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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枪号     抚宋txt下载     抚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五章:自己的文字

    背着手,站在山巅,看着山脚之下数条道路之上,一队队的士兵正源源不断地向着主路之上汇集,而在通往外面的道路之上,更多的军队,已经开拔了。

    这已经是最后的一支队伍了。

    最先出发的,是由辛渐统率的铁鹞子,第二批出发的,是现在担任了定边军统制的王俊。定边军被留下来了一千余人,萧定再从广锐军中拨了两个战营与其进行了混编,使得现在的定边军兵力有了两千出头,这一次,也是由他们作为主力进攻盐州城。

    而今天,是萧定率领的最后一批出发的兵马,也是其麾下的核心战力,从天门寨千里迢迢而来的广锐军。

    不过现在这支队伍,已经只剩下一千五百人了。充实定边军去了两个营,而另一部核心人员,又被分别调入到了铁鹞子和步跋子当中充任军官了。

    “萧先行有些担心这次的作战吗?”身边传来了拓拔扬威的声音。

    萧诚摇了摇头:“我倒不担心攻打盐州城的战事,我更担心的是如何在预定的时间内,顺利地走出横山,寒冷的天气,难行的道路,可比定难军要难对付多了。”

    拓拔扬威点了点头:“出山的主路,肯定是在定难军的监视之下,要保证战事的突然性,最大限度地保证我们的优势,那就只能走小路了。虽然这些小路我们都很熟悉,但毕竟小队人马的通行和大量部队的通过还是有着很大区别的。”

    “是啊,只要所有部队能在预定的时间内走出横山,那这场战事,我们便赢了六七成了!”萧诚道。“抵达盐州城的时候,应当正好就是除夕吧?”

    拓拔扬威哈哈一笑:“应当没问题。萧先行您负责准备的后勤方面的事务,这一次倒是让某家大开了眼界啊!”

    “说不上什么特别的。后勤上的充分保障,能够让前线的士兵能更加英勇地作战。”萧诚道:“兄长不许我上阵冲杀,便只能在这上面下下功夫了。”

    “您在这上面做的,可比您上阵冲杀要有价值得多了。”拓拔扬威认真地道:“以前某家以为的后勤准备,无非就是让士兵们能吃饱不挨饿,这样的天气不冻死就算完事了,这一次有幸看到了萧先行为一场战争的后勤所做的准备,当真是学到了很多的东西。萧先行,冒昧问一句,这是萧家的家传之学吗?”

    萧诚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某家冒昧了,萧先行莫怪!”拓拔扬威却是有些误会了,赶紧拱手致歉。

    “是不是萧家家传之学我不清楚,但我却清楚,广锐军施行这一些之后,战斗力一年比一年强!”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两人回头,看到教书先生张元正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

    这里是坛子岭,也是学堂的所在地,而这个地方,也是神堂堡附近视线最好的地方,站在这里,四面情况一览无余。

    “张夫子!”拓拔扬威拱了拱手。

    张元叉手还了一礼,笑道:“副指挥使可能不太清楚,当初广锐军在天门寨的时候,便开始执行《伤病冶疗条例》《卫生条例》等等,张某当初有幸帮着萧指挥使处理一些内务什么的,倒是全程参与了这些事情。这些条例在最开始推行的时候,在军中可是引起了不少的怨言的,不过后来事实证明,这些东西的严利执行,对广锐军战斗力的提升,有着极大地提高。”

    “还要请教!”拓拔扬威恭敬地再次行了一礼,对于有用的东西,他一向不惮于礼下于人的。

    “这些条例执行以后,广锐军里生病的少了,这极大地保证了广锐军一直保持着充足的人手。而且在作战之后,伤兵死亡的数量,大幅度的降低。”张元笑道。“看到了这些效果之后,士兵们自然而然地就开始认真地执行这些条例了。副指挥使,据你所知,伤兵的死亡率有多少?”

    拓拔扬威想了想,道:“真正在战场之上当场死掉的,倒还是少数,更多的反而是受了伤,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陆续死去的人更多一些。”

    张元点了点头:“正是这样。但广锐军的伤兵死亡率,只有一成。”

    “一成?”拓拔扬威张大了嘴巴,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这就是伤病治疗条例展现出来的作用了。”张元看着萧诚道:“二公子,我一直想问,这些东西,你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啊?哪里头很多东西,没上过战场的人,根本就不可能闭门造车地做出来的。”

    萧诚看着张元,又是呵呵一笑:“看书,书中看到的,萧某不过是略加改编而已,都是古人的功劳。”

    “不知道是什么书?二公子能不能跟张某说一声,让张某也把这本书找来好好研究一番?”张元紧追不舍。

    “这个倒是有些忘了。等我回了汴梁,将这本书找出来后再给夫子送过来!”萧诚打了一个哈哈,准备糊弄过去。

    在这些东西之上,拓拔扬威好糊弄,就算他对汉学研究极深,但与数度参加过大宋进士试的张元比起来,当真不是一个量级上的。

    张元就不好骗了。

    好在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要回汴梁去了,以后见面的次数也必然是屈指可数的,先混过去再说。

    “好,那我就翘首以盼了!”张元却不以为甚,似乎不知道萧诚只是随意说说而已。

    身后那一排平房之内,传来了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萧诚道:“夫子,这些娃娃,都调皮得很,不好教吧?当真是辛苦夫子了。”

    这些孩子,都是广锐军子弟,以后的出路,多半也就是子承父业,成为一名军人。读书,只不过是为了不成为睁眼瞎而已,便是他们的父母,也没有指望他们能读出一个什么名堂来。在广锐军中,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土地,银钱,都是靠手里的刀枪拼来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些娃娃们都凶悍得很,打架斗殴,那是家常便饭。

    张元哈哈一笑:“只不过是教他们识得几个字罢了,愿来便来,想去便去,愿学的,张某认真去教而已,谈不上什么辛苦。”

    “今天看起来人很多啊?”萧诚往学堂那边走了几步,窗户紧关着,看不到人数,但读书的声音显示出内里人数不少。

    “冬日里,人数多一些。这段时间,又有不少党项孩子加入了进来。”张元指了指另一边的一排宿舍,“十几个党项娃娃,官话也说不好,要从头教起,倒真是有些费劲。”

    张元所说的这些党项孩子,根本就还不会说大宋官话,而张元又不会横山党项的土语,双方交流,自然是鸡同鸭讲。

    “夫子,这事儿好解决,回头我派两个人过来。”拓拔扬威道:“他们既会说皇宋官话,也会说咱们党项话。”

    “哪敢情好!”张元道:“免得交流不畅,这些娃娃们分成两帮,老打架,我一个看顾不过来,他们就打起来了。”

    “不打不相识,小娃娃嘛,说不定还能打出交情来!”拓拔扬威哈哈一笑,显然是一点儿也不在乎。

    萧诚目光闪动,看着拓拔扬威,突然道:“副指挥使,说起党项话来,我倒想多问一句,党项话可有文字了?”

    拓拔扬威先是一愕,然后摇了摇头:“代代相传,大家都能说,但却是没有文字传承的。”

    “如此,岂不是很多党项的好东西,因为没有文字传承,就此绝传消失了?”萧诚一摊手道。

    “正是如此!”拓拔扬威叹了一口气道。

    “副指挥使才具上佳,就没有想过,让党项话,也有可以传承后人的文字吗?”萧诚认真地道。

    拓拔扬威有些愕然地看着萧诚:“萧先行,某家虽然不敢妄自菲薄,但这样的事情,只怕也是做不来的。”

    说句实话,拓拔扬威实在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事情,像他这样的党项贵族,自小不但会说宋话,也会说辽语,至于党项话有没有文字,于他们这样的人而言,其实并不太重要。

    “副指挥使自谦了。在我看来,横山之内甚至于甘宁、青塘等地,党项族人只怕不下百万,其中有才具者也不知凡凡,如果副指挥使振臂一呼,这样能名垂青史的事情,只怕应者如云,张夫子,这样的事情,我想您一定也想参与进来吧?便是我,也想在这段时间里,为这件事情尽一些力呢!”萧诚微笑着道。

    张元目光闪动,大有深意地看了萧诚半晌,才笑着道:“要是副指挥使想做这件事的话,张某倒是愿意翼附。”

    拓拔扬威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滋事体大,某家需要好好想一想,也想找人商量一番。”

    “这个自然!”萧诚连连点头。

    拓拔扬威今日本来是陪萧诚来看看这里学堂的,万万没有想到萧诚竟突然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出来,一下子让他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创立属于党项人自己的文字,这样的事情,自己当真做得了吗?

    学识本来就很渊博的拓拔扬威,反而分外的不自信。

    无知者才无畏,像他这样的人,反而更知道这件事情的难度。

第一百三十六章:等待

    伸了一个懒腰,萧诚从书案之后站了起来,走到窗户边推开了窗子,凛冽的寒风带着雪花立即便灌进了屋里。

    伸手接住一片雪花,一向沉稳的萧诚,脸上也是露出了忧虑的神色。

    从昨天开始,天气变得更加地恶劣起来了,本来还只是一阵一阵地下着雪籽,但从昨天晚上,鹅毛般的大雪,便飘落了下来,一夜功夫,地上的积雪便又多了尺余厚。

    这对于正在横山之中行军的部队,会造成大麻烦的。

    即便是有着熟悉道路的党项人为先锋,走出横山也需要整整五天的功夫。然后对盐州城展开攻击并且拿下它,也只有五天的功夫。

    因为五天拿不下来,李续的援军,基本上也要抵达了,到时候萧定如果还没有拿下盐州城的话,就将不得不撤退,否则就将面临着前有坚城,后有堵截的窘境,失败就不可避免了。

    而一旦拿下盐州城,李续的援军就将不得不后退,否则他们就将在冰天雪地之中面临着被歼灭的命运。

    “二哥,你是在担心大哥他们吗?”萧旖搁下手里的笔,将小手放在嘴边不停地哈着气,走到了萧诚的身边。

    萧诚点了点头:“这天气,委实是出乎了我们的预料之外。”

    指了指外头一些在雪中艰难跋涉的人,他接着道:“只怕大哥在横山之中的行军速度会大受影响,五天走出横山按时间发起攻击,只怕是做不到了。”

    萧旖瞪大了眼睛:“可是大哥他们只带了十天的军粮。要是在横山之中一耽搁,粮食便会告急的,而且耽搁的时间越久,李续做出反应的时间便越充裕。”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看到小妹脸上出现了惶急的神色,萧诚不得不出言安慰:“大哥是老行伍了,处理这些事情的经验,不知比我们两人强了多少倍,我们倒也不必在这里杞人忧天了。指不定这场大雪还让大哥更加高兴了,因为对手会更加地料想不到进攻会在这样的时候开始。”

    “这倒是!”萧旖想了想,点头称是。“可是二哥,你的有些布置,我有一点想不明白呢!”“哪里想不明白了?”萧诚关上了窗户,拉着妹妹走到了火盆边,坐了下来,问道。

    “二哥你怎么还让陈乔他们在沿途设置一些站点,准备粮食,药品呢?”萧旖问道:“大哥早就已经走过了,哪里还需要这些?”

    萧诚呵呵一笑:“这是为万一失败而准备的。”

    “啊?”萧旖大为惊愕。

    “未虑胜先虑败嘛!”萧诚道:“万一,我是说万一啊,这一仗我们要是输了,是不是得往回逃。往回逃的时候,总得要吃的吧?伤兵总得要治疗吧,可这个时候,败兵之中还会有这些东西吗?如果被迫抛弃伤兵或者伤兵大量地因为得不到救治而死亡的话,对于士气,那可是更可怕的打击。所以宁可备着不用,也得要备着。”

    萧旖眨巴着眼睛道:“我明白了,如果打赢了,大哥还是要坚守盐州的,这些东西,到时候往前送,所需要的时间也就更短了。”

    “举一反三,小丫头当真可教也!”萧诚哈哈大笑,伸手刮了一下对方精致坚挺的小鼻子,“大哥打赢了,这些东西便能在第一时间运送到军前,不仅是让我们的士兵,也能让敌人看到我们的强大,这对于接下来有可能的战事,自然也是有帮助的。”

    “什么小丫头?我都十三了!”萧旖有些恼火。

    “嗯,十三岁的小丫头!”萧诚连连点头:“不过好像还差了两个月吧!”

    “懒得跟你说了!”萧旖蹦了起来,走到一张小案之后,重新提起笔来:“二哥,晚上你也去家里吃顿饭吧,大嫂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的。”

    “以前在汴梁,隔得远,对于大哥出征作战没有什么概念,这一回却是近在眼前,担心也是正常的,行吧,晚上我和你一起过去。”

    咣当一声,门被推开,罗纲夹带着一阵子风雪走了进来。

    “榨场那边出了什么事了?”看到罗纲脸色不善,萧诚问道。

    罗纲摇了摇头,走到火盆边上,一屁股坐了下来,身上的雪簌簌地落了一地,旋即在温暖的屋里化为了流水,浸湿了一大片地面,又化为白气袅袅升起。

    “党项人也奸滑得很,知道我们要打仗了,皮毛,牛筋,牛角,药材的价格一天一个价地往上涨呢!”罗纲道:“他们涨,我们自然也要涨,大家谁也别想占谁的便宜,等到大哥那边打赢了,消息一传回来,我倒要看看,到时候谁先认输?”

    萧诚哈哈一笑:“现在都是一家人,适可而止,不要伤了和气。”

    “是他们先挑起来的。”罗纲恼火地道。

    萧诚瞥了他一眼,有些惊讶地道:“你似乎不是在为这件事情生气吧,这本来就是在预料这中的,出了什么事,让你有些失了方寸了?”

    罗纲瞥了一眼萧旖,又低下头,道:“家里来信了。”

    听了这话,萧诚恍然,萧旖却是猛地抬起头来,将手里的笔往案上一掷,“三哥哥你想说什么?”

    罗纲转头看了一眼柳眉倒竖的萧旖,赶紧道:“没啥,我没想说啥,不不不,我是想说,我要杀了耶律俊这个狗日的。”

    萧旖瞪了罗纲片刻,脸色却是柔和下来,让罗纲这样的人,嘴里吐出如此脏话来,也真是逼急了他了。

    不用多费心思,萧旖就能猜到罗纲收到的家信之中说了一些什么,其实不光是她,萧诚自然也能猜到。

    罗颂不会多事,但罗大娘子可就不一定了。而这封家信,九成以上,出自罗大娘子之手。

    “耶律俊是漆水郡王,雨亭,你知道这个封号代表着什么吗?代表着耶律俊在辽国的皇位继承权上排名第一,你杀他?凭什么杀他?你连见到他的机会都没有吧?”萧诚嘿嘿一笑。

    罗纲瞪着萧诚,恨恨地道:“崇文,你也不用激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即便是他耶律俊当了辽国皇帝又如何?宋辽决胜,根子还是在庙堂之上,我罗某人会头悬梁,锥刺骨,拼了命也得考上进士,进入朝堂,到时候有你,有我,还有大哥,到时候咱们合力,将现在那些不干事的老家伙们赶出去,让我们来掌事。到时候收复幽燕,击败辽人,将那耶律俊生擒活捉又有何难处?”

    萧诚一摊手:“那你得先考上进士再说。”

    “我一定会考上的。”听着萧诚的语气似乎不信,罗纲勃然大怒,霍然站了起来,丢下一句话,转头便冲了出去。

    “二哥!”萧旖不满地瞪着萧诚。

    “还没嫁过去呢,胳膊肘就往外拐吗?”萧诚笑道。

    “你说什么呀?”萧旖又羞又恼。

    “好了好了。”萧诚道:“罗雨亭属于那种蛤蟆性子,你不戳他,他就懒得动,这一次要是戳痛了他反倒是好事。你可知道,耶律俊那一种虎女配犬子已经汴梁城中广为流传了吗?雨亭但凡还要点脸,就必然要奋起证明自己。”

    “这些日子,他都瘦了不少。”萧旖有些心痛。

    “能不瘦吗?”萧诚道:“白天里要忙公务,晚上却又挑灯夜读,一天就睡那么两个时辰,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

    “二哥,你劝劝他吧!”萧旖担心地道:“他以前拉下的功课太多,想要考上进士,又岂是短时间内能达到的,距离下一科还有四年呢!”

    “我劝不如你劝!”萧诚笑道:“你说一句,顶别人十句百句呢!”

    萧旖涨红了脸:“现在本来就传得不堪,我怎么好单独与他接触?”

