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残缺的名字
足立区位于东京的边郊，相较于千代田、新宿、涉谷这些地方，可谓是不折不扣的乡下地方。
不过，至少还有一点好处，那就是租金、消费水平都足够低廉。
柳仁东的家就在这里。
“我回来了。”
少年坐在玄关的地板上，换鞋，进屋。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妇人从厨房走了出来，手上拿着铲子，说道：
“仁东，马上就可以吃饭了。对了，比赛怎么样？”
看着母亲的笑容，少年不敢直视，只是低声道：
“对不起，我输了。”
中年妇人捂住嘴，不敢置信道：
“怎么会？不是才是预赛的第一天吗？”
“对不起……”
柳仁东低着头，如同一只鹌鹑，现在他反倒希望自己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鹌鹑，至少，不会有羞耻感。
中年妇人叹了口气，说道：
“你先去换一身衣服，你爸马上就回来了，这件事我和他说。”
柳仁东什么都没有回应，直直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啪’地倒在了床上。
很奇怪，无论是输掉比赛后，还是在回来的路上，他并没有感到伤心、难过之类的情绪。
而是回到家，见到母亲之后，羞耻感才猛地迸发出来。
大约十分钟，或许是半个小时，玄关传来了动静，隐约还有一个男性的声音：
“……输了……预赛第一天就被淘汰……我知道……”
柳仁东紧紧抓着被子。
不一会儿，门口传来脚步声，接着房门被敲响，并传来柳母的声音：
“仁东，你爸回来了，准备吃饭了。”
柳仁东低声回应了一句，从床上爬了起来。
换好衣服后，深吸了一口气，他才拧开门把手，走出房门。
一个身穿灰蓝工装服的中年男人已经坐在了椅子上，鬓角和手掌还残留着水渍，显然刚刚清洗过。
不过，身上依旧散发着汗味和工业制成品混合在一起的古怪味道。
柳仁东知道，父亲刚从附近的塑料车间出来，这份工作辛苦不说，还很伤身体。
原本，他们家的经济条件还不错，柳父经营一家工厂，产品主要都是销往国外，但从七八年前开始，外贸行业渐渐不景气。
不过，靠着曰本国内开辟的市场，勉强还能维持下去。
然而，三年前的那场经济危机，直接导致工厂倒闭，还背负了一大笔债务。
现在，柳父在车间当工人，柳母则经常接一些零工，每个月的收入大部分都被拿去偿还债务。
“坐下吃饭吧。”柳父的声音毫无变化。
柳母已经为他盛了一碗饭，脸上挂着笑容，说道：
“仁东，今天有你最喜欢的咕咾肉，快坐下。”
柳仁东默默地坐在椅子上，当看到母亲将肉夹到他的碗里时，羞耻感更加强烈，与此同时，愧疚感也随之升起。
“对不起……”
“仁东，你怎么哭了？不就是一场比赛吗？没事的……”
柳母赶紧取出自己的手帕，为他擦拭眼泪，却越擦越多。
这一刻，柳仁东想起了工厂倒闭之后，父母几乎瞒了他大半年，在这期间，依旧负担着他上围棋课的费用、报名职业考试的费用、添置棋具的费用……
他扪心自问：
真的没有丝毫察觉吗？
还是视而不见？
当得知家里状况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再也感受不到以前的那种围棋趣味，有时候，甚至产生了厌恶之情。
不过，至少有一点，那就是职业棋赛的奖金很丰富。
可是，他成长的还是太慢了！
尽管在别人眼里，拿到过新人王杯的冠军，时常进入一些职业赛事——乃至头衔战的循环赛阶段，对于他这个年纪的棋手而言，已经是了不得的成绩。
但，
还不够！
如果仅仅靠对局费的话，猴年马月，才能还清家里的欠债？
这时，肩膀上感受到了一股坚实有力的分量，柳仁东抬头一看——
是父亲！
柳父坐在他身边，声音厚实，就如同他的力量一般：
“孩子，我虽然不懂围棋，可我也知道，赛场上就是一个有输有赢的地方，‘输’是正常的，重要的是获取教训，下次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先别哭了，把饭吃了，待会儿好好复盘。”
听到这番话，柳仁东的愧疚之感尤甚：
他清楚今天输棋的原因，是害怕，害怕的不是对手，而是棋室里的另一个人——千原浩志！
当对方和他搭话时，他才注意到对方也在第五棋室，瞬间，压力就来到了身上。
同为所谓的‘天才’，他没对方那么恐怖的履历。
在职业赛场上，他也遇见过赵治勋、林海峰等人，但都以失败告终。
他曾经清楚地感受到，那些超一流棋手，他们的棋力是多么的恐怖！
浩浩汤汤，难以抵抗！
可千原浩志却战胜了赵、林两人！
因此，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刻，他就害怕起来，害怕自己会和他排在一起。
即便位置确定下来，他依旧没能停下胡思乱想，这才导致今天的发挥大失水准。
“……我一定……我一定……”
柳仁东哽咽着，最终还是没能说完这句话。
而柳父在安慰他后，吃完饭，又急匆匆地赶往车间。
柳仁东回到房间，坐在书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本笔记本，打开扉页，上面有一个名字——
李昌民！
而在这名字的下方，还有一个字——‘柳’，旁边还有一个斜撇。
显然，他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思，并未把自己的名字写完整。
而现在，他拿起笔，又在下面填上了一个名字——
千原浩志！
柳仁东放下笔，看向上下两个完整的名字：
李昌民，毫无疑问，是当今世界棋坛年轻世代的第一人，听说在去年，他拿到了韩国国内16项围棋职业赛事的8个冠军！
而千原浩志，虽然入段较晚，但根据他在入段之前的战绩，一旦拥有足够的时间，所取得的成绩必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柳仁东看着两个名字中间的‘柳’字，包括旁边那根孤零零的斜撇，紧紧攥着拳头：
‘我一定会追上来的！一定！’
第227章 死亡小组
当柳仁东走出棋院的时候，曰本棋院的一间办公室内，千原浩志坐在沙发上，正襟危坐。
“来，你们年轻人都喜欢喝汽水，我就不为你泡茶了！”
镰谷裕之递过来一瓶可乐，和后世的包装差别不大，都是以红色为主基调，再配上一串英文。
千原浩志并没有接，而是问道：
“镰谷理事，请问您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先前，在比赛结束的时候，当一个人以理事的名义前来找他时，他还以为是酒井崇之，走到办公室前才发现是镰谷裕之。
虽然他对对方说不上有多大恶感，但由于对方和酒井崇之的不对付，他并不想掺和这种事。
镰谷裕之将可乐放在他面前的桌上，坐在他的对面。
这是一位外表看起来五十多岁的老人家，头发一片漆黑，但从发根处的银白来看，显然是染的。
他露出笑容，看上去就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
“千原君，比赛刚结束，就将你叫过来，没给你造成困扰吧？”
看见对方摇头后，他才继续说道：
“这次，我邀请你过来，其实是为了谈谈大手合的事情。”
听到“大手合”几字，千原浩志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这一切，当然没有逃过镰谷裕之的眼睛。
他似是苦口婆心地劝解道：
“千原君，你不是一般的职业棋手，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升段，要是听信别人的蛊惑，延缓了升段，对于你以后的发展，也是一件麻烦事……
“你知道棋院对你的补助吗？一个月就有十万日圆，一般的职业九段也就这个水准了！现在棋院在营收这一块儿也不容易，你要是一直不参加大手合，明年都还是初段的话，说不定就会有人有意见……”
千原浩志盯着面前的老人，这绵里藏针的一番话，总让他有种想要指着对方的鼻子问‘这个人是不是你’的冲动。
当然，他也不是小孩子，万一真这么干了，对方岁数不小，要是度量狭小，气出了什么毛病，不管有理没理，都是他倒霉。
趁着对方喝水的工夫，千原浩志说道：
“镰谷理事，我想你是误会了，不知道酒井理事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并没有抵制大手合的想法，只是想要尽心准备比赛而已。”
镰谷裕之放下杯子，问道：
“我记得你只报名了两场比赛吧？”
千原浩志点了点头，道：
“是的，龙星战和碁圣战，因为是第一次参加，都要从预赛开始，到半决赛、决赛都有一段不短的赛程，所以我才会暂停大手合。”
这小子真敢说啊……镰谷裕之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可这种自信却让他有些不喜：
碁圣战自不用说，七大头衔战之一，曰本国内的顶尖棋手大多都会参加。
而龙星战，虽然创立时间还不长，但由于其奖金数额不小，除了实在下不了快棋的人，多数顶尖棋手还是会参加，水准并不一定比头衔战低多少。
“呵呵，果然还是年轻人有冲劲呐，只是龙星战的高手众多，千原君要是输了的话，也不要气馁啊！”
预赛都还没结束，就说出这种话，果然是老阴阳人了……千原浩志没搭理他，见他似乎也无话可说的样子，立刻起身告辞。
而在最后，镰谷裕之还不忘提醒一句：
“千原君，要是闲下来了，可一定要记得参加大手合。”
当走到棋院楼下的时候，千原浩志见到了正准备离开的三泽孝康，心情才稍微舒畅了一些。
他立刻走上前，打了声招呼，直接问道：
“比赛怎么样？”
三泽孝康露出憨厚的笑容，说道：
“运气好，赢了！你也刚结束比赛吗？”
千原浩志摇头道：
“结束有一会儿了，刚才在棋院里处理一些事情。”
见他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三泽孝康也默契地没有多问。
“对了，最近我发现了一家北海道风味的餐厅，味道很不错。千原君，我们中午去那里吃饭吧？”
千原浩志调侃道：
“北海道风味？那里的土豆很好吃吗？”
北海道的土豆种植，在整个曰本都首屈一指，当然，和别的蔬菜一样，同样不便宜。
三泽孝康的脸色变得郑重起来，说道：
“千原君，虽然我也承认，北海道的土豆的确好吃，但你要是认为土豆就能代表北海道美食，那就大错特错了……”
每次提到与家乡有关的事物，必然是三泽极为认真的时候。
中午的时候，两人来到了那家餐厅，点了一个螃蟹锅。
不过，对于千原而言，北海道风味并未尝出来，但美味是实实在在的。
看到他竖起的大拇指，三泽孝康松了口气。
“对了，这次本赛，小林光一前辈也参加了。”千原浩志吮干净一根蟹腿，用毛巾擦了擦手。
听到偶像的名字，三泽孝康像往常一样，露出兴奋之色，说道：
“嗯，我知道，到时候电视直播，我一定会看的！”
龙星战本赛的时候，所有比赛都会公开直播。
由于是快棋赛事，往往一场棋局，只会进行一到两个小时，最多不超过三个小时，因此广收棋迷好评。
