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电脑还是红白机
小组赛结束后，棋魂点数已经达到21700点！
下午，在附近的商业街，千原浩志开始寻找目标。
然而，这个时代并没有所谓的‘网吧’，大多数人甚至不知道‘电脑’所代表的意义。
搜索无果后，千原浩志只好暂时放弃租用电脑的念头，在街头找了一个电话亭，投币，拨通西辻道场的电话号码。
大约半分钟后，电话接通，是西辻麻衣的声音：
“你好，这里是西辻道场。”
“西辻小姐，我是千原浩志。”
“哦，是千原君呐！比赛怎么样了？”西辻麻衣语气轻松，似乎心情不错。
“抱歉，西辻小姐！”
“比赛输了？”
“没输……嗯，输了一场，但还是进了十六强。”
“那你为什么要道歉？”电话那头，西辻麻衣的声音很疑惑。
千原浩志说道：“我上次不是说会在这周末赶回来吗？但进了十六强，恐怕要食言了……”
“这有什么，你又不是带薪休假！真要说起来，业余本因坊战好歹带了个‘本因坊’，你拿个好名次，我宣传的时候还能提高一点学费呢！”
这答案有些出乎千原浩志的意料，他不由地一滞，数秒没有出声。
对面的西辻麻衣并不在意，继续说：
“你打电话过来是为了小桜吧，放心，她很好。
“小桜正在洗澡，需要我帮你叫她吗？”
“不用了，既然知道桜没事就行了，那我可能还要在东京至少待一周，桜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
“对了，昨天我带着小桜，回了一趟你们居住的公寓，帮忙拿了一些课本……”
听到她欲言又止的口气，千原浩志明白她的意思，问道：
“神龛，你看见了？”
“嗯，”西辻麻衣的声音低沉，“对于小桜，你真的是一个好兄长，我为我之前说过的话道歉。”
“之前？你说过什么吗？”
“呃……”
千原浩志默契地没再追问。
互道再见后，挂断了电话。
道场那边，半个小时后，千原桜从浴池里出来，头发湿漉漉的，但身上的衣服已经穿戴整齐，包括那件深绿色的工装服，只是没把帽子拉起来。
“来，小桜，我来为你吹头发！”
西辻麻衣兴冲冲地去找吹风机。
千原桜的脸蛋依旧红扑扑的，小声拒绝，但声音传播范围不足一米，显然只是无谓的动作。
吹风机一阵呼呼作响，西辻麻衣正拿着梳子，为她梳理头发：
“对了，刚才千原君打来了电话——”
她故意停顿，果然，千原桜低声追问道：
“兄长……他说什么了？”
西辻麻衣一边若有所思：果然千原浩志才是千原桜的正确打开方式么？一边回答道：
“他进了十六强，这一周赶不回来了，让我好好照顾你。”
千原桜开心的同时，也有些失望，毕竟从小到大，这还是他们兄妹俩第一次分开这么久。
想起了自己的目的，她迟疑道：
“麻……麻衣小姐……”
“怎么了？”听见她总算改变了称呼，西辻麻衣心情愉悦。
“你……不会赶走我吧？”
西辻麻衣手中的梳子一顿，有些奇怪，同时在脑海中回忆：自己是无意间说了什么话，还是干了什么出格的事？
遍寻无果，只好问道：
“小桜，你为什么这么问？”
千原桜松了口气：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隐忧，总算问出口了，而且听麻衣小姐的回答，显然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太好了，兄长肯定不会赶我走的……”
她低着头喃喃自语，西辻麻衣听到了一部分，心里更是奇怪：
这又和千原浩志有什么关系？他不是在东京吗？
……
临近傍晚，当回到旅舍房间的时候，除了三泽孝康之外，还有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千原浩志快步走上去：
“久利——”
久利新一眼睛一瞪，他立刻反应过来，改口道：
“新一哥，你怎么过来了？”
久利新一身边还有一个陌生青年，个头不高，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麻衣打来电话，说你进入了十六强赛，我就找了曰本棋院的相关人士，找来了这里。”久利新一手指向他身边的青年，“这是大河聪，职业六段，来自曰本棋院名古屋本部。”
双方握手后，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继续道：
“既然你已经回来了，我在一家料理店订了位置，就算是为你庆祝吧。”久利新一转头看向身后的三泽孝康，“这位三泽君也过来吧。”
三泽孝康惊喜道：
“可以吗？”
对于这两位职业棋士，他自然想要结识，但两人的目标是千原浩志，他只好礼节性地招待几句。
“当然可以。”
久利新一来到东京后，已经提前租了一辆小汽车。
四人坐进汽车里。
“我们去的这家店叫做新名寺，虽然不是在新宿涉谷那些地方，但味道却格外的出色，尤其是他家的各类刺身，我推荐你们尝尝……”
久利新一介绍了几分钟，忽然问道：
“千原，你下午是去拜访东京的亲戚吗？”
他在东京哪有什么亲戚，要不然，之前兄妹两人也不会沦落到那种地步……千原浩志摇头：
“我去了商业街，想找个东西。”
“那找到了吗？”
“没有。”千原浩志微微叹息。即便他找到了一家罕见的手机店，依然没有结果：
别说是租电脑的地方，就连买电脑的地方，他们都没有听说过。
这个时代，尽管东芝等少数曰本厂商，已经仿制出不亚于西方大厂的电脑设备，但总体而言，曰本国内的需求依旧很小。
“你是想要找什么？”久利新一有些好奇。
千原浩志犹豫片刻，轻声说出了“电脑”。
没想到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大河聪突然回过头来，开口道：
“你要找的是电脑？”
“是。”
“不会是用来玩游戏吧？那还不如买任天堂的红白机呢，电脑上的内置游戏实在是一言难尽。”
由于igs创立不过才几个月，即便是在曰本国内的职业棋士中，不知道的比例依旧占据大多数，因此大河聪一时没能想到这茬。
当然，他如果了解千原浩志的经济状况，也不会说出这种话。
“不是，是为了下棋。”
第92章 新名寺
这家名为‘新名寺’的居酒屋，位于港区的街巷之间。
刚一下车，就能隐隐听到远处海浪的声音，显然已经极为靠近东京湾。
这一片区域并不属于传统的繁华地段，甚至很少能看见行人，昏暗的街道间，只有一盏明黄的灯笼，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开门的同时，“欢迎光临”的声音响起，四人依次走了进来。
千原浩志抬头，整间居酒屋的设计显然偏向于传统和风，以木质结构居多，墙上还供奉着神灵‘惠比寿’，写有‘工作顺利’的字样。
老板、老板娘大约五十岁左右，穿着传统浴衣，显得非常有气质。
久利新一把肘部放在吧台上，向老板、老板娘打着招呼：
“萩原老板、萩原夫人，好久不见了！”
老板似乎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放下手中的活计，站正，朝他行礼道：
“久利先生，好久不见。”
“哎呀，老板还是这么严肃呀。”
老板娘迎了上来，满面笑容：
“久利君，你之前订的位置，请随我来。”
四人被引到吧台旁边的榻榻米上，全部落座后，老板娘递上了毛巾、水和菜单。
久利新一并没有打开菜单，直接问道：
“今天的鱼怎么样？”
“都很新鲜呢，下午刚从附近的码头送过来的。怎么样，是要来一份刺身吗？”
“那就来一份四人分量的吧，你们想要吃什么，都自己点吧。”
老板娘掩嘴笑道：
“这些都是久利君的后辈吗？”
久利新一点头，又向另外三人介绍道：
“这是老板娘萩原夫人，刚才那个严肃的大叔就是老板。
“话说老板娘，你看起来可是比萩原老板年轻多了，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变化！”
“哪里哪里，倒是久利君，成长为一个可靠的职业棋士呢！这次来东京，又是来参加比赛的吧？”
“嗯，主要是参加新人王杯和阿含桐山杯……”
两人闲聊间，另外三人翻着菜单，分别报上了菜名。
老板娘去帮忙准备，烹饪工作主要还是老板来完成。
久利新一看着正在忙碌的老板，说道：
“要不是带着你们三个，老板身前的座位才是贵宾座啊！”
他的鼻翼动了几下，发出明显的吸嗅声，面色陶醉道：
“这香味，光是就着这香味，我就能吃下一碗米饭！”
千原浩志想起了渡边居酒屋，虽然装修风格不同，但气氛却十分相似，同样温馨。
他不由地问道：
“新一哥，你是怎么找到这家店的？”
按理来说，这家店位置偏僻，如果不是东京本地人或是熟人介绍的话，恐怕很难找到。
“是师父带我过来的……”
千原浩志和大河聪都知道两年前西辻奶奶身上发生的事情，因此立刻沉默下来，而三泽孝康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多话的人，因此只是倾听。
“师父和老板老板娘认识也有二十来年了吧，从年轻的时候，每次一到东京，就会到这家店里来，必点一份刺身拼盘。
“后来收我为内弟子，每次带我来东京参加比赛的时候，还是保持了这个习惯。久而久之，我和老板老板娘也就渐渐熟悉了。”
说到这里，久利新一猛灌了一口水，重重叹了口气：
“记得两年前的时候，为了维持住西辻道场的招牌，那段时间真的参加了不少比赛，从早到晚，每天睁眼就是棋盘！比赛比到想要吐！
“每当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我就会来到这里，点一份刺身，等着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平静下来了！
“说实话，要不是有这家店，还不知道有没有现在的我哩！说一句‘恩人’都不为过。”
他举起水杯，面朝吧台方向，高声道：
“萩原老板，萩原夫人，这些年谢谢你们的照顾了！”
老板听到后，依旧还是刚才的反应，站正，躬身回礼；而老板娘则露出恬淡的微笑，点头示意。
千原浩志心情略显沉重：
两年前的那场股灾，真的影响了不少家庭，不论是西辻道场，还是千原家，都因此遭受了巨大的变故。
大河聪见气氛有些压抑，连忙道：
“对了，千原君，你刚刚在车上说，你找电脑的目的是为了网上下棋，这么说，你已经下过了，是在什么网站？”
这时候的围棋网站可不止igs一种，不过只有igs是免费的，但他也不敢百分之百确定。
其他两人的目光也看向他。
尤其是三泽孝康，之前住在偏僻的北海道，虽然听说过电脑，却从来没有听说能在网上和人对局。
如果几年前他就知道的话，哪会学习得这么艰辛？
千原浩志回答道：
“是一个叫做igs的网站。”
“igs？”
久利新一和大河聪相互对视一眼，尤其是前者，作为了解千原浩志棋路的人，立刻想到了前几天大河聪招呼他去看的那场网上对局，顿时怀疑起来：
“千原，如果方便的话，能透露你起的名号吗？”
被人问起，千原浩志只好硬着头皮道：
“呃，本因坊26世。”
久利新一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而大河聪和三泽孝康则瞪大眼睛：
他们都是棋手，当然明白这个名字代表的含义和野心。
