

    “对了,那个定武军,现在如何?可得盯紧了他们!”赵敬道:“他们可是老二的心腹,万一搞出事来?”

    赵援转动着酒杯,却是笑得极为阴险:“王爷,不怕他们搞出事来,就怕他们不搞事啊!这些人不管弄出什么事儿,板子都是打在荆王身上的,盯是要盯紧了,但不是防着他们搞事,而是要想办法让他们生事。”

    “这个时候,不妥吧?”赵敬摇头道。

    “大王英明,这个时候,自然是不妥。”赵援道:“所有的事情都堆到一块了,反而能让人觉得其中刻意的成份,眼下崔昂这事儿,便能将荆王从云端打下来。失去了权柄的荆王,会做什么呢?这才是我们期待的事情啊!”

    “你觉得被打落的老二,会生事?”

    “荆王的性子,是那种宁折不弯,奋勇向前的锋锐性子。”赵援将杯中酒一口饮干:“这样的人,一直手握大权,生杀予夺,自视都是极高的。一旦落在了空处,只怕是生不如死,所以啊,他是绝对不甘寂寞的。王爷,只要荆王不甘寂寞,他就肯定会做出一些事情来,只要他做出了事情,我们就能彻底将他打落尘埃,到了那个时候,才能说您稳操胜卷了呢!”

    赵敬哈哈大笑,看着赵援的眼神,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和欣赏,他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希望了,就是在这位谋士一步一步的策划之下,他不仅从谷底爬了出来,而且稳打稳扎,如今眼见着就要把嚣张到不可一世的老二,给彻底压垮了。

    赵援,真正的宰执之才呢!

    次日,楚王赵敬上奏官家,由荆王赵哲重领河北安抚使一职,返还河北重振局面。

    皇帝勃然大怒,逐赵敬出殿。

    接下来的几日,连续有官员被罚被贬,无一例外,这些人基本上都是支持赵哲的官员。

    荆王赵哲刚刚丰满起的羽翼,被皇帝在数天之内,扒拉得没剩下多少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大功

    “这便是皇权,至高无上,说一不二的皇权!”

    萧诚的神情冷冽之极,负手而立,对身侧的江映雪道。

    “皇子够贵重了吧?荆王更是这些年来权力最大、影响力最大的亲王了,可这又怎么样?龙颜一怒,照样战战兢兢、朝不保夕。”

    江映雪叹了一口气:“是呀,谁也想不到,事情竟然会一下子恶化到这般地步,二郎,萧学士一向可是公认的荆王党,这一次会不会被波及到?”

    萧诚嘿嘿一笑:“我爹还有用处呢,这一次肯定是不会有什么事的。你没有发现吗?倒霉的都是些五品以下的小官。像我爹这样身处关键位置的,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反而是不好动的。”

    “也是,萧学士是三司使,主管国家财政,眼下西北打仗,河北糜乱,都需要中枢大量的财力支持才能维系,要是动了萧学士,只怕三司使也会乱成一团,只会使局面更糟!”江映雪笑了起来:“早先倒是我想岔了,生怕萧氏也受到牵连。”

    萧诚却是摇头道:“这一次不会受牵连,下一次呢?官家对荆王成见日深,这种忌惮已经深植帝心,总有一天会波及到我们的。”

    “这一次荆王被打击得够惨,只要荆王老老实实的,不就好了吗?”江映雪道:“现在荆王除了一个亲王的封号,职事基本被扒拉得干干净净的了,想要做什么,也力不从心吧?”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我也是这么期望的。”

    虽然被外界认为是荆王党,但萧诚却是一点荆王党的觉悟也没有,反而希望荆王多倒霉几年。

    “不过我就怕这位王爷不甘寂寞啊!”萧诚道:“谁还没有一点底牌呢?连我这样的小虾米都有,你觉得荆王会没有吗?而且,如果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下去,荆王的机会便会越来越小,你觉得他会甘心吗?”

    “他又能怎么样?难不成还能造反不成?”江映雪不以为然地道。

    “那也说不准呢!”萧诚哼了一声。“对于荆王这样的人来说,可是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让他落寞地过上一辈子,还不如一刀宰了他来得痛快。”

    江映雪眨巴着眼睛看了萧诚半晌,道:“所以二郎你在西北做了那些事情,然后又一力在南方那些羁索州下大力气,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脱去这缰绳吗?”

    “那有这么容易?”萧诚叹道:“早先所做的这一切,说白了,不过是为了一句老话,狡兔三窟而已啊。西北算是一窟,在南方的布局,亦算是一窟,映雪,如果事情不对,我们收拾了东西,往那些地方一藏,便是皇帝,也很难拿我们怎么样的!”

    “那倒是,哪些地方,本来就不是不服皇帝管的,也就名义之上奉大宋为主!”江映雪在南方布局数年,越往南,大宋的统治力便越是薄弱。

    “可是这只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萧诚接着道:“如果有可能,我也不想离开这花花世界去钻山沟子啊!”

    江映雪掩嘴而笑:“你又想当官儿,一辈子好生的享受,又不想受皇权的约束,一门心思想着将皇权关到笼子里,这可就难了!”

    “是很难啊!”萧诚道:“可是我这样的人,天生就受不得自家的性命、财富会因为另一个人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化为乌有,所以啊,总得想辙。跑,是不得已的撤,而在不得不跑路之前,总得想办法试一试,看能不能更好地解决这件事。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如果二者能够兼得,那就快哉了。”

    “可这是真难呢!”

    “是难,可难,才有意思啊!”萧诚大笑起来:“想着能与这千百年来至高无上的皇权斗上几个回合,我就战意盎然了。”

    “这还在哪里哪哦!”江映雪笑道:“且等九月的进士试过后再说吧,二郎你先得高居皇榜,然后再得授一个小官,奋斗几十年,站到了两府相公的位子上,倒是可以与官家瓣瓣手腕子了,现在人家是力士,你是幼童,不在一个档次上呢!”