如果是安井宏明，听到这句话，千原浩志就要敲他的脑袋了。
面对的是三泽，他才说道：
“你不也参加了龙星战吗？只要再赢一场预赛，不就能参加本赛了吗？要是运气好一点，说不定就能和小林前辈分到一起。”
“不会不会……”
“本赛是抽签分成八个组，还是有可能的。”
“呃，我说的是比赛，下一次预赛，我大概不会再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千原浩志这才反应过来，无语道：
“怎么还没开始比赛，你就没信心了？”
三泽孝康放下碗，叹了口气道：
“不是信心的原因，而是对差距的正确自我认识。
“千原君，在登记成绩的时候，你注意到那些棋手的段位了吗？”
千原浩志愣了一下，反问道：
“有什么问题吗？”
三泽孝康回答道：
“我不知道是否只是我那一个赛场的情况，除了我之外，我看到的都是五段以上的段位，今天赢下的这盘棋，也是对手在收官阶段出现失误，最后我才以半目的优势赢下了这盘棋……”
回忆起第五棋室的棋手名单表，千原浩志看向三泽，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看来，这孩子是被分到了所谓的‘死亡小组’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第五棋室的参赛棋手当中，有一半都是五段及五段以下的棋手。
三泽孝康苦笑着说：
“下一次的预赛，对手的实力肯定会更强，所以，这和信心无关，只是实力上的差距。”
第228章 ‘奇葩’的龙星战
龙星战的下一次预赛，是在三天后。
不过，紧紧过了一天，千原浩志接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
“千原君，我是林海峰。”
“啊？林老师，是你！有什么事情吗？”
他有些疑惑：
近期，能和对方扯上关系的事，就是两人都参加了龙星战。
而电话那头，林海峰在心中暗自叹息：
果然和师父说的一样，这小家伙是忘记了啊！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
“千原君，我明天准备前往神奈川，如果方便的话，能和我一同去吗？”
千原浩志不禁愣住，还在暗想对方邀请他的理由时，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上次在京都产经杯上的邀请！
瞬间，他理解了对方的做法，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道：
“让您费心了，自从到东京以来，我还没有去神奈川拜访过吴清源前辈。”
神奈川县，就在东京都西边，同属于首都圈的范围内，两地的距离并不算很远。
林海峰笑着说道：
“没关系，要不是今天通电话的时候，师父和我提到过这件事，连我都没想起来！”
要不是隔着一个电话，千原浩志已经尴尬得要找个地缝了。
而对方上次给他的纸条，似乎也不知道被他扔到了哪里。
双方确定好时间、地点，才结束了电话。
次日，在春海寮楼下，千原浩志见到了驱车前来的林海峰。
“你好，林老师。”
相较于上次比赛的时候，林海峰穿得比较随意，只是一身灰白色的长袖长裤。
寒暄了一阵之后，他看到千原手上提着的礼盒，问道：
“是伴手礼吗？”
“是，早上买的一些点心。”
林海峰将点心盒接了过来，放在后排座椅上。
两人这才坐进车里。
汽车开始发动，林海峰看了一眼他，说道：
“大概一个半到两个小时就能到达小田原市，你要是累了的话，可以先睡一会儿。”
千原浩志收回看向车窗外的视线，说道：
“不用了，早上才醒，还不困。”
“我想也是，那我们就聊会儿吧……”
接着，林海峰说了一些棋手间的轶事，不乏某些职业高段的黑历史。
说着说着，两人聊到了龙星战。
“我听说你也参加了这次的龙星战？”
千原浩志点头道：
“是，前天刚刚结束第一场预赛，后天会举行第二场。”
林海峰的嘴角挂起了一丝笑意：
“有千原君的参与，看来这次的本赛，一定会非常有趣！”
千原浩志微微一怔：
这种事，有这么愉悦？
对方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继续说道：
“你事先了解过龙星战本赛的赛制了吧？”
“嗯。”
细数中日韩三国的围棋职业赛事，龙星战赛制的奇葩程度，若称第二，没有比赛能称得上第一。
历经预赛之后，从两家棋院挑出来的96人，会被分成8组，每组12人，其中的前两名，进入十六强。
而奇葩之处就在于：
小组赛并非单败淘汰制，也非循环积分制，而是将小组的十二名参赛棋手，根据段位积分，排出一至十二名，再由第十二名向上挑战，失败则由终结者代替，继续向上挑战，一直挑战到第一名。
最终，由最多胜者和最后终结者两人出线。
“这么奇怪的赛制是谁制定的？”千原浩志忍不住吐槽道。
当时，看了半天，他才弄明白这个赛制的意思。
“赞助方，也就是曰本围棋将棋频道。”林海峰回答了他。
千原浩志默然：
原来是金主制定的，那没事了……
“要是最多胜者和最后终结者是一个人，那该怎么办？”
林海峰一边拨动着方向盘，一边说道：
“你的意思是连胜吗？那会让胜率第二的棋手出线。”
千原浩志幽幽道：
“要是十一连胜呢？”
“哈！”
林海峰轻笑一声，道：
“所以我才说，这届龙星战小组赛会变得非常有趣！
“千原君，按照你的段位，不论是哪个小组，大概率都会排名垫底，前两年倒是没出现过这样的状况，不过今年有你的话，我倒觉得很有可能！
“十一连胜么？按照龙星战的赛制，的确找不出第二个出线的人，到时候，要是真发生了这样的情况，估计有赛委会头疼的！”
汽车已经行驶在郊外，灰白色的水泥建筑少了一些，多了几抹绿色。
“千原君，你想拿下龙星战冠军吗？”林海峰突然问道。
千原浩志当然给了一个毫不犹豫的“想”。
林海峰转头看了他一眼：
现在，棋院内部，依旧不乏一群自大之徒，以为对方能赢赵治勋和他，一半是实力，一半是运气。
但作为曾经在赛场上对弈过的对手，或许，他比赵治勋更能感受到，对方在棋盘上迸发出来的那种力量！
而经过半年的蛰伏，相较于半年前的产经杯上，对方的棋力一定更胜一筹！
因此，他的这个问题，并非调侃。
面对对方的回答，他也并未怀疑。
“那你可得加油了，目前，曰本棋界快棋下得最好的人，就是赵治勋！虽然你曾经赢过他一次，但自从应氏杯以来，他的棋似乎又进化了！一个月前，我和他碰到过一次，惨败呐！实在是不得不服气！果然不愧是斗魂！”
林海峰有些感叹：
赵治勋‘斗魂’的称号，是在1986年棋圣战决赛后传出的。
当时，在比赛前十天，赵治勋突遭车祸，身负重伤，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他无法比赛的时候，他缠着绷带、坐着轮椅，来到了赛场，坚持下完比赛。
而林海峰此时提起这个外号，更多指的是三个月前的那场风波：
意外输给韩国棋手之后，赵治勋受到大量小报的攻击，甚至一些发行量可观的报纸，也或明或暗地讥讽此事。
若说没有一丝压力，他并不相信。
可即便如此，赵治勋依旧重新站了起来，棋力更甚以往，‘斗魂’当之无愧！
而千原浩志的回应则是：
“赵前辈的实力提升了，可我也不是没有进步！”
之前，在安井宏明的口中，他大概了解赵治勋的情况：
这三个月来，除了比赛，对方甚至连研究会都很少过去，一直在家里钻研。
身为前辈，听到他这么说，林海峰笑着道：
“那我可要好好期待了！”
第229章 昭和棋圣
小田原市位于神奈川县东南沿海地区，需要穿越大半个县域。
而在途径一座城市的时候，林海峰特意放慢车速，摇下车窗，介绍道：
“这是平冢市。”
此事，汽车正行驶在一座立交桥上，下面就是一座城市，或许用城镇更为恰当一些，规模并不大，一眼望去，还是以复式小楼居多，很少有类似于东京的高楼大厦。
千原浩志有些疑惑，不明白对方特意介绍的目的。
林海峰瞥了他一眼，视线回到了路面上，说道：
“木谷道场就在这里。”
木谷道场！
千原浩志心中一震：
若说吴清源开创了现代围棋的布局，那么木谷道场就是为现代围棋输送了大量人才。
六位超一流棋手当中，除了林海峰，剩下的五位——大竹英雄、加藤正夫、小林光一、武宫正树、赵治勋，皆是木谷实门下弟子。
木谷一门，即半个曰本棋界，可是一点都不夸张！
林海峰接着说道：
“虽然七五年的时候，因为木谷实前辈的去世，木谷道场关闭了，不过时常还会有人拜访。
“今天没时间了，要是以后有空的话，倒是可以过来参观一下。”
千原浩志连忙赞同地点了点头：
若是套用后世的话来说，对于棋手或棋迷而言，木谷道场就是妥妥的‘打卡圣地’。
而过了平冢市，大约半个小时后，两人就抵达了本次的目的地——小田原市。
林海峰向他介绍了一些吴清源的习惯：
“……
“师父有三个孩子，但都是圈外人，平常不会住在一起，师母吴和子是一位很亲切的女士……
“他没有什么忌讳，你不必担心。虽然有时候有些严厉，但还是很好说话的，就按你往常的习惯来吧……”
说了大约二十分钟，汽车终于停下。
千原浩志拿着礼盒，跟着林海峰走出停车场。
仅仅拐了一个弯，对方就停下说：
“到了。”
千原浩志看向门口的牌子，果然，一个‘吴’赫然出现在眼前。
和普通的民居一样，这只是一栋随处可见的木制二层建筑，很难想象，一代棋圣就住在这样的地方。
林海峰一边按响门铃，一边说道：
“这栋房子，师父师母大概住了三四十年了，可是经历了相当了不得的年头……”
正说着，门后传来脚步声。
站在门口的两人立刻息声。
大门打开，是一位老人，一头银霜，身材瘦小，但收拾得很干净，看着也很有精神。
“师母！”
林海峰笑着叫了一声，并朝千原介绍道：
“这位就是吴和子女士。”
和子夫人的脸上也露出慈祥的微笑，目光看向他，问道：
“你就是千原浩志吧？赶快进来，清源可是念叨你好久了！”
千原浩志连忙递上了礼盒，并叫了一声“和子夫人”。
老人笑着摆摆手，自嘲道：
“我都七十多岁了，还叫什么夫人，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叫我‘和子奶奶’吧。”
千原浩志自然是从善如流。
和子夫人将两人迎进门。
见客厅里空无一人，林海峰问道：
“师父呢？”
和子夫人正准备泡茶，顺势回答道：
“正在楼上的棋室，指导你那个小徒弟呢。”
“师母，你不用麻烦了，我和千原君先上楼了。”
“好好好，你们和清源聊一会儿，午饭马上就好。”
虽然这么说，但和子夫人还是泡好了两杯茶，放在了桌上。
而千原浩志跟着林海峰，走上了楼梯。
他轻声问道：
“林老师，你的弟子住在这儿吗？”
林海峰摇了摇头，解释道：
“那小子是院生，师父这里有个事儿，可能需要他帮个忙。对了，我还没和你说吧，今天下午可有件大事！”
还没等对方说什么事，他就示意——到了。
顿时，千原浩志感觉如鲠在喉，还没来得及追问，林海峰的手已经放在了门把上。
门是推门，无声无息地打开。
而千原浩志，终于看见了传说中大名鼎鼎的昭和棋圣——吴清源！
老人一身黑色常服，尽管坐着，也可以看出身材瘦长。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的那个光头。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侧过身子，露出了正面：