三泽孝康转头，多看了这个同住过四夜的室友几眼，心里暗忖：
原来即便是千原君这样谦和的人，在围棋之道上也是一个勇猛刚劲的人呐！
“原来你就是本因坊26世？”突然，大河聪想起了那场‘本因坊26世’对阵‘浪人’的比赛，心里不由地起了恶作剧的心思。
他轻咳了两声，表情凝重，看向千原浩志：
“千原君，你还记得四天前和‘浪人’的那场比赛吗？”
千原浩志点头：
毕竟是碰到的第一个和他旗鼓相当的对手，他自然印象深刻。
“你知道‘浪人’是谁吗？”大河聪的目光凝视着他。
一旁的久利新一知道自己这位同伴的脾性，立即明白了他的心思，不过并没有阻止，而是一副‘看戏’的模样。
“不知道。”
“那你知道本因坊25世是谁吗？”
“是赵治勋九段。”
“既然你知道这一点，我就不瞒着你了，那个‘浪人’其实就是赵治勋前辈的弟子——安井宏明的账号，而且据传，赵治勋前辈偶尔也会登入这个账号。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听完，千原浩志不由地生出尴尬：
取了‘本因坊26世’的名字，竟然遇上了正牌‘本因坊25世’的弟子，说不定就是被他这个名字吸引过来的。
幸好赢了，要是输了，人家一公布身份，恐怕他立刻就得改头换面。
第93章 游戏
不一会儿，老板娘送上来一个直径三十厘米左右的巨大盘子，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一个个刺身，以鱼肉居多，也能看见虾类和贝类，晶莹剔透，白的如雪，红的似火，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顿时，众人不再交谈，眼神都聚焦到盘子里。
即便是千原浩志这种没有食用刺身习惯的人，见到这色泽，闻到这甜丝丝的气味，也不由地升起品食的**。
“这是酱油和芥末，还有这两碟配菜，是红姜丝和萝卜丝，几位按照口味，自行取用。”
在老板娘的介绍中，久利新一和大河聪迫不及待地拿起其中一块，沾上芥末和酱油，一口咬下，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并招呼着另外两人。
千原浩志挑了一块虾肉刺身，晶莹剔透，虾壳和虾线都已经去除，而虾头依旧保持着完整的姿态。
他只是沾了一点甜酱油，一口咬下，配合着虾肉本身的香甜滋味，以及大海独有的风味，的确美味。
之前点的菜陆续送来，大河聪突然拍手，道：
“光是吃饭太没意思了，不如我们玩点游戏助兴吧！”
久利新一转头看向他：
“你想玩什么？”
“我来想想，那些传统的对拳什么的太没意思了。”大河聪想了想，继续道，“这样，我们来玩一个符合我们棋手身份的游戏。”
他的目光看向对面的两人。
三泽孝康连忙摆手道：
“我从小比较愚笨，不会玩这类游戏，还是别叫我了……”
“没事，本来就是两个人玩的游戏，咱们正好四个人，而且是棋类游戏，你肯定会的！”三泽孝康摆了摆手。
千原浩志自然不会扫几人的兴致，主动问道：
“是什么游戏？”
“很简单，就是围棋啦，不过输赢的标准不是由最后的目数决定，而是看谁吃的子多。
“怎么样，来一盘吧？”
久利新一撇了撇嘴：
“大河，你这也太不要脸了点，他们俩可都还没入段呢！”
“我不是还没说完嘛！”
大河聪讪笑着摸了摸后脑：
“既然和你们下，我们肯定是要让子的。
“久利，他们毕竟也是能进入业余本因坊战本赛的棋手，你说咱们让两个子怎么样？”
他也不敢太托大，要是让的多了，导致输了，可就太丢人了！
“你别和我说，你问他们俩。”
另外两人没有异议。
而三泽孝康迟疑着问道：
“可这里没有棋盘？”
大河聪自信地一扬头：
“既然是这种吃子的简单游戏，肯定要有点难度才行，我们不需要棋盘，下默棋！”
所谓默棋，就是双方不使用棋具，以言语告知棋子落点，即便是职业棋士，下不了默棋的大有人在。
或许在前一百手还算容易，但越到后来，难度越大，除非能尽早解决对手。
这需要的可不仅仅是记忆力！
久利新一看向千原浩志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然后对大河聪道：
“既然是游戏，那赢了的人有奖品，输了的人也该有惩罚措施吧？”
“惩罚措施？”大河聪显然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只好反问道，“久利，那你说该怎么办？”
久利新一佯装思考，半分钟后才开口说：
“这样吧，之前千原说过，他在寻找电脑，你不是有一个手提箱电脑吗？”
“是笔记本电脑！”大河聪严肃纠正道，随即脸上露出犹疑之色，“可……这代价是不是有点……”
“你之前不是说过，你认识东芝的高层吗？你的那台——嗯，笔记本电脑要多少有多少吗？”
“可钱还是我出啊……”
看到久利新一凝视的目光，大河聪的声音越来越小，内心斗争了近一分钟，最后摇了摇牙：
“好——”
“哈哈哈哈……”久利新一捂着肚子，用力拍了几下他的肩膀，“你小子还是没变啊！被人一激，就什么都答应了！刚才是逗你的……”
经过这么一打岔，桌上的气氛热烈起来。
看到对面两个后辈也是一副忍笑的表情，大河聪有些忧郁地盯着天花板。
等久利新一笑够了，才说道：
“不是要你的电脑，如果你没赢，你就把电脑借给千原几天，时间嘛，就到他离开东京为止，怎么样？”
对于这个要求，大河聪并不在意，立即表示同意。
“至于三泽君，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今后要留在东京，是吧？”
三泽孝康称“是”。
“那找到住的地方了吗？”
“还没有。”
久利新一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认识一个公寓出租经理人，一定能让你用最低的价格，租到一栋还不错的公寓，怎么样？”
三泽孝康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几秒之后，还是说了声“谢谢”。
见两人都已经同意，久利新一又看向千原浩志：
“千原，你怎么样？”
千原浩志摇头，表示没有意见。
“好，那么，一切都准备就绪，我们就——”
“等等！”大河聪打断了久利新一的话，问道，“久利，刚才都是我们俩输了之后需要付出的代价，那他们俩呢？”
他指向对面的千原浩志和三泽孝康。
久利新一嗤笑一声，口气有些语重心长：
“大河，你可是职业六段，而且才让两个子，赢了不应该是正常情况吗？要是让四个子五个子，我肯定制定他们俩的惩罚措施！”
四个子、五个子……想起对面两人都已经进入了业余本因坊战的十六强，大河聪哪敢真的这么做，只好同意了这样的规则。
说着，他看向久利新一：
“久利，我怎么觉得你和他们才是一伙的？”
“怎么会呢？”久利新一继续道，“那么，就由你们俩挑选对手吧。”
两人对视一眼。
三泽孝康有些憨厚地笑了笑：
“千原君，还是你来挑选吧。”
这并没有什么好谦让的……千原浩志点头，看向正对面的大河聪。
“小子，你可算找对人了！我大河聪别的不行，但记忆力这一块，不是我吹牛，就是和久利相比，也能对半开！”
他身旁的久利新一拍了下手，似乎刚刚才想到似的：
“大河，忘了告诉你了，千原君的记忆力这一块，同样十分出色……”
接着，他把千原浩志在西辻道场‘一子棋’的事迹说了出来。
第94章 默棋
“对了，有一点可要事先说好：要是将棋子落在重复的地方，可是要被直接判负的！”
在听完千原浩志‘一子棋’的故事后，大河聪顿感压力，不肯放过一点疏漏。
千原浩志点头，但同时表达了自己的疑问：
“可既然是默棋，万一我们对此出现了截然相反的判断，那应该听谁的？”
当然是听他的……大河聪虽然心里这么想，却不好直接表示，毕竟又当选手又当裁判，确实有些不合规矩。
一旁的久利新一开口道：
“那我和三泽君暂且观战，你们要是出现争议的话，就听我的，怎么样？”
两人对他自然信服，于是都表示同意。
“那你们快开始吧。”久利新一催促道。
“我还有一个问题，既然不以目数决定胜利，要么究竟要吃几个子，才算获得胜利？”
对于千原浩志的这个问题，大河聪早有想法：
“谁先吃掉三十个子，就算谁赢，要是结束的时候，双方都不满三十个子的话，就以和局收场，你们都没有意见吧？”
见三人没有异议，他看着对面的千原浩志，继续说：
“千原君，你先下吧。”
虽然让两子，并且最后的胜利不是以目数计算，而是以吃下的棋子数量，但千原浩志还是选择了正常的开局，占据了两角。
“四路十六行。”
大河聪占据了第三个角。
“十六路四行。”
千原浩志占据了最后一角。
因为是以吃子为目的，因此双方在围了一个大模样之后，早早进入了战斗。
三泽孝康闭上眼睛，神情专注地记着双方的落子，仿佛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棋盘，棋子纷纷而落。
至于久利新一，看着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用筷子夹起盘里的食物，送进嘴里。
而对弈中的两人，缠斗了一会儿，但都一无所获。
三十个子的胜利条件，并不是一个容易达到的目标，因此最快速的办法，还是图谋大局——灭杀对方一条大龙，不行就再来一条，总能凑的齐三十个子。
所以想要吃子的确很容易，但只会获得一时的小利，甚至有可能会将自身引入危险的境地！
双方的棋力都不差，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突然，久利新一发现老板娘送来一盘菜包肉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好奇地看向正在下默棋的两人。
老板娘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朝他微笑，并以口型表示：
她打扰到他们了吗？
久利新一摆手，表示没有关系。
老板娘这才放下心来，安静地站在一边。
棋局渐渐激烈起来，千原浩志和大河聪的声音，似乎也带着些许铿锵之音。
刚才，双方经历了一次劫争，不过劫材的数量不够，因此很快就被消去。
但总算是开张了，都吃了对方两个子。
一般而言，在职业棋士之间，让两个子，大约就等于贴目十五至二十之间。
也正因为此，之前大河聪提出这个游戏，也只敢让两个子，要是真像久利新一所说，让四个子、五个子，他可没有自信能赢下这种棋。
下到一百手左右的时候，大河聪还有些感慨，但随着局势纠结，他也没有多余的心思考虑别的事情，而是一心扑在棋盘上。
“六路十七行。”
思考近一分钟，大河聪说出应手。
“五路十七行。”
千原浩志仅仅稍作思考，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出下一手，显然早就想好了这一步。
久利新一本来还在用筷子夹开刚送上来的菜包肉，听到这一手，筷子杵在了盘子里。
毋庸置疑，这一手很关键！
怎么样，大河聪能意识到这一手背后的目的吗？
如果有棋盘的话，以他职业六段的眼力，应该能很快发现这个陷阱，但默棋不同，不但要记住棋子的位置，还要进行推算，对脑力的负荷相当大。