    “如果老天爷能给我几十年时间的话,那最终的胜利者一定是我。”萧诚无比自信地道:“你所说的这个模式,是我最期盼的,因为可以润物细无声的慢慢的改变过来,而不是用激烈的手段来改变。”

    所谓的激烈的手段,必然是眼下这个还算是和平的年代会发生巨大的改变,出现极大的混乱,而在混乱之中,便会诞生新的秩序。但因为这种混乱所要付出的代价肯定也是巨大无比的,如果有一丁点儿的可能,萧诚并不希望这种混乱出现。

    因为这样的局面一旦出现,必然是民不聊生,生灵荼炭。

    江映雪有些迷醉地看着背负双手,昂首挺胸,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下的萧诚,虽然论起年龄来,她比萧诚还要大上那么几岁,但她总是习惯了依赖萧诚,在她的内心深处,也一直深信只要有这个男人在,什么都不是问题,一切的难题就会迎刃而解。

    “这一次我去南方,二郎还有什么吩咐的吗?”江映雪问道。

    “该给的甜枣我们已经给得够了,如果那些人识相,也就该知道需要与我们分享一些东西了。”萧诚道:“如果他们不知好歹,你知道怎么办?”

    江映雪微笑:“好的二郎,从传回来的情报看,是有那么几个顽固不化的,当真以为强龙难压地头蛇吗?那是强龙不想多生事端,懒得与地头蛇一般见识而已,真要压下来,雷霆之威,区区地头蛇又怎么抵挡呢?”

    在南方的布局已经有几年了,但都是一个点一个点的比较散乱,这一次江映雪过去,就是要将这些点串连起来,连成片,这样的事情,要么是她过去,要么是萧诚过去,其他人,很难有这个威信能让那些地方的负责人服气。

    而萧诚现在很明显是无法过去的,九月就要举行进士试了,这个时候,他想找任何理由离开汴梁,都不会获得家中的同意,便只能由江映雪过去了。

    江映雪在萧诚面前,好像是一个面人,任他揉搓都温柔无限。但这种温柔,却是只给了萧诚一个人,在外人面前,江映雪是神秘的天香阁的东家,而在部下面前,江映雪却是一个杀伐果断的铁娘子。

    这些年来,倒在铁娘子手下的人,已是数不胜数了。

    回到萧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是擦黑了。

    从举人试结束之后,萧诚名义之上都是在高府跟着岑夫子进行着最后的冲刺,以准备九月份的进士试。是以每天回家,都是较晚,有时候甚至是不回家。

    这倒是给了萧诚很大的空间。

    因为他轻易地便能造成两头黑的状况。

    高府这头以为他回家了,而萧府这边呢,却以为他在高府留宿。

    虽然眼下萧家对萧诚的约束已经极少了,西北一行,萧家已经不再把萧诚当成一个不懂事的青年了,但罗嗦总是少不了的。

    这段时间,萧府的气氛一直很紧张,整个府第似乎都被乌云笼罩着,所有的下人都是屏声静气,一个个低眉顺眼。

    而这一切,自然都是因为汴梁的政治气氛。

    萧氏是公认的荆王党羽嘛!

    荆王倒霉,萧氏焉能独善其身?

    以往三司使府可是汴梁之中最热闹的一个府第,总是有无数的官员们想法设法也要来拜见一下大宋的财相,但这一段时间来,就可以用门可罗雀来形容了。

    不知有多少人在等着萧禹这个财相,被官家扒下来。

    可惜,等了又等,诏旨却是一直没有下,而萧禹也忙得跟个陀螺似的,连回家的次数都稀少了,因为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今日刚刚翻身下马,还没有走进门,萧诚便察觉到了与往常有些不一样。

    守门的两个家伙,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连声嘘寒问暖,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下人们,身上比往常都多了一缕生气,一俱上笑呵呵的。

    “家里出了什么事情?”萧诚问道。

    “二郎,大喜啊!先前兵部那边送来了消息,大郎在兴庆府大获全胜,击败了叛贼李续,收复了兴庆府呢!”司闾大声道:“大娘子刚刚给每人赏了一贯钱呢!”

    原来如此!

    难怪府里每个人都一扫往日之颓废呢!

    敢情是大哥在西北那边的战事,总算是有了结果!

    这是立了大功啊!

    嗯,大娘子这一回有长进了,没有往大相国寺那里送钱了,而是大把地赏赐给了家里的这些人。

    萧诚这样想着,便看到许勿言走了出来。

    “二郎,你回来了?”许勿言也是满脸的喜色,有些佝偻的背,似乎都挺直了。

    “回来了,许爷爷这是要去哪里?”

    “大娘子吩咐下来了,让老奴去大相国寺损一千贯香火钱!”许勿言笑道。

    萧诚以手抚额,得,大娘子还是改不了这习惯啊!

    “什么时候大娘子又去许了愿吗?”萧诚有些恼火。

    许勿言笑着点头,知道二郎一向看不惯和尚,这一点许勿言也不太理解,因为他也是信佛的。

    萧诚摇头向内里走去,先得跟大娘子去道贺一番,这一段时间,大娘子跟着瞎操心,光是往娘家就写了不少的信,可是在萧诚看来,必然是收效甚微。

    信阳韩家眼下也就在信阳还有着很大的影响力,多年没有出过高官,韩家早就不比以前了,只不过是仗着祖宗的功劳在吃老本儿而已,碰上了萧家眼下这样的事情,躲都来不及,那里会粘上身呢!

    这一下大哥立下大功,萧氏眼下面临的困境,便也迎刃而解,就算万岁宫里的那一位,想着扒了萧禹的财相之职,这一下子也不好动手了。

    “恭谢大嬢嬢!”萧诚恭敬地行礼:“大哥立下如此大功,封候拜将,位列横班,那是指日可待的了!”

    “二哥儿回来了啊!”韩大娘子容光焕发,跟前两天形成了截然的反差,“你回来的正好,我准备大摆宴席庆贺一番,你帮我参详一下,该请那些客人!”

    萧诚笑道:“这样的事情,还是等爹爹回来作定夺为好。”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们母子俩先拿个大名单出来,回头等你爹回来了,再勾选不更简单一些!”韩大娘子笑道。

    “那也好!”萧诚微笑着道。

    此时该摆的场面还是要摆的,该打的脸也要打。

    有时候,你越是张扬,反而越是没事,你越是谦逊收敛,越是有人觉得你心怀不轨。

    萧府压抑了这许多天,迎来了这等喜事,夸耀一番,便是万岁宫中那位,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即便是家中有如此重大喜事,萧禹亦是忙得二更天才回到家中。

    “你娘要请客,便由得她去,反正不过是请些内眷过来,她作主便好。”萧禹没好气地将萧诚手里的单子扒拉到一边。

    “父亲,这一次娘要摆宴,也不仅仅是夸耀!”萧诚道。

    “我知道!”萧禹揉着额头:“但你大哥这一次可也未竞全功啊,兴庆府是收复了,李续的确是被击败了,但李续本人却跑了,这事儿,还麻烦着呢!”