第一眼看去，面容矍铄，尤其是眼睛，格外有神，一点都不像这个年纪的老人。
他的目光朝林海峰转了转，随即，眼睛锁定旁边的千原浩志，嘴角露出了笑意，站起身，说道：
“千原君，初次见面！”
千原浩志赶忙上前，鞠躬行礼道：
“前辈，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面对师父的忽视，林海峰无奈地笑了笑，然后看向房间的另一人。
这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单从动作和语气上来看，是一个有礼貌的好孩子：
“师父，千原老师，上午好。”
林海峰向千原介绍道：
“这是我的弟子，张栩，90年拜我为师，现在是曰本棋院东京本部的院生。”
张栩……千原浩志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对于这个名字，他总觉得有点熟悉。
“怎么了，千原，你在东京见过张栩？”见他长时间注视着自家徒弟，林海峰不禁问道。
千原浩志有点不确定地点了点头，道：
“大概吧，总觉得有点熟悉……”
林海峰随口猜测道：
“他是院生，你在棋院见过他也不奇怪。”
吴清源插入了两人的对话，有些迫不及待地说道：
“好了好了，千原君，我们来谈谈围棋吧，虽然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但我对你可是神往已久……”
他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大堆手稿，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自从退役之后，我就在着手整理我的围棋理念，虽然提出了**之棋，但看到你下的那些棋谱后，我发现我的理念还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而不论是空角点三三，还是小目二间跳，都给了我很大启发……”
吴清源滔滔不绝地讲着，与平时迥然不同。
不过也难怪，虽然曰本棋界很尊重这位现代围棋的奠基人，但对于他近年来的一些理论，都认为是不切实际的想法。
而‘从天而降’的千原浩志，不仅震撼了曰本棋界，同时，也震撼了他！
尤其，在他发现对方的某些思路与他的理论相近时，更是欣喜异常！
第230章 棋圣的邀请——第二作者
张栩睁大双眼，盯着这一幕，不过，目光更多还是看向这位仅大他四岁的少年——
千原浩志，从去年九月以来，在院生当中就颇具人气。
尤其是在今年的职业考试之后，a组排名最前的六位院生，竟然一个都没能通过？
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由于对方的参与，导致原本的三个名额，在开赛之前，就无可置疑地变成了两个。
他也曾听过与他对弈的院生的描述：
差距太大，几乎就是碾压的局面！
事后复盘，也很难说能得到什么收获。
相较于院生，或是道场生，千原浩志可以称得上是野路子出身。
他的出现，将天赋对于围棋的重要性，体现得淋漓尽致。
而且，那种离经叛道的围棋，看来很受清源爷爷的青睐……张栩默默地倾听双方的讨论。
林海峰同样一动不动地站在一边。
虽说是讨论，但大部分时候还是老人在说，千原浩志偶尔补充。
两人讨论的对象并非是某个具体的围棋定式，而是背后所代表的理念、思想。
吴清源拿着自己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手稿，将千原之前使用过的定式和他的围棋之道结合起来，说得有板有眼。
甚至，若是没有听到这番话，千原浩志也不会做相关联想，但听到之后，却又觉得万分有道理。
——果然不愧是同代无敌手的昭和棋圣！
吴清源放下手稿，喝了口水，才说道：
“原本我打算花一年时间，整理这些年的稿子，再集订成册，但这半年来，零零散散，又多了不少手稿，看来出书的事又要推后了！”
他抬起头，虽然已经年近八十，但眼睛依旧如少年一般闪亮，里面蕴含着对棋道的渴求与探索：
“千原君，我打算将你放在第二作者的位置，你同意吗？”
千原浩志呼吸一紧：
甭管吴清源的理论受不受主流曰本棋界的欢迎，单单凭借他的身份，就算是买回去收藏，这本书就不愁销路！
更何况，第二作者，可是有实实在在的版权费的！
而曰本的版权制度，在所有国家当中，堪称最为严苛的代表。
“抱歉，前辈，这些都是你的心血，我不能接受！”
利益的确是庞大，但他也有自己的原则，利用一位老人对围棋的热枕，来为自己获取收益，实在是太过无耻了一些。
吴清源不在意地说道：
“没关系，我还分析了你的棋谱，第二作者并不算什么……”
千原浩志还是拒绝。
看来这位老人根本就没有往版权费的方向想，而他也不打算说出来，以免破坏此时的气氛。
不过，看到老人有些失望的样子，他想了想，问道：
“书的名字已经确定了吗？”
吴清源叹了口气，还耿耿于怀刚才的事情：
“名字什么的，到时候再取就是了。”
千原浩志回想起几个月之前，在那场‘小目二间跳’风波当中，对方在报纸上为他说过的话，提议道：
“二十一世纪围棋，你看这个名字怎么样？”
吴清源的眼神一亮，拍腿道：
“这个名字好，和我的初衷一模一样，二十一世纪围棋，对，就是二十一世纪的围棋，面向未来的围棋！”
这时，见两人已经讨论得差不多，林海峰才适时地插嘴道：
“您老别太激动了，下午可是还有正事！”
“我知道，我知道……”
吴清源拉起千原的手，畅怀大笑道：
“今天与千原君一会，这可是双喜临门，中午我可要好好喝一杯！”
在上楼的时候，千原浩志就被林海峰未说完的话，弄得如百爪挠心一般，现在又听到了相关信息，连忙趁机询问。
吴清源看了一眼徒弟，再看向千原道：
“海峰没和你说吗？”
见对方摇头，他才解释道：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下午，我将会收一位弟子。”
“是哪位？”
千原浩志有些好奇：
虽然有些不敬，但以对方的年龄，即便收了弟子，恐怕也很难说能有多少精力指导。
林海峰代师回答道：
“是芮迺，你才刚刚入段，可能还不认识她。”
芮迺……这的确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过，对于这位世界上第一位女九段，千原浩志也不算一点都没听说过。
“你认识？”看到千原的表情，林海峰反问道。
千原浩志点了点头，说道：
“去年的应氏杯当中，闯进了四强，在女流棋士当中，可是史无前例的成绩！”
林海峰恍然大悟：
“这倒也没错，世界大赛当中，目前就数她成绩最好，去年媒体也报道了不少，你知道也算是正常。
“可惜……”
忽然，他叹了口气。
在场的人都明白他的这句“可惜”是什么意思。
吴清源立刻板起脸来，教训道：
“你马上就是她的师兄了，说什么丧气话！”
在两个年少晚辈面前，老人一点都没给这位五十余岁的弟子留面子。
林海峰也知道自己失言，乖乖接受着斥责。
在两名少年眼中，尤其是在张栩眼中，见到如此狼狈的师父，可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
“好了好了，孩子们都还在呢！你也给海峰留点面子！”
不知什么时候，和子夫人来到楼上，见到这样一副光景，笑着打断了丈夫。
吴清源冷哼一声。
做了四十多年的弟子，林海峰也知道师父的脾气，赶忙说了几句好话。
和子夫人也积极转圜，见丈夫脸上的余怒渐渐消散之后，对四人说道：
“大家都下来吃饭吧。”
五人一起下楼，餐桌上已经摆好了菜肴和碗筷，都是中式菜肴。
突然，和子夫人惊呼一声：
“哎呀，我忘了，千原君，你要是不习惯中式口味，我马上再准备一份！”
吴清源笑着阻止了夫人，说道：
“他连汉语都会说呢，中餐听说也是他的最爱，你就别瞎担心了！”
“可我这是按照正统的中餐做的，和外面的中华料理并不一样……”和子夫人还是有些担忧地看向千原。
千原浩志说道：
“您放心好了，在外面吃中餐，我去的也是中国料理店，不是中华料理店。”
中国料理和中华料理，仅仅一字之差，意思却大不一样：
前者才是地地道道的中国菜，而后者只是为了迎合曰本人的口味，改良的中餐，味道早已改变。
千原浩志看向老人，有些疑惑地说道：
“前辈，你怎么知道我会说汉语？”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他可没有告诉过林海峰这些事情。
吴清源乐呵呵地说道：
“去年底，中国棋院的马迎春到过我这里，专门提到过你！千原君，你的天赋还真的是难以想象啊！”
第231章 不得不应的邀战
在中日恢复交流之后，吴清源时常提携来自中国的棋手，时间可比秀行军团早的多。
因此，每次中国棋院的人来到曰本，若无意外，都必定会拜访他。
由于下午还要举办拜师仪式，吴清源只咂了两口酒，就没有再继续。
饭后，大约过了一个小时，门铃响起。
五人正坐在客厅里聊天。
和子夫人笑着说道：
“一定是他们到了。”
千原浩志已经事先得知：
由于是高龄收徒，吴清源并没打算办得太隆重，只告诉了自己的弟子，以及一些棋界的朋友。
事实上，这次收徒，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毕竟芮迺本身就已经是职业九段，又能得到他多少指导。
大门打开，千原浩志看到了两人，一男一女，都穿着正装。
他们朝众人一一招呼，轮到千原浩志的时候，却有些犯难。
林海峰及时介绍道：
“这是曰本棋院的千原浩志。”
一般而言，棋手之间相互介绍，还会互报段位，不过千原才刚刚入段，他也就没提了。
“这两位都是职业九段，江锻久和芮迺。”他又向千原介绍了两人。
这对夫妻的神色都有一些意外。
芮迺随即说道：
“千原棋手，自去年九月以来，久仰大名了！”
“哪里哪里……”
三人客套了几句，之后，芮迺看向吴清源，走到他身前，差点跪了下去，幸得旁边的和子夫人拉了一把。
吴清源有些愣神，两秒过后，又是生气又是心疼道：
“你这是做什么？”
芮迺的声音有些哽咽：
“这几年以来，如果不是您对晚辈的照顾，晚辈的处境恐怕还会更艰难……”
江锻久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吴清源拉起她，叹息道：
“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些了，今后，还得你自己努力啊！”
“是，只要能够下棋，对我而言，就足够了。”
……
随后，几人简单地布置了一下客厅，由芮迺亲自泡好一杯茶，张栩则充当茶童，吴清源喝了一口，拜师仪式就算完成。
很简单，而这也是吴清源的要求。
仪式之后，几人坐在客厅，吴清源问道：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芮迺看了一眼丈夫，才回答道：
“锻久在那边认识不少朋友，半个月后，我们就会动身，机票也已经订好了……”
坐在千原旁边的林海峰很贴心地低声说道：
“美国棋院听说了他们夫妇的遭遇，愿意向他们伸出援手，他们夫妇俩也同意了。”