久利新一看向斜对面的千原浩志。
此时，他眼皮垂下，紧盯着碗里的食物，却没有焦距，一副极为专注的表情。
久利新一不由地感叹：
这小子又成长了啊！竟然学会了用骗招？不过——大局观还是有些欠缺……
两分钟后，大河聪说出应手，并没有理会送上门的棋子。
显然，他识破了对方的招数，并没有上当。
在这之后，千原浩志陷入长考，五分钟后说出了下一手。
现在的局面很焦灼，双方都有一条大龙被围住，但都不敢率先动手，因为这两条大龙并不足以让他们直接获得胜利。
相反，率先动手的人，吃掉那十几个子之后，反而会因此陷入险境！
但在这两条大龙之外的区域，双方的斗争依旧激烈，如同犬牙交互，各不相让！
尽管听不见落子的‘哒哒’声，但每次说话时，他的心底都会回响起那一声声清脆的落子声，宛若玉石相击时的回音。
“六路十四行！”
“六路十六行！”
“七路十七行！”
……
说话间，各自又吃掉了对方几个子。
久利新一放下筷子，聚精会神地听着两人的声音：
已经到了最后时刻，即便是他，也不敢有丝毫放松！
双方落子的速度都慢了下来，显然也知道，接下来就是决定胜负的时刻！
大河聪再次挑起了劫争。
下到这个时候，两人的劫材都不少，于是又各自收获了几个子。
“这条大龙，我收下了！”
突然，大河聪抬头，看着对面的千原浩志，说出了下一手。
大龙死！
他松了口气，转头看向久利新一：
“久利，我没算错的话，我现在吃的子应该正好是三十个吧？”
久利新一看向他的眼神有些鄙夷，但还是承认道：
“的确正好是三十个子。”
听到这里，三泽孝康轻推了几下身边还在思考的千原浩志：
“千原君，千原君，已经结束了……”
从‘心无外物’的状态被惊醒，千原浩志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久利新一叹了口气，看向他，说：
“千原，你刚刚怎么不直接杀了这家伙的大龙，你没发现你吃的子数已经够了吗？”
千原浩志这才回过神来：
“够了吗？”
显然他刚才并没有注意到。
久利新一又把目光投向大河聪，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第95章 福禄庵
最终，大河聪还是答应借出电脑，毕竟赢得很惊险，甚至还有几分运气的成分。
“荻原夫人，你什么时候学会围棋的？”久利新一看向老板娘。
自从老板娘送上一盘菜包肉后，就一直没有离开，站在这里至少有三十分钟。
也多亏客人不多，荻原老板烹完食物后，也没有叫妻子，而是自己送到了对应的餐桌上。
老板娘笑着摇头道：
“我哪会围棋，只是听见这两位客人正在……”
她露出为难之色，显然是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围棋形式。
“这是默棋。”久利新一提示道。
老板娘从善如流：
“嗯，默棋，前些日子在电视上看见过这样的比赛，所以亲眼见到后，就有些好奇。
“原来真的能不使用棋盘棋子，就能下棋，我当时还以为是唬人的噱头呢……”
“默棋竟然还有比赛？”坐着的四人都是第一次听说。
“是东京电视台的一款综艺节目，邀请了几位棋手，然后在这期间进行的一个小游戏，不过只持续了十分钟，并不像这两位客人……
“两位客人，你们的记性可真好呢！”
千原浩志和大河聪谢过夸奖。
等老板娘离开后，久利新一拍了拍手，看向三泽孝康：
“既然他们结束了，三泽君，我们开始吧。”
趁着两人专心对弈，千原浩志和大河聪开始大快朵颐。
这一局的时间比之前少的多，大约四十分钟就结束了，久利新一率先达成条件。
三泽孝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感叹道：
“其实我已经逐渐记不住之前的棋子了，如果再拖一会儿，我大概也会触犯规则。”
说着，他看向另外三人：
“久利先生、大河先生、千原君，你们的记忆力真好啊！”
久利新一安慰他道：
“你也不用灰心，你只是经历的高水平赛事太少了，以后经历的多了，这种能力也会渐渐培养起来的！
“而且刚才我说的那些话都有效，不会因为输赢就不践行的。”
没想到三泽孝康露出迟疑，但几秒之后还是开口：
“久利先生，谢谢你的好意。其实我刚才就想说了，我这次来东京，虽然很匆忙，却是打算在这里定居的，因此我并没有短期租住的想法，而是会购置一套房产……”
久利新一和大河聪立刻听出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这小子家境富裕……
至于房价还在持续下跌的事实，他们也只是提了一句，但看三泽孝康的样子，显然并不在乎。
吃完饭后，和新名寺的老板老板娘告别后，久利新一开车，把他们带到了他居住的地方。
这是一处叫做‘福禄庵’的高级旅舍。
“这里面还有温泉，等会儿我们一起去泡个温泉，你们今晚就住在这里吧。”大河聪热情地招呼道。
半个小时后，四人躺在露天温泉里。
久利新一和大河聪注意到千原浩志手腕上的疤痕，不过两人都是有分寸的人，只是相互对视一眼，并没有刨根究底。
而上次在浴池泡澡的时候，三泽孝康就发现了这一点，同样没有询问。
千原浩志很坦然地把手搭在池边，并没有遮掩的想法。
“对了，千原君，等会儿回去后，你要来一局网上围棋吗？”大河聪突然开口问道，“我记得你们不是还有明后两天的休息时间吗？怎么样，今晚就通宵吧？反正igs上面的那些家伙，不管在什么时间段，都会有一大群人。”
“可以吗？”千原浩志的语气有些跃跃欲试。
这可是获得棋魂点数的好机会，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想到这里，他想起了刚才下的那盘默棋，呼唤出系统面板：
不出所料，‘剩余棋魂点数’一栏中，又多出了500点，变成了22200点。
“没关系，刚才我不是答应借给你了吗？正好我也想看看你下棋的样子，你可要多赢几把啊！”大河聪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看向三泽孝康，“三泽君，你对网上围棋有兴趣吗？”
三泽孝康拿下额头上的毛巾，反问道：
“那个网上围棋，真的能随时随地下棋，并且有很多高手吗？”
“高手肯定有，而且很多，甚至有一些职业高段也会偶尔出现。”大河聪吁了口气，“但更多的肯定是业余棋手，毕竟只要能够接触电脑，就能在这上面注册账号，不过你可以利用其中的筛选功能，过滤掉一大批低段位的棋手。”
“电脑，”三泽孝康喃喃了一句，然后继续道，“大河先生，如果我想要买一台电脑，请问应该去哪里？”
“一台电脑可是至少一百万日圆……”
“一百万日圆，我大概还是能出的起的……”
废话，人家都准备在东京置业了，还在乎这区区一百万吗……大河聪立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蠢话，随即回答道：
“我房间里还有东芝电脑业务部长的名片，回去的时候，我找出来，你记一下号码。”
“那就多谢大河先生了！”
……
千原浩志有些羡慕：
自己想要租一台电脑，花了一下午都没有眉目，而人家却直接要买一台。
果然，还是贫穷限制了他才能的发挥。
泡了半个小时左右，几人回到了久利新一的房间，而大河聪回去他自己的房间，拿来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以及一张名片。
千原浩志坐在笔记本电脑前，看着大河聪小心翼翼地打开，总算明白了久利新一称呼它为‘手提箱电脑’的原因。
的确，尽管能看出一些后世笔记本电脑的影子，但相对于它这个庞大笨重的身体，镶嵌在上面的屏幕着实有些小，最多只有七英寸到八英寸的样子。
等待的时间同样不短，当屏幕来到桌面时，大河聪打开igs的网站，才将电脑操作交给千原浩志。
末了，还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千原君，你要是不熟练，我可以帮你操作……”
然而，几秒钟过后，当看见千原浩志娴熟地敲击着键盘时，大河聪瞪大眼睛：
竟然比他还熟练？而且不是和他一样的‘一指禅’，而是十指并用，散发着一种别样的美感。
“千原君，这种敲击键盘的方式，请务必教我！”他郑重拜托道。
第96章 再战‘浪人’
重新登上‘本因坊26世’的账号，不过才四天，千原浩志却生出了‘久违’的感觉。
已经体验过网络的滋味，尽管现在的技术还比较基础，但依旧能让人产生一种类似上瘾的感觉。
刚刚登陆，一个邀请对战的页面就跳了出来，赫然就是上次的那个‘浪人’。
大河聪呵呵笑了两声：
“哟，看来安井宏明这家伙很不服气啊！
“千原君，怎么样，接受他的挑战吗？”
只要棋力相近，足以让他获得棋魂点数，千原浩志并不挑对手，不过对于对方设下的‘每一手30秒’的规则，让他有些犹豫——
在他看来，这时间有些长了。
“千原君，你怎么了？”大河聪见他迟迟没有同意，疑惑道。
千原浩志说出了他的顾虑。
坐在旁边观战的三人尽皆无言。
久利新一说道：
“千原，30秒一手已经很快了，事实上大部分的快棋赛也是采用这个标准。
“你上次和安井宏明的比赛，我也看到了，尽管局部的对战很精彩，但你的大局观，甚至还不如平常下棋的时候，后来完全都是依靠棋感，这可不完全是好事！”
后面的语气隐含告诫。
久利新一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棋魂点数，在他看来，想要提升棋力，虽然也要限定时间，锻炼自身的思考效率，但一味地缩短思考时间，则是矫枉过正。
最终，千原浩志通过了邀请。
这一次他执黑，对方执白，而随着比赛即将开始，观战人数也在快速上升。
……
安井宏明打开台灯，安静地坐在电脑前。
他今年不过才十二岁，去年被赵治勋看中，收为内弟子。
此时，他正住在赵治勋老师的家中，二楼的这间房间是独属于他的私人空间，每天学棋回来的时候，他就会打开这台父亲送给他的礼物，玩一会儿内置小游戏，或是逛逛论坛。
四个月前，他发现了这个名叫‘igs’的免费围棋网站，就一直沉浸在这个网站。
上面的棋手来自于世界各地，刚开始的时候，还以欧美的业余棋手居多，后来中日韩的棋手也加入进去，偶尔还会出现职业高段的棋士，甚至就连他的师父也知道了这个网站，还用过他的账号对弈过几次。
四天前，当他随意地翻找空闲并在线的棋手名单时，突然看见了这个‘本因坊26世’。
现在的第二十五世本因坊可是他的师父——赵治勋！
在他看来，这不仅是一个胆大妄为的家伙，也是一个不把他的师父放在眼里的狂妄之徒！
因此，刚看见这个名字，他就发送了对局邀请。
当对方通过的时候，他的内心还十分欣喜，并且已经想好了：
胜利之后，就公布自己的身份，逼迫对方改掉这个名字！好让对方知道，本因坊的传承可不是儿戏！
然而，他输了……
可是，等冷静下来，他却又觉得不服气：
五秒一手的规则，几乎不给他思考的时间，他的优势特点根本就没有发挥出来！
想到这个，他决定再挑战一次这个所谓的‘本因坊26世’！
在这几天，他只要一有空，就会登上网站，但对方的账号却始终处于离线的状态。
今天晚上，他不抱希望地打开棋手列表，却惊喜地发现对方竟然上线了？