    “李续跑了吗?”萧诚问道。

    “逃了,逃到了瓜州去了,沙州、瓜州、肃州还有李续的部下,这战事,还远不到完结的时候呢!”萧禹摇头道。

    萧诚脸上却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离开西北的时候,与张元、拓拔扬威等人详细探讨,苦心安排,事情终于还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在发展。当然,这些人在执行这个计划的过程当中,也必然是煞费苦心。

    李续当然不能这么快就被抓或者被杀!

    他要是一下子就被干掉了,自家大哥怎么能在西北扎下根来呢!

    当然,他也知道,张元,拓拔扬威这些人各有各的想法和追求,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大家的利益还在一条线上,就可以了。

    “父亲,李续丢了兴灵之地,以后差不多就要变成流寇了,再无什么大的威胁,两府相公们这一点必然是看得清楚的,所以,大哥的功劳,可是实打实的。”

    “话虽如此说,但李度麾下还有数万兵马呢!”萧禹道。

    “李续一败,李度还控制得住这麾下数万大军吗?”萧诚道:“树倒猢狲散,这世上从来都不乏聪明人,而马安抚使这个时候正好大展拳脚。”

第一百九十二章:伙伴与利刃

    兴庆府并没有遭到多大的破坏,几乎是完整地落入到了萧定的手中。黄河边上双方各自抽入数万兵力的这场决战,最终以萧定的胜利落下了帷幕。

    事实上,战斗的前期,双方是势均力敌的。萧定虽然略战上风,但并不能从根本之上改变战争的走向。

    双方人数相差无几,战斗力上同样也是差相仿佛。萧定麾下略胜一筹,但这里毕竟是兴庆府,是李续经营了十多年的地方,士兵们普遍地都有着保卫家园的心思,双方在战斗力上的差距,在这样的心思面前,几乎被拉平。

    改变战争局面的,是在晌午之后突然出现在战场之上的禹藏花麻。

    不管是李续还是萧定,都坚定地认为禹藏花麻是自己的盟友,所以在禹藏花麻率部出现在战场之上后,他们不约而同地下达了一系的命令来适应新的战场格局。

    而接下来的战斗,便是那个错误地判断了局面的统帅的死局。

    当他发现禹藏花麻是敌人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

    本来还可以挣扎着打上一打的局面,因为他的错误判断让敌人直插腹心一刀致命。

    李续惨败。

    最后逃出战场的时候,他的身边,已经只剩下数百骑。

    李续的全军覆灭,使得兴庆府再无抵抗的力量,当萧定的大旗出现在兴庆府之下的时候,没费什么口舌,留守的官员、城内的士绅,便打开了城门,迎接王师进城。

    “李续还真准备称孤道寡啊!”仰望着眼前精美的雕栏画幢,金壁辉煌的宫室,看着军队从内里搜查出来的皇帝袍服、用具,程圭掩饰不住的露出喜色。

    收拾一个叛军将领的功劳,怎么有收拾这样一个想要当皇帝的家伙的功劳相比呢?这些东西,就是活生生的证据,也让安抚使的功劳,更上一层楼了。

    萧定自然是首功,但这定策之功,毫无疑问,当然是陕西路安抚使马兴了。

    “萧将军,李续还会授首,接下来还当再接再励啊!”转头看着身边的萧定,程圭道:“不管他逃到哪里,安抚使都要看到他的首级。”

    虽然程圭只是朝奉郎,萧定的品级要比他高上不少,但萧定仍然向着对方微微躬身道:“程朝奉放心,接下来,萧某定然亲自率部去追击李续,必然会将其捉拿回不的。”

    “兴灵一失,李续虽然还有瓜州等地,但已与流匪无异了,其在瓜州等地的部下,想来也是会离心离德的,萧将军,安抚使现在肯定是希望越快看到李续的首级便越开心,毕竟眼下河北路的情况不妙,我们这边要是能早些结束战事,也能让朝廷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门心思的对付辽贼!”

    “明白末将便率兵出发!”萧定点头道。

    “真是辛苦将军了,不过为了大局,也只能如此,等将军获胜归来,安抚使必然会亲迎出城,为将军贺!”程圭开心地道。

    “不敢当!”萧定脸露微笑。

    兴庆府作为李续的老巢,是真的很富有,这一点,在广锐军占领了李续的库房之后,便可见一斑。

    足够十万人食用三年的粮食储备,数十间装得满满当当的武库,以及数百万贯铜钱。看到有的铜钱绳子都已经腐乱,所有人都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这家伙起反心,当真是时日已久啊。

    不过现在,这些都便宜了攻进来的宋军。

    萧定是说到做到,第二天,便亲自带着广锐军的骑兵营和辛渐麾下的铁鹞子踏上了追击李续的征程,留下了拓拔扬威和张元来处理兴庆府的后续事宜。

    程圭是故意将萧定快快地支走的。

    因为萧定的麾下进入兴庆府后的表现,让他感到有些害怕了。

    他见到了一支真正的秋毫无犯的军队。

    而在以前,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事情,甚至都没有听说过。

    作为被征服的地方,作为一个准备造反的家伙的老巢,这里的人,天生就带上了三分原罪,而作战之后的军队,差不多都会变成噬血的饿狼,在这个时候,杀伤抢掠是避免不了的,而一般情况之下,带兵的将领也都会故意地放纵一下部下。

    士兵们需要发泄,需要获得收入。

    能放能收,便是一支悍军最基本的特征。

    但萧定的部下,进了兴庆府,居然秋毫无犯。

    这就很可怕了。

    这充分说明了萧定对于军队强大的控制力。

    在进城之前,萧定就轻飘飘的对麾下的将领说了一句,烧杀抢掠危害百姓者,杀无赫!