    萧诚虎起了脸,道:“这里是神堂堡,可不是汴梁,谁敢难嚼舌头根儿,我就拔了他的舌头。放心,这里是咱们萧家的天下。”

    萧旖楞神了片刻,站了起来:“那我去跟他说会儿话。”

    萧诚摆了摆手,看着萧旖提着裙摆,匆匆地离开了屋子。

    着了房门,萧诚也没有心思再去处理那些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务,而是重新拿起了这段时间的朝廷邸报,一张张地细细地翻阅起来。

    他总觉得,在这些东西里面,隐藏着一些自己忽略了的但却非常重要的东西。

    咣当一声,门又被撞开了,萧诚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儿热乎气儿又跑得无影无踪了,但看到出现在门口的人,他却是呼地一下站了起来,“许慎,出了什么事了?”

    许慎,四海商贸的负责人,但同时,他又是萧家,也是现在广锐军的情报负责人。

    “二郎,好消息!前面传来了好消息!”看到萧诚的神色,许慎很是贴心地先让萧诚吃了一个定心丸。

    “说!”萧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昨天,大郎率领的主力已经踏出了横山,比预期提前了整整一天!”许慎喜气洋洋地道。“攻击,已经展开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盐州

    四十出头的左丘明与李续同岁,也是李续最为信任的将领和心腹手下,已经镇守盐州多年了。

    盐州,作为出横山之后的第一战略要地,同是盐州拥有的二十余个天然盐湖,又是定难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银库,其重要性自然是不言而喻。

    盐,看起来极为便宜,但因为它是日常生活之中不可或缺的东西,是每个人每天都要用到的东西,其巨大的销量,便意味着巨大的利润。而它也一直与铁同时被列为国家的战略物资,是朝廷要牢牢控制在手里的特殊商品。

    李续,就是因为有这数十个天然盐湖,从而开始了一步一步的壮大起来。

    盐州出产的盐,成为了李续往外探出触角的最有利的武器。

    他的触角伸到了秦风路,伸到了青塘,他的商队,甚至远远地抵达了西域等地,而其中最重要的两样商品,便是盐和茶。

    在这些贸易之中,李续不但赚到了海量的钱财,同时也开始深深地渗透这些地方的各类势力,而这些地方无数的各类各样的部族,也渐渐地视李续为头领,多年来,这些部族或被迫,或自愿地归附了定难军,使得李续的势力一天比一天大,实力,一天比一天雄厚。

    以甘州、定州等地为自己的核心统治区域,而他的影响力,则如同八爪鱼一般,向着四面八方探了出去。

    而在做这些的同时,李续想方设法地蒙骗着朝廷。无数的钱财被一车一车地运往汴梁,送到了一些关键官员们的府中,也送到了很多有着话语权的清流士人,文人墨客的家中。

    然后,在朝廷的主流意见之中,李续在甘宁之地的一系列举动,便成了替朝廷扬威,显现皇宋胸怀的行动。

    在民间,一篇篇赞扬李续的文章、诗歌连接出现,在士人的聚会之上,充斥着李续是大宋边陲中流邸柱的讴歌之声。

    当这些人在流水一般地花销着李续送来的贿赂的时候,当他们兴致勃勃地把玩着那些精致的首饰、璀璨的宝石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李续正在不停地招兵买马,打造兵器,不停地将一个又一个的部落迁移到了甘宁地区,在那里,一个个的村庄出现了,一片片的农田被开垦了出来。

    有了肥沃的河套地区,有了多年以来不停迁移过来的人口,李续便有了独霸一方的基础。而等到大宋朝廷发现这一切的时候,李续已经势大不可制了。而这个时候,李续也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朝廷多次招其返京述职,他都托病推辞,最开始还派自己的儿子上京去应付一下差事,接着便只派部下去虚应一下,再最后,干脆便懒得理会朝廷这之类的旨意了。

    而让朝廷最为尴尬的是,定难军每年的军饷,物资,你还得一分不差地给拨付下去。

    用朝廷中某些人的说法便是,不能在这么一点小钱之上,激怒李续,给李续造反的借口。

    而为了维持这样的一个局面,朝廷不停地给李续加官晋爵,现在,李续差不多已经升无可升了,以他现在的职位,真要回到京城的话,陈规立马就得让出知枢密院事的位子来。

    当然,李续敢回京城的话,等待他的,必然是枷锁和槛车。

    朝廷当然想剿灭李续。

    李续也想尽早地独立建国,完成自己的终极梦想。

    而左右这一切的,除了宋辽之间的大势之外,更重要的便是横山党项的态度。

    横山小部落是无所谓的,谁钱给的多,粮食给的多,便跟着谁干。

    有奶便是娘,是他们这些小部落的生存之道。

    真正左右横山局势的,是像拓拔部、嵬名部、仁多部这样的大部落。

    能让自己的部落发展到如此规模的人,自然都不是傻瓜。如果为本部族谋取更大的利益才会是他们考虑的问题,至于是效忠李续还是效忠朝廷,同样也不是问题。

    正是在这样的理念的指导之下,在最初李续还相对弱小的时候,拓拔扬威、仁多忠这些人,毫不犹豫地把屁股歪到了李续一边。

    他们的态度,使得朝廷想要尽早剿灭李续的意愿化成了泡影。几次试探性的以剿匪为名义的进攻横山的战斗,全都损兵折将惨败而归之后,大宋朝廷终于意识到,想要收拾李续,必须要消灭或者拉拢横山党项。

    大宋朝廷意识到的,李续当然也明白,而横山党项人自然也能意识到。

    这些年来,横山党项人的屁股便歪来歪去,以此来从双方哪里拿到更多的好处。

    他们压根儿就不想双方决出一个胜负。

    真要弄出一个胜负来了,他们头上的主子就又只剩一个了,那日子可就不好过了。最早的时候,大宋一个区区的不入流的小官便能对他们一个堂堂的族长呼来喝去的这种羞辱,他们可不想再过。

    但这样墙头草的生活,终是有一个结束的时候。

    宋辽之间大局的变化,大宋朝廷终于完全下定了决心要解决西北问题的时候,横山党项人也必须要做出自己最后的选择。

    在这个选择之中,嵬名部选择了李续,而拓拔、仁多等部则选择了大宋。

    站错了队的嵬名部被萧诚连根儿拔起,亡族灭种,而嵬名族的灭亡,也代表着横山党项的最终态度,盐州,成为了李续与朝廷战斗的第一线。

    “世叔,我们与朝廷一战,已经不可避免了。”年轻的李昊坐在左丘明的对面,一边呷着温热的酒,一边对左丘明道。

    他是代表他的老子李续,前来盐城慰问盐州驻军的,一路之上因为风雪骤至,道路泥泞,竟然迟到了好几天,赶到盐州城的时候,竟然已经是除夕了。

    军队是立身之本,这一点,李续是很清楚的,所以定难军士卒的待遇是极好的,与大宋其它的军队比起来,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便是驻扎在汴梁的上四军,对于定难军的待遇,只怕也是要眼红的,而十数年数一日这样的厚养军队,便也养成了定难军对李续的绝对忠诚。

    这一次,李昊带着上千人,运来了大量的酒肉,崭新的被服,以及明晃晃的铜钱来犒赏盐州驻军。

    盐州左丘明坐拥下蛋的金鸡,自然是很富有的,这些东西,盐州其实并不缺,但从甘州那边千里迢迢地运过来,所代表的意义自然也是不同的。

    这代表着李继对这支军队的重视,对于这一点,左丘明当然也是明白的。正因为明白,所以对于这种劳民伤财的行为,他选择闭口不言。

    有些时候在一般人看来的劳民伤财,对于上位者来说,却有着另外的不同寻常的意义。

    所处的位置不同,你看待同一件事情的出发点和角度自然也不同,对其所产生的后果,自然也有着不同的期待。

    “肯定是要打的,而且这个时间不会太久了!”对于李昊的判断,左丘明点头赞同:“嵬名部被灭之后,我们在横山之中便成了瞎子聋子,拓拔、仁多等部全都投了过去,其它一些小部族自然也都是要跟风的。”

    “这些年来在横山之中花的钱,当真是喂了狗了!”李昊恨恨地道:“一群喂不熟的白眼儿狼!”

    对一李昊的激奋之言,左丘明却只是笑了笑:“大郎也不必如此愤怒,我们本来也没有指望他们成为能跟我们推心置腹之人。只可惜了嵬名部,我们小瞧了那个萧诚,否则不至于像今日如此被动的。”

    “二叔这件事,当真是做得让人无话可说。”李昊有些泄气地道。

    他说的二叔,是李续的兄弟李度。

    “大郎,明年开春之后,盐州城一定要增兵,据我探得的消息,萧定抵达横山之后,便开始组建蕃兵了,你也清楚,朝廷一旦开始征召蕃兵,便意味着战争迫在眉睫。”

    “世叔放心,明年天春之后,父亲便能腾出手来了,到时候盐州驻军,不会低于一万人。”李昊道:“现在不是为了压服青塘那边的那些蛮子而将主力抽调过去了吗?现在青塘那边的禹藏部已经向父亲表示了臣服,双方结成了同盟。”

    “禹藏部吗?”左丘明大喜道:“如此说来,以禹藏在青塘的实力与威望,我们能在那里募集更多的兵马了。”

    李昊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世叔,这些人的凶顽,您可也是见识过的,到时候弄过来,让宋人也见识一下这些人的战斗力如何?哈哈哈!”

    “如此,我们在兵力之上,倒是丰裕了,不过这些人也是一柄双刃剑,一旦喂不饱他们,极易生乱子。”左丘明道。“辽人那边,到底是怎么说的?”

    李昊脸上生出一丝诲暗之色,“二叔回来了,辽人皇帝毫无诚意,不愿出兵不说,还想谋夺我们的黑山一带。回来的时候二叔又去找了南京道的总督耶律俊,倒是得到了一些兵器盔甲的支援,不过我们差这些东西吗?”

    “辽人不肯动手吗?这对我们双方都是有利的事情。”左丘明叹道。

    “耶律俊说,让我们支持个一年左右的时候,他或许或帮我们一把!”李昊道:“父亲说,耶律俊一定在谋划什么。”

    “一年左右?”左丘明的眼中交过了一丝光芒。

第一百三十八章:惊觉

    李昊被急骤的敲门声惊醒了。

    这一路过来天寒地冻,又带着千把人押运着那么多的物资,什么事都需要操心,他委实是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今天到了目的地,又是他绝对能放得下心的地方,美美地喝了一顿酒之后,连左丘明送给他暖床的两个丫头都赶了出去,径直倒下就呼呼大睡起来。

    “静安,静安!”外面传来的声音,竟然是左丘明的声音,李昊顿时睡意全去,一跃而去,如果不是出了什么紧急的事情,左丘明怎么会亲自来叫自己起床。

    跳下床来,随手抓起衣服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奔赤脚奔向门边,打开房门,他赫然看到左丘明竟然是全身甲胃地站在外头。

    “叔,出什么事了?”看着左丘明的模样,李昊顿时浑身都冒出汗来。

    “萧定来了!”左丘明言简意赅。

    “怎么可能?”李昊瞪大了眼睛,“这样的天气,他怎么可能越过横山,悄无声息地便出现在盐州城下?”

    左丘明摇了摇头,“他还没有到盐州城下,但我敢断定,他已经出了横山,马上就要来了。”

    李昊顿时松了一口气,“叔,屋里说!”

    “自从确定横山整体投向朝廷之后,我便在横山通向我盐州的要道之上设置了哨卡,一路延伸。在断定萧定必然会很快进攻盐州之后,我便组织了斥候队伍,开始沿途巡逻,同时也是联结各地驻军,一有意外,便可以迅速地传递消息。”左丘明道。

    “他们传回来了消息?”李昊摇头道。

    左丘明摇了摇头:“所有消息,完全断绝。”

    “是不是因为天气的原因?”

    “不可能!”左丘明道:“这样的巡逻队一共用十余支,出发的时间都是算好了的,每天,都会有一支巡逻队返回盐州城,但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巡逻队回来了。巡逻队的士兵都是精锐,再恶劣的天气,也不可能让他们一个也不能回来,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们遇上了敌人,永远也不能回来了。”

    “叔的判断是?”

    “我已经派了人出去确定了。”左丘明声音有些低沉:“萧定的人现在必然是去攻击花马池、惠安堡等地的驻军去了,这些地方,每一处都只有三四百人不等,在萧定的攻击之下,必然难以幸存。”

    “不马上组织救援吗?”李昊低声道。

    左丘明摇了摇头:“不明敌情,甚至连敌人有多少都不知道,怎么能擅自出城?一旦遭到了敌人的埋伏,岂不因小失大!几个月前辽人是怎么丢了归义城的,静安你应当知道了吧?”

    李昊点了点头,辽军大将乌鲁本就是因为军铺被宋军袭击,恼羞成怒率部出城报复,从而掉进了宋军将领陶大勇的包围圈中,大败亏输,仅以身免。

    “如果萧定真出动了大军,那这些地方的驻军怎么办?”李昊问道。

    左丘明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他们足够机灵,一发现敌踪,立即放弃这些地方而全力向盐州城方向撤退,应当还是能跑回来一些的。稍有迟疑,只怕就回不来了。”

    “萧定手上兵马并不多,再说了,这是我们的地方,对于地形,他并不熟悉!”李昊道。

    “静安,你忘了党项人了!”左丘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一次横山党项来了多少人,但可以肯定地是,萧定对于我们盐州的了解,现在必然不会比我们少!”

    “如果放弃了外头这两千兵马,盐州城的兵力可就不足了!”李昊有些着急,“如果来的不仅仅是萧定,还有陕西路的人马呢?”

    左丘明道:“不可能有陕西路的其它人马。要知道,这些年来,大帅在陕西路还是下了不少功夫的,安插了不少探子,如果陕西路大举动员调动兵马,我们不可能不知道,现在不声不响地便来了,只有可能是萧定这一路人马。”

    “我们在陕西安抚使府中也是有人的,这一次怎么也没有示警?”说到这里,李昊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

    “也有可能是萧定根本就同有向安抚使府报送这一次的军事行动!”左丘明道。

    “他怎以敢如此大胆,不怕马兴剥了他的皮?”

    “换个别的将领还真不敢如此,但是萧定,就不一样了,这个人的后台硬得很,而且是大宋皇帝亲自简拔,亲自派到这边来的,他敢先斩后奏并不是什么稀奇!”左丘明道:“静安,你现在马上离开盐州城。”

    “大敌当前,我怎么能弃城而去,望风而遁,世叔这是在羞辱我吗?”李昊大怒。“正好见识一下大名鼎鼎的萧定是何许人也?”

    “静安,你是想逞匹夫之勇吗?”左丘明冷冷地道:“虽然不明敌情,但萧定既然敢来,在兵马人数之上肯定是有信心足以吃掉我们盐州城的,我猜,广锐军,定难军必然是全员出动,再加上党项蕃兵,只怕上万人是有的。而我盐州城现在只有不到三千人了,我需要援军。”

    听着左丘明的分析,李昊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天寒地冻,萧定既然追求了速度和突然性,那他所带的后勤辎重必然不多,是存了速战速决的心思。”左丘明接着道:“只要我能在盐州城把他拖住,那么便有了全歼此人的机会。而这,需要周边的军队迅速赶过来。但是没有大帅的命令,周边一百里之内的驻军,谁敢随意动弹离开驻地?所以,只有你去,才能在数天之内,调来援军。”

    “我明白了!”李昊恍然大悟。“世叔,我这便出发,五天之内,我必率援军抵达。这一次跟随我押运辎重而来的那千把人我也留给世叔,虽然他们战斗力有限,但总也是身强力壮。”

    左丘明点了点头:“去吧,向大帅告急的信,我已经送出去了。只要你能在五天之内赶回来,我们就算不能把萧定留在盐州城下,也能让他损兵折将,狼狈而逃,短时间内再无能力进攻我们,更重要的是,连萧定也败了,陕西路上其他宋将,只怕更加惧怕我们了,哈哈哈……”

    城门打开了一条缝,李昊带着数十名护卫从盐州城风一般地卷了出去,与此同时,盐州城中亦响起了示警的铜钟之声。

    左丘明猜测得并没有错,此时此刻,率先踏出横山的辛渐率领的两千铁鹞子,分成数部,突然袭击了花马池、惠民堡、高沙窝、王乐井这四个最主要的定难军驻扎点。

    正如同左丘明没有想到萧定会在这个时候、这样的天气状况之下出兵一样,这些地方的驻军,更是没有这个准备。恰逢出夕之夜,这些人正热热闹闹的准备过年呢!

    当铁鹞子冲进来的时候,这些地方,连最基本的一些岗哨之类的警戒都没有。铁鹞子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彻底攻陷了这些地方,能够逃出去的定难军屈指可数。

    当萧定率领的主力,出现在花马池的时候,外围的扫荡战,已经全都结束了。

    “指挥使!”辛渐喜气洋洋地出现在萧定的面前,拱手道:“我们大获全胜,共俘虏了定难军一千二百余人,而我军只不过损失了八十余人,其中倒有五十出头是因为马失前蹄而跌伤的。现在这些俘虏都被押到了这里,怎么处置他们?”