于是，几乎没有浪费一秒，他立刻设置好规则，发送了对局邀请。
一分钟后，对方同意。
安井宏明喝了一口手边的水，不禁摩拳擦掌，双眼也散发出神采：
这一局，每一手30秒，尽管时间依旧很短，但相比于5秒，多出的这25秒，已经是充分的思考时间。
这一次，他不会输，一定会发挥出自己所有的实力！
猜先，对方执黑，先落子。
双方早就想好了开局的下法，因此在刚开始的时候，下的都不算慢。
但，到了第19手时，对方选择空角点三三！
又是点三三，安井宏明记得上一次，对方也是在开局阶段，就选择了点三三，可这并不符合一贯而来的传统棋理。
……
福禄庵中——
久利新一也看到了这一手三三，不由地皱起眉头。
一般认为，在棋局初期不适合点三三。点三三是一种快速掏角消空的手段，适宜在对方周围厚实的时候点，从而让其形成的厚势威力大打折扣。
他只见过几次千原浩志的对局，但现在回想起来，他在这几次对局中，都很喜欢在开局阶段使用这一招。
是恶手吗？
久利新一否决了这个想法。
不论是之前的棋局，还是现在正在进行的对局，这一手三三之后，双方进行了一番纠缠变化，黑棋并没有落下风，甚至作为进攻方而言，还占了一定的便宜。
这是一种新思路！
只是之前他把千原浩志当做后辈，并没有在意，但反复出现这个有违常规的下法后，他总算意识到了这一手三三的价值。
久利新一看向身边的大河聪和三泽孝康，显然也注意到刚才的第19手，面色纠结地思考着。
他又看向千原浩志。
还是和之前一样，只要一进入对局状态，似乎就全身心地投入进去，只能通过他面部的细微表情，判断他的情绪。
久利新一默默感叹：
大概只有千原君这种半路出家的棋手，还没有被传统的围棋教育束缚住思想，才会不拘一格，想到这样的下法吧……
同时，他在脑海中默默思索：
如果是他，他会在什么时机下出这手三三？后续还会有哪些变化？要是面对对手下出这一手，他又该如何应对，才能让自身利益最大化……
而‘本因坊26世’和‘浪人’的对局还在进行中。
双方的实力很接近，中盘搏杀的能力也不差，而每一手30秒的时间，也让双方的争斗没有上一盘那么激烈。
整体而言，处于势均力敌的状态，似乎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黑白双方对这样的情形似乎都不太满意，各自挑起了几次纷争，可最终还是没有取得足以称得上‘优势’的收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中盘阶段即将结束。
第97章 复盘和八卦
最终统计，千原浩志输了一目半。
对方似乎有乘胜追击的想法，立刻又提出对局邀请。
熟悉的弹窗再次跳了出来，一旁坐着的久利新一却阻止了他：
“先不用着急，我们来复盘一下刚才的对局。”
由于这个时候的围棋网站，功能简陋，不像后世一样，拥有复盘分析的功能，所以，久利新一招呼大河聪，从里屋搬出了一张棋桌。
四人盘膝坐在棋桌四边。
千原浩志依旧执黑，久利新一执白，复盘刚才的情况。
当来到第19手的时候，久利新一停了下来，看向对面的千原浩志：
“这一手，你是怎么想到的？”
千原浩志一愣：
这可是后世最著名的‘狗招’啊！
难道有问题？大概率还是自己用岔了？
看到他的神色，久利新一知道他多虑了，于是补充道：
“事后看来，这一手三三很有灵性，只是和传统认知有很大区别。说实话，如果第一眼看到它，我会毫不犹豫地认为这是一步恶手。
“事实上，在当今棋界，空角点三三，恐怕绝大多数人都会认为是恶手。”
在其他三人殷切的目光下，千原浩志‘谦虚’道：
“只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经过几次实战，发现效果还不错，就经常这么用了……”
众人都有些赞叹。
久利新一抓起一把黑子和白子，在棋盘上快速推演了几种不同的应手，以及后续的变化，并且解释道：
“传统观点认为，在厚势附近行棋，就是送给对手的美味佳肴。
“你们看，这里的白棋，虽然看起来就像是铜墙铁壁一样，但后面一旦有闪失，就会变得很麻烦。
“再比如这里，并没有选择扳粘，而是多爬了一手，在我们看来是非常荒谬的一手棋，完全是在给对方的厚势添砖加瓦，但现在看来，却也未尝不可，甚至可以称得上精妙！”
大河聪和三泽孝康连连点头，赞同他的说法。
“然而这里，千原，”久利新一抬头，看向千原浩志，继续道，“我之前就告诫过你，围棋不是只有‘攻’，还有‘防’，尤其是这两者的转换，十分重要。
“而你，现在就是对‘攻’太过于执着，有时候会把握不好攻防转换的时机！从而导致整个大局都会受到细微影响……”
两人继续复盘。
久利新一不但会指出他下的不怎么好的地方，也会点出他下的很妙的地方，同时，也会摆出后续的几种变化，双方得失又会产生差别。
“最后，就是你的收官阶段。
“中盘结束的时候，你可以现在数一数，你甚至还领先了一目，但后来你犯了一个致命失误！”
这是久利新一复盘到现在说过的最严厉的话！
千原浩志立即打起精神，作倾听状。
久利新一手指向棋盘上的一个空位：
“这里是一个绝对先手！你却忘了走！
“还有这里、这里、这里，显得都不是很熟练！”
他叹了口气：
“对方是安井宏明，是赵治勋九段的弟子，从小就重视基本功的培养，只要你在官子上犯了错，对方是不会给你机会的……”
千原浩志虚心接受批评。
“今后，如果你想要提升自己的话，就多练习一下收官阶段的死活题，相信会对你有帮助的。”
最后，久利新一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近一个小时的复盘，不但千原浩志收获良多，就连三泽孝康也同样如此。
一般而言，正规出身的棋手，比赛后不论输赢，都会有同伴或是长辈进行复盘，这也是涨棋的重要步骤之一。
不过，千原浩志在此之前，都没有这样的条件，若是遇见势均力敌的对手，赛后至多自己复盘一遍，但思维和见识，无疑都受到自身的局限，因此效果并不大。
当千原浩志再次坐到电脑前时，发现‘浪人’的对局邀请依旧挂在界面上。
“看来安井宏明这家伙，对你的怨念很深呐！”大河聪忍不住吐糟道。
几人都明白：
安井宏明并不是执着于‘千原浩志’，而是针对‘本因坊26世’。
“千原，既然如此，你就再和他来一局吧。”
千原浩志刚要答应，大河聪却说道：
“现在已经这么晚了，久利，你明天上午还有新人王的比赛，还是早点休息吧。”
千原浩志和三泽孝康倏然一惊，看向墙壁上的时间——
已经到了晚上十点！
“这两个小子就去我房间吧，反正我这几天都没有比赛，正好陪着他们。”
久利新一摆了摆手：
“我平常都是过了十二点才会睡觉的，这都是好几年的习惯了，即便是比赛前夕依旧如此，所以你们不必在意这一点。”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去年十段战的时候……”大河聪嘿嘿笑了两声，见久利新一云淡风轻的样子，试探着说道，“你要是不介意，我可就告诉这两个小子了？”
“想说就说吧，我本来就没打算瞒过。”
“这可是你说的，”大河聪转头看向千原浩志和三泽孝康，脸上露出一副八卦的表情，“你们知道吗？去年十段战的前夕，久利去了新宿的歌舞伎町，第二天比赛的时候差点迟到，甚至衬衫的领子上还有好几个口红印……”
“歌舞伎町是什么地方？”出身北海道地主家的老实孩子，三泽孝康提出疑惑。
听到后面的描述，千原浩志大概猜出了是什么地方。
“看来千原君已经知道了，也对，毕竟大阪也有一个飞田料理组合……”
于是，大河聪只凑到三泽孝康的耳边，嘀咕了半分钟左右，三泽孝康的耳根瞬间红了，看向久利新一的目光也有些怪怪的。
久利新一倒是毫不在乎，坦然道：
“职业棋士在赛前舒缓压力的方法有很多种，因人而异，而我的方法就是这个。而且——”
他看向大河聪，面无表情：
“大河这小子，前几天就央求我，让我带他去见识见识，今天要不是你们在，我们吃完饭的目的地就是新宿。”
两人的目光看向了大河聪。
“哈哈，都说了只是想要见识见识，我只是为了满足一下好奇心而已，真的只是很纯洁的想法，你们不要有不纯洁的念头……”
大河聪回视，目光并不躲闪，语气严肃。
第98章 久利新一的遗憾
在久利新一的房间里，千原浩志和安井宏明又进行了一次对局，不过这一次，经历了一个小时的鏖战，以他的胜利告终。
然而，下完这一局，安井宏明竟然再次提出申请！
随后，为了避免打扰久利新一休息，房间内的三人离开他的房间，来到大河聪的住处。
两人住在同一层，只相隔了一间房间，内部装饰都为统一的风格。
大河聪一边端来三杯水，一边笑着说：
“看来安井宏明今天晚上是不打算放过你了啊！
“怎么样，困吗？”
千原浩志摇头，看向电脑屏幕的双眼，依旧炯炯有神。
刚才的两局，已经为他带来了一千棋魂点数，既然对手乐意奉陪，他又怎么会困呢？
“三泽君，你呢？”
“我也不困。”三泽孝康谢过大河聪递来的水，伸手接了过来。
大河聪看到千原浩志又接受了邀请，思索了几秒，对三泽孝康说：
“你一直看着他下棋，也很无聊吧？
里屋还配备一张棋桌，我们俩去里面下棋，怎么样？”
三泽孝康欣然同意。
住在北海道的时候，他几乎很少能接触到职业棋士，因此对于能向其请教的机会，十分珍惜。
于是，不一会儿，里屋传来了落子的‘哒、哒’声，而留在外面的千原浩志，正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上的棋盘……
一夜过去。
按照平常的习惯，久利新一很早就醒了过来。
洗漱完成、穿戴整齐后，他来到大河聪的房门前，敲了两下，不过等待了近两分钟，也没有开门的迹象。
无意间，他用力推了下，‘咔哒’一声，房门竟然打开了一条缝？
“这个糊涂蛋！”久利新一暗骂了一句，随即走了进去。
刚进门，就看见千原浩志趴在桌子上，面前的屏幕依旧停留在对局界面上。
他随意瞟了一眼对战结果：
是千原浩志赢下了最后一轮的胜利。
久利新一走进里屋，发现三泽孝康蜷缩在棋桌旁，而大河聪的脸砸在棋盘上，正呼呼大睡。
他无奈转身，也没打算叫醒三人，准备直接离开，前往赛场。
新人王战的比赛场地就在福禄庵，不过和居住的地方并不在一块儿，走路大约需要十分钟。
走在木质的传统长廊上，久利新一开始调整自己的心态，紧张感慢慢涌了上来，或者称之为兴奋。
今天是循环赛的倒数第二场，他处于a组，形势大好，目前未尝一败！
而今天的对手——
由于新人王战的参赛棋手，限定为七段及其以下、并且不满三十周岁的职业棋士，因此老一辈棋手并不符合条件。
所以新人王战，并不像七大头衔战那般，几乎被那熟悉的几张面孔垄断。随着上代冠军的晋升，底下的新棋手就会接替他的位置，很少有人能蝉联冠军。
从三年前开始，久利新一就是新人王战的冠军，并且连续获得两年，但去年即将获得三冠的时候，却被一个人终结了。
“果然，所谓天才，如果放在几百万人、几千万人、几亿人中间，也不是什么稀罕的存在。”久利新一喃喃道，同时也是一种自嘲。
去年的那个家伙，如同一颗彗星一般，毫无征兆地崛起，不过却是踩着他上位的。
脚下的木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在二层小楼的门口，已经有人在迎接参赛棋手。
“久利先生，您来了！”