    当时程圭以为这只不过是一句漂亮的例行公事式的命令。

    但真正进城之后,他发现军队严格执行了萧定的命令。

    他们甚至与禹藏花麻的麾下发生了严重的冲突。

    起原不过就是禹藏花麻的军队在城内杀伤抢掠被他们给碰到了。

    而最后的结果,是拓拔扬威出了面,也不知与禹藏花麻是怎么谈的,这个桀骜不驯的吐蕃人,虽然气愤愤的,却仍然带着他的部下,撤出了兴庆府。

    这让程圭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所以他急急忙忙地将萧定去了出去,让他去追击李续。

    而他,想要再努力一把,看看能不能说服几个萧定麾下的将领投效到安抚使的麾下。

    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身前,两个美丽的娇俏娘子正在替他打理着一双脚丫子。

    这段时间,他也实在是累坏了,不说别的,单是这来回奔波,便是上千里路程,纵然有马代步,一双脚却也是吃了大亏。

    眼下,用热水泡了,两个丫头正用修脚的剪刀替他修理着指甲、老茧,外带着一番按摩,这样的享受,在延安府可是享受不到的。

    马兴是那种比较克己的官员,而在他的影响之下,安抚使下头的官员们,哪怕再有钱,也不敢公然地大肆奢糜。

    作为马兴的头号幕僚,程圭就更不好带头享受了。

    虽然他很有钱。

    眯着眼,脑子里划过的却是一个又一个萧定麾下的将领。

    没有那一个上位者会喜欢自己的麾下有一股强大的势力左右自己的决策,影响自己的判断。而现在的萧定,就已经形成了这样一股强大的势力。

    这一次整个的对李续的战争,说到底,就是因为萧定的突然行动最后使得马兴不得不被动地动员起整个陕西路为他背书。

    现在战事打赢了,失去了兴灵的李续已经不值一提,自然也该秋后算帐了。

    瓦解萧定麾下的势力,该当是第一要务。

    说句心里话,马兴也好,程圭也好,从来都没有想过萧定想要做些什么,他们只是单纯地认为,一员武将,不该有这样的影响力。

    所有的人,不管是陕西路上的宋人,还是横山里的吐蕃人,都应该团结在以马兴为首的陕西路安抚使的周围才是正理。

    你们团结在一个武将的周围,是想干什么呢?

    马兴甚至认为,他这是为了萧定好,将来不管是萧定还是汴梁的萧禹,都还得感谢他才对。

    程圭曾经以为这件事简单无比。

    当一路安抚使发出招唤的时候,下头的不管是谁,那还不得兴奋得和身往上扑吗?安抚使的大腿和一介指挥使的大腿,一个顶尖的文官和一个中高级的武官,谁的吸引力更大,这还用说吗?

    但当他信心百倍地接触到某些人的时候,一盆凉水兜头便泼了下来,把他浇了一个透心凉。这才让他突然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呢!

    如果不能用这些伎俩来解决问题的话,那就只能等回到延安府之后,建议安抚使来硬得了。到时候,可以直接釜底抽薪,将萧定调走,这是最简单的办法,然后再慢慢地化解他手下的这些将官。

    萧定带出来的兵将,着实能打仗,这一次旁观了萧定与李续的交锋,程圭对于这一点,感触颇深,如果将这些兵将分解然后安插到陕西路其他各军当中去,当可让陕西路各部的战斗力飞速上升。

    当然了,这样会得罪萧定,甚至于会得罪京中的萧禹。

    不过只要是升官,想来这样的不快,很快就会消失吧!

    对了,陕西路将来会成为大宋攻辽的重要的一条线,安抚使肯定是舍不得放萧定走的,那在安抚使府之中给他寻一个位置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等到要用的时候,再拿出来就可以了。

    对了,就这样办,这对于双方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办法了。

    禹藏花麻要善待,要着意的拉拢,有了他们,也是可以牵制一下横山党项的。

    安抚使很是喜欢党项人的铁骑,禹藏花麻麾下的吐蕃骑兵,也不差嘛。

    想着这些事情,程圭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人,却是渐渐的睡了过去。两个丫头却是一点儿也不敢怠慢,仍然用力地轻轻地为他拿捏着。作为被捉拿的李续府中的罪人,她们要是能攀上眼前的这位贵人,想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就不会遭罪了。她们可是看到,那些凶悍之极的宋将,在这个瘦骨伶仃的人面前,一个个可是俯首贴耳的。

    禹藏花麻正在与拓拔扬威喝酒,在场的,还有另一个人,张元。

    禹藏花麻长得像一块门板,壮而不胖。

    拓拔扬威属于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家伙,平时穿上文士衣裳便一派儒生气息,但此刻,穿着武士劲装,那股杀伐之气,便油然而生。

    倒是张元,瘦瘦小小的,坐在两人中间,活像是坐在两头老虎中间的一只小绵羊。

    禹藏花麻颇感兴趣的好几次审视着这个宋人了。

    因为他发现,拓拔扬威对于这个人,很是尊重。

    他是知道拓拔扬威的,这个人一向眼高过顶的。

    “恕我冒昧啊,张元张先生,我以前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你!”禹藏花麻冲着张元举起了酒杯,哈哈笑着道。

    既然此人能出现在这里,禹藏花麻就觉得没必要遮遮掩掩,直接了当地问道。

    “张某以前不过一教书匠耳!”张元笑吟吟地道:“闲时替萧将军处理一些文书,有时也参赞一些事务,如此而已。现在嘛,得萧将军,拓拔将军,仁多知州等人看重,就出来做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哈哈哈!”

    肯定不是什么小事情,只不过人家不说,自己当然也就不好追着问了,必竟相交不久,交浅言深的事情,不是在场的人会做的。即便是与拓拔扬威,这么些年没见面了,到底如何,也还要以后边走边看呢!

    禹藏花麻只需要知道,眼前这个人的分量绝对轻不了就可以了。

    “拓拔兄,你大概的意思,我是懂了的。说实话,现在我算是潦倒了,需要抱一条大腿才好过活。按现在的局面,马兴的大腿可要粗得多!”禹藏花麻直接了当地道。

    “没让你不抱他的大腿,说起来,我们都是马兴的下属嘛!”张元笑着道:“不过这抱大腿嘛,有虚抱与实抱之分,禹藏族长,你是虚抱呢,还是实抱呢?”

    禹藏花麻愕然,半晌才道:“如果有可能,谁不想自己当家作主呢?抱人大腿,实际上就是把自己卖了嘛,我现在,当得把自己卖个好价钱才是。”

    “禹藏族长倒是一个爽直人。”张元大笑:“拓拔将军,我倒觉得,横山商贸,可以让禹藏族长入股呢!”