    “攻城的时候,用得着!”萧定骑在马上,冷冷地注视着前方大片空地之上被一串串绑缚着的俘虏。

    慈不掌兵,能让自己部下少伤亡一些的时候,萧定是毫不在意这些人的。

    “指挥使,盐州城城高三丈,防守完善,左丘明亦是李逆麾下极为有经验的将领,这些人手还是少了一些!”萧定身边,闪出一人拱手道。“我们需要在短时间内攻下盐州城,便需要大量的人手。”

    “吉华,你是说?”萧定的目光落在了这个人的身上。

    “指挥使,这里有大量的盐工,有着现成的草袋子等各样物资,岂有不利用起来的道理?”郑吉华道。

    “那些盐工都是普通百姓。”辛渐惊愕地道,但也只说了一句,看到萧定并没有说什么,他立即也住了嘴。

    “这件事情,你去办吧!”萧定对郑吉华道。

    “是!”郑吉华旋即转身离去。

    “辛渐,这是没法子的事情!”萧定翻身下马,看向辛渐,道:“我们的斥候,已经截杀了数拨盐州城的斥候,从审讯的口供来看,左丘明的确是一个难缠的对手,想必现在,他已经知道我们来了。我们必须在三五天之内攻下盐州城,否则敌人援军一至,我们就进退两难,到时候只怕就是一场惨败,这个时候,不是怜惜这些人的时候,不死他们,就得死我们的人!”

    “明白!”辛渐点了点头,心里头虽然还是有些不舒服,但萧定的解释,合情合理。从汴梁来的他,还没有正儿八经地经历过一场战争,先前与嵬名部的几场争斗,与眼前的战争规模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

    他知道,自己还需要一点一点地来适应战场之上的残酷。

    而现在,还仅仅只是开始。

第一百三十九章:试探

    左丘明已经够警觉,反应也已经够快了,但他仍然错误地估计了广锐军前进的速度。

    从来没有与广锐军打过交道的左丘明将广锐军与自家的精锐相提并论,在他看来,已经是很看得起萧定了。在这样的天气条件和道路条件之下,萧安要出现在盐州城下,至少也要两到三天的时间。

    而去调集援军的李昊,在抛开了那些繁琐的调兵程序之后,最多五天就能抵达盐州城,也就是说,留给萧定攻打盐州城的时间,最多有一天。

    在左丘明看来,像萧定这样有经验的将领,必然会给自己留下充裕的撤退时间,确保在事有不偕之时能够安然离去。

    毕竟没有到不顾一切抛下所有来一场生死决斗的时刻。

    但仅仅就是一天的时间,广锐军就抵达了盐州城下。

    站在城楼之上,看着远处飘扬的广锐军旗帜,左丘明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来的不是对方的先锋,而是主力。

    那些飘扬的旗帜,已经说明了一切。

    广锐军的行军速度,为何如此之快?左丘明实是在想不明白。

    但一个很明显的事实是,萧定用来攻打盐州城的时间,将从一天,扩展到了三天左右。这带给盐州城的压力,可就倍增了。

    驻扎在城内的军队,仅仅只有两千步卒,外加一千骑兵,听起来不少,摊到每一段城墙之上,人数就少得可怜了。

    “城内可征召的青壮清点出来了没有?”他转头,看向身边的一名文官打扮的人。

    “回将军,清点出来了,十四到六十岁的男子,共有一万出头。”文官拱手道。

    左丘明满意地点了点头:“从中先选取三千最精壮的,发给刀枪,准备上城墙协助守城。嗯,其中如果有精通射艺的,要单独挑选出来。剩下的,也不能散了,随时准备听用。”

    “是!”文官连声答应,转身匆匆地下了城墙。

    “将军,末将出去冲一阵,看看对方的成色!”另一侧,一名约摸三十的年轻将领扶着佩刀,盯着远处那面飘扬的萧字大旗道。

    广锐军就在对手的眼皮子底下,大模大样地在扎营。一般来说,这样的时刻,他们应当派出骑兵逼近城池警戒或者威胁,同时还要以步卒列阵来保防修建营盘的士兵。

    但广锐军什么也没有做,就这样光溜溜地将他们修建营盘的士卒完全暴露在盐州城诸人的眼皮子底下。

    他们必须在天黑之前扎下营盘,否则到了夜间,气温继续下降,冻都要冻死他们了。

    如果骑兵出城,在这个距离之上,提起速度,几个呼吸之间便能冲到跟前对其大肆屠戮了。

    萧定这么蠢吗?

    当然不可能。

    人的名,树的影儿,能在与辽人的争斗之中夺得偌大名声的将领,怎么可能犯这样的错误?

    那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他们在挑衅。

    而底气,就在营盘左侧聚集的黑压压的一群骑兵的身上。

    这样的战争语言,双方都懂。

    而对盐州城内的定难军士兵而言,这就是**裸的蔑视。

    与大宋朝其它地方的军队不同,定难军可一直没有停下过战争的步伐,他们的战斗力,绝对地在现在的大宋朝军队之中能排到前几位,陕西路上的那些大宋驻军,在定难军上下的眼中,就跟一群羊羔一般没什么区别。

    也正是因为觑见了大宋朝眼下军队的实力,李续才有了造反的底气和决心。

    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自然是骄傲和有血性的。

    就像广锐军那样。

    如果丢失了这样的骄傲和血性,又何谈什么战斗力呢?

    左丘明转头,看了一眼左右的将领,虽然天气很冷,但大家的脸色却都涨得通红,即便是那些普通的士卒,也多是脸有不愤之色。

    不打一下,只怕对于城中将士的士气,反而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鹏举,带五百骑兵,自西城出击。”左丘明沉吟了片刻,对刚刚挑头站出来的将领,也是他麾下战力最为强悍的郭鹏道:“如果对手的确实力强劲,就不必恋战,绕到东城之后进城!”

    “明白!”郭鹏一拱手道:“末将知道轻重,城中兵力不足,末将决不会为了贪功而失陷太多的手足的。”

    辛渐无聊地拿着长枪戳在面前的一个雪堆,把雪堆给戳得千疮百孔。指挥使摆出这个阵仗,就是想诱使城内的敌人出来干上一架。

    拿下了花马池、惠民堡、王乐井等地,俘虏了大量的对方士兵,已是彻底地弄清楚了盐州城中对手的实力,兵力不足,是对方一个死穴。

    能诱使对手出城,再干掉一批,此消彼涨,对于广锐军自然是有利的。

    而且在这样的时刻,敢于出城的,必然都是对方军队之中的翘楚,把这样的家伙在野战之中干掉一批,可比留着他们在广锐军攻城的时候再交战划算多了。

    萧定年纪虽然不大,却是老资格的军人,知道如何才能激起对手的怒火。

    他摆出这样的一副姿态,就是要逼迫对手明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也要跳进来试试水。

    士气这玩意儿看不见摸不着,但有时候,还真就能影响一场战争的走势。

    定难军还没有出来,辛渐抬头,瞅着远处的城墙,心道这必然是敌人窥破了指挥使的意思,下定决心要当乌龟了。

    “正将!”西方,一骑卷起长长的雪龙,一边狂奔而来一边大声呼唤。“敌骑,敌骑!”

    一边奔跑,一边呼唤,一边高举着手臂,做了一个手势。

    约五百骑!

    辛渐心下了然。

    心道指挥使果然是战场上的老人,他预估着城内最多出五百骑,对手果然就来了五百骑。

    正好!

    他一跃上马,举起了长枪,看着身后纷纷跃身上马的铁鹞子。

    是铁鹞子,不是广锐军的本部骑兵。

    “你们骑着最好的马,穿着最好的盔甲,就该是最勇敢的好汉!”辛渐喝道:“杀一敌骑,赏一贯钱,杀三敌骑,官升一级。”

    “哟嗬!”

    辛渐身后,五百顶盔带甲的铁鹞子齐声欢呼。

    他们是铁鹞子中的翘楚,所以最先拥有了盔甲,连胯下的战马,都披上了皮甲,每一个人身上的装备折合成钱的话,至少也要数十贯。

    而且像盔甲这玩意儿,即便你有钱,也不见得能有地方去置办。哪怕萧诚头上顶着三司使的老爹,罗纲打着东府相公老爹的名头,在陕西路上,也就只榨取了三百副,剩下的,是广锐军和定难军的一点存货,然后拓拔扬威与仁多贵两人一人贡献了几十具方才凑了这许多。

    一副盔甲打制起来太费时费力了。

    就像现在萧诚在横山之中拥有了铁矿,办起了冶铁作坊,召募了数目众多的铁匠,但一个月,也就能打制一到两副扎甲而已,效率可谓是惨不忍睹。

    一副扎甲数百上千个铁片,完全是靠手工敲打出来的,然后再用牛皮绳子一片一片的串起来,这些不但都是水磨功夫,而且还需要大量的人手。现在的萧诚,根本就不可能大规模地制造甲胄。

    五百身着札甲的铁鹞子,现在就是广锐军的排面。要知道连广锐军本部骑兵,都只不过身着皮甲,只是在要害部位镶嵌铁片而已。

    同样的,作为曾经的大宋禁军的定难军,他们的装备,也都是身着皮甲而已。

    骑兵身着皮甲,更为轻便,灵活,也能支持更长时间的作战,毕竟几十斤重的甲胄,不管是对战士还是对马匹来说,都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他们不可能全身着甲长途奔袭。

    但今天这样的场面,却正是他们的长项。

    以硬碰硬,针尖对麦芒。

    一夹马匹,辛渐率先冲了出去,对于刚刚组建起来的铁鹞子来说,升官发财,仍然是最有效的激励手段,事实上即便是广锐军本部,作战之后,还不是会论功行赏。

    五百健骑从西边的城墙拐角处猛然闪现而出,一路呐喊着狂奔而来。

    说起来只有五百骑,但当五百骑兵散开发起冲锋的时候,声势仍然极为骇人。

    在郭鹏的带领之下,他们直接奔向广锐军正在建立的营盘。

    而迎接他们的,是人数亦只有五百人的一股钢铁洪流。

    城墙之上,左丘明第一眼看到从广锐军阵营之中闪现而出的这支钢铁骑兵的时候,眼睛一下子便眯缝了起来,手一下子握住了腰间的刀柄,上身前倾,略带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他识货。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广锐军中居然有一支重甲骑兵。

    在如此狭小的战场之上,轻骑兵与重甲骑兵迎面对撞,下场如何可想而知。

    他已经不奢想什么胜利,什么斩首了,他只希望郭鹏能多带几个人回来。

    “来人,调弓箭手上来,准备掩护郭正将!”左丘明喝道。

    郭鹏不是一个莽夫,看到如此状况,必然不会与敌人纠缠,摆脱对手逃回来是他最佳的选择。

    城墙之上,一排排弓箭手涌了上来,城门洞子里,十几个身高膀圆的大汉也时刻准备着听取命令打开城门好放郭鹏等人进来。

第一百四十章:谁都不是弱者

    如同汹涌澎湃的洪水猛然撞击到了坚硬的礁石之上,郭鹏率领的五百轻骑撞在辛渐带领的铁鹞子之上,立时便倒卷而回。

    看到自己麾下被对手轻而易举地斩于马下,而他们的刀锋却只能徒劳地在对方的铁甲之上带起一溜火星的时候,郭鹏的眼睛都变红了。

    全身着甲的这种重骑兵郭鹏不是没有见过。

    定难军统帅李续的身边便有一支,这也是定难军的核心战力所在。而郭鹏等一种将领,平日里也不是没有讨论过如何才能击败这样的一些钢铁怪兽。

    说起来办法有很多,毕竟这个兵种在作战的时候优势与缺点一样的明显。

    如果战场足够大,有广阔的战术施展空间,轻骑完全有把握耗死这类重骑。

    但所有的战术讨论都说明了一点,在眼前这样的场合之下,轻骑与重骑的对冲,与送死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郭鹏亲眼目睹过重甲骑兵对轻骑兵的碾压式屠杀,那是定难军在镇压甘宁之地的那些部族骑兵。这些部族骑兵骑术精良,作战勇敢,但当他们不得不向这样的重甲骑兵发起冲击的时候,迎接他们的,就只能是死亡。

    当时看着,只有亢奋,只有冷酷。

    但今天自己也面对这样的状况的时候,那种无力的绝望感觉浮上心头的时候,他算是深深地体会到当年那些部族头人们的心情了。

    郭鹏当然是不一样的。

    作为曾经的李续身边的亲兵,左丘明倚重的将领,他身上穿得可是比札甲要好得多的鱼鳞甲,他骑乘的战马,亦同样披着皮甲。

    手中的长枪准确地刺在对面敌人札甲的最薄弱的地方,将对手一一刺下马来,郭鹏飞速向前,毫不恋战,在他的身后,更多的部下依靠着他的开路一路向前。

    现在所有人都清楚了一件事,在这场争斗之中,击败敌人是不用奢望的,只要能活着回去,就算是一次胜利。

    辛渐盯上了郭鹏。

    郭鹏的甲胄以及他表现出来的超人一筹的战斗力,都显示出了此人的不同,辛渐还想获得更多的战果呢,怎么能容忍此人破坏他的收获呢?

    两人迎面撞上。

    两柄长枪笔直地指向对手。

    两人谁都没有躲闪的意思。

    这个时候,辛渐无比感谢在汴梁上林苑中萧定给他的教训,这一招,如果他是第一次碰见,必然会手忙脚乱,必然会先去想着躲避。

    高手过招,一着落后步步落后,想要再扳回来,那可就千难万难了。

    这是勇气的较量。

    这也是技艺的较量。

    谁先躲,谁就将落在下风。

    两人谁都没有在第一时间躲避,反而都是瞪大了眼睛盯着对方,表现出了孤独一掷的亡命之式。

    只能枪头快要临近自己的要害,两人这才不约而同地略微偏了偏身子,铁枪的枪头擦着胸甲刺了过去,火星四溅,让人齿酸的声音吱吱嗄嘎的响起。

    枪头在双方的甲胄之上都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双马交错,郭鹏没有看到对方的脸,因为对方的脸庞藏在了面甲之后,能让他看清的,便只有那一对深遂的眼睛。

    然后,他就听到了背后传来的风声。

    郭鹏大骇之下猛然伏向马鞍,他实在想不出来对方是怎么在这一瞬间能回枪过来再次向他发起攻击的。

    当然不是枪。

    辛渐的枪中夹锏,当初连萧定在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之下都没有看清楚对方是从怎么挥出这一锏的,更遑论对辛渐毫无了解的郭鹏了。

    卟的一声闷响。

    郭鹏的反应已经够快了,作出的应对也是当下最为正确的选择,但辛渐的这一锏来得太快,仍然重重地击打在了郭鹏的后背之上。

    甲可以防住箭射枪刺,但对于这种钝兵器的打击,唯一的作用就是将力量分散一些,将伤害降低一些。

    一锏下去,郭鹏整个人都趴在了马背之上,喉头腥甜,一口鲜血涌了上来。

    迎面而来的一个铁鹞子看到狂喷鲜血的郭鹏,心中大喜,以为有便宜可捡,大呼着挥刀策马冲了过来。

    郭鹏呀呸一声,再次吐出一口鲜血,却是单手挥舞着长枪,高高举起,重重落下,铁鹞子的刀还没有落下,整个脑袋已是被郭鹏这一枪给抽得缩回脖子里去了,人自然也是死得不能再死。

    抽出这一枪的郭鹏,倒真是吓着了随后而来的铁鹞子,他们不由自主地策马避开了这个嘴里喷着血还如此生猛的敌将。

    眼前一空,郭鹏终于看到了前方再也没有了一个敌人,继续策马向前,他回头看向身后,还能够跟上自己步伐的,最多还有百多人,剩下的,不是已经倒在了战场上,便是被敌人给纠缠住根本就无法脱身。

    “跟上我,靠近城墙。”郭鹏大声吼叫着,每吼一声,都有鲜血自口中喷出来,看着煞是吓人。

    有人逃,自然就有人追。

    等到辛渐圈马回过头来的时候,眼中看到的便是至少有百余骑铁鹞子策马紧紧地追着对方而去。

    “小心,回来!”辛渐脱口而出,但在喧嚣的战场之上,他竭尽全力的呼叫,在别人耳中,跟蚊子嗡嗡叫也没有多大区别。

    只可惜,刚刚组建没有多久的铁鹞子的战场纪律显然是无法跟广锐军本部相比,而他们对于战场态势的认知更是几乎为零。辛渐的吼叫声无法让这些立功心切的铁鹞子们回头,此刻在他们的眼中,前面那些奔跑着的对手,就是一贯贯黄澄澄的铜钱。