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妆容精致，穿着传统和服，是今年棋院派来的相关人士，同时也是一位职业三段的棋士。
“佐仓小姐，又见面了。
“不过今年应该是最后一年，明年的新人王战终于看不到我这张脸喽！”
在年底的时候，久利新一就会晋升八段，将不再符合参赛的段位要求。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有些怨念：
要是去年赢下比赛，今年再成功守擂，可就是四连冠，这才是完全不留遗憾的离开方式，可一切都在去年戛然而止。
佐仓明白他的意思，掩嘴轻笑道：
“因为段位提升而离开这个赛场，这不是好事吗？相比而言，每年那些因为年龄而失去参赛资格的人，这才惨呢！”
“照佐仓小姐这么说，我应该感到开心才是？”
“如果晋升段位也会感到悲伤的话，我倒是希望这种悲伤能多一些呢！
“对了——”
佐仓靠近他两步，声音放低：
“柳仁东已经到了。”
久利新一神情微凝，向佐仓告别后，来到二楼的赛场。
果然，众多棋手中，一个矮小的身影却格外显眼。
这就是去年新人王战的冠军——柳仁东！
去年二月才通过曰本棋院的职业考试，紧接着在八月就夺得了新人王战的冠军，今年已经升到了三段，俨然是一颗曰本棋界冉冉升起的新星。
更关键的是，他现在才十四岁，还远远没有发挥出他所有的潜力！
久利新一径直来到他的对面。
少年抬起头，眼睛很亮，沉默地朝他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接着又低头，盯着空无一物的棋盘。
距离比赛还有半个小时，棋手们都利用最后的时间，调整自己的状态。
久利新一盯着面前的对手。
柳仁东是一名旅日中国人，据说由于其父亲工作的缘故，七岁就被带到东京，十岁的时候被学校老师发现了围棋天赋，于是被推荐给了一名职业七段，在他门下学习了三年，在去年的新人王战中一鸣惊人！
不过令人唏嘘的是，他的师父没什么名气，即便弟子被称为‘十年来关东最具有天赋的天才少年’，也没有多少人在意他。
久利新一取下手上的念珠，一颗一颗地扣动着。
这是师父留给他的遗物。
每当比赛开始前，摆弄一会儿佛珠，已经成为了他这两年的固定习惯。
二十分钟后，裁判开始宣读比赛规则和注意事项：
“……
“下面，比赛开始！”
“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
伴随着陆续响起的声音，新人王战a组的比赛，正式开始！
第99章 安井宏明的学以致用
安井宏明急匆匆地冲进盥洗室，以最快速度完成洗漱。
平常他都会跟在师父后面，坐车一起前往研究会，但今天却出了状况！
由于昨晚的对局过晚，导致他并没有按照原计划的时间起床：简而言之，就是迟到了！
并且据刚才师母所说，她本来打算上楼叫醒他，却被生气的师父阻止了。
师父赵治勋是一位对时间要求严苛的人，不过这也是大部分职业棋士的通病，因此一旦有人迟到，他可不会有好脸色。
放下毛巾，安井宏明甚至来不及吃早饭，就冲出了玄关，往研究会所在的小型棋院跑去。
路上，正好有一辆公交车驶入站台，他连忙坐了上去。
十五分钟后，安井宏明在熟悉的地点下车，即将到达棋院的时候，他不禁放慢脚步，等呼吸稳定过后，才缓步走了进去。
“安井君，赵老师似乎不太高兴，你进去的时候可要小心些……”棋院的一位围棋老师小声提醒道。
安井宏明点头，来到二楼，做好心理准备后，推开研究会的大门。
师父正坐在棋桌旁，一群人围在他身边，这些都是他的师兄，或是其他职业棋士。
趁着师父讲解的时候，安井宏明踮起脚尖，准备悄悄混入人群。
赵治勋讲解的是一个定式的新变化，是上周他在应氏杯遇见的，所以回去后就仔细研究了一番，直到彻底透彻之后才教授给其他人。
“……
“好，就先讲到这里，你们去棋盘上练习一下，等熟练之后，再开始实战。”
“是！”众人答应一声。
“安井，你留下。”
显然，赵治勋并非没有注意到他。
安井宏明停下脚步，面色一僵：
虽然师父的声音和往常一样，但他可不会天真地相信，师父是留下他单独辅导的。
等大家散去差不多的时候，赵治勋问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留下来吗？”
安井宏明偷偷瞟了他一眼：
师父看着十分年轻，毕竟还不满四十岁，在曰本棋界而言，还属于年富力强的年纪。
只是现在的表情十分严肃，冷峻的目光正好对上了他偷瞟过来的眼神。
赵治勋轻轻哼了一声。
安井宏明知道，这是在催促，连忙躬身，道歉道：
“对不起，今天我迟到了！”
过了十秒，赵治勋才开口：
“昨晚又打开电脑了吗？”
安井宏明松了口气，知道之前迟到的事情算是翻过去了，于是摸了摸头，声音有些不好意思：
“和人在igs上对弈，有些忘乎所以了……”
赵治勋早就猜到了原因，虽然不想过多干涉弟子的私人时间，但毕竟弟子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他觉得自己富有教导的责任：
“网上围棋偶尔下下还行，但绝不能本末倒置，影响到现实的训练时间，否则也太愚蠢了！围棋之道，毕竟还是一种人与人、面对面的活动！
“你知道了吗？”
“是！”安井宏明大声答应。
“你去训练吧。”
找到一个空余的位置坐下，面前的师兄正在复习刚才学习到的新变化，由于是半途加入进来，因此安井宏明立刻请教起来。
大约半个小时后，大家陆续开始今天的实战训练。
昨晚睡的很迟，满打满算也才五个小时，安井宏明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切。
“安井君，昨晚睡的很晚吗？”对面的棋手似乎被传染了一般，也随之打了一个哈切。
“嗯，三点半还是四点睡的，我也记不清了……”
安井宏明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总算清醒了几分。
“是那个网上围棋吗？”
研究会里的棋手们也知道这个新奇的事物，不过电脑的价格，足以让绝大多数棋手望而却步。
安井宏明点头，又忍不住犯了老毛病，宣传起网上围棋：
“上面的棋手，虽然许多都是业余水平，但如果仔细寻找的话，还是能找到高手的！就比如我这几天遇见的一个棋手，你知道他叫什么吗？你绝对猜不到！”
他露出神秘的微笑，故意卖了个关子。
果不其然，对方露出感兴趣的模样，问道：
“叫什么？”
安井宏明偷偷瞥向师父的方向，见他没有注意到这边，才继续说道：
“本因坊26世！”
“这也太嚣张了……”
“所以，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找他下棋，”安井宏明的面色有些沮丧，“不过有输有赢，战绩上也没有绝对优势，也没脸公开身份……”
“赵老师来了……”
两人连忙闭口不言，正襟危坐，专心于对弈。
这时，安井宏明注意到左上角空角，心想：
如果是那个‘本因坊26世’的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点三三吧。
那么，自己要不要这么做呢？
这个念头，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昨天下的五盘中，对方频繁地使用这一招，事后证明，这一招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弱势。
思考间，他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抓子，‘哒’地落在左上角。
三三？这时候三三？是下错了？
对面的棋手一愣，抬头想要提醒他下错了位置，毕竟只是在进行实战训练，没有必要太苛求规则，但看见赵治勋已经来到身边，只好放弃这个想法。
安井宏明自然察觉到师父正在身边，同时心里也在暗骂自己：
怎么就没管住自己的手，竟然真的这么干了，还恰巧被师父逮着？
对方把这一手当做了恶手，处理方式和他昨晚如出一辙。
安井宏明硬着头皮，回忆其昨晚见到的那几种变型，抓子、落子。
一连下了十几手，赵治勋突然开口，并阻止了他们继续，指向左上角的一颗棋子：
“安井，这一手三三，你是怎么想的？”
安井宏明也没有隐瞒，直接告诉了昨晚的五局对局，只是隐去了对方的名字。
赵治勋盯着棋盘，沉思片刻，然后伸手，将棋盘恢复成刚点完三三后的模样，拿着黑白棋子，自顾自地推演起来。
到了他这种境界的棋手，虽然最开始的反应和常人一样，认为这是一步恶手，但看到后面关键的几手，立刻就能隐约察觉到这一手的价值所在。
第100章 留言
“毫无疑问，这一手三三，是对传统观念的巨大颠覆！”
十分钟后，赵治勋放下棋子，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而且，评价不低……周围的人早就注意到这边发生的状况，也听到了这句音量极低、分量不低的话。
“你们都过来吧。”赵治勋向他们招呼道。
听到这句话，众人立即放下手中的棋子，围了过来。
安井宏明自觉地站起身，将椅子让了出来。
赵治勋毫不客气地坐下，一边收拾着刚才推演时用到的棋子，一边说道：
“一般认为，这个时候点三三，并不是一步好棋，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恶手，只是徒劳地增强对手的厚势。
“但接下来的这几手，你们看——”
他快速地摆棋，一连介绍了好几种变型，不过在最后，还是告诫众人：
“虽然证明可以这么下，但你们要是把握不好的话，还是按照之前的下法来吧，别在正式比赛中轻易尝试。”
“是！”
赵治勋看向身边的安井宏明：
“回去的时候，你打开电脑，看看那位棋手还在不在。
“现在，把你昨晚下的那五盘棋，一局不落地摆给我看！”
……
福禄庵，新人王战a组比赛现场。
久利新一现学现用，开局阶段，使出了这一招三三。
这一手显然出乎对方的预料，柳仁东长考了近十分钟，才谨慎地给出了应手。
虽然乍看之下，是一步恶手，但对手可不是泛泛之辈，怎么会在这么关键的一场比赛，犯这样的错误？
经验和人心的博弈之下，他选择了静观其变。
在昨晚，给千原浩志他们三人摆盘讲解的同时，久利新一也加深了对这一手空角点三三的理解，况且等他们离开后，他自己又研究了一个小时。
虽然不能说十分透彻，但五分应该还是有的。
久利新一再次落子。
面对这不合常规的一手，对方显得很谨慎，但谨慎过头，可是会输的！
接下来，两人频繁陷入长考，不过境地却不相同。
自从那一手三三后，柳仁东在那一块区域，稍显劣势。
双方都是素有天才之名的职业棋士，并且实力相近，这一点点劣势，被久利新一后续的出手渐渐放大，不给一丝机会。
过了三小时，也就是中午十二点的时候，久利新一提出封棋。
封棋，各种棋类比赛中都有这个规矩，一般是在时间跨度过长的时候使用，确保比赛的公平性。
等对方下完后，久利新一接过裁判递来的信纸，思考了五分钟，在纸上写下了应手，并亲眼看着裁判把信纸放进信封，封口，并在信封上注明各类信息。
柳仁东沉默地离开了赛场。
下午的比赛开始时间是两点。