    “什么横山商贸?”禹藏问道。

    拓拔微笑着道:“禹藏,也不瞒你说,如果你真加入了横山商贸,那以后就得服萧定萧指挥使的命令,我们横山商贸,可是以他为主的。”

    “为什么你会弃安抚使不要而愿意奉一指挥使为主呢?”禹藏花麻万分不解。

    “很简单。”拓拔扬威淡淡地道:“萧定把我们当伙伴,马兴把我们当利刃。伙伴可以同甘共苦,利刃却终有会被用卷刃的一天。真到了那一天,我们就会被弃之如敝履。禹藏,你说我会选那个?”

    “萧定有什么底气能与一路安抚使瓣手腕?”禹藏惊疑不定。

    “我们已经瓣了好几次了。”张元微笑着道:“接下来还要瓣,我敢保证,赢得仍然还是我们。”

第一百九十三章:挺住就还有机会

    陕西路安抚使马兴这段时间心情畅快之极。

    数月之前,他听取了萧诚的意见,孤独一掷地制定了这么一个黑虎掏心的军事计划,放任了李度在绥德的肆虐,而由萧定率部越过瀚海,向兴庆府发起了致命一击。

    那一段时间,他遭受到了无以伦比的压力。

    不仅是朝堂之上的非议,还有来自乡野的诘问。

    朝廷上那些御史的弹劾他压根儿就不在乎,反正这些人就是吃这碗饭的,每天不找个人骂骂,那就是他们的失职。

    但从绥德逃出来的那些乡人,每日到安抚使衙门外跪着号淘,请求他这个安抚使出兵收复失地,这就让他压力山大了。

    对于这些人,除了安抚,别无他法。

    从最初的哀求,过渡到了最后的咒骂,马兴咬紧牙关坚持了下来。

    而现在,这一切都有了回报。

    失去了兴灵根基之地的李续,再也不会是国朝的心腹大患了,这一点,只要稍有头脑的人,就能看出来。

    哪怕现在仍然还盘踞在绥德的李度手中还有数万兵马,但已经不足为惧,人心,在李续兵败,兴灵丢失的那一刻,便已经散了。

    现在马兴的手边,便有好几封来自那边的密信。

    不少人已经在为自己找退路,想要投降了。

    这当然是好事。

    虽然马兴内心深处恨不得把这些乱臣贼子都砍个一干二净,但理智却告诉他,答应这些人的降伏,是目前来说最好的办法。

    迅速地结束陕西路的战事,是目前朝廷的共识,在这个共识的基础之上,这些曾经的李续的部将,压根儿就无足轻重。给他们一个官继续当着也好,还是让他们卸甲归田也罢,都是小事一桩。

    朝廷要集中力量对付辽人的入侵。

    那才是国朝的大敌啊!

    “崔昂就是一个废物!”马兴对于河北路安抚使崔昂不屑一顾,说起来,崔昂的地位可比他要高出不少,河北路安抚使一职,也不是陕西路安抚使能比的,但这并不妨碍马兴对于崔昂的鄙薄。

    “荆王在河北路数年辛苦打下的基础,被这个废物一朝尽刻,以后河北路上再也难得安稳了。”马兴敲打着桌子,愤慨地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啊!”

    “崔枢密这一次的确是行差了!”身边的司理参军黄成附和着道:“崔枢密要是有安抚使您一半的本事,河北路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啊?河北路上的家底,那可是公认的国朝最厚实的。”

    马兴抚着胡须,脸上倒是颇有得色,不比不知道,一比才知道谁优谁劣啊!河北路上的失败,可不更加映衬了自己的出色吗?

    “崔昂明明对军事一知半解,却偏要事事插手,这是河北路惨败的根子啊!”马兴道。

    不过他清楚,这个根子,还有汴梁的官家,当初对于归义城的执念,而崔昂也不过是想让官家更加高兴才坚定不移地执行了坚持归义城的战略,从而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导致了一场接着一场的溃败。

    但马兴怎么能指责官家呢?

    当然是要痛骂崔昂了。

    “还是安抚使您大度啊!”黄成凑趣地道:“不管是西北线上的萧定,还在绥德这边的李澹、王俊,安抚使您都是放手让他们去干,从不干涉,对他们提出的要求,也是有求必应,没有您在延安府挽总,给他们撑腰,他们再大的本事,又何能施展得开呢?崔枢密那里就是一个明证啊!手下悍将无数,可还是败得一塌糊涂。”

    “让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情!”马兴不知不觉地引用了某人对他曾经说过的话,道:“我知道自己对打仗这事儿是一知半解,所以不胡乱指挥就好了。我只消告诉这些将军我要打哪里,至于怎么打,那是他们的事,反正打输了,我是要追他们的责的,打赢了,自然就是赏功。赏罚分明,才是我要做的事情。”

    “学士英明!”公厅之中响起了一片称颂之声。

    大家都很开心。

    萧定那里大获全胜,绥德这边,李度一看不妙,开始大踏步的撤军,李澹与王俊两人等待这个机会已久,那里肯放李度轻松离去,两人兵分两路,紧追不舍,一路收复失地。而更要紧的是,在这个过程之中,李度的麾下不停地有人向朝廷递上了降书投降,洪州、龙州、宥州等地不废吹灰之力便被收入到了囊中,眼见着李度就要被逼回横山以北,马上就要山穷水尽了。

    陕西路大胜,马学士说不定就会回汴梁,进两府,而他们这些安抚使府的人,也都能在这场大胜之中分润不少功劳,说不得,也能再往上爬上一两级了。

    他们中的许多人,可是早就碰到了职场天花板,像眼前这样的际遇,那当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一辈子,说不定也就这么一次。

    但就是这么一次,便能改变他们的一生甚至于死后的待遇啊!

    你说说,这怎么能不叫人兴奋呢!

    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悲伤和愤怒。

    李度站在罗兀寨高耸的城头,盯着自远处不停地归来的将士,脸沉似水。

    当初从这里出去的时候,一个个士气高昂,不过数月功夫,便如同霜打的茄子,全都蔫儿了。出去的时候,三路大军共计五万人,而现在,其余两路,已经溃败,只剩下了他这一路。

    什么溃败?他们是见机不妙,另攀高枝儿了!