    嗡的一声响,城墙之上神臂弓的啸叫之声,瞬间传遍了战场。

    那不是一柄两柄,而是数百柄神臂弓同时在射击。

    辛渐有些绝望地看着被神臂弓笼罩住的自己的部下。

    如果是其它的弓弩射出的羽箭,对于全身都穿上了札甲的铁鹞子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就算是破了甲,也要不了命,但辛渐对于神臂弓的威力却是再清楚不过了。那个该死的定难军将领刻意地将铁鹞子引到了城上神臂弓的射程之内,在这个距离之内,神臂弓破开札甲简直易如反掌。

    事实亦跟辛渐看到的差不多,箭雨过后,逃出来的铁鹞子不过三四十骑而已,这些人是处在箭雨的边缘,饶是如此,他们身上也多多少少扎了不少的箭雨,还有两个连马都没有了,丢掉了手中的兵器抱头鼠窜而回。

    辛渐愤怒地回过头来,两脚一夹马匹,冲向了那些被困住的还在做着垂死挣扎的定难军骑兵。

    “给我去死!”他咆哮着一手扫枪,一手挥锏,如虎如羊群。

    郭鹏是被士兵搀扶着一路咯着血回到城楼之上的,出去五百骑,回来不过百余骑而已,城上一片寂静。

    “将军,不是广锐军本部,是党项人,除了几个领头的,剩下的都是党项人!”郭鹏恨恨地道。

    “党项人从哪里来的这些甲胄?”有人失声惊问。

    左丘明却是脸沉如水,从哪里来的甲胄?当然是萧定给的。

    朝廷的蕃兵政策,没有人比左丘明更清楚的了。这些人在以往被征召起来之后,在主将的眼中,能起到的最大作用,就是消耗敌人的箭矢和磨钝对手的刀枪,死多少没有人会在意。而蕃兵也是心知肚明,所以他们的战斗力一向都是提不上筷子的。

    郭鹏带出去的是他麾下的精锐,如果输给了广锐军本部,他也没啥好说的,毕竟人的名树的影儿,能与辽人硬撼的队伍,是绝对差不了的。但输给一群蕃兵,就让左丘明心里极不好受了。

    更重要的是,从这里头,他看到了一些极不好的兆头。

    萧定居然能把一盘散沙的横山党项给捏合到了一起。

    萧定居然舍得把如此好的甲胄给这些党项人。

    这说明双方已经建立起了极高的信任程度。

    党项人表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虽然他们还缺乏严格的组织纪律,但只消看看今天的战斗,便能明白,就算是这一薄弱点,对方也在逐渐地改善之中。

    这些人居然懂得看旗帜、听军号进退了。

    辛渐带着四百余铁鹞子有些羞惭地回到了本阵。

    他之所以羞惭,是在最后没有阻拦住部下去追击郭鹏,从而导致了一些完全不必要的损失。他之所以羞惭,是因为作为铁鹞子的统领者,令行禁止这一最基本的规则,还没有完全贯彻下去。

    他的部下倒还没有这个自觉,虽然损失了几十个人,但他们却斩杀了三百余定难军的轻骑,不管放到哪里来说,这都是一场绝对的大胜。所以他们兴奋地大声嚷嚷着,说笑着,计算着自己能得到多少赏钱,能升官几级。

    萧定挥了挥手,一队亲卫越众而出,径直到了铁鹞子之中,将那数名折损了马匹,又丢掉了兵器的铁鹞子逮了出来,拎到阵前,两人一组,将其直接摁着跪倒在了地上,第三人则是呛的一声抽出了腰刀。

    这架式,就是要斩人了。

    场中立时便安静了下来。

    “马可以死,人也可以逃,但是你们作战的武器呢?”萧定策马缓缓走到了他们跟前,“一个士兵,丢掉了他手中的武器,那还活着干什么?”

    萧定话音刚落,亲卫们手中的腰刀闪过一道寒光。

    血光乍现。

第一百四十一章:只有两天

    铁鹞子也好,步跋子也好,组建的时间都不长,满打满算,也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虽然萧诚萧定两人前前后后调入了大量的广锐军军官进入,正规的训练也没有拉下,但比起广锐军来说,自然还不在一个档次之上。

    而体现最为明显的,就是军纪。

    广锐军是这个世上真正的第一流的军队,闻鼓而进,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鼓声响起的时候,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向前突击。鸣金而退,听到金锣之声,就算敌人把脖子洗得干干净净伸到了他们的面前,他们也不会浪费哪怕一分一毫的时间去斩下那一刀。

    而这些要求,只不过是最简单的罢了。

    其它的诸如看旗号来进行作战,对于现在的铁鹞子和步跋子来说,都还是太过于高深的东西,短时间之内自然是难以学会精通的,也只能马马虎虎地晓得一些最直白的就好了。

    这些东西,可不是他们拥有一个精通这些的指挥官就能做到的。

    正因为时间短,所以有些东西,并不能给这些人留下过于深刻的映象。

    平时的训练之中,有挨板子的,戴枷示众的,关小黑屋的,不给饭吃饿肚子的,但掉脑袋的事情,他们还真没有看到过。

    这些人平时在部族之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勇士,自然也都是部落里的宝贝,犯上一点小错,大家打个哈哈也就过去了,犯了大错,大家也会说一声将功折罪也便不了了之了。加入铁鹞子和步跋子之后,虽然军官们宣布的军纪之上,杀的律条多达十数条,这些人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都是自己人了嘛,什么事情不能好说好散呢!

    但今天,他们终于看到了军规的屠刀狠狠地落了下来。

    萧定,连给这些人辩解喊冤的机会都没有,直接便斩下了这些人的头颅然后让亲卫提着这些头颅于各营之中示众。

    死不瞑目的狰狞的脑袋,给抵达盐州城下的所有军队,都狠狠地提了一个醒儿。

    该罚的罚,但该赏的,却也不会拉下。

    出战的士卒,按斩首计功,黄澄澄的铜钱,可是当场就发了下去,至于斩首太多要升官的,则是记录在案,等到战事结束之后再论了。

    萧定的帐蓬是军营之中最大的了,但在挤进了近二十名各级将领之后,也就拥挤不堪了。

    围坐在火塘边上的,是军队的核心人物。而级别低的,便只能坐在外围了。

    “诸位今天也看到了,定难军可不是稀松软蛋一捅就破的烂污糟,而是极具战斗力的一支部队!”萧定看着帐内诸人,沉声道。

    所有人都默默点头。

    今天的战斗很短暂,参战的人员也不多,但对方的应对手段和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在广锐军这些有经验的军官们看来,是很了不起的。即便是那些经验严重不足的党项军官,也能看个热闹,知道对面的敌人很不好对付。

    而且,敌人还有坚城可以依靠。

    “从理论上来说,我们有三天时间可以用来攻打盐州城。”萧定接着道:“但是诸位,我们真正能用到的时间,只有两天。如果两天不能破城,我们就要撤退了。”

    按照驻扎在盐州周边的定难军赶来救援的速度,最快的也需要三天,但萧定不可能在这里打上三天,因为这代表着他在不能破城的基础之上,做不到有序的撤退。

    “两天,不能破城,就代表着我们失败了。撤回去的路,可就不那么好走了。这一点,大家必须要清楚。”

    “两天时间,必然破城,指挥使,您就安排吧!哪怕是要连夜攻城,弟兄们也没的话说!”王俊大声道:“我们既然已经到了这儿了,就准备在盐州城里过年了,谁也不想新年头几天,大家去钻树林子吧?”

    “当然。”帐蓬里的将领们都是喊了起来。“请指挥使安排!”

    “夜战,就不必了!”萧定摇了摇头:“夜里温度太低,而且敌人也不会放松警惕。不过扰敌嘛,还是要做的!辛渐,明天攻城,铁鹞子就派不上多大的用场了,将铁鹞子分成几班,每隔一段时间便鼓噪一阵子,射几箭。”

    “是!”辛渐道。

    “贺正,雷德进!”萧定的目光落在了另外两人身上。“明天一天,就交给你们两个人了。首先是驱使先前的定难军战俘以前抓来的那些盐工,然后你们展开试探性的进攻,能不能破城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把数万个雪袋子给我垒到城下。”

    “指挥使,要是我们一不小心就破了城呢?”贺正笑嘻嘻地道。

    “敌人没你想的那么脆弱。”萧定摇头:“不要为了贪功而造成不必要的损失,不过你可以试一试,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了!”贺正收敛了笑容连连点头。

    “周焕!”

    “末将在!”

    “敌人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袋子被垒到城下形成进攻的通道的,除了城上的攻击之外,对手骑兵也一定会出城攻击,你率广锐军骑兵营,随时准备拦截。”萧定吩咐道。

    “末将明白。”

    萧定抚摸着自己的大胡子,道:“盐州城的地势,大家早就了然于胸,这一次的攻击,我们也没有什么试探找对方弱点的时间,我们攻击的重点,就是他的东城。这一段因为地势的原因以及有着更为宽阔的护城河,所以城墙较别的地方要矮上不少。这天寒地冻的,护城河冻得瓷实,没有一点用处了,这里,就成了我们突破的最佳选择,当然,左丘明必然也会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在这里,一定会加强防护。”

    说到这里,萧定笑了起来:“可是呢,盐州城这么大,左丘明的兵力现在严重不足,在外头被我们弄没了二千人,他还剩下三千部下,抛开骑兵不说,两千人要分配到城墙之上,哪里都会缺人的。”

    “城里有不少的青壮!”仁多忠道。

    “青壮与受过训练的士兵,有能征惯战的士兵的差异,大家也都清楚。”萧定嘿嘿一笑:“王统制,你率一部人马,在我们猛攻东城的时候,仔细瞧瞧哪里有机会可抓,就算抓不住也不要紧,让左丘明疲于奔命就可。他就这点人手,盖了脑袋可就露了屁股啦!”

    王俊大笑起来:“指挥使放心,要是真出现了机会我抓不住,这些年不就白混了吗?城内不过两千人,我们现在的兵力可是他的五倍,两天破城,这是高看了他们呢!”

    “倒也不能小瞧对手!”萧定摇头道:“说起来咱们大家都是同出一脉,守城的本事,都是不差的,城内器械充足,神臂弓杀伤力惊人,投石机,八牛弩这些玩意儿,城里必然也是不少,而我们,除了神臂弓,可是啥都没有。陈乔,我让你制作的那些东西,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大帐的角落里,不显眼的陈乔赶紧站了起来:“指挥使,明天必然能全部完工。”

    “很好!”萧定满意地点了点头,“明天,各部轮流佯攻,重点是把雪墙给我垒起来,后天,便是决胜之日。”

    辛渐把铁鹞子分成了十数部,喧闹了一夜,偶尔也会真的试一试看能不能找个机会爬上城去。当然,这些行动,全部都以失败而告终。

    虽然晚上城墙之上的士兵不多,但从城内募集而来的青壮,却是为数不少,辛渐一夜的成功,就是让这些青壮一个个地疲劳不堪。不像那些士兵们对这种状况司空见惯,这些青壮们在目睹了自己的同伴,被突然从城下射来的冷箭变成一具尸体的时候,任谁也不能保持冷静的。

    城下的冷射就如同幽灵,时不时地便嗖地来上一箭,而且还奇准无比,等你愤怒地还击的时候,听到的却只有对方放肆地笑声。

    左丘明自然不会受到这些事情的困挠,安排好一切之后,他却是回到府中美美地睡了一大觉,只到天色大亮,这才穿戴整齐在家人担心的目光之中带着一众亲兵出了门。

    他甚至还特意地骑着马在城里绕了小半圈,让城内所有人都看到了自己的从容不迫,这才上了东城墙。

    这里,必然是广锐军的攻击重点。

    萧定就这么几天时间,他不可能慢腾腾地跟自己玩什么四面出击寻找弱点然后一击得手的把戏,他只能锚准一个点然后不要命的攻击。

    当然,即便是知道萧定会这么做,左丘明也不敢把自己全部的力量都投入到东城之上,正如萧定跟部将们说的那样,他的最大问题,就是有经验的士兵不足,萧定可以把有生力量都集中到东城,他却不敢这样做。

    万一萧定突然从另一个地方下手呢?

    所以,每一面城墙,他都要布置一些能让他满意的人手。

    这当然就分薄了城东的防守力量。

    所谓的一招落后,便步步被束缚的道理,现在可谓是体现的淋漓致尽。大家都知道萧定要打来了,但认为这个时间至少会在明年开春后,甚至会在春耕后。大家都认为萧定整合横山党项需要更多的时间,理顺内部事务也要不短时日。

    正是定难军上上下下这个错误的认知,导致了目前的困境。

    萧定,就在这个冰天雪地的时候,在大家都认为他不可能出现的时候,他妈的居然就来了。

    站到东城楼之上,左丘明先前轻松的面庞之上,此刻黑得如同锅底。

第一百四十二章:第一天

    站得高,自然也就看得远。

    左丘明站在城楼之上,能清楚地看到不远处广锐军的军营以及布阵的情况。

    自然也就一眼看到了正被源源不绝从后方驱逐而来的战俘以及百姓。

    霎那之间,他便明白了对方想要干什么。

    脸黑如锅底的左丘明喃喃地低怕咒骂着,说实话,他最开始并没有想到萧定会强迫这些民众为先驱来进攻盐州城。

    但骂归骂,转头细想下来,如果自己处在萧定目前的处境之上,只怕会采取同样的手段。

    招来麾下数名将领,左丘明严厉地吩咐了几句。

    城下的这些俘虏、民众与盐州城内的守军,只怕或多或少都有些牵制,要是城内因为这些关系而稍有手软,大家便要一起去萧定的战俘营作伴儿了,这一切,须得让所有人都清楚。

    想要自己活下来,那就得硬起心肠,下边别说是你的同乡,亲戚,便是你老子、儿子,该射下去的箭,也不能犹豫片刻。

    要么就是你死,要么就是他死。

    鼓声隆隆。

    一队队的士兵从军营之中涌了出来,在鼓点的伴奏之下,整齐地向着城墙压了过来。

    行进到一半,队伍停顿了下来,开始整理队形。

    上千人的队伍,在这一刻,变成了三个方阵,每个方阵之间拉开了三十步左右的距离。

    每个方阵都是一排刀盾兵夹着一排弓弩手。

    鼓声再度响起,最中间的那个方阵开始稳步向前,两侧的两个方阵却是落后了十余步的距离这才跟进。

    呐喊之声响了起来,在军官的命令之下,刀盾兵们手中的盾牌时而举起,时而放下,因为训练有素而显得极为整齐,站在城头之上看着这一幕,如果不是敌对双方,一定会喝几句彩,但现在,却只能是你死我活。

    城上的弓弩手已经张了手中的弓弩,瞄准着下方,只等着对方进入到射程之中。

    呼的一声响,一枚石弹从城中飞起,带着剧烈的风声呼啸而来,砰的一声,落在了距离中间方阵第一排士兵不足数步的地方,将地上砸了一个深深的坑洞。

    “加速,向前!”军官厉声吼叫了起来。

    刚刚还稳如老狗的方阵一声呐喊,立时便向前奔跑了起来。

    天空之中,更多的石弹呼啸而来,八牛弩发射的啸叫之声,更是让人心胆俱裂。

    没有人去看天上飞舞的这些东西,大家都很清楚,这个时候,拼的他娘的都是各自的运气,反正不管是石弹还是八牛弩箭,被他们擦着一点点都是一命呜呼的下场。好在这两样玩意儿,都是射速奇慢,不管是投石机还是八牛弩,每一台都需要数十人操作。每一轮射击,间隔的时间都比较长。而且他们都是有射界的,过了这个危险的区域,他们的威胁就大大降低了。

    “举盾,落!”李义厉吼了一声。

    由他指挥的最中间的这个方阵立时便停了下来,刀盾手举起了手中的大盾,尽量地将遮住自己和身后的一名弓箭手的要害,而这名弓箭手,则是举起了手中的神臂弓,第一发弩箭是在出发之前便上好了的,此时,只需要射出去就好了。

    他们能射击到城上的敌人,同样的,城上的对手也能射中他们。

    几乎同一时间,城上城下,神臂弓嗡嗡发射的声音连绵不绝的响起。

    李义射出了手中的第一支箭,身子立时一矮,躲到了盾牌之后,一脚踩住弓臂,从箭筒之中抽出一支弩箭,搭在弦上,伸臂,扭腰,发力,嚓的一声轻响,神臂弓再次上弦。

    神臂弓威力极大,但同样的,上弦也是极为麻烦,必须借助脚上的力量,腰上的力量,才能将弩箭上弦。

    身边传来惨叫声,有同伴被射中倒地,亦有弩箭带着啸叫之声,夺夺地插在李义的身前身后,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冷静地再一次地举起了手中的神臂弓。

    嗖的一声,一名露出半个身子的定难军士兵被他射中,一头栽下了城墙。

    作为跟着萧定参加了上林苑十人挑战百人战斗的李义,在面对任何战斗之时,都能做到冷静得像个局外人一般。

    身后,密集的鼓点之声再度响了起来,这一次伴随着鼓点出击的,不再是军队,而是那些俘虏以及被驱赶而来的盐工。

    每个人扛着一个草袋子,草袋子内里被填满了沙土或者是积雪。

    奔跑到城墙之下,投下这个草袋子,然后再跑回去。不管是谁,只要能投完五个这样的草袋子,他马上就能得到释放,恢复自由。

    不愿意的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稍有反抗,广锐军士卒的刀枪便会加身。

    向前,有可能会死。

    违备眼前的这些士卒们的命令,马上就会死。

    孰轻孰重,只要是个人便能分清楚。

    城头之上,左丘明的拳头捏得卡卡作响,这些草袋子,都是那些盐场用来装盐用的,现在倒好,直接成了广锐军作战的利器了。眼下雪花漫山遍野,广锐军只需要将积雪填进草袋之中便能在城下垒雪成坡,连挖掘沙土的工作都免了。

    “射死他们!”左丘明怒吼道,看到那些疯狂奔跑的扛着沙袋子的家伙之中,不少人穿着的都是定难军的服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这些人的经验却也是老到得很,不像那些盐工,一门心思地沿着一条直线奔跑,这些人是将草袋子抱在胸前,奔跑的这程之中不停地拐着弯变幻着路线,再加上城下还有三个广锐军方阵在与其对射,也大大地减轻了压力,这些战俘们,十个倒有七八个能在扔下了草袋之后逃回去,倒是那些普通的盐工,能回来一半,就已经不错了。

    第一批刚刚奔回来,第二批,已经在路上了。

    与先前不同的是,此刻,前进的道路之上,已经布满了倒下去的尸体。

    “救命,救我啊!”一名中箭的盐工倒在地上,痛苦地伸手向着疯狂奔跑的人求助,向着离他不远的广锐军的方阵求助。

    但没有人理会他。

    此刻,喊着救命的可不止他一个。

    进攻的道路之上,多得是被羽箭命中的,被投石机砸伤的。每个人都是自顾不遐,谁还能顾得上别人呢?