双方各有三小时，也就是说，大约下午五点，会结束今天的比赛。
久利新一准备离开，一身和服的佐仓走了上来，靠近一步：
“久利先生，刚才那一步三三，可真是出人意料！”
“你看见了？”
“嗯，巡查的时候刚好路过，就看见你下了这一手，我还看了好一会儿。
“是久利先生最近的研究成果吗？”
久利新一摆手道：
“不是我，我也只是学习到了别人的招数，现学现用罢了。”
“是关西棋院的前辈吗？”
佐仓仔细思考，关西棋院的九段虽然没有曰本棋院多，但也不少，大概有三十位左右，只是在大赛中几乎都没什么成绩，完全是靠大手合的对局数和资历熬上去的。
久利新一并没有直接回答，只说了一句：
“你迟早会知道的。”
说完，向住宿区走去。
等吃完饭回来的时候，他发现大河聪的房间内依旧没有动静。
这一次，他可就没那么客气了，直接‘咚、咚’地敲门。
一分钟后，开门的是千原浩志。
千原浩志一边打着哈切，一边叫了一声“新一哥’。
久利新一见他睡眼蓬松的样子，就知道是刚刚才醒，果然，里屋的大河聪还是早上的样子，不过三泽孝康已经不见了踪影。
“大河，该醒了！”
他见声音叫不醒他，于是一脚踹向他的屁股。
效果立竿见影！
大河聪猛地抬起头，还带起了几个棋子，又‘哒、哒、哒’地摔在地上。
“怎么了？怎么了？”
见到久利新一，他下意识地问道：
“你要去参加比赛了？”
“我已经回来了，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久利新一森森冷笑，“你昨天不是还说，要来现场为我加油吗？你就是这么为我加油的，在梦里？”
大河聪这才反应过来，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
此时，他的脸上留着好几个圆形红印，显然都是被棋子压的，看着却有些滑稽。
“久利先生，你已经回来了？”
这时，三泽孝康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上还提着一个大袋子，看样子装的是食物……
千原浩志正在洗漱，顺便看了一眼系统面板，果不其然，棋魂点数达到了24700点！
一切都在稳步进行，对于这一点，他感到很满意。
出来时，发现三泽孝康已经回来，并且大河聪正坐在桌前，大口吃着一碗盖饭。
“千原君，我买了猪肉盖饭，如果不嫌弃的话，还请一起享用吧。”
千原浩志的确饿了很久，道谢后坐了下来，接过递来的盖饭，开始吃了起来。
而久利新一刚为自己泡了一杯咖啡，正慢慢地品尝着。
“久利，你今天的对手应该是柳仁东吧？”大河聪边吃边问。
“嗯，是他。”
“现在的局势怎么样？需要复盘吗？我们商量商量？”
久利新一摇头：
“我已经有对付他的思路，没有必要，况且再过十分钟我就要走了，也没有时间做这个。”
见他很有信心的模样，大河聪没有多说什么。
忽然，千原浩志注意到，一旁的电脑屏幕上，跳出来一个界面，是一个留言界面。
留言人，赫然就是那个‘浪人’，也就是赵治勋的内弟子安井宏明。
他点击进去，一段文字跳了出来：
‘我是第二十五世本因坊——赵治勋的弟子安井宏明，若是方便的话，能透露你的真实名字吗？’
第101章 工具人下线
“这是挑衅！”大河聪断言道，“这小子是想要套出你的身份！”
久利新一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身：
“好了，我该走了。
“另外，别听大河这家伙胡言乱语，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赵治勋九段对你感兴趣。
“你自己考虑清楚，再决定说不说吧。”
说完，一个人离开了房间，赶往赛场。
赵治勋前辈……大河聪第一反应是不可能，然后想到了那一手有违常理的三三，又觉得的确有几分可能性。
但这一手三三的价值，竟然能引起赵治勋前辈的注意？
他依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思考片刻，千原浩志决定先弄清楚对方的目的，于是回复道：
‘你为什么想要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是有事情吗？’
对方的回复速度很快，显然是一直等在电脑前：
‘你昨晚反复使用的那一手三三，我今早训练的时候尝试过，师父看见后，对此很有兴趣，想要在现实中和你交流一下心得。’
后半句话，纯属安井宏明自己的延伸理解。
“竟然真的是赵治勋前辈？”大河聪在后面看到后，顿时怪叫一声，却发现另外两人并没有多大反应。
千原浩志属于半路出家，并不是从小接受围棋教育，因此对这些所谓的棋界名宿，并没有多大感觉。
而三泽孝康一直听的都是小林光一的事迹，对于其他超一流棋手，最多只是一般的尊敬，还上升不到‘敬仰’的程度。
“赵治勋，那可是赵治勋！”
作为赵治勋的铁杆粉丝，大河聪怎么能忍受两人这样的态度，于是，开始普及赵治勋的过往。
赵治勋是隶属于曰本棋院的职业棋士，棋风重视实地，擅长与对手在中盘进行搏杀，对胜负非常执著，斗志顽强，为了追求最完美的下法而陷入长考。看他下棋，最容易想到的形容词就是‘惊心动魄’！
他的每一步棋都要发挥出最高的效率来，即使局面已经大优也决不妥协，以至于常常让人感觉‘过分’。
他被誉为‘胜负师’，是说他对胜负的执着，棋界无人可出其右！
然而，他也从不会为了一盘棋的胜负放弃自己的信念，要他不求进取地平稳赢个一两目，或许比让他输棋还难受。因此只要有最强的手段，就要施放出来尝试一番，哪怕为此痛失好局，也在所不惜！
同时，他也擅长于快棋，他以计算能力出众见称，尤其善于治理孤棋和读秒。
最后，大河聪总结说：
“赵治勋前辈可是号称‘七番棋魔鬼’！今年的本因坊决战已经进行了六局，面对小林光一九段的挑战，赵治勋前辈连输三盘，又在后面连胜三盘，看来，今年这个称号又会实现了……”
听到‘小林光一’，三泽孝康立即打起精神，但大河聪全程都在夸赞赵治勋，对小林光一只是提了一嘴，于是又坐了回去。
千原浩志一边应付着他，一边思索该怎么回复。
说实话，能受到曰本棋界最顶尖棋手的赞誉，他还是很高兴的，但至于公布自己的身份，他却有些迟疑。
一来是他所起的网名，要是真在现实中见面，倒有点‘李鬼碰上李逵’的意思，不由地令人尴尬；
二来对于他而言，双方不论是身份，还是棋力，都相距甚远，见面过后最多也只是获得一些夸奖，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他有野望：
希望和赵治勋的第一次会面，是在赛场，而不是在‘长辈提点晚辈’的场合！
于是，千原浩志委婉拒绝了对方的提议。
‘那你至少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我都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你了，不然，也太不公平了。’
千原浩志撇了撇嘴：
又不是他要求的，而且对方是小孩子吗，这种事还要讲究公不公平？
他直接退出了留言界面，不再理会不时闪过的弹窗。
大河聪跺了跺脚，可惜人家邀请的不是他，他也只能这样接受千原浩志的选择。
时间已经过了一点半，千原浩志感到了急迫：
两天已经浪费了一上午，接下来，他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进入规则设置页面，他想了想，还是维持了三十秒一手的设定。
正如久利新一所说，缩短时间的确有其意义，但不能完全没有思考时间，否则的话，一盘棋下来，棋艺上的收获会很低。
安井宏明已经下线，千原浩志有些可惜：
两人的棋力相近，不论是作为陪练对手，还是当作获取棋魂点数的工具人，安井宏明都是一个合格的对象啊！
两秒过后，他就把这些念头抛之脑后，开始物色新的对手……
……
新人王战a组比赛现场，参赛棋手们都已经提前来到赛场，正襟危坐，等待比赛的开始。
“上午的那一手三三，是久利先生的研究成果吗？”
出乎他的意料，对面的柳仁东竟然主动开口，如果没记错的话，这还是两人间除了礼节性的问候外，第一次交流。
久利新一摇头，直接承认道：
“是一位后辈的常用招数。”
柳仁东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不过并没有追问，只是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
“这一手三三，颠覆了传统，是一步好棋，久利先生的那位后辈，在生活中一定也是一位不受传统约束的人。”
不受传统约束……久利新一想起千原浩志的模样，在有限的接触中，倒不觉得他在生活中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柳仁东的目光中有羡慕，有追思，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明年二月之后，你会有机会碰见他的！”久利新一露出微笑，那小子看着普通，但又常常显露出不常见的特质，“我相信，和他对局，一定不会让你感到失望！”
不过，柳仁东却注意到了‘明年二月’这个时间点，立刻想到了那时候举办的职业考试。
还不是职业棋士吗……他随即猜到了背后隐含的意思，原本并不热络的心，却开始产生了一点点好奇。
第102章 面具之下
“麻衣小姐，墙上的是面具吗？”
共同居住了近一周，千原桜和西辻麻衣也渐渐熟悉起来，尽管说话的声音依旧很小，但正常交流无碍。
西辻麻衣从电视移开目光，抬头看向墙壁。
两张粉白色的人脸面具挂在墙壁上，似乎并无表情，又像是似笑非笑，乍看之下，显得有些诡异。
“是能面，以前奶奶很喜欢收集这些，不过值钱的早就卖掉了，只剩下了这两张。
“怎么样，你要看看吗？”
她站起身，从墙上取下这两张面具，并介绍道：
“一张男面，一张女面，分别叫做十六面和若女面，好像还包含着历史上的典故，不过这些我已经不太记得了。”
千原桜小心翼翼地接过，一股冰凉立即传了过来。
面具虽然闪着玉质光泽，但材质显然是木头，雕刻完成后经过了处理。
“能面，就是能乐中使用的道具吗？”
能乐是曰本的传统艺术，通过佩戴各种各样的面具，表现人物的细微情绪，从而推进舞台演出。
西辻麻衣盯着桌上的面具，随口回答道：
“是，奶奶以前很喜欢观看能乐，不过我并不喜欢这种慢吞吞的戏剧，印象里看过几次，就再也没去过了。
“小桜看过吗？”
“没有，以前只和家人一起看过落语。”
落语，类似于单口相声。
听到这里，西辻麻衣思考了几秒钟，嘴角上扬道：
“小桜，你想不想试试？”
千原桜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反问道：
“试什么？”
“当然是这两张能面呀，”西辻麻衣拿起女面，虚扣在千原桜面颊的五厘米处，“要试试吗？”
千原桜有些好奇，并没有拒绝。
当面具扣在脸上，并在脑后系紧绳子，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心中弥漫。
一般而言，面具是对人心的束缚，是一种克制压抑的存在。