而千原浩志的关注点则是：
“还有美国棋院？”
林海峰笑着点点头道：
“准确一点，叫做美国围棋协会，也有几十年的历史了，不过里面的棋手大部分都是中日韩过去的，他们本土的职业棋手很少。”
“原来如此，那看来欧洲也有一个围棋协会？”
“是，不过他们的叫法是欧洲围棋联盟，就连南美洲，我们曰本棋院都有一个南美分部，但真要论起来，和我们也没太多关系。”
听到这番话，千原浩志算是大开眼界：
他一直还以为，围棋是东亚人的专属，没想到世界各地都有和围棋相关的组织。
吴清源正在和芮迺夫妇俩讨论去美国之后的安排。
林海峰继续悄悄道：
“但美国的围棋水平，肯定远远比不上中日韩，但以芮迺目前的境地，的确也没有别的去处。”
前两年，经过曰本棋院的全体女流棋士投票决定，不接纳芮迺加入棋院。
因此，虽然她在去年参加了应氏杯，但盖因应氏杯的赞助方应昌期先生同情夫妻俩的遭遇，才决定让他们以个人名义参加。
可纵观所有的职业赛事，几乎都是以棋院为依托，他们的这种情况，又能维持多久？
职业棋士之所以有‘职业’作为前缀，就是因为棋手能够依靠下棋，养活自己。
而不能参加职业比赛的棋手，无疑是断了生计。
果然，对面的沙发上传来了芮迺的声音：
“……去了美国之后，大概会从事一些围棋推广活动吧，当然，那边的职业棋手也有不少。总之，我们俩准备先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后来再看有没有别的机会……”
江锻久补充道：
“美国围棋协会的资金很充裕，我认识的那些旅美棋士，待遇都很不错，生活方面应该不会有问题……”
听到夫妻俩的这番话，吴清源沉吟片刻，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这也只是权宜之计，论起围棋氛围，那些欧美之地，肯定还是比不上日中韩三国，等过段时间，我帮你们问问情况。
“海峰，你也帮你师妹留意一下！”
“是，师父。”林海峰立刻应道。
之后，吴清源拉着几人，又回到了棋室。
在他的提议下，千原浩志和林海峰下了一局快棋。
而没有技能buff的加持下，虽然在开局和中盘前期，千原浩志并没有落入下风。
不过，在后期进行劫争的时候，他还是以一气之差落败。
林海峰松了口气：
在弟子面前，总算没丢脸……
看着有些跃跃欲试的芮迺，吴清源向千原询问了一句。
“我不累，”千原浩志看向芮迺，说道，“芮老师，在去年应氏杯的时候，我看过您的棋谱，当时就想向您讨教了。”
芮迺才三十岁，相较于她的段位而言，算是比较年轻了，在去年下半年才和江锻久登记结婚，听到“芮老师”，脸色微红，摆手道：
“还是别叫我老师了，我的棋力并不一定高过你……”
“这和棋力没关系。”
而一旁的吴清源问道：
“你说的棋谱是哪一盘？”
千原浩志想起了在大阪的时候，久利新一给他说过的、有关李昌民的囧事，回道：
“就是芮老师淘汰李昌民那一场。”
“那场啊……”
众人纷纷恍然：
的确，那场比赛，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胜利者会是李昌民，没想到却爆了一个冷门。
而那一战，也令棋界重新审视这位来自中国的女流棋士。
吴清源拍了拍新收弟子的肩膀，道：
“李昌民是韩国棋界的英才，而这小子，现在在曰本棋界的名声，可丝毫不弱于李昌民！
“芮迺，看来这一战，你是不得不应啊！”
第232章 棋院的考核要求
不过，令众人遗憾的是，仅仅下了十几手，芮迺夫妇接到了一个电话，通知他们补全赴美的手续。
见女弟子一脸歉意，吴清源安慰道：
“既然是正事，那也没办法，你们快去吧，可别耽误了赴美行程。”
“是。”夫妇俩答应一声。
芮迺转身看向千原，颔首道：
“如果有机会的话，这盘棋我们只能下次再继续了，实在抱歉！”
千原浩志站起身，说道：
“以后会有机会的，芮老师。”
夫妇俩和众人告别后，匆匆离开。
在将他们送出门后，和子夫人不无遗憾地说道：
“原本准备他们留下来吃晚饭的……”
说着，她看向客厅里的两个少年，笑眯眯地说道：
“千原君，小栩，你们俩还小，等会儿可要多吃一些。”
……
果然，正如和子夫人所说，晚饭很丰富，除了自己烹饪的菜肴之外，也在附近的料理亭订购了几道招牌菜。
千原浩志和张栩面面相觑，又望向自己的碗里——
满满一碗，都是和子夫人的好意。
“剩饭剩菜，可不是好孩子哟！”
在老人和善的目光下，两名少年硬着头皮，扒着饭碗。
……
当晚，千原浩志留宿了一宿。
次日，要不是听说他的比赛日就要到了，热情的棋圣甚至准备再留他一天。
而在回东京的路上，车上不仅有林海峰、千原浩志，张栩也坐在了后排。
昨天，这对师徒也进行了一场对局，不过以考核居多。
林海峰一边调整着方向盘，一边对弟子说道：
“……你刚升到b组，切忌戒骄戒躁。比如昨天的对局，你在开局后……”
从汽车的后视镜中，千原浩志打量着这个少年：
在他认识的人当中，对方和森野梨乃和安井宏明差不多年纪，但性格却要沉稳许多，也不怎么爱说话。
就像现在，基本上就是林海峰在说，少年看着窗外，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偶尔才会回应一声。
而林海峰似乎也习惯了这样单方面的说教，大约二十分钟后，才停了下来。
接着，车厢里只有电台的音乐声在回荡……
由于三人出发的早，八点半左右，汽车就抵达了春海寮。
“那么，林老师，张栩，下次再见。”
下车之后，千原浩志向另外两人告别，直到汽车消失在视线里，才向家里走去。
拿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师父，欢迎回来！”
千原浩志倒吸一口凉气，吓得后退一步，转头看向声源：
“森野梨乃，怎么会是你？”
这女孩依旧偏爱红色，此时，正从他隔壁的房门里探出身子，张开手道：
“怎么样，是不是一个惊喜？”
“惊吓才对，”千原浩志继续开门，并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怎么出现在我隔壁，我记得没错的话，春海寮只对隶属于棋院的棋手出租吧？”
森野梨乃走到他身边，笑嘻嘻地说道：
“表面上是这样没错，不过，大概是看在师父的份上，他们同意出租一间给我！”
千原浩志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撇了撇嘴道：
“是因为‘森野’才对吧。”
森野家族是关西首屈一指的政治世家，在东京也颇具人脉，不少家族子弟都在政府部门。
至少，就他所知，森野梨乃的父亲就是外交系统的官员，而且职位还不低。
森野梨乃拍了一句马屁：
“果然不愧是师父，说实话，我也是央求了祖父好久，他才答应的！师父，从今天——嗯，应该是从昨天开始，我们就是邻居了！”
千原浩志看了一眼跟着他进门的女孩，顺手递了一双拖鞋过去，然后才换下自己的鞋，继续问道：
“所以呢，现在你一个人住？”
森野梨乃扶着鞋柜，半弯着腰，显得有些费力的样子，说道：
“怎么可能？还有两个女佣，现在还在打扫房间……嘿咻！总算换好了！”
果然不愧是大家族的大小姐……千原浩志点了点头。
而森野梨乃问道：
“师父，你昨天去哪儿了？从早到晚，我都没看到你回来。”
“你是有多无聊，从早到晚盯着我的房门。”
千原浩志吐槽了一句，不过还是回答了她：
“昨天跟着林海峰老师，去神奈川拜访吴清源前辈。”
“哦——”森野梨乃的两只小拳头放在胸前，眼睛若有光芒，惊叹道，“不愧是师父，接触的都是大人物呢！”
千原浩志回头看了一眼对方，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对方有些高冷的样子，再和现在对比，简直就是判若两人，不由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说道：
“想想第一次见面时候的你，再看到现在的你，不过才半年而已，变化也太大了吧！”
森野梨乃解释道：
“就算在朋友面前，矜持一些，这不是很正常吗？”
“那你现在怎么不继续维持？”
“那当然考虑到我们的关系啦！师父，按照你现在的成绩，以后至少也是代表一个时代的棋圣！那么，作为你的大弟子，我们俩相处的时间肯定是最长的！既然如此，继续伪装下去不是很累吗？”
千原浩志敲了下她的脑袋：
“别说得这么暧昧！”
他边这么说着，边拿起电话。
嗯？六个未接电话……号码有两个，千原浩志也认识，分别是酒井道场和酒井崇之在曰本棋院办公室的电话。
他急忙回拨过去，三秒之后，对面接通了电话，是之前那位秘书的声音。
大约十秒之后，酒井崇之的声音响起：
“千原君，你昨天一天都没在家，没事吧？”
千原浩志在心底感叹这个时代的联系不便，然后向对方解释了他昨天的行程。
“原来如此……”酒井崇之明显松了口气。
千原浩志疑惑道：
“昨天是有什么事吗？”
对方顿了片刻，才回答道：
“一点小事，对了，我听说几天前，你见过镰谷裕之，是不是和他起了什么冲突？”
“为什么这么问？”
千原浩志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自己不是说得很小心吗？哪有冲突？
电话那头的酒井崇之叹了口气，说道：
“千原君，在昨天的理事会上，镰谷提出，要对你的成绩进行考核，视情况发放后面的专项补贴。抱歉，理事长已经同意了，我阻止不了。”
听到这番话，千原浩志皱起眉头，道：
“那么，考核的标准是什么？”
“今年，至少进入一项头衔战的循环圈，或进入一项职业赛事的决赛……”
第233章 正戏，开始了！
所以，对他而言，这有什么意义……千原浩志松了口气，朝电话里说道：
“酒井老师，你放心好了，对我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酒井崇之的声音带着一丝歉意：
“抱歉，千原君，大概是因为我的缘故，这才连累了你……”
千原浩志倒是无所谓，不过他还是问道：
“酒井老师，您和镰谷理事的关系，已经这么糟糕了吗？”
酒井崇之笑了一声，道：
“我这些年提出的主张，不少都触及了他们那些人的利益，镰谷作为他们在理事会的代表，看不惯我是肯定的，偶尔就会像这样使使绊子。
“不过也就如此了，他原本的提议更露骨，但理事长驳回了其中的大部分，只保留了这两条。
“千原君，你不用理会这些事，就安安心心下棋吧！
“对了，明天的龙星战预赛是最后一场了吧？到时候我也会关注的！”
“是！”
……
千原浩志挂断电话，发现自己的便宜徒弟正靠着墙，双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框成一个长方形，对准了他的脸。
“怎么了？”他没好气道。
森野梨乃放下手，说道：
“师父，棋院里有人针对你吗？我看你的眉头皱了好几次。”
千原浩志偏头看了她一眼，一副嫌弃的口气：
“大人通电话，小孩子不要偷听！”
森野梨乃叉着腰，不服气道：
“师父，你也就大我三岁而已！”
“三岁？”千原浩志一愣，有些惊讶道，“你今年十四岁了？”
说起来，虽然收了这个便宜徒弟，认识了也有半年，但他对于森野梨乃的一些基础信息，一直都不知道。