    现在城内的投石机,投出来的不再是单个的石弹了,而是用网兜装起来的大量的石片,这玩意儿飞到空中挣夺了网兜的束缚之后,能笼罩一大片的区域,不见得能将人立刻弄死,但弄伤你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将军,必须要出城作战,不能任由他们将草袋子堆起来。”正将刘言一溜小跑地到了左丘明跟前。

    “那些人是干什么的,就是等着我们出城作战的!”左丘明有些痛苦地指了指那三个方阵,“我们兵力不足,精锐的士兵死一个就少一个。”

    “将军,我们可以将这些人诱进翁城之中来大量击杀!”刘言建议道:“这些人破城心切,末将带兵出去作战,佯装不敌后退,这些人必然跟进,只要他们进了翁城,那就是死路一条,萧定就算人多,但一下子被我们干掉数百人,对他的打击也极大,士气必然受影响,只要他们今天再无力组织进攻,我们就算赢了不是?”

    左丘明沉吟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他是愁人少,萧定是愁时间不够用。自己外头可还是有盼头的,只要撑到援兵抵达,这仗就必胜。刘言所说的也不无道理。

    城上如飞蝗一般的羽箭骤然便停了下来,李义站直了身子直自奇怪的时候,便看到正前方的城门大开,定难军从内里乌泱泱地涌了出来。

    出城作战?

    李义大喜过望。

    “全军注意,后退。”

    他大吼着,麾下还余下二百余兵丁,齐唰唰地转身。

    而在李义后退的时候,两侧的两个方阵,却反其道而行之地顶了上来。

    后退三十步,李义重新整队,转过身来,而从城内冲出来的刘言,却是直直地冲进了这个刚刚形成的凹形阵容之中。

    “干死他们!”李义持刀,冲了上去。

    城头之上,左丘明惊怒地看着这一切,对手变阵,整军,出击,转眼之间,就完成了一系列的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却极难的军事动作,在两军交战之时,这样的阵形转换一个不好,就会被敌所趁,弄巧而拙。

    对手完成的轻而易举,也一举将刘言陷入到了三面包围之中。

    现在,他只有希望刘言能够迅速地反应过来,不与敌人纠缠而迅速地转身逃跑,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逃跑反倒不会引起敌人的怀疑,只要能将这些敌人引进翁城来,那就算成了。

    刘言的确是这样做的。

    短暂的交手之后,他转身便跑。

    他的敌人在身后拼命追击。

    断后的部队,正在一支一支地被对手吞噬。

    来吧,来吧,跟着我来吧!

    刘言跑得一点儿也不快。

    但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

    因为他的对手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便走。

    刘言不知道的是,盐州城的模型现在便摆在萧定的大帐之中呢,东城的城门之后,还有一个极大的翁城,李义清楚得很。

第一百四十三章:反应

    (不是我想更新得慢,实在是身体不允许,想要基本恢复,得要三个月,完全恢复则需要半年,这一次,我可是真正地伤了元气,吃了大亏了。我们慢慢来吧,先让身体慢慢地好起来,再让更新慢慢地快起来。)

    诱饵被啃掉了不少,猎物却停在了离陷阱数步之遥的地方,摇头摆尾地嘲笑着对方的愚蠢,这让城内的左丘明也好,还是停在城门洞子之内还是恋恋不舍地回头张望的刘言都气得七窍生烟。

    可是不管他们怎么想,对手丝毫没有跟过来的意思,反而又整队退了回去。除了城上左丘明下令弓弩一阵狂射取得了一点点战果之外,这一次的出击,无疑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每一个精锐的士兵对于现在的左丘明来说,都是宝贵的。

    他们可以死,但一定要死得有价值,要远超他们存在的价值才能对现在的盐州城有所裨益,但这一次的出击,显然是亏了大本了。

    一**的俘虏、盐工们扛着装满积雪、沙土的草袋子,踏着前人的血液,疯狂地冲到城墙之下,将草袋子扔下之后转身便逃。

    随着这些草袋子愈堆愈高,这些人需要向上攀爬方能将扛着的草袋子扔到指定的地方,这给他们带来了更大的伤亡。

    而城内的守军,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这些由草袋子组成的丘岭愈来愈高。再这样下去,这些草袋子便能在城下堆出一个宽达上百米,直达城头的缓坡出来,而对方便能延着这道缓坡直接杀上城来。

    如果左丘明有足够的兵力,自然可以在对手开始的时候,就不停地出去扫荡,大量击杀对手从而让对手没有更多的人手来从事这项浩大的工程。

    可问题是,左丘明这个时候恰恰没有充足的人手。

    到了这个时候,还管是城上还是城下,都不可能再将自己的主力移到别处而将此处当成佯攻了。

    左丘明毫不犹豫地将他所有的精锐力量全都集中到了东城,而在其它地方只留下了一些地方团练。

    站在城楼之上,他也能清楚地看到对方大营之中那飘扬的各支将旗。

    萧定也将他所有的主力集中到了这里。

    左丘明抬头看天,天色已经阴暗了下来,在这样的天气之下夜晚展开攻击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所以决战,就在明天了。

    自己顶住了明天,就必然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城外,萧定在安排了警戒和值守的队伍之后,也是下令各部回营休息。留下足够的人手是为了防止城内敌人乘着夜色出城来破坏好不容易堆集起来的攻城缓坡,只要对手敢出城,萧定不惮于再将敌人留下一批。

    盐州城外,两支兵马正在拼死厮杀,每一刻,都会有人倒在血泊之中,而在距离这里数百里的延安府,却是一片升平景象。

    今儿个可是除夕,接下来便是一年之中难得的一个长时间的休沐期了,安抚使府的上上下下的所有官员、从吏,都是快手快脚地便将剩下的公务处理完毕,然后将公厅打扫得干干净净之后,便坐等着下值的那一刻。

    是该放松放松了!

    自从新安抚使马兴上任之后,大家便再也没有了片刻的轻闲,以前在章廓相公麾下时的惬意,如今只能成为脑海深处的记忆。

    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工作!

    想在衙门里混日子的人,要么被赶到了最底层,要么就彻底地被驱逐出了这支光荣的队伍。还有一些人,进了牢房。剩下的人,要么努力让自己显得更有价值,要么找到关系调离这个地方。

    能全须全尾的离开的人,毕竟是少数。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能让马兴马砍头卖面子的后台的。

    不过马砍头再厉害,这终于是一年上头了,从明天起一直到正月十五的休沐期,可是朝廷定下的规矩,马兴再跋扈也不可能将其悍然取消。

    刚刚过午,已经有不少的官员将大印封好,只等着下值的那一刻时间到来,好立刻下班回家与家人共渡佳节。

    甚至有心急的,已经不顾外头天气的寒冷,走到了院子里三五成群的聊着天,平常来去都是脚步匆匆,说话都是快言快语,今天却是神态轻松,笑声郎郎,喜悦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程公,过年好啊!”

    “程公,初二在下可是要来讨一杯水酒喝的哦!”

    “程公,还有我,还有我!”

    看到程圭从内里走了出来,庭院里一大群官员都围了上去。

    别看程圭只是一个布衣,但他却是安抚使马兴最信任的幕僚、参谋,他如果想得官其实简单得很,虽然只是一个举人出身,但只要马兴一份奏书上去,一个京官身份可谓是轻而易举。

    但据说程圭坚持不要,只以布衣身份呆在马兴的身边。

    马兴严峻,大家不敢凑到他的身边去,但程圭却一向好说话,对谁都是笑脸相迎,巴结好了这位陕西路上第一师爷,便等于变相地讨好了安抚使。

    “没问题,一起,一起!”程圭笑呵呵地连连拱手。

    看到程圭也出来了,所有的官员们也都放下了心,看起来的确是没有什么事情要做了,不然这位是不会离开安抚使的公厅的。

    诸人正自开心着,外头却传来了急骤的马蹄之声。

    大家的脸色都是一变,这时候,最怕的就是这种事情了。

    “让开,我是刘凤奎,我要见安抚使!”外头突然传来了争吵声,是门口的卫兵拦住了来人。

    刘凤奎是何许人也,庭院之中诸多官员却都是没有听说过。

    不过程圭一听到这个名字,却是脸色大变,三步并作两步地向着大步冲去,身手矫健得浑身不似一个五十出头的老家伙。

    刚刚冲到门边,便看到那个自称刘凤奎的家伙正冲着门中卫兵举起一块铁牌牌,看到这块铁牌牌,不单是门口卫兵,便连跟着程圭一起跑到门边的官员们都是变了脸色。

    那是走马承受。

    这人是皇城司的走马承受,实际上就是皇帝派遣在各地的探子,这些人官职不高,许多人甚至还是太监,但是这些人一个个却都是手眼通天,有些人,甚至有将奏折直接递到皇帝跟前的本事。

    “凤奎兄!”程圭拱了拱手。

    “程公,安抚使可在?”刘凤奎直接问道。

    看着刘凤奎的模样,程圭的脸上露出忧色:“在内里,请!”

    看着程圭伴着刘凤奎径直去了内里,庭院里的官员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起来,这似乎不是一个什么好兆头啊!

    大家惴惴不安地呆在庭院之中。

    不出所料,不到半柱香功夫,一名文吏带着满脸的绝望之色从内里奔了出来,看着诸人,大声道:“诸位,假期取消,从今天开始,所有人,吃住都须在安抚使府,给大家半天时间回家与家人分说,并将棉絮被窝带过来。”

    庭院之中一片哗然。

    “陶主薄,出了什么事?居然连年假也取消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一名官员大声叫道。

    陶主薄叹了一口气:“诸位,定边城萧定萧指挥使率麾下大军出横山,现在已经抵达盐州城。”

    “什么?”院子里一群人等顿时都成为了木雕泥塑。

    刘凤奎看起来极是狼狈,脸上,耳朵上,手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冻疮,特别是手上,在火上一烤,立时便流出来一些黄水。不过屋里几个倒是没有一个嫌弃的,刘凤奎带来的消息太过于让人惊骇了。

    “横山党项封锁了所有道路出口,任何人只能进不能出,我是好不容易才钻出来的。”刘凤奎摇头道。“大军从神堂堡出发,按他们的行军速度,只怕现在已经开打了。”

    马兴脸色阴沉,手里握着一个茶盏,几度欲砸到地上,却又几度放了下来,作为安抚使,麾下大将出兵,他居然一无所知,这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亏得他一直对萧定是青眼有加,要啥给啥。

    “他哪里来的实力攻打盐州城?”

    “蕃兵。”刘凤奎低声道:“萧诚帮助他的大哥组建了两支党项部队,一支两千余人的骑兵,谓之铁鹞子,另一支三千人的步卒,谓之步跋子。再加上广锐军和定边军,正规的战兵就有八千出头,再加上随军出征的民夫,这支队伍,差不多有两万人。”

    “神堂堡哪里有多少家底我还是很清楚的。”马兴冷哼了一声道:“萧定这是孤独一掷,准备不成功就成仁的吗?一旦失败了,这两万人能有几个逃回来?”

    “可萧定既然如此做,只怕也是有几分把握的。”程圭道。

    “盐州的左丘明,是积年老将,他不需要与萧定争血气之勇,只要拖上几天,萧定就必然难以支撑了。”马兴走到地图边,瞪大眼睛看着地图。“如果再有援军抵达,萧定只怕就难得回来了。”

    “安抚使是要助他一臂之力吗?”程圭走到地图之前,低声道。

    “要处罚他,也是战后的事情。”马兴看了程圭一眼,“德潜,你马上拟命令,绥德军全军出动,直逼龙州,保安军进逼洪州,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两个地方的敌人能抽出兵力往援盐州。告诉他们,不要跟我说什么困难,讲什么条件,我要的是结果。”

第一百四十四章:恼火

    刘凤奎是负责整个陕西路的走马承受。

    官很小,说起来也没有什么权利,因为他们并不能插手任何地方政务、军务。他们只是皇帝长出来的耳朵,洒出来的眼睛。只能看,只能听,然后将看到的和听到的真实地回禀上去就算完成了任务。

    但地方官员们对于这些人,却是尊敬有加,丝毫不敢怠慢的。

    原因当然只有一个,这些人能够直接见到皇帝,或者将他们的奏折直接放到皇帝的案头。

    成事不足,但败事,却是绰绰有余的。

    这些人里,有能力强的,自然也就有能力弱的,有正直清廉的,当然也有贪腐坠落的。

    刘凤奎这一次算是适逢其会。

    朝廷对于萧氏兄弟能在短短的数月时间里便将朝廷多年以来不曾降伏的党项人给拢到了一起这件事是心怀疑虑的,哪怕这件事情有马兴背书。所以就指令刘凤奎前去探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给弄清楚。

    刘凤奎于是乔装打扮,先是到了定边城,然后再一路到了神堂堡。

    不过他的运气不太好,刚刚到神堂堡还啥都没有来得及干呢,萧定便封锁了整个神堂堡往外的交通道路。

    接下来,刘凤奎仍然很好地完成了朝廷交给他的任务。

    因为他亲眼看到了无数的党项人在萧定的面前令行禁止,看到了一队队的广锐军、定边军、以及党项军队从神堂堡开拔了出去。

    攻打盐州城!

    在军队开拔之后,这件事情,在神堂堡便不再是秘密了。

    确认了这个消息之后,刘凤奎自然是大惊失色。

    与神堂堡周边这些盲目信从广锐军和萧定的老百姓不同的是,刘凤奎是深深地知道李续的实力以及盐州城的很多情况的,这样的天气之中或者说占了一个出其不意,但两军交战,影响最终结果的,又岂是这么一个因素?

    李续现在还没有正式举起叛旗呢!

    萧定这么一干,岂不是逼着李续造反吗?而且还给了李续一个正大光明的借口。

    但他很清楚,以自己的能力和地位,即便出面阻止,萧定也不会理睬,自己真敢出现在他的面前,搞不好这位心狠手辣的指挥使便会将自己埋在这崇山峻岭之间。

    那就当真是死得无声无息了。

    能阻止他的只有马兴这位陕西路安抚使。

    刘凤奎想尽了一切办法,这才从横山之中跑了出来。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马兴非但没有想办法阻止,反而是要助萧定一臂之力了。

    “学士!”刘凤奎瞪大眼睛看向马兴。

    马兴一言不发,却是牵着他的手,绕过了正在伏案疾书的程圭,走到了公厅之后的一个小堂之内。

    片刻之后,刘凤奎看着摊在自己面前的价值一万贯的银票有些傻了眼。汴梁金满楼开具的银票,不但在大宋名声着著,便是辽人,也是认的。好半晌才道:“学士可是素有清廉之名的!”