但，
这一刻，
千原桜却感到了
全身心的释放，
难以言喻的自由！
“小桜，你怎么了？”
西辻麻衣有些疑惑：不过是戴个面具而已，也不用浑身颤抖吧？
“嗯，没事。”不论是声音、语气，千原桜都产生了细微的变化，似乎变得更加自信了。
“小桜，你真的没事？”
不过她并没有回答，而是躬身道谢：
“麻衣小姐，谢谢你！”
西辻麻衣已经百分百确定：面前的千原桜绝对是哪里出了问题！
原本她还想戴上另一张面具，和她嬉闹一番，现在却没了心思。
可千原桜却不这么想：
隐藏在面具后面，她觉得自己恢复成了两年前的那个‘千原桜’，心理疾病仿佛也一下子痊愈了。
西辻麻衣有些担忧：
“小桜，能把面具摘下来了吗？”
“麻衣小姐，就不能再让我戴一会儿吗？”千原桜的语气变得可怜兮兮。
西辻麻衣忽然觉得这样的千原桜或许也不错，不知不觉就同意了她的请求。
这时候，玄关的电话铃声响起。
西辻麻衣拿起话筒，说了几句话，然后对千原桜道：
“小桜，是千原君的电话。”
千原桜连忙跑了过来，拿起话筒：
“兄长，你什么时候回来？”
远在千里之外的千原浩志，敏锐地察觉到妹妹的异常：
不管是音量，还是语气，都不像是平时的桜。
“你……不是西辻小姐在假扮桜吧？”
“兄长，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了吗？我真的是千原桜，麻衣小姐就在我身边，你要确认一下吗？”
“算了，”千原浩志只能暂时压制住疑惑，“明天就是十六强赛了，接下来几天，我可能没时间打电话过来，所以今晚和你说一声。”
“嗯，兄长，你就放心好了，我在麻衣小姐的家里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我，一定要加油！”
两人又聊了几句，再次换成西辻麻衣接过话筒。
千原浩志迟疑着问道：
“西辻小姐，桜……她没事吧？”
“应该没事吧？”西辻麻衣的口气有些不确定。
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却令千原浩志有些不安。
西辻麻衣连忙把面具的事情告诉了他。
“所以说，桜的脸上，正戴着面具，而且戴上面具之后，一下子就变得开朗了许多？”
你这是邪神面具吗……千原浩志在心里腹诽，嘴上却松了口气：
“既然桜没事，一切就拜托你了，西辻小姐！”
“没什么，你不用介怀。”
“……”
半分钟后，千原浩志挂断电话，走出了电话亭，心里还在思考桜的事情。
难道，一张面具就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吗？
面具在最开始的时候，是宗教祭祀的物品，戴在脸上，才能打通人神之间的桥梁，借以传播神谕，代神行走世间。
后来，作为戏剧中常用的道具，则需要佩戴的演员压制自身，展现出面具角色的感情和魅力。
不过，面具也会成为一些犯罪者遮掩面容的工具，面具之下的那一张张脸，反而会在这时候释放出自身最真实、最堕落的念头。
他猜测，虽然内在完全不同，但机制大致如此，但就是不知道，桜的反常行为是属于压制，还是释放。
更关键的是，这种行为不正常啊……
回到早田旅舍，千原浩志暂时将桜的事情放到一边。
三泽孝康拿出了他的棋盘，认真复盘，研究这两天以来，他和大河聪的几场对局。
这一次前往福禄庵，两人都收获颇丰。
千原浩志打开系统面板，看见33500的数字，心满意足。
久利新一赢下昨天的比赛后，高兴之余，不但请他们享用了一顿大餐，而且在他下网棋的时候，只要看见有价值的对局，都会带着他进行复盘，以及事后总结。
所以不仅是棋魂点数，就连一些以前不曾注意到的细节处，他的理解也加深了许多。
“千原君，我们来下一盘吧？”忽然，三泽孝康抬起头，提议道，“你看，自从我们见面后，还没有正经对局过哩！”
的确，他们要么就是忙着参加比赛，要么就是忙着进行各自的训练，虽然对对方的棋力有着大致的估计，但从来没有亲身感受过。
他继续说：
“明天就是十六强赛，虽然我们还会再遇见一次，但果然，还是想要提前来一盘，希望千原君不吝赐教！”
第103章 十六强第一轮
次日清晨，两人准时起床，吃完旅舍提供的早饭后，赶往明治大学的比赛地点。
依旧是明治大学的礼堂。
裁判正在台上，宣读接下来的赛程安排。
虽然名为十六强，但还是分成了两组，a组都是小组赛中排名第一的棋手，而b组则是积分排名第二的棋手。
等两个小组的循环赛结束之后，b组的第一、第二名会分别迎战a组的第二、第三名，其中前者若是胜利，将会进入决赛，挑战a组的第一名，角逐冠军。
“千原君，我要去那边了，祝你棋运昌隆！”
三泽孝康是e组的第一名，而千原浩志是h组的第二名，因此两人的比赛场地不在一片区域。
“棋运昌隆！”
千原浩志想起了昨晚的那盘棋局，也第一次见识到三泽孝康稳重朴实的棋风，令他的攻击很难有着力点，下得极为难受，最后以一目半的差距输了。
分别后，他来到礼堂的另一头，这里是b组的比赛区域，同时也看见了山本英一。
这的确是一位老先生，虽然穿着一身西装，依旧精神抖擞的样子，但头发已经完全花白，不复青春活力。
有不少中青年棋手主动打招呼，显然都认识这位去年的冠军，即便在业余棋界也是一名德高望重的前辈。
千原浩志并没有上前凑热闹。
一来两人并不认识，贸然上前只会显得唐突；二来，赛前的时候，他本身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没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山本英一摆脱了那些人，却来到他身边：
“你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吧？”
千原浩志左右看了一眼，并没有旁人，显然就是在和他说话，于是点头承认：
“赛前的时候，我更喜欢静静地待着。”
“哦？”山本英一笑了起来，眼角和嘴角的皱纹倒是让他多了几分慈祥，“千原君的习惯倒是和我类似，不过也算不上独特就是了。”
“您，认识我？”
“当然，在这种比赛里，你这种年纪的孩子还是很少见的，而且——”
虽然他的笑容似乎没有变化，但千原浩志却看出了一丝促狭。
“十九手屠龙，上一期的《棋道》，标题可真是耸人听闻呐！”
千原浩志的脸色不禁一红。
“好了，不逗你了，”山本英一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是和夫告诉我的，让我注意一个出身大阪的孩子。嗯，荒木和夫，你认识吧？”
千原浩志点头：
“和荒木先生有过两次接触。”
“那你的天赋可真是不错，和夫那家伙可是很少真心夸人的，既然如此，就让我在比赛中见识一下你的棋力吧。”
a、b两组的比赛依旧采用单轮循环制，也就是说，或早或晚，他一定会遇见山本英一。
“到时候，希望山本先生不吝赐教。”
山本英一眉头微皱，额头上的皱纹也加深了几分，但转瞬又抚平，语气带着些许责备：
“哪有什么赐教不赐教的，应该是切磋才对，你年纪还小，可别向那些人学！”
千原浩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口中的“那些人”，显然是刚才聚集在他身边的那些人。
山本英一继续说，语气有些嘲讽：
“虽然不能一概而论，但其中有些人，嘴上在奉承我，眼神里却都是‘你这老头怎么还来参加比赛’，其实心里恨不得我马上消失吧！”
的确，b组只有两个名额，山本英一来到b组，大家已经默认，只剩下了一个名额。原本是八人争夺两个名额，现在则是七人争夺一个名额，难度陡升。
对于这种事情，千原浩志并无立场，只能沉默。
赛事的工作人员开始让棋手们准备，比赛马上开始。
“好了，我们也去准备吧。”
大约花了五分钟，b组的八人进行抽签，确定对战顺序。
千原浩志是最后一个上去的，等他将纸条递给记录人员的时候，注意到他和山本英一的比赛是在第六场。
八人两两相对，坐在各自的座位上。
第一场的对手是一个青年男性，身材高大，只穿了一件黑色背心，胳膊上肌肉虬结，相较于棋手，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健美选手。
距离比赛开始时间还有十分钟，面前的肌肉男主动搭话道：
“我叫山冈觉，小哥是叫千原浩志吧，还在念书吗？”
虽然千原浩志现在只想安静等待比赛开始，但面对别人的搭话，一点都不理睬也不太好，于是随口回答道：
“是，还在读高中。”
看到他的样子，山冈觉并不意外，而是问道：
“听千原君的口音，是关西人吧？”
“嗯，来自大阪。”
关东和关西的口音还是存在很大差别的，不论是腔调，还是说话习惯，都和东京话不同。
“大阪么，”山冈觉身子微微前倾，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听说关西人都很有表演天赋，有好多搞笑艺人都来自京都、大阪这些地方，在街上随便抓一个大妈，都是天生的演员，千原君平时的生活一定很有趣吧？”
千原浩志摇头：
“大概别人是你所说的那样吧，不过我的生活很普通，和大多数人一样。”
山冈觉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也对，毕竟每个城市都有各种各样的人……”
接下来，他又问了一些大阪的风土人情，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说话，直到比赛前两分钟，他才总算停止了话头。
随着裁判一声令下，b组的第一轮比赛，正式开始！
猜先，千原浩志执白。
随着开局阶段的逐渐展开，令他有些意外的是，虽然对方长得五大三粗，棋风却十分细腻，定型的时候也不太热衷局部的纠缠。
如果按照某些理论，棋风往往代表着棋手内心深处的真正性格——
画面实在难以想象……
经过这三天的实战训练，千原浩志见识了各种类型的棋手，棋风变得更加犀利。
下到五十多手，他已经大致估计出了对方的实力：
和昨天他在网上碰上的一位棋手差不多，风格也类似，而他，五盘中赢了对方四盘！
千原浩志有信心赢下这盘比赛！
哒！
第104章 渡边明日菜
历经一番鏖战，最终，在212手的时候，千原浩志成功屠龙，对方中盘认输。
“多谢赐教！”
山冈觉并不觉得沮丧，反倒有些心悦诚服，并且开始复盘，向他讨教起来。
千原浩志也很乐意。
这才是赛场上应该有的态度，看中的不仅仅是输赢，还有收获：
通过与对手之间的交流，明晰双方的下棋思路，避免今后再犯同样的问题，共同进步。
两人复盘了四十分钟，山冈觉突然回过神来，一拍脑门，抱歉道：
“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实在不好意思，你赶紧去吃午饭吧。”
这个时候，双方各有三个小时的思考时间，而中午的时候，两人并没有选择封棋，而是坚持下完了这一盘，用时四个小时。
千原浩志告辞，在登记完成绩的时候，发现山本英一同样没有选择封棋，正在和对手紧张地对局。
正如三泽孝康之前所说，山本英一的确习惯于下慢棋，短的需要一分钟，长的一手至少需要五分钟。