单看身材，他还以为对方是小学六年生到初一左右。
森野梨乃一脸怒容道：
“师父，你刚刚将视线向下转移了二十厘米，对吧？我没看错吧？
“真是的，女孩子的器量，怎么能用这么肤浅的指标衡量……”
千原浩志尴尬地转过身，辩解的力度有些不足：
“主要是这半年来，你的个头都没有变化……”
这是森野梨乃的软肋之一。
听到这句话，她有些无奈地抱怨道：
“明明是师父长得太快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能够到师父的下巴，现在只能达到胸口了。师父，你是有什么秘诀吗……”
千原浩志看了她一眼：
秘诀有两个，第一是因为穿越之后，营养跟上了；第二大概是‘身体素质’提升到了2.0。
显然，对方不是前者的缘故，而后者也推广不到她的身上。
所以，所谓‘长高的秘诀’，注定只能是他一个人的经验。
……
随后，为了堵上对方的嘴，自到达东京之后，千原浩志第一次对这个便宜弟子进行了一番认真的指导。
而中午的时候，他才见到了隔壁的两位女佣。
事实证明，艺术果然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
这两位女佣，可不是什么美少女，更不是什么御姐系，连少妇都谈不上，妥妥的两位中年大妈。
“师父，你怎么了？”
“哦，没事，只是眼睛有些辣……”
千原浩志拭去眼底的泪水，继续吃饭。
不过，有一说一，饭菜的味道还不错，虽然都是日式，但也都符合他的口味。
女佣们的礼数都很周全，饭后，其中一个鞠躬道：
“千原先生，请您先回去，刚刚夫人已经来过电话，待会儿会前来拜访！”
千原浩志不由地怔住，下意识地问道：
“夫人？你是说这家伙的母亲？”
他的手指指向对面的便宜徒弟。
女佣也愣了一下，反问道：
“小姐没和您说过这件事吗？”
森野梨乃吐了吐舌头：
“抱歉，师父，上午的时候，我忘了这茬了！”
千原浩志瞪了她一眼，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说道：
“抱歉，我刚刚才知道这件事，你看我穿这身衣服合适吗？”
对于大家族夫人之类的人物，印象里他只见过木寺千惠子的母亲，也不清楚他们的规矩。
女佣微笑道：
“千原先生不用拘束，常服就足够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
回到家中，千原浩志暗自分析：
也对，森野梨乃好歹也算是大家族的小姐，拜师也不算一件小事，自然不可能不闻不问。
不过，弟子的家长前来拜访，对他而言，也算是新奇的体验。
虽说是“待会儿”，但千原浩志等了大约一小时，才听到门铃声。
“欢迎光——”
打开门，他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外面站着不少人，千原浩志扫了一眼，总共八个人，包括两个膀大腰圆的西装男人，四个女佣，以及站在最前面的母女。
森野梨乃的母亲看起来很年轻，身穿和服，脚踏木屐，长发盘在脑后，是一位彬彬有礼的美人。
而一旁的森野梨乃，和一个小时前相比，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同样换上了和服，并化上了精致的妆容。
梨乃的母亲做了一个日式传统的礼仪，并说道：
“千原老师，我是梨乃的母亲，森野律子，谢谢您这段时间对梨乃的关照……”
千原浩志连忙让开身子，并说道：
“没什么，你们请进！”
这一层的住户，已经有不少打开门，关注到了这里的动静。
森野律子显然也注意到这个情况，脸上露出歉意：
“抱歉，千原老师，给你添麻烦了。”
那两个似是保镖一般的人并没有进屋，而是守在了门口。
而在这时，千原浩志才发现其中的两个女佣搬进来一个不小的木箱。
见他已经注意到，森野律子示意女佣打开箱子，介绍道：
“这是本地一家很有名的碁石店出产的棋盘，使用的是传统技艺太刀刻。
“作为棋士，千原老师应该会喜欢这样的礼物吧？”
女佣打开盖子，将箱子的侧面放倒在地上，露出里面的棋盘。
不论是色泽，还是木头的纹理，光看卖相，的确不是他房间里的便宜货能比的。
千原浩志例行推辞了一番，最后‘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森野律子坐在沙发上，梨乃坐在她的身边，四名女佣站在两侧。
而作为主人的千原浩志，则坐在她们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正戏，开始了！
第234章 谁在自作多情？
森野律子盯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倍感压力的千原浩志开口道：
“律子夫人……”
“哦，抱歉，”森野律子解释道，“看过请报上的内容，再亲眼见到千原老师，果然还是有些不可思议呢！”
情报？这是已经调查过他了吗……千原浩志心中腹诽，但嘴上说道：
“今天夫人是为了森野小姐过来的吧？”
森野律子轻点螓首：
“原本，于礼而言，我丈夫也需要一同前来拜访，但他近期跟随外相访问，实在赶不回曰本，请您原谅！”
千原浩志熟练地运用着敬语，客套道：
“这种小事，您太客气了！”
森野律子摇了摇头：
“对于我们夫妻而言，梨乃的事情并非小事。您应该知道了吧？去年，梨乃曾在韩国当了一年院生。”
“是，我听说过。”
“这孩子从小就对围棋展露出天份，我们夫妻也很支持她学习围棋。按照她之前的那位韩国老师的说法，以梨乃的棋力，已经差不多能通过入段考试。原本，我们打算让她报名关西棋院，但谁知道，这孩子偷偷地报上了曰本棋院。”
说着，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
千原浩志也瞥了森野梨乃一眼，见她正襟危坐，显出极为罕见的乖巧，犹如美丽的少女泥偶。
他收回目光，问道：
“曰本棋院的底蕴要比关西棋院强的多吧？”
“我知道，不过我们森野家主要还是植根在关西，在关西棋院的朋友更多，以后也能帮上她。”
“那她今年没考上曰本棋院，您的意思是，让她明年报名关西棋院？”
森野律子轻轻咳嗽一声，说道：
“我丈夫的确有这方面的想法，不过，我的观点不一样。既然梨乃已经拜您为师，而您又是隶属曰本棋院的棋士，弟子跟随师父，应该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千原浩志猜测：
或许森野梨乃的父亲赶不回曰本，并非完全是工作缘故。
森野律子的声音继续响起：
“您虽然只和梨乃相差三岁，但您的成绩已经证明了您的实力。所以，千原老师，这孩子在围棋上的教导，就拜托你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女佣递上来的信封，递给千原：
“这是这孩子的授课费，千原老师，稍候请告诉我你的银行账户，以后每个月二十万日圆的授课费，我就直接汇进账户里。”
在这些人的眼里，钱真的只是纸吗……听到“二十万”的数目，千原浩志呼吸一紧。
不过，当他看到森野梨乃的小脸时，却发现对方也在看着他，眼里透出隐隐的失望之色。
见他发现到她，急忙转过眼神。
沉吟片刻，千原浩志大概也能猜出自己这个便宜徒弟的想法，激烈挣扎了一番，他悄悄叹了口气，抬头看向森野律子，说道：
“夫人，梨乃是把我当作师父，并不是授课老师。您可能不了解我们围棋界的传统，一般而言，内弟子都会住在师父家里，时刻教导。当然，由于客观情况，我和梨乃不是这样的状况，但要是收您的费用，这就太过了。”
“是这样吗？”
森野律子皱着眉头，收回了信封，似乎真的不知道这个信息。
而千原浩志，尽管他的心在抽紧，但看到女孩悄悄朝他竖起的大拇指，还是欣慰了不少。
“抱歉，是我唐突了。”森野律子道歉道。
千原浩志表示没有关系……
……
关于森野梨乃的教导，双方又讨论了半个小时。
最后，森野律子站起身，说道：
“千原老师，梨乃就拜托你了！”
“你放心好了，我既然收她为弟子，一定会负起责任。”
“那我就放心了。”
告别之后，六人人鱼贯而出，客厅顿时空出了不少。
千原浩志重重吐出了一口气，躺在沙发上……
一个小时之后，森野梨乃重新敲响了他家的房门。
见她恢复了上午的装束，脸上也恢复了轻松，千原浩志问道：
“你母亲走了？”
“嗯，刚走不久。”森野梨乃晃动了几下肩膀，吐槽道，“究竟是谁发明和服的，这么麻烦的衣服，是怎么设计出来的，差点累死我！”
见她这么有精神，千原浩志没理她，继续半摊在沙发上。
森野梨乃凑上前，笑嘻嘻地说道：
“师父，听说你还有一个妹妹，所有的支出都是你一人负担的，怎么不接受母亲的授课费？”
千原浩志一把推开她，喝了口水，才说道：
“还不是看到某人一脸‘原来你是为了我的钱’的表情，我差点还以为我干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呢！”
听到这话，森野梨乃显得有些忸怩，低头盘弄着衣角。
千原浩志有些莫名其妙，道：
“你干什么？”
森野梨乃脸色一红，扭扭捏捏地说道：
“师父，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不为钱，那只能是为了我了……”
这是什么神奇的展开……千原浩志扶着自己的额头，忍住给对方一个爆栗的冲动，然后看向她，语气郑重：
“森野小姐，你误会了！第一，国家法律不允许！第二，自始至终，我对你都没有你认为的那种感情！第三，那些授课费很高么——嗯，的确很高，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凭我现在的实力，参加棋赛，也能获得不菲的收入！
“所以，你明白了吗？”
森野梨乃轻拍胸口，说道：
“我明白，要是真的发生这种事，我和师父就成了围棋界本年度最大的丑闻了！”
看到对方似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千原浩志咬了咬牙，捏紧拳头：
明明是对方自作多情，怎么搞的好像是他一样？
晚间，借着指导的名义，他狠狠地虐了对方两次，心情才舒畅了一些。
而第二天，龙星战的第二场预赛开始。
这次的参赛棋手少了一半，第五棋室也只剩下十六名棋手。
出乎意料的是，千原浩志并没有看见柳仁东，显然，对方已经被淘汰。
而这一场对局，同样很顺利，一个半小时后，他就结束了比赛，成为第五棋室中第一个进入本赛的棋手。
第235章 训练计划
赛后，未过多久，千原浩志见到了从第三棋室出来的三泽孝康。
对方的神情略显沮丧，他已经从中得到了答案。
看到千原，三泽孝康的笑容有些勉强，但还是问道：
“千原君，进入本赛了吧？”
“是。”
他叹了口气，说道：
“果然，虽然没有抱太大期望，但真的出现意料之中的结果，还是不免有些失望。”
千原浩志安慰了他几句。
不过，接下来，三泽孝康的话题转到了另一名棋手身上：
“三泽君，柳仁东是不是也在第五棋室？”
对于他突然提起柳仁东，千原浩志有些惊讶，点了点头道：
“上次预赛我曾经碰到过他，不过，今天的预赛中，没发现他，大概在上次被淘汰了吧。”
三泽孝康跟在千原旁边，边走边说道：