    每每想到此处,李度便愤怒不已。

    一些养不熟的白眼狼!以为投降可以得到什么好处吗?眼下宋朝那边是焦头乱额,每时间也同精力来收拾你们,只要等他们与辽人达成了协议,恢复了平静,你们这些曾经造过反的家伙,以为当真能平平安安地过一生!

    呸!

    人这一辈子,只要与造反这两个字搭上了边,你就别想善终!

    要么成功了去享受荣花富贵,要么失败了埋骨荒山,抄家灭族。

    一路退到罗兀寨之后,李度终于搞清楚了李续为什么会一败涂地。逃到瓜州肃州一带的李续,终于缓过气儿来,给李度送来了消息。

    禹藏花麻!

    果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李度哀叹了一声。

    要不是自己遣了李昊带了三千铁骑回去,恰好赶上了最后的时刻,李续连逃跑都没有机会。

    银州必须要守住,夏州必须要保住!

    看着归来的兵将,李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有守住这两个地方,才能成为兄长有力的呼应,能让他喘过一口气来。

    “方著!”李度转身看着身边的一名官员,“等到回来的兵马清点完毕之后,依着人头,给予重赏,普通士兵按每人一百贯赏给,每往上一级上浮五十贯,另那些抓来的人也都分配下去,这件事,你来做。”

    “是!”

    “我们需要尽快地稳定人心,振奋军心。”李度低声道:“财帛动人心,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告诉我们的士兵,想要保住已经到手的财富,那就奋勇作战吧!落到宋军手中,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属下明白了。”

    “张云生!”

    “末将在。”

    “我要回夏州去了,罗兀城就交给你了,给你留五千人,三千步兵,两千骑兵!”李度道:“守得住罗兀城,我们便还有生存的机会,还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是,末将不但会守住罗兀城,有机会的话,还会出去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不管是绥德,还是河东,末将都愿意去走一走!”张云生道。

    李度哈哈一笑,冲着张云生竖起了大拇指:“怎么打,你自己作主。但是以守住罗兀城为先,只要此城在我们手中一日,他们的咽喉之中,就会横着一根刺。”

    李度认为还有机会。

    他们的确是败了,但宋朝在河北路上在辽人手里也输了。以辽人的那尿性,输了都还想在宋人身上刮一层油,更何况这一次他们赢了,那必然是更加的得理不饶人,宋朝上上下下,接下来都要把心思用在辽人身上去了,这就会给他们一线生机。

    辽人不会看不到现在自己的利用价值,自己坚持得越久,他们就越能从宋人身上敲诈出更多的东西来。

    大辽,西京道,大同府。

    总督耶律环恼火地拍着桌子:“耶律俊这小子,论起辈份儿来,还得叫我一声叔爷呢,现在居然要支使我来帮他做事吗?凭什么?老子是西京道总督,不是他的下属。好好的,打什么打吗?现在宋人又关了边境,断了榷场,知不知道老子一天就要少赚多少钱?”

    等到这位白发飘飘的老总督发泄得累了,终于坐下来喝茶了,一直微笑着坐在一边的一名汉人官员这才拱手道:“王爷,漆水郡王就没提报酬什么的?一毛不拔就想支使王爷,这不大像漆水郡王的作风吧?”

    耶律环哧的一笑:“这小子,慷他人之慨呢!”

    将信扔给了这名汉人官员,道:“这小子说没有想到李续败得这么快,为了大辽的利益,应当支持李续长期的坚持下去,只不过凭什么要老子去支持?李续已经丢了兴灵,成了丧家犬,支持他要多少银钱知道吗?他耶律俊以为自己是大辽皇帝陛下吗?”

    汉人官员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低头沉思。

    “裴侍郎,你是个什么意思?”耶律环问道。

    裴衍抬起头来,道:“王爷,有一点漆水郡王说得没错,这的确是一桩有利可图的生意。眼下李度手中还颇有实力,而且他盘踞夏州多年,眼下又抢了绥德,手里只怕是富裕得很,只要我们提出要求,李度只怕是任我们予取予求。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借机将势力探过去啊,以前因为这些地盘名义上都是宋朝的,咱们不好名目张胆地动手,眼下就不一样了,河套之地丰膄异常,黑山一带水草肥美,要是能弄到手中,王爷你可就发达了。”

    “事当然是好事,只不过没有这么简单。”耶律环摸着胡须道:“裴侍郎,我是不想跟耶律俊走得太近,你也知道,我没道理掺合他的那些事情。这一次要是应了他,以后可就撇不清了,这家伙,最擅长的事情就是顺竿爬呢!这不是钱不钱,也不是地盘不地盘的事情。咱们大辽那一次皇权交接,不是血流成河!我啊,只想避得远远儿的。”

    裴俊摇头道:“王爷,有些事情,您避也是避不了的。唯有一件事,那就是让自己的实力更强悍,才能在将来的变化之中立于不败之地。更何况漆水郡王这一次立下泼天的功劳肯定是无疑的了,这就让他占了极大的先手。王爷您卖他一个面子,又可以为自己捞取更多的好处,何乐而不为?您要是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万一将来他上位了,记恨起王爷来可就不好了,王爷自是不怕他的,但王爷,您今年快要六十了,而他还不到三十呢!”

    耶律环叹了一口气:“你说得也是,耶律俊这小子的确是最有机会成为大辽下一位皇帝的。为儿孙计,也只能答应他。不过这件事,得好好操作一番,既要满足这家伙,又不要得罪了其他几位。你也知道,咱们大辽不是没有出过热门倒灶,冷门上台的事情。”

    “这个下官明白,您就放心好了!”裴俊微笑道。“咱们也没有必要派太多的军队过去,只要派出去几千精骑也就好了,只要我们西京道的骑兵出现在夏州周边,就足够宋人好好的想一想了。”

    耶律环挥挥手,“你去办吧!”

    看着裴俊躬身行礼退了出去,耶律环又恼火地撮起了牙花子,作为大辽资深的王爷,西京道的总督,他最不愿意的就是掺合进皇权之争中去。但他也知道裴俊说得一点儿也不错,像他这个身份,这个地位,即便是想避,也避不过去。

    耶律俊身为漆水郡王,虽然在继承权上排在第一顺位,但也不是那么安稳的,这也是他要在河北边境之上费尽心思制造事端从而可以立下泼天功劳的原因所在。

    现在看起来,他快要成功了。

    只要他做好了这件事情,其他几位有资格问鼎皇权的人,不免要黯然失色。

    这也是耶律环不得不出手的原因之一。

    大辽皇帝的年龄跟他差不多呢!