    马兴哈哈一笑:“清廉的学士也是要吃饭养家人的,马某身为一路安抚使,再清廉也还是薄有家产的。”

    “那学士这是什么意思?”

    “萧定自行出兵的事情是没有的。”马兴盯着对方的眼睛:“他是奉我的命令出击的。”

    刘凤奎有些为难:“学士,军事上的事情,卑职虽然不大懂,但汴梁却是行家一抓一大把的,这样的事情,岂能瞒得过众人的眼睛?”

    “为何瞒不过!”马兴冷冷地道:“萧定接了我的密令,为了出其不意地拿下盐州城这个重镇,所以瞒过了所有的人。如果我先行调动其它部队的话,必然会惊动李续。刘走马,你也看到了,一旦萧定拿下了盐州城,可就将李续占据的宥州,龙州与他的老巢分割了开来。”

    “要是失败了呢?”刘凤奎道。

    “失败了,萧定自然要奉上项上人头,马某人也会上书向朝廷请罪!”马兴将银票推到了刘凤奎跟前:“马某只需要刘走马闭上嘴巴就可以了。”

    刘凤奎沉默了片刻,马砍头可是名声在外的。萧定这一次私自出兵,马兴肯定是愤怒的,但这件事传到了汴梁,对于马兴可也不是什么好事,一个御下不严甚至无能的评语,马兴必然不想背在身上,这可比马兴打几次败仗可加难以让他翻身。

    这一次的事情,萧定赢了,马兴将事情扛在身上,那便是头一等的功劳,要是输了,萧定必然输掉脑袋,马兴堂堂一路安抚使,上个请罪折子,朝廷最多也就是斥责他几句而已。

    如果自己不拿这个钱,接下来自己的这张嘴巴还能不能说话,可就要成大问题了。

    再次看了马兴一眼,刘凤奎缓缓地伸手,把这张银票扒拉到了自己面前,然后小心地折叠起来,揣进了怀里。

    “今天可是大年夜,刘走马不妨在驿馆之中好生歇息,好好地过个年。”马兴本来带着寒霜的眼睛,在刘凤奎收起银票的那一霎那已是如同春风化雨一般地解了冻。“本官会让他们多派几个人,好生地照顾刘走马的生活起居,这些日子,你可真是受了苦了。”

    “多谢学士!”刘凤奎站了起来,拱手一揖,接下来的日子直到萧定那边的事情结束,只怕自己是出不了驿馆了。

    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说起来走马承受可以吓住一般的官员,但官儿做到了马兴这个份儿上,只要不造反谋逆,还真就没什么可害怕担心的,弄死一个走马承受算个事么?

    贿赂并唬走了刘凤奎,小厅里只剩下马兴的时候,压抑在心里的怒火再也遏制不住,随手抓起案上的一方镇纸,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养移体,居移气,官儿做到这个份儿上,能让马兴真正动怒而失态的事情已经是少之又少了。

    程圭走了进来,看着地上的碎片,不动声色地道:“学士,命令已经发出去了,但这样的天气,事发又是如此突然,绥德、保安两军能不能有效地执行命令就不好说了!”

    马兴眯起了眼睛,半晌才道:“不要紧,李澹和郝越都是本分的人,接到命令后,必然会立即动员起来,能不能真正地出动大军其实并不重要,关键是要让对方知道就好了。”

    李澹执掌绥德军,郝越执掌保安军,这两人都是马兴一手提拔或者是收拢的人,并不担心他们不执行军令,只不过想要把这一条突然其来的军令做得很好的希望,就还是不要抱了。

    “萧定的胆子太大了,这样下去可不行。”程圭低声道:“一个不受主帅控制敢于随心所欲出动大军的将军,学士必须要想办法有所制才行。”

    马兴沉默了片刻,道:“刚刚我才想通了一件事,萧定敢这样做,必然会有理由搪塞于我,而这个理由,必然就是横山党项人。”

    程圭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马兴所说的话里面包含的意思。

    “横山党项人也是要钱粮供养的。”程圭道:“接下来学士可以对其有所限制了。而且我认为,也有必要跟横山党项的那些头领接触一下,这些人既然已经归顺了朝廷而且对李续动了手,那可就没有多少退路了。跟着萧定一个指挥使哪里有跟着学士您这样的一路安抚使前程更远大?”

    马兴点了点头:“把横山党项人接管过来是一件极其重要事情,否则以后还不知道萧定会依仗着这些做出一些什么事情来!说起来也是为他好。年纪轻轻,不知轻重啊。不过谁去做这件事呢?”

    这个人选自然是不好选的,既要跟萧定一伙人毫无瓜葛,又要与横山党项人相熟能说得上话。

    “人选还是有的。”程圭笑道:“不过此人现在正在学士的大牢之中。”

    马兴一愕,旋即笑道:“你是说苗绶?”

    苗绶给了萧定二十万贯铜钱,本以为自己可以安然脱身了,但他只怕没有想到,在延安府,马兴还盯着他呢!以前不好动他是因为怕搞乱了横山,现在这个家伙除了还有几个钱,啥都没有了,马兴还有啥可顾忌的?

    苗绶一家一到延安府,他和长子苗德立即便被逮了起来关进大牢,现在家里正在变卖家长竭力营救呢!马兴也想从这家伙身上榨出更多的油水来,现在陕西路,哪里不差钱呢?

    “这人不敢恨学士你,但却对萧定必然是恨之入骨,他在定边军中多年,与党项人的交情也不浅,不管是哪个部族都能答上话,倒是可以让其重返神堂堡,牵制萧定。”

    “以何职务?”马兴问道。

    “萧定如今最为倚仗的是什么?无非是横山党项,是那数千蕃兵。”程圭道:“不若任命苗绶为横山团练副使,为仁多忠副手。只要能让蕃兵以后唯学士之命是从,那萧定这把锋利的刀子的刀把子,便也只能握在学士手中了。”

    “此策大妙!”马兴呵呵一笑:“这件事,你去办,我暂时就不见苗绶了,告诉他,等他有所成就的时候,本官自会为他庆功。”

第一百四十五章:牵制

    延安府的大牢远远比不上京兆府的大牢那些设施完善,以往这里的牢房,大都关一些杀人越货的啦,忤逆不孝的啦,打架斗殴伤人的啦等等,这些人在牢里的日子过得如何,自然也是没有人关心的。

    直到马兴上任陕西路安抚使,将安抚使府从繁华的京兆府搬到了黄沙漫天的延安府,这里的大牢才被整修了一番,因为这里关的官儿多了起来。

    但也就是从地上爬到了蔑席之上,高了那么一蔑片而已。

    因为马兴也没有钱来修牢房。

    就算是有钱,他也情愿拿来整军备战,至于大牢里的条件如何,他老人家也是毫不在乎的。以前享得福太多了,现在须得还回来一些。

    苗绶现在就被关在这个大牢里。

    说起来以前马兴不是不想收拾苗绶,但这家伙与党项人勾结太紧,马兴也怕激起党项人生变,迟迟不敢动他。但这口气可是憋在了心里,直到曲绶终于没有了用处,这一下子可就是秋后算总帐了。

    之所以只关了曲绶与其长子而没有将曲家其他人全都一网打尽,实在是因为马兴还想从曲绶身上捞一笔。

    说句实话,马兴是万万没有想到曲绶如此有钱的。所以他才将曲绶交给了萧定来处理,想卖萧定一个人情,岂料萧定一棒子下去,便从曲绶身上榨了二十万贯出来,这一下马兴可是后悔得好几天没有睡着觉。

    现在他是打定主意要从曲绶身上至少要弄二十万贯,否则这老小子就别想从牢里出来。

    不过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萧定有了人,有了钱,桀骜不驯的性子便一下子暴露了出来,这样的人如果不拴上绳索的话,只怕将来会不可收拾。而能牵制萧定的人,现在想来想去,居然还就是苗绶最合适。

    当然,钱还是要,只不过数目可以少一点。

    曲绶父子还不知道他们的人生又将发生极大的变化,现在的他们正在墙角缩成一团,身上盖着一些颜色都不太分明的稻草在瑟瑟发抖,两人相拥着互相取暖。

    牢房根本就不挡风。

    还不说墙上大大小小的裂缝里吹进来的刺骨的寒风,屋顶,居然还有雪粒不时地簌簌落下来。

    这样的牢房,是真得能冻死人的。

    也亏得苗绶父子平时身子养得好,好歹也算是武将,身子骨儿比一般人强健得多,否则早就冻死了。

    而这间大牢里,每天都会有人被拖出去。

    不是冻死了,就是病死了。

    程圭用一块丝帕捂着鼻子走进了监房,牢头和狱卒脸上满是谄媚的笑容,跟在他的身后。

    “冤枉啊!”

    看到程圭出现,牢房里认得他的一些曾经的官员们一个个地冲到栅栏前,拼命地摇晃着栅栏,向着程圭嘶吼着。

    程圭不耐烦地哼了一声,狱卒们立刻便冲了过去,挥起了手里的小皮鞭,一顿鞭子过去,喊冤声立时就变成了鬼哭狼嚎的声音。

    苗德本来也想去吼上一嗓子的,还没有来得及便看到了狱卒痛殴犯人的一幕,立时便缩了回来。

    程圭却是径直走到了他们的牢房前,隔着栅栏看着这父子二人。

    “程公,卑职知错了,求程公搭救,卑职父子衔草结环相报啊!”苗绶一见此景,立时便扑到了栅栏前,连连叩头。

    一股子恶臭扑面而来,程圭不由倒退了好几步,苗绶被抓进大牢的时候,整个人还有红有白团团圆圆如同一个富家翁,现在整个人却是形销骨立好似一个骷髅架子,也就他儿子年轻身体更好,看起来还有人模样。

    “放这二人出去,回家先养几天,有个人样了再来见我!”程圭厌恶地看了苗绶父子一眼,转身便走。

    眼见着程圭快步消失,牢头却是笑嘻嘻地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择出一柄打开了这一间的铁锁,“二位官爷,看来你们是否极泰来了,小的在这里祝你们前程似锦,步步高升啊!”

    苗德看着牢头,怒火中烧,这些日子,他们父子吃的苦够多了,都是拜这牢头所赐,正想反辱相讥,苗绶却是一把将他按在了身后,拱手向牢头道:“多谢黄狱丞这些日子的照顾,能活着出去,已是很满足了。”

    牢头哈哈一笑,转身便走。

    “学士,这是那苗家今日送来的清单,我估算了一下,铺子、田产、房舍宅院、工坊再加上一些珠宝、古玩,价值约摸超过了三十万贯。”程圭将长长的一张单子放在了马兴的面前,啧啧称奇。

    “萧定榨了他二十万贯,这又拿出了三十万贯,合起来可就五十万贯了。”马兴摇头道:“一介统制,这么有钱吗?德潜,咱们的大牢里,可还关着好几个呢,看起来这些人没有说实话啊!”

    程圭笑道:“学士,这苗绶只怕是一个特例,贪污**是一则,另一则,此人只怕也极会经营财货,否则一个小小统制,是断难聚集起如此家产的。”

    “也罢,看在这些财货份上,接下来这个人又还要起用,以前的事,就算了。先让他在府里挂个闲职,等到前方一前事定之后,再来作安排!”马兴摆摆手:“不过有了这三十万贯,年后许多事情做起来,可就要趁手多了。”

    “学士还是将欠大家的官俸先发了吧!”程圭一摊手道:“不然大家没有力气干活啊!”

    马兴大笑:“发发发,你这个师爷的钱,第一个发。”笑了几声,马兴突然又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程圭道:“德潜,你说萧定是靠什么管住那些桀骜不驯的党项人的呢?朝廷为此苦恼了无数年,李续也是十几年都没有什么结果,萧定是凭什么?”

    “无外乎是财货而已。”程圭不以为然地道。“党项人目光短浅,又穷困至极,只要给钱,便给人干活,又贪婪之极,就像一头喂不饱的饿狼。”

    马兴点头道:“现在萧定手里的确有钱。粗粗算一下,他手里起码能调动上百万贯的资产,刨去他广锐军的安置费用,起码还有三十四万贯的闲钱,但是这笔钱用完了呢?他还怎么控制这些党项人?一旦党项人不帮他,他怎么能在李续的反攻之下守住盐城?”

    程圭思忖片刻,方道:“学士,您忘了一件事,这里是盐州城!最多的是什么?”

    马兴一愕,旋即反应了过来:“盐!”

    “不错,就是盐,几十座天然盐湖啊,那可是几十座源源不断流银子的地方,萧定只要控制了这些地方,还怕没有钱吗?”程圭道。

    “盐铁专卖,关乎国计民生,岂能容他一介军头控制在手,别的事我能容他,这件事,那是断然不行的,便是他老子,肯定也是不许的。”马兴一笑道。“这件事情,苗绶那个措大却是办不下来的,他最多也就能跟党项人勾连一下,到时候需要派得力的人去走上一趟把这件事办妥。”

    “有了这些盐湖出产的盐的收入,学士可就能大展手脚了。”程圭道:“至少,学士有钱能将党项人牢牢地攥在手中了。”

    “正是如此!”马兴点头道。“钱粮一事,实在是关键。以前萧定在河北那边随意惯了,荆王又一向惯着他,到了陕西路,可不能容他如此,须得养出些规矩来,这也是为他好。想来萧相也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

    “他作战勇敢,屡立战功的话,学士自然会论功行赏,给他的钱粮多一些,别人也没什么话说。”程圭道:“但却万万不能让他掌握住足够的财源。像盐以及粮,是必须要控制住的。一员武将如果能独立地拥有这些东西,便是动乱之源,李续,便是前车之鉴。没有足够的钱粮,便是有霸王之勇,又有何用?还不是最后十面埋伏,自刎乌江?”

    说到这里,程圭却是突然笑了起来:“学士,我们在这里讨论这些,倒是觉得萧定此战,必定获胜吗?只有胜利了,我们刚刚说的这些,才有些价值啊!”

    “我有种直觉,此战,萧定必胜!”马兴道:“虽然没有什么理由,但就是这样觉得。”

    “出其不意他是占到了,别说是李续左丘明了,便是我们,也万万没有想到萧定竟然会如此大胆啊!”程圭摇头道。

    盐州城外,寒风猎猎,萧定策马立于大旗之下,此时的他,当然不晓得因为他的突然出兵而在后方引起了极大的变动,他的上司,虽然对他的出战给出了有力的支持,却也在开始谋算着要限制这个有能力却又有些不大听话的将领了。

    已经是第二天了,萧定只有三天的时间攻打盐州城,而他,将这个时间缩短为了两天,他还要留下一天的时间在万一事有不偕的时候,能尽量地减少损失退回到横山之中。

    主动撤退和失败逃跑还是有区别的。

    这样的大雪天,量敌人也不敢尾随他进入横山,真要敢进去,自己就敢吃掉他们。

    他真正要应对的反而是天气和低落的士气了。

    今天,他必须拿下盐州城。

第一百四十六章:秘密武器

    左丘明看着倒退回去的广锐军,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今天,就是决胜之日,而不是他以为的三天时是。

    刚刚,王俊亲自率部出场了。

    此人虽然只是一个统治,却毫无疑问是广锐军的第二号人物。而随着他一起攻击的,也不再是那些党项人以及他们驱逐的青壮、战俘,而是清一色的广锐军本部。

    攻击的强度陡然上升,守城士卒的损失立即便呈一条直线一般的上升。

    一刻钟之前,郭鹏与两名广锐军士卒同归于尽了,他被这两个人抱住,三人纠缠在一齐就在离左丘明不远的地方,坠下城去。

    敌人险之又险便攻上了城墙。

    事实上,他们已经在城墙之上占据了一片小小的阵地了。

    抬头看看天色,不过刚刚过午而已,今天,萧定是绝不会干休的了。

    “吃饭啦,吃饭啦!”后头又人喊叫,一筐筐的馒头被抬了上来,平常难得一见的肉汤,这几天也是一桶一桶的供应着。

    打仗是需要力气的。

    平素一天吃上两顿,但这两天,却是一天三顿,顿顿都是馒头肉汤管饱。

    坐在战友的尸体边上吃饭,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个什么很好的体验。所以吃食虽然不错,但士兵们却也没有多少欢颜,只是机械地抓起几个馒头,接过一碗肉汤,然后默默地走到一边,抓紧时间吃了起来。

    不吃饱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说不定在下一次敌人进攻的时候,就会死去。跟现在那些整整齐齐地码在墙根边上的兄弟们做伴去了。

    城上在吃饭,城下自然也在吃饭。

    不过与城上的暮气沉沉相比,城下却是显得欢快多了。

    他们已经看到了破城的希望了。

    “指挥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能在城上站稳脚跟。”郑吉华大声道。刚才,就是他作为王俊所部的前锋冲上了城墙,身上的鱼鳞甲上的道道刀痕以及头上的血痂显示战争的惨烈与残酷。