“前两天的曰本围棋将棋频道报道了这件事，说实话，虽然听说他不擅长下快棋，但第一场预赛就被淘汰，的确是一个冷门。这么说起来，我能坚持到第二场，也没必要太沮丧……”
所以，这就是你在别人身上寻找安慰的理由……千原浩志有些无语。
“对了，这段时间，赵治勋前辈经常去研究会吗？”
尽管已经通过入段，但三泽孝康依旧留在了赵治勋研究会，因此对里面的状况，依旧熟悉。
“嗯，从上周之后，赵老师渐渐恢复了之前来研究会的频率，给我们讲了不少他在最近实战中遇到的棋型。
“怎么样，千原君，你要过来吗？”
如果能拉来千原浩志，研究会的整体水平一定还会上一个层次。
千原浩志婉言拒绝了他：
到了一定阶段，棋力的提高，只能依靠自己的悟性和大量的实战训练。
若是每天都能与赵治勋进行实战训练，自然会有效果，但显然不可能，双方都有自己的棋赛，尤其是他自己，刚刚入段，所有的职业赛事，都需要从预赛打起。
虽然这么说有些无情，但现实情况就是，除了能给研究会里的低段棋手带来帮助，对他自己而言，效果并不大。
当然，说出来的则是另一套说辞：
“我只是最近不怎么看见安井那小子，这才有了这个猜测，那小子最近一定在接受赵老师的操练吧？”
三泽孝康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回答道：
“赵老师为安井君制定了一个训练计划，最近一段时间，除了参加比赛，他大概只能待在家里和研究会了……”
“训练计划？内容很多吗？”
“据说有不少，除了在研究会的训练内容之外，回去后每天还要完成五十道死活题。”
“原来如此……”
千原浩志想起了住在自己隔壁的便宜徒弟，既然她的母亲已经拜托过他，他是不是也应该给她加大一下训练量？
想起对方在昨天下午时的口无遮拦，他默默地选择了‘确定’键……
……
本赛依旧在三天后。
届时，从曰本棋院各部和关西棋院选拔出来的96名棋手，会分成8个组，而且8个组的比赛都会进行电视直播。
不过，千原浩志暂时并不关心这些。
春海寮的家中，他正将一张表格递给了森野梨乃。
对方看着行程表上密密麻麻的安排，大叫道：
“我的双休日呢？”
看到她的反应，千原浩志满意地露出微笑，随口道：
“没了。”
“连弟子仅剩的休息时间都剥夺，你是黑心企业的社长吗？”
“你这句话，我会如实反映给你母亲的……”
看到瞬间气势全失的便宜弟子，千原浩志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在昨天见她在其母面前的乖巧模样，他就知道了这家伙的软肋。
一番大致总结起来就是‘都是为你好’的谈话后，他又说道：
“你看，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十点睡觉，我特意考虑到你的年纪，才留足了八个小时的睡眠时间，这待遇已经很不错了。”
森野梨乃咬着后槽牙，挂上了虚假的微笑：
“那还真是‘谢谢’师父了！洗漱只给十分钟，一天上厕所的时间加起来只有十分钟，甚至三餐都没有给出时间，您是想让弟子早日见到围棋之神吗？”
千原浩志笑着解释道：
“洗漱给了十分钟，这还考虑到你是女孩子，不过，上厕所的时间的确有些不妥，就再加十分钟吧。至于吃饭的问题，你看，每天不是有一百道死活题吗？就是让你在吃饭的时间做的，所以就没再单独列出。
“梨乃，你就放心好了！作为你的师父，我怎么会害你呢？我又不是什么魔鬼……”
森野梨乃满脸黑线，忽然有些后悔当初拜师的鲁莽举动了：
果然，不止她在变化，熟悉之后，师父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她指着表格，说道：
“周一到周五，我还有文化课……”
可是，还没等她说完，千原浩志已经回答了她的疑问：
“我已经通知过森野夫人，上学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你看，下午的那段自习时间，会有老师为你上课的，而晚上，则是我和你的实战训练。正好，你住在隔壁，也方便……”
十四岁女孩的眼睛被表格上的内容渐渐占据，直到瞳孔再无一丝光彩，才喃喃道：
“这么说，今后，我就要按照这上面的行程生活？”
千原浩志指着她身后的两位女佣，说道：
“森野夫人已经嘱咐过她们了，放心，她们会时刻监督你的。”
森野梨乃直直地盯着他，在对方的脸上，她看到了‘魔鬼’两字。
见弟子一副面如死灰的模样，千原浩志终究还是有些不忍，用了白天三泽孝康的方法安慰她道：
“最近，你是不是都没看见安井宏明了？那小子更惨，训练行程同样被排得满满当当，一天需要做两百道死活题，而且据说赵治勋前辈是个夜猫子，每天都训练他到很晚……”
“真的？”
“当然是真的！”
森野梨乃的大眼睛恢复了神采，然而，看到表格上的内容，不禁又苦起了小脸，道：
“师父，可是这也太多了……”
沉吟片刻，千原浩志‘为难’地点了点头：
“谁要你是我可爱的弟子呢？这样吧，中午给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第236章 藤泽棋圣的弟子
在龙星战本赛的前一天，碁圣战预赛如期举行。
而在抽签分组的时候，千原浩志注意到一人——高尾绅路。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藤泽秀行唯一的弟子似乎也叫做这个名字。
‘高尾’的姓氏并不算常见，同名同姓、还是职业棋手就更不可能了。
不过，他还没上前招呼，对方已经主动上前，行礼道：
“千原君，我是高尾绅路，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千原浩志按照礼节，做出了回应，随后问道：
“高尾先生，您的老师是？”
对方露出笑容，点点头道：
“对，是藤泽老师，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我经常能在老师口中听到您的消息。”
说起藤泽秀行和高尾绅路这对师徒，前者有时候不承认后者的身份，但外人提及，对方又不否认，即便在高尾出师之后，还会经常写指导信给他。
因此，对于藤泽自称无弟子的说法，棋界都是不置可否的态度。
千原浩志面色一喜，问道：
“藤泽老师回到东京了吗？”
自从大阪一别后，藤泽秀行就又不知所踪，因此，对于这位提携过他的前辈，他也有大半年没有见过了。
高尾绅路的年纪不大，但性格很沉稳，闻言回答道：
“应该快回东京了，上次我给老师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在名古屋。”
名古屋是曰本棋院中部地区本部的所在地，千原浩志估计是有什么公务。
于是，他抬起头，说道：
“高尾先生，我看我们俩的年纪差不多，我就称你高尾君了。”
“应有之义。”
随后，经过交流，两人才得知，他们竟然同岁，都是1976年出生，不过，高尾大了千原两个月。
接着，千原浩志问道：
“高尾君，你在哪个小组？”
碁圣战预赛分为10个小组，采用常见的单败淘汰制，取各小组的最终两位进入本赛。
高尾绅路回答道：
“f组，你呢？”
千原浩志面色一怔，摊手道：
“那可真巧，我也是f组。”
两人对视一眼，高尾绅路露出了意外之色，但声音不见低沉，反而激励道：
“那么，到时候要是碰上千原君，就请你多多指教了！”
面对伸过来的手，千原浩志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参加本届碁圣战的职业棋士们，请根据抽签结果，前往比赛场地！再重复一遍……”
听到广播里的声音，两人按照指示牌的指示，一同向f组赛场的方向走去。
f组一共有30人，幸运的是，今天的第一场预赛，他的对手并非高尾绅路，而是一位来自关西棋院的七段棋手。
看到对方捏紧双拳，千原浩志在心里默默地抱歉了一句：
‘若是没有遇见我，你说不定还能多下几局，说不定还能闯进本赛，但现在，抱歉了……’
为了尽快结束，他启动了‘算路巅峰’，大脑的运算能力瞬间上了数个台阶，一个半小时后，就结束了比赛。
而同场的高尾绅路还凝神于棋盘之上。
他并未打扰对方，登记完成绩之后，悄悄地走出赛场。
在路过其他赛场的时候，千原浩志还看到了g组的柳仁东，e组的三泽孝康，甚至还在c组看见了安井宏明。
而隶属于关西棋院的久利新一，并未参加今年的碁圣战，据说是在准备关西棋院第一位决定战。
想起久利新一，千原浩志又想到了西辻麻衣：
身为职业棋士，这女人可不是一般的懈怠，除了大手合之外，几乎很少参加职业赛事。
不过，他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西辻麻衣才三段，参加比赛，最多只能获得经验，而她可是还背负着债务，自然会优先经营道场。
逛了一圈之后，又发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千原浩志离开了赛场。
对于他而言，真正的对手，是在本赛上！
和其他头衔战相同，各大头衔获得者，以及去年碁圣战的八强，都将免于预赛，直接进入本赛。
而他，可是有志于碁圣头衔的！
入段第一年，一个职业初段取得头衔，想想就让人兴奋！
……
回到春海寮，千原浩志检查了下便宜弟子的学习情况，才满意地回到了隔壁的家。
真正实施的行程表自然不是他之前拿出来的那张，别说她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就算是他，也受不了。
白天转瞬即逝，晚上，则是千原浩志和森野梨乃的实战课。
既然认下了这个弟子，千原浩志也没有随意糊弄，而是切实地负起了责任。
他的围棋理念与现在曰本棋界的主流大不相同，即便和森野梨乃之前所处的韩国棋界，也属于异类。
因此，在介绍完自己的围棋观，并虐了弟子一遍后，看着对方欲言又止的样子，千原浩志直接问道：
“你想说什么？”
森野梨乃开口道：
“师父，你的意思是，只要计算能力够强，就能下好围棋？”
千原浩志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未尽之意，瞥了她一眼，说道：
“计算力是基础，定式、手筋等都是依附在这后面的东西，棋盘上一共有三百六十一个落点，这就是三百六十一个选择，而这，仅仅是第一手，接下来每一手的选择，其概率可不是简单的相加关系。
“所以，计算能力不好，对围棋而言，也就是所谓的没有天赋。”
森野梨乃撇了撇嘴，道：
“师父，你这种说法好无情，所以照你这么说，棋形什么的，都不重要吗？”
千原浩志理所当然道：
“不重要。”
“师父，你这种说法，要是传出去了，肯定要被人批判……”
“之前已经有很多人批判过了，现在也还有不少，不过只要我一直赢棋，他们说再多，也没什么用。”
森野梨乃猛地击掌，合十道：
“哈哈，这说的也是，那些人就算恨得牙痒痒，但只要师父不输棋，他们就不能证明师父的理论是错的！师父，你可要加油啊！”
千原浩志揉了揉对方的脑袋，说道：
“说了这么多，今天的一百道死活题，你做完了吧？”
顿时，森野梨乃的脸色一僵。
第237章 尚未开始，已经结束
“……