第一百九十四章:想伸冤,上京去

    秦敏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

    当他斩断浮桥的绳索的时候,是决意与敌偕亡的,在那样的时刻,能拉上自己的敌人一起死,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在那样湍急的河水之中,他与对手都身披着数十斤重的重甲,掉到河里,生还的几率实在是太低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能活下来。

    仰面朝天地躺在沙地之上,河水从身下缓缓流过,视野之中看到的,是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彩,雀鸟振翅从空中划过,清脆的叫声,让秦敏确认这并不是一个梦。

    他回过神来,一阵阵的疼痛,立时便从身上各处传来,他忍不出呻吟了起来。

    两手撑着湿湿的沙子,秦敏缓缓地坐了起来,这个时候,他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终于想起来了落水之后的一些事情。

    求生是人的本能。

    在他落水之后,身上负着几十斤重甲的他,自然是毫不意外的像块石头一样直坠河底。不解掉重甲,就绝无幸理,这一点,他是很清楚的。

    所以,坠下河的他,屏住气息,拔出了腰间的小刀,努力地支切断身上甲胄的那些束绦,每卸掉一块甲胄,他生存的可能性就会大上一点。

    后来,他就彻底地昏迷了过去。

    现在醒了过来,他看到自己全身上下,除了持刀的右臂之外,身上其它部分的甲胄都已经不翼而飞了。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还有机会睁开眼睛。

    勉强站了起来,仔细地打量着这片地方,这是一个回水湾,这边河滩之上躺着的不止是他,还有十几个人,有他的同伴,也有女真人。

    秦敏握着手里的那柄一直没有松开的短刀,走向了那些生死不知的人。

    没有一个人活着了。

    这些人虽然也在落水的时候,努力地解开自己身上的甲胄,但终究还是没有留下性命。

    秦敏跌跌撞撞的向着河岸走去。

    既然老天爷没让他死,他总得珍惜自己的性命。对于现在所处的位置,当他爬上河岸的时候,就已经心中了然,他可是追随着父亲在这边境之上战斗生活了多年。

    只不过现在,这片地方,只怕已经变成了辽人的占领区了。

    他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身上的伤,也必须要得到及时的处理,否则一旦恶化,那是会要人命的。

    入夜的时候,秦敏出现在了一片树林之中,他熟门熟路的找到了一株合抱粗的大树,没有多少犹豫,就用手里的这柄短刀,用力地向下挖掘起来。

    片刻之后,短刀叮的一声碰到了一件物事,秦敏精神大振,哪怕已经快要精疲力竭了,却仍然鼓起最后的气力,用力的向下挖起来。

    一个箱子被从土里挖了出来。

    打开箱子,里头是一些金疮药,还有一些食物、短弩等物事。

    这是边军斥候们过去埋下的。

    每一队斥候,都会有自己的一些物资埋藏点,因为他们经常会与敌人遭遇,有时候不免会山穷水尽,能提前布置一些这样的物资接济点,说不定在关键时候就能救上自己一命。

    秦敏当然是知道这些地方的。

    也是他运气好,落了水之后,活着爬起来的地方,居然就是过去他们信安军的防军。

    换一个防区,他还真找不到这样的地方。

    军中的金疮药自然是极好的。为自己敷好了外伤,再吃了一些内服的药,秦敏自觉得精神大振,靠在大树之上,一边咀嚼着从箱子里拿出来的硬得如同石头一般的肉干,一边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毫无疑问,当然要想法找到大宋的军队。

    不过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现在他所处的区域,已经被辽人给占领了。就在今天短短的半天时间里,秦敏就碰到了好几股辽军,险些儿便露了形迹。

    大宋的军队,肯定是吃了败仗,但到底输到了什么地步,秦敏并不清楚。

    先养好了伤再说。

    等到行动无碍了,便去雄州。自己出发前,父亲曾说过,要汇聚数军之力,守卫雄州,保住河间府。以这几支边军的战斗力,只要汇聚到了一齐,雄州便不可能短时间内被攻克。

    对于这一点,秦敏是有着相当的信心的。

    他们在边疆多年,与辽人也交手了多年,对于双方的战斗力,都是知根知底的,以雄州的防御再加上过万的宋军精锐,辽人根本就不可能打下来。

    他们可不是镇守归义城的那群笨蛋。

    想到归义城,秦敏就是一阵恼火,五千人守这样一个军城,居然就支撑了一天,当真是一群废物,也难怪当初萧定上京,以十挑百。

    京军,就是一群废物。

    秦敏狠狠地骂了一句。

    十余天后,秦敏出现在了雄州城外,夜色之中,雄州城上的气死风灯大概地勾勒出了他的轮廓,但城上飘扬的却是辽人的旗帜,雄州丢掉了。

    秦敏跌坐在了地上。

    “正将,咱们走吧,这里离敌人太近了!”身边,一个汉子低声道。

    此刻的秦敏,再也不是一个人,身边跟着**条汉子,一看便都是军伍之人,此刻每个人的眼中,也都是充满了失望之色。

    这些天来,秦敏终于是找到了一些被打散的同伴。

    “雄州怎么会丢呢?雄州一丢,河间府只怕也是守不住。”秦敏喃喃地道。

    “正将,我们往河间府去吧,想来统制他们一定会退到河间府去的。”另一人道。

    秦敏点了点头,他想不通,为什么会丢掉雄州?现在的辽人,这么强了吗?可以前,他完全没有体会到这一点啊。

    这几年来,他反而感到辽人倒是一年比一年弱了。

    到处都是辽人的军队,运输队,斥候,秦敏一行人,只能昼伏夜出,而在数天之后,秦敏也终于弄清楚了雄州丢失的原因。

    他找到了一些信安军被打散的士兵,其中还有一名押正,虽然级别很低,但对于大致的军情,还是很清楚的。

    父亲秦宽筹划的四军汇合守卫雄州,扼守要道,护卫河间认的战略,根本就没有得到实施,河北路安抚使崔昂下令各部就地向辽人发起反攻。

    “我们碰到了耶律珍的主力!”那名押正压抑不住自己的悲伤,“足足上万辽军,光是骑兵,就超过了三千人。”

    秦敏默然不语。信安军拢共也就只有二千五百人,而且自己还带走了两个战营一千人,父亲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发起反攻,就算是有雄州的厢军等,兵力也绝不会超过三千人,而且厢军的战斗力较之正规军还是差了不少的。

    而耶律珍,那是一个劲敌。

    “我们大败而回。”押正道:“然后,雄州也守不住了,我们第三营负责断后,统制率主力撤往河间府,后来城破,第三营就打没了,我也不知道后头的事情了!”