    “你已经试过了,下一次到我了。”雷德进三两口将一个馒头塞进了嘴里,又一口喝完了热气腾腾的汤,道:“指挥使,卑职愿立军令状。”

    萧定笑着道:“好,先前郑兄弟已经重创了敌人,接下来雷兄弟再来一波,不过这一次,我们得好好地布置一番,能少死几个兄弟,也是好的。”

    所谓的布置一番,是后勤营的陈乔在主持。

    一个个巨大的弹弓被安置在了战场的前沿。

    事实上,它们就是一根根的树杈子被削去了枝条,主杆被深深地埋在了地里,而在两侧,则系上了由牛筋编织的带子。

    一声呼啸,一枚石弹被弹弓弹射了出去,落在了城墙之上,发出了嘭的一声闷响。

    接下来,又是十几枚石弹被射了出去,有的砸在城上,有的则是飞过了城墙落在了城内。

    这玩意儿射出去的石弹个头都不大,对城上的敌人造成的损失并不大,不过胜在发射速度快而已。

    萧定当然不会指望靠这些东西便能打开攻城的局面。

    他真正指望的是,是陈乔身后那些被毡布盖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个黑色的陶瓷坛子。

    而坛子里,装得则是火药。

    对于火药武器,萧定其实是一点儿信任都没有。大宋军队之中应用火药武器已经有些年了,但成绩却一直是差强人意。

    像什么一窝蜂火焰箭、大将军霹雳弹啊,名字一个个都取得威风八面,但在战场之上的真实表现却让将领们哧之以鼻。

    第一次出现还是能唬人的。

    但也仅此而已。

    萧定仍然记得在天门寨的时候,第一次将一窝锋火焰箭投入实战时候的场景,带着呼啸之声的这些羽箭飞入到了辽人军阵之中然后发出阵阵的爆炸之声,辽人的军阵瞬间便混乱了起来,接下来自己率众掩杀,本来应该取得不错的战果,但接下来另一具发射器射出来的火箭,却全都落在了自己兄弟们的身上。

    这一下子,自己的队伍也乱了套。

    打得几仗,辽人也摸清楚了这些玩意儿的底子,再碰到这些东西,着甲的士卒们只需掩住面目照样向前冲锋,除了能将他们的甲胄炸黑之外,压根儿就不起作用。

    大将军霹雳弹的效果差不多。

    但自己的兄弟到了军中之后,却对这些玩意儿有些着迷,他甚至指使着罗纲将安抚使府治下的军械库里的这些东西给搬空了。

    对于这些东西,马兴倒是毫不吝啬的,关键是这东西,你发给其它军队,人家还嫌难得搬运,难得管理。

    在出征之前,萧诚就带着陈乔一帮子人窝在一间独立的房子里,不知在忙些什么,反正据说那屋子不但不能见火星,便连铁制的东西都不许带进去,一个个冻得跟猴儿似的。

    后来萧诚才跟萧定解释了一番。

    说火药这东西不是不行,而是现在制作工艺还不行,所以威力比较差。他呢,虽然无力从根本上改变这一切,但也能稍稍地提高一下他的爆炸威力。

    那些黑色的坛子,也是特别制作的,主要就是在外面刷上了一层油漆。用萧城的话来说,就是以前的这坛子尽是沙眼,气密性不好。

    作好这些之后,萧诚便将坛子里装上了不少的磨得极细的白面粉,再填进去一个他改良过后的火药包,然后将坛口封死。

    白面是用来吃的,但萧城却将他当成了武器再用。

    迷惑不解的萧定,在一个山凹里看到萧诚试验了一个这样的坛子之后,立即便将这些坛子当成了宝贝。

    “陈乔,距离测好了没有?风速,距离有问题的话,到时候这飞天炮可就没啥作用了!”萧定一把揪过正在忙着的陈乔,问道。

    “指挥使放心,刚刚我们使用的石弹,与飞天炮的重量完全相当,现在风速也没有改变,小人保证,每一个飞天炮,都恰好落在城头之上。”陈乔大声道。

    “好!”萧定笑了起来,“如果真如你所说,此战过后,功劳薄上必然有你一笔,到时候,你也能有一个官身了。”

    “多谢指挥使!”陈乔喜滋滋地道。

    一天半的战斗,萧定向左丘明表达了自己就将在东城与他一决生死的意思,也在这一天半之中彻底贯彻了这一想法,让左丘明将他所有的精锐力量,全都调到了东城,现在战事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左丘明拿出了所有的力量,萧定也准备拿出自己压箱底的宝贝,一次性地解决问题了。

    “雷德进,准备好了没有?”萧定看向身后已经集结起来的进攻队伍。

    雷德进伸手从耳朵里掏出来两砣布团子,道:“指挥使,已经告诉过兄弟们了,我们进攻的时候,会天降神雷,有霹雳之声,这是天神助我,勿得惊慌,只需跟着长官努力杀敌就可。”

    “很好!”萧定满意地点了点头。

    “王俊,我第二波!”萧定拍了拍王俊的肩膀。“你就在我的后面。”

    “周焕,破城之后,你们所率骑兵要以最快的速度进城,控制所有的战略要点,仓库,军营,官衙这些地方,要第一时间控制起来。”

    “遵命!”

    “辛渐,你的铁鹞子要封住盐州城外面道路,击溃所有逃出城去的军队。”萧定道。

    “遵命!”辛渐大声道。

    萧定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城墙,握紧了拳头,厉声喝道:“擂鼓,进攻!”

    雷德进一手提盾,一手握着朴刀冲在队伍的最前面。

    作为定边军里唯二被萧定容留并且提拔的将领,他们二人都急切地想要在原广锐军将领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而要做到这一点,唯战功而已。

    城上,箭如飞蝗,石如落雨。

    奔跑的战士们根本顾不得这一切。

    生死在命,富贵在天。

    他们举着盾牌,疯狂向前奔跑着,越向前,反而会越安全,直到遇着那片草袋子构成的斜坡之上一层层的定难军。

    定难军无法将这些袋子给搬走,但他们却在这片长达百余米的斜坡之上布置了一层层的守卫,沙袋垒起的胸墙之后,长矛森然,弓弩密集,这里是广锐军的攻击重点,也是定难军的精华所在。

    奔跑之中的雷德进抬头看向了天空。

    黑色的坛子划破了天际,旋转着的黑色之上,星星点点的火焰不仔细看的话,还真分辩不出来。

    雷德进咧嘴一笑。

    “弟兄们,跟我上!”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吼叫着,但耳朵里传来的声音却很小,他的士兵大概率也听不出什么慷慨激昂来,不过他的身体动作已经代表了一切。

    盾牌之上传来了巨大的撞击力,那是刺枪戳在上面的感觉,肩膀顶着盾牌用力一旋,将数长刺枪卸到一边,他的人已是顺着这一旋,抢了进去,刀挥了起来,血光迸现!

    左丘明站在城落之上,有些疑惑地看着天空之中落下的那些黑色的东西,作为一个将领最为敏锐的直觉,他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下一刻,轰然的爆炸之声连二接三地响起,左丘明的耳朵嗡嗡作响,霎那之间,却是什么也听不见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邀约

    萧诚不可能把大宋这种效率极低的黑火药变成真正的炸药,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让他的爆炸威力稍微提高那么一些。然后将他们装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利用他们爆炸之后产生的气浪来制造杀伤。

    汹涌的气浪会撕裂陶瓷,将它们变成一片片锋利的四处飞舞的刀片,而声若霹雳的炸雷之声,无论对于人的耳朵还是脑子,都有着相当可观的破坏力。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样的东西是第一次出现。

    任何第一次出现的东西,基本上都会造成一些恐慌的。

    因为人们对他并不了解。

    就像现在这样,当这些东西炸雷一般的武器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之上,而且是正在紧要关头的时候,立即就让胶着的战局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还在斜坡之上与广锐军缠斗的定难军士卒们回过头去,看到的却是身后城楼之上的一片混乱。定难军的大旗不见了,左丘明的将旗也不见了,在他们的眼中,一个个黑色的坛子落下,一团橘红色的火焰伴随着雷霆般的鸣响,然后便有很多的兄弟惨叫着倒下。

    雷德进和他的麾下直面前这些黑色坛子的落下,他们的耳朵之中都塞着布条、草团子,雷鸣之声对他们的影响并不大,却能清楚地看到每一个黑色的坛子凌空爆炸的时候给敌人带来的杀伤以及混乱。

    哪里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呢?

    士气大涨的广锐军,趁着定难军的慌乱,势如破竹一般的杀上了城墙,将惊慌失措的定难军赶得四处逃窜。

    盐州城,只坚持了两天,便被广锐军攻破,盐州知州左丘明只带着百余人逃出了生天。

    萧诚提着一壶酒又上了坛子岭。

    “家兄已经攻克了盐州城,萧某特地来与夫子喝几杯,以示庆祝!”萧诚笑呵呵地举起酒壶,向着大树之下的张元道。

    大树树荫如冠盖,笼罩着数丈方园的地方,正中间一块青石板,光滑明亮。别处白雪皑皑,唯有此处,却是看不到积雪踪影。

    此刻的张元,就盘腿坐在青石板上的毛毡子之上,怀里抱着一个暖炉,身侧却还放着两个酒碗以及一条腊猪腿。

    “看到萧二郎提酒登山,所以我已是备好了酒碗与下酒菜。酒可是天香阁所出?”张元笑吟吟的将两个酒碗放到了面前,又将那条腊猪腿摆放好。“这猪腿可是老夫秘法所制,不用煮熟,就这样撕着生吃,滋味非凡。”

    “自然是天香阁所出!”萧诚大笑,清冽的酒液倒在碗里,一些冲出了碗沿,落在了青石板上,张元伸指蘸了放在嘴里吮汲着,连眼睛都眯了起来:“好酒啊!”

    “酒是好酒,却也容易醉人。”萧诚端起了酒碗,“就正如盐州城,是个好地方,以及只能干看着,但现在被收回来了,看着他的人也就多了,想要把他弄到手的人也就多了。”

    张元嘿嘿一笑,端起酒碗与萧诚碰了一下,送到唇边,喝了一口,酒液先在嘴里打了一个转,这才咕嘟一声吞了下去,一边品着那落入腹中的火热,一边道:“二郎心中早有腹稿,何须特意提酒来问我?”

    “当局者迷,总是有些东西看不清的。”萧诚微笑着道:“总不及夫子坐在这坛子岭上冷眼旁观看得清晰。再者我那兄长,却也是一个须要人推着走的。”

    张元点了点头:“二郎的酒,当真不是能白喝的呀。”

    萧诚哈哈一笑。“想要请夫子剖析一番,与萧某所想印证印证。所些事情,却是不好与他人商量的。”

    张元盯着萧诚看了半天,才摇头道:“莫非老夫脑后生有反骨?所以与萧二郎才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萧某可从来没有想过谋反二个字!”萧诚连连摆手:“夫子莫要冤枉我。萧某所做所为,只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张元笑道:“萧二郎为何要自保呢?”

    萧诚脸色微寒道:“命是我自己的,这花花世界我还没有看够呢,凭什么别人一句话,我就得把脑袋奉上?总得做些事情,让自己活得心满意足才是。”

    张元点了点头:“看来咱们果然还是一种人啊,来来来,二郎,我们却满饮一碗。”

    萧诚不再说话,只是端起碗来,重重地与张元一碰,一张嘴喝了一个涓滴不剩,一张脸顿时便飞起了片片红晕。

    “马兴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也是一个有决断的人,一个有担当的人。”张元放下酒碗,道:“从宥州、龙州传过来的消息看,他在第一时间得知了你大哥出兵的消息之后,便下令绥德军,保安军向这两地运动,摆出了进攻的架式,不管他们能不能真正进攻,但对于这两地而言都是威胁,他们便不可能去援助盐州。当然,只怕他也没有想到,你大哥会如此迅速地攻下盐州城。”

    萧诚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如果不是眼下汴梁城中局势的话,在马兴这样的人手下当一名将领,也是一件极不错的事情。不过这样的人,眼里也是揉不得沙子的,这一次广锐军斩而不奏,已经是触及到了他的逆鳞,接下来,打压肯定是要必然而至的。”

    说到这里,萧诚叹了一口气:“他让绥德军,保安军出动压制宥州龙州,反而是坏了我的大事。”

    张元吃了一惊:“你准备连这两地也吞下去的吗?你胃口太大了吧,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萧诚瞪着眼睛看着对方:“天寒地冻,交通不畅,信息不通。两地距离盐州城不同,道路条件也不同。我原本是计划着拿下盐州城之后,然后再利用时间差,先后打这两个地方定难军的伏击的。盐州城传来的消息,说本来那李续的儿子李昊就在盐州城,当时就出去调援兵的,现在,只怕援兵是调不来,这李昊,肯定也要逃之夭夭了。”

    “你在图谋宥州龙州的这些定难军吧?俘虏了然后作为己用?”张元一语便道破了萧诚的想法。

    “当然。”在张元面前,萧诚倒也不隐瞒:“我们现在的实力太弱,完全依靠党项人也不是一个事儿,我们需要足够的相互制衡的力量,定难军的俘虏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啊!朝廷不能容他们,落在朝廷手里,他们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那就不如落在我们的手里,我想,他们也是愿意的嘛!现在这些人一时之间可就捞不到了。”

    张元楞怔了片刻,连连摇头,笑道:“现在,我觉得你还是想着如何应付马兴马学士接下来的手段吧!”

    “家兄从来都没有离开过神堂堡,而盐州,是党项人打的,自然会由党项人接管。”萧诚幽幽地道:“那些天然盐湖,当然也就会落在党项人手里,马学士派来了人又如何?让他们与党项人去打交道吧!”

    “党项人可是听命与你的!”

    “在下一七品承奉郎,还是爵禄官,何德何能让党项人听命于我?”萧诚冷笑:“党项人眼里只有钱,只有利益,这些天然盐湖落在他们手里,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而家兄为了拉拢这些人,让他们在接下来的战斗之中继续出力,就只能让出这些利益。”

    “这是一个不错的说法。党项人控制盐城与横山,便等于隔绝了马兴控制你大哥的大部分的手段,即便有,也好化解了。”张元点头道:“等到你们真正羽翼丰满了,也就无所畏惧了。可是萧二郎,你就这么相信党项人?仁多忠也好,拓拔扬威也好,哪个是省油的灯?他们一个个可都是吃肉的。只要利益足够大,他们抛弃你萧氏兄弟,也是极容易的事情。”

    “我能给他们的,别人给不了他们。”萧诚道:“即便是马兴也给不了他们。”

    “你那是给他们画了一个大饼,能不能兑现可是两说!”张元冷笑。

    “我让他们看到,现在我们已经在垦田撒种子了,接下来育苗,然后长成,最后收获,这是需要时间,也需要努力的。”萧诚道:“希望还在,他们就会奔着这个去努力。”

    “不是每个人都有拓拔扬威、仁多忠那样的耐心。财帛动人心,横山之中可是有数十万党项人呢!”

    “所以我来找夫子你喝酒啊!”萧诚哈哈大笑:“夫子,在这里教这些小娃娃有什么意思?你的手段,可不是岑夫子那样专门帮人考举人进士的,怎么样?出山吧,横山商贸大掌柜的位置,我可是专门给你留着!”

    “横山商贸大掌柜?”张元愕然。

    “夫子小看这个位置吗?以后横山商贸,便是掌控整个横山党项的钥匙!就像先生你说的,党项人中短视者不在少数,所以我需要先生这样的人去掌控大局啊!”萧诚道:“我需要横山党项永远效忠的都是我萧家而不是别人。”

第一百四十八章:联手

    张元沉默半晌,突然失笑道:“二郎,张某现在只想活得自由自在,不想再给自己套上一副枷锁。赵家人的奴才我都不想当了,你居然想让我去当你萧家的奴才?这是强人所难了吧?”

    萧诚微笑着道:“夫子,你不是不想给赵家当奴才,是人家不要你吧?”

    张元白皙的脸皮顿时红了起来,两条长眉呈八字立起,显然是有些恼羞成怒了。

    杀人诛心。

    萧诚这是拿刀子戳他的心,把盐往他的伤口上洒呢。

    一朝中进士,立时跃龙门。

    可他张元使劲全力蹦哒了好几次,却次次都榜上无名。眼见着那些才学能力远逊于自己的家伙们一个个地上得青云榜,扬眉吐气,光宗耀祖,从此便走上了一条康庄大道,而自己,却是只能在充满荆棘坎坷的小道之上艰难前行。

    一乡间小吏亦可让自己走投无路。

    眼前的萧二郎,可不是乡间小吏可比。

    “某家早已心灰意冷,只想余生过得自在而已。”张元颓然道。

    “我也想过得自在!”萧诚冷笑起来:“可是这世道,却是我们想自在便自在的吗?真想要自在,张夫子何不去那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说不定还真没有人能打扰你了。可你既然想活在这人世间,那就是不得自在。”

    “如今某家托庇萧指挥使麾下,便算是自在了。”

    “若萧家有朝一日倒下了,夫子可还有自在?”萧诚道:“从天门寨一路到神堂堡,夫子当真只是为了谋一日三餐之饱,有一遮风蔽雨之室么?”