“本届龙星战是第三年，正是因为有诸位棋士的支持，龙星战才能成长为现在的规模……
“……
“本赛一共有96位职业棋士参加，包括去年的十六强，和今年通过预选赛选拔上来的80位棋士……
“……
“当然，与前两届相同，本届比赛，曰本围棋将棋频道依旧会全程直播，届时，请各位棋迷准时收看……”
“这个社长的话怎么这么多啊？我受不了了！”
大阪，西辻道场，本屋客厅。
此时，四人正坐在沙发上，电视上正播放着一场棋赛的开幕式。
尽管白川胜彦又抱怨了几句，但眼睛还是紧紧盯着电视屏幕。
西辻麻衣斜乜了他一眼，说道：
“人家出钱举办棋赛，不就是为了收视率吗？还不准人家多说几句？”
白川胜彦没敢回嘴。
突然，一旁的千原桜开口道：
“你们看，是兄长！”
果然，摄像机的镜头转向了各位参赛棋手，而拍到千原的时候，还特意多停留了一秒。
“在东京这半年，浩志又长高了？”白川胜彦的关注点总是与众不同。
屏幕上，和周围的其他棋手相比，千原浩志高了半个头左右。
西辻麻衣点头道：
“四月去东京的时候，他的确又长高了不少。”
白川胜彦嘀咕道：
“连身高这个唯一的优势都没了……”
他身边的女友佐门真澄疑惑道：
“你在说什么呢？”
“没有没有，我们快看电视吧，抽签似乎快要开始了！”
经白川胜彦这么一打岔，电视屏幕上，曰本围棋将棋频道的社长终于结束了冗长的发言，开始了正式流程，首先就是抽签分组。
白川胜彦念叨着：
“一定要避开大竹英雄、赵治勋、小林光一、林海峰……”
这番反复的话，顿时，将客厅里的气氛弄得紧张起来。
千原桜紧紧地抓着衣角，盯着屏幕，呼吸仿佛也放慢了。
西辻麻衣一掌拍向白川的后脑，没好气道：
“你干什么呢？”
白川胜彦还有些委屈，揉着脑袋，说道：
“我这不是在为浩志祈福吗？分组分一个竞争不那么激烈的小组……”
西辻麻衣哼了一声：
“就算和那些九段分在一个组又能怎么样？依照千原的棋力，又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白川胜彦低声反驳道：
“可又不是半决赛，保留体力不好吗……”
“你说什么？”西辻麻衣瞪着眼睛。
白川胜彦：“……”
……
同样位于大阪，一间居酒屋内。
尽管还是上午，但居酒屋已经坐了不少人，全都一眨不眨地盯着墙上的电视。
“大竹英雄今年在d组啊！”
屏幕上，由于大竹英雄是去年的冠军，因此由他率先抽签。
接着，是去年的亚军赵治勋，在c组……
去年的十六强按照名次，依次抽完签之后，再由剩下的八十名参赛棋手抽签。
过了二十分钟，有人开始抱怨：
“怎么还没轮到千原？”
“是啊是啊，我过来可就是为了看千原浩志的，怎么这么慢？”
“这都小半的人抽完了，千原怎么还没上去？”
……
突然，一个包着白色头巾的中年男人嗤笑一声，道：
“一看就知道你们这些人都是假棋迷，也不提前了解了解龙星战的抽签机制，恐怕去年和前年的比赛都没看过吧？”
“嘿，渡边老板，你就别吊大家胃口了，快说吧！”相熟的顾客赶紧催促道。
居酒屋的老板渡边先生这才解释起来：
“和去年的十六强不同，他们这些人都是从预赛打上来的，因此并没有排名，只能按照段位高低，决定抽签顺序。
“千原才入段不久，以这种方式，肯定垫底，说不定还是最后一名。”
“要真的是最后一个，不就是哪个小组还空着，就去哪个小组？”
“大概率是这样。”
听到这番解释，众人连忙又看向电视屏幕，盯着各组的空余人数。
五分钟后，e组满员。
接下来的十分钟内，a组、b组、f组、g组、h组相继满员。
而没有抽签的棋手，还有最后三人，包括千原浩志。
居酒屋的各个区域，不断传出喃喃自语：
“c组还剩两个，d组还剩一个……”
“淦！还不是千原浩志吗？这么说真是最后一个？”
“嗯？这人抽中了c组？”
……
渡边先生捏着拳头，盯着屏幕上实时更新的分组信息：
千原的运气不算好啊，不论是c组还是d组，前者有去年的亚军、前年的冠军，而后者有去年的冠军，都是强劲的对手。
不一会儿，倒数第二个棋手走上前，依旧不是千原浩志。
——果然，是最后一名吗？
陌生棋手的手伸进了抽签箱中，不一会儿，拿了出来。
包括渡边夫妇在内，居酒屋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五秒之后，屏幕上的信息开始刷新——
“是……c组？这么说，千原被分在了d组？直面去年的冠军，大竹英雄？”
事实上，屏幕上的列表已经填满，伴随着倒数第二个棋手组序的确认，千原浩志第名字也被自动分在了d组……
而远在东京现场的千原浩志，则有些无语地看着这一幕：
自从参加棋赛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还没轮到他抽签就已经结束’的状况。
他看向台上的白板，工作人员正将他的名字填入最后一个方框。
而d组的其他人，除了大竹英雄之外，还有两位九段棋手：
一位是石田芳夫，据他之前了解的信息，似乎是第一届龙星战的亚军；
而另一位叫做小林觉，并没有前两者有名，他也不知道对方多余的信息。
白板上的名字后面，还标有一个小小的数字，这是棋手的段位。
千原浩志一眼望去，整张表格上，似乎只有他一个人的名字后面，是一个‘1’，而其他棋手，最低都是职业四段。
再将范围限定在他所处的d组，段位最低的无疑就是他，而段位距离他最近的，则是一位职业七段。
即是说，若是以平均论的话，他仅凭一己之力，就将d组的平均段位拉低了一个档次……
第238章 搞事未遂的记者
在随后的规则介绍中，正如千原浩志事先了解到的那样，作为d组的最低段位，由他开启挑战。
“千原棋手，久仰大名！”
开幕式之后，赵治勋和大竹英雄两人并没有立即离去，似乎是在特意等他。
“大竹前辈，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恭敬地打了声招呼之后，千原浩志又看向赵治勋，说道：
“赵老师，好久不见！”
赵治勋也微笑着回应了他，并对他说道：
“大竹师兄早就想见你，可惜一直都没有机会，现在终于借着比赛看到你，也算得心所愿。”
大竹英雄则笑得更加肆意一些，他与林海峰同岁，但显然比后者更为开朗：
“去年治勋在应氏杯的那一手三三，我就听说你的名字了，不过诸事繁多，今天才见到你，果然是天赋异禀！”
千原浩志倒也不奇怪：
虽然两人都是隶属于曰本棋院东京本部的棋士，但都有各自的事情，尤其是大竹英雄，不论是比赛还是围棋活动，都有不少。
由于两人处于同一组，大竹英雄勉励他道：
“半个月后，我期待你的挑战。”
他所说的“半个月”，其实有二十来天左右，即是小组头名与挑战者的对局。
虽然志在半决赛，乃至决赛，但毕竟是同处一个赛组的前辈，千原浩志还是自谦了几句。
这时，一个女记者穿过人群，气喘吁吁地挤到三人面前，不过，目光却是紧紧盯着千原，并喊道：
“千原老师，我是曰本围棋将棋频道的记者，请您这次一定要接受我们的采访，拜托了！”
接着，她视线一转，看到了另外两人，不禁睁大了眼睛。
而赵治勋和大竹英雄看出了这位女记者的为难，摆摆手道：
“你不用管我们。”
随后，向千原告别，离开了这里。
千原浩志则看向记者，以及她身后的摄像师，不消数秒，就认出了这两人：
是上次参加龙星战预赛的时候，在赛前被他拒绝过的那两人。
这回，他倒没有再拒绝对方，点了点头道：
“你们想问什么？”
听到千原同意，女记者和摄像师相视一眼，露出惊喜的表情：
要知道，这次再被拒绝，估计台里的上司就要换人接替她的位置了。
她调整了下呼吸，又临时补了一个妆，才朝搭档比了一个手势，在镜头前露出了职业微笑，并说道：
“观众们，大家好，我是本频道的记者下妻有希子。几分钟前，龙星战本赛的抽签尘埃落定，作为本届比赛最年轻的职业棋手，千原浩志一直都是我们关注的对象。而就在刚刚，我们有幸请到了千原棋手。
“千原老师，和本台的观众们打个招呼吧。”
摄像机的镜头从女记者转到了千原浩志身上，女记者手上的话筒也随之转移。
千原浩志清了清嗓子，说道：
“大家好，我是千原浩志，曰本棋院的职业初段。”
女记者接着问道：
“千原老师，刚刚的抽签结果已经出来了，您被分到了d组，对于自己和去年的冠军大竹九段同处一组，请问您有什么感受吗？”
千原浩志沉吟片刻，确定了自己的话没问题后，才说了出来：
“大竹前辈很强，不过在挑战他之前，我还需要通过十道关卡，大家拭目以待吧。”
女记者眼前一亮：
“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已经做好了挑战大竹九段的准备，也就是说，您对连胜十局这件事，充满了信心？”
“尽力而为。”
千原浩志瞥了对方一眼：
果然，记者都想着搞事情，他要是承认了，不提那些七段、八段，将石田芳夫和小林觉放在哪里？
女记者显然有些不满意：
对方要是回答得再狂妄——嗯，意气风发一些，才会更有讨论度。
她又问了一些边边角角的问题，突然，冷不丁地问道：
“千原老师，听说您暂停了大手合，作为刚刚入段的棋手，您的举动引起了很多猜测，请问抵制的传言，是真的吗？”
她身后的摄影师肩膀抖动了一些，连带着摄像机也晃了一下，显然这个问题也出乎他的意料。
千原浩志盯着她，直到看得女记者有些发毛，才开口道：
“这是直播吗？”
“会延迟十分钟。”女记者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千原浩志这才放下心来，走出摄像头的范围外，口气毫不客气：
“你是想要上我的黑名单吗？”
女记者下意识地喃喃道：
“黑名单？”
千原浩志嗤笑一声，对于记者，尤其是电视台记者，他的印象可一直不算太好：
“大阪电视台一直都在我的黑名单里，你今天打算再加上一个吗？”
他可不惯着这些记者的臭毛病：
明明是关于龙星战的采访，却将话题转移到了大手合，其目的昭然若揭。
恐怕他就算是澄清，对方报道时，也不会老老实实地叙述。
顾不上继续拍摄，摄像师连忙打圆场道：
“千原老师，您误会了，有希子只是想要拓展一下采访的内容，一时没有把握住度，请您赎罪！”
他朝女记者使了个眼色，对方也立刻反应过来：
要是真的上了所谓的‘黑名单’，台里绝对不会为了维护她，而去得罪一位前途无量的棋手。
要知道，现在可是就业寒冬期……她立即道歉，诚惶诚恐，甚至还抹了一把眼泪。
摄像师保证道：
“您放心，最后的部分，我马上就会删去。”
听到这番话，千原浩志也没有再为难他们，确定了自己下一次比赛的时间，径直离开。
而在现场的记者可不止他们，随后，就有相熟的同事上前询问。
这两人当然不会说实话，随口找了一个借口。
同行们有些失望地散去了。
女记者的咬着牙抱怨道：
“不就问了一个和比赛不相关的话题吗？怎么说炸毛就炸毛？”
摄像师皱着眉头，作为搭档，也不好直接指责她，只好说道：
“那件事毕竟不算什么光彩的事，他生气也算正常，只是有希子，采访内容不是都已经确定好了吗？你要更改的话，至少要和我说一声。”
女记者也知道自己理亏，只能打了个哈哈，然后，她有些疑惑道：
“大阪电视台什么时候得罪过他？怎么就上了他的黑名单？”
“千原棋手是大阪人，大概是他还住在大阪的时候吧……”
第239章 龙星战，本赛第一轮，开始！
龙星战的本赛阶段，每两天举行一轮，八个小组排名的倒数两位率先出场。
早上，洗漱完毕，吃好早餐之后，千原浩志拿出衣橱里的西装。