    对于秦敏来说,雄州丢失,信安军大败损失惨重,只不过是一场噩梦的开始。

    信安军、广信军、安肃军、保定军四支边军,在这一次的反攻之中,尽数遭遇到了彻底的失败,四军的损失惨重,而此刻的河北路,形式极其危险,耶律珍已经占领了河间府,另一路耶律俊已经占领了真定府,两路大军,便像是一把铁钳子,目标,自然就是河北路的首府,大名府。

    整个河北路,差不多已经丢了大半了。

    但是对于这一切,秦敏已经一点儿都不关心了。

    因为另一个打击,几乎让他失去了理智。

    自己的父亲秦宽,安肃军统制郑裕,竟然被河北路安抚使崔昂下狱,诬陷他们不听军令,擅自行事以致于河北军事大溃败。

    两名赫赫有名让辽人闻风丧胆的边地大将,竟然被河北路安抚使崔昂下令斩首,首级到现在都还挂在大名府的城墙之上。

    广信军、保定军两军统制战死,信安军、安肃军的统制被崔昂斩杀,河北路东线上的四支赫赫有名的边军,就此烟消云散。

    “崔昂胡乱指挥,各部各自为战,终被辽人以优势兵力各个击败,事后崔昂又委过于前线大将,如今更是先下手为强,将秦统制和郑统制给斩首了,竟是连分辩都没有机会!”看着曾经的父亲幕僚周鹤放声大哭地诉说着这一段时间的剧变,秦敏几乎咬碎了牙齿。

    “崔昂如此倒行逆使,朝廷的眼睛瞎了吗?”秦敏怒吼着问道。

    周鹤摇头道:“朝廷最新的命令也到了,河北路安抚使由大名府知府夏诫接任,现在夏诫正集结各路兵力准备守卫大名府,听说河东,京畿东西路的援兵也正在赶来,张超张帅也正日夜兼程赶往大名府。”

    “崔昂呢?是下狱了吗?”秦敏问道。

    周鹤摇了摇头:“崔昂不是河北路安抚使了,但他现在却是与辽人和谈的使者了。朝廷根本就没有想着与辽人全面开战,而是准备和谈了。”

    秦敏的手微微发抖:“这么说来,此人,根本就不会得到追究?”

    “看起来的确不会。”周鹤垂泪道:“崔昂是西府枢密,是学士,郑统制和秦统制只不过是区区两个武将,朝廷就算知道他们冤枉,又怎么会为他们伸冤呢?这样的事情,以前不是没有出现过?朝廷里的那些大官,都是一个鼻孔出气呢!”

    秦敏喘着粗气,重重的一拳击在地上:“不,还是有人能为我们伸张正义的,我们去找他。”

    “少将军说得是谁?”周鹤问道:“崔昂是西府枢密,除非是地位比他还要高的,否则能奈他何?”

    “周先生,你忘了上一任河北路安抚使是谁了吗?”

    “荆王!”周鹤惊呼出声。

    “不错,眼下河北路成了这般模样,荆王能不心痛?这可是他多年的心血!”秦敏红着眼睛道:“崔昂可以颠倒黑白,但他下达的命令,可都是要落档的,这些东西到了荆王的眼中,熟知军事的荆王,自然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问题。我们上京去,去找荆王鸣冤,我就不信,荆王会看着他的老部下遭此不白之冤!”

    “对,找王爷去!”身边,残存的信安军士兵,都是吼叫了起来。

    周鹤点了点头:“想给统制伸冤,只怕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少将军,要不要联系一下安肃军还有广信军保定军的兄弟,人多力量大,我们多找一些人联署,想来能让荆王更加重视!”

    秦敏点头道:“就这样办!我们去汴梁找荆王。如果荆王也不管,我们就自己想办法报仇!崔昂这个卑鄙小人,要是朝廷不能将他名正典刑,那就让我们来办。他肯定在河北呆不下去了,接下来是要回汴梁的,到时候我们就在汴梁之中将他宰了为死去的千千万万的兄弟们复仇。”

    “就这样办。”

    “一定要杀了这狗日的!”

    一片喧嚣声中,秦敏对周鹤道:“先生辛苦一些,一是要联系其他几军残存的兄弟,要可靠的,没什么牵连的,另外,也要劳烦先生给我们想想法子,怎么平安的去汴梁。”

    “好。”周鹤用力的点了点头:“现在各地都在支援河北路,禁军、厢军、民夫青壮,乱成一团,想要弄到一些身份并不困难。到时候,我们分期分批的去汴梁。定武军现在不是在哪里吗?我们跟他们以前也多有来往,到时候亦可以联系他们。他们去汴梁已久,到时候便可以托他们弄一些落脚的地方。”

    “有劳先生了,我要去大名府看一看我爹。”秦敏哽咽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大名府外,数十骑狂奔而来,伴随着吁的一声,奔腾的骑兵停顿了下来,打头一名武将抬起头来,看向城墙之上。

    城墙的两边,一溜儿排开了数十个木笼子,每个笼子里都装了一个脑袋,时日已久,这些头颅显得无比狰狞,无数的蚊虫围绕周围。而悬的最高的两个,正是信安军统制秦宽,安肃军统制郑裕。

    “太尉!”身后一名骑士打马上前叫道。

    张超叹了一口气,他和秦宽、郑裕也有一面之缘,那是两个很朴实的将领,现在却这样死了,端地让人心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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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宋介绍:
萧氏高门,功勋世家,父为高官,兄为良将,妹为才女。却旦夕之间,轰然倒塌,兄妹三人,沦落三方,或造反成匪,或流落异族,或刺配地方。然锥处囊中,其末立现,金埋土中,拭尘光耀。这是一场复仇之旅。这是一场国灭悲歌。这是一场挽救中华文明的救世之行。这是兄妹三人纠缠一生的爱恨情仇。亲情,友情,爱情,家事,国事,天下事。纷繁复杂,犹如乱麻,彼此相交。剪不断,理还乱。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抚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抚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抚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