不过他只留下观看了十五分钟左右，又见a组区域并不见三泽孝康的身影，于是离开了赛场。
但刚走出赛场大门，却被一个女人拦住去路，看年龄以及打扮装束，像是明治大学的学生。
“你有什么事吗？”千原浩志很客气地问道。
女学生穿着一身夏季常服，个头很高挑，高了他半个头左右，此时，面色显得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道：
“早上的时候，我向赛场工作人员打听过，你就是来自大阪的千原浩志吗？”
对于她的目的，千原浩志一头雾水，不过好在对方在确认他的身份后，随即自我介绍道：
“我叫作渡边明日菜，是附近专修大学的学生，昨晚受到父母的托付。”
“父母？”从‘渡边’的姓氏中，千原浩志随即联想到渡边夫妇有一个在东京上大学的女儿，口气有些不确定，“渡边居酒屋？”
渡边明日菜点头：
“父亲听说你在东京后，就让我前来查看一下千原君的状况。如果打扰到你的话，万分抱歉！”
“没有这回事。”
千原浩志一边说着，一边有些惭愧：
自从辞职后，由于平时不顺路的缘故，他只回去过一次，而人家却依旧挂心着他。
同时，他也在思考：
究竟是谁把他在东京的消息透露的？
思来想去，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人影——他为数不多认识的人当中，显然只有白川胜彦有这个可能。
渡边明日菜望向他的眼神里透着好奇：
“千原君是为了参加围棋比赛才来东京的吧？上午赢了吗？”
话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
要是赢了还好，如果输了，她的询问就太不合时宜了。
不过幸好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千原浩志的嘴角挂起一丝笑意：
“嗯，赢了。”
这时，几声‘咕噜’传了出来。
“千原君还没吃午饭吗？”渡边明日菜停下脚步，转头时的神情微愣。
她虽然等待了一会儿，但却是吃完饭才过来的，并不知道他还没有用饭。
“是，比赛的时候一心都在棋盘上，当时并没有觉得饿。”千原浩志脸色一红，作为声音的制造者，他听到的音量最大。
渡边明日菜并没有在意，而是有些感同身受地说：
“我在律师事务所实习的时候，也会经常忘记吃午饭的时间……”
“渡边小姐是律师吗？”
“还不算是正式律师，”渡边明日菜露出微笑，声音中包含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和向往，“不过那家事务所很满意我的实习表现，下周大概就会签署正式合同。”
“恭喜渡边小姐了！”
千原浩志想起了渡边先生对东京的态度：
要是女儿在东京的律师事务所上班，不知道渡边先生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抱歉，你饿了吧？已经想好了吃饭的地方吗？”渡边明日菜转身，指向校园里不远处的一栋建筑，“那是明治大学的食堂之一，如果你还没想好的话，我推荐去那里。不但便宜，味道也很不错呢。”
千原浩志自无不可，原本他就打算随便找个地方对付对付，既然有了推荐，当然不会拒绝。
在路上的时候，他随口问道：
“渡边小姐经常来这里吃饭吗？”
渡边明日菜想了想，回答道：
“也不算经常，只是偶尔会来这里，还有附近的早稻田、东京、曰本大学，每个学校的食堂都会有少许不同，我基本上都去过。”
显然，这是一个食堂达人。
她继续说：
“我们现在去的这个食堂，招牌菜是豚骨拉面，面汤的味道的确很有特色。
“千原君，假如你没有吃过的话，我推荐你尝试一下。
“而明治大学的另一个食堂，煎牛排是他们的招牌菜，另外，他们的甜点也很不错……”
来到食堂，里面的空间很大，不过人很少，主要原因是现在正值暑假，并且已经过了饭点。
千原浩志听从了渡边明日菜的建议，点了豚骨拉面，仅仅花了四百日圆。
大约十分钟后，豚骨拉面制作完成。
刚端到手上，一股鲜香扑面而来，奶白色的高汤中，可以看见淡黄色的面条，两片叉烧肉覆盖在上面，碗沿还有几片海苔，再撒上了小葱和秋葵丁。
千原浩志不禁食欲大增，连忙找了个位置，坐下，开吃。
“怎么样，味道很不错吧？”
渡边明日菜一边咬了一口炸鸡块，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炸鸡块是她刚才和千原浩志一起点的，只点了半份，当做小食。
在吮吸声中，仅花了五分钟不到，千原浩志喝下最后一口面汤，发出满足的叹息声。
答案自然也就不言而喻。
两人走出食堂，渡边明日菜看了一眼腕表，然后看向他：
“你下午还有比赛吗？”
“没有，”千原浩志明白她想说什么，主动开口道，“谢谢渡边小姐这次过来，也替我谢谢渡边先生和渡边夫人，不过我下午还需要研究棋谱，就不麻烦渡边小姐了。”
渡边明日菜歪头盯了他几秒，然后收回目光：
“是这样呀，本来还想带你去看看东京的知名地标呢，既然你有事，那就算了……”
第105章 恋爱诈骗术
和渡边明日菜的见面只是一段小插曲，等千原浩志回到旅舍房间的时候，三泽孝康已经归来，正蹲在他的纸质塑料棋盘前，手边是一堆棋子。
听到动静，他抬头，见是千原浩志，第一句话就是：
“怎么样？赢了吗？”
千原浩志点头，同时问道：
“你呢？”
“我也赢了。”
两人相视一笑。
但随即，三泽孝康又将目光转移到面前的棋盘上，邀请他坐下，并说道：
“我正在复盘今天的对局，你一起来看看吧。”
说着，他叹了口气：
“说实话，今天赢得真是侥幸，如果不是对方在收官阶段下了一步缓手，我最后也赢不了他。”
千原浩志坐下，看向棋盘。
看情况，复盘只进行了一半，不过三泽孝康却又收回了大部分的棋子，回到了开局阶段。
“你看，”他指向棋盘上的一个位置，“这一手三三，上次久利先生说得很详细，我以为下出这一手，能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结果就是从这里开始，局面朝着不利方向发展……”
顿了顿，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补充了一句：
“我不是说这一手三三不好，只是我用不好它……”
千原浩志让他稍安勿躁，拿起原本属于他的棋子，接着那手三三继续下了起来，两分钟后——
“你看，这样的话，局面不就好多了？”
他放下棋子，继续说：
“三泽君，这一手三三只是一种新的思路，如果你不熟练的话，没必要强行下出这一手，否则反而有可能会像今天这样，造成弄巧成拙的结果。”
三泽孝康沉思片刻，手扶双膝，郑重道：
“受教了，千原君，多谢！”
千原浩志知道他是一个认真的人，于是也不谦让，坦然受了这一礼，才站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千原君，你需要复盘吗？”
“我已经在赛后复过盘了，多谢你了。”
听他这样说，三泽孝康开始收拾棋子。
见状，千原浩志有些奇怪：
他之前明明看见他只复盘了一半，怎么现在就放弃了？
“三泽君，你不接着复盘吗？”
三泽孝康摇头：
“接下来的局势大概都是那一手三三之后的延伸，我并没有什么重大失误，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
说完，他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千原君，今天中午的时候，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
千原浩志顺着他的话往下问：
“什么？”
“一所棋馆！”三泽孝康露出兴奋之色，“就在旅舍附近的街道上，我还看见了几个住在旅馆的棋手！
“怎么样，千原君，你要去吗？”
千原浩志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现在刚到下午三点半，时间充足，于是他点了点头：
“嗯，我们一起去吧。”
说实话，对于东京的棋馆，他同样产生了好奇，想要比较一下和大阪棋馆的差别。
两人关门，下楼。
在三泽孝康的带领下，他们很快就来到了一处较为僻静的街道，但不远处的喧哗声却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棋馆就在那边？”千原浩志见他脚步不停，转头询问道。
而三泽孝康同样面露疑惑：
“明明中午还不是这样的……”
一般而言，棋馆和茶馆类似，大部分人只是抱着消磨时间的心思进来，交谈聊天并不稀奇，但发展成喧闹就很奇怪了。
靠近后，两人才发现发出喧哗声的并不是棋馆，而是隔壁的画廊店。
只是此时，棋馆的门口也聚集着一批看热闹的人。
而画廊店门口，一对年轻人正拉拉扯扯，一男一女，主要是男人在呵斥女人。
男人虽然一身正装，但头发、胡子显然很长时间没有修理过，看着有些邋遢，怀里还抱着一摞画作，都用精美的画框包裹着；
女人则干净整洁的多，只是满脸的不耐烦，偶尔才回几次嘴。
两人听了半天，再加上周遭七嘴八舌的议论，才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原来，前段日子，这两人还是男女朋友。恋爱期间，女人怂恿男人在这间画廊买了很多价值不菲的画作，结果，最终收获的却是分手的结局。
后来，男人越想越不对劲，就再次来到这间画廊，却发现前女友竟然是画廊的员工？
更狗血的是，这个女人已经结婚了，而且还是画廊老板的妻子！
男人立刻明白了自己遭遇了诈骗，于是抱着之前买过的画，要求退款。
“这个男人可真蠢呐！”
千原浩志转头，发现说话的是一个青年，就是他在小组赛第一场遇见的上田佑介！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他，眨了眨眼睛，低头思索片刻，然后猛地抬头：
“你是那位千原？”
千原浩志有些意外，竟然能在这里碰见他，于是朝他点了点头，并介绍了身边的三泽孝康。
上田佑介继续看向人群中间，向两人介绍道：
“其实早在前几年，这种诈骗就很常见了，不过那些人认为这不过是正常的商品推销。
“那些画大概都是工厂里加工出来的印刷品，但在他们的嘴里，就变成了名艺术校学生的作品，或是一些较少人知道的县市画家作品，让人难以查证，还暗示有增值的可能。
“十几万日圆，大部分人都会掏了，只是他们买下的画，说不定还没有装裱的画框值钱。”
上田佑介“啧啧”了几声，讽刺之意溢于言表。
“那现在被发现了，画廊应该会退钱吧？”
三泽孝康倒是有些同情这个男人：
普通的诈骗，只是损失一些钱财，而眼前的这个人，不但被欺骗了钱，还被欺骗了感情。
双重打击，着实可怜！
上田佑介撇了撇嘴：
“不会退的，原本还有可能私下解决，但现在已经闹开了，画廊是不会开这个先例的，不然后续还会有一堆麻烦找上门来。
“而且，说不定过几天，这个画廊就会搬走，到时候想要找人都没地方找去。”
“那报警或者上法院呢？”千原浩志问了一句。
“喏，警察不是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