一共有两套，是离开大阪前，西辻麻衣和千原桜一起帮他挑选的款式。
他穿上西装，整理好袖口，又确定了一遍包里的东西：
巧克力棒、水杯、餐巾、以及折扇。
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千原浩志捏紧拳头，心中充满了昂扬之气：
龙星战本赛，他的目标是——
击败所有人，出线！
一切准备妥当，千原浩志开门，却意外地看见了笑眯眯的森野梨乃。
她穿着红色的百褶连衣裙，身后跟着那两个女佣，显然早已准备多时。
“你干什么？”千原浩志好奇道。
森野梨乃提起裙角，施了一礼，才说道：
“师父，今天是您入段以来的第一场比赛，我怎么能不亲至现场为您加油呢！”
千原浩志一边关门，一边说道：
“不用，你还是好好完成我给你安排的训练计划吧。而且我入段以来的第一场比赛也已经过了，你要说也说晚了。”
森野梨乃一本正经地反驳道：
“之前的是预赛，不能算进去，今天才是师父你入段以来的第一场正赛！”
千原浩志转过身，对于她的小心思，大概也能猜到一些，随口道：
“这段时间很累吧？”
森野梨乃一愣，随即想起这几天的辛酸生活，立刻对他大吐苦水：
“师父，我每天早上六点就要起床，六点半就得坐在棋桌前，七点半又得马上赶往学校……”
见她有了没完没了的趋势，千原浩志立即打断了她：
“好了，别说那么多了，说到底，今天上午的课，你是不想上了吧？”
被说中心思，森野梨乃小脸一红：
“我毕竟是师父的弟子，既然有您的对局，观摩学习本来就是我的义务……”
千原浩志点头，表示明白，可还没等对方喜上眉梢，他又说道：
“龙星战有现场直播，你待在家里，好好看电视，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会对你进行考校。”
“师父，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我又没答应你什么。”
……
解决了森野梨乃这个麻烦，千原浩志很快就赶到了棋院。
今天比赛的对局室位于曰本棋院的第五层，隔壁就是鼎鼎有名的幽玄之间，不过，想要在那里对局，只有决赛。
刚刚走出电梯，已经有龙星战赛事方的工作人员等候在那里，在其引导下，千原浩志来到了今天对局的棋室。
比赛周期为两天，一天举办四场，而今天上午则有两场对局同时进行。
而他的对手已经坐在了椅子上。
房间里有两台摄像机，一台的镜头对准棋盘，另一台则是立在墙边，将棋桌和棋手都容括了进去。
这场对局的裁判和记录员已经等在了棋桌旁边的席座上。
和众人招呼了一声，千原浩志落座，看向他今天的对手——
是一位三十至四十岁之间的棋手，也是一身正装，不过和他不同，对方穿的是和服。
他名叫中丸达也，职业七段，同样是隶属于曰本棋院。
“千原初段，久仰大名！今天还望您手下留情！”
没想到对方主动攀谈，千原浩志微微一怔，不过随即反应过来，说道：
“您过誉了，中丸七段。”
对于对方口中的“手下留情”，他不置可否：
围棋又不是武道，后者还讲究一个点到为止，而前者还抱着这样的心思，无疑是自寻死路。
对方似乎起了兴趣，继续说道：
“听说千原初段是大阪人，我的妻子就是出身大阪，每年我都会前往一次……”
千原浩志随口应付着。
比赛里会遇到不少人，性格各式各样，这种话多、自来熟的人，他也遇到过好几次。
“千原初段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电视直播的比赛吗？”中丸达也突然问道。
千原浩志摇了摇头，道：
“之前还参加过一次，不过是业余赛事。”
“哦？”对方起了兴趣。
千原浩志本不想多说，但耐不住对方追问，只能将大阪电视台挑战杯简要地介绍了一遍。
中丸达也笑着道：
“既然千原初段已经有过经验，那应该不会太紧张吧？我之前见你话语寥寥，还以为你是由于在镜头前，还不适应呢。”
只是单纯地不想和你多说……千原浩志在心里腹诽。
“千原初段，你发现没有？虽然龙星战的晋升规则有些奇特，但对于排名靠后的棋手，其实还是有一定优势的！”
见他并没有追问，中丸达也并不气馁，继续说道：
“排名靠后的棋手，只需要赢下六局，即使不面对排名第一、第二的对手，在最多胜者出线的规则下，也能晋级！所以在前两届比赛中，明明终结了对手、但对手反而出线的情况并不是十分罕见！”
千原浩志抬起头，问道：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中丸达也叹了口气，说道：
“千原初段，我知道我的棋力不如你，说实话，对于这场对局，我其实并没有抱多大希望……”
然而，随后响起的闹钟打断了他的话。
摄像机的红色指示灯亮起，千原浩志知道，电视直播已经开始。
主持本局比赛的裁判也是隶属于曰本棋院的职业棋手，他站起身，开始宣读比赛细则：
“本局比赛为龙星战本赛第一轮，由职业七段中丸达也，对阵职业初段千原浩志！
“比赛采用快棋规则，每一手三十秒，双方各拥有十次一分钟读秒的机会，由黑棋贴五目半，猜先决出先后手！
“现在，我宣布，比赛开始！”
“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双方互礼之后，开始猜先。
千原浩志抓起一把黑色棋子，棋子纷纷而落，撒在棋盘上。
和一部分棋手一样，他对先手有着偏好，不过，今天幸运女神并没有眷顾他，他后手执白。
交换棋盒之后，千原浩志按向手边的计时器——
对方三十秒计时，开始！
第240章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中丸达也在棋盘上的表现，和他之前所说的话恰好相反：
从中盘阶段的韧性来看，对方显然并非完全放弃了希望。
不过，在千原浩志近乎摧枯拉朽的攻势下，一个半小时后，比赛结束。
“多谢赐教……”
输掉这一局，也就意味着淘汰，中丸达也的兴致不太高，收拾完棋盘后，就匆匆离开了对局室。
每局一条龙，任务完成！
千原浩志走出房间，一边走着，一边咬着巧克力棒。
“千原初段，请等等！”
他回头，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追了上来。
对于这个人，千原浩志有印象，在比赛的时候，这个人拿着一本笔记本，站在裁判和记录员的旁边。
“你是？”
中年人松了口气，自我介绍道：
“鄙人是肥沼健，现为曰本棋院的职业八段，受到曰本围棋将棋频道的邀请，为您撰写观战记。”
千原浩志点了点头：
这可是一份好差事，报酬颇丰，只是对棋手的段位有要求，必须要达到或接近参赛棋手的棋力。
“有什么事吗？”
肥沼健搓了搓手，不好意思道：
“千原初段……不，千原老师，鄙人虽然观看了整局比赛，但有一些地方，还是不甚明了，能否单独请教一番？”
听到对方这怪怪的腔调，千原浩志很想说一声‘捋直了舌头再说话’，但嘴上依旧还是那副口气：
“大概要多长时间？”
肥沼健连忙道：
“大概半个小时……”
见对方的眉头微皱，他立刻改口道：
“只要二十分钟！二十分钟绝对够了！”
“那就二十分钟。”
随后，对方提问，千原浩志回答。
肥沼健的问题并不是十分复杂，多数都因为千原的有些应手，并不是常规应对，才令他产生了疑问。
“谢谢你，千原老师，”肥沼健站起身，感谢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们两天后再见！”
“两天后？”
“您还不知道吗？您在本届龙星战的所有比赛，都将由我撰写观战记，最后再合集刊发！自龙星战诞生以来，您还是第一个有此待遇的初段棋手！”
千原浩志想到的则是另一个问题：
刊发之后，曰本围棋将棋频道会付给他酬金吗？
沉吟片刻，他觉得希望不大。
不过，他虽然获得不了这笔钱，却能获得另一笔酬金：
进入本赛之后，龙星战终于开始发放对局费了！
不论输赢，参赛棋手都能获得一万日圆的酬劳。
而进入十六强之后，对局费还会进一步上涨。
对比大手合的那一点点对局费，果然，想要赚钱，还是得参加职业赛事……千原浩志坚定了决心。
而回到春海寮之后，千原浩志敲响了便宜弟子的房门。
进去后，发现森野梨乃坐在电视机前，身前是一副棋盘，上面摆着密密麻麻的棋子，正是他刚才与中丸达也的对局。
她蹙着眉，正盯着棋盘，眼睛一眨不眨，一副极为专心的模样。
阻止了女佣的问候，千原浩志悄悄来到梨乃身边。
“怎么样，能看懂吗？”他突然出声道。
森野梨乃这才注意到身边多了一个人，拍了拍胸口，责怪道：
“师父，吓人是恶趣味！”
千原浩志笑着道了声歉，接着说道：
“我看你太专心了，就没打扰你，结果过了十分钟，你都没反应，是哪里不懂吗？”
森野梨乃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可能有点多……”
“没关系，你是我徒弟嘛，师者，传业授道解惑也，这是很正常的事。”
“那我说了……”
森野梨乃的疑惑的确有些多，一口气问了十几个，回答了一个多小时，千原浩志才将手里剩余的棋子扔进棋盒里。
不过，她问的问题，一部分和之前肥沼健的提问重合，因此，早有腹稿的他，回答得也不慢。
千原浩志接过女佣递上来的一杯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问道：
“这几天和你实战的时候，有些招式，我不是都用过吗？你当时怎么不问？”
森野梨乃低声道：
“我还以为是自己的水平太差，所以师父你下的很随意……”
千原浩志有些无语：
“你不会以为我是胡乱下的吧？”
森野梨乃轻轻“嗯”了一声。
千原浩志本想说她几句，但见她的情绪有些沮丧，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自己这个便宜弟子的想法，他也不是猜不到：
看来上次职业考试的打击，比他想象的要大一些。
“七月的职业考试，你没有报名吧？”
森野梨乃应道：
“是，我感觉自己还是差了一点，还是再等一年吧。”
千原浩志扳直她的身子。
森野梨乃抬起头，手指绕着头发，一脸娇羞地说道：
“师父，你干什么……”
见她这副样子，千原浩志只想揍她一顿，原本对她的同情心，也不知道丢到了哪里。他没好气道：
“你的实力没你想象得那么差，今年二月的职业考试，只是一个意外。”
“可是……”
“第一，今年的竞争激烈，考试考到了五月，这可不常见；第二，你们今年人多了，但名额反而少了。安井宏明不也是职业棋手吗？今年初还刚刚升到了二段，但去年秀行塾集训的时候，你不是下赢过他吗？”
森野梨乃的眼睛渐渐恢复了神采，兴奋道：
“师父，你是说我至少也有职业二段的棋力？”
千原浩志哼了一声，故意自夸道：
“当然，也不看看你是谁的弟子，我还没入段的时候，谁敢把我当作一个普通的业余棋手？”
“师父，你最好了！”
“嗯，既然你已经恢复了，这是今天的一百道题集，记得明天交过来。”
森野梨乃：“……”
对方恢复了精神，千原浩志顺便蹭了顿午饭，才回到自己的家。
次日，是碁圣战的预赛。
没有丝毫波澜，他拿下了碁圣战第二场预赛的胜利。
而龙星战第二轮，两天之后，再次开始。
不过，这一次，千原浩志的比赛时间并非是首日，而是在第二天上午，对手则是一位职业八段。