    张元默然不语。

    萧诚却是提起酒壶,给对方满上,笑看着对方的眼睛道:“很多事情,在河北方向上做不了,但到了这里,却是大有可为的。这才是夫子一路跟到这里的原因吧?”

    张元抚着胡子,盯着萧诚,缓缓地道:“二郎何出此言呢?”

    萧诚喟然长叹了一声道:“夫子虽然远离庙堂,但对朝廷形式,天下大势,却是了如指掌啊,算准了我萧家将来必然有难,所以才愿意跟着我大哥从河北那等膏腴之地,跑到这穷乡僻壤来吧?”

    张元哈哈大笑:“二郎以为我是算命先生吗?”

    “夫子是在算天下。”萧诚断然道:“夫子自负才学无双,有经地纬地之能,治国理政之才,但连一区区进士科却也过不了,心中怨恨皇宋的官家、那些朝廷高官有眼无珠,不识人才,所以一心想要给他们一点好看。但说实在的,想要给皇宋官家难堪,除非夫子你去投了北辽,但北辽立国数百年,比皇宋还要历史悠久,在他们哪里想要出头,照样是极难的,夫子又是南人,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所以夫子筹算了良久,终于选择了我大哥。”

    张元背脊微耸,头颈昂起,脸上先前的颓废也好,玩世不恭也罢,在这一刻,却是消散无踪,在萧诚说完这番话之后,微笑着一仰脖子喝干了碗中的烈酒,笑道:“二郎有一件事却是说错了。”

    “不知是哪一件错了?”萧诚摊手道。

    张元指了指面前的空碗。

    萧诚笑着重新给他满上。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是真的心灰意冷了,真得准备就这样老老实实地过一辈子算了。”张元道:“赵家养士百年,根深蒂固,我想要报复,实在是无处下手,即便是大江以南那些土著时不时地便要闹上一闹,但都成不了气候。”

    “不知什么时候夫子又重振了心气儿呢?”萧诚问道。

    “是荆王到了河北,是你的大哥威震边境,当然,更重要的,是我看到了你写给你哥哥的一封封信件。”张元笑吟吟地道。

    “我的信件?”萧诚瞪大了眼睛。

    “正是。”张元点头道:“你大哥下头知书识字而且通晓文案的可真没有什么人,所以文牍之事,一向便让我替他来做,你的那些信里,可不止是一些家长里短,里头经常夹杂着一些治军之法等等,所以你大哥便让我来整理好之后好加以研讨运用,所以,你的那些信,我是一封一封的都看了。”

    “原来如此!”萧诚恍然大悟。

    “从那些信里,我竟然看到了一个极其深谋远虑而且不甘人下的人,不愿听人摆布的人,不愿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来控制的人。”张元笑道:“从那些信里,我竟然看到了你在用尽一切办法影响着你大哥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最开始的时候,你大哥可是一个极其忠于皇帝的真正的武将,但现在,哈哈,可就不一定了,因为他有了自己的想法。而这,就是你长年累月的功劳了。”

    “你也出了不少力吧?”萧诚冷哼道。

    张元笑道:“与你所见略同,我也一点儿都不看好你萧家的未来。你的父亲,是一个合格的三司使,但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官僚。他孤独一掷的做法,让你们萧家危若累卵,成则公候万代,输则家灭族亡。而这,显然不是你想要的。所以,你要找一条后路。在河北,显然这个条件是不具备的,只有在这里,才有了这个先决条件。二郎,你想尽办法,明里暗里的影响了那么多个,最终使得朝廷将你大哥调到了这里,我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在汴梁,要做到这些事情,却也不难!”萧诚道:“夫子既然看得如此透彻,为何我今日特来相邀,却还要推三阻四,是要待价而沽么?”

    张元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不想做赵家的奴才,自然也就不愿意将来成为你萧家的奴才。我想要看看,二郎能给我什么?”

    萧诚点了点头:“我找的是战友,是同伴,我不需要奴才,你如是,拓拔扬威也如此,以后,或者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加入进来。”

    “同伴,战友!”张元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二郎的条件倒的确很诱人。”

    “如何?夫子愿意来做这个横山商贸的大掌柜么?”萧诚笑问道。

    “自然是愿意的。从你问我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就愿意了。”张元点头道:“不过有一点,二郎需得明白,这一条路,是不好走的。”

    “当然,不管是大宋也好,还是北辽也罢,都是立国多年,根深蒂固,想要撼动他们,是压根儿不可能的。所以,我们的目标,也从来就不是他们。”萧诚道:“这世界很大啊,多的是地方让我们去施展手脚。”

    “二郎你掌握了横山党项,算是有了立足之基,大郎打下了盐州,算是暂时解决了财政来源。”张元道:“但接下来的路,才是真正难走的。因为我们不但要直面李续的反扑,还要面对后方的暗算,马兴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马兴既想要利用我大哥的能征善战,又想要让他变成听话的马驹,要的太多,不免会什么也得不到!”萧诚淡淡地道:“夫子去横山商贸主事,到时候来得不管是那路魑魅魍魉,想来总是有法子对付的,有些事情,我们兄弟不好出面,你去了结了,反而没有什么后患。”

    张元点了点头:“小事一桩。”

    “击败李续,只不过是我们的第一步。拿下兴庆府,控制甘宁,将河套这形胜之地牢牢地握在手中,我们便真正有了立身之基。”萧诚兴奋地道:“李续这个笨蛋,枉费了这么多年的天时地利人和,他不败,当真是天理难容,等到我们控制了这个地方,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巍巍横山,能挡住大宋的兵马,茫茫黄沙,能让辽国人望而却步!”张元伸指蘸了酒水,在青石板上寥寥几笔,便划出了萧诚嘴中所说的这块地盘。

    “有膏腴之地可以成为粮仓,有牧马之地可以蓄养战马,假以十年,必然可以三足鼎立!”张元握了握拳头。“彼时张某也不求其他,但求为相十年而已。”

    萧诚大笑,亦是伸手蘸了酒水,向着西北方向再画了几笔,道:“夫子来瞧这些地方。”

    “青塘,西域?”张元惊道。

    “正是。等我们真正站稳了脚跟之后,这些地方,岂有不图之理?自吐蕃王朝崩溃,青塘之地便成了无主之地,战乱四起,民不廖生。而西域之地,差不多亦是这般模样,如果能拿下这两块地方,你来瞧瞧,到时候我们控制的地盘,该有多么地广大?”

    “地盘太大,没有人,没有可供发展的财富,又有何用?”张元一摊手道:“那只会是负担。”

    “那就要看治理的人的才能如何了?”萧诚淡然一笑:“在有些人眼中是负担,但在另外一些人眼中,却是无尽的源源不绝的财富。”

    张元看着萧诚道:“好,到时候,我拭目以待。”

    “明日,夫子便去上任吧!”萧诚道:“来这里接替您教书的先生我已经找好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却是一刻时间也耽误不得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上任

    几个月来,神堂堡一直都在不停地修建之中,也就在大年夜停了一天而已。他的规模,自然不再是过去那个小小的只能容纳五百人的堡寨,现在,他正在向着一座颇具规模的城池发展而去。而在萧诚的构画之中,这里将会是一个重要的节点,神堂堡,也将会成为一个重要的城市,现在,只不过是打好基础罢了。

    筑一座大城,需要大量的钱财,一时半会儿,萧诚还顾不到这上头来,只能一步一步地来。

    原先在神堂堡的旁边,便是榷场,不过现在,这个榷场已经被城墙包了进去,虽然城墙还只是建了数尺高。

    而在榷场的后方,数幢青砖大瓦房组成了一个大院落,门楣之上,横山商贸四个大字遒劲有力。

    萧诚陪着张元走进了这个大院子。

    每一幢大瓦房都分成了好几个小房间,每一间房里,都有人在忙碌着。即便是看到萧诚与张元走了进来,这些人,也只是微微躬身致意。

    两人走到了最内里的一幢大瓦房之前,那里,有一间房门虚掩着,萧诚走了过去,推开了房门,内里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大掌柜,请。”萧诚笑着道:“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便要委屈你在这里做事了。”

    张元站在门口向着屋内打量着。

    陈设要多简陋有多简陋,一张大案,一把椅子,一排书架,仅此而已。

    踏进了房门,张元径直走到了大案之后,堂而皇之地坐了下来。

    “去将各司管事们进来。”萧诚转身,对李信道。

    “是!”李信转身而出。

    片刻之后,外头一阵阵急促的脚步之声传来,除了第一人,十来人出现在门口,每个人怀里都抱着一堆卷宗。

    看着依次进门,在自己的大案前排成一排的这些人,张元苦笑地看向萧诚:“这是要下马威吗?”

    “大掌柜的可是想多了。”萧诚微笑着道:“我来给你介绍,他叫许慎,以后就是你的副手,横山商贸的具体情况,便由他来向你介绍。张大掌柜的,接下来你会明白,你接手的力量有多么的庞大以及繁复,想要将它理顺,理清并让他发挥出最大的效力,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二郎说得不错,反正我是力有不逮,实在是照应不过来了,大掌柜的再不来,我都快要疯了。”被萧诚称为许慎的中年人,笑咪咪地道。“大掌柜的,在下许慎,家父许勿言。”

    原来是萧家的家人。

    许勿言这个名字,张元自然是熟悉的,在萧定的那些家信之中,这个人名出现过很多次,而且这个人也往天门寨写过很多信,发过很多物资。

    萧诚笑咪咪地看着张元道:“那你们先忙着,我走了。”

    看着张元被那一群管事给团团围住了,萧诚潇洒地一挥袍袖,带着李信,转身离去。

    刚刚走出院落的大门,便看到一个人穿得跟一头狗熊似的,正恶狠狠地盯着他。

    “雨亭兄,这是准备要吃了我吗?”萧诚笑问道。

    对面那人,正是罗纲。

    “好你个萧崇文,你过河拆桥啊!”罗纲愤怒地道:“横山商贸的架子可是我搭起来的,商路也是我淌出来的,现在有了规模了,你就把我踢出去,未免也太不道义了吧?”

    萧诚扁了扁嘴,心道横山商贸虽然名义上叫商贸,可内里的机构设置多达十好几个,经商做生意,只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你所看到的,只是一点点皮毛罢了。

    “雨亭兄,你是准备在这里长干不走了吗?”萧诚问道。

    “什么意思?”罗纲问道。

    “如果你准备一直留在神堂堡帮助家兄的话,那我自是二话不说,把横山商贸交给你来经营。”

    罗纲一摊手道:“这怎么可能?不是说好了,过了正月十五我们就启程回汴梁的吗?”

    “是啊,既然过了十五我们就要走,你还在意这个干什么?”

    “他们居然不让我进门了。”罗纲愤怒地指着门前横刀而立的数名守卫,“找我要什么令牌。难道他们认不出我吗?”

    “原来如此!”萧诚做恍然大悟状:“这事儿是我疏忽了,忘了把牌牌给你,你瞧!”

    他从怀里掏出两个牌牌,一个是他的,一个是罗纲的。

    “拿去拿去,你想什么时候进去,就什么时候进去。”

    罗纲哼了一声,却是将牌子又塞回给了萧诚:“拿远些,本公子现在没兴趣再进去了。这里头的哪些破事儿,我再也不管了。”相公家衙内的脾气发作起来,罗纲却是对先前还耿耿于怀的事情,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了。本来嘛,他现在做这些做得如此起劲,无非就是做给一个人看得。让她知道,自己现在读书虽然还没有什么成就,但干实事的能力是有的。只要他想做好一件事,这件事情,他就一定能做成。

    “这就对了嘛,我也把手里的事儿全都扔给他们了,还有十来天时间,咱们应当好好地玩一玩,这段时间你不累吗?”

    “很累呀,所以刚才很愤怒!”罗纲道。

    “跟我走,咱们去大嫂那里蹭饭去。”萧诚道。

    “那敢情好!”一听说要去方绮那里,罗纲顿时便兴奋了起来,无他,在哪里,他可以见到萧旖啊!

    还离着老远,罗纲便听到了鸡鸭的鸣叫之声。

    推开院子门,便看到一头大公鸡雄纠纠气昂昂地带着十几只母鸡正地地上啄食着什么,七八个鸭子有些瑟缩地跟在后头。

    “也没见过下一个蛋!”罗纲低声道。

    “不学无术!”房门口一个声音传来,萧旖抱着膀子居高临下地看着罗纲:“现在天气多冷啊,总要等到天气暖和了,他们才能下蛋的。”

    “哦哦哦,我明白了。”罗纲鸡啄米般点着头。这个人平时极其机灵的,但一到萧旖面前,便自动降了智。

    一角的棚屋之下,还养着两头猪,三四只羊,如果外人到此,还真是很难想象,这里居然就是堂堂指挥使的家。

    厢房之中传来小侄儿萧靖郎郎的读书声,堂屋里,却是传来了纺机之声。萧旑侧身让过,萧诚便走了进去,大嫂正坐在火塘前纺着线呢。

    “大嫂,天冷着呢!”萧诚道:“这些事情,用不着您亲历亲为的。”

    “你大哥上战场,难道都是躲在后头的吗?”方绮笑问道。

    萧诚顿时语塞。

    “你大哥是这里的头,我自然便是这里的主母,能帮着他做一点,就是一点呢!”方绮道:“我下去看了,那些家眷们现在也在家里纺着羊毛呢,他们连火都舍不得生,手上都生疮了。我们每一个人多做一点,你大哥他们在战场之上,就能多一点打赢敌人的把握呢!二郎,你弄出来的这些羊毛糅制的法子当真好得很,做出来的衣物再也不像以前那么刺人了,罗家三郎不是说在京兆府哪边都成了抢手货了吗?”

    “是呢,大嫂,价格比以前涨了数倍。”站在门口的罗纲嘿嘿笑着,一副邀功的表现。不过一看萧旖的模样,又赶紧道:“都是大嫂的手艺好,咱们广锐军家眷的手艺好。”

    “大嫂,今天我与雨亭在这里吃饭。”萧诚笑道。

    “今天怎么得空?”一听萧诚说这话,方绮却是立即站了起来,“我这便去准备,难得你们在家里吃顿饭。”

    “还过些日子,我们就要回去了,所以今天把这里的很多事情都交割了。”萧诚看了一眼罗纲,笑道:“现在我们两个却是无事一身轻,成了闲人了。回头来帮大嫂喂猪放羊。”

    “哪敢情好!”方绮笑着:“你没事儿就替我把萝筐里的线理顺,我去做饭。”

    “好嘞!”萧诚微笑着坐了下来,拿起了萝筐里的线头。

    旁边的厢房里,侄儿的读书声已经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小妹与罗雨亭的辩论之声。经历了这几个月实事的磨练之后,罗雨亭却也不是早前的那样不堪一击了。引经据典虽然仍然不是小妹对手,但如果事情落在一些实务之上,小妹却也是节节败退了。

    很多事情,没有做过,你当然就不了解。

    兴庆府,李续霍然拔刀,猛力一刀便将桌子一角削下。

    “萧定小儿,你这是找死!”

    左丘明自盐城狼狈逃回,盐城失守,对于李续来说,失去的可不仅仅是那几十座盐湖以及源源不绝的银钱,盐城还是一个重要的战略节点,没有了他,洪州、龙州、宥州等地就全被隔绝了开来,而宋人,又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一旦马兴起大军向这些地方猛烈攻击,自己留在这些地方的守军,不见得便能坚持到底。

    而且,李续更担心,这些地方的将领,一旦见事有不偕,便会径直向马兴投降,那就不仅仅是丧师丢土的问题,这会对整个定难军的军心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不管怎么说,他必须要打掉萧定这根出头的椽子。

    这小子胆大包天,居然敢孤军深入,虽然打了自己一个出其不意,却也是把自己置身在险地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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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宋介绍:
萧氏高门,功勋世家,父为高官,兄为良将,妹为才女。却旦夕之间,轰然倒塌,兄妹三人,沦落三方,或造反成匪,或流落异族,或刺配地方。然锥处囊中,其末立现,金埋土中,拭尘光耀。这是一场复仇之旅。这是一场国灭悲歌。这是一场挽救中华文明的救世之行。这是兄妹三人纠缠一生的爱恨情仇。亲情,友情,爱情,家事,国事,天下事。纷繁复杂,犹如乱麻,彼此相交。剪不断,理还乱。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抚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抚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抚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